《永安令(男二上位)》 第1章 第1章 中山王府灯火煌明,却掩不住郦姬周身的彻骨悲凉,身下床褥被血浸透,而她却好似已感受不到疼痛,痴痴望着门外月色阑珊,固执地等待一个不会来的人。 侍女秋裳跪在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焦灼而又凄切地哀唤道:“王妃您一定要撑住哇,琴儿已经去请太医了,老天定会保佑您顺利生产母子平安的!” 郦姬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气若游丝道:“王爷呢……” 秋裳愣了愣,却是哽咽道:“您何苦还要挂念那负心薄幸之人?” 郦姬凄惶地闭上眼:“看来他终是,不愿见我……”喉中微腥,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鸳鸯交颈的绣枕上,触目惊心而又讽刺。 “王妃!”秋裳惊颤出声,连忙掏出手绢前去擦拭,郦姬却止不住又溢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细细密密的冷汗濡湿了鬓发,猩红的血色在她身下漫延,宛若朵朵妖冶炽烈的彼岸红莲,盛放过后,便是凋零。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身着宫装的贵族少女率先冲进来,见到郦姬躺在床上已是气息奄奄,眼泪瞬间便夺眶而出,扑过去跪倒在她的床前泣不成声道:“郦姐姐,是阿玉来晚了!” “漱玉……”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郦姬缓缓转过头来,熟悉的面容映在她的瞳中,当年那个倔强孤傲却总爱跟在她身后转悠的小姑娘,如今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人模样。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时光匆匆,三年而过了。 泪水从眼角滑落,郦姬虚弱地徐徐抬起手臂,想要确认这是否又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真的,是你吗……” “是我……”漱玉握住她的手贴在颊边,泪眼朦胧地哽咽着,“我回来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那样的温暖而真实,一如从前她们牵着彼此的手在御园中欢快地嬉戏奔跑,可那样美好烂漫的时光,却是再也回不去了。郦姬望着少女的目光平静而柔和,纵然心中还有太多的缺憾与牵挂,但能在弥留之际与她再见最后一面,此生足矣…… “郦姐姐!”眼见郦姬渐渐垂下眼帘,漱玉顿时煞白了脸,“你不能睡过去啊郦姐姐!”转头朝门外焦急呼喊道,“陆神医你快点哇,我皇嫂她快不行了!” “哎,来了来了~”白胡子老者拄着拐杖晃悠悠地踏过门槛,扑鼻而来的血腥之气纵使他行医多年也不免眉间一皱,俯身坐到床前搭上郦姬的手腕,脉象渐衰渐弱如断弦之音,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境…… “如何?”漱玉望着他,声音微微颤抖,紧握着的指尖似要嵌进血肉。 陆检叹息着摇摇头,眸中浮现一丝悲悯之色:“王妃血崩难产,又耽误了救治的时辰,如今气虚力竭,怕是已撑不了多时……” “什么?!”漱玉身形踉跄几欲不稳,瘫坐在床边痴愣地望着郦姬愈发苍白的面庞,怔怔地道,“不,不会的……” 陆检于心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垂首沉吟欲言又止,终是缓缓道:“但若想保住腹中孩儿,却还有一线生机,那便是剖腹取胎,舍母救子。” “剖腹取胎……舍母救子?”漱玉呆愣地重复着他的话语,泪水灼烧着眼眶,那般炙热滚烫的痛楚,在她眸中却只剩下一片哀啭难绝的悔恨与凄凉。 若不是……若不是她当初…… 泪水滑落,记忆也跟着决堤,如汹涌的潮水朝漱玉肆掠而来……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海棠初绽的春夜,沉睡了许久的枯树被风儿唤醒,仿佛只是刹那间,那在月下微微摇曳的枝桠间便开出了点点红蕊,依偎着,耳语着,如同盛开在这清宵中的朝霞,虚幻唯美得不若人间之景……而少女,便坐在树下摇摆的秋千上,闭眼聆听着花语风吟,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调。月色朦胧,银河星落,少女的嘴角清浅含笑,那一刻的岁月静好,是她此生最美好的遇见。 有一颗种子,自此在心底发芽。她不明白这份悸动的情愫到底名为何物,只知道越靠近,便越无法分离。所以当那人说自己将要跟随身为将领的父亲北上塞外再无归期,她是如此的恐慌和惊惧,她想要留下她,却不知以何种立场,用何种理由…… 那一夜,她彻夜难眠,整个人裹在衾被中,鬓发散乱,哭得如此狼狈。 只要能留下那人,她不惜以一切代价,即便是拱手让人。 京畿郊外的梨花驿,是皇兄常去的地方,她以赏花为名带着郦姬同去。也许命运,就在二人相遇的那一刻便已注定。她借口离去,躲在树后,看着他们拘谨羞赧却愈发靠近的身影,心中却不知为何传来阵阵钝痛。 明明她成功了,成功地让其冠以中山王妃之名永远地留在了皇城,可为什么,当自己看见郦姬穿戴着凤冠霞帔,言笑晏晏地朝别人走去,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已离对方,越来越遥远…… 佛说人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于是她终于明白心底埋藏的那份情愫究竟名为何物,于世不容,无可救药。 太后薨逝,她自请圣命前去青州守陵。世人都传漱玉公主慧德孝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个自私怯懦,只会逃避的胆小鬼。她已没有资格,再站在那人的身边…… 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间,京城寄来了无数封家书,落款那一枚小小的海棠花瓣,停驻着早已回不去的过往,她轻轻抚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残存的温度。枯燥而漫长的时光中,这些信便是她唯一的寄托与慰藉。她知道,郦姐姐在挂念着她,可她却从不敢回复,她怕她一落笔,便按捺不住那思之如狂的心绪,即便是得知对方怀有身孕的消息,她的心中也只剩一片空茫 ,就连一句简单的祝愿,自己也没有勇气给予。 本以为时间能淡化所有,却没想到此去经年,再相见竟已是生离死别。 也许从一开始,她便错了,错在那夜海棠初绽的一眼万年,错在贪得无厌地想将她留在身边,错在……一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公主,早做决断吧……”陆检叹息着劝道。 “不……”漱玉愣怔地摇着头,抓住陆检的衣袖哀求道,“陆神医您不是号称华佗在世吗,一定还有办法可以救她的对不对?!”明明她已决意放下过去,放下一切爱恨痴缠,甘愿只当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为何上天还是执意要折磨她?她已无力承受,这失去至亲所爱之痛…… “漱玉……” 身旁传来郦姬气若游丝的声音,只见她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替漱玉拭去眼角泪痕。那只手曾是纤纤柔荑娇嫩如雪,此刻却瘦如白骨枯槁嶙峋。郦姬眸中已然没了焦距,可她那苍白的唇边却泛着淡淡的笑意,一如多年前初见时,那个妍容绮姿,温柔含笑的少女。 “便以我命……换我儿生……” 漱玉握住她的手,霎时间泪水滂沱。 “公主,再拖下去便来不及了!”陆检在身后焦急催促。 漱玉颤抖着嘴唇,终是绝望地闭上双眸,灼热的泪水滑下,碎落在二人彼此交握的指尖,却止不住那只枯瘦的手渐渐冰凉。直到许多年后,当漱玉历尽人世冷暖已至耄耋垂暮,忘记了许多人诸多事,也再想不起自己最后是如何在绝望中答应了郦姬的请求,可唯独那张容颜,那张在血泊中仍淡然莞尔与她含笑诀别的面庞,是她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便如老天也在悲泣。 漱玉望着怀中抱着的女婴,她是那样的幼小而脆弱,尚不知晓自己的母亲已撒手人寰,甚至连抱一抱她都还没来得及,便安详地闭上眼永远睡去。 出去传信的侍女琴儿回来看到这一幕,顿时重心不稳地扶住门框缓缓哭倒在地。秋裳过去将其扶起,琴儿靠在她的怀中,止不住啜泣道:“我该早点回来的,我该早点回来的……” 秋裳搂着她,无声泪流。 “是孙氏!”琴儿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哭喊道,“都是那个孙氏,仗着自己也有了身孕,便将太医全部召去只侍奉她一人。若非公主您服孝期满从青州回来,那岂不是……”琴儿越想越是后怕,声音带着不可自制的颤抖,“不是连小主人也要胎死腹中了?” 漱玉面色煞白:“琴儿,你此话当真?” “事关天家血脉,奴婢断不敢妄言!”琴儿哽咽道,“奴婢赶去太医院时,那里只剩几个煎药的小童,说孙侧妃身子有恙把太医全都召去了她那里,奴婢便去紫竹院求他们匀一个太医过来,可那儿的下人却说,王妃妇德有亏早已失宠,现如今孙侧妃才是府里真正的主子,旁人的命哪有孙侧妃的身子矜贵?奴婢无法,便只得连夜进宫求公主您出面,恰巧陆神医又随行在侧,奴婢便知有救了。” 抹了抹泪又道:“随公主您入府后,奴婢便又折返去找王爷,毕竟王妃心心念念都想再见王爷一面,奴婢跪在门外苦苦哀求,可那里的侍从却出来传话说,王爷与王妃早已夫妻情断,他让王妃莫要再装可怜博同情,此生来世,都与她不复相见!” 漱玉难以置信地红了眼眶,指甲几乎嵌入血肉:“皇兄他当真如此绝情?” 秋裳叹了口气,接替已是泣不成声的琴儿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自从那孙氏进府后,便三番四次挑拨王妃与王爷之间的关系,王妃性子纯善,向来认为清者自清不愿多加解释,那孙氏遂变本加厉,竟污蔑王妃与旁人有染,终是害得两人夫妻离心。公主不在的这段日子,王妃她真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如今小郡主生下来便没了依靠,那孙氏得势后还不知会如何苛待……” “呵~”漱玉心灰意冷地笑了笑,怀中婴儿好似感受到她内心的凄凉竟也难过地啼哭起来,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那样柔软而微弱的力量,却使漱玉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既然如此,那这孩子便由我来抚养!” “公主……”秋裳闻言眸中微亮,很快却又黯淡下去,叹道,“且不说王爷是否同意,如今您与北凉国君已有婚约在身,纵然能护得了小郡主一时,待日后远嫁塞外,又如何能护得了她一世?” 漱玉咬咬牙,毅然决然道:“那我便毁约拒婚,终生不嫁!” “这……”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显然是觉得不妥,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陆检站出来劝道:“公主切莫意气用事,联姻事关国家大计,岂如儿戏?何况依照陛下的脾气,若您抗旨拒婚,只怕他不止会降罪于您,就连小郡主也会受到牵连哪。” “难道就狠心将这孩子留在王府受尽冷眼吗?”垂眸望向怀中婴孩稚嫩的小脸,漱玉心中不由一阵酸楚,若郦姬姐姐生下的是个男孩,即便是皇兄不管,父皇也会对其疼爱有加,毕竟作为世嫡皇孙而生,便是大燕未来的天子,可偏偏命运弄人,是个女孩…… 出生皇家的女子,尤其是身逢乱世,命运皆曲折多舛,不是沦为政治的棋子任人摆布,便是红颜薄命,鲜有善终……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漱玉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只是一介女子之身。因为她是女子,所爱之人便不能爱。因为她是女子,便只能处处低人一等,就连终生大事也要受人摆布,却从没有谁来问过她,她究竟喜欢怎样过,怎样活。 难道在这世间,身为女子,便是原罪? 抱着襁褓的手微微收紧,她的人生已成注定,可这孩子却还有争取的机会…… “若让这孩子从此以男子之身而活,令她承系世嫡皇孙之名,是否便可无所顾忌,随心顺愿地过这一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公主,蒙混皇家血脉,那可是欺君之罪啊!”秋裳道。 “是啊公主,这江山社稷又哪能是女子能担负的?”琴儿也跟着应道。 漱玉含泪冷笑,却是字字铿锵:“国之兴盛,从来只因君王的贤能才德,与之是男是女有何干系?我便偏要看看,若有朝一日这孩子真成为天下之主,究竟是会徒留史家骂名,还是巾帼不让须眉,成就一代帝王霸业!” 转头望向众人,漱玉的声音平缓而坚定:“是争是弃,是荣是哀,此子究竟命运如何,诸位可敢与我同赌?” 秋裳与琴儿面面相觑,仍是犹疑不定。正此时,窗外雨势陡然变大,厉风呼嚎,草木折腰,雷声滚滚轰鸣间一道闪电如巨斧劈天而下,照耀夜空瞬如白昼。众人一阵心惊胆寒,那在襁褓中的婴孩却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伸出小手在空中一阵乱晃,如同嬉戏般想要抓住那道巨大的白色闪光,那般地无知无畏,似满怀轻蔑,又饱含征服。 自古不惧天威神怒者,若非霸主,亦乃枭雄…… 众人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之感,彼此相望,都已在瞬间有了决断。 “奴婢愿追随公主,誓死守护世孙殿下周全!”秋裳跪下叩首道。 “奴婢同愿!”琴儿也跟着跪下。 漱玉红着眼眶将两人扶起,陆检在一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公主既有此雄心魄力,老朽便拭目以待,且看此子如何逆天改命,成就一段千秋非凡的帝王霸业吧~” 心中激昂久久回荡,漱玉哽咽良久,才道:“此恩此义,漱玉永生难忘!”泪水滑落脸庞,滴在怀中婴孩的掌心,竟渐渐凝成一枚丹痣,如血着泪般靡丽凄艳。 此时的漱玉尚不知晓,她的这一决定将在今后的几十年间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与乱世纷争,直至千百年后的人们仍在争论不休,有人颂其止戈平乱乃盛世明主,有人谓之嗜杀弄权为祸国奸幸,然而无论是非功过,这个人的名字都将永远镌刻于历史的丰碑中,为后世众生所铭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2章 燕历三十六年 即将年满十五周岁的世嫡皇孙永安,被燕帝敕封为祈王,开启了他正式成为大燕储君的生涯。 燕帝膝下本有数子,或是病弱早夭,或是战死沙场,年过半百身边唯留中山王恒易一脉相继。燕帝本欲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于对方,谁知恒易却行差错步,自毁前程。有传言称恒易听信侧室谗言,宠妾灭妻,致使王妃郦氏难产而死,消息传至其父郦冲耳中,老将军急火攻心之下竟猝然暴毙于军营之中,致使燕军军心涣散,连失边境数座城池。 燕国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燕帝盛怒之下当即命人查明来龙去脉,将那始作俑者孙氏赐死并诛灭九族,恒易则被褫夺封号幽禁于殇华台,永世不得回京。而年幼的世嫡皇孙,即后来的祈王殿下,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帝国唯一的继承人。 要说起这位新晋的祈王殿下,众人的评价可谓是褒贬不一。若论聪慧智敏,祈王殿下三岁开始遍读圣贤至典,通史今,谙谋略,从小便跟随燕帝详知政事,年纪虽少却智近似妖,同辈中人无可出其左右。然而因其自幼便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是以养成了一副骄矜跋扈,倨傲乖张的性格来,又因反叛儒学,推崇兵家以戈止伐之道,行事作风颇为强硬狠厉,故而引起朝中以丞相薛逢为首的主和派大臣们的诸多不满,彼此间明枪暗箭争斗不断。 这一日,礼部尚书贺集便带着家众气势汹汹地聚集在祈王府外,扬言要给自己的儿子贺珏讨个说法。那贺珏被人扛在担架上,面色惨白已是半死不死,贺集一边痛哭流涕地捶着胸口,一边向旁边的围观百姓激愤控诉着祈王的残酷暴行。 却原来那贺公子与祈王殿下同时看上了一个女子,女子倾心前者,祈王殿下为此怀恨在心,竟命人削去了贺公子的命根还暴打了一顿。可怜贺家三代单传,素来都安分守己,却不想遭此横祸,终是没能保住这唯一的独苗,倒也难怪人贺尚书不惜以下犯上也要拼上老命给自己儿子讨回个公道了。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际,却听王府内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 “贺大人这颠倒黑白的嘴皮子,不去天桥底下说书都是可惜了~” 只见那朱红的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两列玄甲武卫随即持剑而出,簇拥之中,一位明丽俊秀的华服少年摇着纸扇优哉游哉地跨过门槛,眼神轻飘飘地往下面那么一瞟,众人心中不由都‘咯噔’了一声,低头垂目纷纷退后让出一条道来。 来人正是祈王永安。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阶,挑眉上下审视了贺集一番,眉宇间看不出喜怒:“没想到贺大人平日跟个闷葫芦似的,在朝堂上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搁这儿编排起主子的是非却很是驾轻就熟头头是道啊~”说着俯身靠近已被吓得气势全无的贺集,似逗弄般拿扇柄敲了敲他的下巴,歪着头似笑非笑道,“说,你是不是在找死?” 贺集止不住哆嗦了一下,对方明明不过玩笑似的口气,却让他分明有种被威逼恫吓的压迫之感,脑门上不禁便沁出几丝冷汗来,面上却还是强撑着道:“下官…下官只是想替我儿求一个公道……” “公道?”永安仿佛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扇子阖在手心,盯着他的目光讳莫如深又满含讥讽,“这句话,该是本王反问贺大人你才是吧?” 贺集的表情似有一瞬间的凝滞:“殿、殿下何出此言?” 永安冷笑了一声,踱步至贺珏的担架前,嫌弃地看了一眼,仿佛那是个令人作呕的秽物一般:“那就要问问你的宝贝儿子都做了什么好事喽~” 贺集惊疑不定地抬头迅速瞥了他一眼,很快便又低下头去:“我儿愚钝,若有何冲撞殿下之处,殿下打他一顿出气便是,何苦要……”说着竟是哽咽起来,老泪纵横道,“对他施加宫刑,致我贺家绝后哇……” 永安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让你贺家绝后又如何?”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笑意,如同困住猎物的毒蛇般释放着嗜血而残狞的信号,“只怕是举家绝户、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呢~” 贺集闻言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已有把刀刃悬在脑袋上,轻而易举就能让他身首分离。汗如雨下地抹了抹脸,贺集忙躬身伏地,颤抖着嘴唇道:“还请殿下明示哇!” “原来贺大人连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找本王兴师问罪了?”永安眯了眯眼,特意将那‘兴师问罪’四个字咬得极重。 污蔑皇亲,尤其还是未来的天子,那可是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大不敬之罪。 永安见他立时抖得跟筛糠似的,心中嘲讽不由更甚。就派这样无勇无谋的蠢货也想要扳倒他?薛相是座下无人了么? 状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永安随即转身朝后使了个手势,便有侍从捧了一个金线云纹的锦盒出来。 众人翘颈以望,皆好奇会是个什么宝贝物件。只见永安从那盒中提起一块通体翡翠的半月形玉牌,水墨色的麒麟图腾镌刻于上,云鳞片甲,栩栩如生。背面一个‘卫’字若隐若现,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彩。饶是贺集再有眼不识泰山,却也知道这是卫国皇室才能拥有之物。 “瞧贺大人这神色,想来是认得此物。”冰冷的视线在贺集身上逡巡,似要将他盯出个窟窿,“那你可知道,你口中那所谓倾心贺珏的女子,实则乃是卫国太子元歆的身边人,人卫国使团远道而来本是为了参加皇爷爷下个月的寿辰,可你儿子倒好,见人姑娘花容月貌又是一人出行便起了歹心,若非本王正好路过解救,燕卫两国岂非要因你儿子再度交战不成?” 说到最后,永安眸中已是杀机毕现,就连一旁围观的百姓听得这反转的前因后果都霎时难掩激愤之情,各个摩拳擦掌凶相毕露,恨不得一拥而上将那挑事生非还倒打一耙的贺家父子暴打一顿。 他们真是差点就着了这鳖孙的道,误解了祈王殿下! “这这这……”贺集此刻已是冷汗淋漓,万万想不到事态竟会如此严重,“可小儿说,说那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么又和卫国皇亲牵扯上关系了?” 永安不由提高了声线,怒目圆瞪道:“狗东西,那没权没势的人家便可容你们为非作歹了?”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便是借下官十个胆子也不敢哪!”贺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此时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听信那小王八羔子的一面之词,本还想借由此事打压一下祈王最近的势头,好让陛下放弃布施新政之心,这下可好,儿子的半条小命没了,他的乌纱帽怕是也保不住了! 永安冷哼一声,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手心:“若非背后有人指使,贺大人自然是没那个胆子。”说着歪头睨向他,一张脸笑得人畜无害,却又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深远莫测,“本王说的,是也不是?” 贺集闻言顿时四肢百骸如遭雷劈,伏在地上不可自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永安冷眼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了然,嘴角不由缓缓浮上一丝轻蔑,转身走向一旁早已备好的车撵:“本王这会儿便要去卫驿处理此事,至于贺大人你…便回去转告那几个老东西,想要对付本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可不要一时情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那身子骨怕是经不起折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3章 众人目送王府众人驾车离去,见没什么热闹看了,唾弃地指点了贺集父子二人几句,便也都各自散了。 车辇缓缓移动,侍女筝儿掀起帘遮看了一眼像根蔫菜跪在原地的贺集,忍不住掩嘴笑道:“殿下这一招杀鸡儆猴真是妙哉,怕是贺集磕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从头至尾竟都是您与贺公子合演的一出戏!” 永安微微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手中的兵书:“要怪就怪贺集太沉不住气,自以为抓住了本王的把柄可以向薛相邀功,却连事实真相都不核查一遍就急不可耐地带着人来闹事。你说如此自投罗网的蠢货,本王焉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是是是,殿下最是神机妙算,足智多谋了~”筝儿笑嘻嘻地拍着马屁,转念又道,“不过奴婢也是越来越佩服贺公子了,别看他平时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演起戏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若非奴婢事先知道,怕是真要以为他被殿下您‘咔嚓’一刀变太监了呢!” 永安冷哼道:“若真如此,怕是他连咱们祈王府的盖儿都能给掀了。” 筝儿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奴婢一直觉得,依照贺公子那狂放不羁的心性,比起在京城做什么纨绔,倒更适合去当那仗剑天涯的游侠,从此山水为伴,诗酒当歌,无拘无束,岂不快哉?” “他?”永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书页上,目光飘远,似是回忆起了他与贺珏初见的那个夜晚。 他从未见过那样漆黑的夜晚,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乌沉的云翳垂在天际,宛若庞然可怖的妖兽在暗夜中巡游。但他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在无尽夜色下朝自己缓缓走来的身影,红衣如炽,在凛冬刺骨的寒风中宛若红莲浴火而来,可一张脸却毫无血色,苍白得形同鬼魅。 三日前,他的近身侍卫裴俭告诉他,有个他绝对意想不到的人托言求见,此人虽张狂不羁,却有经国治世之才,可堪重用。 裴俭跟随自己多年,平日里混迹三教九流,朋友遍布四海五津,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可如此言辞恳切的举荐,却还是头一次。 他不禁生出了几丝兴味,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何等的人物会让裴俭如此的惺惺相惜。 没想到,他竟还真等来了一个绝对意料之外的人,一个京城中颇负盛名的,挥金如土,放荡不羁,整天只知醉生梦死的纨绔。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类人。 于是他看着低头跪在眼前的贺珏,笑得轻蔑而嘲讽:“就是你…说能帮本王扳倒薛相,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贺珏的脸湮没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要与那无边黑暗融为一体:“小人手中有薛相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证,可助祈王殿下除此心腹大患。” “你为什么要帮本王?”永安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其父贺集之所以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皆因背靠大树,享人余荫。薛相若倒台,他们贺家必定也会跟着树倒猢狲散,有万弊而无一利,所以自己凭什么要相信他? “因为小人和薛相有不共戴天之仇,帮殿下,便也是在帮小人自己。”贺珏猛地抬起头来,凉薄月色刺破层叠的乌云如冰冷的箭矢直落而下,于是永安这才看清,那张苍白而略显羸柔的面孔下,正涌动着如惊涛骇浪般的滔天恨意。 直到后来永安才知道,原来贺珏前来投靠自己的那日,正是他母亲王氏的忌日。王氏与贺集本是少年夫妻,恩爱情笃。可自从贺集做了官便心性大变,从此只想着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甚至不惜将曾经的爱妻亲手送到薛相的床上,只为换取一个礼部的尚书之位。王氏不堪受辱,终被凌虐而死,而贺家竟嫌她污秽,不肯将其葬入祖坟。贺珏从那以后便恨透了贺家,恨透了薛相,表面上玩世不恭,对什么都不在意不上心,实则一直在暗中不动声色地搜集着证据,只为有朝一日替母报仇,以慰其在天之灵。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贺珏其实都是同病相怜之人,他的母亲又何尝不是被曾经的挚爱亲手所害呢…… 被仇恨束缚着的他们,纵是天高海阔,却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所谓的天涯驰骋,且歌且狂,终不过是难以企及的笑谈罢了。 眼底缓缓蒙上一层阴影,永安不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筝儿见状连忙塞去一个软垫让他靠着,关切地轻声问道:“殿下可是累了?” “无妨。”永安微微摇头,“本王休息一会儿便好。” 筝儿眼里不由写满了心疼:“殿下为了推行新政一事殚精竭虑,都连着好几天没合眼了,现在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去卫驿同那卫太子周旋,长此以往,身子如何能受得住?” “国无小事,本王身为大燕储君,自然得事必躬亲。”永安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但家国大事面前,这一点劳累又算什么? “奴婢只怕这是场鸿门宴……”筝儿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当年卫国趁我大燕军心涣散之际强占燕云六州,此后连年滋扰便未曾断过,如今却一反常态地派了使团前来祝寿,焉知背地里包藏何种祸心?” “这个本王心中自然有数。”永安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本王就是要将计就计,看看那卫太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若卫国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就和咱过不去,甚至以此为借口出兵伐掠……”说这话的时候,筝儿竟止不住地双唇微微颤抖。北凉的灭亡已成既定,东幽的战火还未消绝,她真怕…真怕下一个血流成河的,就是她的大燕。 “倘真有那一天…”永安转头望着帘外翠微连绵山花烂漫,神情却是出奇的平静,“本王会与家国共存亡。” 筝儿怔怔地看着那张被阳光晕染得格外柔和的脸庞,心中不由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哀凉。若殿下未被当作男子之身养大,她本该会是这般岁月静好,温雅从容的的女子。命运的转折赋予了她新的人生,也将原本不该由她肩负的重担化作其新的使命。从此,她便只为燕国而活。 直到许多年后,当筝儿已改名筝云,服侍在那天底下权力最盛的女子身侧,她仍私下里称呼其为殿下。生命中形形色色的人走过,他们有的也曾驻足,有的也曾回首,嗔痴爱恨随风湮灭,却终是只有她默默陪伴着那人直到最后。 锦簇的荣光落尽后,世人是否还会记得历史的长空下曾伫立过这样的一个女子,从身世煊赫的旧燕皇裔,到苦海浮沉的乱世飘萍,一步步,最终走向了那繁华盛世的顶端,受众生俯首称臣。 纵…… 那江山多娇,从不是她的江山。那皇天诰命,也不是她的天命。 她心中所求,求而不得。她心中所愿,愿皆成空。 但当她最后一次抬起头,望着那株见证了她一生浮沉沧桑的海棠树,唇边不经意牵起的笑容,当是……无憾此生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4章 车辇到达驿馆已是午后。 永安掀开帘遮,见卫国使团已在门口迎立。卫人本是塞北以游牧为生的胡族,经元氏统一诸部自立为王虽不过短短数十年,却已灭北凉,除东幽,对她燕国亦是屡次进犯窥视已久,如今却一反常态派了使团前来祝寿,这其中暗藏的猫腻,不得不引人深思。 收起心中揣度,永安换上一副温恭无害的笑脸,拱手致歉道:“烈日炎炎,却劳诸位使节在此等候了~” 为首一名武官打扮的虬髯大汉行礼回道:“祈王殿下哪里的话,我家主人已在内设宴款待,还请您赏光入内。”说着朝里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永安点点头,料想对方也不敢在本国地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让随行车队就地休息,自己则带着几个侍从进入馆内。 众人沿着竹林幽径一路穿梭,只听有袅袅琴音悠扬传来,若近若远,不辩何处。行至开阔处方见一座精巧的四角风亭筑立溪边,珠帘摇曳间,一玄衣青年正手持醉盏斜倚阑边,坐在对面抚琴的少女一袭长裙曳地,低眉浅笑间又时不时抬眸娇羞柔怯地递去一眼。 “……”永安嘴角微抽,眼见两人眉来眼去浑然忘我,不由只好轻咳一声以示提醒。那边玄衣青年这才好似察觉到他们的到来,酒盏停在唇边,似笑非笑道:“祈王殿下何故止步,弗如上前与孤同饮美酒?” 永安心知眼前这位便是卫国太子元歆了:“太子美意本当却之不恭,只是小王此番前来另有要事。” “哦?”语调轻轻上扬,元歆唇边不由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散,“若祈王殿下是为了孤这美人前几日所受惊吓一事,大可不必多虑,不过区区一个女子,若那贺公子喜欢送与他便是了,孤又怎会因此便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 只听元歆话语刚落,那边琴音便‘噔’地一声断弦而止,琴姬微微睁大了双眼,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刚刚还在和她软语温存之人 ,脸上难堪悲怨交织,霎时间便泪盈于睫,提起裙角嘤咽着掩泣而去。 众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都有些有心不忍,而那始作俑者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兀自斟了一杯酒走下亭阶,径直来到永安面前,一双凤眸如秋水含烟,似是温柔缱绻却又暗藏阴冷幽魅:“现在祈王殿下没有理由,再拒绝孤的邀请了吧?” 永安望着那举在自己面前的琉璃玉樽,显然对于事态的发展有些始料未及。她本以为对方会因贺珏一事大做文章,然而此刻……抬眸望进对方那双慵懒含笑却又幽深如永夜无垠的瞳仁中,心下微凛,只怕这元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垂下眸拱手推辞道:“小王素来沾酒即醉,只怕到时会言行无状,惊扰了太子的雅兴。” “怎么会呢?”元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都说祈王殿下继承了当年郦王妃的美貌,便是女子见到也要自惭形秽自叹弗如。孤今日得见,才知这世上竟真有这般风清玉质谪仙一样的人物,想来便是醉酒也别有一番风流雅致……” 说着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不经意的笑意:“只可惜祈王殿下没有姐妹,不然你我二人还能结为姻亲,从此两国互为秦晋之好,岂非也是一段佳话?” 一番话说得极尽恭维,听在燕国众人耳中却十分刺耳。什么叫便是女子见到也要自惭形秽自叹弗如?这分明是在讽刺祈王殿下长相阴柔貌若妇人,是明晃晃想要打他们燕国的脸! 然而永安却隐隐觉得他似有什么言外之意,眉间微皱:“太子若是话中有话,不妨开门见山直言便是。” 元歆微微一笑,似是赞赏她的直接:“实不相瞒,孤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替燕帝献礼祝寿,重缔两国邦交,二来则是受父皇圣谕,求娶贵国的漱玉公主为妃。” “什么?!”永安的神情似有瞬间的凝滞,继而脸上渐渐浮上一丝愠怒之色,暗含着风雨欲来前的阴鸷。 元歆对于她的失态很是玩味,笑着反问道:“祈王殿下觉得有何不妥?” 永安深吸口气,极力压制住起伏的情绪沉声道:“想来太子也曾有所耳闻,小王自幼丧母,是由漱玉公主躬亲抚养一手带大,如今正是知恩反哺之时,又怎忍心与之分离?更何况姑母她早已遁入空门潜心修佛,卫帝若真有意与我燕国结下秦晋之好,自可从宗亲中择一品貌兼备的适龄女子。” 元歆似是为难地皱了皱眉:“可只有贵国最尊贵的公主才能配上我大卫的天子,如若不然,不是显得贵国诚意不够?” 永安闻言不由心中冷笑:要求和亲的是你,嫌诚意不够的也是你,敢情他们燕国便只能逆来顺受听之任之?她早就知道卫国此行来者不善,没想到竟还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若是她燕国拒绝纳女求和,也许对方便会借此理由出兵伐掠,如若他们同意,焉知这群虎狼之辈会否又变本加厉提出更多无耻要求? 既然如此,也就休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掩去眸底锋芒,永安重又换上一副清风霁月的温恭面孔:“我燕国自有十二万分的诚意欲与贵国交好,只不过这自古联姻都要讲究个礼尚往来才是。小王早就听闻太子的妹妹楚城公主国色天香,来年就要及笄,小王愿许未来皇后之位求娶公主,两国喜上加喜互为姻亲,想来卫帝也会对此乐见其成吧?” 元歆看不出喜怒地眯了眯眼,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的纹路,声音却是冷了下来:“小妹自幼骄纵跋扈,怕是入不了祈王殿下的眼。” 永安笑道:“这便巧了,小王素来最不喜欢那些装腔作势矫揉造作的女子,倒是楚城公主这样毫无伪饰的性子甚合我意。” 说着抬头状似无意地瞥了元歆一眼:“且小王自幼便立誓,此生能得一白头偕老之人即足矣,绝不效仿某些风流浪子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太子身为兄长,想来也不愿妹妹所托非人,不是么?” “……”元歆看着她的目光不禁变得有些微妙,墨色的波光在瞳中流转,似审视,又似玩味,只见他勾唇笑了笑,抬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俯身凑近永安的耳边轻声,“若仅就个人而言,孤倒的确很是中意祈王殿下呢~” 温热的气息如羽毛般轻拂过耳垂,带着一丝微醺的散漫笑意,永安一时间竟有些僵住,肩膀被人轻轻按住,若有似无的兰麝香气自对方身上传来,只听元歆慵懒绵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柔如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无关风月却又暧昧不明:“只可惜君非女子,不然便是要以卫国江山为聘,孤也当欣然相许……” 永安眸中霎时闪过一丝冷厉,侧身撇开那只放在肩上的手,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小王倒是庆幸并未生作女子之身,否则岂非要害太子您背负色令智昏的骂名传‘誉’后世?” 说着微微挑眉,带着一丝隐约的讥诮看向他:“何况太子胸有丘壑,并非那等沉沦美色宁弃江山的昏聩之辈。小王不才,虽不解太子多番试探究竟意欲何为,却也知道方才那位姑娘恰巧出现在王府途中绝非偶然,想来若非贺珏半路横生枝节,小王本该才是那局中之人。” 元歆脸上不由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继而薄唇轻抿,却是笑意更深:“祈王殿下何出此言?” 永安微微一笑,径直走向他身后的琴台,拿出折扇轻轻挑起那根方才被琴姬弄断的琴弦,上面果不其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若小王没有猜错,此弦乃是产自西域的上好天蚕冰丝所制,虽细如发丝却削铁如泥,若非身怀绝技者轻易不敢触碰。” 说着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望向元歆:“素闻太子身边有一位出身江湖名门的红颜知己,为避仇家而留做了侍女,闲时替您抚琴奏乐,暗地里却是您排除异己的一把利刃。试问如此高手,怎会还敌不过贺钰那样一个徒有虚表的绣花枕头?” 元歆挑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道:“莫非祈王殿下…是在怀疑孤?” 永安的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讥诮:“是与不是,想必太子心中自有答案。” “呵~”只听元歆轻轻笑了一声,步履悠然地走上亭阶,拂袖轻挥,那四面卷起的珠幔便纷纷落下,将一众视线隔绝在外。 摇曳的斑驳竹影中,永安看见他逆着光缓缓走来,飞翮冠羽随风摆动,面容掩映在半明半幽间,唯有耳际一枚小小的鸽血宝石在光影交叠下明灭闪烁,发出莹润而朦胧的光泽。 “原来祈王殿下此番前来,代为赔礼是假,借机质问才是真呐~” 永安定定地看着他:“若这一切都是太子您布下的局,难道不该给小王一个合理的解释么?” “解释?”元歆轻轻笑了,斜挑的凤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幽魅。只见他倾身向前,蓦地将永安桎梏在臂弯与阑干之间,低垂睫羽下流转着的光华,犹如月下摇曳的罂粟般妖异而蛊惑。 “孤不是说过,孤很中意祈王殿下么?”他的声音很轻,吹在永安的耳廓,宛若深情缱绻的呢喃呓语。 永安却是冷若冰霜地皱起眉:“太子殿下,这里是燕国,还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辞。”若非还顾念两国之间最后一点岌岌可危的颜面,她早就让外面的侍从冲进来诉诸武力。 然而那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男子却置若罔闻地轻笑了一声,眸中波光流转,似要将她吸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渊之中:“莫非祈王殿下…更想要孤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永安心中莫名‘咯噔’一声,似是预感到将有什么危险靠近,伸手正要推避却冷不防被人拉入怀中,馨雅的兰麝香瞬间四溢,继而一片温温凉凉的触感在耳畔落下,如蜻蜓点水般猝不及防又转瞬离去。 永安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只听元歆含混着暧昧而低沉的笑声再度传来:“这个解释,君可还满意?” “你!”永安从震愕中回过神来,伸手捂住那刚刚被人轻薄非礼过的地方,面色迅速涨得潮红,嘴唇翕张,半天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来。 她堂堂祈王永安,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然而那胆大妄为的‘登徒浪子’却不给她发作的机会,悠然地留下一句“七日后揽月楼再会”便噙着笑掀开帘子扬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5章 外面燕国众人瞧着卫国太子如沐春风离开的背影,心里正犯嘀咕,转眼却见自家殿下阴沉着脸也走了出来,顿时一窝蜂地涌上前去,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都给我闭嘴。”永安不堪其扰地扶着脑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头痛欲裂。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自家殿下这是受了气了,平日里可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今儿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于是侍卫中有几个血气方刚的,愤愤不平地就要提着刀去讨要说法,管他是什么卫国太子还是太监,只要是敢对殿下不客气,就是对他们东宫禁卫不客气! “回来!”禁卫首领裴俭立马喝了一声,眼疾手快地将那几个冲动的家伙提溜回来。 “没看到殿下现正在气头上吗,你们还跟着瞎添什么乱?”裴俭严词厉色地教训着他们,随后心力交瘁地抹了把头上的虚汗,真是差点就酿出外交风波了~ “殿下他受了气,咱们就更不能坐视不理!”几个汉子仍义愤填膺地振振有词道。 裴俭不由气得赏给他们每人一个爆栗:“殿下是什么人?哪次不是睚眦必报,憋足了狠劲加倍奉还给对方的狠角儿?就你们几个毛头小子也好意思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正说着,裴俭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道凉凉的视线,舌头猛地一个打结,连忙低眉顺目地跑过去:“殿下有何吩咐?” 永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边快步朝外走着,恨不得缩地成寸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只听她冒着森森冷气的声音传来:“知道揽月楼是个什么地儿么?” “揽月楼?”裴俭一听不是要发落他,整颗心顿时又咽回到肚子里,再一听对方竟是对那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风月之所产生了兴趣,脸上不由染上一丝暧昧的神色,心道他家一向不近女色的殿下这是要开窍的节奏哇~ “殿下可是近来烦闷,想去那儿解解乏?”裴俭开始兴奋地搓搓手,也不知道殿下是喜欢奔放妖艳型呢,还是清新婉约型呢,亦或者是左拥右抱两种都要?正好他那儿还有几本珍藏多年的绘本,图文结合通俗易懂,想来殿下会用得到…… 永安哪里知道对方的脑洞会如此之大,竟连‘万一殿下肾亏该用什么补药’这样的问题都想好了,没来由地抖了一抖,只觉得裴俭投来的那如老母亲般关怀的视线让自己十分的恶寒。 步子刻意往旁边挪了一点,永安思索着裴俭刚才的回答,皱眉问道:“所以那是家客栈?” 裴俭闻言差点脚底一个趔趄,连忙捡起被他惊得掉在地上的帽子,拍拍灰重又戴回到脑袋上。 “殿下,您是认真的嘛……”裴俭瘪着张苦瓜脸,不知该如何评判他家殿下这不同寻常的脑回路。揽月楼揽月楼,顾名思义,就是揽着漂亮姑娘在月下做一些羞羞事情的地方嘛,哪有客栈叫这种一听就不咋正经的名字的? 永安好像也总算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停住脚步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脸上表情风云变幻,半晌才朝裴俭投去一个迟疑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莫非…那其实是传说中的青楼?” 眼见对方连‘传说’二字都用上了,裴俭算是知道他家殿下究竟是多纯洁的一娃儿了,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将其奉为至宝,毕竟当今陛下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学会打酱油了~ “……所以这元歆,竟是要约本王一起去逛窑子?!”眼见裴俭默认,永安不禁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若是旁边有一堵墙,她现在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捶爆。 这混蛋三番四次地戏弄于她,究竟是要搞什么鬼?! 就在裴俭还惊诧于‘殿下已和卫太子关系好到要一起去逛窑子’时,却见永安杀气四溢地转过头来,一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去,给本王把那什么揽月楼砸了!” “啊?”对于这忽然急转直下的剧情,裴俭显然有些懵圈。 “还想让本王说第二遍?”永安瞪他一眼。 “殿下…这无缘无故砸人店铺,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吧……”裴俭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发誓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殿下的声誉着想,绝没有掺和什么其它奇奇怪怪的因素。 永安冷笑了一声,盯着裴俭的目光讳莫如深又意味深长:“找个由头还不容易?你便带人前去那揽月楼暗中查访一番,看看有没有哪位家中有母老虎的大人正在寻欢作乐,再去故意引其夫人前来捉奸将事情闹大。本王就不信,这事儿最后还能找到本王的头上来?” “……”裴俭头上不由滴下一滴冷汗,虽然‘青楼’对于殿下来说还是个传说中的名词,可她对这里面的门道却是意外的门儿清,知道那风月场所最怕的就是有官太太来闹,一闹就不得消停,一闹就要休业关张个好几天。 关键最让他感到悚然的,就是方才殿下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似乎还暗含着对他深深的探究和警告。他发誓他去青楼楚馆只是去嗑嗑瓜子,听听小曲儿,绝没有做什么伤风败俗少儿不宜的事情!他和殿下一样,至今都还是个完璧无暇,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童子身哪! 正当裴俭思索着要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的清白,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道:“祈王殿下还请留步!” 众人闻言不由脚步一顿,只见方才那在门口迎立的虬髯武官匆匆赶来,然后站定在永安跟前,右手抚在左胸,低头行礼道:“我家主人让末将带话前来,说七日后若于揽月楼中寻不见祈王殿下的踪影,他便上奏贵国陛下请求于出使期间借住于贵王府中赖…” 说着那虬髯大汉竟是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一声,“赖着不走。” “……”永安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再由黑变得铁青。 就连一旁的裴俭都不由把嘴张成了‘O’型,心道这卫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且不说他先前把殿下堵在亭子里暗搓搓地干了些啥把人气成那样,现在又强行约别人一起逛窑子,逛不成就要直接住人家里去,这么死缠烂打莫非是看上他家殿下了? 而永安显然也是被裴俭的脑洞给传染了,回想起刚才元歆种种奇怪的举止,某个念头顿时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面色古怪地看了那虬髯武官一眼,永安抿着嘴欲言又止,终是将其拉到一边,低声询问道:“这位将军,不知你已跟随你家太子多长时间了?” “末将十八岁便跟随太子,如今已逾六年了。”乞直柯古怪地看她一眼。 原来这胡子大汉还这么年轻……永安在心里默默腹诽,但这并不是她关心的重点:“那你家太子平时……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癖好?” “癖好?”乞直柯茫然地瞪着眼睛。 “就比如…”永安愈发压低了声音,讳莫如深道,“龙阳之癖?” “什么?!”乞直柯惊得直接一个大嗓门喊了出来,后面围观的燕国群众顿时更加提起了耳朵,一边装作无所事事地看着风景,一边时刻关注着这里的八卦动向。 永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继而又转过头来轻咳一声道:“这里人多口杂,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乞直柯愣愣地点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对方说话的内容,脑子里嗡嗡一片,只剩‘龙阳之癖’四个大字在他眼前不停地盘旋。 自己跟随太子殿下多年,虽未见过他对哪个姑娘真正的上心过,但其身边从来不缺美女环绕。一来因着他高贵的身份,便有无数人想方设法地献上美貌女子讨好巴结,二来殿下本就生得轩姿卓异又风流倜傥,平日里微服走在路上,都有不少女子对他暗送秋波,又是崴脚又是头晕地直往人怀里撞。直到后来有了琴嬴姑娘坐镇,那些个狂花乱蕊的心思才算消停了些。 不过据他所知,琴嬴姑娘这所谓红颜知己的身份其实也只是用来掩人耳目,两人之间并无甚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瓜葛。即便有,那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就像方才殿下假意说要将她送给贺珏,琴嬴姑娘那一瞬流露出来的悲伤黯然,虽有几分配合演戏的意味,但他远远地看着,却分明看到少女掩泣离去时那拢于袖中微微颤抖的手。 大概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吧,倘若祈王真的应承,那殿下便也真的会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出,不带一丝留恋。 自古男儿多薄幸,遑论无情帝王家。 太子殿下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言笑晏晏,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但他那笑却从未及眼底,就像是戴了张密不透风的面具,没人能看透摸清他真实的情绪,亦没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 但是! 乞直柯觉得此处应划重点。 以上种种只能代表殿下他天性凉薄,并不意味着对女人就提不起兴趣。何况他们卫人都是马上驰骋,铁骨铮铮的汉子,从来对那些弱风扶柳似的男人都是嗤之以鼻,更别说是去搞什么断袖之谊龙阳之癖了!! 所以这绝对是无中生有,强行诽谤!!! 乞直柯越想越是来气,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气呼呼地就要上前同对方理论一番关于污蔑他家太子声誉的大不敬之罪,谁知永安也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般停步转过身来,正好和来不及刹车的乞直柯撞了个满怀。 只听少年发出一记吃痛的闷哼,捂着额头抬起脸来,一双如月曜石般清冷澄净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泪意婆娑,漂亮的脸蛋微微皱着,显然是被撞得不轻。 乞直柯僵硬地梗直了脖子,手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方才情急之下,他不由便伸出手扶了一把祈王,未曾想这祈王的身体竟如此柔软,摸上去比他们卫国的那些个身段窈窕的胡姬还要盈盈不堪一握。虽然他知道有些地方的男子就是以文弱纤细为美,可眼前的少年眸波潋滟,似恼非恼,竟是还生生携出几丝清绝冷魅的风情来。 乞直柯猛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中了一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6章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乞直柯望见那双莹润瞳眸中映出自己的影子,没来由地,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羽毛轻轻撩了一下,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可千万不能被那具哄人的外表给迷惑了! 乞直柯在心里暗暗地告诫着自己,随即把对方的危险系数提高到最高等级。所谓杀人于无形者,正如这祈王永安,看似盛气凌人,拒人以千里之外,完美得无懈可击,但一接触就会发现,她其实也会犯迷糊,也会疼得眼泪都飙出来,虽然极力忍着,但那副反差之下楚楚可怜的模样,恐怕世上没有哪一个男人不会生出恻隐之心。 仅仅是那一个不经意的对视,便足以让人失了魂魄,乱了心曲。 妖星转世啊妖星转世……乞直柯在心里后怕地念叨,自己真是差一点也着了祈王的道了。不过经过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乞直柯对于自家太子并非断袖的这一坚定信念不禁也有所动摇了起来。 联想起前几日琴嬴姑娘外出刺探,带回来有关于祈王的消息时,殿下眸中那一瞬绽放的光华,像是找回了什么遗失的至宝般接连乐呵了好几日,不仅水土不服好了,走路也生风了,就连见到平时最看不顺眼的他也是一脸的和颜悦色,甚至还夸赞了几句他的胡子造型十分别致,并非常体贴地提出了几点改进意见。这若是放在往常,自己早就被对方嫌弃不修边幅有碍观瞻而赶到一边眼不见为净了。 诡异,着实诡异…… 按理说殿下同祈王之前从未见过,却为何一提到他,殿下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乃至此番出使燕国,也是殿下亲自上奏陛下恳请随行。 难道……殿下他这么大费周章地千里迢迢从卫国来到这里,连家里那几个时刻盯着自己储君之位的兄弟都不管了,就是为了见一见祈王? 乞直柯不禁深吸一口气,却是再不敢往下想了。他真怕哪一天会看见,太子殿下腻歪地拉着祈王的手,笑吟吟地跟他介绍说:这是孤的爱侣…… 冷汗涔涔地往下掉,乞直柯决定一定要在源头上制止这一切。虽然殿下那里可能已经为时晚矣,但只要他努努力,说不定能阻断祈王这里对他家太子产生好感。 为了卫国的声誉和未来,他不得不稍微抹黑一下殿下的形象…… 于是乞直柯拿出他武将骁悍的气势,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来,居高临下地嗤讽道:“祈王殿下走路可得看着点,若是换作我家太子,怕是要疑你有行刺不轨之心。”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把元歆塑造成这种小肚鸡肠之人,因为在永安眼里,对方早就和地痞无赖没什么区别。 只见永安揉着脑袋,莫名其妙地看了乞直柯一眼,心道若论有不轨之心,那也是你家太子,竟敢如此无礼至极地调戏于她,事后还装作跟没事人一样…… 一想到那个猝不及防如蜻蜓点水般的吻,永安的耳根便止不住一阵发热,倒不是因为羞耻或者害臊,而纯粹是给深深地气到了。 她虽实为女子之身,但从小被当男孩子长大,因此并无甚男女大防的概念。至于这身世的秘密,周围也只有姑母,秋姨,琴姨,陆神医和贴身侍奉的侍女筝儿知晓,加上她本就对女子喜好的那些事物不感兴趣,反倒更喜欢和侍卫们呆在一起,闲来便去结伴纵马巡林射猎,久而久之,倒也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可以说,除了长相上的偏差,她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是个女的。以至于面对元歆那突如其来的冒犯之举,她首先感到的不是羞窘,而是深深的恼怒。 她感觉自己被元歆深深地看轻了。 卫国纵然强大,可她燕国也并非软弱可欺。元歆此举,分明是不把她燕国放在眼里,分明是把她堂堂燕国储君当作可以亵玩之物,肆意玩弄于鼓掌! 也许他的种种举动,从头到尾,都是故意为之的挑衅! 想到这里,永安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询问对方是否有龙阳之癖,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和此人沾染上任何瓜葛。 从怀中掏出那块麒麟图腾的玉牌,面无表情地转交给乞直柯:“此物乃是方才那位琴姬姑娘被本王救下时所遗落之物,想来十分贵重,还请将军代为转交。” 乞直柯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却是猛然间大惊失色。 半月形的墨玉麒麟牌,传闻这世间只此一对,分则为月,合则为日,象征着日月乾坤,无上王权,乃是当年始皇帝秦陵陪葬之物,后来辗转落入汉帝刘邦手中,与自己的宠妃戚氏一人一块,大有与她共享天下之意。吕后为此怀恨多年,终于在坐上太后的宝座后立马下令将曾经貌美倾城的戚夫人做成了人彘,并从她手中夺走了那半块玉牌。 汉亡后,墨玉麒麟牌基本就不知所踪,直到二十年前当今陛下攻打北凉时,无意中在一座浮屠内发现了这两块玉牌,当即便龙颜大悦,一块留给了自己,一块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刚为他诞下龙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的纯衍皇后手中。 只可惜后来纯衍皇后病弱早逝,临终前将那半块玉牌交给了时年才六岁的太子殿下,要他以后交给那个生命中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换言之,也就是交给他未来的皇后。 思及此处,乞直柯真是愈发的冷汗涔涔,也是愈发的搞不懂太子殿下背后究竟是有何意图。 如此重要之物,殿下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地就给了琴嬴姑娘,琴嬴姑娘肯定也没那个胆子偷取,所以总结来说便只有一个可能:殿下是故意让琴嬴姑娘把东西遗落在祈王面前的! 所以绕来绕去,殿下就是想把玉牌送到祈王手上,暗示自己有求爱之心??? 乞直柯只觉得头昏脑涨,而那边永安拿着玉牌显然是等得有点不耐烦,皱眉提醒道:“将军?” 乞直柯连忙反应过来,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情,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玉牌,一时竟难以抉择。若殿下并非如他揣测的那样,而是有什么别的意图,那他冒然接过,岂不是等于坏了殿下的好事…… 乞直柯欲言又止,终是为难地说道:“此物贵重,末将不敢轻易处之。祈王殿下还是等来日亲自交还给太子他吧。” “还有来日?”永安顿时发出一个嗤之以鼻的冷哼,沉着脸道,“小王事务繁忙,怕是抽不出空来招待贵太子。” “可七日后不是……”乞直柯刚想说出‘揽月楼’三个字,便被永安猛地一个瞪视制止。 他居然还敢提逛窑子的事?! 只见永安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让人如坠冰窖般的森冷气场,不禁连久经沙场的乞直柯都感受到了一丝悚然。 “本王没有贵太子这般流连声色犬马的喜好,也对他以后的任何邀请都没有兴趣。贵国若是真心实意前来祝寿,本王自然欢迎之至,若是背地里还打着什么其它的主意,比如——”永安的眸子不禁又冷了几分,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深警告,“打本国漱玉长公主的主意……那就真的休要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乞直柯沉面不语,只见永安将那半块玉牌毫不留情地掷于地上,拂袖离去前只留下一句。 “你卫国纵然强大,目中无人,可我燕国又岂是孤立无援,任人宰割?” —————————————————————————————— 永安回到车上时,筝儿正靠在垫子上犯着迷糊,见她回来立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早已在一旁备好的茶水重新温上。 “殿下可算是回来了。”筝儿一边倒着茶,一边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永安见她一脸困倦,不禁皱了皱眉:“你要是困,就先自己喝一口醒醒神。” 筝儿愣了愣,继而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您该不会是怕也被奴婢传染了吧~” 永安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很明显是心情不佳:“本王可清醒得很。” 然而从筝儿这个角度看过去,却是明显看到永安扭头鼓起的两个腮帮,心里不由一阵暗暗发笑。以前殿下听刘太傅讲授孔子论道时总是昏昏欲睡,为防被抓到现行,她便练就了一副鼓腮帮不张嘴的打呵欠大法,几乎次次都能蒙混过关,以至于最后刘太傅还夸赞殿下是他课上唯一没有睡着过的学生。 不过殿下也真是的,明明都这么累了却还强撑。 内心轻叹口气,筝儿觉得自己还是看破不说破,给殿下留点面子吧……笑吟吟地把茶水递过去:“那殿下此行可算顺利?” “顺利。”永安的脸色瞬间耷拉下来,抬手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顺利地撕破了脸皮。” “……”筝儿手中的动作不由一滞,迟疑道,“难道那卫太子当真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一个女子和咱们过不去?” “本王倒宁愿他是。”永安闷闷地嘟哝出一句。 “呃…”筝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见对方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心知自己大概也不便多问,而且按照殿下方才的语气,两国之间应该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大事,那她这颗悬着的心暂且也算是能放下了。 “那殿下接下来可是要直接回府?”筝儿决定还是换个话题,“指不定贺大人还跪在门口呢~” “罢了。”永安摆摆手,“许久未曾去看望姑母了,还是改道舜华台吧。”正好关于卫国意欲联姻一事,她也要和姑母好好商议一番,定要赶在卫国正式提出之前,想到一个万全的对策。 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姑母成为两国间政治的牺牲品,一如当年姑母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自己,现在,该轮到她拯救姑母的命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7章 夕阳沉入暮霭以前,永安的车马停在了舜华台长长的宫阶前。 这是一座早已被时光遗忘的宫阙。昔年燕国初建,太宗帝也曾在此宴请群臣,犒赏众军,风发意气,一时无两。而今英雄作古,笙歌落幕,那些最初的荣光好像也都随之渐渐消散在历史的烟尘中,唯余朱墙斑驳,黛瓦凋零。 永安不喜欢这里。 她喜欢车水马龙的街市,喜欢蓬勃明媚的春朝,喜欢站在城楼的最高处俯视着万家灯火举目繁华,仿佛只有身处于那样温暖的喧嚣之中,她才感觉自己是鲜活的。 而这里……实在是太过冷清了。 永安望着脚下野蔓丛生的长阶,不禁轻叹口气。自从皇爷爷颁布诏令,封她为祈王继任储君之位后,姑母就好像完成了什么毕生的心愿般从宫中搬来了这里,从此青灯古佛,深居简出,再不过问红尘俗事。 其实她十分不解,宫里面锦衣玉食,前簇后拥,这样的日子有何不好?即使姑母要摒弃繁华,静心修佛,难道偌大的皇宫中还找不出一处清幽的僻静之所?却何苦要舍近求远,徒增不便,来到这么一座冷冷清清的旧时宫苑…… 难道这舜华台,有什么姑母非来不可的缘由么? 她想要去寻一寻,这其中的缘由。 永安没有让人前去通报,也没有让人在后跟随。玉白色的石阶掩映在花草扶疏间,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她提足走过,仿佛还能听到风从叶隙中穿拂而过的低吟,那是一种古朴而幽静的曲调,一如伫立在她跟前庄严而冷落的殿宇,让人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繁华过后的孤寂之感。 就连那宫匾上蛛网横结的‘舜华’二字,都显得如此凄冷而寥落。 永安略微驻足,便又沿着曲折的长廊继续前行。身后的宫阙笼罩在黄昏余晖中,有一种颓败的恢宏。隐约间,她似听到一阵摇曳的风铃声,清越空灵,如同召唤。永安心神微动,情不自禁便随着那声声牵引,穿过重重廊阁,直到视野陡然被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占据。 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微风拂过,那花海便也好似浮起了浪蕊,依偎着,摇曳着,跟随暮风轻柔的旋律,亦发出簌簌的低吟。而那花海的中央,有一株大树参天而立,枝叶茂盛亭亭如盖,一只只红色的风铃悬挂其间,远远望去,绚若繁花盛开。 原来那清越铃音,便是来源于此。 永安恍惚觉得,这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也许是在她还未记事的时候,也许是在更遥远的前世。 风轻轻牵起她的衣摆,永安低下头,这才发现那芳菲掩映间还藏着一条极不显眼的小径。沿着小径一路走过,沁人心脾的芬芳萦绕在四周,一只粉蝶翩翩飞来,绕着永安徘徊了几圈,见她没有驱赶的意思,便安心地扑簌着翅膀,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永安不由微微勾起唇角,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连日来疲惫不堪的心绪竟都因这一只不期而遇的小小生灵而变得愉悦起来,就连步伐也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已置身花海中央,大树脚下。 走得近了,永安方才认出,这是一株海棠树。其形之巨,当有百年,只是不知何因,明明正值花期,树上却未开分毫,想来那枝桠间系着的红色风铃,乃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增色点缀之举。 因她乳名中带着一个‘棠’字,是以永安自小就对海棠有一种天然的情结,倒并非是什么特别执着的喜爱之情,而更近乎于一种如同眷恋故乡般亲切的归属感。 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中的红痣,姑母说,这颗痣的颜色如同那盛开中的海棠花一样,是这世间最美的瑰色。而她的母妃生前,最爱的便是海棠。也许冥冥之中,母妃从未远去,而是化作这一颗掌心的红痣,始终默默守护着她。 伸手抚上粗粝的树干,永安闭上眼,花语风吟在她的耳畔拂过,静下心来,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从掌心中传来的生命的脉动。 绕着树干缓缓走过,永安突然感觉自己像撞到了什么,睁开眼,只见一只小小的秋千摇荡在树下,朱漆斑驳,尘埃满落,显然是已有些年头。 这是…… 永安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疑惑,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落灰,俯身靠近,只见那朱红色的坐板底部,赫然还夹着一层细细的暗格。 她素来最是好奇心旺盛之人,自是不会错过这个不期而遇的机会。 可当永安抬起手来,她的内心却开始迟疑。她总有种莫名的预感,里面一定埋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久远秘密,而那个秘密,该由某个与之相关的人亲手开启。 正踌躇间,却听远处传来阵阵呼唤,永安回过头,只见一个妇人怀中抱着条毛茸茸的白色松狮,在花海中欢欣地朝她招手走来。 “殿下~殿下!” 人还未走近,那抱在妇人怀中的松狮犬已先行跳了下来,欢快地直扑进永安的怀里各种打滚磨蹭,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说:“你这个死鬼,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小白?!”永安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当初她从路边捡来的那么小一个雪团子如今居然都长这么大了,关键它竟然还记得自己,心中不由又是感动又是激动,捧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就是一阵揉搓。 待妇人走近,这一人一狗已躺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兴是许久未曾见到永安那般开怀的笑脸,妇人的眼眶竟一时有些湿润。 永安瞥见,连忙抱着小白从地上爬起,关切地凑到她的近旁:“琴姨你怎么哭了?”说着噙起一丝恶作剧的坏笑,拿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难道见到我不该开心吗?” “你这孩子!”琴姨嗔怪地拉住她的手,“琴姨这是喜极而泣。” 永安抿嘴笑道:“我还以为半年不见,琴姨都不认得我了~” “怎么可能不认得呢?殿下可也是琴姨亲眼看着从这么一丁点小…到长得比琴姨还要高上一头了……”她手上比划着,喉中却不由缓缓溢出一丝哽咽,似在感慨岁月荏苒,又似在宽慰她最疼爱的殿下,已从一个牙牙学语连走路都不稳的稚子,茁壮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小大人了。 王妃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心安吧…… 拭了拭泪,琴姨重又破涕为笑:“好了好了话不多说,公主还在前面等着殿下呢,咱们快去吧~” 永安笑着点点头,抬腿跟上她的步伐:“对了,姑母怎知我来了?”她记得,她并未让人前去通报才是。 琴姨莞尔垂眸,低身轻轻为她拂去衣摆上沾到的草屑木灰:“殿下如今已是大燕的储君,行事作风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且舜华台不比宫中禁卫森严,若有那怀揣不轨之心的刺客潜入,那必是防不胜防。您便是再不喜欢拘束,为了安全着想,日后走动还是要有人细心跟着才是。” 永安闻言不由脚步微停,虽然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有些事情自己不说,并不代表她就未曾发觉。 “姑母可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殿下……?”琴姨错愕地转过头来,面上闪过一丝慌张,急急开口,似怕她产生什么误会,“公主她只是……” “我并没有生气。”永安打断她,“倒不如说……”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带着些许少见的温柔与腼腆,“我还有些高兴~” 永安低着头,手在花海中穿拂而过:“自姑母搬进舜华台的这半年来,我们就再没有见过一面。虽每个月都有书信往来,但姑母她总是只有只言片语,也从不提及自己的近况。我心中时常不安,只怕是做错了何事引得姑母刻意疏远,如今知道她其实一直暗中派人关注着自己,我这胸中,反倒长舒了口气。” 琴姨听得她这么一番肺腑之言,不由怅然地轻叹口气:“公主她自是从未削减过对殿下的关爱,从您出生伊始,她便已将您视作自己的亲子,冒着触犯龙鳞的危险,在笃政殿外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三夜,直到神志昏迷的那一刻,口中还在恳求着陛下将您交给她亲自抚养。后来北凉国灭,公主自也不需再联姻和亲,她为了一心一意地抚育您长大,便发誓终生不嫁,自此割发立志,皈依佛门,彻底绝了所有的退路。” 琴姨深深地望着永安:“可以说,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比公主她还要爱着殿下。” “我知道。”永安睫羽微垂,声音带着一丝隐忍而低沉的嘶哑,“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公主执意来舜华台,殿下请一定不要怨怪,她并非是刻意疏远冷落于您,而是十五年前……公主便已在此立下了一个约定。” “约定?” 琴姨指向身后的那片花海。残阳如血,红霞似练,万物在暮色下皆被染成了暖融的橘色。只听她宛若穿透了时空的声音悠远传来:“那里,便是公主与王妃最初相遇的地方。” 永安知道,琴姨指着的,便是那花海中独此一株的海棠树。其实她也隐隐有所察觉到了,姑母似乎对母妃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执念,有时她看着自己,眼中流露出的悲伤,却分明像在透过她,思念着另一个人。 只见琴姨怔忪地转过头来,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水:“而公主此番回来,便是欲长眠于这初遇之地……她,已时日无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8章 永安急匆匆冲进来的时候,漱玉正在佛堂中诵经。 “姑母!”永安双眼通红地站在那里,胸前因剧烈的奔跑上下起伏,紧握着的拳似要掐进血肉,“您为什么一直都瞒着我?!” 漱玉捻着佛珠缓缓转过身,袅袅檀香自那温润眉眼间拂过,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只是比从前更多了一份心如止水的沉静。只见她淡淡地瞥过永安,又将视线移向站在后面同样红着眼眶的琴儿:“你都告诉她了?” 琴儿哽咽着跪到她的跟前请罪:“奴婢自知不该违背公主的旨意,可奴婢也实在不忍心…看着殿下继续被蒙在鼓里。” 漱玉微微阖眸,手中拨动着念珠,沉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终是叹息道:“罢了,你们先出去吧。” “公主,您的身子……”侍立在侧的秋裳不由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自从郦姬去后,她和琴儿就一直跟随在漱玉左右。 “只这一会儿,不妨事的。”漱玉递去一个放宽心的眼神。 秋裳知道拗她不过,只得轻叹口气,上前扶起琴儿,和她一起退到屋外,轻轻关上房门。 眼见两人离去,漱玉这才将视线重又落回到那个始终紧握双拳,隐忍着泪意盯着她的少年。半年不见,她的永安又长高了许多,容貌也出落得愈发明丽隽秀,较之郦姐姐当年,倒是更平添了几分桀骜英气。只是这内里,却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孩子气呢…… 漱玉轻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又闪过一丝怅惘。 其实这十多年来,自己并非没有过愧疚挣扎。有时候她也在想,自己当初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擅作主张地改变了这孩子的命运轨迹,究竟是将她从一个深渊拉回,还是又将她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世嫡皇孙的身份看似光鲜亮丽,无比尊荣,却也肩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与重担。 她本是期望着永安能无所顾忌,随心顺愿地过这一生,却怎料,竟也是自己亲手给对方的人生戴上了更为沉重的枷锁与镣铐。 漱玉觉得自己,一直在重蹈覆辙。 她想要挽留郦姬,所以将其推入皇兄的怀中,却害得对方凄惨而死。 她想要改变永安的命运,所以让其自小女扮男装,逼着她用功刻苦,要她比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要优秀,可到头来才发现,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她出自一己之私的执念。 她痛恨无法摆脱命运桎梏的自己,却又何尝不是在擅作主张地操纵着永安的人生? 所以她现在,也算是得到了报应。 身体传来阵阵晕眩的无力感,漱玉扶住一旁的茶几,颤得上面的花瓶险些砸落。 “姑母?!”永安连忙冲过去将她缓缓扶坐到椅子上,看着那张毫无血色苍白的面庞,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心疼她的身子竟已虚弱到此种地步,气恼她却什么都不愿告诉自己。 漱玉噙起一丝微弱的笑意摇了摇头,虽然这种情形她已司空见惯,但她还是不想让对方太过担心:“姑母无碍,只是站久了有些头晕罢了。” 永安双目通红地审视着她,却是斩钉截铁地站起身:“我去请太医来。” “棠儿…” 只听对方传来一声叹息似的轻唤,永安正要推门的手不由一顿。她已有多久,没听过姑母这样叫自己了呢? 漱玉掩袖轻咳了几声,略微有些喘息道:“现在外面天色已晚,舜华台又地处偏远,太医来往多有不便,还是先不要去惊扰宫中了吧。” 说着极力压下喉中的血腥,指着内室的方向道:“那边佛龛旁的柜子里,有陆神医之前留下的药,你且帮姑母取来吧。” 永安见她额头已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心知一刻都再耽误不得,只好暂且搁下去寻太医前来看诊的念头,转身奔向内室,依照她方才所言从柜子里找出一个青花纹路的小瓷瓶,倒出药丸在手中,又配合着茶水小心翼翼地让对方服下。 “可有好些?”永安紧张地端详着她的神色,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漱玉缓缓平复着气息,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爱怜地轻拂过永安的耳畔,将那碎落的鬓发别好,宽慰道:“棠儿长大了,也知道照料人了。” 见她脸色恢复如常,永安不由长舒了口气,嘴唇轻抿,却是怨意更深:“姑母还不打算把实情告诉我吗?” 漱玉叹息着垂下手:“有些事姑母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永安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倔强而坚定,“即使是知道了些什么…我也可以承受得住。” 漱玉望着那张与郦姬愈发相似的脸庞,这才恍惚间觉得,原来当初那个在她手中蹒跚学步的稚儿,早已在不经意间长出了丰满的羽翼,再无需她的保护庇佑…… “也罢…终有一天,你是要知道的。”漱玉轻叹口气,似怅惘,又似是释怀了什么积郁已久的心结。 “不过在此之前…”漱玉牵过她的手,露出些许促狭的笑意,“你要先陪姑母用完晚膳。” “……”永安一时也搞不清她的意图,只得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坐到桌旁,上面摆着的不过是些家常的清粥小菜,但即使都换成了山珍海味,她此刻也无心下咽。 漱玉只道是这些菜不合她的胃口,笑了笑:“姑母从前年少时,也似你这般觉得这些清粥小菜寡淡无味,吃起来毫无意思,可你母亲却十分喜欢,说这素淡家常其实才是人间的至臻至味。我很不解,便问其缘由。” 漱玉轻轻勾起唇角,似是想起许久以前的过往:“结果郦姐姐告诉我说,家常菜之所以叫家常菜,正是因为有家人常伴在侧,这顿朴实无华的饭菜才有了意义。即使以后在外面吃得多少山珍海味,我们最常怀念想起的,却还是那段和家人共处的时光。” “可宫里日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难道便不算家常么……”永安嘟哝道。 漱玉不由笑弯了眉眼:“姑母当时也是这么同你母亲说的,结果郦姐姐当场就给我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我不知民间疾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那么不矜持优雅的样子……” 永安看着她神采飞扬地讲着过往的趣事,心中却有种压抑的感觉如鲠在喉。似乎她印象中的姑母,总是雍容尔雅,端庄沉静的,她从未见她发过脾气,也从不知道原来她开怀大笑的时候,会是如此的熠熠生辉,仿佛整个人都包裹在一片温暖祥和的光芒之中,而那光芒,是她的母妃给予的。 可再耀眼的光芒,也终有熄灭之日。 漱玉的双眸重又落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黯然:“那时候我不理解,现在,我却懂了……”泪水不觉间滑落,“其实郦姐姐她…是想要教会我珍惜啊……” “姑母……”永安忍不住也有些动容。 “棠儿,姑母已没有多少时间再陪着你了。”漱玉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一声。 永安不由握紧她的手:“姑母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我去寻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将您治好的!” 漱玉慈爱地轻抚过她的脸庞:“傻孩子,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连陆神医都束手无策,又遑论他人呢?”说着目光飘远,像是遥望窗外流离的月色,又像是在望着那夜幕后面无尽的黑暗。 “而且姑母并非是生了病,而是中了蛊。” “蛊?”永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种东西她只在一些记载奇门异术的古书上见过,隐隐记得是苗疆某些化外之族的世代相传之物,会寄生于宿主体内,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那毕竟都是些无实据可考的传闻,她燕国又地处北域,何人会有这样的东西? “此事说来话长,且还牵扯着些皇室秘辛,因此姑母一直都不想告诉你……” 漱玉深吸口气,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调缓缓道来:“当年你母亲郦姬惨死,既有你父亲漠视不理的原因,更多的却是那侧妃孙氏从中作梗,先是妖言惑众害得他们夫妻离心,再是仗着自己也怀有身孕处处欺压,致你母亲临产之际却无太医产婆在侧,久等不治,终是失血而亡。陆神医虽在最后一刻救回了你,却挽不回你母亲的性命。” 回忆起郦姬离世前与她含笑诀别的面庞,漱玉止不住有些哽咽:“后来此事传到你外公郦冲耳中,老将军爱女心切,如何受得住这般打击,不多时便也跟着去了。我军将士群龙无首,自是节节败退,无奈之下只得纳城求和,从此燕云六州便不再属于我燕国的版图。” 永安听她讲起那段屈辱的历史,眸中不由已是阴鸷一片:“这一切,皆因孙氏而起。” “是啊…”漱玉凄然地阖上眸,不让泪水落下,“可纵使将她千刀万剐,却也换不回我大燕覆灭的六万军士,换不回你母亲和外公的性命……” 永安紧紧握着已被她掐出血肉的拳头,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孙氏腹中的胎儿呢……” 漱玉猛地睁开眼睛,双目通红像是被血浸染:“那个孽障本不该来到世上,可你父亲却宁肯被贬为庶人也要求你皇爷爷网开一面。他当初对郦姐姐那般冷酷决绝,却为了孙氏那个贱人的孩子连王位都不要了!我当初怎就瞎了眼,将郦姐姐交给了他……” “姑母…这不是你的错。”永安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就像小时候自己伤心难过时,姑母也是这样将她轻轻抱在臂弯里,温柔而爱怜地抚慰着她。 “永安,如今你知晓在这世上,你还有一个妹妹,你会……” 似是听出她不安的情绪,永安不由低垂下睫羽,掩去眸底晦暗锋芒:“姑母放心,纵使她与我血缘相系,我也断不会与之有任何的瓜葛。”顿了顿,“让其苟活,已是最大的宽容。” 漱玉轻叹着直起身:“你这孩子,终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若说稚子无辜,他们当年又何尝因你母亲身怀有孕就心生怜悯呢?” 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也是,你母亲去时,你还是个刚出世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没有体会过那种亲眼看着至亲所爱死去的痛苦,又怎能理解姑母心中的恨呢?” “姑母……?”永安震惊地看着她,那双眸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沉静,却在月光的折射下,显露出一丝近乎癫狂的残狞,宛若于绝望中盛开的血红的花。 “姑母要让这世间所有害过你母亲的人,全都去给她陪葬!” 包括……她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9章 城南一座不起眼的小酒馆中,永安屏退了众人,正独自坐在雅间内自斟自酌。月华皎皎如银,透过窗楹洒落在她的肩上,衬得那孑然身影似有些许的萧索。 抬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冲击着鼻腔,喉咙如同被火灼烧过一样痛楚,永安猛烈咳嗽了几声,自嘲地笑了笑,却是提壶又为自己续上一杯。 都说酒醉忘忧,为何她却越喝越是清醒,越喝越是烦愁? 自舜华台回来已过了三日,可姑母的那一番话却始终回荡在她的脑海。 她知道,她让姑母失望了。对于那些害死母妃的人,她并非不恨,只是不想让姑母再一味地沉溺于过去的痛苦中不可自拔。有时候,放下并不意味着宽恕,而是对自我的解脱。 至于那个横空出世的所谓妹妹,她心中其实并无过多的想法,于她而言,那不过只是个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陌生人罢了。皇爷爷既已网开一面,她也无需去主动招惹,让其留在殇华台自生自灭,便是对方唯一的归宿。 可姑母那样决绝的态度,却让她觉得,也许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直至最后,姑母也还是没有告诉她,那蛊毒究竟是何人所下,一直瞒着她的原因又究竟是什么…… 但她已隐隐感觉到,那蛊毒,或许与自己有关。 她想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一个人借酒消愁。 倒了倒已经空瓶的酒壶,永安撑起脑袋,唇齿不清地朝外面喊道:“来人,再上酒!” “殿下,酒多伤身……”门外传来守卫担忧的声音。 “上酒!”永安满不在乎地提高嗓门重复道。 守卫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只得领命而去,少顷便有小二端酒上楼,在门外敲了一阵却没人回应,推门而入却见屋内一片杯盘狼藉,少年趴在桌子上已醉得不省人事,额发凌乱地贴在颊边,整张脸红彤彤的,眉头紧锁,睫毛微微颤动,嘴唇翕张,似是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小二’神色复杂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即朝后使了个眼神,守卫们便心领神会地轻轻将门带上。 “不能喝就别喝!”语气里似乎夹杂着些许抱怨,‘小二’撇撇嘴,一手端碗,一手捏住永安的下巴,二话不说便强行往她嘴里灌药。浓烈的苦味瞬间充斥了鼻腔,永安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不住地捶着胸口,恨不得把肺都要给咳出来。 “酒里有毒?!”永安已是咳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小二’朝天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环胸,没好气道:“那是醒酒汤!” “醒酒汤?”永安狐疑地抹了抹眼角被咳出来的泪花,这才看清来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同她合演了一场坑爹戏码的贺珏。 “怎么是你?” 贺珏轻嗤了一声,以手撑头靠在桌子上,斜眼瞟着她:“看来殿下也没醉到那一塌糊涂的地步,倒还认得出在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永安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转过脸去,一想到自己醉酒的丑态被对方看了个遍,她就摆不出好脸色来。 “呵~殿下还真是忘恩负义,刚陪您演完一场年度大戏便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了?”贺珏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一把枣子便开始啃,边啃边拿眼刀子戳她。 “人家可是牺牲了大好的名声,连自己亲爹都骗过了,还害得他老人家被革职在家闭门思过,整日萎靡不振的,连最爱的红烧猪肘都不吃了,看得我真是又愧疚又心疼。” 永安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本王倒觉得你近来春风满面,应是过得甚为称心如意啊?” “这个嘛……”贺珏突然画风一转,娇嗔地低下头,如少女怀春般绞动着并不存在的手绢,“还不是多亏殿下想了个一劳永逸的主意呗,如今家里人以为我真成了‘公公’,便都不再提那娶妻生子之事,日子着实松快了许多。” 说着又无限自怜地叹了口气:“谁让我是个断袖见到女人就起鸡皮疙瘩呢,人家好好的姑娘嫁过来还不得守活寡呀,这不是害人一辈子么~” “这方面你倒还有点良心。”永安从他手里抢过最后一个枣子丢进嘴里,眼瞧贺珏顿时气得吹眉毛瞪眼,心中不由一阵暗笑。虽然这家伙从来只有在办正事的时候态度才会有所收敛,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对她也不恭不敬没大没小,还时不时喜欢阴阳怪气地激上几句,但她却意外地有些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这要是放在半年以前,怕是打死她都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对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觉得投缘…… 不过永安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在和贺珏私下相处时,她才是最放松的,才觉得自己不用再戴着那层厚厚的伪装,可以与他一样肆无忌惮地嬉笑怒骂。 尽管时常伴随着吵嘴和打闹,但她其实十分清楚贺珏的为人,知道他是个晓大义明事非的君子,而自己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其视为一位不可多得的可以交心的挚友,只除了那个秘密…… 脑海里蓦地蹦出一个念头,永安撑着头朝他挑挑眉,声音故作高深莫测地道:“那你看到本王,会起鸡皮疙瘩么?” 贺珏愣了愣,喉结上下滚动,似是连枣核也惊得一起吞下去了:“殿下哪儿来的这般自信?”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然您长相阴柔,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可言行举止豪放傲慢,连娘里娘气都谈不上,又有哪一点像女人了?小爷我只对真正的女人起鸡皮疙瘩好不好!”说完还朝天翻了白眼。 “……”永安觉得自己问贺珏这个问题简直愚蠢至极,低头灌了一口闷茶,强行把怒气压制下去,“说起来,若非知道你是个断袖,那日卫女拦轿呼救,本王便真要以为是你非礼她了。” 贺珏狭长的眸子不禁弯成了一条缝,笑道:“可不是巧么,那日我本不过恰好路过,便见那女子在王府门口张望徘徊形迹可疑,遂留了个心眼躲在一旁静观其变,果真她一见到您的轿撵便作势头晕要倒在路中,未免其作妖我当机立断忍着鸡皮疙瘩扶了她一把,谁知那女子却反诬我非礼,又跪到轿前求您做主,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是个男人都要被勾走了魂儿~”顿了顿又道,“当然我除外。” 永安抚着唇若有所思道:“但无论事情如何发展,她想要引起本王注意的目的都已达到了。” “殿下怎知人家仅仅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万一是要借机行刺呢~”贺珏悠闲地低头喝了口茶,仍不忘说风凉话。 永安笑了笑:“本王自是早已查清那女子的底细,人家可是出身刺客世家的绝代高手,但凡出手必无活口,她若当真奉命前来行刺,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这半路搅局的程咬金!” “……”贺珏脑门上不禁流下一滴冷汗,后怕地打了个寒颤,怨念地盯着永安,“早知道我就不出来蹚这淌浑水,真是差点就英年早逝了。” “你若不出来蹚这淌浑水,本王又如何能识破那卫女是在演戏而有所防备?又怎么顺水推舟布下那样的一个局,还顺便帮你解决了‘终身大事’?”永安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所以以后蹚浑水这种事,贺兄当多多益善哪~” 贺珏“啧啧”两声,皱着眉道:“我怎么寻思着,殿下是在唆使我以后多多替您挡刀呢?” 永安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瞧你说的,若是没了你,本王再去哪儿找这么一个英俊潇洒,能说会道,机智聪颖,演技高超,还能潜伏在敌营给我传递消息的得力属下呢?” 贺珏挑眉晃着二郎腿,表示此话倒还有几分中听,却听永安又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再说了,倘若你真的不幸英年早逝,那也是为国捐躯,本王定会给你封个忠勇侯的谥号,烧无数个貌美郎君的纸人给你做伴,让你在地府也能当个潇洒快活的风流鬼,绝对让你死得其所,死得放心!” “……”贺珏抽搐着嘴角站起身,“殿下有这力气损我,看来是完全酒醒了,那我就功成身退,先行告辞了~”说完拔腿就要开溜。 “站住,你就只是单独给我送醒酒汤来的?”永安还在纳闷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于是一把拉过贺珏的腰带想让他说个清楚,没成想动作幅度过大,直接便把人连衣带袍都给扯下了半边。 贺珏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精瘦的胸膛曝露在外,讷讷道:“殿下就算再舍不得我走,也用不着扒衣服吧?” 永安尴尬地咳嗽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把手里扯下的贺珏的腰带又扔还给他,理不直气却壮地说道:“本王还没准你走,你就不许走!” 贺珏哼哧一声,慢条斯理地将衣服重新套好:“殿下觊觎我的美色就直说,现在可早就不流行那霸道王爷的路线了~” 永安脑门上顿时爆出一个青筋,皮笑肉不笑地转过来头来,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贺珏勾起一个慵懒迷人的微笑款款走近,一手撑住桌子,一手扶住永安身后的椅背,媚眼如波地望着她道,“殿下若是对我有所垂涎,身为下属虽不得不从,但我得先提前说明一点……”俯下身凑在永安耳边吐气如兰道,“我可必须要在上面~” “…” “……” “………”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两人互相大眼瞪着小眼,半晌才听永安茫然地发出一个“啊?”字,潜台词:在上面是什么意思? 贺珏见她一脸纯洁地呆滞着脸,顿时觉得又挫败又无趣,本来还想借着故意调戏一番,报报先前的被损之仇,没想到这个榆木脑袋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简直是白费力气! 长叹口气,他心里又不禁为殿下未来的对象捏了把汗,这么迟钝的家伙,猴年马月才会开窍啊,怕是今后有的折腾了~ “罢了罢了言归正传,殿下先前不是问我怎么会到这儿来么?”贺珏收敛了神色,兀自坐到一旁给自己灌了口闷酒,“今儿个本是花朝节的头一天,我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从家里溜出来,没成想正好半路撞见了裴侍卫,直接就把我生拉硬扯带到了这里,说殿下您在楼上耍酒疯,让我过来劝劝。” 说完又懊恼地小声嘟哝了一句:“我可还等着去揽月楼看花魁争霸赛呢~” “等等,你刚才是说……揽月楼?”永安最近对这几个字眼十分敏感。 “哟~”贺珏不由贼笑着靠过去,挤眉弄眼道:“莫非殿下也有兴趣?” 永安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别把本王和你混为一谈。” 贺珏耸耸肩膀,很是惋惜地道:“那殿下可就失去一次大饱眼福的机会喽,这揽月楼的花魁争霸赛可是整个花朝节的重头戏,三年才举办一次,哪次不是万人空巷,一票千金难求?而且这赛事的主旨,乃是推选出色艺双绝的男女各一为魁首,并非只关注皮相表面,才学内涵也是评定的重要标准之一,所以才不是殿下您想的那么肤浅呢~” 说着又朝永安抛去一个媚眼:“若是殿下也去参加,说不定这天下第一公子的男魁名号就是您的了哦~” “……”永安眯了眯眼,唇角微微勾起,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本王突然有些后悔,当时怎么就没索性把戏做得真些,正好本王身边还缺个跟班的小太监~” 贺珏尴尬地咳嗽几声,心知这笑面虎绝对是说得出也做得到,于是连忙话锋一转:“其实属下之所以想劝您同去,乃是本着一份为君分忧的拳拳心意哪!” “哦?”永安挑起眉毛,倒想听听他要怎么继续胡扯。 只见贺珏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殿下不是一直都想着招贤纳才么?此番花朝节声势浩大,盛况空前,亦有不少怀才不遇的青年才俊希冀借此一鸣惊人。殿下既有伯乐之愿,何不亲自前去相一相其中有无符合心意的宝马良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10章 永安承认,听得贺珏所言,她确实有几分心动。 一来,自己也的确正值用人之际。朝中半数老臣皆被薛相笼络,她急需培植自己的势力,好与之分庭抗礼。 这二来嘛……永安眉间不由染上几丝阴郁的神色。三日后便是那元歆擅作主张约定在揽月楼的会面之期,她虽并无赴约的意向,但若提前去探一探究竟,她也好未雨绸缪,早做应对。 不过永安还是有点犹豫:“本王若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等风月场所,怕是会徒惹非议。”若是再让别有用心的人瞧见了去皇爷爷那里参她一本,那就真是徒惹一身荤腥洗不清了! 贺珏知她有所顾忌,弯了弯眉眼,却是笑道:“这有何难?”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他在路上买来的狐狸面具递给她,“殿下莫不是忘了现在可是花朝节,街上哪个人不是打扮得稀奇古怪的?有装成条鱼摇头摆尾的,有踩着个高跷顶火盆的,还有那扮成黑白无常出来吓人的,总之是越奇葩越好,不然还哪有点过节的气氛?” 永安接过他手中的狐狸面具,挑眉道:“你倒是有备而来。” 贺珏见她神色松动便知有戏,搓着手“嘿嘿”两声,狗腿道:“这保密工作属下已帮您置办妥了,那揽月楼的入场费,您看……~”是不是给报销了? 永安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要多少银两?” 贺珏立即伸出三个手指:“三千两。” “两个人就要三千两?!”永安惊得差点把手里的面具捏碎,她一个月的俸银也不过三百两。 只见贺珏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道:“不不不殿下误会了,是一个人就要三千两!” “……”永安不由抽搐起嘴角,心道究竟是现在的物价太高还是她不谙民情,敢情钱都是天上的雪花变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动不动就用个千字结尾?他们燕国要真这么富得流油,皇爷爷近来也不必总苦着个脸为永川决堤的赈灾之事而发愁了。 黑店,绝对是黑店! 永安捏了捏拳,愈发坚定了要将那揽月楼拆了的决心。 那边贺珏又慢悠悠地说道:“恐怕殿下还不知道吧,那揽月楼的幕后老板其实和薛相有那么一丁点沾亲带故的裙带关系,暗地里也不知孝敬了多少钱,说不定您这一去,除了能觅得宝马良驹,还会有其它什么意外的收获哦~” 永安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微微弯了嘴角:“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属下这叫循序渐进,一下给您爆太多料,您始乱终弃怎么办?”贺珏振振有词道。 “哼,你倒是心眼儿多。”永安兀自斟了杯茶一饮而尽,心道六千两就六千两,等她找到薛逢官商勾结的罪证,迟早会让那老家伙悉数奉还! 贺珏知她这是应下了,笑嘻嘻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又恢复了往日里懒散不正经的纨绔模样:“走,就让小爷我带着殿下您到那花花世界里长长见识去~” 永安嫌弃地拍掉他的手:“记得在外面不要喊我殿下,要喊我……唐公子。” “好好好,唐公子~~”贺珏故意将尾音拉得好长,肉麻中带着点谄媚,就差用小拳拳捶她胸口,“您给钱您做主,不论哪种姿势…哦不是,不论哪种称呼,人家都听你的~~” 永安恶寒地抖了抖肩膀,心知这家伙肯定又是存心的,索性也不搭理,直接便绕开他推门而出,谁知刚要踏过门槛便被侍卫们急匆匆地拦了下来,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劝道:“殿下您现在可不能出去啊,外面出大事儿了!” 永安眉头紧锁,撇过头朝楼下望去,只见酒馆掌柜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店小二们搬着各种桌椅重物堵到门口,窗框上也纷纷钉上了木条,一副抵御外来入侵的架势。而外面一阵闹哄哄的嘈杂声不断传来,似有人群躁动推搡,想要把门强行撞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永安冷峻着脸走下楼,侍卫焦灼地跟在她身后道:“属下也不知啊,只知道外面围着的都是一群女子,吵着喊着要见什么人。” 这时贺珏也跟着晃晃悠悠地下了楼,一脸天生丽质难自弃地抚着下巴道:“莫非是我的仰慕者们知道我在这里所以跟了过来?” 永安无视他的自恋,直接将掌柜的叫过来问话。 那刘掌柜心力交瘁地擦了把汗,后悔不迭道:“唉~此事着实是小人的过失。本来公子您包下了整座酒馆,小人是不该让旁人进来的,可那公子扒着门缝苦苦哀求,一副被人追杀的样子,小人实在于心不忍就放他进来躲躲,没成想后面竟跟来了这么一大波人,都快要把我这小店给拆喽!” 永安皱眉道:“那此人现在何处?” 刘掌柜指着后院的方向道:“小人让那位公子先去里面躲着了。”继而歉疚地打量了一下永安的神色,“这位爷,若您现在无甚要事,不如便在小店里再多待一会儿吧,酒水给您全免,这会子着实是出不去哇~” “呸,谁说我们没有要事在身?”贺珏不由急了,他好不容易才把殿下忽悠了报销那三千两,怎么能被这档子事给耽误了! “小爷我和唐公子可还赶着去看花魁争霸呢,错过这一届又要等三年,我们的青春损失费和精神抚慰金你赔得起么?”贺集越说越是急眼,恨不得张牙舞爪把刘掌柜直接薅成秃头泄愤。 刘掌柜瘪着张苦瓜脸左右为难,正此时,却听门外堵着的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有人高喊道:“快把人交出来,我们要见薛公子!” “对!快把薛公子交出来!我是他媳妇儿,凭什么不能见?!”猛烈捶门。 “你是他媳妇儿?!呸,我才是薛公子未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痴心妄想的婆娘赶紧给我起开!”将人推开,自己挤到前面。 “你才是痴心妄想的臭婆娘,我可是堂堂御史中丞家的小姐,你算哪根葱?”使出吃奶的劲儿再次挤到前面。 “区区一个御史中丞也好意思在这里叫嚣,我姑妈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乾妃娘娘,就你这乡村野姑也配给薛公子提鞋?”嫌弃地翻白眼嘲讽。 “你说谁乡村野姑?你说谁乡村野姑?!”揪起袖子就要开始干架。 “都给我闭嘴!!薛公子是大家的,是神圣不可染指的,所以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娶媳妇儿的!”有人抗议。 “就是,你们这种女友邪教粉能不能心里有点二三数,我宁愿薛公子他断袖也不能把他交给你们!”一言不合又开始推搡起来。 屋内众人听她们在外面吵得不可开交脏字乱飞,其中还不乏养在深闺大院里的名门毓秀,此刻却如夜叉附体饿狼转世,于是心中都不约而同地默默发出一声感叹: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啊。 眼见门外撞击愈发猛烈,刘掌柜不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哇~”难道真要昧着良心把那俊俏的小公子交出去? 永安终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所以她们说的薛公子究竟是哪一个薛公子?” 贺珏靠在桌旁翘着二郎腿,有些嫉妒地瘪嘴道:“还能是哪个,瞧这阵仗,只能是咱朝阳城迷倒万千少女,号称‘芳心纵火犯’的薛相家的大公子,薛绣呗~” “薛绣……”永安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唇角微微勾起,不知为何,贺珏仿佛从那笑容里感受到了一丝冤家路窄的瘆人寒意。 唉呀妈呀!贺珏惊得连忙冒出一句家乡话,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殿下素来最讨厌的,甚至可以说是憎恶的,便是薛相及其相关人员,平日里与之共处朝堂之上,都是鼻孔朝天,恨不得能从里面喷出个鼻涕泡把对方淹死。如今这薛绣自己送上门来,无异于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殿下和他老子结下的那十八班仇,可不得找他发//泄//发//泄? 贺珏不由默默在心里谒了句佛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薛公子啊薛公子,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你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无论后面殿下是把你先X后X还是先X后X,你可都不要怪我一时嘴快把你给供出来了啊! 那边永安果然已换上一副标准的反派嘴脸,阴恻恻地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转头向众侍卫吩咐道:“去,把那薛绣给我找出来。” 贺珏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忙跑过去支吾着小声劝道:“殿下这不好吧,人家到底是朝廷大员之子,您就算再怎么记恨薛相,也不用把人儿子无缘无故地牵扯进来吧?” 佛祖啊,我已经劝过了,也算是积德行善了,您可千万不要劈我啊!贺珏在心里呐喊。 永安皱着眉睨他一眼,不悦道:“你以为我要对他做什么?” “就是…就是……”贺珏脑海里已不自觉冒出一个薛公子被殿下五花大绑抽打的场景。可不是他非要把殿下想得那么丧病,实在是按照对方那无所不用其极的性格,薛公子那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翩翩少年郎必定难此劫。 于是贺珏越说越小声,生怕老天来个晴天霹雳:“辣//手//摧//花,毁//人//名//节一类的?” “……”永安不由滞了滞,继而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敢情她在贺珏眼里就是这么个流氓角色?她不过就是想看看那传说中在万千少女芳心里纵火的美男子究竟长什么样,毕竟薛相就只是张普普通通的路人脸,他生出来的儿子还能风华绝代到哪儿去? 不过听贺珏这么一说,她倒突然生出另一个想法,索性不如便把这恶人的位子坐实了。 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永安双手环胸,上下审视了贺珏一番,挑眉道:“贺兄真不愧是我最得力的智囊,如此绝妙的主意,我自是要付诸实践才不辜负你的一片良苦用心哪!” 贺珏闻言顿时脚底一软,敢情他说的话还起了反作用?殿下好像丝毫不准备收敛,反而是要变本加厉的节奏啊? 永安拿扇子轻轻挑起贺珏已经呆滞的脸,一脸人畜无害地笑道:“不过,辣//手//摧//花的不会是我,我也对毁//人//名//节没什么兴趣。” 贺珏微微松了口气,却见永安风轻云淡地转过身,慢悠悠地道:“但若是把薛绣交给外面那群人,那我可就不保证,他会不会被生//吞//活//剥,节//操//尽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11章 薛绣此刻,正灰头土脸地抱膝躲在后厨的灶头下,和一只白鹅大眼瞪着小眼。 那白鹅体态浑圆,被人捆了双足卧在干草堆上,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呆滞地望着薛绣,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薛绣当然不会自恋地以为是他的美貌已突破了物种,连只白鹅都要为之入迷。瞥了眼旁边放着的一盆正冒着丝丝白烟的滚烫开水,和灶台上横七竖八摆置着的各式卤水酱碟,他心中不由轻叹口气:鹅兄这怕是要被开水烫毛做成酱卤肉的节奏啊。 薛绣之所以叹息,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吃酱卤肉,而是他对鹅兄那份生无可恋的心情十分的感同身受。经历了这一天的种种围追堵截,差点被脱衣扒裤的非人遭遇后,他对他十七年来的人生突然有了新的升华和感悟: 老老实实地当一个闭门不出的家里蹲,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真的好悔啊! 薛绣此刻都想抱住鹅兄来一场肝肠寸断的嚎啕大哭。 为什么,当初他为什么就没能抵住诱惑执意要出门?!为什么一听到那揽月楼请来了上届厨王争霸的冠军蔡师傅坐镇,他就止不住地想跑去拜师学艺,甚至为了那三千两的入场费,忍辱负重地顺从了他那十一个姐姐丧心病狂的女装换装小游戏,这才以牺牲色相为代价换来了足够的钱去见偶像。 是的,咱们风清月朗,秀外慧中,出身高门,未来可期,被万千少女视为男神的薛大公子,最大的爱好却是当个厨子。 别的贵门子弟或是怀揣抱负,志向远大,如永安;或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如贺珏;可唯独这薛公子是个奇葩,放着亲爹给他铺好的康庄大道不去,偏喜欢系着白色的小围兜,戴着质朴的花袖套,整日哼着小曲忙碌在后厨里研究菜式,兼带种种蔬果,养养鸡鸭,可谓是从食材到出锅一条龙全部自己把关。 要说这爱好养成的缘由,倒不得不提起薛绣小时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时薛少爷才六岁,生得粉雕玉琢,冰雪聪明,可谓是人见人爱。他虽是家中嫡出的长子,上面却已有了十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就连他的母亲,也就是薛相正夫人田氏在怀上他时,薛相便已不抱任何期望地估摸着又是个女儿,提前命人在族谱上定下了‘薛绣’这么个一听就是姑娘的名字。 结果等田氏生产,一瞧诞下的居然是个大胖小子,薛相顿时喜从天降喜不自胜,连摆宴席七天七夜,不仅同僚贵眷悉数到场,就连当时感情尚且和睦的中山王夫妇也以东宫储位的身份亲临道贺,让时任还是大理寺卿的薛逢脸上增光不少,一时传为坊间盛事。 说来也怪,薛少爷刚出生那会儿,总是皱着张小脸谁也不乐意搭理,有些个女眷瞧他生得粉嫩可爱,便想伸手逗上一逗,没成想却都以被他吐得满脸口水而狼狈告终。结果那中山王妃甫一登场,这奶娃娃便光速变脸两眼放光,喜笑颜开地挥着小肉手一个劲地求抱。 田氏见了不由哑然失笑,嗔怪这小子以后定是个色中饿鬼,看到美貌女子就要投怀送抱。郦姬却觉得此子与她投缘,还十分欢喜地笑称,若她以后生下个女儿,便让两人结为夫妇举案齐眉,若生下的是个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相伴长大。 只不过笑谈终究是笑谈,后来中山王府分崩离析,留下那样一个唏嘘的结局,也再无人记得当初郦姬的那一段戏言了。 薛相中年得子,自是宝贝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再怎么谨慎小心,事情也总有出纰漏的时候。 那一年,六岁的薛少爷跟着乳母外出游逛,途径一个戏台正在表演大变活人,薛少爷顿时来了兴趣,自告奋勇就要上去一试,谁知就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躲在台上暗格中的薛少爷竟就真的消失不见,等人们反应过来陷入一片慌乱之中,那几个变戏法的也早已用同样的办法无形遁走逃之夭夭。 却原来,那是一伙专门拐骗漂亮幼童,卖给某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享用的人贩子,一路以来以变戏法为遮掩,劫掠了不少懵懂受骗的孩子,也不管对方原本出身如何,一律拿药水毒哑了嗓子,再打断手脚令其逃脱不得,总之只要不伤了原本幼嫩漂亮的脸蛋,就不妨碍他们卖个好价钱。 更何况有些权贵的口味实在是重中之重,孩子越是残疾,就越是能激起他们变态的兽//欲,甚至为求刺激而将某些年幼的孩子做成人彘,挖眼拔舌,切鼻割耳,四肢乃至生殖器全部砍去,享受地看着他们痛苦挣扎的样子,直至将人玩弄凌虐致死,最后再扔入后院喂狗,毁尸灭迹。 这样,他们在人前依旧是德高望重,温良亲善的权贵老爷,谁也不知那张虚伪的人皮背后,藏着怎样一颗丧心病狂的扭曲灵魂。亦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为何他们的后院之中,会开出如同浇灌了鲜血的,本不该生长在北国之地的曼珠沙华,为何那看守院落的凶犬再不愿吃一般厨余的剩肉碎骨。 因为一旦尝过了人的味道,世间便再无任何珍馐美味可以比拟。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偏偏惹了不该惹的人。 薛逢得知爱子失踪,当即命人全城搜查。那些歹人虽计划周详,可薛逢身为大理寺卿,掌管全国司法刑狱,探案巡查自不在话下,很快便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又顺藤摸瓜将那些下家一网打尽。 此案一时间在全国激起千层巨浪,无数达官显贵牵涉其中,就连当朝宰相刘表和大将军鄞素弗这两位堪称帝国肱骨的大臣也难逃干系,甚至还在后续的审理中,被挖出了二人意欲联合通敌叛国的罪证。 燕帝得知后不由震怒,震怒的同时却又伤心自省。他如此信赖看重的臣子,原来不仅是残害幼童的畜生,还企图背叛他,将整个燕国置于水火。 案件的最后,刘表和鄞素弗于狱中畏罪自尽,其他人则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薛逢则因此一跃成为皇帝跟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并取代刘表成为燕国新一任宰相,直至今日。 但薛逢那时候却高兴不起来,他虽解救了所有被拐骗的孩子,却始终没能找到他爱子薛绣的踪影,田夫人为此哭得肝肠寸断,薛家上下也都以为薛绣定是早已遇害,成了那凶犬的腹中之餐。 直到三个月后,薛相去笃政殿觐见皇帝商议政事,途径御花园时,突然看见一个养得滚圆滚圆的小胖子骑着只猪正在散步,转头看见他,顿时眼泪狂飙,骑着猪就哼哧哼哧地狂奔而来,直接把措手不及的薛相撂翻在地,哭唧唧地捶着小肉手喊道:“爹,你怎么才来找我啊啊啊啊~~” 于是薛相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胖子,竟就是他失踪许久的亲儿子薛绣。 原来那日薛绣被歹人劫去后,他们看这孩子生得尤其俊俏,姿色比以往任一货色都要上乘,于是都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生怕他受苦影响了颜值贬损价钱。可薛绣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家少爷,平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这点所谓好吃好喝的根本入不了他的胃,而他也好似看穿了那群歹人不敢亏待于他,于是愈发的变本加厉颐指气使,吵着嚷着要吃泰升楼的花参鸡,名流居的连枝翘,凤翔馆的龙须饼,碧海园的鱼翅羹…… 于是没过几天,人贩团体就被薛绣给吃垮了,那头目一气之下,顺道就把他扔在了荒山野岭绝尘而去,心中无比后悔怎么摊上这么个赔钱的吃货。而薛绣却可谓是福星高照,在山林间悠闲地晃了小半个时辰,就恰好碰上了来采野味的宫中御厨秦二喜。 因为家中平时只唤薛绣的小名十二郎,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姓谁名啥,更说不清家住地址。秦二喜无法,只得将他暂时带回宫中,留在身边当一个养猪小童。 薛绣每日屁颠屁颠地跟在秦二喜后面,宫里的贵人吃什么,他就跟着蹭吃什么。也许是宫里的膳食太合胃口,久而久之,薛绣竟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可爱直接被喂成了一颗圆不溜秋的糯米团,倒也难怪后来薛相错愕了良久,才勉强接受这是他宝贝儿子无误的事实。 经过这一次风波,薛绣倒是自此和‘吃’解下了不解之缘,吃不到宫中美味的膳食,他索性便开始自己学着做。 薛相一开始还对自家儿子的行为横眉冷嗤,认为他一个公子哥痴迷烹饪实在是有辱门楣,传扬出去只会徒惹他人笑话,直到薛绣不慌不忙地端来一碗亲手做的翡翠鱼羹给他尝,这一尝可是不得了,素以冷面著称的薛相竟是流下了久违的男儿泪,颤抖着问他究竟是如何做的这道菜。 薛绣遂回答道,他不过是忆着儿时祖母还在世时给他做过的一道鱼羹的味道仿做而成。 薛相听完后久久不语,终是不再阻止儿子的这一爱好。只是每次尝过薛绣给他做的菜,都要跑去自家已故老娘的灵位前恸哭缅怀一番。 于是就在薛相被养得越来越丰满圆润之时,薛大公子烧得一手好菜的名声也越传越广,引得无数闺中少女神往崇拜:像这么出身好,相貌俊,无不良嗜好还体贴居家的青年才俊到哪儿再找第二个出来呢? 于是一时间,前来求亲的媒婆争相造访,相府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平,就连那丫鬟的报名人数都比以往翻了几番,造成府内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有些自知高攀不上的姑娘们,索性便蹲守在大门口,以期能和出门的薛少爷来个不期而遇,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她们都能幸福得晕死过去。久而久之,京城的未嫁少女中竟渐渐形成了一个团体,薛少爷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薛少爷摸过的东西,她们也要摸上一摸,薛少爷喝过的杯子用过的碗碟,那更是要争相抢夺带回家贴身收藏。 不过,她们的团体中还是有一条彼此心照不宣的规矩:谁都不允许擅自单独行动,以各种理由吸引薛少爷的注意,不准在他面前假装摔倒,丢钱,故意往人身上歪,违者一律开除粉籍严惩不贷! 然而今天,当薛绣喜滋滋地揣着终于凑满的银票出门,那群潜伏在相府拐角的少女们却一下都忘了那些规定,再也按捺不住体内沸腾的狼血。 男神居然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步伐欢快,一蹦一跳,活像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绵羊,在她们的心房里突突乱撞。 也不知是谁先控制不住花痴地“啊~~~”地一声奔了过去,等相府门口的守卫们反应过来,他们家的大少爷已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扑倒在地,惊恐万状地一手护着藏在胸口的银票,一手扯着快要被扒掉的亵裤,语带哭腔地高喊着救命。 眼见大少爷要被生吞活剥,守卫们自也顾不得对面是群女流之辈,纷纷手忙脚乱地上前拉人。薛绣得了喘息的空档,赶紧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窜起来向前奔逃,这才有了上面众女穷追不舍,集体堵门要人的一幕。 而薛绣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因为他最后这走投无路的一躲,竟和某人从此结下了一段剪不清理还乱的孽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12章 薛绣知道,一直在这里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去见蔡师傅只有今晚揽月楼这一个机会,若是错过,定会成为今后萦绕他心头许久的憾事。何况他连女装换装小游戏这样的屈辱都忍过来了,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入场的会费,怎能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困在这里前功尽弃? 可…… 回想起先前差点被脱衣扒裤的惨痛经历,薛绣本就白净的脸不禁变得更白了。抱着膝盖抖了三抖,他突然设身处地地理解到,那些个黄花大闺女在被恶霸欺凌逼迫时是怎样的心境了。 这事若是放在话本里,情节发展到此处,当有一个盖世无双,英俊潇洒的英雄人物从天而降,不费吹灰之力摆平恶霸,拯救美人于水火之中。若是再来一段男女主角于漫天花舞中缓缓旋转落地的场景,想必气氛会催生得更加唯美缠绵,下一秒就是女主芳心暗许男主春心萌动,良缘就此展开的节奏。 要问他一个公子哥为何对会这些套路如此了解? 薛绣用手撑住下巴,不由怨念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是因为曾被套路,才至今心有余悸。 说起来,还不都是他那老爱瞎操心的娘亲,也不知是近来听了谁的耳旁风,突然因为他的婚姻大事而和他杠上了。说什么隔壁卢侍郎家的儿子年纪比他还小上两岁,妾室都纳了三房了,其中两个都已怀上了身孕,来年就能升级当爹。再看看他,每天不是泡在书房就是腻在厨房,过得和庙里守戒的和尚一样,身边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异性,还是园子里养的那只母鸡。可再怎么说他都十七岁了,作为丞相府里的独苗,也该学着人卢侍郎的儿子争争气,府里有看顺眼的丫鬟就收了,外面有合心意的相好就纳了,总之赶紧娶妻生子替薛家延续香火,也好让她早日抱上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一开始他听了压根没往心里去,只道是自己近来陪伴她老人家的时间少了,便特地烧了不少合乎她胃口的菜肴作为赔礼想要讨好一番,哪知她老人家竟是动真格的,天天在他耳边不分昼夜地念叨也就算了,居然还强行塞了一堆待字闺中的各家小姐们的画像到他屋里,勒令他每日不评选个三五份就别想出门,甚至还威胁说,若他不好好配合,就把他小菜园里的苗圃全都当杂草拔了! 拔他园子里的菜,不就相当于是拔他的命根子么(不是那种命根子)…… 无奈之下,他只得屈从。每日草草看一眼那些画像,也不管美丑随便打一个分数便算交差,就这样蒙混了段日子也算是一直都相安无事。 对于娘亲把延续香火当作薛家的第一要务,他心中其实是十分不赞同,甚至是排斥的。 一来,他向来都认为好男儿应该先立业,后成家。有立足之本,才有构家之基。 二来,他也不想学他爹一样,妻妾成群只为了给薛家开枝散叶,即使是与他娘田氏的结合,也多少带着点政治联姻的意味。说句不好听的,也许哪天他爹失势倒台了,他娘便会毫不犹豫地收拾包袱回娘家直接来个劳燕分飞,更不用说那些本就是因贪图富贵而上位的姬妾们了。 所谓权贵之家,向来都是同甘易,共苦难,情比纸薄,恩若鸿毛。 所以有时候,他倒更羡慕那些寻常人家的夫妇,纵粗茶淡饭,清贫无争,却是恩爱情笃,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让步换来的却是娘亲的步步紧逼变本加厉,终于她已不满足于只是依靠画像遴选儿媳,而是干脆直接把人带进府内,在他日常途径的路上上演各种偶遇。 最让他无语凝噎的一次,便是她老人家充分利用了他好打不平同情弱小的心理,表面上对那姑娘鄙夷嫌弃,当众奚落对方出身低微,斥其是想要攀龙附凤嫁入豪门,各种恶言相向,令人不忍卒听。 他当时虽有那么一刻怀疑这其实是两人上演的一场苦肉计,可眼见亲娘跟个恶霸似的快把人欺负哭了,他终是无法再熟视无睹,生气地拉过那姑娘转身就走,实实在在地来了一场英雄救美。 说起来,那还是他第一次碰除了娘亲和姐姐以外的女性的手,虽然只是手腕,可当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还是不免紧张得沁出了一手的汗,朝那姑娘赔礼道歉了好半天仍觉得良心难安。那姑娘却是善解人意,不仅不怪他唐突冒犯之举,还万分诚挚地感谢他的搭救之恩。 适时正值桃花盛开之际,漫天的红粉团雾下,那少女娉婷而立,温婉柔情,实是人比花娇。他承认,见此良辰美景,他的心神确有一瞬的恍惚,可当他不经意地瞥见那墙角偷偷摸摸张望的熟悉身影和那憋着笑的上扬嘴角时,整个人顿时就好像被一盆水从天而降地泼了个透心凉。 他当即便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算计,尤其还是被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算计。对于娘亲,他心中自然是爱敬的,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忍耐就没有限度。 他想要的是不掺杂任何世俗名利的感情,不是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而是出自真心,纵天荒地老也此生不渝的真情。 就算旁人笑他痴傻贪妄,他也会固执己心。若非如此,他宁愿孑然一生。 不过说句老实话,他现在除了和食沾边的一概都不感兴趣。也许别人要说他这是魔怔了,君子理当远庖厨,何苦要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去干那下等人的差事,但其实在他心中,天下万般职业皆无贵贱之分,不过各司其职,相辅相成。 正所谓王者以民为天,民则以食为天。若君王的职责是让百姓们都能吃上饭,那他的志向大概就是让人们不仅能吃上饱饭,还能吃上好饭。 而正是以烹饪为契机,他才渐渐生出了悦己味不如哺万民的想法。是以闲暇之余,他也会翻阅钻研一些有关畜牧水利,屯田殖谷的农书,或是偷跑到户部大院的墙角跟儿,听里面任职的各位大人们讨论民生日常,尤其是那大司农谭卓谭大人针对燕国农桑现状提出的真知灼见,每每都让他受益匪浅,心潮澎湃久久难平。 只可惜碍于身份限制,他终是无法直截了当地上门讨教学习。户兵刑三部皆是祈王永安的势力范围,他爹薛逢和祈王因为新政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势如水火,他虽无意介入他们之间的派系争斗,却也有那么点无可奈何的自知之明,知道别人定不会欢迎自己。 思及此处,薛绣的表情不禁变得有些黯然,伸手摸了摸眼前依旧呆愣着一张生无可恋脸的白鹅,叹息着喃喃自语道:“鹅兄啊鹅兄,想你堂堂一介村霸,啄人踹犬皆不在话下,本该在外面驰骋风云,何以沦落成一盘酱卤肉,你就没有心中不甘吗?” 那白鹅颓唐地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耷拉下脑袋,一副认命的衰样。 只听薛绣继续喃喃:“换作是我,却定是不甘的……” 出神地望着面前的墙壁,薛绣知道,困住他的又岂止只是眼前的这堵墙。 但,退缩从来不是他的处世之道,总有一天,他要让那堵住自己进路的围障都化为齑粉,无论是这小小酒馆的墙,还是那户部大院的朱门高墙,亦或是更为广阔的…… 揉了揉蹲麻的双腿,薛绣重又站起身,将衣服上的灰尘草屑拍净。白鹅仰头不解地看着他,却见薛绣一把捧起它的翅膀抱在怀里,手指在它被绑缚的双腿旁摸索一阵,那紧绕的绳线便轻飘飘地解落下来。 白鹅扑腾了下翅膀,喉咙里激动地“咕”了一声,仍是有些难以置信:它这是重获自由了吗? “不如我们一起逃出去?”少年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白鹅愕然地望着他,只见薛绣从钱袋里取出一枚碎银放在灶台上,朝它眨眨眼睛:“这个就当作是你的赎身费。” 恩人呐~~~ 白鹅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张开翅膀一个鹅抱把薛绣圈在怀里,它发誓它以后再也不做那横行邻里的村霸,从此只当对方一个人的专属护卫。 薛绣似是看懂白鹅眼里闪烁着的感激之情,笑着摸摸它的头,心道倒是只有灵性的鹅,救其一命,也算是胜造七级浮屠吧。 一人一鹅一拍即合,便开始他们的逃跑之旅。 薛绣单手抱鹅,趴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外面的情况。这酒馆后院虽有一个后门,此刻却落了锁通行不得,而且也难保不会有人蹲守在外面,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得另谋出路。 白鹅似是看出他心中意图,扑棱着翅膀从薛绣怀里跳下,拿嘴扯了扯他的衣袖,牵着他往柴火堆的方向领。 薛绣心领神会地半蹲下身,伸手扒开干草和木柴,只见那背后掩藏着的角落里赫然有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供他通向院外的墙洞。 真是天助我也!不对,是鹅助我也! 薛绣喜出望外,恨不得当即便拉着白鹅来段扭秧歌庆贺。 然而就在此刻,外面原本安静的院落里突然涌进来一群人,四处都是被搜查翻看的声音,只听‘轰’地一声,后厨这里的门已被人蛮横踹开,薛绣护着白鹅大惊失色地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从此再也未能忘怀的眼,一双将他的心扰起了轩然大波,却又转瞬破灭了他所有美好期许与愿景的,这世间最冷酷决绝的眼。 但无论以后世事如何波折,那人此刻就只是双手环胸慵懒地靠在门框上,眸中既没有后来相知相惜时的温柔欢喜,也没有割袍断义弃他而去时的冰冷绝情,就只是淡淡地,仿佛一个经年未见的旧友,同他平凡无奇地打着招呼: “却原来你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13章 薛绣的呼吸蓦地一滞,就连自己松开了护着白鹅的手也没发觉。原来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清绝毓秀的人物,明明长着一张姝艳妩丽的脸,可那眉眼神态之间流转着的光华,却又分明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与凉薄,让人不觉又对那美产生了几丝敬畏和难以企及的距离感。 这么一对比,薛绣突然觉得上天好生不公。凭什么同样是长得好看,别人就是如月之高遥望不可及的神圣美,他却是会激发别人兽性大发,想要染指亵渎欺负蹂//躏的那一种? 薛绣对此很是郁卒。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在京中除了‘芳心纵火犯’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号以外,还在另一个更为离谱的,一听就很丧心病狂的排行榜中赫赫有名——全国之中最想把对方压在身下欺辱蹂//躏,看其娇喘哭泣落泪求饶的男性排名。 很不幸,他就是那个榜首。 说起来,他还要特别感谢一下对他‘关怀备至’的姐姐们,若非她们幸灾乐祸地跑来告诉自己这个‘喜讯’,他怕是还不知道,原来这个世道对美男子是如此的恶意满满,觊觎他纯洁的童贞也就算了,居然还丧心病狂地想要看他哭泣求饶? 薛绣越想越觉得憋屈,他不过是长得比较斯文秀气罢了,怎就被人形容得身娇体软易推倒,一丝男子气概也无? 不行,他要雄起!绝不能被人看扁了! 眼见那紫衫少年轻摇着纸扇,一脸来者不善地愈发走近,薛绣不由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伸手将白鹅护在身后,暗暗用脚将它推出洞外。不管怎么说,此人的目的很明显只在于他,还是让鹅兄先行脱困,待会儿他再寻找时机出去。 永安看着薛绣一副明明紧张得要死却还强装镇定的模样,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浓了,目光在那张清隽秀逸的脸庞上逡巡片刻,心下微动,突然就有些理解为何外面堵门的那群女子会对他如此偏执狂热了。 此人的外表和性格实在是反差得有点大。 眼瞧他明明是一副风清月朗,如春日远山般温润清雅的贵公子模样,可那淡褐色的瞳眸中却好像总是蒙着一丝氤氲的雾气,像只怯生生的小动物,有一股含羞忍辱任君采撷,温驯而柔弱的气质,让人心生爱怜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把他摁在怀里欺负一番。 只不过对她来说,爱怜是不可能存在的,欺负倒是可以有。 既然已落到了她的手上,就别想着还能逃脱! 思及此处,永安不由噙着坏笑欺身而上,挡住墙洞的同时顺便把薛绣桎梏在臂弯下,阖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声线慵懒而轻佻,居高临下地道:“薛公子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在引诱在下犯罪么?” “犯、犯什么罪?”薛绣惶然地瞪着眼睛结结巴巴,手抓着衣角本能地退后一步。 永安轻勾唇角,执扇顺着薛绣的下巴一路下滑,缓缓移至他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前,似逗弄般地画着圈,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当然是将你拆骨入腹,生吞活剥的罪啊~” 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薛绣只觉得全身都如坠冰窖,喉咙里哽咽一声,方才还想要崛起的男子气概,顿时被这句威胁吓得离家出走,荡然无存。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明明眼前的少年笑得一脸温良无害,可他偏偏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认定对方一定是个说得出也做得到,辣手摧花的狠厉角色。 薛绣心里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难不成他上辈子是什么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专门调戏良家妇女毁人清白,所以今生投了胎转了世,所有的孽债也都一股脑反向报应在他的身上,让他成了那被辣手摧花的众矢之的? 而且…… 薛绣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永安,眼见对方也同样好整以暇地笑眯眯回望着他,心里顿时又‘咯噔’一声,寒毛直竖起来: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该不会其所说的拆骨入腹生吞活剥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我、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从未结怨,为什么你要……”对我痛下毒手? 薛绣几乎已经认定永安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变态角色了,正如某句不知从哪儿流传来的老话: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危险。想来换作男子,也当是同等的道理。只是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过对方了。 眼见薛绣咬着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就像只受了惊的小鹿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里,永安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弦突然搭错了,竟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良心的谴责。 怎么这薛绣跟他那老奸巨猾的爹完全不一样,性子软绵绵怯生生的,就像是朵生长在温室里,一丝风雨也未曾经历的娇花,轻轻一吹就会吓得面红耳赤东倒西歪,惶然得不知如何是好。 永安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在街头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纨绔一般,真的在犯着有伤风化的罪。 烦闷地在心中啧了一声,永安收回扇子,抬脚勾过一旁的矮凳坐下,又恢复成以往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语含讥诮地朝着薛绣道:“在下虽与薛公子无甚过节,可与令尊薛逢薛大人却有着不共戴天的世仇。” 薛绣闻言却似乎是松了口气,长睫微垂,有些麻木,又有些自嘲地道:“原来阁下是来找薛绣撒气的。” 永安见他这般一反常态的反应,不禁扬起眉有些好奇地道:“怎么薛公子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薛绣苦笑了一下,眸中像被云翳遮住的月色,微微黯然:“薛绣自知家父在朝中树敌良多,为忠君事亦做过不少错事,阁下心有怨憎,拿我来出气也是应当的。” 说着长睫翕动,敛去眸底萧疏凄涩,反正这种事情,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永安望着他,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难道这薛绣经常因着薛相的缘故被人找茬撒气么? 不,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不过是对方的惺惺作态罢了。 “倒没想到薛公子还是个孝子,竟甘愿代父受过。”永安轻笑着睨他一眼,但那笑却不及眼底,说出的话也如寒锋冰锥般透着彻骨的冷意。 “但你知不知道,光是前任宰辅刘表刘大人和鄞素弗将军的这两条冤死的人命,就足以让你那十恶不赦的爹永堕炼狱,受尽拔舌吸髓之苦,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且问薛公子,你要如何代过?又如何代得起这过?!” 提及那两个名字,永安不禁微微红了眼眶,手中发力,几乎要将那金丝楠木的扇骨捏碎。刘表刘大人是给她传业授道的启蒙恩师,鄞将军则是除了姑母以外最疼爱她的人,她的亲叔公。 叔公是皇爷爷年纪最小的胞弟,素来最是任侠放荡,不拘小节。他没有儿女,因此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亲生的孙儿看待。刘大人负责教她诗书经典,叔公便教她骑马射箭,没事的时候则带着她满京城地乱逛,给她买好些个宫里看不到的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 那时她还总憧憬着叔公给她讲述的在永川戍边时看到的景象,亘古风雪覆盖的银皑雪原之上,日月星辰都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摘。在那里,时间是静止的,亦是永恒的,也许千百年后他们燕国早已不复存在,成为了历史浩瀚中一颗渺不可见的微尘,它也依旧会伫立在那里,继续见证着一个又一个轮回的故事。 而如今听故事的人尚在,说故事的那个人却已如永川苍茫的风雪,只留在她深深的眷念和追忆之中。 昔年叔公壮志凌云,也曾为燕国的江山打下过汗马功劳,可谓是居功至伟,功勋卓著,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燕国。而他也深谙兔死狗烹的道理,社稷安定后就主动请调边疆,没有妻室,没有儿女,孑然一身地在那苦寒之地驻守了十多年,直到后来燕云失守,皇爷爷损失了她外公郦冲这一大将,才又将叔公从永川调遣回来,继任了大将军之位,从此与刘大人共同携手辅佐在侧,堪为她大燕的左膀右臂,肱骨顶梁。 可就是这样两个忠心耿耿的贤臣良将,却在十年前的那一场娈童案中被牵连下狱,最后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惨死狱中,死后还被悬梁挂柱曝尸十日,受尽天下人的辱骂与唾弃。 她还记得那时候,姑母领着她躲在轿子中远远地看着那城墙上挂着的零落不堪,已被乌鸦争食得面无全非的两具尸首,眸中蓄满了泪水地命她起誓,要她以后定为恩师和叔公报仇雪恨,不要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还污名谤身,死不瞑目。 然而十年后,当她已亲手为那些含冤屈死的人们昭雪翻案,可那谗言惑主的奸相却始终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将所有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仿佛当年将人迫害致死的不是他,他也只是被别有用心的小人离间才会酿此大祸。 思及此处,永安心中不由愈发愤慨,一把拎起薛绣的领子迫使他看着自己,可对方听了她那如同含血泣泪般的声讨,却始终低头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但永安还是看清楚了,那双不敢直视自己的低垂眼眸中,已几乎快要被痛彻心骨的挣扎和愧疚淹没,她的内心不由升起一丝复仇的快意:“薛公子不说话,可是默认了这些年来令尊为求上位,不择手段迫害忠良的种种所为?” 薛绣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仿佛一具散落的没有生气的人偶。永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凛冽的瞳眸中像凝结着刺骨的寒霜:“如今你享受着令尊用无数冤魂堆砌起来的荣华富贵,心中可曾有过一丝难安?” 薛绣灰暗的眸子不由震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可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生生将那掌心掐得血肉模糊。只见他缓缓伏下身去,双手交叠在头顶,姿态卑微,仿佛要将自己没入尘埃,匍匐着向永安行礼道:“家父之罪,万死莫赎,薛绣惟愿子代父过,以命偿命,纵祈王殿下将在下千刀万剐,焚尸扬灰,我也毫无怨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14章 薛绣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血污在他交叠的手下蔓延,渗入砖缝之中,汇聚如一缕红线朝着永安的脚下流去,连接起彼此的宿命。 他这是在求死? 永安眸中瞬间涌起惊涛骇浪,她走近一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睥睨着他,声音里无喜也无怒:“还是说,你只是在做戏给本王看?”虽不知对方是何时猜出的自己身份,但既已被识破,她也无需再去掩饰。 “薛绣自知死不足惜,即便是以死谢罪代偿家父罪过,也难抵蒙冤屈死的两位大人之命,更难抵众多被无辜牵连受害之人的性命。生于佞幸之家,非薛绣所能抉择,但家父生我养我,予我无忧,护我无虞,此等恩情,何能轻释?” 薛绣埋着头,声音沉闷,似是哽咽了一下:“可直到听到祈王殿下那一番有如当头棒喝的质问,薛绣方才如梦初醒,享受着累累白骨筑起的荣华富贵的自己,究竟与那手染鲜血的刽子手何异,与当年家父残害忠良的所做所为何异?” 薛绣抬起头来,泪水已濡湿了整张脸庞。永安看着那双凄楚颓唐却又坚毅决然的眼,不知为何心里有某个地方,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个人可以说口是心非的话,但他的眼睛却不会说谎。 她知道,薛绣是真的愧疚难当,想要以死赎罪。 这世间多的是为保全自己撇清关系,背恩弃义,明哲保身之人,像薛绣这样的,她却还是头一次见。 永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却复杂。 杀了薛绣,她纵然可以得到报复的快意,但一定也会为此而感到惋惜。 如此至真至纯的心性,本可以成长为一代国之栋梁,为她大燕抛洒热血赤诚,只可惜偏偏生在薛家,生在那污潭泥淖之中,纵他心性高洁,又如何逃脱得出根深蒂固的束缚? 她心中唏嘘,却又萦绕着一股冲动。 既然贺珏能被自己收为己用,又何尝不能再多一个薛绣? 思忖间,话已先行说出口:“你若真想替你父亲忏悔赎罪,就该帮着本王,一起扳倒他。” “祈王殿下……?”薛绣愣怔地看着她,全身呆滞如一尊泥塑,心中震愕却不啻于江海横流,山洪爆发。 永安定定地望向他:“本王并非要逼迫你大义灭亲,但自古忠孝难全,你若只顾小家之利,便会贬损大国之义,大国陷于不义,便会有无数个小家为此分崩离析。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薛绣,本王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你踟蹰一日,便会陷我大燕于那万劫不复之境更近一日。” 眼前的少年微微颤抖,永安知道,他已有所动摇。 “想来你也知道本王是因何与你父亲不睦。” 薛绣低着头:“殿下是想要在朝中推行新政,效仿当年曹魏的屯田之策,在边境驻扎之地以军养田,这样戍卫与耕垦兼顾,便既可保证军饷的补给充足又省去了粮草押运的费时费力,战士们吃饱喝足方有力气行军打仗,胜则进,不胜则退有所止,亦不至军心溃散,可谓攻守兼备,万全相宜之法。” 永安叹息了一声,双眸晦暗,犹如黑云压城落入一片浓重的阴霾之中:“诚如你所言,如今我大燕前有卫蛮虎视眈眈,后有寇夷蠢蠢欲动,再不改革军制便是坐以待毙。然本王从提出屯田的那一天起,便遭你父亲与一众主和派的大臣联名弹劾反对,口诛笔伐接踵而至,甚至指责本王滥用军权穷兵黩武,只因他们惧怕此举会引起卫国不满以至倾戈相向。” “国之将覆,民附于焉” 永安字字铿锵,一下一下敲打在薛绣震颤的心房之上,“试问一味地忍让求和,真的能换来我大燕的江山太平吗?战,尚有一线生机,不战,便唯有自取灭亡。” 永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乱世之中,生死不过朝夕。你既有求死赎罪之志,何不将这份死志用在守卫我大燕的黎民社稷之上?纵然最后你我皆功败垂成,但只要我们已倾尽所能,便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她的声音激昂顿挫,却如一朵轻盈飘落的雪花,在薛绣的心上缓缓融化开去,他不禁阖上眸,掩去眸底迷茫挣扎,从胸中长叹出一口气,喃喃着: “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么?” 薛绣从未想过,就是这样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会成为他今后恪守一生的夙念执着。那时他陪她并立在浮伽山的山顶,看着那朝阳城中升起的璀璨烟火,喧鸣响彻天际之时,他不禁在她的耳边温柔轻语:“薛绣爱慕殿下之情,亦从来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那时永安沉醉于眼前繁华绚烂的盛景,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年如春水般温柔凝视的双眸,然而此时此刻,当外面响起庆贺花朝节盛典的喧鸣礼炮声,她却清楚地看到也听到了,白衣青衫的秀雅少年半跪于前,抬眸望着她的目光中似是落了满天的浩瀚星河。 他的语速很是平缓,如漱石枕流般泠泠清越,可听在永安的耳中却好似鹰击长空,龙行青冥,有气吞山河之势:“薛绣愿从此跟随殿下,惩奸除弊,改革图治,无论生死成败,皆矢志不渝!” 永安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芒,拢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声音低沉:“若有一天,你有违此誓呢?” 他抬起头,眸中带着与那张柔逸脸庞截然相反的坚毅:“便让薛绣焚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一股豪迈激壮的氛围萦绕在二人之间,永安静默良久,缓缓上前将他扶起,像完成一种庄严的仪式,她唇边挂着笑意:“那就愿君长命百岁,终不负我盼。” 此时,门外响起贺珏催促的声音:“殿下,花魁盛典已经要开始了。” “知道了。”永安深吸一口气,不禁放开扶着薛绣的手,回道。 薛绣抚了抚久久难平的心绪,迟疑道:“殿下是也要去那揽月楼么?” “怎么,你也是?”永安有些诧异地瞥他一眼。 “不不,我只是…”薛绣生怕她误会,头晃得和摇铃似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讷讷道,“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薛绣自小喜欢烹饪做菜,听闻那揽月楼今日请了厨王争霸的魁首蔡师傅坐镇,便想着去凑个热闹……” 说着又失落地耷拉下脑袋:“只可惜现在困守于此,怕是要无缘一见了。” 永安双手环胸,朝他身后努了努嘴:“你那儿不还有个狗洞么?” 薛绣的脸腾地一下变得更红了,羞窘难当地支支吾吾道:“那本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只是连累了殿下,总不能让您也跟着我一起钻……钻洞吧?” 倒还有点身为‘罪魁祸首’的自知之明。 永安不禁微微勾起唇角,一派胸有成竹道:“本王自有光明正大出去的方法。” 虽然她之前是想把薛绣丢出去让外面的人好生‘折磨’一番,但现在他已经是自己这条船上的人了,自然得同舟共济,不计前嫌地捞他一把。 “你,先把衣服脱了。”永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诶?”薛绣很明显大脑宕机中。 “听本王的话,照做就是。”永安忍着耐性又重复了一遍,若是换作旁人,她现在可能已经在吼了,鉴于对方那娇花一样不经吓的性格,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不可暴躁,如此费尽心思哄到手的主,可千万不能轻易再给吓跑了。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尽量用一种平易近人,甜得几乎发腻的口吻,僵硬地来了一句:“乖,本王是在帮你~” “……”薛绣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脸,嘴唇抖了一下,好像更害怕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地道:“殿下息怒,我这就、这就脱!” 话虽是这样说,薛绣面上还是不免有些忸怩,虽然大家同为男人,但是当众宽衣解带这种事还是有种莫名的羞耻,磨磨蹭蹭了半天,最终也只是脱掉了半边袖子。 真是麻烦。 永安在心里啧了一声,瞥眼见他仍在滴血的掌心,嘴唇微抿,终是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衣袖。 薛绣僵硬着背脊不敢反抗,紧张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堂堂祈王永安亲自服侍他更衣,这到底是什么折寿的待遇啊?! 视线不安地乱瞟间,他不禁无意中瞥见永安侧身而立时,低头露出的那一小段白皙秀颀的后颈,高束的马尾时不时地拂过,曲线拢入绛紫色的宽袍中,隐隐有一种淡漠寡欢的意味。 但薛绣却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疏离冷淡,不近人情。正如她此刻虽然一脸不耐加阴沉的表情,但提着衣服的手却很谨慎,不仅全程没有碰到他,还十分小心细致地避开了他手心的伤口。 他心中,不由漾起一丝奇异的动容。 大概祈王殿下……就是那种外表冷硬内心柔软,所谓面冷心热的好人吧? 片刻后,只听永安淡淡地道了句“好了”,便径直揣着他的袍衫走出房门,与那门口等候的人交谈了一阵,隐隐约约只听那人很是埋怨地嘟哝了一句:“殿下还真是喜新厌旧,什么麻烦事都推给我……” “赶紧的。”她似乎不耐烦地赏了那人一个白眼。 “唉,好好好,谁叫我没人长得帅呢~” 于是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等永安折返回来时,手里已攥着另一套暗红色的衣裳。 “换上。” 薛绣好像有些明白了她的意图,殿下莫不是想让刚才那人换上自己的行头,去将门外围堵的人群引开,来个调虎离山之计? 乖顺地接过衣服,这次他不敢再劳对方大驾,十分迅速地便把衣服换好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等候指示。 不久便有侍卫来报:“殿下,现在可以出去了。” “好。”永安回头睨了薛绣一眼,唇角扬起,“启程,揽月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15章 两人走出酒馆的时候,外面果然已没有了积聚的人群。 永安低头走入轿内,见薛绣一脸踌躇地站在原地,不由皱眉道:“怎么不过来?” 薛绣讷讷地看着她,纠结地抓着袖角:“殿下是、是想让我也同乘一轿么?” “不然呢?”永安理所当然地回道,不解他在忸怩什么。难道除了所谓的百年修得同船渡,还得再来个十年才能修得共乘撵? 薛绣欲言又止地嗫嚅道:“殿下是君,薛绣只是一介平民,怎能让您如此屈尊……” 话虽如此,但真正让薛绣踟蹰的原因却不是这个。眼瞧那轿厢的空间如此狭小//逼仄,坐一个人虽绰绰有余,坐两个人却必定要腿挨着腿肩并着肩,若是路上遇到什么颠簸摇晃,指不定就直接压人身上去了,就算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他也是要惶惶难安,羞愤欲死的。 永安闻言不由淡淡哼了一声:“你这礼数尊卑的观念倒还挺重,本王都没介意,你介意什么?” 眼见薛绣仍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永安倒也不喜欢强人所难,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走着去吧,路上再被别人认出来记得赶紧跑路。” “……”薛绣听她这么一说,眼前顿时又情景再现,被追着脱衣扒裤的恐惧再度席卷而来,脸色白了白,情感不禁战胜了理智,慌忙想要收回前言却见对方已面无表情地撂下帘子,心里登时拔凉拔凉的,手足无措地惨兮兮立在那里,背景像有落叶被秋风扫过。 他这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殿下肯定要觉得他古板迂腐,不领情面了…… 哭丧着脸正要认命地转身离开,手臂却蓦地被轿子里的人伸手拽住,一个猝不及防便重心不稳地跌入轿中,正对上永安那双气定神闲又微含戏谑的眼睛。 “现在可想清楚了?”她道。 薛绣立马点头如捣蒜,乖巧得像一个认错的孩子。他差点以为殿下是真的想要抛下他了…… 永安一副早知如此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心道这薛绣还真是好懂,明明就是不敢挨她太近,却偏要找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小小戏弄他一番也算是小施惩戒,好让其知道,有些小事她可以不计较,但若胆敢在大事上对她有所欺瞒,那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易有重来的机会了。 阖眸靠在背后的软垫上,永安淡淡吩咐道:“起轿。” 话音一落,薛绣便感觉自己好像轻盈地腾空而起。轿夫们的动作有条不紊整齐划一,连脚步都踩得极轻,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颠簸起伏。 薛绣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都说祈王殿下治下极严,没想到连轿夫们都如此训练有素,看来他之前的种种担忧都是多虑了。 话虽如此,薛绣此刻还是有点坐立难安,眼见对方正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呼吸深匀绵长,显然是很疲累的样子,他不由把腿往里并了并,缩得跟个鹌鹑似的,生怕会哪里碰到了搅扰到她的休憩。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就在薛绣僵直着身子觉得腰酸背痛时,却听永安无甚波澜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薛绣明显愣了一下,以为她是闻到了血腥气觉得不喜,连忙将手缩进袖子里,不好意思地垂头嗫嚅着道:“殿下若是觉得血气味重,我可以下轿的……” “……”永安不由无言地看向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冷厉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她不过就是想起来随口一提,怎就被对方脑补出了自己要将他赶下去的意思。 无奈地在心里吐了口气,永安倒也算是想明白了,这薛绣好像喜欢把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换而言之,他这就是标准的承受型人格,有什么苦就打碎了牙自己往肚里吞,有什么错明明不关他的事却偏要去承担,别人脸色稍有什么不对就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了。 这要是放到什么家庭伦理剧里啊,想来薛绣便是那任劳任怨还任打任骂绝不还口,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一个人躲屋子里嘤嘤哭的憋屈小媳妇儿的角色。 永安突然就对他生出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眉毛一蹙,便蛮横地把薛绣的手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根一根掰开那紧握着的不想让她看见里面惨状的手指,可饶是再有心理准备,当那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血糊糊的手掌摊开在面前时,她还是不免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对自己还真是下得了狠手啊!明明上面都已经感染化脓了,他居然还一声不吭地挺到现在!是不想要这双手了吗?! 薛绣看她眉头都快皱得连到一块儿了,连忙又挣扎着强行缩回手,低垂着眼睑,很是难为情地咬着嘴唇道:“殿下别看,很脏。” “你知道脏,居然不知道疼?”永安简直要被他这默默忍受的小媳妇儿心态气到内伤,都不知道是该评价他含蓄腼腆,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想让人操心呢,还是逆来顺受,傻乎乎地一根筋,连疼都不知道喊一下? “庄莱。” 永安不由沉着脸喊了一声,少顷便有人疾步而来,在帘外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且去前面的药铺里买些止血消炎的伤药和绷布回来。”顿了顿,“要快。” “是。”庄莱很是利索地便领命而去。 薛绣瞥了一眼摆着臭脸瞪他的永安,感动的同时却又有一丝心颤,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殿下该不会是生他气了吧? 永安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想道谢又不敢道谢的样子,不知心里怎么就更气了,顿时也忘了先前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善待娇花的誓言,撇过头去一脸眼不见为净地轻嗤道:“你可不要想太多,本王只是不希望你弄脏了别人的衣服,毕竟那家伙闹起来可难缠得很。” “哦……”薛绣眼里的光似乎黯淡了一瞬,但他还是伸出一小节手指,轻轻扯了扯永安的衣角,“那薛绣也还是要多谢殿下……” 他说话的同时不禁把头埋得更深,明明是在诚恳地道谢,可给永安的感觉却反而像是在认错。 “……”永安这下是彻底没脾气了。想她平日里在典狱寺监刑时,看到犯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沫横飞,却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怎么偏生遇到这薛绣,她就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仿佛夹杂着一种老牛护犊般复杂而微妙的情感。 永安盯着那张低垂脸庞的目光不禁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是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哪里见过他了? 适时,庄莱已买好了药品折返回来,永安遂停止脑内的思索,接过东西看了眼薛绣,这次他倒是学乖了,默默就把手伸出来摊开,一副等她给自己上药的样子。 永安不由抽了抽嘴角,心道这小子莫不是在扮猪吃老虎,怎么这会子轮到上药打绷带这种技术活,他就开始指望起自己了? 对此薛绣着实冤枉得很,他一路以来忍着疼痛,其实手上早没劲了,便是蜷曲一下手指都觉得牵扯着全身的筋脉,要他拿着瓷瓶和绷带给自己上药包扎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殿下?”薛绣见她迟迟不动,心道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殿下似乎并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心头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感,其实也是,殿下能帮他买药他已是感激至极,怎能再奢望对方纡尊降贵地帮自己上药呢?何况人家本就只是怕他的血弄脏了袍子,自己怎就异想天开地觉得殿下是在关心他呢…… 殿下她早就对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 永安见他脸上一瞬流露的黯然,心里顿时感觉像猛抽了一下。她究竟又哪里欺负他了,为什么他要那么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行行行行了,收起你那眼神,本王来给你上药!”永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强行把薛绣的脸扭到一边,勒令他不准再看向这边。 感受到对方纤腻的手指覆上他的,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洒着药粉,薛绣本来失落的心不觉又变得暖煦起来,纵使那药粉的效果着实是刺激非常,疼得他额头上都沁出了绵绵密密的冷汗,眉毛也忍不住皱起,但他还是强忍着一声不吭,因为不想让对方为此担忧分心。 一阵捣鼓后,永安终于给薛绣上好了药也包好了扎,只见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留在薛绣手上的杰作,很是自得地挑眉道:“还好本王当年跟着陆神医学了几招,这缠带绑结的手法简直是堪称完美。” 说着睨了薛绣一眼:“怎么样,没弄疼你吧?” 薛绣不由乖巧地摇头表示附和,只要有殿下这份真诚相待的心意,他就一点都不疼。 正说着,只听前方传来一阵人声鼎沸的喧闹声,庄莱在轿外提醒道:“殿下小心,前面就是揽月楼了,此处人多杂乱,可能会有碰撞……” 然而还没等庄莱说完,周围人群就已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有人高喊道:“快看哪,是前任花魁娘娘月玲珑!” “是她,是月玲珑!”有眼尖的人已经注意到了那抹绝色的身影,激动的同时又不免狐疑,“可她一个人站在楼顶上做什么呢?” 众人循着此人的视线纷纷望去,都想要看看他们大燕的第一美人是何等绝色,然而下一秒,他们原本期待的脸便纷纷变了颜色,开始惊恐地高声尖叫起来。 只见那月玲珑竟就当着他们的面,突然间身首分离,血溅八方,身子直挺挺地从楼顶上摔下来,头颅则像一颗球滚落到人群中,吓得人们不由尖声逃窜,而那最先看到她也是离得最近的男子则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冲出来,目眦欲裂地捧着脸颤抖着喊道: “她,她居然还在笑啊~那头的表情居然还在笑啊啊啊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第16章 若有来世,她想当那天上未落的雪,想当那云间孤洁的月,无尘无垢,无挂无碍,心如飞翼,自在随风。——月玲珑 那颗头颅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披散着发髻仰面朝天,唇边含笑,好似在凝望天上那一轮皎洁孤高的明月。 永安和薛绣一前一后地从轿子里走出来,只见周围惊恐的人群仍如鸟兽般在推搡逃散,有的连鞋被踩掉了也顾不得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便又如逃命般疯狂窜开。街道上装点的花灯彩饰尽数被扯断踏碎,临街的商铺们也纷纷门窗紧闭,本来热闹喧嚣的场景顿时只剩满目狼藉。 永安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散落在前方破碎不堪的尸首,面色沉凝地朝庄莱吩咐道:“去,传本王的令,即刻封锁现场,清退一切无关人员,传召京兆尹杨衔和典狱令曹知悉两位大人速速前来。” 为了稳定住现场混乱的秩序,以免生出更大的踩踏动乱,她不得不先亮出身份,至于会不会有人就她去青楼一事而去皇爷爷那儿参上一本,已是此刻无暇顾及之事。 杨、曹二位大人带着官兵很快便赶到现场。较之纯粹被永安当作仵作唤来的曹知悉,杨衔这位京兆尹明显要更加的心急火燎,毕竟在他的管辖区域之内发生如此骇人的事件,怎么着也有点治安不到位的罪过。 “想来二位大人都已知晓事件的经过了。”永安摆手示意他们免礼,直截了当地便进入了正题。 杨衔气喘吁吁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偏头看了眼位于永安身后不远处的案发现场,只见那头颅和身体隔了大概有三丈远,一个朝上仰着,一个向下趴着,显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 胃里一阵不适的翻江倒海,杨衔不由苍白着脸收回视线,一旁的曹知悉倒是气定神闲,率先回道:“臣听闻手下来报,说是那揽月楼的头牌花魁月玲珑姑娘无端出现在摘星楼顶,当着众人的面突然间身首异处,头颅落地时还面带微笑,眸中含情,死状甚是蹊跷。” 永安点点头:“本王虽未亲眼目睹事发之时的情形,但听得四下奔逃惊叫之声,亦知当下之骇然惨状。只不过在场者众,见此蹊跷诡异之事,难免有那别有用心之徒编排出一些怪力乱神之语蓄意散播,届时人心惶惶,社稷必定不稳。召请二位大人前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协助本王彻底查清此事,还人心一个太平,亦还死者一个公道。” 曹知悉不由拱手道:“殿下所言,臣等定竭尽所能。” 杨衔在旁边干呕了会儿,此刻总算缓和了一些,他抚着胸惊魂未定道:“殿下是已认定这是场他杀了么?” “具体自然还要等曹大人验过尸后方可判断。”永安皱了皱眉,又道,“不过月玲珑若是想要自刎,凭她一己之力绝不可能将整个头颅都连根斩断,且在场的人看到她时,她的双臂自然垂下,手中也无任何利器,便像是站在那里凭空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瞬间划过了脖子……” “等等,丝线……?”永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提着灯笼朝那无头躯体的方向匆匆走去,薛绣蹲在那儿已观察了半天,只见他皱着那双秀气的眉,手指从地面被溅到的血迹上划过,微微摩挲着指腹,低头沉吟,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对于薛绣先前自告奋勇去勘察案发现场的举动,永安其实是很诧异的,她原以为依照对方那娇花般弱不禁风的性格,本该像杨衔一样吓得‘花容失色’‘花枝乱颤’,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谁知他面对那可怖骇然的尸首竟是沉着冷静面不改色,让她不禁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如何,可有检查出些什么线索?”永安问道。 薛绣点点头,拿帕子将手中沾到的血迹擦去,眸中浮现出一丝哀悯地叹道:“恐怕这月玲珑姑娘一个时辰前就已遭遇不测了。” “一个时辰前?你如何得知?”永安顿时疑窦丛生,只听曹知悉赞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人死后半炷香的时间,身体内的血液就会堵滞凝结,摸上去会略有一丝粘腻之感,且看这血液的颜色并非鲜红而是暗红,当是已死了一个时辰有余了。” 杨衔拿袖子捂着眼睛,窜到曹知悉的背后躲着,结结巴巴道:“那、那依你的意思,月玲珑当时站在楼顶上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曹知悉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自己去摸摸有没有尸僵不就知道了?” 杨衔立马呸了他一声:“你这抠死鬼坏得很,是不是因为今天轮到你请客,就想故意让我被恶心得吃不下饭,好给你省钱?” 曹知悉闻言不由微微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是不理他,径直望向薛绣:“还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啊?我、我吗?”薛绣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心知自己的身份还不宜曝光,求助地看向永安,却见她正蹙着眉头聚精会神地查看着那脖子处的切口,完全没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心下微叹口气,只得硬着头皮搪塞回道,“小人不过是祈王殿下身边的一个小随从罢了,大人唤我阿绣便好。” 曹知悉不由欣赏地点点头:“阿绣小兄弟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瞧你年纪轻轻,见此场景却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乱,丝毫不像旁边那个捂着眼睛的怂货,着实是有几分胆识,不知有没有兴趣来我典狱司任个一官半职?平时也就是抽抽鞭子,锯锯骨头,吓唬吓唬犯人,每月还有调休,很轻松的!”说着不禁向他投来求贤若渴的炽热目光。 “这个……”薛绣干笑着不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这么抢手。只见永安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睨了曹知悉一眼:“曹大人到底是来帮本王办案的,还是抢人的?” 杨衔闻言也立马凑过来落井下石道:“这厮就是一肚子坏水,殿下可千万要小心提防着他!” 曹知悉皮笑肉不笑地拎着杨衔的领子提到一边:“臣身边的夯货实在太多,正需要一个像阿绣小兄弟这样聪明能干有胆识的帮手,殿下只把他留在身边当一个小随从岂不是太屈才了?” 永安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他是心甘情愿地跟着本王,你奈如何?” 薛绣闻言立马站到她的身后,点头如捣蒜。 曹知悉见他们这主唱仆随的一唱一和,颇有些自找没趣地摸了摸鼻子,悻悻道:“得,殿下和阿绣小兄弟主仆情深,别人是断断拆不散的了。我还是老老实实查案子吧。” 说罢便收敛了神色,戴上手套蹲下身,开始除去死者身上的衣服。 薛绣不由慌忙移开视线,声音有些沉重地道:“曹大人,死者好歹是一介女子,是不是……” 曹知悉不以为然地打断他,手里继续忙活着道:“人都死了,还分什么男女,讲什么体面,求一个真相才是要紧。再说我现在只是进行一个初步的检查,不会当场就开膛破肚的~” 那边捂着袖子的杨衔一听‘开膛破肚’四个字,顿时又受不了地弯下腰开始干呕起来。 忽略那鲜血淋漓的断颈,这着实是一副曼妙迷人的胴//体,但曹知悉毫无波澜的目光就像在看一滩烂肉,只见他上下翻看了一下死者的身体,突然凝着眉头咦了一声:“不对呀。” “怎么不对?”永安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什么症结所在。 曹知悉略微沉吟道:“臣听闻月玲珑十六岁沦落风尘,十九岁夺得花魁魁首,今年已二十有二,可这副身体却年少娇嫩,年纪似有不合……” 永安眸中似闪过一丝异芒:“你的意思是,这头跟身体,根本就并非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第17章 永安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灯笼的火光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 天上的皎月被云翳遮住,只露出底部呈暗红色的些许弧度,宛若暗夜伏兽狰狞而诡异的笑脸。 突然间,一阵狂风四起,那狼藉破碎的彩带花灯骤然被卷起到空中,洋洋洒洒,漫天铺地,红色的纸片飘扬在夜幕下,犹如朵朵地狱而来的引魂蝶,落在月玲珑已然失去焦距却依旧微笑含情的目光中,仿佛一场盛大而凄美的吊唁,又似为她铺下了一地的十里红妆。 倘若佳人犹在,见她语笑嫣然,红衣蹁跹,当会是这世间最美丽的新娘。 而此刻,那里却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头颅。 一股阴冷瘆人的寒意顿时从众人的脊骨处升起,只听那阴风阵阵传来,时而哀婉,时而凄厉,有如厉鬼索魂。 蓦然间,那始终仰望着云间皎月的头颅好像动了一下,凌乱的发随风飞舞,然后缓缓地,像在转动着脖子的骨骼,微微偏过了脸。 众人的呼吸不由一滞。 那是一张绝美却死寂的脸,唇角眉梢定格着的笑意仿佛还脉脉含情,可那灰暗的眸子已如蒙上了一层污泞,再映不出这世间任何的华彩,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那具曾与之相连的破碎躯体,似痴枉,似凄绝,然后缓缓从眼角流出一行浓浊暗秽的血泪来…… “尸、尸、尸变啦!!”被那惊悚场景吓到魂儿都快飞了的杨衔顿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倒在曹知悉的身上不省人事。 曹知悉推了推已经像只死猪晕过去的杨衔,很是鄙夷地啧了一声:“这都什么承受力?” 尽管嘴上嫌弃,但他还是任劳任怨地把那颗耷拉着的脑袋扶正,伸手从对方的腋窝下穿过,将人直接一个横抱起来,转身很是歉疚地对永安道:“殿下你也看见了,杨大人现在被吓得不省人事,可容臣先带他回去照料,至于验尸之事自可明日白天再续?” “无妨。”永安很是通情达理地道,“本来杨大人擅长的就是缉拿追缴,此刻并无他用武之地,他又素来见不得血腥,倒是本王有些强人所难了。如此便托付曹大人带他下去好生休息一下吧。” 曹知悉点头告辞,刚走几步却又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欲言又止道:“月玲珑的头颅,殿下还是先让人封存起来为好,且定要戴着手套护具,切不可用手直接碰触。” 说着眸光微暗,带着一丝讳莫如深的意味道:“臣只怕……里面会有些不干净的玩意儿。” 永安与薛绣闻言俱是一凛,纷纷猜到对方话中所言定是与月玲珑方才眼中蹊跷流出的血泪有关。 天上遮月的云被风吹开,永安不由再度望向那颗躺在一地破碎狼藉中,静静含笑、无声泣血的头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灰暗死寂的瞳眸在月辉的映照下,仿佛又重现出了一丝微弱的光彩,宛若于寂夜沉江上逆风而飞的流萤,纵形单影只,孤注一掷,也要奋力在那无边的黑暗中点燃起一丝光亮,不论结局是希望还是毁灭。 尸首被官兵们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送往典狱司等待来日再验。 永安望向前方依旧灯火通明的揽月楼,朝薛绣道:“走吧,月玲珑之死定与揽月楼脱不了干系,我们且去瞧瞧有没有什么线索。” 薛绣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永安回想着月玲珑最后那含血着泪的一瞥,又联系起她先前关于丝线杀人的猜测,心中不由一阵沉重:会不会月玲珑的死,与卫国,与那卫太子元歆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试问这天下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人首级于无形的利器,除了那日她在卫驿看到的被琴姬用来抚曲作弦的天蚕冰丝,还能是什么? 而那琴姬又是擅长行刺暗杀的高手,若她是奉了元歆的命除去月玲珑…… 可月玲珑只是一介青楼头牌,她又有什么理由值得卫国如此大费周章…… 永安不由烦躁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一旦有什么事牵扯到那元歆,她就止不住地一阵头疼脑裂。 正思索间,却听薛绣有些唏嘘寥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其实方才殿下在那里等两位大人到来之时,薛绣便已去与那揽月楼的老鸨常妈妈交谈了几句,方知那月姑娘原姓傅,本也是出身于簪缨钟鼎之家的名门毓秀,其父傅琳正是前朝名臣威远侯傅棋的幺子,前朝被太宗帝灭后,傅棋便以身殉国,诸子之中唯有傅琳因为年幼逃过一劫,后来又在因缘际会之下结识了当今陛下,两人甚是相投,不久傅琳便被升任为中书令掌管国家枢机,朝位形同副相,多少人赶着奉承巴结,傅琳却从来都不为所动,可谓克己奉公,尽忠职守,乃一代峻节良臣。” 说着又轻叹口气:“只可惜过刚易折,傅大人为人正直,性子却也是出了名的刚烈,时常会因为政见不合而和陛下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虽然他的谏言每次还是会被陛下最终采纳,可天子尊严岂容他一个臣子数次僭越,终于在那场最后的冲突爆发后,陛下一怒之下便将傅大人抄家流放,男子发配边疆,女子贬为贱籍,曾经身为天之骄女的月姑娘便一下从众星捧月的神坛跌入泥淖,从此沦落辗转于风尘之中,受尽各种苦楚欺凌,尤其是那些曾经的仰慕者们得知她堕入风尘后,非但没有救她于污水沟渠之中,反而……” 薛绣眸中愤愤,拢于袖中的手收紧,却是不忍再说。 荧荧灯火映照在永安的瞳中,却映不出里面任何的波澜:“人世无常,向来都是身不由己,正如那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前一秒还在指点江山风发意气,后一秒便已国破家亡身陷囹圄。纵她月玲珑曾贵为高岭幽兰,人人仰止,可一旦无枝可依,失去了曾经庇护她的一切,她的高贵便会一文不值,她的美丽也只会从此成为拖累。” 她的声音微微低哑,似透着一丝嘲讽:“世人总是这样的,越是清白高贵的东西,便越是想着法地折辱践踏,越是曾经得不到的,便越是想要尽情肆意地踩在脚下。若哪一天本王也从那神坛跌落,贱如蝼蚁,恐怕命运也会与她相差无几吧……” “殿下!”薛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若是放在平时,永安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甩开那过分亲昵僭越的手并大为恼火,可当少年那如春江秋水般澄澈温暖又隐含担忧的眼睛望向自己,她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唇边也不由染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清浅笑意。 “放心吧,如果真有那一天,依照本王的性子,一定会在等着被人折辱前,先行自我了断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讲一件理所当然又无足轻重的小事。 薛绣望着那张淡然莞尔的脸,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低垂着的眼眸像落了天上人间的浮云霁雪。 “若真有那一天,薛绣会陪在殿下身边,与您同渡生死,共赴黄泉。” 他的声音很轻,伴随着少年身上传来的清幽的杜若香气,宛若一阵三月春暖的煦风,轻轻拂过永安的心弦。 直到许多年后,当永安回想起生命中最初的那一次悸动,少年青涩坚定的誓言不由再度回响于耳畔。生命中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可她的身边,却再也没有那样一双温柔追随的眼。 “你、你这家伙,谁要你和我同生共死了?”也许是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太过滚烫,永安此刻只觉得面上一阵燥热,说话也结结巴巴,连自称本王也忘记了,慌忙撇开他便急速朝前走去,耳根有隐隐的红。 薛绣看了看空落落的手,神情似有些黯然,但他还是追上前去,低头有些沉闷地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空口无凭,只会说大话?” 听见少年颓丧的话语,永安不由脚步一定,回头眼见他果然又是一副受气包小媳妇儿般可怜巴巴的表情,嘴角微抽,心顿时又软下来。 拿扇子轻轻敲在他头顶:“笨蛋,生死这种不吉利的事你不停留在空话上,难道还真想去实践不成?” 薛绣愣了愣,不由讷讷地低下头来:“殿下说的也是……”心里微松口气,他还以为是自己被殿下讨厌了。 永安微微咳嗽一声,转身继续朝前走去,顺便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本王最近在研读一些关于因果轮回的佛理,所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才能遁出六道,自在解脱,你说老天真会根据一个人的生前所为,赏善惩恶,判其该入轮回还是飞升么?” 薛绣不解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略微思忖,仍是配合着道:“薛绣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只知人死后身陨神灭,终不过一抔黄土,什么也不会留下。” “本王与你所见相同。” 永安点点头,却是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那广阔无垠天空上璀璨浩瀚的星河:“不过本王小时候倒还听过这样的一个说法,有些人死后既不会轮回也不会飞升,而是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在那银河汇聚之地始终遥遥地守望着人间,纵使身陨神灭,亘古的思念也不会消绝。” 薛绣似是有些讶异于她难得的感性,微愣片刻,却是轻轻垂下眸:“若要这么说的话,我倒希望死后可以化作一只随处可见的萤火虫。” “萤火虫?”永安回头望他。 只见少年静立在夜色下,衣袂翩跹,宛若即将临风而去的缥缈孤鸿:“天上的星星如此遥远,纵使相望却难相守,这样的思念未免太过痛苦。” 他不禁微微笑道:“但若是能化作那人间随处可见的萤火虫,思念便触手可及,无论是在林间葱茏的灌木中,还是河边摇曳的蒲草下,是盘桓在未眠人的灯前,还是萦绕在心上人的指尖,那抹守护的光亮都从未远去。” 永安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哀凉。 她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却是以一种轻松的语调道:“你这番话若是说给哪个姑娘家听,定是要把人感动得梨花带雨的。”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携起一丝揶揄,又转过来故意朝他挤眉弄眼道:“却不知咱们号称‘芳心纵火犯’的薛大公子,现在可有那中意思念之人哪?” 薛绣蓦地俊脸一红,微微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殿下莫要打趣我。” “到底有还是没有?”永安见他如此模样,顿时逗弄之心更甚。 薛绣看她颇有些小孩子心性地好奇望着自己,心里顿时有些无奈,急匆匆越过永安走到前面去,良久只听他腼腆温吞的声音从夜风中清越传来。 “等哪天薛绣遇到像殿下一般的女子,也许便会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第18章 这里是醉生梦死的销金窟,这里是温香软玉的富贵乡。 永安一踏进揽月楼,便被那迎面而来的甜腻脂粉气呛了一口。 纵然门外遭官兵重重把守,但里面却依旧是一派莺歌燕舞,歌舞升平的旖旎靡艳,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外面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影响。 水波环绕的舞台中央,香帷垂地轻拂,瑞兽吐雾生烟,一群身段袅娜、美艳奔放的胡姬们正在跳着胡旋,只见她们莲步轻移,媚眼如钩,时而弯腰露出那薄绡下若隐若现的□□,时而又将裙摆撩成一朵朵盛放的花蕊旋转开去。胡笳声声中,她们身上的金饰银铃也随着腰肢的摆动有节奏地哗哗作响,带着幽香的裙角时不时拂过人们的脸畔,仿佛欲拒还迎的勾引,蚀骨销魂的诱惑,引得座下众人无不狼血沸腾,心旌摇曳,眼神直勾勾地,像是已被摄去了三魂六魄。 永安面沉如水地看着这一切。 明明外面都已出了人命,为什么这群人还有心思在这里纵情声色,寻欢作乐? 她不由嘲讽地想道,怕是哪天国难当头,火烧连城,这群人也顾不得逃命,而是宁愿留在这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吧? 拢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永安抬起凛冽的眸,却见那边台上已有人替她先行一步。 只听一道暗器凌空飞来的嗡然之声,那舞台中央悬挂着的四面宝蓝锦幔便被齐声划断,像涌起的海浪瞬间淹没笼罩下来,吓得底下的胡姬和宾客们顿时大惊失色,忙狼狈地四处逃窜。 一个身着湖绿劲装,一看就是武林人士打扮的的少女从天翩翩而降,脚尖轻点在鎏金瑞兽的脑袋上负剑而立,容色明媚娇俏,表情却是冷若冰霜横眉冷对,望向众人的目光似暗含着一种隐忍的哀恸与嘲讽。 “众位还真是好兴致啊,玲珑姐姐刚刚才蹊跷惨死,你们这么快便忘了旧人寻新人了?” 众人见闹事的不过是个小姑娘,顿时都暗暗长舒了口气,转而换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轻蔑表情,仿佛刚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不是他们。 “你这小妮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月玲珑死的时候我又不在现场,关我什么事?”有人振振有词地撇清关系道。 “就是,这世道天天都在死人,死个妓//子又有啥好稀奇的?” 一个肥头大耳,长相猥琐的富商如是道,说着还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番,眸中露出一丝淫邪地道,“倒不如小妞儿你来伺//候伺//候大爷,若是伺//候得舒坦了,指不定大爷会愿意‘负个责’,抬你回家当我十八房姨太~”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堂下一阵哄笑。 有人附和道:“还是梁兄你有品位,这小妞儿泼辣是泼辣了点,但一看就是个雏,带回去调//教调//教肯定玩儿起来带劲~” “你,你们……”少女此刻已是气得七窍生烟,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手腕微微蓄势,那藏于袖中的银针便已脱手而出,如同一道看不见的气流瞬间从那几个出言不逊的狂徒颈边划过,在空中牵出一条极细的血丝来。 众人怔然了几秒,继而只听一阵想发却发不出来的惨然呜咽,那几个人便捂着脖子纷纷痛苦得倒地抽搐起来,血水从他们的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溢出,双眼直愣愣地望着上方,挣扎着蹬了会儿腿,很快便没了生息。 “呵~光会耍嘴皮子有何用,还不是中看不中用,最后连声儿都发不出来?”少女舔了舔嘴角被溅到的血花,像只刚刚饱餐一顿的嗜血怪物,笑得残忍而嚣狂。 先前听得月玲珑身死的消息,众人虽然惊愕诧异,有的也曾惋惜喟叹,但终究事不关己,很快便又抛之脑后,可当触目惊心的杀人事件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他们终于不能再熟视无睹地继续寻欢作乐。一时间尖叫声,推搡声,酒盏落地破碎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涌向揽月楼的门口想要逃离,谁知刚要踏过门槛,便被面无表情的围守官兵一一拦下。 “里面出人命了,快、快让我们出去!” 官兵们手持金刀,面色冷厉,岿然不动。 为首一个华服青年见他们如此不识抬举,登时趾高气昂地破口大骂起来:“擦亮你们这些狗奴才的眼睛,我乃堂堂靖安侯世子,身份显贵,是你们轻易能得罪得起的吗?还不赶紧给我滚开!” 后面众人闻言也不由纷纷开始自报家门,想要以此威胁官兵放行。 庄莱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不为所动道:“没有祈王殿下的御令,任何人都不准通行。” “祈王?”“他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外面全是他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拿不准该如何反应,毕竟那祈王永安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胆敢违抗对方的命令,那不是自寻死路,没事找抽么? 正踌躇间,却听一道不以为然的嚣张嗤讽从人群中传来:“祈王又怎么样,整个大燕谁不知道薛相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话的人是一个狭长眼睛的公子哥,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前面,恶狠狠地朝庄莱啐了一口,满脸鄙夷道:“你不过就是祈王养的一条狗,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能爬到咱头上来?告诉你,小爷我的亲妹子可是薛相最宠爱的姨娘,信不信我让她随便吹个枕边风,就能让你……” 此人话还未说完,便听一道忍俊不禁又满含讥讽的温雅笑声传来。 “我爹宠爱的姨娘多了去了,倒不知兄台口中之‘最’究竟是哪一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清逸秀致的绯衣少年从拐角处缓缓走来。 来人正是薛绣。 他本不过因为先前对永安的那句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的话而心生困窘,遂谎称伤口裂了暂且去旁边的医馆包扎一下,谁料刚折返回来便看到如此仗势欺人的场景,眉宇间顿时一片寒气,虽然表面上仍维持着一派温文尔雅的清和模样,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宛若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庄莱不由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心道这薛公子的气场何时竟变得如此强势了?简直和殿下在的时候判若两人! 心里嘀咕归嘀咕,但他还是乐见其成地主动退后一步,让出条道来让他们一家人自行掰扯。 因为薛绣这突如其来的横插一脚,刚刚还拥挤吵闹的人群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心道薛家不是一向和祈王不和么,怎么这薛公子的言行举止倒好像是在帮着对面一样? 先前那人明显也是意识到了这点,刚熄的气焰顿时又嚣张起来:“哪里来的小白脸在这里信口雌黄,薛家大公子的身份岂是你能随便冒名顶替的?” 说着又面露嘲讽地上下打量了薛绣一番,啧啧道:“瞧这脸蛋身段倒是挺水灵的,莫不是从隔壁勾栏院跑出来的男倌儿吧?你要现在就给大爷跪下来磕头认错,说不定大爷我还能赏你个好~” 薛绣闻言却是不怒反笑地斜睨着他:“我薛家逢年过节便会在长宁街大摆家宴,连襟贵眷无不到场,你不识得我,要么就是你那所谓当姨娘的妹妹查无此人,所以全然不在邀请之列,要么就是你压根是条上不了台面的狗,舔了几口主人吃剩的残羹冷炙便觉得沾了多大的荣耀,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狗仗人势,败犬乱吠,自以为能有多大能耐,实则都不过是在丢人现眼!” 那人听得他如此羞辱,又见周围人向自己投来质疑嘲讽的目光,顿时气急败坏地抡起拳头就要冲过来干架,口中嚷嚷着:“好你个龟儿子,竟敢骂小爷是狗?看我不打得你跪下来叫爹!” “我是龟儿子,再喊你叫爹,那你是什么?”薛绣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只觉得此人简直拉低了整条街的智商。 “你!”那人面红耳赤地还想争论,却被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庄莱拦下,只听他状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陈公子,您这么大庭广众地撒泼耍横传出去也不好听,哪还有点士族公子的气度?世界如此美好,您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薛绣立马敏锐地领会到了庄莱口中的重点,右手拳头阖在左手手心,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陈公子啊,我爹那几个新纳的小妾中倒的确也有一个姓陈的,她是不是总喜欢穿着戏服唱曲,眼角还长着颗泪痣?” “你,你……”陈公子听他描述得如此准确,腿顿时软下去一半。 只听薛绣慢条斯理地又道:“只不过她总喜欢在半夜唱曲,也不知是刻意想引我爹过去呢,还是纯粹被什么晦气的东西给缠了身,每晚这么凄厉嘶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薛家死了人。” 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已抖得跟个筛糠似的陈公子:“不如本少爷帮你去和我爹说说,先将令妹送去静妙庵休养休养,等过个三年五载她身上的晦气去了,我们再把她接回来安置,如何?” 陈公子此时已如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说什么三年五载再接回去安置,真等到那时候,薛府怕是早已新人换旧人,压根不记得他妹妹的存在了!他陈家想要借此飞黄腾达的美梦也算是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第19章 门口主人训犬的大戏还未落幕,楼内混乱的局势已是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雅间内招呼客人的常妈妈一出来便见到如此场景,登时两眼一黑,软绵绵地瘫倒下去,被伙计们手忙脚乱地连忙抬回了房里休息。 大堂里的人们仍在争先恐后地四处奔逃,有的躲在桌底下瑟瑟发抖,有的扒在窗户上想要直接跳河,而那刚杀了人的少女则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恨,拿剑在尸体身上一阵泄愤似地横劈纵划,眸中血色翻涌,像要把人碎尸万段。 “师妹,还不快住手!” 只听一声女子的厉喝从楼上传来,少女挥剑的手蓦地一滞,她微微垂了眼,却没有理会。 “师妹!” 女子飞身下来,伸手欲将剑夺过,少女却一个凌空后翻,身轻如燕地径直落到了台上,衣袂翻飞间,那藏于指间的银针便已经脱手飞出,如箭矢流星般齐刷刷地朝女子的面门上袭去。 “!”女子惊愕了一瞬,匆忙以掌化风纵力挥去,才险险将那迎面而来的银针悉数打落。 “你真要伤我?”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若非她内力深厚又反应迅速,此刻怕是早已被那凌厉针雨戳成了筛子。 “师姐,你不该来管我的事。”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 “师妹……”眼见对方这般疏离冷淡的态度,女子顿时有种如鲠在喉的难受。她看了看地上已被少女摧残得血肉模糊的几具尸首,心里又是怔忪又是难过,明明师妹她从前最是个温柔纯善的孩子,连摘朵花都舍不得,何以会变成现在这般心狠手辣,暴戾恣睢,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模样…… 究竟自己离开师门之后,那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虽然结果显而易见,女子还是忍不住问道。 少女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像只是踩死了两只蚂蚁:“他们侮辱玲珑姐姐侮辱我,本就该死。” 虽不知对方是如何与这揽月楼的头牌相识的,但听其口气,竟似把月玲珑看得比她这个师姐还重,女子心里顿时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她不由换了个话题道:“师父知道你下山了吗?” 少女嗤了一声,显现出很嘲讽的样子:“师姐的消息还真是不灵通,我早已经叛出了师门,与紫金山再无瓜葛。” 女子错愕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师姐你下山后没多久。”少女挑眉道,“不仅如此,我还划花了洛红泪那老女人的脸呢~” “你划花了师娘的脸?!”女子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 只见少女的脸陡然变得阴沉,带着一丝警告地将剑悬在她的颈边:“不许提师娘这两个字,她不配!” “师妹…”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道,“莫非你还对师父……” “住口!”少女目眦欲裂,眸中涌起翻腾的血雾,似满含了滔天的恨意,只听她咬牙切齿地道,“你若知道那贱妇是如何陷害我,是如何在师父面前装柔弱博同情的,便会明白我仅仅毁了她的容而没有取其性命是多么的手下留情了!” 她握剑的手不由微微颤抖,眼底浮上一层氤氲,转而又化作冰冷的戾气消散:“反正师父早已失了本心,再不是从前的他了,我宁愿叛出师门留一个欺师灭祖的罪名,也不想留在紫金山继续煎熬下去。师姐你若是想去通风报信告诉师父我的行踪便尽管去吧,只是不知他还有没有那个脸来见我。” “师妹……”女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柔声道,“放心吧,师姐站在你这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少女的脸色稍霁,瞥眼却见对方身上佩戴着一块卫字腰牌,她不禁蓦然又变了颜色,恶狠狠地将女子推开。 “你竟还在替卫国做事?”少女眸中顿时写满了鄙夷和憎恶,“当初你说是为了报恩才会又回去那卫太子身边,我以为你迟早会迷途知返,现在看来,你其实早已忘了国仇家恨,早已忘了咱们东幽是被何人所灭!” “师妹…”女子叹了口气,她知道对方不会理解自己的做法,但她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这天下迟早会是卫国的天下,此乃大势所趋,天命既定,是谁人都不能阻挡的。东幽虽亡,可东幽的百姓犹在,只要能给他们太平安稳的生活,换谁来统治又有何区别呢?” “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诳我!”少女只觉得她道貌岸然,虚伪可憎,“你可以贪生怕死,不念故国之悲,但你万不能数典忘祖为虎作伥,反当起昔日仇敌的走狗来!说什么只要百姓得享太平,换谁来统治都一样,若不是他卫国大举进犯,我东幽本也是人人安居乐业的一片净土,何以变成现在这般烽火连天,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 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对方,嘲讽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为了天下一统的大业,为了更加长久的太平,流这么点血是应该的。还是说,小国的宿命就是被大国吞并,小国百姓的命便不是命,注定只能成为大国前进路上的垫脚石?” 少女见女子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眸中嘲讽不由更甚:“想来师姐这些年帮卫国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我这区区杀的几个人在你面前比起来,顶多算是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倒不知师姐你哪来的底气管我,不觉得可笑吗?” “更何况我杀的从来都是该杀之人,师姐你杀人却是听命行事,做不得自己的主,光从这一点来看,我这手上沾的血,可就比你干净得多了~” 女子似是被戳到痛处,拢于袖中的手紧了紧,眸中一片黯然。 只见少女叹息似地摇了摇头:“就是不知师姐你这么甘之如饴地当牛做马,一门心思扑在你家太子身上,人家可有一丝一毫真的拿正眼瞧过你?可别到头来别人只把你当利用的工具,那你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人贻笑大方了哪,琴嬴师姐~” 兴许是对方话中的嘲讽太过尖锐,琴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言的苦涩漫溢开来,她不由望向二楼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只见青年弯腰撑在阑干上,手托着腮,正兴致盎然地望着楼下某个坐在角落里极力回避他目光的紫衣少年。 是祈王…… 琴嬴的心仿若一下子坠落到了湖底,一点一点被看不见光的寒冷侵袭。 永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地与卫太子元歆狭路相逢。 明明距离对方所说的约定之期还有几日,怎料这货居然提前住进了揽月楼,现在还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简直让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快立起来了。 永安现在无比后悔没有在先前琴嬴飞身出现的时候就当机立断地及时撤场,她其实早该料到的,那女子向来都与元歆形影不离,她的出现必定也代表着元歆同在此处。可等自己惊觉不妙地下意识朝楼上望去,那在楼上看戏的人也好巧不巧地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现了她。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永安看见那人嘴角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玩味与愉悦,而她则像全身被灌了铅一样,心情沉重到无以复加。 僵硬地转过脸去,永安决定还是眼不见为净,不管背后传来的视线多么热情炽烈,她都一律当空气作无视处理,毕竟自己是来查案的,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费力与之周旋。 低头不着痕迹地揉开手里攥着的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团,这是方才人群混乱之际,有人趁机偷偷塞到她手上的,永安略微思忖,便认出这是裴俭的笔迹,而上面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凶手为女。 虽不知对方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但裴俭做事向来缜密,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胡乱断定,他定是已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 难道真会如她先前所猜测的那样,凶手就是…… 永安不由抬头望向舞台中央正在与湖衣少女周旋的女子,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竟也同时直勾勾地望过来。 永安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不知是否只是她的错觉,那双望着自己的双眸里竟似夹杂着一丝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怨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第20章 呸呸呸,什么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和元歆可一点关系也没有,纯属无辜躺枪! 永安挺直了背,镇定自若地给自己斟了杯茶,管那前方传来的目光是如何的悱恻幽怨,后面紧盯的视线又是多么的炽烈热忱,她自不予理会,不动如山。 瞥眼见门口形势还在僵持不下,永安不由朝庄莱递去一个放行的神色。反正凶手已被限定在女性之中,自然也没有必要再扣留着那群公子哥进行后续的盘问了,吵吵闹闹反倒扰得她脑瓜子疼。 不过即便没有裴俭提供的那一条关于凶手性别的信息,她也已大致推算出此案多半与他们无关。毕竟一群整天只知吃喝玩乐、寻花问柳的二世祖,即便真有那个浑胆杀人,却也决计不会行事如此高调。很明显凶手选在今天这个特定的日子作案,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是想要将月玲珑之死闹得满城风雨举国皆知。这样一来,关注案件的人越多,寻求真相追根究底的舆论便会越多,朝廷为了给大众一个交代,自然更要审慎处置,绝不能草草结案。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沿,永安突然有种笃定的预感,即便她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线索,那凶手也会先按捺不住故意露出些马脚,因为对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真相能早日大白于天下。 只怕这月玲珑的死不过是个引子,其案背后定还牵扯着另一些不为人道的纠葛,而那才是凶手费尽心思想让世人知晓的真相…… “殿下。” 正当永安蹙眉思索之际,身旁蓦地响起庄莱低沉恭谨的问询:“门口的人都已遣散了,不知您下一步有何指示?” “让外面围守的官兵也都一并撤了吧。”永安低头轻啜一口香茗道。 庄莱见她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心知对方一定是掌握了关于凶手的一些线索,目光在周围逡巡片刻,不由压低了声音凑近道:“殿下此举可是欲擒故纵?想让凶手放松警惕好露出马脚?” “是欲擒故纵没错,不过不是让凶手放松警惕,而是让其误以为咱们不想插手此事而自乱阵脚。” “这……”庄莱表示不解,“难道这凶手还巴不得我们赶紧破案么?” 永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起果盘里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剥起来:“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就是,花魁盛典也照办不误,而且办得越热闹越好,就跟没出月玲珑这档子事一样。” 庄莱略微思忖道:“那可要属下先安插几个人潜伏在楼里?若那凶手按捺不住有什么异动,咱们也可有备无患,当场将其抓获。” 永安点点头,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略微沉吟道:“你再派几个暗卫盯住前门后院,若有人携带什么可疑的包裹外出,便悄悄跟着,除此以外不要有任何的动作,切忌打草惊蛇。” “殿下的意思是……”庄莱眉头皱起,已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两个受害者只剩一头一身,且死了才不过一个多时辰,若凶手是在楼内将人杀害分尸,指不定剩下的躯块还未来得及处理,仍藏在这揽月楼的某一处…… 永安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外面某个正扒着门缝想进又犹豫不决的身影:“那家伙为什么不过来?” 庄莱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薛绣,却是头也不抬地回道:“薛公子可能是从没像今天这般骂过人,觉得有点败坏了在殿下您心中柔弱美好的形象,所以现在正自己罚站反省着吧~” 永安饶有兴味地睨他一眼:“本王怎么听着,你是在拐弯抹角地暗指其扮猪吃老虎呢?” 庄莱沉默了一瞬,侧身挡在永安面前,隔绝了她看向门口的视线:“那属下就直言不讳了,薛绣他毕竟是薛相之子,身份背景特殊,殿下虽有意拉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您与之才不过首日相识,便已同乘一轿,还亲自为其上药治伤,是否有些逾越君臣之礼显得过于亲近了呢?” 庄莱一本正经地说道,腮帮气鼓鼓的,与其说是劝诫,倒更像是吃醋。 永安闻言不由哑然失笑:“你是觉得本王厚此薄彼差别待遇了?” “属下不敢。”庄莱低眉顺目地垂着头,声音却是闷闷的,显然是在嘴硬。 永安忍着笑望了他一眼,伸手将刚剥好的橘子递给他,庄莱很明显愣了一下,握着橘子有些不解其意。 “你与裴俭他们几个都是跟随本王多年,与本王志同道合、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区区一个薛绣又怎会动摇你们在本王心中的地位?本王一切所为,皆不过是为了笼络于他。即便他真是扮猪吃老虎,身在曹营心在汉,表面投诚实则暗怀鬼胎,那也无妨,咱们便正好顺势利用其演几场声东击西的戏码,薛逢那老狐狸再精明,也难保不会有马失前蹄判断失误中计掉坑的那一天。” 听得永安所言,庄莱顿时像吃了颗定心丸长舒口气。本来他还担心殿下会被薛绣的外表所惑,现在看来对方心里其实一直都跟明镜儿似的,每一招每一步都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计划得极为周全。难怪裴老大平时总教育他们,不论殿下的做法有多么出格不合常理都不要去提出质疑胡乱操心,一来对方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二来他们能想到的问题,殿下一定也想得到,而且多半早已想好了应对的万全计策。 “现在可算放心了?”永安问。 庄莱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深感自己先前的语气太过冲撞。 永安哼了一声:“那还不赶紧把橘子吃了,先前就听见你肚子咕咕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平时没给你们吃饱饭呢。” “殿下这是剥给属下的?”庄莱大为诧异。 永安挑挑眉:“不要就还过来。”说着伸手作势要抢,庄莱连忙眼疾手快地把橘子护在怀里,像得了个什么天大的宝贝般。 “要要要,怎么不要,这可是殿下难得的赏赐!”庄莱顺手将橘子塞进兜里,以防她再抢。 永安不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本王平时是亏待你们了吗?” “不一样,这是殿下亲手剥的,礼虽轻,情义却重!”庄莱心情一好,嘴也跟着像抹了蜜似的,“属下拿到外面和兄弟们一起吃去!” “可这也不够你们几个分……”永安话还没说完,庄莱已经捧着橘子昂首阔步地出门去了,路过薛绣旁边还特意显摆地瞄了他一眼,弄得对方不禁一头雾水。 永安看着庄莱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这治下果真就和治理后宫一样,都要遵循雨露均沾的原则啊…… 瞥眼见门口那朵娇花还死死扒着门缝,永安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得,等把这尊大佛也哄好了,她就差不多可以完成任务打道回府好好休息一下了。 薛绣现在的心情极其纠结,不为别的,还是因为先前他那一通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明明殿下当初不过是在揶揄他,他不知心里怎么就异常的窘迫,像是被窥探了什么心事般莫名紧张,昏头昏脑间便说出了那句让他无地自容到几乎羞愤欲死的话来。 他说,若以后能遇见像殿下一样的女子,也许便是有了……心上人。 这句话简直歧义大了去了!! 薛绣扒着门缝不禁开始头冒虚汗。殿下会不会以为他是在说其貌若妇人,或者误会他有什么龙阳之癖,毕竟那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别扭,就像是在……告白一样。 薛绣对此简直欲哭无泪,他发誓,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表达对殿下的的憧憬孺慕之情,就像小时候那次他受人欺负,是殿下从天而降挡到他的面前,那般的威风凛凛,气势昂扬,简直就是特地来拯救他的英雄一样…… 从那时起,殿下便在他心中占据了无可取代的重要位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第21章 老秦头当了四十多年的老光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还能当上娃奴。 当年太宗皇帝打江山时,他还只是虎贲营里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后来燕国初建,定都朝阳,太宗皇帝在舜华台大行封赏,但凡随军征战者皆为有功,他虽位卑职轻亦在受赏之列,便恳请去宫里继续当个厨子,一来生计稳定可保后生无虞,二来他除了做菜也别无所长,不让他切菜颠勺,闻闻那后厨里呛鼻的油烟柴火味儿,他反倒觉得浑身不利索,做事也不得劲。 能将爱好作为毕生的事业,大概是他老秦头一生最称心的事了。 于是这一干,就又是二十多年,如今他已是尚食局的掌膳总管,负责宫内主子们的日常膳食以及大小庆典宴席,可以说上至皇帝臣卿,妃嫔娘娘,番国使节,下至洗鞍辔的小太监,倒夜香的老姑嬷,没有哪一个未曾尝过他的手艺!而那些皇子皇孙公主贵人们,更是从小吃着他烹饪的料理长大的。放眼他的整个厨艺生涯,就几乎没收到过一个差评! 只除了——眼前这个正一脸食不下咽的表情看着碗里饭菜的小娃娃。 这小娃娃乃是他先前去山里采菌子时带回来的,说是被匪人劫掠扔在了路上,瞧其举手投足一副贵族做派,长得也是粉雕玉琢冰雪可爱,想来是出自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可偏偏这小家伙只知道自己小名叫十二郎,问他家住哪里、姓甚名谁、父母何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老秦头无奈之下,只得先把他带回宫里暂行收养,再慢慢替其寻找家人。 经过十几日的相处,老秦头也算是对这小十二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论其模样,自然是万里挑一,初进宫便受到了一干群众的热情问候,都说没见过这么标致清秀的男娃,长大一定会是个桃花泛滥的主儿。 论其教养,那也是无可挑剔,即使被宫女们揉脸揉得都快哭了,也忍着不说一句苛责,因为觉得小姐姐们是喜欢他,抗拒则会伤了她们的心。 论其脾性,老秦头就不由想到了那位隔三差五便将宫里搅得天翻地覆,让人闻风丧胆不得安生的世嫡皇孙殿下,若说他们一个是混世魔王骄矜跋扈,另一个则如菩萨转世慈悯怀柔,谁谁切菜不小心切到手了,他要跑过去给人吹吹,说这样能把痛痛赶走,谁谁走路扭着脚了,他要搬着个小板凳时刻跟在后面,谁谁伤风感冒了,他就主动在那边端茶送水,虽然因为年龄限制做不了太多,还时常有些笨手笨脚,但整个尚食局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娃娃是真心想帮他们添一份力。 问其原因,对方还有些不好意思,只腼腆地道:“因为大家都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回报大家。” 多么单纯乖巧的孩子啊~~众人不由纷纷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对他的投食也愈发丰盛起来。 当然如果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流露出恹恹的嫌弃表情,老秦头大概也会一直这么认为下去。 这小子,其实难伺候得很! 只见他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菜,又是皱眉又是摇头,非常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句:“二喜伯伯,你知道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么?” “???”老秦头顿时额头一个青筋爆起,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孔圣人的这两句食家名言还是听说过的。 “你是嫌老头我做的饭菜不够精致?” “唔…也不是嫌,就是觉得可以精益求精。”对方把碗推到老秦头的面前,撅起嘴道,“你看嘛,这饭粒色泽晦暗,一点都不圆润饱满,一看就知道是堆了多少年的陈仓烂谷。还有这肉,色泽虽然鲜美闻起来也香,可仔细便会瞧见上面的猪毛都没清理干净,让人哪里还提得起来胃口喽?” “那也是食材的问题,是内务府的锅,和我的厨艺有何关系?”老秦头不服气地双手叉腰道,“你这小娃娃,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这么挑三拣四,小心老头我再把你扔回山里去!” 十二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二喜伯伯把我从山里救回来,我心怀感激才会这么说的。毕竟这宫里的贵人们个个都是顶天的矜贵,他们虽然现在没人质疑这些细节,但万一哪天心情不佳偏要较这个真,二喜伯伯你说,贵人们究竟是会迁怒那提供食材的,还是直接拿你这最后经手的大厨是问?” “……”老秦头扶额深思,居然还觉得这小娃娃说的有点道理。 只见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像个老夫子讲经般在屋子里摇头晃脑来回踱步:“其实这就跟那赛马接力的情形一样,明明是前面的人策御不当拖了后腿,可多数观者却会责怪最后一个人没能力挽狂澜追回差距,即使他是里面跑得最快的一个。” 说着停下脚步扯了扯老秦头的衣角,一双淡褐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竟是有些泫然欲泣道:“二喜伯伯的厨艺那么好,若是哪天因为食材的纰漏而惹了圣怒,那真是无辜受冤,我不想二喜伯伯那样!” “你这孩子……”老秦头望着那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看着自己的关切眼神,整个心顿时融化成一片,深感自己先前不该那样的态度,不禁愧疚地摸摸他的头道:“好了好了,二喜伯伯以后一定注意这些细节,给小十二你重新换碗吃食好不?” 十二腼腆地点点头,似乎还有些期待地绞起手指:“那…那我可以吃灶台上炖着的那盅雪蛤杏仁羹吗?” 老秦头为难地摇摇头:“那是给宫里的贵人准备的,怕是不妥。” “我、我可以洗一个月的碗来换!”十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小拳头微微握起,显然对那雪蛤杏仁羹十分渴望。 老秦头见他如此殷切,终是不忍道:“唉,罢了罢了,给你便是。”反正上面也没急着要,他就自己出钱重新去内务府采购一份食材回来重新炖上便是。 “二喜伯伯你最好了!”十二见他答应,立即兴高采烈地抱住他的大腿一阵磨蹭。 老秦头瞧他喜笑颜开的模样,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转身去端那雪蛤杏仁羹,却见十二匆忙拿来一个食盒:“二喜伯伯放这里,这么好的东西,我想带去和朋友一起分享。” 老秦头笑呵呵地道:“小十二还在宫里交上朋友啦,是个什么样的朋友呀?” “嗯……”十二支支吾吾,目光有些闪烁,“是个受了点伤的朋友,所以我想给她带点补品补补身子……” 老秦头眸中不由闪过一丝了然,原来这孩子拐弯抹角地想要那雪蛤杏仁羹,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这么温良纯善的一个娃娃,如果是他自己的该多好哇~老秦头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洗一个月的碗就不必了,你那位朋友的身子赶紧好转才是要紧,下次还需要什么就直接跟二喜伯伯说,不用把我当外人~”老秦头将装好碗盅的食盒递给他,很是慈爱地叮嘱道。 十二愣了愣,眸中竟似泛起氤氲,狠狠吸了吸鼻子才将泪意憋回去,感激地朝他重重点了点头,捧着半人高的食盒匆匆出门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第22章 十二提着食盒穿过一片长廊来到御园内。 时值七月,又是晌午,正是艳阳高照之际,十二自尚食局一路疾行而来,已是又热又喘,汗流浃背,但他却无暇休息,也无心观赏沿途优美宜人的景色,而是匆忙赶到一处假山背后停下,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到地上,弯腰从里面取出雪蛤盅,蹲到一处花草掩映的角落前,轻声细语地唤道:“阿花,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若按照以往,此刻里面应传出一声柔柔的“喵呜”以作回应,不多时便会有只怀了孕的母猫从草丛里钻出来,亲昵地蹭蹭他的腿,厮磨好一阵才会开始吃他带来的食物。 阿花是他在某个雨夜发现的,小家伙被淋得又湿又冷,瑟瑟发抖地躲在墙根下,他无意中路过,心生怜悯便给了其几块糕点。一开始,阿花还对他十分戒备,每次都等他走远了才过来吃他丢下的东西。不过慢慢地,大概是发现他确实没有什么敌意,阿花也逐渐放松了警惕,有时吃到特别合胃口的小鱼干,还会朝他“喵喵”两声以表谢意,主动走过来拿背蹭一蹭他。等到后来完全熟稔了,阿花便索性直接依偎在他的怀里打盹休息。 每日抱着它躺在紫藤架下晒着太阳,好像连时光流逝都变得懒洋洋的,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尚食局的大家虽然都对他很好,但平日里各忙各的,他时常只能百无聊赖地一个人趴在窗边发呆想家,自从有了阿花的陪伴,他便觉得自己像是多了一个朋友,再没那么孤单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阿花的肚子竟一天天鼓了起来,起初他以为只是它吃太撑了,直到后来听见切菜的江嬷嬷说她老家的侄女快要生了,肚子大得和西瓜一样,他才懵懵懂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花大概是也怀了宝宝。 于是,再这么偷偷摸摸地把阿花养在尚食局决计是不行的了,毕竟宫中有明文规定,不得擅养来历不明的动物牲畜,以防带来什么安全隐患。思前想后,他只好在御园内寻了一处隐蔽位置给阿花安家,每日定点送来吃的,期许等待着阿花生小宝宝的那一天。 而这雪蛤杏仁羹对孕妇尤为滋补,想来对孕猫也有同等的效果。 十二端着碗等待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那头传来动静,心中犹疑,不禁上前轻轻拨开草丛,只见阿花并不在窝里,而附近的草甸却似有被碾压拖曳过的痕迹,上面还残存着血迹。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十二循着那血迹拂开另一边的草丛,瞳孔微缩,手里的碗猛然便掉落在地,阿花被凌虐得残破不堪的尸体躺在那里,肠子脏器悉数被耷拉在外,血淋淋地流了一地,而那双像绿松石一样澄碧的眼睛还微微睁着,像是在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阿、阿花?”十二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淹没在他泣不成声的哽咽当中。 只听一阵邪狞的嬉笑声从对面不远的地方传来,十二颓然地抬起头望去,几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年正聚集在荷花池的小桥上,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又是嫌弃又是新奇。 “你们看这刚出生的猫崽,黏糊糊的恶心死了,简直跟耗子也没什么两样嘛~” “哈哈哈我只知道猫吃耗子,不知道把这猫剥了皮丢给耗子,耗子会不会吃?” “耗子连死人都吃,估计这小猫崽不消一刻便被啃得只剩脑壳喽!” “留下个脑壳不正好当核桃盘嘛哈哈哈~”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哄笑,纷纷夸其想法新颖,有人提议道:“咱现在又找不到耗子来实验,不如先换个玩法,比一比谁能把猫扔得又远水花又小,就跟咱平时玩水漂石子一样,谁赢了我就连续三天请他去天下一品吃个痛快!” “厉公子你可真是下得了血本啊,那天下一品光是雅座费都要抵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了!” “嗨~我老爹乃户部尚书,管的就是钱,区区这点银两又算什么~” “好,厉公子豪气,够气派!那我们都玩起来玩起来!”那人说着笑哈哈地举起手就要把猫崽对着池子扔出去,却听一声愤怒的喝止传来,未及反应胸口便猛不丁受到了一记重重的头击,直接被撞得人仰马翻不说,还因为其体型偏胖,连同其他人也被措手不及地像叠罗汉一样摔倒在地。 哎哟哎哟的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那厉公子被胖大个压在下面腰都快断了,一边气急败坏地想要把对方踹开,一边目眦欲裂地朝着那害他们狼狈出丑的‘罪魁祸首’吼道:“小兔崽子活腻歪了吗?故意来找死是不是?!” 十二瞪着红红的眼睛,面色冷沉地不予理会,趁着他们还没起来的间隙迅速上前把猫崽一一夺回,护在怀里转身就跑。 “想跑?”那厉公子岂会放过他,面色狰狞地爬起来,不一会儿便利用身高腿长的年龄优势把十二逮个正着,二话不说便将人提起来又掀翻在地,全然不顾对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直接便是一阵恶狠狠的拳打脚踢与污言咒骂。 “狗奴才,小爷我也敢冲撞,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厉公子眸中暴虐翻涌,凶狠地把十二摁在泥里,扬起手便是一个巴掌,十二被打得偏过头去,那张原本清秀的小脸顿时肿了起来,嘴角也泛起淤青,但他还是死死护着怀里的猫崽们,咬牙忍痛蜷缩着身体,硬是一句求饶也不肯说。 那厉公子见他这般顽固,不由打得更加起劲。 附近的宫人们听到这里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远远地观望起来,虽然心里都很同情那个年幼的孩子,可那群打人者都穿着太学的儒生服,显然是身份贵重的公子哥,他们也不敢上前得罪。 胖大个见周围聚集起了一群指指点点的宫人,还隐隐听见一些指责他们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之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由扯了扯还在拳脚辱骂的厉公子,让他稍微收敛点注意一下影响。 厉公子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却并不想就此轻易放过对方,瞥眼见那边假山底下正好有个隐蔽的山洞,倒是处教训人的好地方,唇边不由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来。 反正这小子一看装束就知道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小太监而已,不值钱的烂命一条,打死了敷衍几个钱便是,从前他爹房里那个漂亮丫鬟便是这么被他娘悄无声息弄死的,事后给那丫鬟家里一笔封口费,人还高兴得欢天喜地千恩万谢的。 奴才嘛,命就是这么贱。 正好他这几日因为在太学里被先生责罚而心情不佳,这小子既然不长眼地撞过来,就顺便拿其泄泄愤。 十二本已被打得神志有些模糊,身体蓦地撞上坚硬嶙峋的石块,疼得他登时又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被扔到了一片假山之中,高照的艳阳被遮蔽起来,而那几个少年围着他,唇边都挂着等看好戏的冷漠笑意。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十二气息奄奄地虚弱道,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看不清视野。 厉公子揪起他的头发,居高临下地嘲讽道:“你小子就是为了这几只小畜生和咱做对的是吧?” 十二蓦地抱紧了怀里的猫崽们,呼吸剧烈地起伏,警惕地瞪着他。 “哎~别紧张别紧张,本公子就是想和你玩个游戏。”厉公子漫不经心地笑道,眼中却是一片阴狠暴虐,“只要你当着咱的面,把这几只小畜生摔死,我们就不计较你先前的冲撞之罪~” “我才不会答应!”十二挣扎起来,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哟,倒还是个硬骨头。”厉公子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凶狠道,“你既然那么喜欢畜生,那我们就打断你的双手双腿,让你以后也像只畜生一样只能在地上爬着走!” 说完后面的几个人便走上前来,想要强行按住他的手脚,十二挣扎着狠狠咬了其中一人一口,又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胸口,直把对方踹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掉进后面的池子里。 “好你个臭小子,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厉公子眼见自己人被一个小破孩耍得团团转,登时气急败坏地捡起地上的一个石块直冲过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十二被剩下的两人紧紧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听那厉公子凄厉惨叫了一声,十二迟疑地睁开眼,只见对方手里的石块还没来得及砸出去,自己倒好像被什么重物率先击中了脑袋,扭曲着表情痛苦地捂住额头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很快便染红了半张脸。厉公子瞧自己见了血,怔了一下,登时嚎得更厉害了。 众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还没反应过来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只听头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快笑声,一个身着黑金祥云刺绣滚边绛紫华袍的小娃儿晃悠着双腿坐在假山顶上,手里掂着一块石头,正顾盼神飞地笑眯眯望着他们。 “你们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不如让我也来加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第23章 “就是你这个臭小鬼刚才砸的我?!”厉公子捂着额头目眦欲裂地瞪向他,眼里迸发出的凶狠暴戾似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那小娃娃耸了耸肩,很是无辜地道:“玩个游戏而已嘛,干嘛那么生气,玩不起就别玩儿呗~”说完还给他一个‘认真你就输了’的鄙视眼神。 “好你个臭小鬼,老子都被你砸秃了瓢了,居然还敢狡辩?!”厉公子见他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登时火气更旺,狠狠踹了一脚地上那块刚才砸到他的石头,气急败坏地指挥着身后的同伴道,“都上去把人给我弄下来!” 小娃娃哼了一声:“你们上得来就怪喽~”小腿在空中恣意地乱晃,好像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几个人分头寻路,探索了一阵果然皆无所获,眼见这假山岩壁陡峭,并无可供攀爬之处,纷纷疑惑道那小鬼难道是飞上去的不成? 眼见一群人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厉公子不由暴跳如雷:“那你们就直接在原地跳啊,跳得越高越好,总之一定要把人给我从上面拽下来!”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似乎对于他的颐指气使都有些不满,但碍于对方的家世是他们中最高的暂且得罪不起,一时也只好听命行事,纷纷卯足了劲在假山下面又抓又跳,直累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像一群摘不到树上果子的猴。 “哈哈哈这是在做什么,表演猴戏吗?”小娃娃不禁乐得前仰后合,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又指着胖大个轻蔑地嘲讽道,“哦不对不对,这里还混了只又笨又重的猩猩进去呢~” “小兔崽子,你说谁是猩猩?”胖大个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他平生最恨别人拐弯抹角地说他是个胖子,尤其还加个又笨又重的前缀。 “谁搭话谁就是呗~”小娃娃悠闲地翘起二郎腿睨了他一眼,挑衅意味十足。 胖大个脸上的横肉顿时扭曲了一下,只见他扎起马步似是在气沉丹田,继而猛地向上一跃,全身的肥肉都跟着抖动起来,竟是颇有些地动山摇的气势。 糟糕! 小娃娃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灵活的胖子,迅速起身闪躲,然而此时对方的手却已然触到了他的衣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胖大个的腹部却突然遭受到一记头槌猛击,就和先前在荷花池小桥上情景再现似的,直把他撞得失去重心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捂着屁股翻来覆去,龇牙咧嘴的惨叫不绝于耳。 几个同伴都还来不及同情他们折损的这一员大将,只愣愣地看着那个喘着粗气,明明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却还有力量反击的小太监。 “恩人,我来助你!”十二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冷厉地巡视过众人,那种宁愿自损一千也要耗敌八百的气势,倒教他们一时有些胆寒不敢靠近。 “恩人?”小娃娃站在上面愣了愣,随即笑道,“这个称呼倒有点意思~”平常别人见到他都恨不得当场就绕道走,这小太监说出的话却反倒像是要与他并肩作战似的,着实是与众不同新鲜得很,反正自己也看那群纨绔不顺眼,此次不妨就承了他的这份情,与之同仇敌忾一回。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不禁微微凛冽,在那几个少年身上一一审视而过:“瞧你们几个身上穿着儒生服,想必都是来参见今日祭孔大典的太学学生,不去儒圣堂好好地给你们的孔老夫子烧香磕头,跑到这里来欺负一个小太监做什么?” “要你管什么闲事,有种就给我下来!”其中一人嚷嚷道。 “哼~”小娃娃轻蔑地勾了勾唇角,并不理会他的激将,“要我说啊,你们孔老夫子那一套仁义礼智信的儒学教义根本就是假大空的高言伪论,纯粹只是嘴上说说,不然怎么教出来的尽是你们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竖子小人呢?” “你!你竟敢如此辱骂我们,还污蔑孔圣人!”那人顿时神情激动起来,恼羞成怒道。 “我说的有何不对?”小娃娃以手撑头,似笑非笑地回道,“你们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为人暴虐,无仁无爱,何来遵循孔子之道?怕是他老人家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吧?” “不过就是教训一个奴才,还轮不到你一个臭小鬼在这里指手画脚!”厉公子听他如此嘲讽,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瞥眼见那小太监正抬头望着对方,显然是有机可趁,心里不由阴鸷地冷笑了一声。等他先废了这该死的奴才,再去找上面那个算账也不迟。 不着痕迹地从袖中抽出那把先前划猫肚子的匕首,只听其狰狞地吼了一声,手中已是寒光毕现。 “厉世杰你疯了吗?!”胖大个趴在地上惊恐地想去抓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丧失理智到真的动起了刀子。 十二听到声音不由愕然地转过头,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却已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耳畔蓦地一凉,似有阴风袭过,继而几滴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他的脸上,黏糊糊的,像是血,但又不像是他的血。 怔忪地偏过头去,只见那把匕首就插在距离他耳旁仅半个指节的岩缝里,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口水,十二不由微微垂眼往下瞟去,厉世杰蜷缩着蹲在地上,捂着嘴巴泪流满面地捡起一颗带着血污的不明物体,说话有些漏风地哀嚎道:“我,我哒(的)啊(牙)…” “不就是颗牙而已,有必要那么痛哭流涕吗,我可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小娃娃嗤了一声,转头又对十二招手道,“喂,你没伤到吧?” 十二感激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小娃儿见状不由松了口气,幸亏他刚才眼疾手快,不然那把匕首再偏个一丁半点,就真的要插进那小太监的脑袋里了。 “里(你)!”厉世杰怒火中烧地站起来狠狠瞪着他,想他堂堂户部尚书之子,竟被一个黄口小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额头上的伤姑且能好,可这牙掉了那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偏偏还是门牙,传扬出去岂不是教他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厉、厉世杰,别再逞凶胡来了,咱、咱们闯大祸了!”胖大个抓住他的裤腿,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块明黄色的椭圆形玉髓。 厉世杰隐约记得刚才打中自己的就是此物,愤愤地从对方手中夺过,却见上面赫然篆刻着八个笔锋遒劲的大字: 燕室鄞洲,永世长安。 燕室鄞洲……永世长安? 厉世杰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脸色煞白地瞥了一眼胖大个,对方果然已经一副跪地匍匐听候发落的颓然姿态,腿一软,立马也将头磕了下去,自知大祸临头后悔不迭地直哆嗦道:“世孙殿下饶命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还请您网开一面,饶了小人吧!” “嗯?没想到你们几个倒还挺识货的,居然认出来我的身份来了。” 厉世杰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只听一声轻盈落地的声音,继而一双绣着密云暗纹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他忙不迭低着头将手里的玉髓呈上,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口。 世孙接过玉髓重又系回了腰上,瞥眼却见十二还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眉毛不由一挑:“你怎么不跪?” 十二连忙如梦初醒地跪下去,却仍是犹疑不定地微微抬起头,结结巴巴道:“您、您当真是世孙殿下?” “怎么,我不像?”世孙的眉毛不由挑得更高了,一屁股坐在胖大个的背上,调了个舒服的姿势,显然是把其当成了人肉坐垫。 如此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态度,除了那传闻中如混世魔王一样存在的世孙殿下,确实也再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只是十二的心中依旧矛盾,若殿下真是那般骄矜跋扈横行霸道惯了的人,又怎会管自己区区一个下人的死活,不仅两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还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伤到。 十二不由默默地想,世孙殿下他,其实分明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来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第24章 世孙卷着自己耳边的小辫子,朝十二怀里递去一眼:“刚我就想问了,你那一直抱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是小猫……”十二低声嗫嚅着回道。 “猫?”世孙从胖大个的背上跳下来,走到他的跟前,伸手提起一只猫崽端详了片刻,没多大兴趣地又放回到十二怀里,“这猫看情形应该是刚出生,你哪儿来的?” 听其询问起小猫的来历,十二不由变得惴惴不安起来,虽然他认定世孙殿下是个好人,但到底是自己私自豢养动物有违宫规在先,一时竟有种辜负了对方维护的感觉,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厉世杰却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太监之所以为了几只猫崽冲撞他们,定是因为那母猫就是他养的,所以才怀恨在心! 在宫中私养宠物,往小了说也不过就图一陪伴慰藉,无伤大雅,往大了说便是包藏祸心暗怀鬼胎,毕竟动物可能传染疾病不说,一不留神还很容易就伤到了宫中的贵人,这可不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罪过。 “世孙殿下明鉴呐!”厉世杰自认抓到了对方的把柄,一下就把自己代入了受害者的角色,指着十二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并非我等有意刁难这个小太监,而是他在宫内私养动物,还是一只怀了孕的母猫,实乃包藏祸心之举!御园中多有贵人走动,难保不会遇见受了惊吓,若是再一时不慎被那畜生抓挠咬到,那真真是……” “你乱说,阿花性子温驯,才不会随意伤人!”十二红着眼眶打断他。 厉世杰冷笑着白他一眼:“你说不会就不会?真要等出了岔子怕是砍你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言之有理。”世孙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厉世杰见对方的天平似倒向了自己这边,心中一喜,不由装出一副凛然正义的模样乘胜追击道:“当时我等正在园中闲逛,无意中发现了那只母猫,只道是从外边误闯进来的野猫,本欲将其交给金吾卫处置放生,可未及我们靠近,那猫便突然间狂性大发,张牙舞爪地跳到小人身上来,生生划了好几道口子。”说着将衣袖捋上去,手臂上面果然有几道入肉的鲜红爪痕。 “嗯,确实好惨。”世孙瞥了眼他的伤口,似乎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为防其伤及他人,又恐其逃窜至宫中别处留下后患,小人无奈之下只得当机立断将其扑杀,那小太监见了,却以为我等是故意为之,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冲过来将我们狠狠撞倒在地。我们本来还想念在其年幼无知不予计较,谁知这小太监在知晓了事情经过后却仍旧不依不饶,不仅朝我们漫天要价,要我们赔偿他失去爱猫的损失,还威胁说如果我们不给,他便去外面胡乱编纂一通,给我们盖上残忍暴虐的污名……” “你、你含血喷人!”十二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厚颜无耻地颠倒是非,整个人急得都快哭了,双眼通红地抬首对世孙道,“殿下,还请你听小人一言…” 厉世杰哪里会给他开口的机会,立马横眉冷对地打断他:“你这小太监休要再替自己辩解,一切皆因你在宫中擅养来历不明的畜生,凭此便足以定你之罪!”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十二摇头哽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明明对方的谎话漏洞百出,可偏偏就是最后的那一句质问,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勇气与理由。 他不由颓唐地低下头,望着在他怀中汲取温暖的小猫崽们,念及与阿花共度的那些时光,心中顿时只剩一片哀啭难绝的悔恨与凄凉。若当初他没有自私地把阿花留在宫中陪伴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一切了? 是他害死了阿花,害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厉世杰见他无言以对,心中轻蔑一笑,知道自己已是胜券在握。 世孙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已无意争辩的十二,挑眉道:“既然如此,不妨就让本世孙来做个总结陈词?” 厉世杰等人立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恭谨姿态。 世孙笑了笑:“既然宫中本就规定一切来历不明之动物牲畜皆可就地格杀,那厉卿为宫中除此隐患便属义举,无可指摘。且若换作是我被一个目无尊卑的奴才如此冲撞要挟,也定是愤懑难抑,咽不下这口恶气的,虽然尔等惩治教训这个小太监的行为有些过激,但到底也算是情有可原,本世孙理当不予追究……” “世孙殿下圣明,多谢世孙殿下网开一面!”厉世杰忙喜不自胜地叩首拜谢,内心已是得意至极,说什么世嫡皇孙聪慧过人,还不是被他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想来也不过如此…… 然而就当厉世杰沉浸在自我的吹嘘中,却听世孙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只不过你终究还是说错了一点。” 几个人刚放下的心陡然又悬了起来。 世孙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你所杀的那只母猫并非来历不明,实则本是我丢失的一只养了许久的御猫,它是不是长着橘色的斑纹,足尖点黑,还有一双碧绿的眼睛?” 厉世杰闻言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就连十二也惊愕地抬起头来望向世孙,对方刚才的描述与阿花别无二致,尤其是那足尖点黑的特征,绝非常见的猫咪所有,难道世孙真是阿花原先的主人? 世孙拔下那把嵌在岩缝里的匕首,刀尖上似乎还残留了一些猫毛和血迹,他的眼神晦暗,平淡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你该不会当初,就是用这把刀捕杀了本世孙的御猫吧?” “世、世孙殿下?”厉世杰全身都颤抖起来,只见眼前的小娃娃一改先前的言笑晏晏,整个人都散发一种出让人如坠冰窖的森冷气场来。 他本以为一切都已尽在掌控,自己定可以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谁知事态竟会如此出人意料的急转直下。但即便他先前所说的那些话都句句属实,自己真的是抱着怕猫伤人隐患无穷的初衷,出于好心才迫不得已为之,可若那猫当真是世孙殿下不慎遗失的宠物,碰巧被那小太监捡到豢养起来,那整件事的是非功过便都要倒转过来,小太监不但没有擅养之罪还有收留之功,而他则从为主除患的功臣变成了那擅杀御宠的罪人…… 完了,全完了…… 世孙将匕首掷于他的跟前,“叮”的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震得他几乎魂飞魄散,五脏俱损。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世孙的眸光幽冷,像弥散着一片化不去的黑雾,唇边却带着恶意的笑,宛如地狱而来的修罗,残忍宣读着对他的审判。 于是厉世杰这才明白,为什么宫里的人都对这世孙殿下战战兢兢避之不及。一出生便被赋予了无上皇权的人,生杀予夺全在其一念之间,即使他还只是个小娃娃,但天家至尊至崇的烙印早已深埋在他的骨血,那是与生俱来的冷酷与傲戾。 他的命在殿下面前,一文不值。 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匕首,他知道世孙那恶意的笑容代表着什么,对方是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初他是如何杀的猫,就用同等的方法将自己…… 厉世杰不由想起那只母猫被他用刀开膛破肚后居然还在垂死挣扎着想要舔去刚刚生下的猫崽们身上胎衣的场景,那双绿色眼睛最后定格住的绝望,他现在也尽数体会到了。 匕首“啪”地一声从手中掉落,厉世杰涕泪横流地伏在地上乞求原谅,他终究还是怕死。 世孙不为所动,只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殿下…您当真要……”十二苍白着嘴唇,他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真的想要厉世杰以命相抵。 “怎么,你想要为他求情?”世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以一种十分稀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十二被那目光盯得有些发憷,瑟缩了下,还是微微挺直了腰背缓缓道:“小人并非是想替其求情,只是相信善有善偿恶有恶报,他今日所犯之错,来日自有天谴报应,殿下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世孙转了转眼珠子:“可你这说来说去,不还是在替他求情嘛~他把你打得这样惨,你心里就没一丁点儿怨恨?” “当然有!”十二很诚实地答道,随即又有些黯然地垂下眸,“但就算真的让他以命偿命,阿花也已经回不来了……” 世孙看着他惨兮兮一副又要哭出来的表情,挠了挠头,有些心烦意乱地摆手道:“行行行了,本世孙最讨厌看别人哭了,你给我憋住!” 转过头又沉着脸对那几个太学生,尤其是对厉世杰狠狠道:“本世孙今天就勉为其难放你们一马,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快滚!” “是,是…”几个人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哦对了!”世孙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审视而过,“今日之事,本世孙不希望传扬出去一个字,你们身上的伤,也只准说是自己弄的,听明白没?” “明白,明白!”几个人纷纷僵硬地点头哈腰,他们要是敢不明白,怕是就要把自己交代在这儿了。 “很好。”世孙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望着一干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世孙不由大大伸了个懒腰,表情又恢复成最开始随性散漫的样子,淡淡瞥了眼还杵在原地的十二:“行了,你也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宫里这么闲的嘛都不用干活?”说罢便努了努嘴,径自转身离去。 十二迟疑了一下,望着怀里安然酣睡着的小猫崽们,还是迈腿跟了上去。 御园中花草扶疏,郁木葱茏,远远望去,还能看见城外苍翠如幕的浮伽山,以及山顶那一座年代久远的金阁庙宇。午后的阳光虽没有正午那么炽烈,却依旧让人酷热难耐,十二用手臂给猫崽们遮挡着日头,自己却被暴晒得满头大汗,但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世孙后面,始终保持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世孙中间好几次都想要直接撒腿就跑,直到走到一株大树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地转过身,脑门上绷着一个不耐烦的十字:“你干嘛老跟着我?” 十二见世孙终于搭理他了,连忙跑过去想要将怀里的猫崽递给他。 “你这是做什么?”世孙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把他从暴晒的日头下拉进了树荫里。 “这是阿花的猫崽。”十二睁着净如琉璃般淡褐色的眼睛,诚恳道,“殿下既是阿花的主人,那这些猫崽也理当物归原主。” 世孙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继而露出有些古怪的笑容:“本世孙从来只喜欢狗,不喜欢猫。” “啊?”十二闻言不由愣住,结结巴巴道,“可、可殿下先前明明说……” 世孙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斑驳阳光透过叶隙照耀在他的身上,光影明灭间只见其轻轻勾起唇角,眼波横潋,如那荷塘中盛放的红莲般娇娆而恣意。 “你难道看不出来,本世孙是在故意帮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第25章 故意……帮他? 十二面上突然有些绯红,也不知是这天气太过燥热的缘故,还是因为世孙殿下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了,让他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悸动。 他不由垂下眸,不敢再看那张绚烂如夏花般的脸庞,只期期艾艾地道:“殿下与小人素不相识,为何您要帮…帮我?” “虽然是素不相识,不过我早就见…”世孙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话没说完却又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转而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本世孙就是单纯看那些嚣张跋扈的太学生不顺眼,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末了又气呼呼地加上一句:“反正我就是不许宫里还有人比我更嚣张跋扈!” 十二见对方一脸坚决捍卫自己宫中霸主地位的表情,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觉得世孙鼓着腮帮生气时的样子与河豚有些相像,傻乎乎的,还有点可爱。 “你、你笑什么?”世孙跺了下脚,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背景似有熊熊烈火燃烧。 十二连忙用手捂住嘴,无辜地表示是他看错了。 “你糊弄谁呢?”世孙气急败坏地揪住他的领子,“好你个大胆的奴才,别以为本世孙对你和颜悦色了点就可以得寸进尺!快说,究竟为什么笑?!” 十二在心中叫苦不迭,眼见对方怒视的脸靠得越来越近,近到那如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睫羽都快要拂上他的脸,慌张间他竟生出一种世孙长得好像女孩子的想法来,稀里糊涂就将自己方才发笑的原因全盘托出。只见世孙起初先是一愣,继而咬牙切齿地道:“你竟然说本世孙像河豚?还…还、可爱……?”越往后说却越是小声,像是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真是一时嘴快酿成大祸啊! 十二不由紧张地闭上双眼,心已提到了嗓子口,然而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倒是先放开了,他不由迟疑地睁开眸,只见碧芜摇曳的树荫下,世孙一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手指紧紧抓着衣袖,连指尖都是红的。 殿下他这么生气的吗? 十二心中顿时既愧又悔,他明明是想来感激世孙殿下的搭救之恩的,怎么就把人气得跟那蒸笼里熟透了的螃蟹似的,全身都红通通的还往外冒着热气…不对不对,虽然螃蟹是横着爬的,殿下也素以横行霸道著称,二者的气质很是吻合,但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他怎么能用螃蟹去形容人家?一定是自己在尚食局呆的久了,整天听二喜伯伯他们报菜名,才会满脑子又是河豚又是螃蟹,再想不出什么除了食材以外的形容。 他不由慌忙解释道:“殿下息怒,都是小人一时失言惹恼了殿下!小人说、说您像河豚…并非是有意冒犯,而是、是小人很喜欢河豚,觉得它圆嘭嘭的,戳上去一定很有趣…啊不是不是,小人不是说殿下您长得圆嘭嘭的,也万万不敢去戳您的脸……”眼见自己好像越描越黑,十二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里浮上一丝氤氲,竟是又要哭了。 “好了!”世孙连忙在他哭出来前制止道,“我没有生气,你也不要动不动就哭!”说着一脸‘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哭鬼’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扔到他手里,很是嫌弃地道:“本来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居然还哭,简直是丑死了,赶紧擦干净回去养伤去,少在外面瞎晃悠,要再被人欺负了,本世孙可赶不过来救你!” 十二吸了吸鼻子,愣愣地接着那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柔软方帕,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明明对方一脸的烦躁加不耐,他却有种奇异的感觉,世孙殿下好像是在关心他…… 世孙冷哼了一声,却是不欲再搭理他,留下一句“我回宫了,你不许再跟着!”就自己转身走了。 于是十二这才想起自己竟还没问世孙殿下要如何报答于他,可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腰缦回的重重朱墙后,朱墙的那一边,是金阁黛宇的巍峨宫阙,是他无法轻易踏足的禁忌而又神圣的地方。 微风婆娑,轻轻牵起他手中那块紫色方帕的一角,上面绣着的海棠花仿佛也跟着迎风招展起来,那般的瑰艳昂扬,一如他当初在绝望中抬头望见对方时的刹那惊鸿。 十二不由有些怅然若失地想道,他和世孙殿下…还会再见面吗? 安葬完阿花的时候,已是迟暮黄昏,绯色的云霞漂泊在天际,像承载着落日归去的舟楫,他把阿花的墓也垒成了一个小船的样子,选在池边一处不起眼的杨柳树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曾听闻朝阳城中所有河池的水最后都会汇聚于浮伽山下那一条名为三途川的江流中,而三途川,亦是地府冥河的同称,因此他们燕国还有个别名,叫作黄泉国。他将阿花葬在池畔,以墓为船,就是希望它能顺着那三途川的江水早去往生之境,而他则会好好照顾它的孩子们,即使宫中不允,他也自会央求二喜伯伯给它们在外面找一户心善的好人家,绝不会让它们再受一丁点伤害。 十二将猫崽们放在墓旁,让它们彼此再做一个最后的道别,小猫们还不会走路,跌跌撞撞地爬在墓的周围,时不时地喵呜几声,像是在呼唤着母亲的回应。 十二见状一时竟有些鼻尖酸涩,红着眼眶背过身去,却见一张画纸从天上飘飘扬扬地随风落下,正巧落在他跟前的草甸上。他迟疑了一下,终是上前捡起来。这纸的质感极好,细腻柔滑,一摸就知道并非凡品,只见上面画着的是一个高鬓凤钗的贵族女子,仅有大体的轮廓而没有具体的眉眼五官,绘画之人的笔法很是稚嫩,应是年纪尚小的缘故,几滴墨汁滴在空白的角落,看得出来对方下笔时似有些犹豫,亦或是迷茫。 十二抬起头,只见天上又洋洋洒洒地飘来几张,都和最初捡到的那张一样,只有轮廓没有五官。与此同时他也惊诧地发现,这些画纸飘来的方向竟是先前那座他与世孙殿下初遇的假山,而从他这个角度望去,假山上赫然有一座金檐黛瓦的六角风亭,于是十二突然间意识到,该不会先前世孙殿下便是在那亭中作画时听到了下面的动静,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幕幕。 那……画中的这个女子究竟又是谁呢? 十二感觉自己像是窥探到了世孙殿下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心里疑惑忐忑的同时又有些暗暗的雀跃欢欣,不由便将那四散飘落的画纸一张张都捡起收集起来,方方正正地叠好拢入袖中,直到空中再没有画纸飘来,他才抱着猫崽们踏上返回尚食局的路。 若下次能遇到世孙殿下,就问问他这画中的女子是谁吧~ 十二这样期待地想着,脚步欢快轻盈,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尽管他也不确定彼此究竟还会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甫一进到尚食局的大门,十二便被四面八方迎来的人群围堵在中央,只见他们脸上或是兴奋,或是担忧,或是稀奇,纷纷争先恐后地问道。 “小十二你可了不得啊,居然能得了世孙殿下的赏赐,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尤长清很是殷羡地道。他本是御马监里负责清洗马厩的小太监,也是在场为数不多见过世孙亲面的人,那时世孙跟着鄞素弗将军前来挑马,他不过远远地看着,便觉得世孙年纪虽小,却通身都散发着一股冷峻的天家威严,好像看谁都不顺眼,这小十二是何德何能竟能得了那位贵人的青眼? 隔壁司珍局的何嬷嬷却满是心疼:“哎哟还管什么赏赐啊,瞧瞧咱们十二这脸上的伤,原本多俊的一孩子啊怎么成这样了?” 负责洗菜的小宫女巧儿立马猜测道:“该、该不会是世孙殿下打的吧?所以他才会命人送来这么多伤药,这是典型的先打一顿再给颗糖吃啊!” 此话一出,顿时获得纷纷响应,大伙都觉得那位混世魔王一定干得出这种事,甚至送来的伤药都可能有问题,毕竟这慰问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多半是夹了些金汁泻药类的整蛊玩意儿! 眼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已将世孙描绘得顽劣不堪,一直稀里糊涂听着的十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喊一声道:“不许你们这样说世孙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都还没见过一向好脾气的十二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都有些讷讷无言。 十二喘着粗气,胸前剧烈起伏,咬了咬唇,眼底不由浮上一层氤氲,径直便撞开人群冲进了屋子将自己关在里面。猫崽们在他脚下伸爪磨蹭,十二心里一软,不由又将它们抱起,眼泪却是“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他们怎么可以那样说世孙殿下呢……” 十二轻抚着小猫们的毛发,心里又难过又委屈,就算世孙殿下有些不好相处,可他们有的连见都没见过对方,怎能仅凭一些传言就擅自评判对方,什么污名都往人身上推呢? 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十二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是秦二喜端着伤药推门而入。 “二喜伯伯……”十二恹恹地唤了他一声,又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去,默然逗弄着怀里的小猫崽们。 秦二喜轻叹一声,将那些御赐的伤药放到桌上:“大家方才都是关心小十二,要是说错了什么,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十二低头嗫嚅了一声:“我知道不该对大家大吼大叫,可他们不该那样说世孙殿下……” “小十二这么维护殿下,好像是很喜欢他的样子。”秦二喜在桌边坐下来,也抱起一只小猫逗弄起来。 “喜欢……?”十二呆愣了一下,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半晌才讷讷道,“我…我只是很崇敬殿下罢了。” “崇敬?” 十二点点头,心道二喜伯伯应该不会随便传扬,遂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 “原来是这样……”秦二喜笑着摸摸他的头,神色间也有些愧疚,“确是我们大家误会了世孙殿下,难怪你要这样生气,任谁抹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都是要生气的。”虽然世孙总喜欢做一些行为出格的事,但也的确没听闻对方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倒是他们胡乱凭猜,一叶障目了。 “英雄?”十二似乎从来没想过用这个词汇来形容殿下在他心中的感觉,眼眸不由一亮,“对,就是英雄,老天一定是不忍看我被人欺负,才专门派了殿下来相助于我的!” 秦二喜似是被他认真的表情逗乐:“那小十二可曾想好要如何报答你的英雄啊?” 十二的脸顿时又苦恼起来:“本来我今天是有机会问的,可却偏偏又忘了问,也不知今后……”声音变得有些失落,“还能不能再见到世孙殿下。” “一定能见到的。”秦二喜觉得自己像一位老父亲在帮小儿子解决成长的烦恼,他不由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既然世孙殿下特地托人带来了伤药,还特许你在宫中养猫,那他一定是把小十二你当作了朋友,寻常人又哪里能得来这样的待遇?说不定世孙殿下也很盼望着能早日再见到小十二和你一起玩儿呢~” “当真?”十二期待地眨着眼睛,里面仿若有璀璨星辰,“殿下当真允许我在宫中养猫,还帮我当作了朋友…也想再见我一面?” 秦二喜看得出来眼前的孩子很是开心,遂也乐呵道:“当真当真,等咱们十二的伤势养好了,又恢复成以前人见人爱的俊模样儿,世孙殿下见了也一定更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第26章 期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十二休养了一个多月,仍旧天天都往御园里跑,不分刮风下雨地巴巴站在那假山下望着不远处恢宏的金阁黛宇,却始终没能等来那个盼望的人。 殿下会不会是早已忘记他的存在了…… 有时候十二也会这么失落彷徨地想着,但每日金鸡复鸣,他还是会重新抖擞起精神跑到御园中,从正午时分等到落日归岫,从群芳争艳的夏等到黄叶凋零的秋。 这一日他照常来到园子里,却没有直接去假山那里等着,而是来到池畔的垂杨柳下先探望一下阿花。小船形的墓堆已经有些塌陷,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落叶,像是从土中破茧而出的金色燕尾蝶,随风轻轻翩跹而起,复又落下静待着枯萎。 十二望着那被落叶覆盖的小小墓堆,眼神微微怅然,也不知阿花是否已顺利地渡过了三途川,去到了那转世轮回的往生之境,希望它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生在一片无忧无虞的广阔天地里,再也不要遇上他这么不靠谱的主人…… 思绪飘远间,却听树后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是两个路过的宫女正在说着私话。 “哎听说了吗,世孙殿下前几日在学堂上,当着夫子的面把那本前朝名家黄道公亲拓的《春秋》孤本给撕了,气得夫子当场就晕了过去!” “不是吧,我记得世孙上次才刚撕过一回《论语》,足足被陛下禁足了十日才放出来,怎么这会子又来?他莫不是想把所有的儒学经典都给撕了?” “只怕就是这样!”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世孙一向瞧不上儒家的那些礼乐教义,反而很是推崇法家学术与兵家谋义,之前宫里举办祭孔大典他就故意缺席,惹得好多文臣非议。” “这儒学自汉代以来就是国学,早已深入民心,世孙他难道还想着要改弦易辙么?” “嗨~哪有那么容易,世孙才多大,陛下岂会听他的?这不又把人罚禁在褚英宫里闭门思过了,不过这次更狠,陛下要世孙罚抄《春秋》二十遍才准他出来!” 倒吸一口凉气:“二十遍?那得抄到猴年马月啊?” 努了努嘴:“可不是么,所以现在世孙殿下正绝食抗议呢,估摸着得有两天都滴水未进了,陛下居然也不心疼,就跟着他耗,连漱玉公主都不被允许前去探望。” “唉,这爷孙俩可真是一样的倔脾气……”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宫中传闻,便结伴离开了。 十二在树后大气也不敢喘地听着,生怕错漏了什么关于世孙的消息,如今得知对方被禁足还绝上了食,顿时心急火燎地跑回尚食局,找到秦二喜询问验证。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秦二喜正在灶台上忙活着研究新菜式,闻言不由指了指放在对面角落里的食盒,“之前送去褚英宫那里的饭菜都退回来了。” 十二跑过去掀开一看,果然都一口未动。 秦二喜放下手中的勺子望向他:“我说十二啊,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还惦念着世孙殿下呢?” “我、我还没好好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呢!”十二皱着小小的眉头理所当然地回复道。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两次三番的救命之恩! 秦二喜摇摇头,不由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瞧你每天都去御园等,又哪次不是失望而归?难道世孙殿下不出现,你就这么一直干等下去么?人家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凤子龙孙,身份高贵,那和咱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不定早把你给忘了……” “……”十二脸色白了白,却是低头哽咽道,“殿下可以忘了我,但我不能不知恩图报。如今他被陛下禁足宫中,连着两天都水米未进,这样下去身子如何熬得住?” “我…我……”说着竟是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我实在是很担心他哇……” 秦二喜连忙手忙脚乱地把他抱起来哄道:“哎哟好了好了别哭别哭,男儿有泪不可轻弹。二喜伯伯知道你担心世孙殿下,很想要见他一面,可大内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哪里又帮得上什么忙?只能等世孙殿下自己服软,陛下自然就会放他出来了~” “可殿下他…是那种轻易会服软的人吗?”十二眼中含着盈盈水光,嗫嚅问道。 “这……”秦二喜一时竟有些语塞,毕竟世孙殿下和当今陛下都是一样的牛脾气,都是认定了什么就一根筋怎么也拉不回来的固执类型。 十二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迟疑,灰心丧气地从他怀里跳下来,一言不发地趴到窗边,呆滞而黯然地望着天边暮色黄昏,神情很是低落。 秦二喜叹息着摇了摇头,想着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正待继续忙手里的活,却见十二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物件般猛地眼前一亮,跑过来牵着他的衣袖恳求道:“二喜伯伯,我想到一个可以去见殿下的主意,你帮帮我好不好?” 说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嗖”地一声飞奔出去,继而连拖带拽地拉回一个比寻常食盒大了不止一倍的紫檀木雕花六层食盒,这本是宫中有宴席时便于上菜快捷所用,一次性可以携带二十几样菜式,十二把里面的夹层全都取出,容量正好可以供他一个人躲在里面。 秦二喜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可饶是他再怎么疼爱十二,此刻也不由横眉叱道:“你这孩子好生糊涂,大内戒备森严,每过一道门就要盘查一遍,你以为自己能蒙混得过去?被查到了那可是要被治罪,是要牵连整个尚食局的!” “……”十二愣愣地定在那里,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了个透心凉,此时却听一道温和的女声传来: “既然如此,不如便让本宫带着他去吧。” 二人转过头去,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端雅雍容的宫装女子。 “公主殿下?您、您怎么会大驾光临?”秦二喜立马拉着十二跪了下去。 “秦掌膳无需多礼。”漱玉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又将视线移到十二的身上,“本宫只是想来询问送给世孙的饭菜是否又原封不动,便适逢听到你们二人的对话,既然这孩子这么想见世孙,那便让他去吧,正好也可帮本宫好生劝劝世孙,让他不要再那么执拗任性。” 说着向十二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你是叫十二吧,本宫曾听世孙提起过你。” “世孙殿下提起过小人?”十二闻言不由眼眸一亮,心中漾起一丝小小的欢欣,原来世孙没有忘记他…… 漱玉掩袖莞尔:“世孙说认识了一个爱哭鬼小太监,一天流的眼泪比他喝的水还多,他都怕哪天宫里会被眼泪水给淹了。” “……”十二听她如此揶揄,不由腾地一下涨红了脸,又羞又窘。 只听对方又轻叹了一声:“宫中甚少与世孙年纪相仿的孩子,他既与你投缘,想来你说的话他也多少能听进去一些。本宫送你去褚英宫见他,你便帮着本宫劝劝世孙可好?” 十二忙不迭地点头,手紧紧攥着衣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漱玉笑了笑,转头对秦二喜道:“秦掌膳,那这个孩子便交给本宫吧,本宫也定会给你毫发无损地送回来的。” 秦二喜迟疑了一下,最终也只得点头称是。 十二照旧还是躲在食盒中,由漱玉公主的两个侍女合力抬着来到了褚英宫前,守门的侍卫见她到来立马上前相迎,随即又歉疚地表示陛下有令,即使是公主殿下也不准入内探望世孙。 “本宫就站在这里,让她们把饭菜送进去便是。”漱玉很是通情达理地回道,顺便慰问了下他们日夜值守的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这些都是属下们的分内之事,倒是公主您今日怎亲自送饭来了?”侍卫瞧了一眼食盒,“这分量好像也比往常大了不少啊?” 漱玉侧身一步挡住对方的视线,眉宇间似有淡淡忧愁,叹道:“世孙已绝食了两日,本宫甚是担心,便让尚食局多做了一些他平常爱吃的菜式,希望他好歹也能吃个几口,不然倘真饿出了什么病,本宫要如何去向他九泉之下的母妃交代……” 侍卫见她似是悲从中来,忙安慰道:“公主殿下用心良苦,想必世孙定会明白的。”说着赶紧让侍女们把食盒抬进去。 漱玉执袖拭了拭眼角,又勉强噙出一丝笑容来:“如此,便还要劳烦诸位多多照应着世孙了。”言毕,她自也不再多留,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宜便告辞离去。 侍卫痴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公主她一定是咱大燕最温柔美丽的女子了吧~” “啧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一旁的同僚不禁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公主殿下虽然端庄婉约,但咱大燕公认的第一美人,还属当年的郦王妃~” 侍卫不服道:“你又没见过郦王妃,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比公主殿下还好看?”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同僚不由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寝宫里住着的那位,“就冲世孙那生的模样,你心里还能没点数?还能想象不出郦王妃当年是何等的风姿?好在殿下比咱晚生了十几年,抢不了咱的媳妇儿,不然怕是别人宁愿当世孙的第一百个小妾也不稀得给咱当唯一的媳妇儿!” 此时正在屋内看书的世孙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只道是天气转凉的缘故,视线淡淡地瞥过仍放在门口的食盒,眉间微蹙,便又当没看见似的低头继续看起书来。 十二缩在食盒里听外面半天没有传来动静,心中迟疑,不由伸手将盖子向上轻轻顶开一条小缝,狭长的视野中一切都看不太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书桌旁隐隐绰绰的紫色身影。 “殿下…殿下!”他不由轻声唤道,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只见那正以手撑头看书的小人儿似乎愣了一下,抬头疑惑地张望了一下四周。 十二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忙又唤了一声。 世孙好像终于判断清楚了动静的来源,提步来到食盒前面,身后却不着痕迹地抽出了防身的匕首。 “什么人?”世孙眉头紧蹙,身后的匕首握紧,显然已进入一级备战状态。 “殿下,是小人啊~”十二掀开盖子,缓缓露出半个头,像只怯生生的小鹿温驯又期待地看着他。 “怎么是你?”世孙手里的匕首顿时惊得掉到了地上,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忙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世孙怕他们进来查看,忙佯装镇静道,“只是刚才看见了一只蟑螂偷跑进来罢了。”说着目光凛冽地瞪了十二一眼。 “蟑螂?”侍卫们面面相觑,都道宫里面怎会有这样的东西,“那我们进来帮您除去?” “不用了。”世孙摩拳擦掌地愈发靠近已自知大事不妙抖得像筛糠似的的十二,笑容狰狞地咬牙切齿道,“本世孙自会将其…毁、尸、灭、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第27章 世孙把十二拽到屏风后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我看你还真是活腻歪了,大内是你一个尚食局的小太监随便想来就能来的吗?居然还躲在食盒里,简直是胆大包天!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了直接当刺客治罪吗?!” 十二望着世孙那双往外喷火的眼眸,心颤了一下,却是低下头委屈巴巴地嗫嚅道:“是公主殿下带小人来的,一路都顺顺当当,并、并没有被盘查……” 世孙愣了下:“姑母带你来的?” 十二不由怯怯地点点头,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对方。 世孙沉默片刻,神色古怪地睨了他一眼,抿起的唇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想笑:“所以你千方百计地跑来这里,就是想见本世孙一面?” 感觉到那揪着自己的力道似乎放松了一些,十二心下稍安,却是仍旧大气都不敢出。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可当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灼灼地望过来,他心里却像住了只蹦蹦跶跶的小兔子,止不住怦怦狂跳,努力平复了半晌才红着脸拘谨羞赧地点了点头。 世孙似是低笑了一声,退后盘腿坐到椅子上,撑头靠着茶几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那你现在见到了,可有何感想?” “感想?”于是十二这才敢抬起头来好好端详一下世孙,眼见对方面色红润如常,一双眼也顾盼神飞,丝毫不像忍饥含饿绝食了两日的样子,疑惑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心安。 “看到殿下无事,小人也就…就放心了。”他轻声说着,心里像一块悬石落地,眸中却泛起了氤氲的雾气,忙低下头去不愿让对方看到。倘若殿下当真出了什么事,那他…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你该不会又哭了吧?”世孙似是听出他语气中的哽咽,侧低着头想要去看他的表情,十二脸红了下,却是将头埋得越发的低,恨不得直埋到胸里去。 见他这般忸怩的样子,世孙沉默了阵,倒是难得的妥协了,手撑在两旁兀自晃悠着小腿,视线垂下,耳根也有些微微的红:“你看本世孙这生龙活虎的,本来就没、没什么好担心的嘛~” 十二不由微微抬起朦胧的泪眼,嗫嚅道:“那殿下这几日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外面都说您已绝食了两日,尚食局每次送来的饭菜也是一口未动……” 世孙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子,却是咧嘴一笑:“本世孙又不傻,怎么可能真的去绝食?”说着跳下椅子,领他走到一座沉香镂刻的扇形书架前,伸手转动了下上面摆放着的一个花瓶,那书架便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后面掩藏着的一个暗格来,只见里面堆放着各种瓜果点心,俨然一个小型的屯粮仓。 世孙过去拿起一个橘子丢给他,自己则掰了根香蕉跳到桌子上开始啃起来:“我不过就是故意做个样子给皇爷爷看,其实早就提前屯好了一堆吃的,哪怕再关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紧~” 十二见他吃得腮帮鼓鼓的,宛如一只满嘴都塞满了松果的松鼠,明明蠢萌蠢萌的,脸上却偏偏还一副‘天下我最机智’的得意表情,一时没绷住便又笑出声来,眼瞧着世孙的眼神瞅过来,他顿时想起了那次在大树下的前车之鉴,忙心虚地低下头剥起手里的橘子假装在忙正事。 殿下像蠢萌的松鼠什么的,这次他打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然而这次世孙却没有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揪住他问他为什么笑,而是自己也低声闷闷地笑了:“其实你笑起来还蛮好看的,干嘛老是一副受气包爱哭鬼可怜巴巴的样子,这样不就很好?” “……”十二闻言愣了一下,继而脸涨得绯红。 “哈哈,该不会我夸了你一下,你就害羞了吧?”世孙好像觉得他脸红扑扑的很是好玩,逗弄之心顿起,不由便学着那调戏良家的纨绔伸手捏起他一边的脸颊,笑嘻嘻道,“不如你再给本世孙笑一个,我就再夸你一下?” 十二顿时整张脸都红得像是要沁出血来,他本来就皮薄腼腆,哪里经得住对方如此调笑,又羞又窘间不觉就生出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一把挥开世孙掐着自己的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佯装生气地鼓起腮帮道:“殿下再这样,橘子就不给你吃了!” “哈?”世孙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居然拿一个橘子来威胁我?”说着却是捧腹开始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道:“那…那本来就是给你吃的好不好,本世孙还能…还能稀罕一个橘子不成?” “……”十二顿时也觉得自己这威胁轻飘飘的简直傻到极点,可一想到对方说橘子原本就是给他的,懊丧的同时心里居然又生出了些许暗暗的欢喜与期待。 这是不是代表着殿下对他是亲近的? 十二握着手里的橘子,突然就有些舍不得再给对方了。 世孙挑眉望了他一眼,却是轻咳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既然你都剥好了,那本世孙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好意吧~” “……”十二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怨念,这人刚刚明明还说不稀罕呢,怎么这会儿又巴巴地来要了? 世孙见他不情愿,顿时横眉冷对起来,手叉着腰颐指气使道:“好你个小太监,这橘子原本不就是要剥给我吃的吗?本世孙现在领你的情,你还不赶紧乖乖地过来喂我!”说完便张开嘴,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十二无奈地抿了抿唇,只得上前将橘子掰成一瓣瓣送进对方的嘴里,表情委屈巴巴。 世孙见他这样,只道他是排斥自己,和外面那群表面恭敬实则畏惧的人一样,顿时就觉得嘴里味同嚼蜡,哪里还有心情再吃,直接便挥开他的手进到内室里,连鞋都没脱就钻进被窝里开始生起闷气来。 “殿下……?”十二不明所以地还愣在原地,只听对方冷淡疏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就还躲进原本的食盒里,过一个时辰自会有人来收,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十二闻言不由瞳孔微缩,连手里的橘子掉到了地上都未发觉。 世孙这是在赶他走? 他是不是又哪里做错了什么,惹得殿下不开心了? 自己明明…明明是想要来和殿下成为朋友的…… 可对方却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若换作以往,他一定会垂头丧气地选择听从,可这次,他却不愿。因为他知道,若就此离去,他和殿下便真的从此再无交集…… “殿下…”十二来到床榻前,世孙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他,显然不想搭理。 “殿下……”十二不由又轻轻唤了一声,对方反而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十二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又像是积攒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抬起头:“小人接下来的一些话,可能会有所僭越,可能还会被殿下治罪,但小人还是觉得应该对殿下坦诚。” 被子里的人哼了一声,姿态仍旧抗拒。 十二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就此气馁:“其实小人并不是宫里的小太监,只是不幸和家人离散再找不到回家的路,才被恰巧路过的二喜伯伯好心收留,原本这一辈子都可能不会与这皇城中的人有任何的交集……” “但就是这么因缘际会,小人进了宫,认识了好多有趣又善良的人们,他们接纳了无家可归的我,像家人一样包容照顾着我,省吃俭用地给我吃好吃的,穿好穿的……” 虽然他在家时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这种不掺杂任何世俗功利的单纯的温馨与美好,却是他之前从未体会过的。 他的眼眶不由微微湿润:“小人何其有幸能遇见这样的一群人,就算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原本的亲人回不去原本的家,那这里便是我永远的家,他们便是我永远的亲人。” “而我最幸运的是,遇见了殿下……” 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很轻,轻得宛若恍惚迷离的喃喃自语:“殿下是我的英雄。” “为什么?”被子里的人终于闷闷地回应了一声,“因为我救了你?” 十二莞尔着摇摇头:“不仅仅是如此。” “还因为殿下张扬,桀骜,恣意,随性,可小人却软弱,胆怯,遇事无主,还…动不动就哭。” 他不禁脸红了下,继而又微微怅惘:“殿下就像是和我截然相反的人,我打心底崇敬孺慕着殿下,憧憬着能有朝一日也成为殿下那样光芒万丈气势轩昂的人,像您当初保护我那样也去保护其他受屈受苦之人。” “……”世孙没说话,身上的冷气却收回了许多。 只听十二又长叹了一声:“殿下虽然表面高高在上,张扬桀骜,好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但小人却看得出来,您分明是个又温柔又善良,嘴硬心软的人罢了,所以小人……” 他将头埋得愈发的低,声音哽咽,笑容也愈发惨淡:“才会对您起了亲近之意,妄图僭越…想与您成为朋友……” “你……”世孙终于把眼睛露了出来,目光微微闪烁,有些踌躇忸怩地道,“你所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十二见对方终于搭理他了,连忙擦了眼泪趴到床边,望着世孙那双如月曜石般清亮的眼睛认真而诚挚地起誓道,“我若有任何哄骗欺瞒殿下之处,便教…便教天打五雷轰!” 世孙无语地瞪他一眼:“为了这么点小事还起誓,人家雷公电母才没心思管你呢!” “那、那我要怎么办,殿下才不会赶我走,才…才……”十二吞吞吐吐,脸红扑扑的,却是欲说还休。 世孙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坐起身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抿嘴憋笑道:“那你去给本世孙再剥十个橘子,我就答应……做你的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第28章 自从殿下答应和他成为朋友以来,十二觉得自己好像每天都活在梦里,就像是原以为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星辰穿越了银河穹海一下降落到他的身旁,从此变得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想他一定是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才会在茫茫人海中与殿下相遇。 因为,殿下是他从小到大,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也许正因为是第一个,他的心情才会如此的强烈,才会格外的珍惜,纵使以后他的生命中还会遇见更多更多的人,但一定没有哪个人可以从此取代殿下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是可以持续一生的友谊。 十二不由凝眸望向那个在花海里手持风筝奔跑欢笑的小小身影,白色的蒲公英被他飘扬的衣裾带起,像一只只絮蝶随风翩然,漫天扶摇,唯美虚幻得不似人间之景。 “十二,你快过来帮我啊~” 世孙在蒲英花海中朝他招手,气息微喘,却仍是兴致勃勃,说罢便又摇着纸鸢迎风向前奔去。 “殿下你等等我!”十二忙抱着披风赶去,漫天的蒲公英在身边飞舞,像一群顽皮的精灵也追随他一路而去。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造型啊?”世孙见他赶来,不由停下脚步眉眼弯弯地望向他,伸手帮他摘下头顶沾到的一团白花花的蒲英浮絮。 “还不是殿下偏、偏要…”十二话还没说完,却先猛地一个喷嚏,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先前不小心钻进去的飞絮,差点连眼泪都打出来。 他不禁揉了揉鼻子,皱着小脸委屈巴巴道:“还不是殿下偏要跑出宫到这里来放风筝,在御园里不是也一样嘛。况且现在都十月了您还穿得这般单薄,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世孙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我好不容易才抄完了字解了禁足,可不得出来好好玩玩儿透下气?” 十二无奈地叹了口气,敞开手中的披风为其披上:“殿下还说呢,陛下是让您罚抄《春秋》整本书二十遍,结果您就单单把‘春秋’二字写了二十遍,也亏得陛下没有龙颜大怒,居然还真就解了您的禁足。” “我这叫智取懂不懂!”世孙得意地眉毛一扬,“再说了,我可是皇爷爷唯一的嫡孙,是大燕唯一的继承人,他怎么可能真的忍心一直看我绝食下去?而且……” 说着却是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十二,眸中似有银河星落熠熠闪烁着光辉:“我这还不是为了早点出来找你?” 十二正在替他系带的手不由一顿,红着耳根垂眸轻应了一声,唇边似有清浅花开。 系好了披风,世孙便又重新动如脱兔般地撒欢奔跑起来,风筝在身后摇摇晃晃地飞着,虽然不高,但世孙依旧玩得很是开心,满脸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你看嘛,果然还是这里玩得尽兴,御园那么小都不够我跑的,四面八方都是墙,我才不要一天到晚都关在宫里当什么笼中雀呢!” 十二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笑道:“笼中雀那多半是形容女子的,殿下可是男孩子啊,天下之大还不是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世孙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突然停下脚步迟疑地问道,“是不是只有生作男孩子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难道女孩子就不能同样游历四方吗?” “嗯……”十二好像是被他问到了,歪头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女孩子从小都要被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年纪嫁人后,从此便专注于相夫教子,所以也没有什么机会出去吧?” 世孙的眉头深深皱起:“那她们岂不是一生都只能困守在家宅中,一点自由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十二见他表情似乎有些生气,不由诧异道:“殿下为何突然在意起了这个?” 世孙垂下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眸底晦暗:“我只是觉得这世道好生不公,凭什么女子就只能关在家里相夫教子,而男人们却能出去建功立业,难道女子就注定了不如男,就注定了只能低人一等?” “哼!”他不由握紧了拳头愤愤不平道,“狗屁的男尊女卑,说不定以后还会专门出个女皇帝呢!” 十二还是头一次听对方骂这么粗鄙的字眼,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殿下说什么都对,以后不止女子能做皇帝,说不定乞丐也能当上皇帝呢~” “你…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吧?”世孙听他调侃的语气,突然就沉下脸来。 “诶?”十二刚想解释自己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却见对方的眼眶已蓦地一红,抬手将风筝线盘狠狠摔在地上,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殿下?”十二连忙追赶上去,虽然对方这喜怒无常的性格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每次看到殿下生气,他还是不由得张皇失措,生怕对方会因此再不搭理自己。 可不管他在后面如何呼喊,世孙却始终置若罔闻地一个劲往前跑,连头也不回一下。 十二顿时苍白了脸,知道殿下这次恐怕是真的生气了,他不由加快了步伐,连呼吸都快要无暇顾及,却没注意到脚下有一块石头,猛然间便被绊倒在地,钻心刺骨的疼痛传来,鲜血汩汩流出,很快便染红了整条裤腿,连身下的蒲英也被染成了妖冶的绯艳。 “世孙殿下……”十二忍痛仍在呼唤对方的名字,可任他如何挣扎着想要站起,左腿都会不听使唤地瘫软下去,剧烈的痉挛延伸至四肢百骸,他终于撑不住伏倒在地,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头冒出,他望着世孙那愤然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蒲英摇曳的尽头,心中就像是被剜去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惊惧随之而来。 殿下…殿下是不是不要他了? 意识一点点剥离,他口中喃喃,最终还是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等十二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回尚食局自己的屋子里,小猫们抱团睡在他的身旁,仿佛在为他汲取温暖,他不由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轻抚过其中一只的耳朵,小猫们见他醒来,立马都凑过来磨蹭着他的手,抬头轻柔地喵喵直唤,仿佛是在关怀他的伤势。 秦二喜端着汤药推门而入,见他终于醒来,不由得长舒了口气:“你这孩子,总算是醒了。” 十二不由微微地转过头看向对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二喜伯伯好像比之前苍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明明他才帮着拔了没多久,竟又花花白白地冒了出来。 秦二喜坐到床头,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嗯,烧也退了,估摸着再过个几天就能下床了。” “二喜伯伯,我……”十二声音沙哑,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秦二喜给他倒来一碗水喝下,嗓子里的干涩得到缓解,十二咳了咳,不由抬起眸望着他继续问道:“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秦二喜叹息一声,将碗放到桌子上:“你这孩子还说呢,走路也不好生看着脚下,要不是殿下着急忙慌地把你背回来,你这腿啊指不定就废了!” “殿下…?”十二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重复地又问了一遍,“世孙殿下?” “除了世孙殿下还能是哪个殿下?”秦二喜把药碗搁到他的嘴边,“我看你这孩子是烧糊涂了,还是赶紧把药先喝了。” 十二尝了一口,小脸顿时纠成一团:“好苦啊。” “良药苦口懂不懂!”秦二喜严词厉色地训斥道,态度是难得的强硬。 十二扁着嘴巴弱弱地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最终也只能乖乖屈服,像小鸡啄米似地一点点喝着药,喝到最后已是龇牙咧嘴,眼泪汪汪。 秦二喜见状不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精致的果脯蜜饯:“吃吧,解解药苦。” 十二依言尝了一颗,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漫溢开来,果然将嘴里原本的苦味冲淡了不少。 “对了二喜伯伯,你刚才说…是世孙殿下把我背回来的?”含着蜜饯,他忙不迭又回到了正题。 秦二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二喜伯伯在这儿忙前忙后地照顾了你半宿,你怎么不想着先感谢下我,只光顾着惦记你的世孙殿下?” 十二不由腾地一下涨红了脸,将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个歉疚的眼睛,嗫嚅道:“我自然、自然是感激二喜伯伯的……” “我看你也就是嘴巴上说说,心里边不还是偏着殿下?”秦二喜摇摇头,有一种男大不中留的感觉,“也亏得殿下同样向着你,人家年纪身板比你还小,硬是背着你走了好远的路才回到马车附近,等伺候的人找过去的时候,世孙自己都累得虚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什么?虚脱??那殿下他现在人呢?!”十二连忙激动地坐起,却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顿时又倒回床上一阵眉头紧锁冷气倒抽。 “放心放心~”秦二喜替他掖住被角示意他不要乱动,“殿下一早就醒了,期间还带着太医来探望了你一回。” 十二这才勉强放下心来,视线不安地乱飘道:“那…那殿下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秦二喜不由回想起当时那让一众围观群众都目瞪口呆的场景,“殿下当时趴在你床边哭得可伤心了,还一个劲儿后悔不迭地说都是他不好,他再也不随便乱发脾气一类的话,那应该不代表生气吧?” “……”十二愣愣地道,“殿下他当真那么说,还为了我……哭了?” “那还能有假,当时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世孙殿下估摸着也就刚出生那会儿哭过,现在他居然为了十二你哭了,可见殿下是当真把你放在心上了!”秦二喜喟叹一声,亦有些动容地摸摸他的头,“这份难得的情谊,你可要好好珍惜哇~” 十二闻言不由泪眼朦胧地点点头,目光郑重而坚定。他一定一定会珍惜守护好与世孙殿下这份难得的情谊,再也不要惹殿下生气,再也不要追不上他的步伐,再也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自己而去…… 有朝一日,他也定能成长为那能反过来为殿下遮风挡雨的人。只要殿下还需要他,他就会不离不弃,直到永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第29章 子夜无声,万籁俱静。 十二躺在床上仍睁着眼睛,侧头望着窗外月影花摇,始终难以成眠。 他此刻还在想着殿下。 想着那张在蒲英花海中朝他微笑的灿烂脸庞,想着那小小的身躯背着他是如何的举步维艰,想着那在自己床边落下的泪,想着殿下此刻是否也在同样惦念着他…… 他不由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毕竟都这个时辰了,想来殿下早已都睡着了吧~ 闭上眼准备把那些纷繁的思绪撇去,却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正惊异间房门已被人轻轻推开,继而一个黑影“嗖”地窜进来,十二刚想惊呼,却被来人猛地捂住嘴巴。 “嘘,是我。” “世孙殿下?”十二哪里会认不得这个声音,连忙撑着手坐起身,将床头案几上的蜡烛点亮。摇曳的熏光烛影中,世孙的脸好像也被映照得格外柔煦,只是那目光却有些微微的愧疚与黯然。 十二见他外袍下似乎只穿了一件单衣,眉间蹙起,不由便握住那藏在袖中的手,果然是寒凉一片,隐隐就有些生气地道:“殿下好生胡闹!大半夜穿这么单薄跑到外面来作甚?” “我…”世孙抽出自己的手,神情有些别扭,继而又有些晦暗地低头轻声道,“我睡不着,就想来看看你……” 十二愣了一下,神色不禁变得柔和下来,垂眸复又牵住他冰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喃喃道:“殿下是在担心我吗?” “你、你非要这么以为的话我也没办法…”世孙蓦地有些脸红,轻咳一声以作掩饰,“反正我就只是…只是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而已!” 从褚英宫到尚食局那可不是一段短短的路程啊,而且还是半夜…… 感受到那手中握着的人儿似乎心虚紧张得出了些汗,十二不由低低笑了一声:“无论是不是顺便,只要有殿下的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 “……”世孙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只见他沉默片刻突然又气急败坏地轻轻跺了下脚,“你居然还有心思笑?”说着眼眶竟是微微染上了泪意,“你知不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本世孙要是再晚来一步,你就要因为失血过多不治而亡了!” 十二闻言不由愣了愣,他确实没想过事态居然会这么严重。 世孙单手叉腰冷哼了一声:“本世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弄回去的,你可必须要好好谨记着这份恩情知不知道?”说着又目光微微闪烁,削弱了一点气势,忸怩地小声嘟囔道,“虽、虽然你变成这样,我也有一定的责任,当时不应该那样对你乱发脾气……” 十二却摇摇头,微笑着握紧了他的手,温和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这不关殿下的事。” 世孙迟疑道:“你当真不生我的气?我明明…对你那么凶……” “只要殿下以后不再扔下我一个人走掉,无论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可以,我都毫无怨言。”他轻轻笑着,仿佛受尽一切苦楚都甘之如饴,因为他再也不想体会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我怎么可能打你骂你还罚你?!”世孙听他这么一段几乎卑微到尘埃的话,鼻尖酸涩,顿时再也按捺不住隐忍的泪意,冲过来环住他的背,泣不成声地哽咽道,“你是我鄞永安最好的朋友,无论过多少年都是,永永远远都是,所以我不许你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 “殿下……”十二怔怔地唤着对方,泪水夺眶而出,不由也伸手将其紧紧拥在怀中。 摇曳的微明烛火中,两个孩童的身影相偎相依在一起,彼此无言啜泣,却仿佛在诉说着永不离弃的誓言。世事纷扰流离,岁月斑驳凉薄,纵使许多年后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但这份年少时候纯真而青涩的羁绊却从此根植在了彼此的心中,由一粒小小的种子渐渐成长为一棵参天的巨树,至于那树上究竟最后会开出怎样的花,便是很久很久以后发生的故事了。 翌日清晨,十二是被自己压麻了的手臂弄醒的。熹微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到怀中依然安睡着的小小人儿的脸上,仿佛为其铺上了一层柔软温煦的轻纱。 十二垂眸望着那张枕在他手臂上恬静安适的睡颜,唇边不由勾起一丝清浅的弧度,抬手轻轻将其身后的被角掖好。 世孙嘤咛了一声,似乎还是被弄醒了,只见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道:“琴姨,我要喝水…” 十二愣了一下,心道对方大概是以为在自己的寝宫,昨晚两人哭着哭着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也难怪殿下现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殿下…你要先起来,我才能给你拿水啊~”十二无奈又轻柔地唤道,他的手臂还被枕着呢。 “嗯?”世孙翻了个身,睁开酸涩朦胧的眼睛,却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猛然间便意识回笼,腾地一下掀开被子坐起身。 “殿下?”十二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不由撑起手臂担忧地看过去,因为腿伤的缘故,这已经是他行动的最大幅度。 “十二?”世孙回头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摸了摸昏昏涨涨的脑袋道,“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十二紧张的神色不由松弛下来,却是笑道:“殿下不记得了?您昨晚哭得太累便直接睡着了。” “啊?这样啊……”世孙有些不好意思地讷讷道,似是回想起了昨晚的种种失态,颊边顿时如同红霞飞染。 十二瞥了一眼窗外:“现在天色尚早,殿下不妨再睡一会儿,您是什么时辰去学堂?” “…卯时。” “那就再给殿下半炷香的时间睡个回笼觉~”十二躺下去拍拍枕头,朝他笑了笑,像在邀请。 “……”世孙的脸愈发的红,宛如熟透了的苹果,大概是觉得身上确实凉飕飕的,他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躺了下来,只是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房梁,身体紧张又僵硬,一点也不敢动。 只听身旁传来十二低低的笑声:“殿下不挨近点吗?虽然我属老虎,但并不吃人哦~” “哼!”世孙觉得一定是自己对他太和颜悦色了,这个臭十二居然也敢调笑起自己来了,作势赌气地背过身,视线乱瞟间却见枕头下似乎压着一叠厚厚的什么,抽出来一看不禁大为诧异地又连忙坐起身。 “这不是我的画吗,怎么在你这里?” 十二看过去,对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日他在御园里捡到的画像,他不禁抬头问道:“这画果然是殿下您的?” 世孙听他语气好像是早已猜到,怔了一下,又想到自己那乱七八糟的画功被对方瞧了个遍,顿时又羞又窘地一股脑儿把画塞到衣服里,气呼呼道:“上交,全部上交!” 十二连忙制止他粗鲁的行为:“殿下小心着点,别把画弄坏了。” “坏了就坏了,反正…”世孙小嘴一瘪,眸中竟有些泛红,“我也画不好。” 见他自暴自弃,十二不由轻叹一声,接过他手里已经被揉皱的画纸重又铺开:“殿下可以告诉我,这画中的人是谁吗?” 世孙沉默了一下,眸中似有一抹难以言喻的哀恸划过,良久才低着头嗫嚅道:“是我母妃……” “郦王妃?”对于世孙殿下的身世,十二也略有耳闻,出生即失去母亲的孩子,纵使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但心中终究还是会有一处谁人也无法弥补的伤痛吧。 目光划过画像上空白着的人物脸庞:“殿下画不出来,是因为不知道王妃她长什么样子吗?” 世孙颓然地点点头,像一具垂头丧气毫无生机的木偶,他从来没见过母妃,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样子。 十二略微沉吟,指着角落里放置的一个柜子:“那殿下可否帮我把那边柜子里的笔墨拿来?” “你要做什么?”世孙疑惑地问道,却还是依言跳下床跑过去取来了笔墨。 十二但笑不语,只将画纸细致地铺在床头的案几上,思索片刻便取笔蘸墨,又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眼对方,不多时便将那画上女子空白的面貌描补了一番。 世孙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只见画中的女子黛眉烟目,薄唇清靥,那般温婉含笑的模样,仿佛也在同样脉脉凝望着他。 “母妃……?”世孙怔然道,泪水不觉便已掉落下来。 “都说生儿若母,我便按着殿下的样子试着想象了一下王妃的容貌,想来应当会有一些相似可取之处。”十二轻轻将笔搁下,从前府里有一位丹青名家前来做客,他便跟着学了一些皮毛,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世孙闻言眸中却似闪过了一丝迷惘的愁绪:“那如果,我长得更像父亲多一点呢……” “一般来说,好像女儿才会更像父亲。”十二见他瞬时黯然下去的神情,猜测他可能更想要像母亲一点,连忙又道,“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子女长得更像谁,样貌上也总有另一方的影子。殿下这般好看,王妃当年又是出了名的美人,说不定您就长得更像王妃呢~” 世孙咬着嘴唇,像是有些不自信地嗫嚅道:“我真的会长得更像…母妃吗?” “当然了!”十二牵过他的手,眸中绚烂似有繁花盛开,“而且在我心里,无论世孙以后长得更像父亲还是母亲,您都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世孙不禁破涕为笑,珍惜地将画抱在怀里:“谢谢你十二,谢谢你…让我第一次见到了母妃。”说着身体前倾,将额头抵在十二同样的地方,垂眸轻叹,宛若呓语,“你帮我见到了最想见的人,我也会帮你找到离散的家人,让你们一家团聚的。” “殿下……”明明那额间传来的温度是如此的炙热,可十二的心中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哀凉,他有种奇怪而不安的预感,殿下好像是在跟他告别…… 世孙将掌心摊开,露出上面一颗如血着泪般朱红的丹痣:“若是我们以后长大了,再认不出彼此了,你就凭这个来找我吧。”说着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眸中似有烟火璀璨,“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找到的。” 十二不记得世孙是何时走的,只知道自那以后便再没有对方的音讯传来,只隐隐约约听闻朝堂上出了大事,丞相刘表与大将军鄞素弗等诸位大臣接连因案入狱,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人心惶惶的乌云密布下,就这样迎来了冬天。 漫天的大雪飘扬下,他依旧每天都往御园里跑,站在彼此初遇的假山下眺望着宫墙那边银装素裹的恢宏殿宇,他多想看见那苍茫的白芜尽处会有个紫色的小小身影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可耳边呼啸而过的北风却像是一次次地在告诉他,也许殿下永远也不会来了。 距离新年还有十天的时候,他找到家人并被带出了宫,阖府上下都在为他的归来喜极相庆,只有他默然望着那悠远苍穹下金阁黛瓦的巍峨宫阙,心中空茫一片。从此那里再没有一个叫十二的青衣布衫的小太监,有的只是这张灯结彩的新任丞相府里簪缨华服的嫡少爷薛绣。 他将当初殿下送予他的、绣着满枝海棠的手帕放在了珍宝匣中,连同那段年少不知愁滋味的青葱岁月也一并封存在了箱子的最深处。 但一定会再见的吧。 他不由抬起头,望向那霞光万顷的天际,只要他们还处于同一片天空下,就一定还会有重逢的那一天的。 不知道那时候,殿下还认不认得出来他呢?但无论如何,他一定会率先认出殿下的! 薛绣笑了笑,月白的长衫在风中飘曳,他不由转过身,朝着那悠长却注定会再度相遇的时光里走去。 番外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第30章 永安看着门口那个怯生生的踌躇身影,正待起身,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垂坠的剧痛,像是所有脏器都被用力绞成一团挤压又揉碎,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地重又跌回到座位上。 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 永安捂着肚子不自觉地将拳头捏紧,豆大的汗水从她脸上滑下,很快便濡湿了整边鬓发。 “殿下!”薛绣见状,顿时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冲进来扶住她的肩靠在自己怀里,双眼通红地焦急唤道,“你怎么了殿下?” “本王……没事。”永安紧紧咬着牙关,虽然眼前的视线已经隐隐开始有些模糊,但她还是尽力保持着清醒,拽住薛绣的手臂喘息道,“送我回…王府!” “好!”薛绣忙不迭点头,回头正要唤庄莱过来帮忙,身上倚靠着的重量却忽而一轻,一个剑眉深目的玄衣男子突然出现并把殿下横抱了起来。 “别耽误了,我这里正好有郎中。”那男子蹙眉望了眼怀中之人苍白如雪的脸庞,抱着人转身就走。 “元…歆……不用你…多管闲事。”永安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可甫一闻到那兰麝香气便猜到了对方是谁,伸手挣扎推避了一下却反被其抱得更紧。 “祈王殿下若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再被孤亲一次,就乖乖呆着别动。”元歆目不斜视地大踏步朝楼梯走去,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挟,永安却是气得连咬牙切齿的力气也没有,腹中绞痛不间歇地剧烈传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撕扯碎裂。 可纵然腹痛难忍,她也坚决不能去看郎中,除了陆神医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因为一旦被诊了脉,那她女子的身份必定暴露无遗…… “薛绣……”永安不由喘息着朝身后一直紧跟着的少年伸出手,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了。 “殿下!”薛绣立刻跑过来牵住她的手,眸中的担忧仿佛都要满溢出来,“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先让郎中替您诊治,回府反而耽误时间。您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的!” 这个看不懂眼色还胳膊肘往外拐把她往火坑里推的家伙…… 永安简直气得都快要吐血,胸前剧烈起伏,不由便眼前一黑短暂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已身处一间装饰靡华绮艳的厢房内,也不知是这揽月楼中哪个女子的居所,浓烈的脂粉气呛得她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薛绣见状连忙去开窗透气,虽然他也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但这已是揽月楼里规格最高最舒适的房间之一了。至于月玲珑的房间自然不在此处,因其是上届花魁娘娘的缘故,她拥有独享隔壁整栋摘星楼作为自己个人居所的权利,而那里此刻已被作为案发现场封锁起来。 永安瞥眼见到旁边有一个白胡子老者正从药箱里拿号脉的物什出来,心知他便是元歆带来的郎中,连忙挣扎着坐起,咬紧了牙关竭力装作无事道:“不劳太子您费心了,本王现已无大碍,不需要看郎中!” 太子? 薛绣不由诧异地看向那正负手立于床边的玄衣青年,难道他就是近日传闻中出使本国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卫太子元歆? 只见其薄唇微微勾起,似乎对于永安拒不配合的态度很是玩味:“祈王殿下这么紧张作甚?孤当真只是出于一片好意,并无其它过多的想法,且你毕竟也是在孤的眼皮底子下出的事,若传扬出去岂非叫人怀疑是孤暗下黑手?孤让郎中过来诊治,也是为了自证清白罢了,祈王殿下何必多想?”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丝毫捉不住错处,若再推拒下去,反倒显得她防卫过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永安哪里会听信其所言,即便元歆当真是出自好心别无他意,她也无福消受,单就方才被他抱着的那么一下,自己已经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丝毫不像先前她靠在薛绣怀里的时候,非但没有排斥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心安,就好像曾几何时,她也曾那样靠在对方的怀中…… 脑海里似有什么破碎的画面呼之欲出,可任她如何拼凑也只有一片空茫,晕眩的感觉再度传来,永安不由痛苦地扶住脑袋,额间沁出层层密密的冷汗。 为什么,为什么她对薛绣如此熟悉,可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殿下?!”薛绣顿时大惊失色地冲过去,永安虚弱地倒入他的怀中,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宛如哀求:“带我走…我不要呆在这里……” 元歆闻言不由眯起了眼,声音听不出情绪地道:“看来祈王殿下当真不肯给孤这个情面?” 那边薛绣却是毅然决然地将人抱起:“太子的好意小人代殿下心领了,只是殿下他不喜这青楼烟粉,久留不适,还是由小人带之回府照料,便不劳太子费心了。”说罢便越过他直出门去。 元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倒是身后的郎中迎了上来,讳莫如深地问道:“殿下当真就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验证机会?” 元歆笑了笑,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慵懒散漫:“反正今次也只是临时起意,机会以后还多的是,但强人所难就没什么意思了~” “只怕以后…祈王会对咱们加强戒备,届时就更难下手了。” 元歆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别用‘下手’这种充满恶意的词,孤的本意又不是要伤害他。” 郎中闻言不由心中一凛,忙低眉顺目地退到后面不再言语。他知道对方虽然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但其实是在暗暗警告自己不要胡来,不过他还是觉得殿下这话更应该去对着琴嬴姑娘说,毕竟方才他在楼上可都瞧得仔仔细细的,琴嬴姑娘看向祈王的眼神,那可不是一般的怨毒…… 薛绣抱着永安出来的时候,庄莱仍旧在那儿眉飞色舞地和同僚们炫耀着自己手里橘子的由来,甫一看见自家殿下几近昏迷的状态,却是吓得立马把橘子揣兜里冲过来,心急火燎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薛绣将永安抱入轿中:“过后再解释,先送殿下回府。” “好好!”庄莱慌慌张张地点点头,连忙撂下帘子出去命人速速起轿。 永安迷迷糊糊间只觉自己靠在一个十分温暖的怀抱里,有人替她轻轻擦拭着额上的冷汗,那般的小心翼翼专注认真,仿佛在呵护一件极其易碎的珍宝。 “薛绣……”她不由微微睁开眸,少年身上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气幽淡传来,有一种安神静气的奇妙效果,“你还在这里啊……” “等看到殿下无事了,我再走。”薛绣叹息一声,轻轻为她别去散落的发丝到耳后。 “嗯……”永安虚弱地轻应了一声,像是放宽心般。她看见自己的手一直被对方紧紧握着,那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由再度传来,“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在哪里见过你?” 薛绣正在为她拂发的手顿时一僵,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眼来,没有说话。帘角风动吹拂着他素色的发带,却吹不散他眼底深蕴的黯淡与浓愁。 “那也许…是我搞错了吧……”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永安似乎有些失望,闭上眼,终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轿子停到祈王府的时候,一众家仆皆已提前收到消息等候在门口,见自家殿下被一个陌生少年抱下来,立马心急火燎地纷纷围聚过来,为首的贴身侍女筝儿更是担心得时不时抹泪,忙帮着对方把人扶进府内。 回到舒适熟悉的环境里,永安不禁悠然转醒,眼见薛绣等一干人还担忧地守在床边,她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有气无力地道:“本王已无大碍,你们都先出去吧,留筝儿一个人在这儿伺候就行。” 筝儿见她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似想到了什么,连忙将屋里的人都赶出去,细细将门窗拴好以防有人窥视偷听,然后匆忙奔向内室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棕色的药丸,配着热茶送到永安的嘴边,红着眼眶很是愧疚地道:“都是奴婢不好忘了日子没有提醒您,殿下可疼得厉害?” “无妨,已没那么痛了。”永安服了药,脸色果然舒缓了很多,只是靠在塌上仍有些微微的喘息,眼见小侍女还是一副自责难当的表情,她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安慰道,“本王的月事一向不准,你就算记着也没用,不用太过介怀了。” 而且好在这疼痛只是癸水即将要来前的提醒,要是不加预示地当场就来了,那她真是……永安想象着薛绣抱着她突然发现一手血时惊愕呆愣的表情,顿时整个脸都绿了。 “可是…可是……”筝儿见她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以为是疼痛又反复了,支吾一声不由哭了出来,“殿下从没有疼得这么严重过,而且还一度晕了过去,脸色白得就像纸一样,奴婢真的好怕……” “傻丫头,这又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不治之症,很多人都有,调理一下就好了。”永安轻描淡写地说着,无奈地为其擦去眼泪,心道这丫头怎么和薛绣一样也是动不动就哭。 等等,她为什么又想到了薛绣? 明明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是筝儿,可她脑海中却止不住地浮现出少年请愿以死赎罪时抬起的那张,饱含着泪水的,凄楚颓唐却又坚毅决然的脸。 永安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刺痛。 明明他与她不过今日初次相识,为何薛绣身上会有一种让她觉得仿佛失落已久的温暖与心安? 她想要…现在就见到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第31章 永安在想见薛绣的同时,薛绣也同样在惦念着她。 他站在中庭里,望着那屋内透出来的亮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摇曳的烛火一样忐忑不定,愈发难安。 殿下他究竟怎么样了…… 想到对方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庞,薛绣眸中不由浮现出一丝氤氲。若是当初殿下朝他伸手的时候,他就当机立断地带殿下走,是不是后面就不会害得殿下反而病情加重了? 都是他的错…… 薛绣愧疚难当地低下头,眼眶微红,只觉得自己深深辜负了对方的信任。 正此时,屋门被打开,筝儿从里面走了出来,目光在周围逡巡片刻,最后落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薛绣身上,她不由走上前来施礼道:“想必您就是薛公子吧,殿下此刻正唤您进去。” “殿下他…已无事了?”薛绣眸光微亮,却仍是有些迟疑。 筝儿点点头,摆出邀请手势的同时又顺便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薛绣被她盯得有些尴尬,礼貌性地笑了一下便连忙快步进到屋内,只见一片瑞香袅袅中,永安正斜倚在塌上捧着本书,原本高束的马尾此刻被绾成了一个散髻垂在肩侧,显得很是慵懒随性。 听到薛绣进来,她不由抬了下眼,却是吩咐筝儿道:“你先出去吧,这里留我二人即可。” “可是殿下……”筝儿似有些犹豫,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 永安知道她是还在担心自己的身子,叹了一声,不由道:“放心吧,本王若有事,自会唤你进来。” “是……”筝儿自知拗不过她,只得低身告退,然后轻轻把门带上。 偌大的房间内便只剩永安和薛绣二人,烛火荧荧,将彼此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映照在软烟丝罗的窗纱上,宛若要融合交织为一体。 薛绣看着那张在烛影摇红中淡然静敛的面庞,却不由得更加心疼。对方虽然总是一副盛气凌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会有苍白脆弱的一面,自己本该更加的好好保护他才是…… 藏在袖中的手默默收紧,明明发过誓要成长为那个能反过来替殿下遮风挡雨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丝毫没有长进,依旧是那样软弱胆怯,遇事无主,还动不动就哭。 薛绣眸底不禁一片黯然,他真的有资格……再站在殿下的身边吗? “薛绣。” 只听前方传来永安沉静的声音,将他从自怨自艾的低落中唤醒。 永安看他一脸晦涩惨淡的表情,不解地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薛绣愣了一下,瞥眼见自己掌心包扎的绷带处果然渗出了些血,心道应当是自己方才不小心又捏拳用力所致,不着痕迹地把手伸到背后,却是对着永安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殿下挂心。” “是么?”永安挑了挑眉,表示怀疑。 薛绣连忙转移话题:“倒是殿下现在感觉如何?您究竟是得了什么急症,薛绣也认识一些名医圣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永安见他眸子里的担忧都快漫出来了,不由勾了勾唇角,学着他先前的话笑道:“本王无事,也多谢你挂心。” 薛绣讷讷道:“殿下无需对薛绣这么客气的,若您……有任何用得到薛绣之处,但凭吩咐便是……” “嗯?本王现下倒的确有处用得到你的地方。”永安转了转眼珠,神秘兮兮地朝他勾了勾手指头,“你先过来。” 薛绣不解其意,仍是乖乖地走过去,低眉顺目地站到床边。 永安拍拍身旁的床褥,示意他坐下。 “……”薛绣莫名有些紧张,虽然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意图,但总感觉殿下上下审视的目光好像在觊觎自己的肉//体,他不由拉紧了衣衫,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背对着她坐下来。 永安见他跟防狼似的防着自己,脑门上不由崩出一个十字,伸手强行把他掰转过来:“本王又不会吃人,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可你这明明就是要吃人的语气啊…… 薛绣心颤了一下,像只瑟瑟缩缩纠成一团的麻雀。殿下是不是为了先前在揽月楼里他没有及时出手相助一事而要找他秋后算账了? 虽然他确实是自作自受,但殿下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么凶狠的眼神瞪他…… 正当薛绣紧张地闭上眼准备接受处罚时,身体却蓦地被一片温软包围,迟疑错愕地睁开眼,却见一个毛茸茸的头顶抵在自己的下巴处,殿下张臂环抱着他,整个脸都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温驯的小鹿依偎着眷恋之人。 “你果然…很让我熟悉……”永安闷闷的声音传来,沉湎中带着些许迷茫。 薛绣愣愣地任由她抱着,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鼓足勇气抬起手臂想要回应,却又灰心丧气地最终放下。他不禁黯然地垂下眸,掩去眸底晦暗挣扎,他多希望殿下能认出自己,但又希望对方最好永远都不要记起。 永安听着他紊乱而失措的心跳,不由目光灼灼地抬起头,问道:“我们以前……当真从未见过?” 薛绣心乱如麻地偏过头,目光躲闪,不敢再看那双月曜石般清亮的眼睛,纷繁的思绪如潮水涌来,他闭上眼,最终还是沉默着缓缓摇了摇头。 “……”永安有些失望地放开他,靠到塌上闭上眼兀自揉了揉太阳穴,“罢了,兴许是本王今日太过劳累的缘故,唐突之处,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薛绣勉强挂起一丝惨淡的笑容,表示自己不会介怀。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永安想了想,又道,“今日你与本王一处的消息必定已传至你爹薛相耳中,如何解释,想必你心中自有定夺。” “薛绣明白殿下的用意。”他知道对方是想让他来个计中计,回去如实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爹,只不过要让他爹相信自己只是假意投诚,那他爹一定会让自己继续假装投诚留在殿下身边,暗地里则替其传递刺探消息。 思及此处,薛绣不由有些迟疑地抬起头,虽然他确实是打心眼里坚定地站在殿下这一边,不想再看着他爹一错再错,可殿下为何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他,难道不怕他真的只是假意投诚么? 永安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唇角勾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从容与笃定:“你既说过要与本王同生共死,那本王就会信你到底。” “殿下……”薛绣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将先前沮丧的心情冲淡了许多。 “好了,快回去吧,明日还要去典狱司察验月玲珑的尸体,你可不要迟到了。”永安道。 “那殿下要好好照顾自己。”薛绣又看了她好几眼,才缓缓起身告退。 眼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永安不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洗漱,熟料脚刚点地,一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冰凉剑刃便突然横在了自己的颈边。 “你是……”永安瞳孔微缩,惊愕诧异地看向来人,“先前大闹揽月楼的……” “小女子名唤鸩儿,祈王殿下可要记住了~”鸩儿状似娇俏地朝她眨眨眼睛。 “姑娘先前在揽月楼连杀三人,本王自是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永安不着痕迹地背过手去,默默抽出藏于被褥内的匕首。 “我劝祈王殿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毕竟这刀剑无眼,你猜是我的剑先抹了你的脖子呢,还是你的刀先插到我的胸口?”鸩儿歪着头人畜无害地笑道。 “姑娘若当真是前来行刺,又怎会浪费口舌说这些话?”永安镇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却不知你夜访我祈王府,究竟是有何贵干?” 鸩儿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有些欣赏地道:“祈王殿下倒是有些胆识,明明剑都架脖子上了,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沉着以对。” 说着玩味地挑了挑眉:“倘若别人知道祈王殿下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女儿身,一定会更加惊叹吧~” “你!”永安猛地皱起了眉,全身散发出令人如坠冰窖的阴冷戾气,“你是从何时潜伏于此的?” “从方才那位公子送你进来以前就已经在了哦~”鸩儿露出嘴边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是天真娇憨地笑道。 “所以你全都听到了。”肯定而非疑问的语气,永安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神,已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哎呀祈王殿下别生气嘛,我知道你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个侍卫冲进来把我戳成筛子,但我真的只是无意中才听到的嘛,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鸩儿嬉皮笑脸地伸出三根手指,装模作样地对天起誓道。 “不如姑娘先告诉本王你真实的来意,本王再考虑考虑究竟是让人把你戳成筛子还是好歹留个全尸。”永安勾着漠然的笑意,并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 鸩儿笑嘻嘻的脸不由僵了一下,心道这祈王还真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自己不过就是故意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还较起了真。反正自己本来就对别国的皇室秘辛没兴趣,所以才不想为了这个就招来杀身之祸呢。 “好啦好啦都告诉你啦。”鸩儿收回剑,跳到一边的椅子上有些怅然地道,“其实我是为了玲珑姐姐的案子而来,得知殿下你欲插手此事,便想过来试探试探你是否真的能堪此任。” “月玲珑的案子?”永安见她不似说谎,不由微微收敛了戾气,“你与她是何关系?” 鸩儿闻言眸中似闪过一丝晦暗:“我与玲珑姐姐…大概同属天涯沦落人吧……只不过我是被一个男人所负,但她却是被无数个男人伤害背叛,甚至连死后还不得安宁……” 永安沉吟道:“本王听闻月玲珑沦落风尘前原本姓傅,乃前朝遗后傅琳之女,关于这点,你可还知晓什么具体的内闻?” 鸩儿皱着脸蛋回忆道:“玲珑姐姐甚少讲起自己的过去,所以我也知之不多,只隐隐记得玲珑姐姐原本好像是叫傅…傅雪晴!然后她似乎还有个妹妹,具体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妹妹?”永安眸中精光一闪而过,连忙道,“你可知她妹妹年纪几何,现又在何处?” “年纪……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因为玲珑姐姐经常说我像她的妹妹,而且听她的口气,那位妹妹似乎并未随她一起沦落风尘,应是住在别的某个地方。” 鸩儿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道:“哦对了,当时我身负重伤正好晕倒在月老祠的大树下,玲珑姐姐便是在那里捡到的我,她向来都呆在摘星楼内甚少出门,那次一定是出去探望她的妹妹,所以她妹妹很可能就住在月老祠的附近!” “十五六岁的少女,并非风尘中人……”永安结合着她给出的线索,不由便想到了那具年轻稚嫩的无头尸体,她不由皱起眉,眸中似落了寒鸦万点,浓黑而幽邃。 若这是一起针对傅家人的连环凶杀,那多半与十年前傅琳的案子有所关联,而与傅琳案子最直接的相关之人,便是当今陛下,她的皇爷爷…… 永安手中不由沁出了丝丝冷汗,只怕这月玲珑的案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第32章 次日一早,永安没有直接前往典狱司,而是换上朝服先进宫去面一趟圣。 笃政殿外,已有几个准备觐见的大臣等候在侧,见她到来,连忙纷纷上前行礼。 永安挥手示意他们免礼,瞥了一眼宫门紧闭的大殿,纳闷道:“怎么,皇爷爷是还没来么?” 其中一个大臣叹道:“唉,殿下您怕是还不知道呢吧,昨日卫国送了一个蓝眼蛇腰的胡人美女进宫来,说是提前为陛下的寿辰献上贺礼,这不陛下当晚就召幸了,现在还没起身呢~” “什么??”永安瞬时惊愕到无以复加,心道皇爷爷何曾荒废过朝政,而且还是因美色误朝,当即便沉下脸来怒气冲冲地直往帝寝而去,刚走到昭华宫的拐角,便听到一阵女子千娇百媚的笑声传来。 永安的脚不由僵在门口,只见她的皇爷爷正搂着一个妖娆妩媚的异域女子走出来,那女子脸上还带着云雨过后的娇嗔,身上也只披了一件薄透的鲛纱,曲线若隐若现,姿态很是撩人。而皇爷爷似乎是被她的媚态所惑,竟不顾周围还有侍者在侧,就明目张胆地将手伸进那女子的衣襟内肆意揉捏起来,直引得那女子一阵酥麻娇软,像水蛇般攀上他的腰忘情地喘吟起来。 永安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受都到了前所未有的污染和冲击。 她知道皇爷爷一向有些沉迷女色,但到底还保有帝王的体面,后宫那些个妃嫔也大都安安分分,从未听过有狐媚惑主放浪形骸之事。 可若非亲眼所见,她当真难以想象自己一向敬佩爱重的皇爷爷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荒唐之事!朝臣尚在等他商议国事,他却耽于声色旷政不顾,难道他是想要效仿那些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不成? 她虽然一向不会干涉皇爷爷的后宫之事,但若是牵扯到前朝,她就不得不管一管了。 永安终于怒不可遏地站出去,双拳捏紧,一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安儿?”燕帝见到孙儿的到来不禁有些意外,神色略微尴尬,挥手让周围的侍者散去。 永安面色阴沉地盯着躲在燕帝身后似是受到惊吓的卫女,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也滚出去!” 那女子被她这么一喝,竟是委屈得梨花带雨起来,摇着燕帝的手臂央求他替自己做主。 燕帝左右为难地咳嗽一声,最终摸摸她的背安抚道:“美人儿乖,朕一会儿再来看你。” 女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只得不情不愿地先行离开。 永安哼了一声,只觉得此处的空气都被那狐媚女子的浊气污染,她不由拿出折扇在周围狠狠扇了扇,似要把浊气连带着那女子一起扇到天边去。 燕帝见她这么孩子气的做法,先前心里头的那点儿被撞破不雅现场的不悦顿时便消散了许多,但面上还是一副愠怒的样子训斥道:“大白天的,你来这里做什么?连通报都不通报一声,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自是因为在笃政殿等不来皇爷爷,孙儿才只能来了这里求见。”永安无视他的怒火毫不畏惧地反击道,还特意把‘等’字咬得极重,冷哼一声,“谁知道竟会看到如此辣眼睛的场面!” “你、你这目无尊卑的小兔崽子,竟敢对朕如此放肆!”燕帝登时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台阶上的花盆便作势要打。 永安的牛脾气不由也冒上来了,一边躲闪一边在那里火上浇油地道:“那也是皇爷爷你一手教出来的,要怪就怪你自己!” “好…好你个……”燕帝追打了一会儿,终是体力跟不上,不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搂着老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朕就是从前太…太纵容你了,才会把你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样子,哪里还有点儿……身为储君的自觉?” “皇爷爷真会倒打一耙,明明就是您没有一点儿身为帝王的自觉,反倒教训起我来了!”永安也停下来毫不客气地和他对瞪。 “朕…朕怎么就没有身为帝王的自觉了?”燕帝觉得自己很委屈,“朕勤勤恳恳十几年,怎么就…就不能难得旷一次政了?” “旷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旦开了头就会永无止尽,大臣们尚且风雨无阻地日日上朝,皇爷爷身为帝王自当更加以身作则做出表率,怎可因一时美色而荒废朝政?”永安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会不会听她的劝言,但她还是据理力争道,“况且那还是卫国送来的人,卫国对我大燕究竟何等居心,皇爷爷不会不明白,您若当真为了此女耽误国事,那便是顺了他们的惑心之计啊!” 燕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唉,朕不是不懂,其实朕心里自有分寸……” 分寸?连白日宣淫这种不体面的事都做出来了还谈什么分寸?!永安简直想送一个‘厚颜无耻’的金字招牌给他。 只见燕帝叹了口气,望着天上云卷云舒的目光却像是在看那穹窿尽处深藏的黑暗:“安儿你毕竟还太小,有些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事?一夜风流导致肾亏第二天起不来床索性罢朝的事吗?”永安深知对方喜欢故作深沉给自己开脱的尿性,不由失望透顶地转身就走,连之前想要询问傅琳相关的事都懒得提了。 “哎哎安儿?”惨遭自家孙儿人身攻击的燕帝眼见对方已溜得没烟了,顿时像棵蔫了吧唧的白菜立在那里,惨兮兮的,背景像有秋风扫过。 混到这么惨份上的皇帝,大概古往今来只有他鄞重雪一个了吧…… 永安出宫的时候,庄莱明显看得出来她心情不佳,犹犹豫豫地道:“要不殿下咱今儿不去典狱司了吧,去城外赏赏桃花散散心如何?” 永安抚着额角面色不霁地皱眉道:“一群人还在那儿等着本王,本王可不想学某人随随便便就放人鸽子。” 庄莱虽不知那某人具体指的是谁,但殿下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再多言,吩咐马夫还是照常前往典狱司的方向。 典狱司地处城北,旁边紧挨着的就是用来斩首的宣午门,后面则是一大片乱葬岗,无人认领的犯人尸体一般都会丢弃在那儿,因为此处阴气太重的缘故,所以附近基本没有什么人住,开的店铺也多是棺材店纸人铺一类跟丧葬有关的,平常鲜有人接近。 此刻薛绣正哆哆嗦嗦地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阴风灌进他的袖袍,凉飕飕的,像是鬼魂在他的身旁来回游走穿梭,不怀好意地低声窃笑。 这、这、这里也太瘆人了吧? 薛绣裹紧了衣服,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他面色苍白地东张西望着,好像生怕哪里会突然窜出个不明的妖物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自己虽然不怕尸体,也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真的到了这样阴森森的环境里,还是不免小心脏扑通狂跳,直吓出了一身冷汗。 薛绣觉得自己快哭了,早知道他就是软磨硬泡也让府里送他过来,可那群平时可劲儿拍马屁的家伙一听他是要去典狱司,竟然全部落荒而逃一溜烟跑了,他在外面想找个马车也都无一例外地惨遭拒绝,让他当下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不过现在他算是明白为何别人死活也不肯来了,因为这里根本就不像人间,而是一片荒芜死寂的鬼城,感觉每走近一步,身上的魂儿就要被吸去一缕,直到最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殿下你在哪儿啊…… 薛绣一边念着永安的名字给自己壮胆,一边缩着脖子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却发现前方竟是没路了,只有几只黑漆漆的乌鸦蹲在一棵枯死了的歪脖子树上,黄色的眼珠直直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翅膀微动,好像随时准备扑过来发动攻击。 他他他记得乌鸦好像是吃人肉的吧? 薛绣不由提心吊胆地向后退去,没走几步却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眼摊舌吊死鬼似的的人脸猛然在眼前放大,对他发出桀桀的怪笑。 “你~踩~到~我~脚~了~~” “对不起!打扰了!”薛绣哪里还有心思看清那鬼的脸,吓得直接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就跑。 “噗哈哈哈哈~”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难以自制的爆笑,薛绣不由放缓了脚步迟疑地回过头,只见一个江湖人士打扮的少女正捧着腹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边怂边不忘讲礼貌的,你…你可还真是个活宝~” 薛绣知道就是她先前扮鬼吓唬自己,顿时涨红了脸,有些生气地质问道:“姑娘何故捉弄在下?” “我…我可没想来捉弄你,是你自己太…太不经吓了好吧~”鸩儿笑得气息还有些不顺,捋了捋胸口半晌才继续道,“我是奉了祈王殿下的命,特意来护送你去典狱司的!” “殿下叫你来护送我?”薛绣一听到对方的名字,顿时精神又抖擞起来。 鸩儿憋着笑走上前来:“祈王殿下说你胆子小得很,极有可能就迷了路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结果我发现,薛公子你可能不止路痴,眼神大概也不太好,居然三过典狱司而不入,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就快要跑到前面乱葬岗去了。” 薛绣闻言不由面上一红:“姑娘既一路跟着在下,为何不在我路过典狱司的时候就直接提醒?”居然还就这样看了他一路的笑话。 鸩儿无辜地耸耸肩:“我提醒了啊,我当时往你脚边扔了好几次石子,结果薛公子你听到动静直接吓得跑更远了。” “……”薛绣讷讷地张着嘴,一时竟无言以对,因为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 “好了别磨蹭了,说不定祈王殿下现在都到了。”鸩儿不欲再跟他废话,直接便提起他的领子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使出轻功直奔典狱司而去。 薛绣只感觉风像刀子一样凌厉地从耳旁刮去,正头晕眼花间对方却已到了地方蓦地把他往前一丢,就好像是故意掐准了节点似的,他被丢出去的那一瞬,殿下也正好刚从马车里掀开布帘,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愣,身体却已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第33章 眼见两人就要迎面撞上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爱’的抱抱,身为始作俑者的鸩儿不由兴奋得捏起小拳头好像要给他们加油助威,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之际,墙角处突然窜出一个白衣翩翩轻纱遮面的陌生男子,飞身向前便将薛绣接下,一边搂着他的腰一边从袖子里撒出大把五颜六色的花瓣。漫天的缤纷花舞下,他们就这样深情凝视着彼此然后缓缓旋转落地,虽然其中一个只是单纯的呆滞而被对方自动脑补成了一见钟情。 “兄、兄台,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薛绣盯着那张几乎快贴到自己鼻尖的脸,不由朝后缩了缩脖子,心里已经欲哭无泪,这种被后仰半抱着的姿势到底怎么回事啊,关键刚才对方是不是还故意掐他屁股了? “嘘,别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双楚楚迷人的眼睛都已经告诉我了。”没等薛绣说完,男子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上,然后轻叹一声,脉脉含情却又歉疚地望着他道,“我知道你已经深深地被在下的魅力所俘,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爱河,但在下是一个自由不羁的浪子,纵然流连芳丛赏花无数,却从不会单独为一朵花儿停留~” “???”薛绣头顶问号一脸懵逼。 只见那男子摘去脸上的罩纱,露出原本俊邪妖冶、确实足够资本自恋的面容来,然后缓缓地俯下身,在薛绣一片茫然呆滞的目光中,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咔啦—— 薛绣只觉得自己瞬间石化,然后从脚底裂开了一条缝,不断延伸破裂,最终碎成了一地渣渣,而旁边包括永安在内的所有人看见这一幕也全都愣得目瞪口呆,集体定格宛若雕像。 “这个吻,就当作是在下告别的礼物吧~”男子深情款款地抬起头,正待再说些什么“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之类的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官兵的追捕声。 “快,别让白秋菊那个淫贼跑了!” 男子闻言不由“嘁”了一声,不悦地挑眉嘟囔道:“什么淫贼,说得跟臭流氓似的,人家分明就只是个偷心的贼罢了。” 说罢却是回过头朝薛绣抛了个媚眼,有些意味深长地道:“那美人儿我们就有缘再见了~”然后便放下他,使出轻功轻盈地飞上檐壁绝尘而去。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迷之展开? 众人表情各异地面面相觑,唯独薛绣还保持着一副呆滞如泥胎石塑的表情立在那里,虽然他向来都呆呆的,但此刻的呆里还多了份萎靡不振的生无可恋。 永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别太放在心上了,人嘛,总要有个第一次。” “殿下……”薛绣无语凝噎地转过头看她,“您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眼见对方一副幽怨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永安不由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其实真不是她不厚道非要说这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而是事已至此补救无用,她嘛又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突发情况,到现在心里头都还久久震撼难以平息呢,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地觉得当时的场景居然还挺…挺养眼的~ 那边鸩儿好像也与她深有同感,跳出来朝着薛绣挤眉弄眼道:“其实人家长得挺好看的,标准的美男子一个,所以你也不亏嘛~” 薛绣一听她开口就怒从中来,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好意思说?! 被他这么一瞪,鸩儿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这话有点落井下石的嫌疑,但她觉得自己其实也冤枉得紧,明明自己本来是想把对方丢到祈王身上让他们来个亲密接触的,因为昨晚祈王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居然说为了防止她泄露自己身世的秘密,要她一步也不许离开王府,除非有事情交给她才准出去,不然玲珑姐姐的案子就直接撒手不管了,这不是明摆着在威胁她嘛! 所以她才想小小的报复一下,想看看祈王方寸大乱的样子,谁成想半路竟杀出这么个程咬金,生生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 此时追捕白衣男子的官兵们终于赶了过来,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巷道里搜查了半天皆无所获,猛然见到永安他们在此不由都像见到了救兵天降。 为首领队的正是典狱令曹知悉的副手鲁有嗣,只见那一米八几长得凶神恶煞的糙汉顿时就哭唧唧地直冲过来跪到永安的脚边,拉着她的衣角声泪俱下地嚎哭道:“殿下,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永安何曾见过鲁有嗣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和他平时抽打犯人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由便抽搐了下嘴角,“发生何事了?” 鲁有嗣抽噎两声,大概是觉得丢人,支支吾吾半天才靠近永安低声说了他们追捕白秋菊的起因,只见永安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迟疑地看着对方:“竟有这种事?” 那个白秋菊居然给典狱司里的官差们下药,然后趁着他们不能动弹把所有人的尸比月殳(请自行组字,我真的尽力了)都摸了一遍?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鲁有嗣含泪点头,不由背过身露出裤子上一个鲜明的白色掌印,旁边的官兵们也纷纷转过身去,果然每个人都有。 这白秋菊手上到底是涂了多少层粉,特意留下这么个掌印是为了盖章吗? 永安嘴角微微抽搐,正想问对方曹知悉现在如何可曾也遭此毒手,一边的鸩儿却突然蹿了过来,盯着鲁有嗣那里的掌印,若有所思道:“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百毒拂穴手留下的印记吧?” “百毒拂穴手?”永安虽然对什么江湖招式并不了解,但乍一听这名字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鸩儿点点头:“是从南疆传过来的一种很邪门的功夫,听说练此功者都要从小浸泡在百种剧毒调制而成的汤浴中,直到把自己炼成百毒不侵却又全身浸毒的毒人,臻至化境者则可将全身的毒都聚于掌心,打在人体不同的穴位则会触发不同的毒效,这个掌印多半就是毒物渗入留下的痕迹罢了。” “如果是打在这个位置的话……”鸩儿盯着那白色掌印的位置,突然面色一变:“莫非是会阳穴?” “不好,快走!”鸩儿猛地拉住永安退后,衣袖翻飞间,一排银针已如暴雨梨花朝鲁有嗣的面门飞去,然而对方却一动不动,任由那银针将自己的头扎成了刺猬,暗浊的血液冒出来,只见他突然歪过头,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双眼无神,皮肤内似有什么青色的物体蠕动爬过。 见此异状,庄莱和其余几个侍卫也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拔出刀将永安护到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永安震惊地看着鲁有嗣身后的官兵们也接二连三地开始异变,脑袋耷拉四肢扭曲像行尸走肉般朝他们围聚过来。 “是尸蛊!”筝儿来不及多加解释,眼见一个官兵扑了上来,她连忙抽出剑刺破敌人的胸膛,血液瞬间飞溅如练,然而那官兵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居然又站了起来,如提线木偶般继续朝他们摇摇晃晃地走来。 旁边庄莱也面对着同样的困境,因为好像无论他们用何种方法,即使是砍掉对方的头颅,那群感染了尸蛊的官兵也会无限复生,且每复生一次,攻击力就会变得比之前更强,渐渐他们这边就有些招架不住落入了下风。 “再这么下去简直没完没了!”鸩儿焦躁地又踹开一个,心里无比后悔自己怎么就蹚了这浑水,眼前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明显是冲着祈王来的,她要不是为了玲珑姐姐的案子才懒得插手此事呢! “快撤到巷子里去,打不过咱就躲!”鸩儿喊道。 庄莱挥剑格挡仍在御敌:“殿下你们先走,属下来殿后。” 永安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们速来,不要硬撑。” 三人随即退到身后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子里,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巷子两面的墙体都已斑驳碎落,风吹过,便扬起一地的石灰粉末,迷得人顿时有些睁不开眼。 “先找个屋子躲躲再说。”鸩儿用手遮挡着风沙粉尘在前走着,一边提议道。 “好。”永安也掩住口鼻,瞥了一眼头顶上不停盘旋着的乌鸦,心里总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那边薛绣却因为正好站在风口所以被陡然扬起的沙尘呛了个正着,脸都给咳成了猪肝色,平复了半晌才勉强恢复过来,抬眼却见永安肩上的衣服竟被血染红了一片,脸色不禁又瞬间苍白:“殿下,你受伤了?” 永安皱眉看了眼自己肩膀的伤口:“无妨,小伤。”这是她在先前的混乱中不小心被刀砍到的,索性只伤及了皮肉并没有深入筋骨,除了手臂有些使不上劲外倒也不觉得多疼。 然而薛绣却好像自责得快哭了,低头连忙去撕扯自己的衣角。 永安看得出来他是想替自己止血包扎,但现在并不是把时间耗费在这上面的时候,眼见鸩儿在前面已找到一间没上锁的屋子进去,她不由一把拉过薛绣跟了上去。 甫一进到里面,永安便感觉身体打了个寒颤,明明外面还是正午,这里却连扇透光的窗子也没有,唯有墙壁上挂着的几盏油灯稍微还有那么点光亮可言,勉强让她觉得心里没那么压抑。 薛绣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已经开始冒汗:“殿下…不如我们还是出去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才好像看见有个黑影在前面一闪而过。 永安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与薛绣交握的手。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究欲驱使着她继续往里深入,她有种前所未有的莫名直觉,这个诡异的地方或许有她想知道的某种东西。 两人走了一阵,只见前方是一个向下的台阶,鸩儿呆呆地站在那里,面无血色,好像被摄去了三魂七魄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 “鸩儿姑娘?”永安疑惑地唤道,对方并没有回应。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连忙奔下台阶过去她的身旁,然后都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倒吸口气,见到了最令他们此生难忘的震撼场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第34章 这是一座被金光环绕的地下宫殿。 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分别伫立着一座镇守灵兽,东为苍龙,西为白虎,南为朱雀,北为玄武,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殿顶则绘着暗夜虚空,星垣北斗,二十八宿列位铺阵,仿佛镇守天河的仙官神将。殿中一个巨大的圆形晷盘正在转动,晷针每指一下,那对应着的天干地支所代表的星宿便会闪耀一下。 而整座宫殿金光的来源,便是那分立于晷盘两侧的,或威严肃穆,或和善可亲,或沉静雍容的神态各异的男女人像,虽然身着不同朝代的服饰,但男子皆戴天子冕旒,女子俱配帝后凤冠,他们在金辉璀璨中静静凝视着前方,目光悠远深邃,仿佛在遥望一段恢宏绚烂却又早已归于沉寂的历史过往。 “终于见到你了…” 永安听到一个缥缈而低沉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的久远呼唤。 “什么人?”永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正想要和薛绣一起下去看个究竟,却发现对方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垂落了下来,他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眸中晦暗无光,像一具没有魂魄的人偶。 “薛绣?!”永安大惊失色,只道他是和鸩儿一样中了敌人的什么陷阱,连忙伸手想去抓他,可指尖刚一碰到对方的身体,薛绣整个人便化为流萤星火瞬间消散而去。 “他们本不属于这里,所以并不存在此间…” 那个缥缈虚无的声音再度传来,永安震愕地转过头,只见一枚小小的光团从那顶空的幻海星图中落下,然后在她面前缓缓幻化成为一个全身也散发着柔晕金光的青年,只见他的上半张脸掩盖在袍帽下,只露出一双温柔含笑又略显苍白的唇。 “你……”永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已经要被面前发生的这一切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薛绣会凭空消失,这个莫名出现的青年究竟又是谁,她会不会根本就是在做梦? 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青年不禁笑了笑,拂袖轻挥,那笼罩着整座殿宇的金光便瞬时朝永安的身后无限延展开去,来时的阶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天高云霁鸟语花香的无边旷野,一座座男女石像伫立在那里,周身没有殿中石像那样的金光环绕,穿戴着的也是永安从未见过的朝代服饰,就好像是来自还未开启的遥远而又神秘的未来时空。 “这里是乾坤境,乃供奉历朝历代圣主贤后的英灵所在。” 青年突然又幻化成了一个孩童的形象,奶声奶气地朝永安解释道,然后拉过她的手走向那片无边的苍茫旷野。 永安愣愣地任由对方拉着,脚甫一跨越过殿门,那碧芜摇曳的旷野上便瞬间飞出了无数只金蝶,翩舞交织着渐渐汇聚成一缕,然后朝其中的一个石像萦绕飞去。 “那个就是未来的你了。”孩童道。 “未来的……我?”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来自命运的召唤,永安不由自主地便走上前去,这是一个身穿广袖博带,头戴步摇金冠,眉目低垂饱含慈悲,拈花微笑着的一派雍雅端静的女子形象。 虽然确实有股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但这是……她?这怎么可能是她?! 永安满脸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怎么可能穿戴成那样的打扮,还露出那样匪夷所思的表情?!而且她虽实为女子之身,但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晓,对方又是从何得知这个秘密的? 孩童好像再一次读取了她的内心,叹息一声,不禁抬头望向那尊慈目莞尔的女子石像,像是饱含了某种久远而深切的思念道:“你若不信的话,就用手指点一下她的眉心。” 永安却瞪着他,始终不肯伸出手。 “你在犹豫什么呢?”孩童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渺远,“是不愿接受那个终究回归了女儿身的自己,还是不愿接受燕国终会灭亡的将来?” 永安的瞳孔瞬间收缩,内心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这个小鬼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她的燕国怎么可能会灭,她又怎会允许这样的未来发生?! 孩童面露哀婉地看着她,那样的表情不禁让永安心里一阵抽痛,踉跄着后退一步,她转过身想要赶紧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可脑海里却蓦地涌入一段混沌的记忆让她不禁立在当场。 冲天连绵的火海中,朝阳城被卫国铁骑践踏殆尽,百姓四散奔逃,婴孩坐在亲人的尸首旁无助啼哭,四处皆是兵刃交接,血流成河,而她站在浮伽山的山顶绝望地看着这一切,泣血含泪,最后纵身一跃,跳入了下面三途川奔涌不息的冰冷江水中…… “凤凰若非浴火,何来涅槃重生?” 孩童转头看向她:“命运的轨迹早已注定,无论你接受与否,未来都终将到来。” “不…我不要这样的未来……”永安怔忪地摇着头极力想要否认这一切,即使她心里清楚地明白着,她燕国的江山早已如日薄西山势渐衰微,但她还是执着地坚定着,自己一定能扶住这将倾的社稷,一定能转圜颓势守护好她大燕的未来,她要让她的大燕同自己的名字一样,千秋万代,永世长安。 “朝代更替,向来如日月之轮回,人生在世,亦不过沧海之渺粟,没有谁能凭一己之力抵挡住历史的流向。”孩童轻轻叹息,似在劝她放下心中执念。 “要知道,你真正的归属,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小的燕国,而是整个天下!” 孩童又幻化成了一个白衣少年,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却仿佛天雷轰顶般让人振聋发聩。他不禁强硬地牵过永安的手,与她一起触向那静默石像的眉心,刹那间,耀眼的金光从里面迸射出来,石像的外表一点点皲裂脱落,最终露出女子不再模糊的清晰本貌来。 永安震惊地睁大了眼,这果然是她,这竟然真的是她……虽然模样看起来比自己现在年长了许多岁,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 “你说这是供奉历代圣主贤后的英灵之所,那我…后来成了谁?”永安有些自嘲地颓然问道,既然燕国会在未来灭亡,那她是以何种身份成为了这英灵像的其中一个,是所谓的圣主,还是贤后? 少年深深看了她一眼,以一种非常庄严肃穆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您是将卫国带向盛世顶峰的人,千秋功绩,名垂万世。” “卫国?”永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荒谬可笑,卫国灭了她的大燕,自己居然还反帮着仇人治理国家,甚至带向了所谓的盛世顶峰? 她不由凄绝愤然地冷笑起来,命运究竟在和她开什么玩笑? 倘真有那一天,她也只会恨卫国一辈子,恨到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付出一切去复仇! 少年看着她脸上凄绝的恨意,心中顿时一片怅惘哀凉,自己就是不想看着她往后一直活在复仇的痛苦中,才会不惜折损最后的阳寿也要特意与她在此提前相见,想要劝解她放下心中执念,因为天下需要她,臣民需要她,他也…需要她…… 他不由想起小时候,当她第一次为他戴上皇帝冠冕的时候,她笑得是那样的开心宽慰,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他跟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前进成长,踌躇满志,誓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脚下,可她却望着北方无尽苍茫的天空,说她此生最想要的,便是死后能回归故土,以旧燕皇裔的身份葬入燕陵。 于是那时他才明白,原来对方沉静淡然的笑容背后,是含泪泣血的故国之悲,是锥心刺骨的亡国之痛,她在卫宫的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着煎熬。可她为什么从来不愿向自己倾诉呢,明明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啊! 思及此处,少年不由一把抱住永安,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忍不住泪流。他多想告诉她,中原一统的大业他替她实现了,从此天下再无夷夏之分,百姓安居乐业,社稷太平安稳,他没有辜负她的期盼与嘱托,所以她能不能不要再继续痛苦地沉湎于过去,而是多多地看向他吧,他已经成长为她的骄傲了,他会和她的名字一起垂范青史,成为不朽。 “…你究竟是谁?”感受到脖子那里传来的温热湿润,永安心中不禁百感交集,明明她与这个少年素不相识,可自己却有种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莫名熟悉与亲近感,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那慈目莞尔、有着她未来面貌的人像,好像在看到少年扑向她怀中哭泣的刹那,也蓦地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来。 身后宫殿传来阵阵钟磬之声,雄浑厚重,宛若召唤。少年不由抬起头来,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看来时间已经到了。”他微微笑着,眸中还带着未落的泪。 “可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永安心中顿时生出一丝焦急,她都还什么都没有搞清楚。 “未来,自会相见的……”少年的身体轻轻飘起,带着深切的不舍与眷恋,消失之前唯余一句悠长的叹息回荡在旷野的风中。 “我会一直等待着与您重逢……” 太和十四年,文明太后病逝,她最终没有选择葬回故国,亦没有与自己的丈夫文成帝合葬,而是长眠于距离卫国皇都不远的一处秀水青山。她虽生前留下遗旨,交代自己的后事一律从简,无需设置任何明器陪葬,但痛不欲生的孝文帝还是依照国君礼制将其下葬,并在陵寝的另一边也为自己建造了寿宫,准备死后也同葬此处,永远陪伴抚育自己长大的文明太后。 太和二十三年,孝文帝于南征途中不幸染病,自知时日无多的他命人寻来一位得道高僧为其作法,于乾坤境中见到了还是年少时候的文明太后,而后含笑长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第35章 永安醒来的时候,薛绣正侧头趴在她的床边,散落的发丝被风吹起,时不时拂过那张恬静柔隽的睡颜。 “……”她不禁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坐起身,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古朴陈旧但还算整洁的小屋,屋内摆置的家具不多,且看上去都有些年头,窗外碧竹摇曳,簌簌轻吟,盛夏的燥热皆被挡在枝叶之外,唯余一派怡人的清幽疏静。 “殿下…” 身边蓦地传来一声少年的喃喃梦呓,永安不由又将视线转过去,只见薛绣轻轻蹙着那双秀气的眉头,好像是梦到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长睫如蝶翼轻颤,然后缓缓从眼角流下一滴晶莹似露的泪来。 “别走……”他嗫嚅着又道,像是凄切又颓唐的哀唤。 永安不由愣住,他这是在做关于她的梦吗?而且为什么好像一副被梦里的她抛弃了的样子……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微妙之感,她迟疑了下,终是伸出手想要替他拂去眼角泪痕,然而指尖甫一触碰到对方的脸颊,薛绣便若有所感地醒了过来,淡褐色的眸子朦胧湿润,像是被潋滟水波浸透着的明净琉璃。 而他大概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就那么侧头枕在手臂上怔然地望着永安出神,直到对方被他盯得有些别扭地咳嗽一声,这才如梦初醒地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喜出望外地道:“殿下您醒了?” “嗯……”永安已在他清醒之前便嗖地缩回手,顺便把这突兀的行为归结为鬼使神差。 “这里是什么地方,本王为何会在这里?”她左顾右盼,开始转移话题。 “殿下都不记得了么?”薛绣眉间又蕴起一片担忧,“当时您和我们在地窖中走散了,我和鸩儿姑娘苦寻良久才将您找到,而当时您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地窖……昏迷……?”永安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她只隐约记得自己走到那地下台阶时便蓦然失去了意识,朦朦胧胧间好似做了一个十分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座奇怪的宫殿,还有片碧绿的旷野,至于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情,她却是记不得了。 薛绣见她一脸迷惑思索的表情,不由轻叹口气,将她身上滑落的被子又提上去掖好:“殿下刚刚才醒还不宜劳神,不如再睡一会儿吧,等养足了精神自会想起来的。” 永安看着自己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又抬头望他:“那你呢?” “我?”薛绣微微一愣,继而有些腼腆地低着头坐回到位置上,“只要殿下不嫌薛绣搅扰,我就一直在这里陪着殿下。” 听他这么回答,永安似是别扭了一下,微微把脸埋进被子里,小声嘟哝道:“本王何时嫌过你了……” 她的声音低如蚊蚋,但薛绣还是听清了,内心似被一阵煦风拂过,垂眸浅笑间颊边不由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被三月风暖拂醉的潋滟春波。 永安看着他这样和煦轻柔的笑颜,怔了一下,心里突然就生出种‘不想被别人也看见’的藏私心理,正纳闷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霸占欲从何而来,话语却已直接脱口而出:“你以后只准对本王这样笑,不许胡乱展示给别的人看,听到没有?”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哭也不许,呆呆的表情也不许,最好……最好从头到脚都包起来连眼睛也不要露,省得别人看到了惦记。” “惦记?”薛绣似乎对这个词汇有些微微的诧异。 “呃…本王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啊……”永安大概是发觉自己有些用词不当,简直就像是在霸道宣誓主权一样,支吾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道,“就只是担心今早你被白衣人那什么的事件再有发生,加上你又有那么一群走哪堵哪的狂热追求者,所以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本王觉得你以后出行在外还是乔装打扮一下为好,最、最起码,戴个斗笠或者绢纱稍微遮掩一下……” 薛绣听着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心中像是塞了团轻柔的云絮般软乎乎的,不由便抿嘴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永安顿时急了,“你到底听懂没有?” “懂,我都懂。”薛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眼里透着难得的戏谑揶揄,“薛绣只要殿下一个人惦记就够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柔隽的笑意,如泉动玉响般泠泠清越,而永安却觉得脸上一股燥热瞬间上涌,就像是被罩在了一个蒸笼里似的,整张脸顿时红通通的,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窘迫,鼓着腮帮道了句“你根本就没懂!”就直接一头埋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个鹌鹑,转过身不再理他。 什么惦记不惦记的,搞得她好像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似的,自己不就是单纯地不想让别人也看到他那样的表情而已,毕竟世上变态这么多,他又……又长得挺秀色可餐的,万一有些个心术不正之人对他见色起意怎么办,今早白秋菊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个家伙根本就还没意识到自己男女通杀的危险性,平时出门居然连个随从小厮也不带,她简直是为他操碎了心好不好! 薛绣看着对方似乎有些郁卒的背影,微叹口气,觉得是不是自己玩笑开太过了,毕竟‘惦记’这个词用在同性之间确实有些怪异。其实他明白殿下只是想表达看重他,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是他一时欢喜导致有些忘乎所以了,就想顺着对方的话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 “殿下?您真的生气了么?”他不由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被窝里的人,面露歉疚地道。 “哼!”被窝里传出一个鼻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薛绣知道错了,保证以后再也不惹殿下生气了,您理一下我好不好?” “不好。” “……”薛绣沉默了一下,决定换个角度哄,“可您总闷在里面的话,可能会透不过气的。” “本王留着缝儿呢!”仍旧是软硬不吃。 薛绣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心道殿下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每逢生气就喜欢钻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个球不理人,而他也是一如既往地毫无办法…… 正发愁间,却听被窝里传来一声咕噜噜肚子饿了的叫唤,薛绣愣了一下,眼见那被窝里的人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他不由便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起身道:“不如薛绣先去给殿下做几道菜,若等会儿殿下尝了觉得好,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你…你还会做菜?”里面的人总算是不那么别扭地回应了一句。 “殿下忘了,我跟您提过的。”薛绣腼腆地垂下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做菜,我也别无所长……” 永安听他又开始妄自菲薄了,不由闷闷地嘟哝了一句:“所谓抓住对方的心就要抓住对方的胃,会做菜可是一项很大的杀器好不好……” “殿下在说什么?”薛绣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表示没听清她自言自语般的话。 永安咳嗽了一下,没理会他的疑问,而是略带一丝骄横与忸怩地道:“还磨蹭什么,不是要给本王做吃的去么?” 薛绣知道她这是终于肯顺着台阶下了,不由抿嘴笑道:“那殿下稍等片刻,我即刻就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第36章 直到听不见对方出门渐远的脚步声传来,永安这才悄喵地把头伸出被窝,如释重负般地大大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摸摸还在发烫发红的脸,永安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知道心脏怦怦乱跳,像是闯进了只不受控制的小鹿在里面横冲直撞,尤其是在少年浅浅含笑说只要她一个人惦记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瞳眸中所流转出来的如同江南烟雨般朦胧柔隽的光,让她的脸不禁像被点燃了一簇花火,腾地便从双颊红到耳根,又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于是她慌乱地躲进被子里,佯装生气不予理睬,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局促与窘迫。 永安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亦或是因为这几天诸事繁杂没睡好太过疲累的缘故,不然她实在找不出什么贴切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心悸脸红的反常表现。 思及此处,她的心情却又蓦地沉重下来。 说起来,自己也确实很久没有睡过一场踏踏实实的好觉了,自从获封祈王继任大燕的储君之位时起,她便深感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 昔年燕国初建,也曾虎踞龙盘气吞日月,堪称为一方霸主,可随着一系列同室操戈的皇族内乱以及北方元氏的迅速崛起,他们燕国势渐衰微,最终也只能偏安一隅,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盟国相继被卫国吞并,苦苦支撑至今也不过是凭借着永川冰原这一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作为最后的屏障罢了。 而今强敌外患尚未解除,内部又有奸相佞臣把持朝政,自己纵有力挽狂澜之志,可看到皇爷爷最近愈发惰政的所作所为,兼之对方关于推行新政一事又始终模棱两可的态度,她也不禁有些灰心丧气,意志消沉,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思虑及此,便更是心情沉重,辗转反侧,往往一夜都难以成眠,即使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浅眠多梦,稍有轻扰便会惊醒。 是以先前的那一觉她睡得也并不安稳,但昏昏沉沉间好似有个人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温润的掌心时不时抚上她滚烫的额头,低低的叹息萦绕在耳畔,那般的温柔蕴藉,让她的心不禁又沉静下来…… 她不记得梦里的内容,却清楚地记得那人掌心的温厚。 垂眸深吸口气,永安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些许余温,就像是盛夏山涧中漱石而过的潺湲清泉,温温凉凉的,不带一丝燥热,也不会过分寒凉,就那么徐徐淌过她的心弦,化为轻柔婉转的泠泠琴音,让她怀念又心安…… 可为什么,明明彼此都觉得熟悉,她却始终都想不起来,而他又始终不肯承认? “哟,祈王殿下醒了啊~” 永安回过神来,却见一直不见踪影的鸩儿出现在门口,她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 “薛公子人呢,他不是一直在照顾你么?”鸩儿左顾右盼了会儿,然后径直坐到桌子旁,拿起茶壶就开始猛灌,好像忙活了一整天十分的口干舌燥。 “他?”永安压下重重心事,淡淡道,“他去做饭了。” “做饭?”鸩儿难以置信地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一个大少爷还会做饭?” “大概……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吧。”永安想象着薛绣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突然就隐隐生出了几丝期待,唇角也不觉勾起,“据他自己说,厨艺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那之前他不去做,害我吃了好几天的烤地瓜,肚子都快涨成个球了……”鸩儿怨愤地低声嘟哝道,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差别待遇。 永安没听到她的抱怨,只是问道:“话说回来,鸩儿姑娘这是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四处晃悠晃悠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呗!”鸩儿以手撑头靠在桌子上望着窗外斜阳暮色,一脸无功而返的郁闷。 “出去的路?”永安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哦,祈王殿下你一直昏睡着怕是还不知道吧~”鸩儿转过头来,努了努嘴,“我们都被困在这个破地方出不去快要三天了!” 永安闻言瞬间愣住。 鸩儿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是的,祈王殿下你没听错,我也没有故意诳你,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天三夜了,估计此刻你失踪的消息已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可能……”永安扶着脑袋怔怔道,她一直以为才过了几个时辰而已,“那本王也就这样直接昏睡了三天?” “可不是么~”鸩儿点点头,“这三日来薛公子负责照料你,我呢就负责出去找路。我俩当初在地窖发现你昏迷不醒时,倒是打算直接把你送回王府的,谁成想这破地方居然跟个迷宫似的,七拐八拐哪儿哪儿都是墙,愣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怎么会走不出去? 永安还有点消化不了被困三天这个事实,只听鸩儿叹了一声又道:“你是不知道这地方有多诡异,有时候我们走到死胡同了想要原路返回,结果来时的路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岔路,无论我们怎么走,最后都会兜兜转转还回到同一个地方!” “那……你为何不直接用轻功飞出去?”永安不由简明扼要地提出疑问,她觉得凭借对方的功夫,区区几堵墙好像不成阻碍。 “怪就怪在这里!”鸩儿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激动道,“好几次我都想直接飞过去或者直接把墙打碎算了,可不知为何偏偏就是使不上内力,就像是被人封住了穴道似的,结果别说是翻墙了,走路都快要没劲了,现在整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说完又泄气地趴回到桌子上,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后悔起自己干嘛要掺和这档子事。 永安略微沉吟,再一次打量起四周:“那你们……又是如何找到的这间屋子?看其家具摆设,倒也不像是空置已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说起来,这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不幸中的万幸了。”鸩儿勉强振作起一点精神,“正当我们在那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一位老人家恰巧路过,是他好心收留了我们还供吃供喝,不然这三天我们早饿死了~” 永安蹙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典狱司本王来过也不止一次,附近虽说人烟稀少,但到底还开着几家店铺,难道你们这一路上就没再遇上别的什么人么?” “没有,就只遇上这一个老人家。” “那本王的侍卫们呢,还有那群你说中了尸蛊的官兵们,后来也都没瞧见?”永安心中隐隐生起一丝不安。 “我们连原路都返不回,更别说回去典狱司附近了,所以你那群殿后的侍卫们究竟怎么样了,我……我也不知道。”眼见对方的面色陡然变得沉郁,鸩儿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把那句她认为凶多吉少的结论说出口。 “……”永安低着头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良久才道,“本王相信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顺利逃出去的。” 她的声音艰涩隐忍,却不知是说给鸩儿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深吸口气,永安不欲再纠结此事,而是继续向鸩儿问道:“既然那个老人家住在此处,想来对附近也十分熟悉,你们为何不直接让他带路?” 鸩儿愁眉苦脸道:“我们也想啊,可那老人家是个聋哑人,不会写不会画的,交流全靠比划,关键啊……”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却是欲言又止道,“你等会儿自己见了,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第37章 碧竹掩映的茅草小屋内,炊烟正袅袅升起。 薛绣开锅看了眼水有没有烧烫,又移到砧板前细细地将先前在院子里就地取材挖出的新鲜竹笋切片成丝,那般娴熟利落的动作和认真专注的神情不禁让躲在门口张望的两个人都看直了眼。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光明正大地进去,悄悄躲这儿干嘛?”永安不是很明白鸩儿非要拦着她在此鬼鬼祟祟偷看的理由,但还是配合着把声音压小了问道。 “这么好看的画面,进去不就打搅到他了,咱们还是在这里默默欣赏就好。”鸩儿一脸‘此画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见’的荡漾表情,直勾勾望着薛绣,就差把眼睛直接钉他身上了。 “欣赏什么?”永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屋内薛绣忙碌的身影,觉得他好像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就只是把宽大的袍袖卷拢了起来,头发也从披肩扎成了一束,最多比之前多了点沉稳干练而已。 “你难道不觉得,男人认真专注于一件事时的表情最迷人了么?”鸩儿捧着红扑扑的脸蛋,眼神崇拜又痴迷,“本来我还以为薛公子就是个斯文软弱的草包少爷,没想到他其实是这么居家体贴的类型,竟然还会做饭,真是太难得,太靠谱,太让人心潮澎湃了……” 永安听着她接二连三的溢美之词不由抽了抽嘴角,心道薛绣的花痴后援团里可能又要加一个新晋成员。 只听鸩儿充满了殷羡地喃喃着又道:“真不知这么优秀的少年郎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姑娘,怕是到时候全京城的未嫁少女都要为爱流泪哭瞎了眼,毕竟薛公子这一看就是个未来会疼媳妇儿的绝世好夫君~” 说着无限自怜地撑住下巴,叹息道:“要不是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都想毛遂自荐了~” 永安朝天翻了个白眼,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没好气道:“那就别看了,反正他也不会便宜了你。” “看看怎么了,又不会缺斤少两的。”鸩儿不高兴地把她的手挪开,一副欣赏帅哥天经地义的表情不满嘟囔道,“祈王殿下你也未免太霸道了吧,薛公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难道他走大街上还不让人看了啊?” “……”永安突然有些无言以对,因为她今天确实刚说过不想让别人看见薛绣长相一类的话。 “况且我和薛公子这好歹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三天,总有个患难与共的情分在。倒是殿下你,虽说认识他在前,可其实也就比我早了一天而已嘛,若不算上你昏迷的这些时日,好像还是我和薛公子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哦~”鸩儿不禁意味深长地睨来一眼。 “你!”听她这般挑衅的言论,永安顿时一股无名怒火涌上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个臭丫头居然还跟她炫耀攀比起认识薛绣的时间来了?!她敢说自己绝对好早以前就认识对方了,只是那个嘴硬的家伙死不承认而已! 大概是嫌对她的刺激还不够,鸩儿不禁掩着嘴很是娇羞地笑道:“我就是想表达一下对殿下的感谢之情,若不是托了您的福,我哪有机会和薛公子这样的妙人相识呢~” 眼波微微流转,像是陷入了甜蜜的回忆:“说起来,我与薛公子这几日相处得确实不错呢,不仅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还从人生哲学聊到了风花雪月,真是不聊不知道,一聊好奇妙,我俩的三观居然会如此的契合,就好像是前世种下的缘今生来相见,若不是他还要时常照料殿下你,说不定我俩已经进化到可以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关系了~” “敢情本王还妨碍到你们了??” 永安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连带着对薛绣也有了几丝迁怒之意,狠狠瞪了那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一眼,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走。 那边薛绣却正好在余光中瞥见一抹熟悉的紫色衣角,不由抬起头惊诧地唤道:“殿下?” 永安停下脚步,背影似有些僵硬,只见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却仍是一言不发地径直拂袖而去。 薛绣一时间不由愣在原地,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鸩儿却从一旁窜了出来,憋着笑推了他一把:“快去啊,快去追啊!” “哦…好!”薛绣这才如梦初醒地点点头,连忙拿布擦了手追赶出去。 斜阳夕照,将万物都映成了一片暖融微醺的色调,永安此刻的脸也红通通的,但纯粹是给气的。 她不由狠狠踢开脚边的一个石子,边走边愤愤地碎碎念道:“我倒还成绊脚石了是吧,打扰你们增进感情二人世界了是吧,老子满脑子都是国家大事才没那个闲工夫管你们!” 身后传来少年急切的呼唤,永安冷哼了一声没理,加快步伐继续朝前走去。 “殿下!”薛绣赶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气喘吁吁地将她拦下。 “你干什么?”永安想挣开没挣开,只好干瞪着他一脸不霁道,“本王这穿的可是朝服,你要是敢拉坏一点就是大不敬,快放开!” “不放!”薛绣倒是难得的执拗,只见他的胸前剧烈起伏着,脸上也因为先前的奔跑而带上了一抹潮红。 “我若放了,殿下就会逃走!”他微微喘息着,眼神确信而笃定,一副对她的秉性了若指掌的样子。 “谁、谁要逃走了?”永安被他那样盯着,心里蓦地就生出一丝困窘,“本王就是…就是随便走走散个步,这你也要管?”语气又蛮横起来。 “殿下明明就是生气了故意要躲着我!”薛绣眸中不禁浮上一丝氤氲,先前那股不让对方离开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只低头拽着她的袖角委屈哽咽道,“我究竟又哪里做错了……殿下是不是讨厌薛绣所以才会动不动就生气……” “……”永安语塞地望着他,感觉自己倒好像成了被控诉的那一方。 “你的意思,是本王无理取闹了?”永安没好气地拂开他,双手环胸背过身去,一脸眼不见为净的表情。 薛绣见她这般冷淡疏离的态度,不由愣了一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永安拿斜眼瞟他。 “我就是…就是想知道,殿下为什么生气……”薛绣闭眸深吸了口气,似是想把泪意逼回去。 “只要殿下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都可以改的……”他红着眼眶嗫嚅道,像一个忐忑仿徨又手足无措的孩子站在那里。 “……”永安看他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腔怨气倒是无从发泄了,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只是听得鸩儿在那里炫耀和薛绣无话不谈的亲密相处时,她就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不爽焦躁,就好像……好像她很喜欢的某件东西被人生生抢走了一样…… “搞得这么在意本王作甚,我又不会陪你去看星星看月亮……”她不禁垂下眸,有些别扭地嘟囔道。 “什么看星星看月亮?”薛绣不明所以,觉得对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联想到鸩儿先前幸灾乐祸的笑容,他不由急道,“是不是鸩儿姑娘跟殿下您说了什么?” 永安耸耸肩,一副根本就不在意的架势道:“也没什么,她就是告诉本王说你们这几天聊得可欢了,不仅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还从人生哲学又聊到了风花雪月,关系那是突飞猛进地涨,简直就跟前世注定了姻缘似的~” 薛绣闻言不由呆滞了一下,继而俊脸涨得绯红:“她、她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我跟她统共都没说超过十句话,每天也就仅限打个招呼,哪来的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还、还什么风花雪月?薛绣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和她一个姑娘家讨论那种话题?” “……”永安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但还是迟疑犹豫地道,“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薛绣急得都快哭了,觉得殿下怎么可以不相信自己。想他每天只顾着照料她盼着她快点苏醒,晚上也在那儿一眨不眨地守着她,所以今天才会累到直接趴床边睡着。自己分明一门心思只扑在她身上,因此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和别人聊这些有的没的。 “……”永安努了下嘴,大概是发现自己确实冤枉他了,松口气的同时不禁又觉得有些挂不住脸,很想快点将此事揭过地低声嗫嚅道,“那没有…就没有呗……” 她虽然不打算追究了,但薛绣却蓦地蹙起眉头,有些生气地道:“殿下就为了这种事和薛绣置气?” “本王这也是听信谗言……”永安已经在心里把鸩儿打得屁股开花,她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审问审问这个小妮子,故意编这些瞎话骗她究竟是何居心! “殿下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您为什么要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而生气?”他靠近一步,琥珀色的瞳眸掩映在睫羽的剪影下,有些看不真切里面的内容。 于是永安这才突然间意识到,对方虽然长着一张斯文秀逸的脸,个性也温和柔弱,但到底比她年长两岁,个子也要高上一头,真要站得近了,竟是能完全把她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第38章 看着少年那张愈近的脸,永安只觉得周围竹林风动的簌簌之声悉数退去,一片清幽寂静之中,唯有她自己的心跳愈发分明。 她不由紧张得开始手心冒汗,视线乱瞟地低下头,像是怕泄露了眼底的那一抹连她自己也不知因何而起的慌乱。 永安现在很是懊恼,懊恼薛绣为何还要追着她问,懊恼……连她自己都想问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生气。 薛绣见她沉默纠结的样子,心里那点被她误解的委屈不禁又变成了浓浓的疑惑和担忧,转念一想,便觉得对方会不会其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跟自己透露…… 他不禁思忖起整件事的始末,说起来,殿下好像是误以为鸩儿姑娘和自己走得太近才生气的,后面即使听了他的解释也是将信将疑,一副在意得不行的样子,若是结合以上种种迹象来看的话,莫非殿下…… 薛绣呆愣了下,一个念头在心中形成,怔怔道:“殿下是不是喜欢鸩儿姑娘?” “啊?”永安也愣了。 薛绣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觉得自己是不是问的太过直白了,毕竟殿下也是要面子的,他这样无异于是在打探对方的隐私,而且弄得殿下方才生气是因为嫉妒他似的,心里顿时又窘迫又尴尬,连忙摆手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薛绣没有别的意思,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更加不会妨碍到您!” “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永安闭眼抚着额角有点脑壳疼,“本王喜欢谁?” “鸩儿姑娘啊……”薛绣犹犹豫豫地道,不知怎的,他感觉殿下的脸色好像变得比之前生气的时候更加难看了,而且还外带一排郁闷的黑线。 “……”永安抽了抽嘴角,忍住想戳他脑袋的冲动,默默把伸出的指头又掰回去,只呵呵冷笑了两声,“薛绣啊薛绣,你还真是让本王叹为观止。” “?”薛绣呆呆地睁着迷茫的眼睛,不知道她这是在夸他还是贬他。 只见永安怀疑地审视了他一番:“你真是你爹的亲生儿子?” 薛绣讷讷地点点头,虽然他和他爹确实长得不太像,但那是因为他长得更像娘亲的缘故,他娘田氏又本是出身江南的名门望族,所以他的长相就会相对更加柔和一些,倒是他爹祖上好像还有鲜卑的血统,只不过传至他这一代已基本没有鲜卑胡族的任何相貌特征了…… “殿下问这个作甚?”薛绣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永安没好气地从鼻孔哼出一道气:“本王就是好奇,薛相那个老狐狸是怎么生出你这只呆头鹅的。”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哪知眼睛看出来本王喜欢那个臭丫头了?” 薛绣见她如此嗤之以鼻的态度,倒也不像是口是心非,心道莫非真是他误会了? 一抹窘迫的潮红瞬间染上他的脸,薛绣此刻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半天却是应和道:“好像……好像殿下和鸩儿姑娘是、是不太相配……” 永安本来正在气头上,陡然听到他这句却是来了兴趣,不怒反笑地挑了挑眉:“那你倒是说说,她怎么就和本王不相配了?” “……”薛绣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居然还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了,只好硬着头皮道,“鸩儿姑娘性子太跳脱,兼之又是武林人士,素来任侠放荡自由自在惯了,是以薛绣觉得……她应该更适合天高任鸟飞的那种生活,而非拘于宅府后宫之中……” 永安凉凉瞥他一眼:“你这意思,留在本王身边还委屈她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薛绣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觉得……”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一丝不确信地道:“殿下可能更喜欢那种乖巧听话,温柔体贴,一心一意只对您一个人好的类型……” 毕竟对方是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的,难免会有一些霸道任性,是以当找一个可以和其性格形成互补的,能包容殿下偶尔的小固执和小别扭,全心全意只看着殿下一个人的类型,若是找一个像鸩儿姑娘那样脾气火爆急躁的,怕是一言不合就会闹得鸡飞狗跳,和殿下直接大打出手。 薛绣如此真心实意地想着,那边永安听了他的话,却突然有些面色不自然地打断道,“等等,你这究竟是在按谁的标准说?” “标准?”薛绣不明所以。 “你难道不觉得……”永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嘴唇轻抿,似在憋笑,“这像是在说你自己么?” “……”薛绣微微愣怔,然后脸色迅速涨得潮红,他不过是潜意识里觉得殿下适合哪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联系到自己,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弄得他是在以自己为例似的。 “你该不会是想……毛遂自荐吧?”永安看着他呆呆的样子,突然就生出了一丝逗弄之心,双手环胸朝他走近一步,状似玩味地上下审视了他一番,“本王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反正龙阳这种事在咱们燕国也不算稀奇~” 薛绣愕然地瞪大了眼,脑子里顿时一片浆糊。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们大燕确实民风开放,两个大男人走在街上手挽着手也并不稀奇,但自己真的没有那方面的爱好啊,为什么事情会朝着如此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永安却是再次欺身向前,不由分说地便把他直逼到竹林深处退无可退,绛紫的华服与月白的素衫在暮风中翩跹交织,光影斑驳间,唯有她的眼眸明亮如初,像是汇聚了世间所有绚丽的光华,比太阳更耀眼,比星辰更璀璨。 薛绣怔怔地看着她,心中慌乱一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明明可以走的,他明明可以拒绝的,可当他看见那双映着星辉日芒似笑非笑的眸子望过来,他的大脑就瞬间一片空白,好像身体的主导权悉数都被对方夺取掌控,甚至连心脏都忘了去跳动。 永安微微踮起脚尖,温热的鼻息喷在薛绣的肌肤上,像是一簇灼烫的火花让他全身都燃成绯红。 “殿下……”他不禁轻颤着唤了一声,眸中朦胧湿润,柔弱如一朵风中战栗一吹就散的蒲英。 然而他这句哀求般的轻唤却似起到了反作用,永安唇角勾起,却是笑意更深。 “你以为你逃得掉?”她歪着头轻轻笑道,伸手攀上他的肩。 薛绣霎时全身都僵硬起来,殿下的手很柔软他是知道的,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地握住过,彼时只觉得那双手纤细柔嫩,如芽荑般温温软软,可现在攀在自己肩上的这双手却如同毒蛇缠绕,危险中又透着一丝迷离的蛊惑。 而他就是那等着被拆骨入腹的猎物,再也逃不掉。 他不由紧张地闭上眼,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一副听天由命,任君采撷的认命妥协。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薛绣心理防线快要崩溃支撑不住的时候,脸颊猛不丁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继而一个愉悦而戏谑的笑声在耳边轻轻响起。 “笨蛋,逗你的~” 薛绣捂着脸不由惊愕地睁开眼,只见对方噙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坏笑站在那里,朝着他挑眉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本王要亲你吧?” “……”薛绣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的郁结,心想刚才那种情形,根本就不可能不让人想歪吧?他不禁委屈地瘪下脸来,殿下怎么可以如此捉弄于他,自己刚才都快要被吓死了…… “哎怎么怎么又哭上了?”眼见他泪盈于睫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永安似是有些诧异,欲言又止地望着他道,“没被本王亲,你就这么失望?” “殿下!”薛绣知道对方还是在故意跟他胡闹,眼泪顿时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永安见状不由无奈地挠了挠头:“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当真了,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本王又没有龙阳之癖,所以才对你没兴趣,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薛绣止住抽泣,却又总觉得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有哪里不对。 “殿下以后万不可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他差点就以为对方是真的想对他霸王硬上弓了。 永安漫不经心地低头晃着腰间的玉髓,努了努嘴道:“谁让你刚才凶本王,这不过就是小施惩戒罢了~” “我何时凶过殿下了?”薛绣觉得自己十分冤枉,他明明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跟对方说。 “就先前,你追问本王为什么要同你置气的时候,那态度简直就像是在讨伐本王似的!”永安鼓起腮帮道,连皇爷爷都要偶尔看她的脸色行事,这家伙居然敢突然对她那么凶,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面对她的控诉,薛绣不由愣了一下,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的脸色似乎确实稍微阴沉了些,但那也是因为殿下误解了他,他心中急切苦恼又委屈无措才会一时失态…… 叹了口气:“薛绣保证再也不会那样了,殿下也万不可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可好?” “那要看你的表现。”永安嘟囔道,随即转了转眼珠又道,“话说,是不是无论本王以后怎么无理取闹乱发脾气,你都绝对不会生本王的气?” 大概是被她这霸道又任性的问题雷到了,薛绣迟疑道:“殿下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你有意见?”永安眯起眼睛反问道。 “没意见没意见,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薛绣只好哭笑不得地连连答应,心道殿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独断专行又孩子气,而且他哪敢还有意见,万一又被对方像今天这样恶整…… 永安咳嗽一声,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正色道:“行了,本王今天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这一回,赶紧做饭去,本王都搁这儿饿半天了!” “那殿下呢?”薛绣听她这意思,好像是还想在这里留会儿。 “本王昏迷了那么久,想在此活动活动筋骨,你先去忙吧,好了叫本王一声就行。”永安不耐烦地催促他快走。 薛绣点点头,他现在正好也还有点尴尬,听这话倒觉得如蒙大赦似的。 永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一直佯装镇静的脸顿时再也绷不住了,转身握住前面的一根竹子就开始往上撞。 丢死人了~~~~~ 她为什么会脑子一抽就想出那样的损招啊~~~~~~ 明明是想故意逗逗对方,但现在心脏怦怦乱跳的,却反倒是她自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第39章 永安现在不用摸,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如火烧过一样滚烫灼热。 她不由想起初见薛绣时,对方蜷缩在草垛墙角处,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般睁着婆娑迷蒙的双眼战战兢兢望着她的样子,当时自己就觉得他有一股含羞忍辱,任别人怎么欺负都不会反抗的温驯而柔弱的气质,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会顺从到这个地步,明明方才都怕成那个样子了,竟然也不敢伸手推开她,就那么泪眼朦胧地乞求地望着她,最后还一副自知难逃魔爪地闭上眼,颤抖的睫毛上晕染着泪意,苍白的指尖紧抓着衣袖,着实是委屈又可怜。 而她明明只是想戏耍逗弄他一番的,可不知为何,当她看见那张忍羞含怯的脸庞近在咫尺时,她自己的心也不禁如擂鼓般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 鬼使神差地,她觉得就这么顺水推舟地亲下去好像也无妨,尽管她原本只是想逗逗他,并没有要亲他的意图,纯粹是他自己会错了意……可看着对方梨花带雨隐忍顺从的样子,自己却好像被蛊惑了般,有一股莫可名状的期待,想要真的付诸实践…… 踌躇间,脑海里不禁出现了两个打架的小人,一个梗着脖子喘着粗气面红耳赤地吼道:“上啊,怂什么,人家都乖乖就范等着让你亲了,你还整啥不好意思啊,不就是开个玩笑吗?”另一个则表情凝重鄙夷地呵呵冷笑道:“玩笑也要适可而止注意分寸,别一时冲动把节操都给丢了,难道你想学那白秋菊一样当个霸王硬上弓的淫贼么?” “呸,这怎么能直接和白秋菊混为一谈呢,人家现在可是同意了的!” “很明显他根本就是屈从的,是违背了自己意愿的,所以这不是强迫是什么?” “强迫怎么了?喜欢就要强迫!最好拿根麻绳捆身边让他再也逃不了!” “那是喜欢吗?那分明就只是占有欲!” “不喜欢哪来的占有欲?有占有欲才代表喜欢!” 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永安的脑子里混乱地打成一团,她不知道该听谁的,但方才反复提及的‘喜欢’二字却成功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绪,让她不禁慌乱又茫然。 喜欢? 哪种喜欢? 是她对姑母的那种爱重吗?是她对筝儿的那种亲近吗?是她对裴俭贺珏庄莱他们的那种信赖吗? 好像都不是…… 这种夹杂着强烈占有欲的,渴望对方所有的视线都只在她一人身上的,要他温柔明朗的笑容只为自己一人而绽的,绝不允许别人窥探染指分毫的,让她变得不再像自己的霸道而荒谬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她不懂,也不敢懂。 她不喜欢自己这种患得患失,矫揉造作的样子,于是理智瞬间战胜了情感,她装出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着对他说,她只是逗他的。 是啊,她原本就是逗他的,可为何她看着他松口气的样子,心底深处却传来了一丝莫名的失落,但她仍旧庆幸,还好…还好……她没有做出什么一时冲动无法挽回的事情。 她只是一时恍惚罢了,只是因为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又怀念的温柔让她产生了错觉罢了。 而他对自己的妥协顺从,也不过是因为迫于她的身份罢了,即使她在他心中确实占有非同寻常的位置,但那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要将心底的这份悸动压抑下来。 对于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她从不会去轻易尝试。 没有开始,就是最好的结束。 她必须冷静下来,变回原来的那个自己。 她要在这份懵懂加深为更加莫名的情愫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 因为她是祈王,是储君,是大燕未来的天子,她肩负着江山社稷苍生黎民,她本不该生出这些会扰乱阻碍到她的杂念。 她的心中,只该有大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第40章 鸩儿觉得此刻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诡异。 眼见他们一个只顾低头扒饭,脸上还带着隐隐约约未褪的红,另一个则优雅执箸,细嚼慢咽,一派心无旁骛的气定神闲,听到对方因为吃太快被呛住了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再没有任何反应。 诡异,着实诡异…… 鸩儿探究的目光不禁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且不说祈王这一副无事可扰我心的看破红尘脸是怎么回事,光那薛绣就很明显拘谨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又是呛饭又是拿反了筷子,而且从祈王进门落座时起就没敢抬起过视线,一副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样子。 有猫腻。 鸩儿眯了眯眼,觉得这二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点什么。 八卦之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她咬着筷子不由郁闷地瞪了一眼薛绣。 说起来,还不都怪这家伙做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她本来倒是想及时追出去瞧个究竟的,结果愣是被他放在灶台上的几道香气扑鼻的小炒菜吸引了过去,等自己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想起来正事赶紧溜到墙角跟企图偷看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好像都已告一段落了,只见少年红着脸慌慌张张地迅速掠过她的身边,大概是因为心思恍惚又低着头的缘故,居然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就那么落荒而逃似的径直跑了过去。再看另一个留在原地的人则头倚着竹子,面色迷惘沉凝,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作为一个过来人,鸩儿当即便从中嗅出了一丝‘奸情’的意味。 其实那晚她潜入祈王府躲在房梁上偷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氛围有些奇奇怪怪,若说只是普通的上尊下卑的主仆关系吧,好像又过于亲密了些,若说是有点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吧,好像也不切实际,因为据她后来和薛绣聊过几句所知,他与祈王也不过刚刚相识,应是根本不知道对方女扮男装的真实身份,而且通过白衣人的调戏事件,也可以判定薛绣绝对不喜欢男人,所以他对祈王大概真的只抱有纯纯的憧憬孺慕与尽忠效力之情。 但相比之下……祈王的态度就比较微妙了。 要说微妙,可能连对方自己都未察觉到。她先前不过就是夸了薛绣几句,祈王就一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样焦躁别扭起来。她觉得有意思便故意激将了几句,没想到对方还真气得直接跳脚就走了,那样子……简直就跟吃醋的小姑娘家一样嘛。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不由便跳出去一把推过还在懵圈的薛绣让他赶紧去追。虽然后面因为自己贪吃而错过了二人之间的好戏,但薛绣这明显局促不自然的表现还是不由得让她浮想联翩起来,莫非祈王一个没忍住把人给怎么怎么了? 思及此处,鸩儿不由贼溜溜地转了转眼珠,然后朝永安投去暧昧的一瞥。 “……”感受到身边那道炽热的视线传来,永安抽了抽嘴角并没有予以理会,但对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的暧昧意味深长起来,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面色不霁地冷声道,“你老盯着本王作甚?” “祈王殿下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鸩儿撑着头,笑得理所当然又天真烂漫。 “……”永安被她噎了一下,咬牙道,“你到底又想搞什么把戏?”先前的那笔账自己还没找她算呢。 “我就是觉得祈王殿下你长得好看想多看几眼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说是不是啊薛公子?”鸩儿无视她眉间蕴起的怒火,状似不经意地又把话茬丢给薛绣。 “…什么?”薛绣正心不在焉地低头扒着饭,猛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眨着眼睛一派疑惑迷茫。 “我是说呀……”鸩儿憋着笑,捧着脸装作迷妹崇拜地道,“像祈王殿下这般毓秀神章的人物,简直就跟那画里走出来的仙祇似的,风华绝代,举世无俦,怕是世间再没人能比得过了~” 永安听着她能让人抖落一地鸡皮疙瘩的刻意恭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让她赶紧别瞎扯淡胡闹下去了,却见薛绣腼腆地低下头去,有些软软糯糯地轻声道:“殿下自是这世上最好的……” “……”永安的呼吸不由一滞,随即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心里暗恼这家伙怎么又在无意识地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下来的。 鸩儿戏谑的眼神不禁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唇角勾起一抹奸笑,开始不着痕迹地挖坑:“那……薛公子你觉得,你在祈王殿下的心里也是最特别最好的那一个么?” “?”薛绣闻言不由愣住,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亦或者是自己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着这个问题。虽然殿下小时候曾说过他们永远都会是最好的朋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早已记不得当年的种种,身边也再不缺对其真心相待的人存在,只有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什么都未曾改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依旧是殿下心中谁也无法取代的那一个…… 眼见他陡然黯淡下去的眼神,永安心里顿时一慌,忙把鸩儿拉过来低声质问道:“你莫名其妙问他这个做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吧……”鸩儿觉得她很大惊小怪地嘀咕道。 “可你把他问难过了!”永安眉头紧锁,已隐隐有些生气。 鸩儿挑眉瞥她一眼:“祈王殿下就这么在意他啊?” “……”永安愣了一瞬,却是别扭地转过脸去,不承认也不否认。 鸩儿一副好姐们的架势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凑近道:“放心放心,你帮我查明玲珑姐姐的案子,我也会投桃报李,帮你搞定姓薛的小子的~” “谁要你帮?”永安拂开她的手,很是头疼地扶住额头,“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我可没具体说是帮你搞定哪方面哦~”鸩儿笑得奸诈。 永安气结地瞪着她:“本王真是后悔,当初就该让侍卫们冲进来把你戳成筛子。” “哎呀息怒息怒,我说着玩的~”鸩儿笑嘻嘻地帮她揉起肩来,附耳道,“不过殿下你就真的不想知道,薛绣那小子对你的态度?我看他对你好像很是关怀备至啊~” “那又如何?说不定他对谁都这样。”永安冷淡道。 鸩儿撇了撇嘴:“对我可就差别待遇得很……” “……”永安并不想跟她讨论关于薛绣的话题,毕竟自己已经很烦躁了,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话说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们江湖人士都这么随随便便不讲究男女大防的吗?”她好歹现在也是男子的装束男子的身份,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影响? 鸩儿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嗤之以鼻地冷哼道:“你在我面前还装这个?”说着猛抱住她的手臂,一脸你越抗拒我越要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强行越位的坏笑。 “你放开!”感受到手臂那边传来的少女身体独有的柔软触感,永安不由得涨红了脸,这个臭丫头居然还故意用胸蹭她?!想说明什么?嘲讽她没有那两团肉吗?自己只不过是平时都束着裹胸遮掩起来罢了,并不代表就真的是一马平川好吧?好歹……好歹也算是聊胜于无,可以分得清正面背面吧? “哼哼,就是让祈王殿下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差距~”鸩儿火上浇油地在她耳边吹气,脸上却是一副天真娇憨地憋笑道,“好像男人都喜欢越大越好,你猜姓薛的小子是不是也这样?” “关、关我什么事……”永安仍旧嘴硬,心里却开始不自觉地纠结起来。她虽然向来不太在意这方面,甚至偶尔还会觉得麻烦累赘,但被对方这么一刺激,竟然还真的生出来点小小的自卑情绪。 “不如我教你个变大的法子?”鸩儿笑嘻嘻地朝她挤眉弄眼。 永安匪夷所思地瞪她一眼,大概是觉得从未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鸩儿见她这般反应,不禁笑得更欢了,索性强行搂过她的脖子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开始叽里咕噜地小声灌输起自己的经验之道来。 永安一开始还奋力挣扎,听着听着却是愈发的面红耳赤,到最后脸上烫得都能直接冒出烟来。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我又、又不会去实践。”永安连声音都开始颤抖,很明显刚才的传授内容给她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鸩儿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说不定殿下以后就有机会,和那谁实践实践呢~” 她和薛绣?怎么可能?他们才不会发展成那种…那种关系……永安又开始莫名脸红。 鸩儿戏谑地凑过来:“我刚才可没指名道姓哦,但祈王殿下脑子里想的一定是薛公子吧~” 永安闻言不禁恼羞成怒道:“你怎么老提他?本王说过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鸩儿鄙夷地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啧啧道:“你说你,还是个王爷呢,怎么这点儿承认的魄力都没有?明明就是在意,干嘛要装作不在意?越憋越是反弹知道不?难道真要等哪天人家成了亲娶了别人,你才敢承认?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别等失去了……”她的表情微微黯然,不知是在对永安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才遗憾抱恨,追悔莫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第41章 永安无语地看着鸩儿,觉得对方是不是有点扯太远了? 她承认自己当前对薛绣确实有点朦胧的好感,但也仅仅限于好感,怎么被鸩儿一说倒像是多刻骨铭心石破天惊的苦恋似的?还动不动就遗憾抱恨,追悔莫及?这样的形容对她来说也未免太夸张了,何况身份限制明晃晃地摆在这里,她是不会为了心头一时的炽热恍惚就情难自已而将家国大义抛之不顾的。 除了身上的这份责任与重担,她什么都可以放下。 永安这样冷静自持地想着,瞥眼却见薛绣不知何时已回过了神,正愣愣地看着勾肩搭背的鸩儿与她,眼神复杂又迟疑。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却是又慌乱起来。 完蛋,这家伙先前就误以为自己喜欢鸩儿,虽然后面解释过了,可看到此情此景难保他不会又想歪,毕竟她和鸩儿在这儿又是窃窃私语又是肢体触碰的,怎么看都像是在打情骂俏。 事实证明永安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只见薛绣腾地站起来,脸颊微红,手指窘迫地抓着衣服,视线不知道该往哪儿瞟地结结巴巴道:“我想起来灶台还没收拾,就、就先不打扰殿下了!” “不是,你等……”永安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慌慌张张地直出门去,路过门槛还不小心被绊了一脚。 “哎呀呀,看来这次要换殿下你出去追薛公子啦~”鸩儿松开抱着永安的手撑到桌子上,一脸等看好戏的悠然自得与幸灾乐祸。 永安一听这话,刚要起身的动作不由滞住,僵硬了一会儿却是复又坐了下来,鼓着腮帮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凭什么本王要如你的愿?” 鸩儿摇了摇头,啧啧道:“我说祈王殿下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你这是在跟我较劲吗,你这分明是在跟你自己较劲啊~” “我……”永安一时竟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却是微叹口气,“罢了,现在不是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出去的方法。” 她失踪了三日,外面必定已乱成一团,还不知姑母那边会如何担心,而且庄莱他们又是生死未卜,所以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纠结薛绣的事。 “这倒是。”鸩儿听她说起正事,不由也收敛了神色。 只见永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皱眉沉吟道:“关于先前在典狱司遇到的那个叫白秋菊的白衣男子,你既同为江湖人士,可曾听过他的名号?” “我还当是自己原先听岔了,原来竟真是他啊……”鸩儿摸着下巴,一副久闻其名的样子,“他可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哦不对,采草大盗,长在南越一带作奸犯科,专挑长相俊美的少年下手,喜将人拆解凌虐至死,而且听闻他还有个恶癖,每次作案后都会扒下对方的脸皮做成面具,隔段时间就换一张戴,所以任官府怎么通缉都抓不到人,因为根本没谁知道他原本长什么样。” 永安只觉腹中一阵不适,想来之前见到的白秋菊的那张面孔,也是从受害少年脸上扒下来的。她不由得担心起薛绣来,那个傻蛋一点反抗招架之力都没有,平时也不带几个随从跟着,万一又被那白秋菊盯上了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在意起薛绣,永安不由有些焦躁地长吸了口气。罢了罢了,顶多回去以后给他安排几个暗卫暗中护着就是了,这本来应该是丞相府负责的事,她跟着瞎操什么心啊~ “那你先前所说的,关于典狱司的官兵们身上所中的尸蛊又是怎么回事?”永安继续问道。 “所谓尸蛊,就是将蛊虫种入宿主体内,使其变为一具只听候蛊主调令的行尸走肉,但这尸蛊并非立即生效,而是要通过一定的手段唤醒,所以他们在追捕白秋菊时还未发生异变,直到碰见祈王殿下你……”鸩儿指了指永安的肩头,“殿下还记得你那儿受过的伤吗?” 永安闻言不由微扯了衣领看去,上面缠着几圈布条已经止血处理过了。她原先只觉得这伤没什么痛感所以也没太在意,但现在听得对方所言,莫非她这伤还有什么蹊跷之处? 不对,等等…… 永安连忙又掀开衣领看了一眼,那布条的颜色和质地,怎么看都像是从薛绣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的吧…… “这、这谁帮本王包扎的?”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只觉得大事不妙。 “这还用问吗?”鸩儿摊开手耸耸肩,一脸‘答案显而易见’的表情,“自然是薛公子…” 永安闻言差点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瞬间袭来。不,不会的……虽然这几日确实一直是薛绣在旁边照顾自己,当初也是他率先发现她受了伤,而这布条更是佐证,但…… 她不由伸手捂住脸,任耳根红到指尖,却是什么都想不下去了。 只听鸩儿打了个呵欠,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友情提供了布条,而我负责包扎的啦~” “……”永安捂着脸沉默了会儿,继而有咬牙切齿的磨牙声从指缝间传出。 鸩儿戏谑地瞥去一眼:“哎呀祈王殿下该不会是更希望薛公子来帮你包扎吧?虽然他当时确实是想亲自上阵来着,不过被我赶出去了,毕竟……”她不禁压低了声音,却是笑意更深,“男女有别嘛。” “挺好。”永安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如果你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会更好。” “嘿嘿我下次一定注意~”鸩儿倒是见好就收,毕竟对方要真翻脸了就不好玩了。 永安抽了抽嘴角,随即言归正传道:“所以本王这肩伤到底有什么问题?” 鸩儿略微思忖:“殿下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被伤到的么?” “大概是咱们和官兵周旋的时候吧。”永安回想着当时混乱的情形,具体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被划了一刀,直到血渗出来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非也非也。”鸩儿却是摇了摇头,“我估摸着,当时白秋菊飞身去接薛公子的时候,你就被他暗中打伤了,嗯…应该说是被他注入了血蛊。”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永安只觉得头都大了。 “血蛊本身倒无甚厉害之处,仅仅是会麻痹人的肌肉让人失血而已,我先前帮你包扎的时候就已经顺带除掉啦~”鸩儿边说边从腰上的囊袋里掐出一根肉啾啾的红色小虫,“喏,这就是血蛊了。” 永安看着那只还在蜷缩蠕动的肉虫,眉头都要皱成个‘川’字,实在难以想象这种东西在自己体内存在过。 鸩儿见她嫌弃的表情,不由兴高采烈地把蛊虫又塞回袋里:“本来还想给祈王殿下你留作纪念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客气地接收啦~” “行…随你处置。”永安已经懒得去过问她留着此物是要干嘛了。 于是鸩儿继续替她科普道:“这血蛊虽然不稀奇,但它却是喂养尸蛊必不可少的食料,中了尸蛊的人闻到中了血蛊的人身上散发出的血气,体内的蛊虫就会苏醒,进而操控宿主去对血蛊的宿体进行攻击,直到连带对方与体内的血蛊皆被分食殆尽才会罢休,所以那些个官兵们才会只冲着殿下你一个人来,换句话说……”她不禁眯了眯眼,“那白秋菊也是冲着你来的。” 永安点点头,其实她也看得出白秋菊的出现绝非偶然,对方多半是受人指使想来招借刀杀人,借被尸蛊操纵了的官兵除掉自己,这样谁都不会怀疑到真正的幕后黑手身上。 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两个怀疑的对象。一是薛相,他与自己素来不和,想除掉她这个政敌自是在情理之中,但当时薛绣也在现场,她不觉得薛相会轻易冒这个风险。二……便是元歆,卫国此行目的不明,加上她对这个卫太子的个人印象实在是差到极点,就算实际不关他的事,她也忍不住要恶意揣测一下对方,想把罪名直接安在他头上。 不过,讨厌归讨厌,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她不会真的就这样直接把元歆判定成幕后黑手。 所以究竟是谁呢,恨她恨到不惜要让她沦为被碎尸万段分食殆尽的下场的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第42章 金乌西坠,疏影横斜,碧竹掩映的茅草小屋内,薛绣正拿着抹布默默地盯着窗外发呆。 原来殿下果真是喜欢鸩儿姑娘的啊,先前之所以否认估计也是因为脸皮薄抹不开吧?他居然没眼力劲儿到这个地步,甚至还误以为殿下对他有什么古古怪怪的念想…… 薛绣闭眸深吸了口气,回想起那双映着星辉日芒似笑非笑的粲然瞳眸和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软触感,脸上不禁又浮上一丝羞窘的红。 他简直都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明明殿下不过就是漫不经心开玩笑的语气,自己当时怎么就信以为真还吓得丝毫都动弹不了了呢?会不会……会不会殿下看到他最后那样顺从的态度,而反以为自己有龙阳之癖了?尤其他还那样‘毛遂自荐’了一番,估计殿下对他的误会就更深了。 薛绣越想越虚汗涔涔,紧张到忘了手里拿着的是抹布就这么擦了把额头。 难怪刚刚吃饭的时候殿下对他很是疏离冷淡的样子,连位子也坐得远远的,对方一定是对他产生了上面的误会才会有如此排斥退避的态度,才会拉着鸩儿姑娘在他面前打情骂俏狂秀恩爱,就像是在刻意地告诫自己赶紧死了这条心,不要异想天开对其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现在的心情比当时被白衣人强吻的时候,还要更加的生无可恋。 如果不向殿下解释清楚,恐怕对方从此以后都会疏远他了吧? 然而怎么解释?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并非断袖,对其也绝对没有任何僭越的非分之想?只是嘴上说说的话殿下未必相信,可他确实也拿不出什么实际行动来自证清白。 除非……薛绣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偶尔也可以听从娘亲的安排多和异性接触接触,毕竟自己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再这么敷衍推诿下去,估计连家里人都要怀疑他的取向了。 正当薛绣纠结着要不要真的去相一把亲以此来消除殿下的疑虑时,只听一阵沉重的铁索锒铛声传来,老人手拄拐杖脚拖囚链的蹒跚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膝盖上污泞一片,隐隐有血渍沁出,想来是因行动不便而不慎摔倒所致。 “老人家!”薛绣不由上前搀扶住对方,担忧地指了指他腿上的伤口。 老人温和地笑了笑,习以为常般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划了个手势似是感谢他的关心。 薛绣仍旧是放心不下,视线瞥过老人手脚上大大小小的旧时伤疤,有的像是刀伤,有的像是鞭痕,有的则像是被烙铁烫过,凹凸不平的伤疤如一条条扭曲的蜈蚣刺青蜿蜒在皮肤上,而那被囚链缚住的脚踝处更是一块好肉都没有,隐有白骨森森。 也不知道鸩儿姑娘那里还有没有先前为殿下疗伤剩下的伤药,自己等会儿且去问一问吧。 正想着,却见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指着他卷起的袍袖和高束的马尾,好像在好奇他忙活些什么打扮成这幅模样,于是薛绣顿时想起来自己还特地给老人家留了一份饭菜,微笑示意让对方稍等片刻,连忙跑进屋内端出碗筷放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人坐下,自己则坐到一旁给他做了个吃饭的示意动作。 老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望着眼前虽朴实无华却清香四溢的几碟小菜,一时竟有些怔怔。 薛绣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心道对方应该是领会了他的意思的,难道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正有些泄气,却见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枯瘦的手指像是一层粗糙皲裂的树皮包裹在外面,掌心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与厚茧,掌纹与指缝里尽是污泥,而那手腕处更有一道好似被挑断经脉的陈年旧疤…… 薛绣见老人的手不停颤抖根本握不住筷子,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不由伸出手想要拿过筷子帮他,哪知老人却对他摇了摇头,就那么用嘴叼住筷子架到手指上,又用鼻尖推着大拇指钳住筷子防止掉落,艰难地试了一遍又一遍,纵使狼狈却依旧执着地不肯放弃,像是在憋着一口气。 “老人家……”薛绣知道对方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唤道,他很想出手相助,但他又看得出来,对方似乎是个自尊很强的人,他不知道这老人曾经究竟遭受过怎样非人的酷刑虐待才会沦落至此,又究竟要靠着多么坚忍的心志才能抗着这副残躯活下来,但若换做是他一定没有勇气面对且只会万念俱灰吧…… 当永安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薛绣这一副怅惘愁郁的神情,她不禁上前一步,却是又停了下来,目光转向他身边衣衫破旧银丝满头的老人,然后微微皱起了眉。 “那就是收留咱们的老人家。”鸩儿凑上来轻声道。 “怎么,你可是觉得有何古怪?”永安听得出她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看他脚上戴着的铁链。”鸩儿指了指,双手环胸靠在门上。 “那是官府铐押犯人的囚链……”永安先前还没注意到,经她提醒不由眯起了眼,“而且还是流放犯专用的囚链。” 鸩儿瞄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是流放犯的?” “本王常在典狱司监刑,自是一眼就看得出。”永安盯着老人的目光不禁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每种囚犯所羁押的刑具皆有不同的形制,流放犯一般就要经长途跋涉,是以刑铐皆是精铁所制,坚硬笨重,为的就是让犯人行动不便难以中途逃跑。” “那这个怎么还是逃出来了?莫不是偷工减料了吧~”鸩儿笑得贼兮兮。 永安脸黑了一下,并不理会她的调侃,而是朝薛绣唤了一声。 “殿下?”薛绣闻言立马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笔直站起身,依旧有些不好意思看她,身旁老人随着他的动作不由也转过头,却在看见永安的一瞬猛然睁大了眼睛,好不容易夹起的筷子也瞬间掉落在地,颤颤巍巍地扶住拐杖站起身,像是做梦般一脸的难以置信。 永安见对方如此反应,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露,只隐隐有些戒备,只见老人一瘸一拐地踉跄走来,嘴唇翕张却说不出话,只有喉咙里传出似是哽咽的艰涩而破碎的低噎之声,眸中泛着朦胧泪光。 永安心里不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因为这怪异中似乎还透着某种久远的熟悉。 这不过是段很短的距离,但老人的脚踝处依旧还是被铁铐磨出了血,然而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任身后一路血迹斑驳蔓延,然后蹒跚来到永安跟前,望着她几度哽咽,最终缓缓伏于地上,双手交叠于头顶,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永安心中对其身份的疑惑不由更甚,只见老人热泪盈眶地抬起头来,视线定在永安腰间那一枚她自小佩戴到大、象征着世嫡皇孙身份的朱红玉髓,眸中欣喜悲切交织,仿佛等这一刻已等了太久。 “老人家你……究竟是谁?”永安终于忍不住问道,一旁的鸩儿拉了拉她的衣袖,“殿下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这老人家是个聋哑人。” “聋哑人……”永安喃喃道,却是不由自主地蹲下身,老人眼中绪满了泪水与她对视,一道刀疤自他的眉间划下,永安的目光在那断眉处停驻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难以自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叔公……?”她眸中瞬时涌上一层水光,双眼通红如同泣血,“是你吗?” 老人眸中凄楚怅然,只无声哽咽凝视着她。 永安颤抖地伸出手,抚上隐藏在对方眉间的一颗红痣,当年叔公还戏谑说其实他们两人才更像亲爷孙,因为他们都长着一颗红痣,她的在手心,而叔公长在眉间不甚显眼的位置。 不会错的,是他,是叔公…… 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一把将老人残破不堪的身躯抱入怀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串般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原来叔公他没死!原来叔公他还活着! 永安欣喜若狂地不停呼唤着对方,而老人也好似听见了她的呼唤般,默默将她抱得更紧,任由泪水濡湿了整张脸庞。 “是谁,是谁将叔公你害成这样的?”永安松开抱着老人的手,泪如雨下地跪坐在地上仔细端详着那张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脸,明明叔公应该才四十多岁啊,为何会苍老如一个七十多岁的垂暮老叟?这十年来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会变成这样?当年又是如何死里逃生活了下来,还有那个替代他被悬尸挂柱示众三月,最后被乌鸦争食得面目全非的人又是谁?! 她不禁伸手拂过老人耳边散乱的鬓发,老人躲闪了一下,似是不愿她看到那里的惨像,但她还是看到了,那乱发遮掩的皮肤下已没有耳朵,有的只是两团被腐蚀了的焦黑烂肉,她心中顿时如同针扎,却还是强忍着愤怒与哀伤,强硬地掰过对方的下巴,一点一点撬开他的口,然后瞬间泪流满面。 原来叔公真的再也叫不了她的名字了,再也给她描绘不了永川冰原的亘古如画了,再也不能抱着她坐在皇城之巅,指着那北方天空的苍茫尽处,踌躇满志地告诉她,他迟早会诛尽蛮夷一雪前耻,让燕云六州重新回归他大燕的版图。 他的口中,已只剩一条断舌。 当年叱咤风云,醉卧沙场,意气风发的骠骑大将军鄞素弗,此刻只是一个手脚尽残,容毁形削,耳聋难言的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第43章 夜凉如水,风轻似呓。 薛绣靠坐在墙角处,望着院中竹影幢幢月色斑驳,心中像是也被覆上了一层阴翳。 鸩儿从屋内走出来见他一脸消沉怅惘的模样,诧异了一下,不由也坐下来,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你发什么呆呢?” 薛绣微微垂下视线,只叹声道:“鄞将军怎么样了?” “祈王殿下在里面照看他呢,腿上那点磕磕碰碰的小伤自是无甚大碍,我也已经帮着上过药了。”鸩儿以手撑头,似是有些无奈地撇嘴道,“至于以前的那些陈年旧伤我就无能为力了,脚筋手筋一旦被挑断基本就没有再续上的可能,华佗在世也没用,耳舌就更不用说了,都被毒物腐蚀溃烂成那个样子了,所以这老人家注定余生都只能当个废人了。” 说完又啧啧嘀咕了两声:“好好一个大将军怎么就被折磨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了呢,这都什么仇什么怨啊,下手的人也太心狠手辣了~” “……”薛绣沉默了一阵,神情似有些僵硬,良久却是自嘲地笑了笑,“世道自有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想来当年迫害鄞将军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鸩儿听他这口气感觉像是知道些什么内情似的,刚想开口打探一番,却见对方温清似玉的目光淡淡望来:“说起来,此行多亏有鸩儿姑娘从旁相助才能多次化险为夷,你我虽不甚相熟,但这份恩义,薛绣很是感激。”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鸩儿不由诧异地将嘴张成了‘O’形:“你不记恨我之前把你丢飞出去那事了?”毕竟如果不是自己恶作剧,他后面就不会被白秋菊那淫贼有机可趁了,对此她其实还是有点小小的过意不去的。 薛绣脸黑了一下,很是无奈地扶额道:“关于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吧。”他实在不想再回忆起被男人强吻的画面了,简直堪称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心灵阴影。 “好好好,你说不提就不提吧~”既然对方选择不计较,那她自然也乐得顺着台阶下,说着又摆摆手,“至于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其实你也没多大必要,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并非什么仁善侠义之士,身上还沾着好几条人命,跟你这种清白出身的良家少爷可不一样,所以你也不用觉得我是什么好人。” 薛绣闻言微怔,却是缓缓摇头笑了笑,垂眸带着些许黯然地道:“起码鸩儿姑娘坦坦荡荡,光这一点,薛绣就自愧弗如。” 鸩儿疑惑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只听薛绣怅然地长叹口气,目光寥落地望着院中夜色漫漫:“如果我说,当年将鄞将军迫害至此的人就是我爹,我薛氏之所以门楣煊赫皆是他残害忠良谗言惑主换来的,鸩儿姑娘还会觉得我是什么清白出身的良家少爷么?” “那你和祈王殿下……”鸩儿欲言又止,只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太复杂了吧,这分明是对立的仇家啊! 薛绣苦笑着闭上眸,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先前扶老人进屋时,自己主动上前帮忙却被殿下甩开手的场景,他知道对方未必是真的想迁怒于他,但心中多少还是有怨的吧。 无论他多想忏悔弥补他爹犯下的罪过,自己身上也始终流着薛家的血,这是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桎梏。 所以他才不想承认与殿下曾经相识的事实,他宁愿让‘十二’这个名字永远封存在殿下的记忆深处再也不要想起,永远定格在最初简单美好没有丝毫芥蒂的纯粹模样,而非像现在这般无论彼此多么靠近,也始终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鸩儿撇撇嘴,喃喃自语地小声嘀咕道:“看来你和那谁是注定没有结果了……”这么一想,她不禁对祈王理解同情起来,难怪对方老是嘴硬死不承认自己的感情呢,估计也是知道不会有结果所以才会选择什么都不说,自个儿压抑自个儿吧? 鸩儿觉得自己大概有点乌鸦嘴,想她当初还说是不是非要等到薛绣成亲娶了别人,对方才肯承认,照这个形势看来,估计祈王以后还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样的事发生,就像她当初心灰意冷地看着师父娶了别的女人一样…… 原来她们两个竟都是天涯沦落人哪。 屋内,永安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帮老人包扎着脚踝处的伤口,上面不止有这次留下的新伤,更有之前被铁链磨损尚未痊愈的旧伤,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溃烂化脓,腐朽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在周围,让她的眸不禁也通红似血。 鄞素弗看着她心情沉重低头不语的样子,叹了口气,不禁拍拍她的肩,然后在空中画了个笑脸,似是在叫她也笑一笑。 “叔公……”永安有些无奈地唤道,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叔公还在用从前的方式逗她开心呢?不过也是,她与叔公已经分开十年了,若不是自己戴着那枚象征身份的玉髓,想必对方都几乎认不出自己了,就像她先前也完全没有认出叔公一样。 十年的光阴岁月,他们都已变化了太多。 心底微微怅然,永安终究还是配合着勉强扯起一丝嘴角,拿过一旁水盆里的巾帕挤了挤,又为他擦拭起手上的污泥来,这曾是一只弯弓射箭的手,一只纵马驰骋的手,一只指点千军挥斥方遒的手,而现在却只是一只连筷子都拿不稳的枯瘦如柴的手。 她眸中不禁又蕴起了热泪,拿手指在他掌心缓缓写了四个字:究竟是谁。 鄞素弗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似叫她不要插手此事。 永安不知道对方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微咬牙关,不由再写道:可乃薛逢? 鄞素弗叹了口气,眸中似落了昏鸦万点浓黑静谧,却是依旧摇头。 不是薛逢?怎么可能不是薛逢?!当年谗言陷害他和刘太傅通敌叛国的不就是那个奸相吗? 永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却见对方一副闪躲回避的表情,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她感觉叔公好像是在有意包庇隐瞒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 脑海中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她不禁陷入沉思。 说起来,为什么当年皇爷爷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薛逢的谗言而将叔公赐死,他当真是那么昏聩无能任人左右的君王吗?他可是韬光养晦隐忍多年,最终踩着太宗帝诸子的血坐上皇位的人啊!而薛逢当年不过是个七品的大理寺丞,他哪来的底气公然指控两个权倾朝野的肱骨大臣,还安以那样深重滔天的罪名,除非是背后有人授意…… 永安的脸色顿时惨白如雪,心中震颤如同雪崩于山。 难道……真的是皇爷爷吗? 薛逢根本只是个推波助澜的棋子,真正想要叔公死的,难道从始至终都是皇爷爷一人?! 她知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皆不得不死。可为什么,叔公已经连妻室后代都不要了,甚至为了躲避朝堂争斗自请远戍永川,在那苦寒之地一呆就是十几年,他根本无心权势,对皇爷爷也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胁,为什么皇爷爷还是不愿放过他,难道他们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吗? 永安只觉得全身都如坠冰窖,紧握的指尖已渗出血来,她不由低下头,隐忍着灼烫的泪水,就着指尖的血在对方的掌心颤抖地写下了一个‘鄞’字。 那只手顿时僵硬起来,永安抬起头,看到的是对方低垂下的怔忪颓丧而又晦暗滞然的双眸。 原来真是这样……原来真的皆如她所猜测的这样…… 叔公曾说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所以他才会避得远远的,只想当个任侠放荡无拘无束的自在闲王。永川虽然亘古冰寒,但他在那里却有一腔保家卫国的赤诚热血,皇城中每日灯火璀璨温暖,他伫立其中,感受到的却只有彻骨的森冷孤寒。 那时她不明白叔公话中的含义,此刻她却懂了,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叔公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今后的命运了吧? 可是她仍旧不明白,皇爷爷究竟是为了什么执意要将叔公置于死地,而叔公又是如何死里逃生,这一切和李代桃僵替他被悬尸示众的那个人又有没有关系? 永安不禁握紧了对方的手,眸中执拗坚定,她想要知道真相。 鄞素弗望着她倔强的脸,神情微微恍惚,像是想起了某个人,终是长叹口气,在她手心默默写下了四个字:龙陵宝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第44章 据《山海经》注,上古鸿蒙有创世之神名曰烛龙,视为昼,瞑为夜,衔烛而游,身长千里,启于辽水之东,尾至赤水之北,后化身作古,脊为山岳,血为江河,目为日月,鳞为星辰。而据后人考,其龙首化骨处正是今日之浮伽山,其龙须化水处正是今日之三途川,而被这山川环绕中的一块福地便被称为龙城,即今日之朝阳城。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传闻,世人都猜测朝阳城的某处隐藏着一座龙陵宝窟,那里不仅有遍地琳琅的财富珍宝,更有创世龙神留下的一盏长明之烛,亘古煌煌不熄不灭,可照过去未来,通阴阳仙冥,焚世间诸恶。而其灯芯中则蕴藏着烛龙寂灭前最后的一缕神息,可助亡者复生,使生者永恒。 永安对这种一听就是杜撰出来骗人的迷信传闻向来都是嗤之以鼻,但止不住有些鬼迷心窍的人信以为真,在自家掘地三尺也就算了,有的甚至还半夜跑去偷偷刨皇城的墙角根,因为觉得那里的风水好,所以龙陵也一定藏在下面,导致那段时间宫里的修缮费用急剧攀升,气得皇爷爷把人全都抓起来吊打一顿发配到边远矿山挖煤才算消停了一阵。 可现在,叔公却告诉她龙陵宝窟不仅存在,而且那日他们三人误闯的诡异黑屋便是入口,只不过那里并非什么神乎其神的上古遗迹,而是一座深藏地下不为人知的前朝王陵,他这十年来之所以隐姓埋名避世蛰居,就是为了守护这一神秘王陵的存在不被外界所知,那日也是误以为他们是什么冲着王陵而来的别有用心之徒才会故意设下机关将他们围困此处,本欲借着收留的名义观察几天再决定他们的去留,却没想到会在这阴差阳错的契机之下等来了与她的相认。 永安看着对方那张感慨万千的脸庞,心下动容的同时却又充斥着太多的疑问,如若叔公说的前朝王陵真实存在,那么龙陵宝窟的传闻便证明并非空穴来风,怕是有人想以此掩人耳目,假借龙陵宝窟之名实际寻找的却是前朝王陵的所在。 那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或宝贝值得叔公如此守护? 永安隐隐觉得,这一切或许与十年前的那场牵连甚广的冤狱有关。 正思索间,却听门外突然传来鸩儿的一声厉喝,继而兵刃交接的混乱打斗声响起,薛绣惊慌失措地冲进来:“殿下,是先前的那群尸兵追来了!” “什么?”永安腾地站起身,然而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一个形如鬼魅的白色身影便从窗外飞身而入,一把钳住她的脖子拉入怀中,如毒蛇缠绕般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使她再也动弹不得。 “殿下!”薛绣不由大惊失色,听到动静的鸩儿也立马冲进屋来。 “诸位还真是让我一阵好找呢~”那人笑得慵懒而随意,打了个响指便让尸兵们停止了行动。 “白秋菊!?”虽然被桎梏着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永安还是一下便猜了出来。 “没想到祈王殿下居然还记得人家的名字呢~”白秋菊漫不经心地笑着,指尖顺着永安的脸颊一点点划下,像是在欣赏一件优美精致的艺术品,贪恋的同时又有一丝丝的惋惜,“真不知那人怎么想的,居然要叫我划花这么美丽的一张脸,简直是暴殄天物,留着给我制成人皮//面具多好哪~” 永安只觉一股恶寒从脊骨处升起,皱眉极力忍耐他触碰的同时不禁又给了鸩儿他们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她问。 “都这个时候了,祈王殿下怎么还有心情关心这个呢?”白秋菊扬眉轻挑,不禁低下头如毒蛇吐信般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轻笑道,“不过反正殿下你也要死了,那我也不妨先透露一二,是有两派人同时出大价钱叫我取你性命,这么一举两得的划算生意,我自然是要接的了~” “两派人?”永安微微诧异,面上却是冷笑道,“没想到本王这么遭人惦记,倒不知他们出多少钱买本王的性命?” “这个嘛……”白秋菊一副商业机密不可外露的为难表情。 “不如本王出两倍的价钱,换你取消这次交易?” “两倍的价钱?”白秋菊似乎有些微微的动心,笑得愈发灿烂起来,“那可是笔不菲的费用哦~” “怎么,你还怕本王担不起么?”永安听他的口气,一时倒是讶异起自己的命究竟值多少价位来。 白秋菊慢条斯理地笑道:“祈王殿下贵为燕国储君,这点小钱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在下也是有身为杀手的职业素养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不能出尔反尔半途而废,否则会有损我今后在江湖上的声誉……” 鸩儿听到这里却是听不下去了:“呸,你个臭名昭著的魔头在江湖上还有个屁的声誉,赶紧把人放了,不然姑奶奶我让你血溅当场!”虽然她现在内力还未恢复,但有紫金宝剑加持,倒也不是一丁点胜算也没有。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口气倒是不小。”白秋菊挑眉上下打量了鸩儿一番,瞥眼见到她手中寒锋冷峭的宝剑,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原来是紫金山山主苏梦渐的那个叛出师门的小徒弟哪,听闻你偷练了什么禁术导致走火入魔,不仅盗走了自家师父的佩剑划花了自家师娘的脸,还把人全家二十八口悉数杀了,若真要计较起来,你的名声好像也不比在下好哪儿去呢~” 鸩儿闻言不由怔了一瞬,继而神情异常激动起来,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记忆顿时如潮水用来,让她的双眼不禁通红如同泣血,几乎是撕心裂肺地怒吼道:“那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而白秋菊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挥掌化风瞬时将鸩儿手中的剑打落,继而抽到自己的手上来,在她陡然反应过来的震惊目光中邪魅笑道:“都说苏梦渐之所以被称为剑绝而独步江湖,皆因有这天外陨铁所制的紫金宝剑加持,可谓是削铁如泥见血封喉,却不知道用来割人皮效果如何呢?”说着便将剑横在永安脸侧,一副想要现场验证的兴致盎然。 “休要伤害殿下!”薛绣顿时心急如焚地制止道,只恨不得自己能以身替代。 白秋菊闻言不由朝他抛了个媚眼:“美人儿莫急,我不会落下你的~” 永安听他这话竟是连薛绣也不放过,眸中阴鸷瞬如风雨欲来,咬牙冷笑道:“白秋菊,莫非你当真以为杀了我们后还能全身而退?” “祈王殿下怎知我就不能全身而退?”白秋菊很是胸有成竹地笑着反问,“等我将诸位全结果了再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到时候死无对证,还有谁能查到我身上来?” “若要真正做到死无对证,恐怕并不止于此吧?” “祈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白秋菊听她口中嘲讽之意不仅眯起了眼,扼住她喉咙的力道也随之加大。 永安瞬间有些难以呼吸,喉中涌上一丝血腥,却是咬牙依旧冷笑道:“若换作本王是那指使之人,必会在你成事后也将你杀人灭口,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将事情抖落出去。” “呵~这就不劳烦殿下你操心了。”白秋菊自信地勾起唇角,“这世上能找到我踪迹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是杀我了~” “是么?”永安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本王知道你的确是有一番换脸易容躲避追查的本事,但你在南越的族人们呢,他们也同样能逃得了么?” 白秋菊愣了一下,继而笑容变得微微扭曲:“你怎知我在南越还有族人?” 永安闻言不由勾起唇角,知道自己这是猜中了,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对方在南越有没有什么族人,只不过是先前鸩儿曾跟她说过一些关于白秋菊过去的事迹,自己便猜测他多半是出自南越的某个蛮族部落,这些部落虽然排外,内部却很团结,族人与族人之间的关系通常都非常亲近和睦。而她赌的就是这一点,对方虽然是个泯灭良知杀人如麻的变态,但未必就没有软肋。 很显然,南越的族人就是他的软肋。 所以这次换永安胸有成竹道:“你无须管本王如何知晓,只需自己好好权衡利弊一番,事后他们真的会放心你拿了钱财远走高飞么?难保不会抓了你的族人相要挟吧?你与其冒那样的风险,倒不如反过来同本王合作,告诉本王那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本王也自会倾尽所能护你族人周全。” 白秋菊沉默一阵,眸中晦暗不明:“我凭什么相信你?” 永安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要是有那个带着全族亡命天涯的本事自可不信。” 良久只听白秋菊啧啧称叹道:“祈王殿下这一招反客为主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不过你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配合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众人见他态度缓和不由都纷纷松了口气,然而白秋菊却并没有就此停手的迹象,而是继续狞笑着道:“虽然我可以答应不杀殿下你,但有项东西却不得不拿,不然这空手而归实在是没法交差哪。”说着不禁将目光移向被薛绣和鸩儿护在身后的鄞素弗,“你说是不是啊,鄞大将军?” 永安闻言瞳孔瞬间收缩,难道这白秋菊并非只冲着她而来?叔公竟也在他的目的之中? “哎哟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鄞大将军早就是个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废人了,这可如何是好呢?”白秋菊状似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转了转眼珠,却是朝薛绣抛去一个媚眼,“不如美人儿你帮我跟鄞将军比划比划,替我传达传达意思,他要是早点把鸾妃墓的下落说出来,我们也好早点散场不是?不然等我一会儿反悔了,祈王殿下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可就真保不住了~” 他边说边将永安的脖子勒得更紧,而鄞素弗好像已从他威胁的举动中读懂了来意,眸中晦暗挣扎,终是双眼通红地伸出手,悲愤认命地乞求他停手。 白秋菊见状不由笑得愈发癫狂起来,他就知道,如果用祈王的性命要挟,对方一定别无选择,自己这一番大费周章总算没有白费。 鄞素弗颓唐地拄过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跟我走。 他做了个口型,步伐踉跄地越过众人朝屋外走去,佝偻的背影蹒跚在夜色下,像是走向前方万劫不复的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第45章 直到许多年后,永安还是难以忘怀自己第一次进到鸾妃墓时的惊异与震撼,不仅因为那里遍地琳琅的陪葬珍宝,还是深水龙宫般鬼斧神工的奇巧构造,亦或是那静静躺在水晶冰棺之中宛如只是沉睡而去的女子容颜,更因为那里……便是一切宿命纠葛的根源。 而此刻,她被白秋菊挟持着走在幽暗狭窄的甬道中,望着前方叔公秉烛而行的蹒跚背影,心中不安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内疚与自责。 若非自己一时大意让白秋菊有机可趁,叔公本不必被迫做出这样的抉择。 虽然她不知道白秋菊向叔公讨要的究竟是何物,可看到叔公那般万念俱灰痛苦挣扎的模样,她便明白,那一定是被其视作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不然高傲刚烈如他一定会早在被折磨成这副境地之初便毅然决然地选择自裁。而或许正是为了守护此物,叔公才又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支撑与信念。 可叔公却为了救她,最终选择了妥协…… 思及此处,永安的心情不由愈发沉重起来,她应该早就想明白的,若白秋菊当真只是为了杀她而来,那日在典狱司门口便可直接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设下这样的一个局,偏偏在她和叔公相认后才姗姗来迟。或许从始至终,她都是白秋菊用来引出叔公的一枚棋子…… “祈王殿下想什么这么入神呢,您还是多仔细看着点脚下,小心别被什么东西给绊着了~”白秋菊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状似提醒关怀,语气里却又带着那么点阴险的不怀好意。 永安自然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偏过头不予理会,却猛地对上一张只剩表皮覆盖着的惨白人脸,凹陷的眼窟漆黑空洞,阴恻恻的,仿佛也在同样注视着她。 永安瞳孔微缩,下意识便踉跄着退后一步。 那竟是一具被剑贯穿了脖子钉在石壁上的干尸! 感受到身旁之人陡然紧绷起来的神经,白秋菊不由低低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兴味道:“我是叫祈王殿下注意脚下,你怎么就偏要往旁边看呢?” “有区别么?”永安眼光一扫,便发现脚边也同样横陈着一具风化干瘪的尸骸,其死状之凄惨骇然,显然是生前曾遭受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而且从衣物上来判断的话,死者多半是当初修建此陵的工匠一类,既是工匠,那么周围一定不只这两具尸骸,怕是前面的路大抵也是如这般惨状,至于他们为何会被杀人灭口,想来定是与白秋菊所要寻求的那物有关…… 所以这里究竟是谁人的陵墓? 永安突然想起先前白秋菊曾提到过的‘鸾妃’二字,可是据她所知,前朝慕容氏的历代后宫中都没有过如此称谓的一号人物,难道史书上竟没有记载过么? 那边白秋菊见她面色沉凝,只道她是被吓到了还没缓过神来,不由轻佻笑道:“怎么这点小场面就让祈王殿下承受不住了?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害怕的话,我倒也不是不可以直接抱着你走……” “只要殿下你……”他扼着永安脖子的手不禁又开始朝她的脸上游移抚去,声音喑哑低沉,透着些许迷离的蛊惑与撩拨,“愿意用这张脸作为交换。” “……”这个变态怎么还在惦记这个? 永安抽了抽嘴角,却是转移话题道:“怎么,你是不满意自己现在用的这张脸么?” 白秋菊倒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微微一愣,目光不由便瞥向前方那个蹒跚带路的身影,继而嘴角缓缓噙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古怪笑意:“这张脸自然是我收集的所有面皮里最满意的一张了,毕竟原主当年可是贵国赫赫有名冠绝一时的美男子呢,虽说性子有些木讷沉闷不苟言笑,但一张脸倒是长得风华绝艳妩丽多媚,不仅引得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就连……”说到最后却又是但笑不语地卖起关子来,一副‘你自行体会’的耐人寻味。 正当永安思索着对方说的究竟是她燕国的哪一号人物,突然整个甬道都开始天摇地晃地震动起来,细碎的沙砾从头顶抖落下来,持续了十几秒后周围才又恢复了平静,她不禁惊魂未定地稳住身形然后朝前方望去,只见鄞素弗站在一个开启了的石门面前,耀眼的金光从里面迸射出来,几乎将他的整个身形淹没。 “看来是到了~”白秋菊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迫不及待地便钳制着永安向前走去。 骤然踏进石室的那一刹,永安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无以复加,原来外界关于龙陵宝窟的传闻真的并非空穴来风,因为这里不仅是一座陵穴,更是一座宝窟,只见满目琳琅的金银珍宝如小山般堆砌一地,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耀眼璀璨的珠光宝气中,一株巨树耸立中央,撑开的枝叶几乎覆盖了整个顶空,几十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悬挂在碧绿葱茏间,无风自动,摇曳辉映,便宛若那传闻中上古龙神的长明之烛般,煌煌不灭地恒久照耀着树下那静静躺于水晶冰棺中的长眠之人。 见此情景,白秋菊的情绪明显变得有些高昂亢奋起来,只见他直直盯着那树下棺椁的方向一阵若有所思,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祈王殿下想不想看看那棺中之人长得何样,说不定你会觉得很眼熟呢~” 永安闻言不禁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怕前面有什么机关暗算,所以让本王给你先行探路吧?” 白秋菊见她一下就识破自己的意图,笑了笑,倒也不掩饰:“既然祈王殿下这么善解人意,那就劳烦您身先士卒一回了~”说着便松开桎梏着永安脖子的手,一脸等看好戏地把她向前推去。 永安瞥眼见鄞素弗站在一旁朝她微微点头示意,便知不会有什么问题,深吸口气,不由缓缓朝那棺椁的方向走去。 越走近,永安便越闻到一股奇异的芬芳,似花非花,幽香扑鼻,直到完全走近了,她才发现原来这香气是出自这棺中之人手中握着的一枚朱红玉簪,其造型虽无甚奇特,但玉质莹润通透,绯华灼灼,流光熠熠,便好似有丹鸾火凤之血熔铸其中。 永安不由顺着那玉簪一点一点地往上瞧去,然后蓦地屏住了呼吸,只见那棺中之人玉貌姣容,脸上还泛着微微的红润,双眸安详静敛,宛若只是沉睡而去。 不知为何,她竟隐隐觉得这位红颜薄命的女子有些面熟。 “没想到五十年了,这鸾妃的尸身竟然还完好如初,一点都没腐坏呢~” 白秋菊见无异常,不由也走上前来,睨着那棺内的景象啧啧称奇道。 “五十年?”永安惊异地瞥了他一眼。 白秋菊笑了笑:“看来祈王殿下是还没猜出这鸾妃的身份哪?”他不禁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先前不是提示过您么?” 永安皱眉沉默片刻,突然像联系起了什么,又猛然将视线转向棺椁中的女子,难怪她在最初看到的一瞬会生出那样一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见之感,这鸾妃分明与月玲珑还有白秋菊长得极为相似…… 她顿时领悟过来白秋菊所戴面具的原主究竟是谁。 “你这张脸是傅琳的?!”因冲撞了皇爷爷被抄家流放的那位刚正之臣,月玲珑的父亲? 白秋菊似乎很是欣慰她终于猜出了正确答案:“其实真要说起来,傅大人原本倒也不姓傅,傅氏一族本是前秦君主苻坚之后,为避乱世争斗才改姓换宗,而这位鸾妃便是苻坚最宠爱的女儿顺阳公主,国破后即随其父以身殉国,至于她为何会被安以后妃之名葬在将其灭国的慕容氏王陵中……” 说着却是又将目光转向鄞素弗,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这其中的缘由,相信鄞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而傅大人也定是心知肚明,你们两家的仇怨本当不共戴天,可他却还是在死前把鸾妃墓的秘密告诉了你,也算是用自己的性命做了个了结~” 白秋菊幽幽着道,话锋忽而一转:“只是不知若燕帝陛下知道他心心念念找了傅琳这么久,对方却早在十年前便已替鄞将军你而死,其尸身还被他亲自下令悬于城墙示众,最后落得个草席裹尸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他是会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呢,还是怒火攻心恨自己当初没有像屠戮太宗帝诸子般将你这个弟弟也赶尽杀绝?” “这种永失所爱的滋味,真想让他也尝一尝啊!” 说到最后,白秋菊的面容已是无比狰狞,双眼猩红似被血浸透,只见他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又流下凄绝的泪来,而鄞素弗始终眸沉如水地凝望着他,目光遥远悲寂,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永安心中已是混乱一片,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傅琳与皇爷爷和叔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祈王殿下还不明白吗?”白秋菊嘲讽地望向她,“你的皇爷爷之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除掉自己的亲弟弟,并非因为忌惮其功高盖主,也非怀疑对方有贰臣之心,而仅仅只是出于嫉妒,嫉妒自己那求而不得之人唯独对自己的亲弟弟另眼相看,嫉妒到发了狂失了心,所以不择手段也要将自己的同胞手足置于死地!” 他不禁又狂纵凄厉地笑了起来,手指着鄞素弗,似怜悯,又似嘲弄:“可就算这样,鄞将军却还是一点都不恨他那心狠手辣的皇兄呢,还一心一意地守着这王陵的秘密,想要保全鄞重雪弑兄杀侄屠戮同宗夺来的江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第46章 正说着,白秋菊突然目眦欲裂地踉跄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胸前插着的那一枚朱红玉簪,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狰狞缓缓抬起头,祈王居然偷袭他?! “你……”他不由溢出一口鲜血,仿佛所有的暴怒与震惊都淹没在那血色当中。 永安手握玉簪猛地又插入几分,血迹溅在她的脸上,宛若黄泉中盛开的曼珠沙华般靡丽而妖艳。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语气无波无澜却又好似满怀讥讽:“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白秋菊看着那张冷漠轻蔑的面孔,突然就把她和另一张冷酷傲戾的脸重合起来,他眼中不禁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嘶哑着嗓子惨然笑道:“看来我竟是……小瞧了祈王殿下,你们爷孙俩……都是如出一辙的狠绝哪!” “狠绝?”永安手中蓄力,猛地又将玉簪拔出,白秋菊顿时全身痉挛起来,挣扎着扶住玉棺勉强靠住,血水从他胸前的窟窿源源不断地流出,很快就将其一身白衣染成绯红。 “本王不过自保,何来狠绝?难道你真以为本王会相信你拿了东西就放我们走的说辞?”永安捡起白秋菊掉落在地的紫金宝剑,凛冽剑刃上倒映出她勾起的唇角,“不过有一点你算说对了,本王有些地方的确与皇爷爷如出一辙,当年若换作我是他,也定会不择手段地从太宗帝手中夺来帝位。” 她将剑悬于白秋菊的颈边,又一点一点顺着他的胸膛滑下,最后落在先前玉簪刺入的地方,看着对方因伤口抽搐而陡然痛苦扭曲的面孔,一张脸却是笑得温和无害又残忍轻蔑:“这燕国的江山本就是由我皇爷爷一手打下的,是太宗帝窃据了他的功勋自立为王,不仅强夺了他的兵权,还将我的那些叔伯们悉数发配前线,害得他们皆战死沙场尸骨无回。太宗帝既先行不义,又何来怪罪我皇爷爷再行不仁?是以他后来逼宫夺位,将太宗帝诸子全都斩草除根、杀得一个都不剩,也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永安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而白秋菊在听到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果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愤与憎恨。 有意思…… 永安眸光微沉,不禁意味深长地笑道:“怎么,你好像对此很是义愤填膺哪,你不就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江湖杀手吗,我们鄞氏的内乱争斗又与你何干?” 白秋菊咽下一口血腥,只重重喘息着冷笑道:“祈王殿下故意将簪子刺偏,就是为了留我一口气进行最后的套话吧?” 永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太宗帝虽有窃位之嫌,但到底雄才伟略,精明英干,在位期间亦励精图治,济世惠民,可堪明君,是以本王心中还是钦佩他的。本王只是不明白,你既如此为太宗帝愤慨不平,想来是曾效忠追随于他,却又缘何与前朝余孽勾搭成奸,反替慕容氏做起事来?” 白秋菊闻言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异芒,似乎很是震惊她是如何猜出。 永安冷哼道:“你千方百计地找到这前朝王陵来,却对此处遍地的珍宝毫无兴趣,说明你根本就不是为了钱财而听命行事,也就是说……你和那幕后指使之人是基于某个相同的目标才联合起来,而能知道鸾妃墓秘密的,除了傅琳这个苻氏后裔,想来也只有他们慕容氏自己了吧~” 言及此处,永安不由眯了眯眼,继而意味深长地朝对方望去:“本王猜测,他们叫你来取的东西应该不是玉玺就是兵符,因为只有凭借这两样东西他们才能东山再起、复辟前朝,而这也正好解释了叔公他为何这十年来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因为此物一旦被人夺去,就会将我大燕陷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握剑的手微微收紧,眸中阴冷冰寒,仿佛已完全洞察他的内心:“而你,就是想借着慕容氏之手除掉皇爷爷,为太宗帝及其诸子报仇!” 白秋菊神情怔忪,终是凄厉残狞地仰天大笑起来:“对,祈王殿下说的全对,我就是想要借着慕容氏的手毁了鄞重雪的江山,毁了他处心积虑夺来的一切,就连傅琳当初也是被我亲手折磨死的!鄞重雪不是喜欢他吗,那我就更要好好对待他了,所以我撕了他的脸皮,割了他的喉咙,又打碎他全身的筋骨,看着昔日清高自持的御前大臣像堆烂泥一样在我身下承欢,那滋味现在想起来……都教人血脉喷张,销魂回味哪哈哈哈哈~” “你!”正当永安听了他丧心病狂的话震怒难遏之际,手中的剑已被人夺过,只听一道血肉被贯穿的声音传来,白秋菊癫狂的大笑顿时如断弦之音戛然而止,他不禁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已几乎被血染红的剑刃,又抬起头看向那满脸悲愤凄绝的持剑之人,神情微怔,却是缓缓勾起一个惨淡而嘲讽的弧度。 “叔公……”永安震惊地回过头,只见老人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又将剑狠狠向前推去,通红双目中折射出的哀绝恨意,仿佛要将对方千刀万剐,剔骨剖心。 白秋菊跌坐在棺旁,嘴边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目光灰暗颓败,可他却仍是喘息着笑道:“祈王殿下一定还……还想知道朝中究竟渗入了多少慕容氏的势力吧?只可惜你…没机会了……” 只见他虚弱地抬起手臂,突然眉目狰狞地朝棺壁上狠狠震去一掌,一道裂口顿时从棺底崩裂开来,如蛇行走位般朝着巨树的方向一路皲裂延伸,继而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棵巨树竟开始缓缓下沉陷落,而周围堆积铺陈的琳琅珍宝也都随着地面的倾斜轰塌一并滑去,最后淹没在自树底裂缝漫溢上来的水波潮涌中。 难道这鸾妃墓竟是建在水下么?! 永安来不及多想,连忙护着鄞素弗迅速朝门口奔去。墓室穹顶不断有乱石碎落,眼见其中一颗就要将她砸中,鄞素弗瞳孔微缩,慌忙就将她奋力向前推去,而就在这险象环生之际,整个墓室突然开始向后倾塌,水潮如狂怒的凶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奔涌肆虐着,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鄞素弗站立不稳,顿时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去。 “叔公!”永安大惊失色地一把拽住他的手,一边死死扣住墓室石门的缝隙,此时整个地面都已向后倾斜了大约半角的弧度,鄞素弗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看着永安因吃力而涨得通红的脸庞,目光悲戚哀婉,终是朝她摇了摇头。 永安眸中顿时涌出泪来,她哪里会读不懂对方的意图,叔公这是不想拖累她,叫她放手啊…… 可就差一步了……就差这一步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了,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叔公了,怎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所以她不会放手的,坚决不会放手的! 永安紧咬着牙关,抠住石门的指尖已是鲜血淋漓,只听白秋菊奄奄一息却依旧嚣狂残狞的笑声从另一边传来:“祈王殿下还是别挣扎了,就乖乖地留下来,同鄞将军一起给我陪葬吧!” 而就在此时,整个墓室突然开始全面轰塌,如倾斜的漏船沉入幽渊,肆虐的潮水顿时灌涌上来,巨大的冲力直接便将三人卷入漩涡之中。永安慌忙屏住呼吸,一边躲避着还在源源不断砸入水中的乱石,一边焦急万分地游向四处寻觅鄞素弗的身影,可这片岑寂幽冷的深渊中却好似只剩她一人的存在,没有出路,也没有希望。 也许她就要葬身于此了吧? 意识渐渐昏沉,手脚也如灌了铅般沉重,永安终是支撑不住地张开口,咸腥的海水顿时呛入她的喉中,意识堕入黑暗前,她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奋力游来,明明她已什么都听不到了,可落入怀抱的一刹那间,自己却好像还是听见对方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第47章 永安醒来的时候,直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星辰璀璨、浩瀚无垠的夜空,海风裹挟着大海独有的潮湿气味徐徐拂来,伴随着浪涛起伏的低沉回响,便宛若一曲轻柔幽远的安魂调,让人不自觉整个心都空旷静谧下来。 她不禁支撑着手臂坐起身,发现这里似乎是个滩涂,潮水时不时涌上岸来,刚浸没过她的双脚便又哗啦啦退去,而那广阔深邃的海面之上,波光粼粼闪耀,就像是将天上的星曜都揉碎了化为星屑散落,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星在海上,还是海在天中。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永安只觉得大脑还是一片混沌昏沉,瞥眼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旁边,脸侧埋在沙堆中一动不动,显然已是不省人事。 “薛绣!”她猛然清醒过来,忙冲过去将人翻转过来,拿袖子抹去他脸上残留的沙砾,又拍拍他的脸企图将其唤醒,而薛绣始终紧闭着双眸毫无反应,一张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惨白,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就像是一具了无生气的人偶。 “喂,你不要吓我啊……”永安心里慌乱一片,忙将人拖到滩涂上面的平地上,然后交叠双手在薛绣的胸肺处一阵按压,锲而不舍地试了一遍又一遍,可对方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不禁迟疑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神情微滞,继而颤抖地咬住嘴唇,整个人都颓丧地瘫坐下去,怔怔地望着那张曾经温润如月此刻却苍白如雪的面庞,不觉间便模糊了眼眶。 “你个白痴笨蛋呆头鹅,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泪水吧嗒吧嗒落下,永安哽咽着喃喃道,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自责与凄凉伏到薛绣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明明就叫你等在外面不要掺和进来的,明明我们也没有要好到能让你舍生相救的地步,明明你知道我根本不过是在利用你,可你为什么还是要来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永安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快要睁不开的时候,身下的人却好像动了一下,继而有个虚弱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殿下…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不由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还不确信:“你、你没事?” 薛绣轻蹙着眉头,似是有些难受,只听他虚弱又无奈地道:“如果殿下…不再压着我的话……” 永安面上一窘,顿时手忙脚乱地退到一边,心中悬石落地的同时却又有一丝恼怒,不禁便瞪着他道:“你丫刚才是不是在故意装死,居然连呼吸都不带喘的了,害我还以为…以为你……”说着说着眼眶不禁又红了起来,忙装作负气地别过头不让他看见。 薛绣微微咳喘着,脸色仍旧苍白,但比起身体的不适他更在意对方的回答:“殿下……是在担心我么?” 永安别扭地冷哼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听身后之人喃喃着又道:“我本也以为自己会醒不过来了,可恍惚朦胧间,我好像听见殿下…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永安闻言不由沉默了一下,却是将头扭得更外,抽噎道:“你听到我在唤你的话,就该早点醒过来啊……” 薛绣看见她偷偷抹眼泪的背影,心里一怔,不由便支撑着手臂坐起身,轻轻牵起她的衣袖欲言又止道:“殿下哭了?” 也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温存关怀,永安本来还想嘴硬地道一句“关你什么事”,此刻所有的倔强却全都败下阵来,也不知从哪儿升腾起一股勇气,索性也不管眼睛还红通通的就这么转过头去,瞪着薛绣陡然惊愕讶异的面庞,气呼呼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对,就是哭了,本王从小到大都没哭过几回,所以你要怎么负责?” 所以殿下果然是因为担心他才哭的? 薛绣滞然了一下,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一种微妙而柔软的情绪,他不由怔怔地望着那张骄凶蛮横又隐带泪意的脸,只觉得殿下方才的那一拳软绵绵的,明明是打在他的身上,却又像是柔柔地打进了他的心里,他顿时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红着脸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道:“殿下想我……怎么负责?” 永安看着他这般无措的反应,自己不由也愣住了,脑子里的某根弦啪地断裂,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行究竟有多离谱,与其说她是在向对方抱怨,倒不如说她其实是在……在向他撒娇…… 一抹绯色迅速染上她的双颊,但永安还是强装着镇定,表面一副神态自若颐指气使的样子希冀能挽回一点颜面:“关、关于这个,本王一时还没想好,等想好了自会告知你,你只管言听计从就是了!” 见她没有在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薛绣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看得出来殿下是在掩饰紧张,但他其实比对方还要紧张,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只知道心里既复杂又矛盾,像一团揉乱的丝线般没有头绪。于是他轻咳了一声,索性岔开话题道:“对了,关于鄞将军……” “你知道叔公的下落?!”一听鄞素弗的名字,永安那点小别扭顿时抛至九霄云外。 薛绣知她心中焦灼,不由温声劝慰道:“殿下放心,当时地宫轰塌被淹,鸩儿姑娘便分头去救了鄞将军,我们既被海水冲刷到了此处,想必他们也不会相距太远。” “当真?”永安顿时喜出望外,“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说着便拍拍身上的沙土想要从地上爬起,哪知太过情急又险些摔倒,幸好一双修明如玉的手从后面扶住了她。 “殿下小心。”薛绣轻笑着叹了声气,似乎对于她某些地方的粗枝大叶有些无奈。 “本、本王没事!”永安被他这么近距离地一触碰,口齿竟是又有些不利索起来。大概是发现她的僵硬局促,薛绣愣了一下,不由便松开手,一时间也有些赧颜。 皎洁清朗的月色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此沉默无言,却都好似怀揣着心事。 永安看着薛绣独自走在前面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还是就这样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不禁垂下眸,看着彼此在月光下交叠重合的影子,一时竟有些殷羡起自己的影子来。回想起方才薛绣扶起她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永安不禁又有些脸红,其实她并不反感这样的触碰,从前侍卫们也偶尔会这样扶她一把,那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介意之处,因为她向来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可自从察觉到自己对薛绣的那一点朦胧的心思后,她便再不能用平常心待他。 对此,她很是焦灼。 她怕自己越靠近,就越会弥足深陷。纵然理智告诉她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而她也极力在克制着自己,可心底却还是忍不住在意,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在意他的每一个表情,在意他的心绪是否也会因为她的一言一行而牵起。 她知道自己还有更加重要的责任要去肩负,可当她在深海中看见他奋不顾身地朝自己游来,然后将她牢牢抱入怀中的那一刻,她多想就这样时间定格再也不放手…… 但她必须放手。 姑母曾告诉过她一句佛理,说人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所以她是因为明知求不得,才会如此放不下吗? 鸩儿的话不禁也在此刻浮现,难道她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薛绣令娶旁人,才后悔莫及、遗憾终生么? 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但若是能远离他的话,再让彼此回归陌路的话,也许她的心就不会再动摇了吧?也许就不会再连累他这样身犯险境了吧? 她突然觉得,也许他们的相识便是一个错误。 “薛绣。”永安不由叫住他,在对方开口询问之前便先行说道:“本王思前想后,等这次平安返京后,我们就还是回到最开始那样吧。” 薛绣似乎滞然了一瞬:“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意思就是……”永安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起伏的情绪道,“我们以后不要再来往了。” “为什么?”薛绣不明白她先前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就要与他分道扬镳。 “本王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正因为如此,本王才更不能把你留在身边。”永安微微垂下眸,似在掩饰眼底的那一抹晦暗苦涩,“你我本就并非同路,本王与你父亲势必最后会争个你死我亡,届时你夹在其中又该如何自处?本王知你心性纯善,且素来不曾招惹这些朝堂中的是非,你本可独善其身,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可殿下当初明明允诺过,要和我一起惩奸除弊改革图治的!是你说纵然身死功败,但只要倾尽所能便无愧于天地己心,是你明明说…你需要我的……”说到最后,薛绣已是哽咽难言。 永安不禁心乱如麻地闭上眼,不敢再看那张凄惶凝望着她的脸庞:“可你知道的,本王不过只是想利用你。”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薛绣似是黯然地自嘲了一下,“可我甘愿。” “因为我知道,殿下并非对我全无真心。”他不禁走到永安的面前,神情微微寥落,却又笃信坚定,“所以殿下一定是为了什么别的理由才要与我划清界限。” 永安怔怔地看着他,却是苦笑着叹息了一声:“你还真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啊。” “所以究竟……” “你真的想知道?”永安打断他,眸中晦暗复杂,“你确定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因为本王一旦说出口,你将无路可退。”只要她说了,她就会将他一辈子都强占在身边,无论他愿意与否。因为她一旦决定要,他就只能是她的。 所以她要逼着他退却,在她做出错误的选择之前。 而薛绣显然是也终于察觉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错愕彷徨交织,难以置信又无所适从,怔然良久终是无声地垂下视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所以便唯有沉默。 永安表情淡淡,看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便好似他的反应早已在她预料当中:“看来这就是你的答案。” 垂眸间却又如释重负地笑了,即使那笑惨然而又苍白:“所以你当本王毁约弃诺也好,另有缘由也罢,总之你我今后都只当未曾相识,再不要有任何交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第48章 当永安和薛绣找到鸩儿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哆哆嗦嗦地坐在一处火堆旁,面色苍白惊惧,目光警惕地盯着前方暗潮迭涌的海面,像是怕那里会爬出什么阴森可怖的怪物一般。 “鸩儿?”永安不由出声唤道,哪知鸩儿在看到他们二人的瞬间顿时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连连后退喊道:“你们不要过来!” “鸩儿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薛绣见她反应异常,心中不由升起与永安一样的困惑。 “你们……你们究竟是人是鬼?”鸩儿颤抖着声音不确信地问道。 “自然是人了。”永安上前一步,却见对方又吓得连连倒退,她不禁皱眉道,“你到底是受什么惊吓了?” 鸩儿惶然地捂住脑袋,似是有什么恐怖的画面重现在脑海:“有鬼……我看见鬼了,就在海下面,是一个红衣女鬼!”她的目光涣散而惊惧,说着又直直地朝他们望来,哆嗦着嘴唇道再一次问道,“你们当真不是鬼?” 永安走到她面前蹲下:“是人是鬼,你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 鸩儿瞥眼见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咽了下口水,终是迟疑地伸出手,然后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掐了一下。 “……”永安嘴角微抽,心道自己只是让她摸一摸体温确认是活人,可没让她掐自己啊。正待把那只‘犯上作乱’的手拂开,鸩儿却突然皱巴着脸哽咽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扑进永安怀里,涕泪横流地嚎啕大哭道:“殿下~~我还以为你和薛公子也被那水鬼吃了,我还以为就剩我一个人了呜呜呜……” 永安被她这么一折腾,一时倒也有些无措,只僵硬地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什么鬼不鬼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本王和薛绣这不都好好的么?” “是啊鸩儿姑娘,所谓鬼怪皆不过因恐生幻,你且先平复一下心绪,将所遇之事一一告诉我们。”薛绣亦温言劝道。 鸩儿点点头,声音仍有些惊魂未定的颤抖:“那是……是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女鬼,头发乌泱泱地披散着,就像是海藻一样在水里飘来荡去,遮着脸也看不清长相,我瞧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抓了鄞将军,像是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永安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沉默了一阵才道:“你当真看清楚了?会不会其实是你一时情急或者眼花,错把白秋菊当成鬼了?”当时落水的明明就只有她和叔公白秋菊三人,所以到底从哪儿再冒出一个红衣服的女鬼? 等等…… 永安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墓室见到鸾妃时,其身上穿戴的就是一袭艳烈如霞的绯红衣裳,可对方都是个死了五十年的前前朝人物了,难道还能诈尸不成? “我看清楚了!我绝对看清楚了!那女鬼带走鄞将军之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赤色的眼睛,就像是浸了血一样……”鸩儿说着又是颤抖起来,她不禁回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群人阴冷邪笑着朝她围来,映着光火的眼睛也如这般猩红可怖…… 永安见鸩儿的状态愈发不好,脸色时红时白,一模额头竟是出奇的滚烫,可整个人却在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心中虽然挂念鄞素弗的安危,但此刻也不能对生病的鸩儿视若无睹,瞥了眼旁边快要熄灭的火堆,她犹豫了下,不禁将鸩儿推给薛绣:“你且先照料她一会儿,本王去周围捡些树枝回来。” “殿下!”薛绣忙拉住她的衣袖,又惊觉唐突地松开手,微微瞥开视线道,“殿下伤势未愈,还是我去吧。” 永安愣了一下,只见对方已站起身来朝岛中央的灌木林里走去,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伤痕累累的指尖,那是她抠住石门缝隙不让叔公掉下去时留下的伤。她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没想到他竟还是留意到了…… 心里正五味杂陈,却听鸩儿痛苦地嘤咛了一声,永安不由重新扶过她的肩头靠在自己身上,希冀能传递给对方一点温暖。敛去了往日乖戾的少女此刻就像只受伤的小雀一般蜷缩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停流下,虽然已经神志不清却还是紧抓着对方的衣袖,口中喃喃,似是把永安当做了什么人。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支离片语间,她只听清了鸩儿的这一句话,心灰意冷的痴枉,恨意难填的凄绝。 不知不觉间,天已微微亮了,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的安定祥和,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众人幻想出来的一场虚无梦魇。 眼见鸩儿的脸色愈发苍白,永安心里也愈发焦灼起来,而另一个是时候该回来的人也还没回来,她不禁如坐针毡,各种不详的念头随之浮上心头:也许林子里藏着什么吃人的凶禽猛兽,又或者是那个呆瓜跑偏脚滑掉下了某个山坡峭壁…… 不安的念头一旦形成,就会在心中无限放大。永安终是再也等不下去,慌忙起身就要去寻,转头却见薛绣抱着一堆树枝干草从林子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膝盖上磕破了一块,脸上也稍微挂了点彩。 “你…你这是弄什么了?”永安又急又气,实在不懂捡些柴火而已怎么就会弄得如此狼狈。 “……不妨事的。”薛绣低着头含糊地道了一句,只见他从衣襟里揣出几颗红彤彤的野生浆果递给她,便默默抱着树枝去到一旁开始添柴烧火。 永安愣愣地看着手中已被擦得锃亮的果子,旋即便反应过来他的这一身伤究竟是从何而来,想象着对方一个温文柔弱的贵族公子爬树摘果的样子,她的心里既想笑又觉得微微酸涩。 她不禁叹了口气,然后屈膝坐到薛绣身旁,迎着莹莹火光掰过他挂彩的右脸,轻轻地道了一句:“别动。” “……”薛绣眸中错愕一闪而过,感受到那微凉的指尖缓缓替自己擦拭着伤口,他不禁慌乱地垂下视线,忐忑又迟疑地道,“殿下不是说过要与我……为何还……”还要对他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 “不过是帮你处理下伤口罢了,你不用想太多。”永安淡淡回道,继而又轻笑了一声,眸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本王是故意想揩你油吗?” “我、我没有那样想……”薛绣慌忙摇头,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都说了,让你别动。”永安皱了下眉,不禁覆上另一只手将他强按住,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薛绣顿时全身僵硬起来,手心也紧张得开始冒汗。 永安自然感觉得到他的变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甚至带了那么点自嘲道:“本王又不是禽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所以你用不着这么害怕。” “我不是……不是害怕。”薛绣咬着唇嗫嚅道,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在微微颤抖,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挣扎良久终是闭上眼,纠结又彷徨地叹出一句,“我只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让殿下如此相待。 永安手中的动作不由一滞:“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本王的喜欢?” 陡然听到‘喜欢’二字,薛绣顿时震了一下,心有愧般低下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卑微的姿态就像是要把自己没入尘埃:“殿下是皇天贵胄,如月之高,而薛绣是佞臣之子,卑如泥淖,我只求能在殿下身边代父赎罪,为殿下略尽绵薄之力。殿下愿接纳我,我已是受宠若惊,又怎敢肖想殿下会对我生出别的感情……” “……”永安沉默半晌,眸中复杂难辨,终是艰涩隐忍道,“原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明明这就是她意料之内的答案,可当她真的亲耳听见他说,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冷,就像是堕入了一片冰彻刺骨的寒渊,连血液也就此凝结。 姑母说,身处高处虽能阅尽繁华,却也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孤冷清寂。 可她从来就不是那仰之弥高的月亮,她也渴望着有人能靠近,渴望有人能用平等的心待她。她以为薛绣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可原来,他跟守候在她身后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仰望她,憧憬她,追随她,却从来都不敢主动靠近她。而最可笑的便是,她竟还想着要推开他,明明他从来就不曾靠近自己所能触及的地方啊…… 炽热一点点冷却成灰,永安知道自己那个叫心脏的某处,已经空无一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第49章 篝火升起的飘烟引来了附近晨起出海的渔船,当三人重新回到朝阳城中已是晌午时分。码头上人来人往,搬货售物,吆喝不断,永安身处其中,感受着四处繁忙喧闹的氛围,只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 低头看了眼靠在她怀中仍神志模糊的鸩儿,永安正想着要如何把人扛回府去,却听前面突然传来一道急呼,一列金刀配甲的巡城武卫迅速朝这里涌来,为首带队的正是一脸心急如焚的京兆尹杨衔。 “殿下!”杨衔此刻激动得简直都快要飙泪了,天知道他这几日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自己本就因为目睹月玲珑尸变一幕至今都回不过魂儿,接着又听闻祈王殿下在典狱司一带遇袭失踪的消息,此种大事自然整个朝堂都要为之震动。而陛下素来疼爱皇孙,上面的人为了平息圣怒只能先找个人背锅,这不他那身为典狱令长的好友兼未来姐夫曹知悉就被关进了天牢待罪。自己一边要安慰整日以泪洗面担惊受怕的长姐,一边还要顶着被革职连坐的压力全城搜寻祈王殿下的所在。只不过丢官事小,他唯一担心的还是曹知悉难洗冤情性命不保,而今日正好是上面给他宽限的最后一日,他本以为天绝人路,连劫狱潜逃这样迫不得已的损招都想出来了,可殿下却不偏不倚就跟那天降救兵似的正好出现在他的眼前,这要他如何不喜极而泣?若不是在场围观者众多,他都恨不得直接抱人大腿哭了! “……杨大人?”永安左看右看,沉凝良久才把眼前这颓丧憔悴、一脸胡子拉碴还顶着俩黑眼圈很明显好几天没合过眼的年轻官员认出来。 “殿下…”杨衔见她精神尚好,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不禁热泪盈眶道,“您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阿奴他……啊不是,曹知悉他也算是有救了!” 永安诧异道:“曹大人怎么了?” 杨衔遂将曹知悉身陷囹圄以及庄莱等人身负重伤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永安闻言顿时整个心都抽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其实她多少也能想象出自己失踪后会发生哪些境况,若是自己真的有所差池,只怕到时候身边所有的关联之人都会受到牵连惩处,而这明明才是她该真正关心在意的事,自己先前却在那儿为了点无聊情爱纠结神伤,实在是有违她一贯以来秉持坚守的处事原则。 她对自己感到失望。 低叹口气,永安不禁解下腰间的玉髓递给杨衔:“你且拿着本王的令牌去天牢提人,顺便找辆马车来护送本王回府。” “是!”杨衔立即兴高采烈地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差人找来了一辆宽阔舒适的马车,永安遂将鸩儿扶进去,刚要撂下帘子却见薛绣还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她怔了一下,继而又微微移开视线:“你也回去好好休养吧,本王会让他们一并护送你回府。” “殿下当真……要这样与我就此别过?”薛绣神情萧索地看着她,似是欲言又止。 永安望着他身后浮光跃金群鸥逐浪的海面,眸中却映不出丝毫的波澜:“你丞相府在长宁街东,我祈王府在乌衣巷北,你我本就并非同路。”既非同路,自然只能分道扬镳。 薛绣沉默良久,眸中隐有彷徨挣扎之意,只见他低垂下眼睫,叹声缓缓道:“若我说……殊途亦可同归呢?” 他的声音很轻,淹没在周围的喧嚣嘈杂中仿若只是一句无声的叹息,但永安还是听清了,就算附近吵闹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她也一定只听得到这一句。 她眸中不由闪过一丝错愕,内心迟疑又混乱:“你想说什么?” 薛绣抬头径直迎上她的目光,拢于袖中的手捏紧,像是积攒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我不想离开殿下,所以也请殿下…”深吸一口气,“不要就这样放弃我……” 永安脑子里顿时一片浆糊,她不禁怔然地瞪大了眼睛,还有些难以消化对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只听少年紧张到颤抖的声音再度传来:“无论殿下要走到哪里去,都请您等一等薛绣,也许我……我会有一点慢,但终有一天,我会努力追赶上殿下的步伐的。” 永安此刻已是愣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良久只见少年红着脸微微走上前来,踌躇片刻,终是鼓足勇气地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抱之中 “希望殿下能再给薛绣多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他微微颤抖着眼睫,腼腆青涩又温柔坚定,“我想要……回应殿下的心意。” 回到祈王府的时候,永安整个人都还处在神思恍惚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她不记得薛绣是何时走的,只记得最后萦绕在耳畔的那一句宛如约定的呢喃轻语,以及少年胸膛中传来的紧张剧烈的心跳声,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不禁让她方寸大乱。 明明她都决意放下了,可为什么他还要…… 这一次,换永安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了。 扶额头痛地走下马车,怀里却蓦地撞进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人儿,筝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着她胸前的衣服,泣不成声地呜呜哽咽道:“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遭遇不测,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永安叹了口气,心道这丫头怎么总是口无遮拦尽说些不吉利的话,但还是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本王这不是没事么?别老瞎操心。” 筝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瘪嘴委屈道:“奴婢才不是瞎操心,奴婢是真的担心!” “好好好,下次不会了。”永安无奈笑道,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一脸担忧地守候在侧的裴俭,“庄莱他们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他们几个虽然都受了伤,但好在性命无虞,此刻已在休养中了。”裴俭眉宇间满是自责与愧疚,若是当初他没有擅离职守私自去查那个案子,而是好好护在殿下/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了。 永安自是看得出他心中所想,但现在并不是责问过失的时候,鸩儿犹在昏迷不醒,当务之急是要先找来太医替其诊治,毕竟她们二人也曾患难与共过,自然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 众人虽然疑惑这莫名其妙突然冒出的陌生少女是谁,但殿下既已发话,他们自也不会多问,当即便抬人的抬人,请太医的请太医,丝毫都不敢怠慢,于是等永安梳洗换装重整一番后进到厢房时,那里已站了一位医正打扮的老者在替鸩儿诊脉,她不禁心下稍安,刚要开口询问情况却见屏风后面似乎还隐隐绰绰坐了个人在悠闲地喝茶,继而一个慵懒闲散的声音从那后面幽幽传来。 “祈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永安一听这声音登时警铃大作,急忙就要转身离开,哪知面前的门却突然砰地一声自己关上,她不禁愕然地回过头,只见那‘太医’正施施然地收掌回风,赫然便是那日她在揽月楼差点被其诊了脉的卫国郎中,而元歆就这么慢悠悠地踱步出来,一双凤眸晏晏含笑,明明换了身低调素雅的装扮,可通身流露出的气派却是比他身后那座紫檀雕花屏风上绘着的七彩孔雀还要昂扬招展上几分,那是与生俱来的王者贵气。 永安现在简直想把裴俭的头都给扭下来,她堂堂祈王府的警备就如此松懈吗,居然能让人堂而皇之地想来就来?!明明是让他们去找太医,怎么就把这个瘟神给请来了? 元歆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由状似关切地笑道:“祈王殿下这是怎么了?不如让邱郎中也替你瞧瞧?” 永安深吸口气,并不理会他的揶揄,直截了当地便问道:“太子殿下怎会在此?” “怎么?孤不能在此?”元歆听她这咬牙切齿的语气,只觉得她像是那生气炸毛的猫儿一般,心中便愈发地想要逗上一番,不禁便轻摇着纸扇信步向前。 “你做什么?!”永安见他欺身靠近,以为他是又要对自己做什么轻佻之举,正打算破罐子破摔,头顶却被人拿扇柄轻轻敲了一下,只见元歆一脸‘先生教育上课不认真听讲学生’的表情严肃而又认真地道:“祈王殿下莫不是忘了孤曾说过的,若是揽月楼之约你未践行,那孤便上奏燕帝陛下求请出使期间借住于贵府中。结果祈王殿下还真就爽了约,但孤向来一言九鼎,自然不能言而无信,是以今后这一个月就都要叨扰府上了~”说完又仗着身高优势,眉眼弯弯地像撸猫一样抚摸过她的头顶,特意补充了一句,“行李包裹晚上就会送来,相信祈王殿下一定会与孤和睦相处的对不对?” “你……岂有此理!本王何曾同意过?”永安简直要被对方的厚颜无耻气到昏厥,一把拍开元歆的手,袖口绡丝却不小心勾到了他手中折扇,只听“喀啦”一声,整个扇子顿时四分五裂,碎成一堆烂纸。 “哎呀,真是可惜了,上面可是前晋王羲之的真迹呢~”元歆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毫无惋惜之色,随意地将扇子丢至一旁,却是朝永安款款笑道,“不如祈王殿下将你那柄常用的扇子赔给孤,孤就不计较你这次的过失~” 永安现在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这次的确是她一时不慎,但那也是对方故意激怒她所致,且她那把扇子是母妃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让给旁人? “……换个赔礼的物件行不行?”永安倒也不想就为了一把扇子和对方闹得不可开交,只得暂时忍下怒意,尽量用一种心平气和的商量口吻和他说道。 “不行。”元歆却是斩钉截铁地回绝道,立场十分之坚定,“孤就要祈王殿下的那把扇子。” “那又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宝物,你干嘛偏要那个?!”永安顿时也急了。 “正所谓千金难买我乐意,孤就是喜欢那一把,从第一次见到就喜欢,世间独此一份的喜欢~”元歆目光灼灼地望过来,眸中笑意清浅,却又仿若别有深意。 “所以祈王殿下必须给。”他将话语轻轻吹在永安的耳边,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温柔认真,但永安此刻却只觉得他霸道无理,简直比自己平时还要嚣张蛮横。 “若本王偏不给呢?”永安不由沉下脸,她的忍耐已到极限。 元歆似是愣了一下,视线瞥过神色冷峻瞪着他的紫衣少年,眸光微暗,却是似笑非笑道:“孤自有办法,能让祈王殿下心甘情愿。” 永安听着他这暧昧不明又意味深长的话,心里总有点被调戏的膈应,正要发作却听前方传来那邱郎中如平地惊雷般的一番念叨。 “两位殿下能不能先别争了,这位姑娘动了胎气还需静养,你们要打情骂俏到别处闹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第50章 “你说谁打情骂俏?”永安登时气得一口老血涌上来,然后又蓦地发现哪里不对, “等等,你说谁动了胎气?” 邱郎中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诊脉的器具:“自然是躺在床上的这位姑娘了,她已怀有身孕三月有余,应是过度劳累外加感染风寒才动了胎气,不过好在她身子强健,休养个三两日再吃几副安胎凝神的药便可无碍。” “这……这怎么可能?”永安此刻已是震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鸩儿在她眼里就是个有些调皮乖张的小丫头罢了,虽然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但到底只是个孩子,怎么会居然……有了身孕? 邱郎中见她似是质疑自己的判断,顿时有些不悦:“这位姑娘身板娇小,是以怀胎三月还不见显怀,祈王殿下且再等些时日,届时自然可见分晓。” 永安迟疑了一下,终是走过去坐到鸩儿的床前,视线划过那张依旧苍白的脸庞,最后落在对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实在难以想象那里此刻已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而昏睡中的少女似是梦到了什么,只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眉头皱起,额间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臂无意识地抬起,仿佛挣扎着想要推开什么,最终却又无力地垂下。 “鸩儿……”永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转过头又对着邱郎中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邱郎中遂写下一剂药方递给她:“祈王殿下且让人按照此方抓药熬制,喂与这姑娘服用后不消一个时辰她便能醒来。” 永安扫了眼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各种药材,眸光微沉,面上却是客气地称谢了一番,拿着药方正要推门而出,蓦地又停住脚步转向元歆道:“太子留在此处多有不便,还请您移步前厅稍事休息,小王处理完手中事务即刻就来。” “无妨,祈王殿下自去忙你的吧,孤就在这王府里随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元歆俨然一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口气,然后又笑意盎然地朝她睨去一眼,语调轻松而愉悦,“反正我们来日方长,还多的是时间相处~” “……”这货是存心想赖她这儿不走了?!永安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但又担心直接拒绝的话这卫太子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只好敷衍地干笑两声,没做具体回复地转身离去。 而元歆就这么斜倚在门框上一直目送着她,直到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重廊尽处,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淡去。 “炽京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他转过身,面容掩映在墙角海棠的花枝斑驳下,有些不同于先前轻佻懒散的冷魅幽沉。 “昨夜乞直柯将军已收到飞鸽传书,上面说……”邱郎中在周围谨慎地巡视片刻,随即附耳上前,元歆边听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眸中晦暗如黑云压城,唇边却是幽幽笑道:“看来他们还是忍不住了。” 邱郎中深深看了他一眼:“此番出使燕国,殿下本不该来。” “该不该来,孤也已经来了。”元歆叹了口气,似乎也知道自己此番的任性之举究竟会招致何种后患,但纵有千难万险,他也非来不可。 身后衣裾被风吹起,像是一种冥冥的牵引,他不禁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阵阵花雨,漫天的红粉团雾轻摇慢落,宛若一只只扑簌的蝴蝶随风起舞。 某个尘封的记忆随之开启,元歆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怅然,却是缓缓伸出手,任由那翩跹花瓣叠落在自己的掌心,一如当年那个夜樱飞舞的晚上,小小少女也是这般手捧着花雨,为他遮挡着头顶的落英缤纷,天真娇憨地对他说,她要一辈子都护着他,就算是花草也不能欺了他…… 从此他便将心遗落在了那个偏居东隅日升之初的滨海之国,再也忘不了少女于漫天花雨中对他许下的小小誓言。 他说过会带她走,而现在已是时候。 思及此处,元歆不由又抬眸望向远方澄澈如洗的湛蓝天空,目光深邃幽远,却又似在遥望那明净穹幕后蛰伏的黑暗。 他知道,这燕国的天——就要变了。 那边永安刚离开偏院,便立马找来裴俭质问:“本王是让你们去找太医,怎么反倒将卫太子放进来了?” “卫太子?”裴俭惊慌又茫然地连忙四处张望起来,“在哪儿在哪儿?” 永安按住他压在剑鞘上的手,没好气道:“进都进都来了,你还能用武力给人轰出去不成?” 裴俭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属下想起来了,这几日陛下为了殿下失踪一事大动肝火,那喘咳的老毛病便又犯了,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说只能治标而不治本,那卫太子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位江湖郎中举荐了去,听说还是陆神医的同门师弟,这一瞧果然是医术了得,陛下当晚便不咳了,连多年心悸梦魇的病症都减轻了许多,是以之后那郎中便被留在了太医院随时待召。” “咱们府里的小厮又不识得,怕是随便叫了一个太医却正好是他,那卫太子闻讯便也跟着来了,难怪属下方才瞧见的时候,总觉得那太医身后跟着的随从有点眼熟,但其一身打扮又极为低调,是以属下一时就没把人和那卫太子联系起来……” 裴俭扁着嘴,一副恭谨自责的认错状:“此事实乃属下失职,殿下要打要骂,属下都甘愿认罚。” 永安冷冷瞥他一眼:“且不说那卫太子混进来究竟是何居心,要是个怀揣不轨的刺客呢,你一句甘愿认罚就能完事了?”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而且你这皮糙肉厚的就算打几个板子也不长记性,还是扣了你这个月的饷银才能让你稍微长点心。” 眼见对方一下戳中自己要害,裴俭顿时整个人都要哭了。殿下明知道他最近在存老婆本,居然还要罚他的钱,他不禁瘪着脸哭唧唧道:“殿下,求您还是打我吧,鞭笞滴蜡都行。” 永安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他变态的要求,而是将邱郎中开的那副药方丢给他:“行了先说正事,你且拿着这个去医署让那里的太医都重新过目一遍,无论有没有问题,都让他们重开张安胎的方子出来。”卫太子和他的郎中,她一个都不信不过。 “安、安胎?”裴俭拿着药方顿时愣在那里,脸上表情复杂变化,像是想到了某种狗血的剧情走向,不禁凑过来讳莫如深地悄声问道:“可是殿下带回来的那位姑娘有了身孕?” “怎么?”永安莫名巧妙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裴俭欲言又止,目光在周围逡巡片刻,继而贴近她的耳边紧张兮兮地问道:“是殿下的吗?” “什么是我的?”永安不明所以,只斜眼奇怪地瞪着他。 “就是……”裴俭纠结地绞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试探道,“就是那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殿下您的吗?” “啊?”永安闻言不由愣住,脸色像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 只听裴俭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属下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不大光彩,毕竟那位姑娘还未正式过门,但殿下身为男人,且又将为人父,理当好好地负起责任来才是。” “负负负你个头啊!”永安气得直接便赏给他一个爆栗,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有够倒霉,先是薛绣给她出了道难题,再是那没皮没脸的卫太子硬是赖着不走,现在这夯货又来胡言乱语火上浇油,是嫌她还不够头痛烦躁吗?? “本王看你下个月的饷银也别想要了!”一把抽走他手上的药方,永安气得转身就走,一边哀叹家门不幸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脑洞诡谲的夯货,一边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出马解决此事,省得这不靠谱的家伙又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出了府七拐八拐好不容易走到太医署的门口,永安正要踏足而入,略一迟疑,却是又停下步来。 其实仔细一想,刚才裴俭会那样误会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是她大庭广众下带回来的,突然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直接便联系到她头上来,届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顶着个男人的身份虽不惧流言蜚语,但对鸩儿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儿家来说却必定会有一些不好听的声音传出。 毕竟这就是个只会对女子说三道四的世道啊…… 永安默默捏紧了手里的药方,知道自己是断不能去太医署的了,为了鸩儿的名声着想,她只想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太医们见她拿了个安胎的方子来问,难免会心中起疑,届时再传到皇爷爷那里去,那真是无事生非,有理也说不清了。 反正安胎药这种东西,寻常药铺里不也有么?但她也不能就这么明晃晃地直接去买,尚需乔装打扮一番,否则还是会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转身走进街角的一家成衣铺,掌柜的见有客来,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迎上前来,永安随手拿起一件淡蓝色的长衫,瞥了两眼正要放下,却听那掌柜的连忙奉承道:“哎呀客官真是好眼光哪,这件密罗暗纹的流云袍用的可是产自西南的蜀锦,放眼整个朝阳城也只有咱们织盛行用得起这等上好的布料,您瞧瞧这针脚,再瞧瞧这钿饰,那可真是低调中透着奢华,奢华中又透着尊贵,连薛相家的大公子都赞不绝口呢~” 永安的手不由一顿:“薛相家的大公子?” 掌柜的非常自豪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位被万千少女视为京城第一男神的薛绣薛大公子~” 永安抿嘴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摸着那袍子上缀着的流苏,垂眸道:“那他既然赞不绝口,怎么就没买呢?” “这个嘛……”掌柜的干笑两声,“薛公子说自己最近在省吃俭用凑什么去厨王争霸赛的钱,所以就没买。” 永安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堂堂丞相家的公子,居然也有这般囊中羞涩的时候?”她都能想象出来薛绣巴巴望着柜台又只能依依不舍离开的可怜样子了。 掌柜的以为她是嘲讽对方抠门,不由尴尬道:“哎哟客官,小的这也是一时嘴快无心说与您听的,您可千万别去外面说叨啊!” “放心,本……本公子的口风一向紧,是不会出去瞎传让掌柜的你为难的。” 永安知道他是怕得罪薛府,眸光微转,却是笑了笑,将手里的衣裳递给他,“既然掌柜的你如此推荐,就替我包起来吧。” “哎哟客官您要啦?” 掌柜的立即喜笑颜开,一边高兴地说着“承蒙回顾”一边利索地将衣裳妥帖包裹起来,又问,“可要小的随后替您送到府上?” 永安沉吟片刻:“就直接送去丞相府吧。”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公子是听了他的话知道薛公子喜欢这件衣裳,就想投其所好送去讨好对方啊:“那您可要留下署名?” “不用了,直接送给他便好。” 掌柜的不禁又纳闷了,这送礼不留名不等于白送么?这小公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永安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这些钱够么?” 掌柜的登时两眼放光,全然忘了先前那点疑惑:“够够够,您再挑个四五件都够了!” 永安环顾四周:“那你这儿可有换衣的地方?” “有有有,楼上便是。”掌柜的连忙上前引路,把她带到二楼的雅间内,只见里面挂了满满一屋的各式衣服,上至豪门公卿,下至平民百姓,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风格款式应有尽有。 永安满意地点点头,掌柜的遂躬身告退,让她自由挑选。视线瞥过一件件琳琅满目的商品,永安想着不如索性扮成个青衣书生,这样足够低调且衣服穿起来也不繁琐,正要伸手,目光却陡然被一抹冶艳的绯红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件镂金红袖的茱萸裙,腰间仿照胡姬舞衣露出了一小截,镶以金色流苏滚边,两袖轻盈如流水潺湲拂动,最外则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不同角度下则会转换出不同的色彩,时而明艳如霞光溢彩,时而又沉雅似金辉日暮。 永安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第51章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盈的纱绡如流水般撩过她的指尖,亦撩得她的心有些微微的痒。 永安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明明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穿过女装,也从来没有想偶尔尝试一下的打算,甚至无数次厌弃自己实为女子的身份,想着如果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真皇孙该有多好,那她就不用再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伪装过活,而是可以真的如姑母所说的那样,随心顺愿无所顾忌地过这一生。 可她终究成不了男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已开始发生各种变化,无论外表还是力气,她变得越来越‘阴柔’、‘孱弱’,甚至有人直接质疑她‘材质蒲柳,难堪大任’。 她用冷蔑的姿态一一回击所有质疑,可内心却仍不免焦躁沉郁,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所以她瞒着姑母去求陆神医给她配一种药,一种可以抑制她变得越来越女性化的药,而代价就是——她将一生都无法生育。 对此,她并不在乎,因为她从没想过自己未来的生命中会有子嗣这样的羁绊存在。 可当她今日听到鸩儿怀有身孕的消息时,内心却还是升起了一丝难言的复杂,她不知道那种五味杂陈的滋味叫做什么,只知道心里空落落的,有点迷惘,又有点怅然。 大概她还是有些许后悔和遗憾的吧,关于失去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这件事。 罢了,罢了…… 她在心里劝着自己,既已舍弃了女子的身份,便不该再为与之有关的一点一滴而动摇。正如眼前的这条裙子再好看再心仪,也不是她该触碰拥有之物。 放手正要改拿原先定下的那件书生儒袍,身后却猛不丁响起一个软糯清脆的童声。 “为什么要放着喜欢的不要,去拿别的?” 永安转过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楼梯口,嘴边沾着几粒疑似糖葫芦的碎渣渣,正一眨不眨地困惑地望着她。 “……”永安一阵沉默,心道这是哪来的小鬼。 “姐姐,你是哑巴吗?”男童见她不说话,眼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丝同情。 永安不禁抽搐起嘴角,扶额有些无奈地问道:“小朋友你哪位?还有,我不是姐姐,是哥哥。” “啊。”男童愣了一下,也不知是惊异于她是哥哥还是惊异于她不是哑巴,摸着后脑勺有些纳闷地嘟哝道,“我怎么又弄错了。”想他之前跟着娘亲去姨母家做客,就把大十岁的表哥认成了女的,还当场闹了不少的笑话,窘得他再也不想去姨母家了。 永安没听见他小声的自言自语,只双手环胸不明所以地睨着他,男童垂着小扇子似的长睫毛,倒是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大哥哥,我们那里的人和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所以我有时候搞不清。” 永安狐疑地瞥去一眼:“你们那里是哪里?”这人和人之间长得还能有多大区别,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两个耳朵一张嘴么? “凉州,大哥哥听说过吗?”大概是怕她少见寡闻,男童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就是在陇西,祁连山北那块,离燕国好远好远的。” “这么说你是北凉人?”永安了然地挑挑眉,难怪这小鬼要说人长得不一样了,凉州乃北凉国都,地处西北,境内多沙洲荒漠,气候干燥旱热,对比他们燕国这样气候宜人的滨海之国,那里的人自然要长得粗犷雄伟些。 哪知男童听了她的话却是摇摇头:“我出生前北凉就已经灭了,现在的凉州隶属卫国,所以我现在应该算是卫国人。” “卫国人啊……”永安在心里啧了一声,她对卫国人可天生就没好感。 “嗯……好像也不对,我娘亲是南齐人,我姨母一家又是燕国人……”男童掰着指头一阵冥思苦想,小脸苦恼纠结,好像已被自家这广阔的血缘分布弄混乱了。 “哎行了行了。”永安摆摆手,懒得和这多国混血的小屁孩再瞎掰下去,“哥哥我还有事要忙,你去别的地方玩儿好不好?”她还要赶紧换完衣服去买药呢。 “可大哥哥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要先前那件大红的衣裳了。”男童眨着清亮亮的大眼睛,“你明明就很喜欢吧~既然喜欢,不就理所应当该留下吗?正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该出手时就出手,大哥哥你要是错过了自己现在喜欢的,以后一定会遗憾后悔的!” “……”这小鬼究竟是要给她当人生导师还是搞推销?永安心里一阵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因为那是女装,哥哥不能穿!” “那大哥哥可以买回去送给媳妇儿啊~” “哥哥我没媳妇儿!” 男童沉默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无比困惑的表情:“那为什么大哥哥刚才要对着那件衣裳两眼放光?”迟疑道,“难道你是想自己穿?” “……”永安被他这么一针见血地戳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抽搐着嘴角正想把人提溜出去,却见男童踮起脚尖安慰状地拍了拍她的肩,一本正经又语重心长地劝着她道:“没事的大哥哥,我不会觉得你奇怪的,是个人都有点独特的癖好,像我娘就喜欢闻自己的汗脚丫子,所以你不要因此有心理压力,活出自我,活出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你的关心啊。”永安听着他一阵啰里吧嗦的絮叨只觉得脑瓜疼,敷衍地干笑两声,然后猛提起他的后领朝楼下吼道,“掌柜的这小鬼是谁家的,赶紧给本公子弄走!” 吴掌柜听到动静连忙上楼来,见永安像提鹌鹑一样提着自家那睁着无辜大眼茫然无措的东家少爷,喉咙里顿时一口老血涌上来,知道这话痨小祖宗铁定是没事干又来骚扰客人了,于是连忙上前把人抱过去,惭愧歉疚地不住赔礼道:“哎哟客官息怒,这是我们东家的小少爷,一不注意就让他跑上来了,叨扰到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完又低头教育起那噘着嘴不开心的小祖宗:“绮臣少爷你可不能再乱跑了啊,这个月你都烦走多少个客人了!小心吴叔把你一天偷吃十根糖葫芦的事告诉东家!” “吴叔你怎么这样……”容绮臣顿时哭丧起脸,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又转过头对着永安委屈巴巴道,“大哥哥,你也觉得我烦吗?” 永安看着他那两眼水汪汪泪盈盈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薛绣,而且要是仔细来看的话,这小娃娃的眉眼之间倒与薛绣长得的确有几分相似,若不是年龄对不上,她都要怀疑这小鬼是薛绣的私生子了,简直整个就一小版的他,不用想也知道长大后肯定又是个桃花泛滥撩乱春心的主。 对着这么一张脸,她也没法再发脾气,只好轻叹口气道:“算了掌柜的,也许这孩子就是想找人说说话吧,不必过于苛责他了。” 吴掌柜连忙赔笑称是,然后将人连哄带骗地抱下楼去。 被这小小的插曲一耽搁,等永安换完衣服乔装妥当,外面已是斜阳夕照,暮落黄昏。她将自己原先的衣裳包裹起来提在手上,正要出店离开,那位东家小少爷却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忙忙牵住她的衣袖,仰着清逸隽秀的小脸望她:“大哥哥,你真的不要那件漂亮的茱萸裙了吗?” “为什么我一定得要?”永安对他的执着颇有点哭笑不得。 容绮臣想了半天,但又想不出什么大道理:“因为我娘说,只要是喜欢的,就算是用抢的也一定要得到,太在乎世人眼光的话,憋屈的只会是自己。” “你娘说的这些话好像跟我买不买那件衣裳没什么关系哪。”永安蹲下来平视着他,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而且,喜欢不一定就意味着要拥有,就算抢来的也不保证一辈子都会是你的,无论对人还是对物,强求皆不长久,这点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容绮臣懵懂地点点头:“那我要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永安想了一下:“起码再等个十年吧~” “十年……”容绮臣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数,眸中熠熠生辉,好像已在展望未来,“那不就是和大哥哥现在差不多的岁数喽~” “是啊,十年后……”永安的声音突然有些飘忽,思绪也不觉飘远。十年后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十年后的大燕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十年的光阴说长不长,却足以让一个王朝从繁盛走向覆灭,也能让一个小国从边缘走向霸主,而千千万万的芸芸众生,皆不过是那时间洪流中的沧海一粟,有人逐浪立于潮头,有人沉足永溺海底,命运转瞬离合,而那时的她又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人生呢? 正感慨间,却听那软糯清脆的童声再次响起,稚气未脱却又认真坚定地道:“那我和大哥哥做个约定,要是十年后我长大了,还是觉得我娘说的是对的,你就把那件茱萸裙买走好不好?” 永安头上不由滴下一滴巨汗:“虽然锲而不舍是很好,但你这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反正就这么说定了哦!”容绮臣捧住永安的脸,在她错愕的目光中突然伸过头在她额间碰了一下,奶声奶气道,“头抵头,应诺诺,这在我们凉州可就算是达成誓约了,大哥哥要是敢反悔,十年后我一定会很生气地去找你的!” “……”听上去好像没点威慑力。永安瞥了眼已不早的天色,叹口气,摸摸他的头站起身,颇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既然你这么有毅力,那我可就在十年后等着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第52章 应付完莫名其妙的小鬼,永安便赶紧去了药铺买药,回到府中交代完照料鸩儿的相关事宜,正欲去前厅解决元歆那个麻烦,却见侍女筝儿凑了上来:“殿下是要去找今日跟着太医一同进府的那位公子吗?” 永安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看向她,筝儿遂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纸递给她:“若是的话,那殿下就不用去啦,人在您前脚刚出府便也后脚跟着离开了,走前特地嘱托奴婢将这封信转交给您。” “信?”永安狐疑地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站在一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下,空白处还点缀了几朵小花。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永安不由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顺便鄙视了下元歆这青涩幼齿的画功,好歹也是堂堂的一国太子,怎么画出来的东西就和那垂髫小儿一个水平?画脸就整个圆,画眼就描根线,画鼻子就更简单了,直接点两个点便算完事,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图省事还是真的不擅丹青实力如此,总之看得她一言难尽连连撇嘴。 “那他除了这封信,可还有什么别的话留下?”永安问。 筝儿点点头:“那位公子说今日实乃要事缠身才不得以先行告辞,等哪天得空了会再来拜访。” 永安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随手把信丢到桌子上:“那他最好永远都不得空。” 筝儿见她如此嫌弃的表情,不由好奇打探道:“殿下是不是和那位公子有什么过节呀,先前裴侍卫看到他的时候,好像也是一副如临大敌警惕到不行的样子。” “岂止是有过节,简直是天生不对付!”永安一屁股坐进太师椅里,手撑着头很是烦躁地沉声道,“他就是那卫太子元歆。” “啊?”筝儿不由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奴婢还以为卫人都是长得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呢,那卫太子倒是温文知礼风度翩翩,模样也格外的俊呢,一点儿都不像那粗鄙的化外蛮夷~” 永安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你这丫头,惯会被美色所惑,空有副好皮囊又怎么样,知道什么叫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么?” 筝儿听她这话顿时更好奇了:“那殿下到底跟人有什么过节呀?”若是因为两国之间的那点外交问题,好像也不至于把人形容成这样。 “……”永安撇撇嘴,却是一时不好回答,她总不能说自己被那厮两次三番地调戏,又是亲脸又是强抱又是摸头,偏生她对他还毫无办法,明明自己退避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却还是会毫不在意地笑嘻嘻贴上来,一次又一次挑战她忍耐的限度。 世上怎么就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思及此处,永安不由郁闷地叹了口气,心道这元歆莫非是老天专门派来不让她安生的克星么?自己到底哪里吸引对方的注意了,为什么他就偏要盯着她不放,还总有意无意地企图试探出些什么? 怀揣着种种疑问,永安决定还是先去处理下这几日落下的政务好让自己冷静一下,于是等她忙活完毕重新进到厢房时,鸩儿已醒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只见她侧头凝望着那轩窗外的花影斑驳,眸光怔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安挥手屏退屋内的侍者,径直来到她的床前,目光从那搁于案台尚有余量的药碗上一扫而过。 “为什么不把药全喝了?”她问。 鸩儿望了她一眼,又缓缓垂下视线:“好苦。” 永安撇撇嘴,拂衣在她身旁坐下,双手环胸地挑眉斜睨着她道:“你这丫头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药可是本王费了好一番波折亲自跑腿去抓的,忙前忙后了这么久,你一句好苦就把我的辛苦全打发了?” 鸩儿手抓着被褥,脸上表情迟疑又别扭:“祈王殿下你转性啦,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也在海里泡久了,所以脑子不好使啦?” 永安闻言不由气得翻出一个白眼,这臭丫头居然骂她脑子进水:“你以为本王愿意管你?也不知是谁迷迷糊糊地一直抱着本王不放,跟个八爪鱼似的,怎么扯也扯不开,弄得本王现在都还喘不过气呢~” 鸩儿回想了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禁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讷讷道:“那不是……不是觉得殿下你可靠呗~” 永安冷哼一声:“怕是随便给你根木桩子抱,你也觉得可靠吧?” “谁说的?”鸩儿撅起嘴,“你看我就没去抱薛公子吧?” 永安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没去抱他?” “这还用问吗?”鸩儿顿时拍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朋友妻不可欺的仗义表情,“薛公子那是殿下你的人,我哪儿能随随便便就碰?夺人所好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永安头痛地扶住额:“他并不是本王的人,你不要乱说。” 鸩儿闻言却是换上一副暧昧戏谑的表情,拿胳膊肘戳了戳她:“别装了啊殿下,虽然之前我确实是迷迷瞪瞪神志不清爽,但在马车上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意识的,我可在眼缝里看见薛公子抱你了啊,还说什么……想回应殿下你的心意?哪种心意啊,是我想的那种吗,你跟他说你喜欢他了?什么时候说的?是在海边那会儿吗?” 永安捂住她喋喋不休兴致冲冲的嘴,叹了口气:“你与其在那儿关心本王的八卦,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吧?” 鸩儿拿掉她的手,不以为然地靠到身后的软垫上:“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啊,神清气爽,精神倍儿棒。” “鸩儿……”永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似在思索如何开口,“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吗?” “我怎么了啊?”鸩儿不解反问,说着又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撇嘴道,“殿下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便是,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永安深吸口气,垂眸思索斟酌着措辞,沉吟半晌终是抬起头,直直望向她的眼睛:“你有身孕了,已经三个多月。” “……”鸩儿愣在那里,似是还没从她石破天惊的话语里回过神来。 “太医说你此次之所以昏迷,就是因为过度劳累外加感染风寒而导致动了胎气,但所幸你身子强健,休养几日便可无碍。”永安很是平缓地说着,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只见鸩儿怔忪地捂住头,双唇苍白如雪地嗫嚅道:“我真的……有了身孕?” “我已让太医诊过脉,应是不会有误。”永安叹口气,眸中难得露出歉疚的神色,“此番事端本因我而起,却连累你卷入其中,你若暂时没有其他的去处,就留在我府上好好安养吧,我会让下人好生照料你直到孩子出生……” “不…”鸩儿却是打断她,“我知道殿下你是好意,但……”她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眸中血色翻涌,似凄惶,似自嘲,最终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这个孩子,我不会要。” 永安迟疑地看着她:“你不要这孩子?” 鸩儿摇摇头,眼底灰败如落叶枯蝶毫无生气。 “那……这孩子的父亲呢?” “父亲?”鸩儿呆愣了一下,伸手缓缓抚向自己的小腹,却是突然间青筋暴起,眉目狰狞地狠狠扬起手朝那里砸去。 “!”永安连忙眼疾手快地制止她,吼道,“你做什么?” 鸩儿手中仍在用力,泪水滂沱的脸上满是恨意:“自然是杀了它,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它来到这个世上!” “可你就算不想要这孩子,也不能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伤害自己?”鸩儿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转过来,眸中含泪,却是惨然笑道,“这副残花败柳的肮脏身子,我早就不想要了。” “鸩儿……”永安震愕地看着她,似乎已隐隐明白对方的情绪为何会如此激动。 “祈王殿下不是想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鸩儿自嘲地笑着,伸手扯住襟领一脱而下,露出那年轻稚嫩的身体上,一道道触目惊心蜿蜒狰狞的疤痕来。 “每一个在这身体上留下伤痕的人,都可能是孩子的父亲,所以殿下你要问我是哪一个,我还真的回答不上来呢~”她云淡风轻地勾着唇角,低垂的目光无波无澜,就像一个冷漠而麻木的旁观者。 “祈王殿下能想象那种滋味吗,被不同的男人强压在身下轮番凌//辱,你想反抗,可手脚都被捆住,你想求助,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好不容易看到有人路过,你以为看到了希望,却不过是见死不救的绝望。后来他们终于玩弄够了,便将我扔在坟地里自生自灭,我多想死啊,我多想那啃噬尸体的老鼠也来将这肮脏的身子吃得一干二净,可老天偏偏就是不让我死,那我就活,可他偏偏又要用一个孩子来折磨我……” 鸩儿凄冷地仰天笑着:“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惩罚我?是因为我大逆不道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吗,是因为我百般阻拦他去娶别的女人吗?还是因为我命里下贱,因为我本就是妓//女所生,所以活该受此折磨?” “别说了!”永安终是不忍再听,拉过被褥将鸩儿伤痕累累的身体围住,垂着通红的双眼哀唤道,“什么都别再说了。” “不,我要说!”鸩儿目眦欲裂,像是宣泄般癫狂大笑起来,“祈王殿下不用觉得我可怜,我一点都不可怜,相反我还要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将我逼至绝境,我又怎会体会到杀人的快乐呢,又怎会知道,原来将人践踏至脚底,看着他们颤抖求饶惊恐崩溃的表情,会是如此的愉悦!” 她摊开手掌,看着上面纵横交叉的纹路,神情淡漠如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反正这双手早已染满了血,我不介意用这孽种的血,让它变得更脏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第53章 鸩,一种连羽毛都是剧毒的鸟儿,但曾几何时,她还不叫这个名字。 七岁以前,她都跟随娘亲住在涿州城中一个叫胭脂胡同的地方,那里的大红灯笼常年不熄,笙歌舞乐也从不落幕,放眼整个东幽,似乎再没有哪个地方比那里更风流绮艳惹人迷醉,也再没有哪个女子比她的娘亲柳姬更玉质绝丽婉转柔情。尽管身处风尘泥淖之中,娘亲身上却没有沾染丝毫的媚俗污浊之气,她仍旧是清新高雅的,不卑不亢的,但同时也是痴傻执拗的。 妓子与恩客本不过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可娘亲却对一个书生动了心乱了情,倾尽一切付出所有,坚信终有一天对方会来带她脱离尘淖远走高飞,然而从她相信对方的花言巧语的那一刻起,悲剧的命运便已注定。这世间从来都是男儿多薄幸弃义懒回顾,从来都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谓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故事终究不过话本上虚构的美满幸福,娘亲看遍人世淡薄未必不懂这些道理,但她还是执着本愿义无反顾,甚至不惜落下一身病痛也要将属于书生的孩子生下。于是自己后来无数次地问她值不值得,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一个再不会回来的人究竟值不值得,娘亲却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笑着对她说:“娘亲能有煦儿,已是此生最大的值得。” 从此她便在心里默默起誓,迟早有一天,她要带着娘亲逃出这身不由己的樊笼,她会替代那个负心寡义的人,成为对方真正的救赎。 一次偶然,她在胡同里救了一个身负重伤的年轻剑客,作为报答,那剑客便在养伤期间传授给她一些防身武艺,而她大概真的天生就是块练武的材料,短短一月便将所学招式皆融会贯通。剑客讶异于她的进步神速,她亦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保护娘亲的能力,却不知这一心只梦风与月的胭脂胡同外,早已是山河飘摇,遍地疮痍。 那时她年幼不通国事,只知道边关已打仗了许多年,但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蔓延至涿州城,因为若是作为皇都的涿州城也沦陷了,那整个东幽都将不复。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和城里绝大多数的百姓一样都觉得战火离自己还很远很远,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直到那天卫军吹响着冲天的号角直直冲破了城门,挥舞弯刀恣肆横笑着开始对人们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他们才绝望地发现,原来他们早已身处万劫不复的末路。 昔日繁华皇都,一夕沦为炼狱。 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她和娘亲不慎走散,幸而剑客找到了她,带她躲到一处难民集聚的地窖中,她扒着那小小的唯一可以看到外面的铁窗缝隙希冀可以找到娘亲的踪迹,却看见一群身穿锦衣华服却狼狈不堪的人被卫军押解推搡着从街道上走过,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悲戚哭嚎,或隐忍麻木,或颓丧惶惧,或冷笑憎恶,但下一秒,当他们看见为首那名身着玄黑龙袍的中年男子被无情斩首后,脸上不禁都纷纷变成了悲愤凄昂之色,他们一边嘶声力竭地高呼着“陛下”一边挣扎着奔涌围聚过去,可还没等他们触到那染血的龙袍一角,自己也瞬间身首异处,命丧刀下。 卫军们嘲讽狂妄的笑声中,她看见一颗头颅正好滚落到了自己面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还微微睁着,泪水混着血污凝在眼眶之中,映出她泪流满面震愕惊惶的脸。 她听到那颗头颅在咽气前,翕张着嘴唇对她无声地说了一句:“孩子,快逃。” 剑客捂住她的眼,不让她再看面前惨景,可泪水仍止不住地滂沱流下。因为只一眼,她便已认出,对方就是那个让娘亲对着画像无数次流泪的人,是那个让娘亲受了这么久的苦也让自己生了这么久的怨,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最后会以这种方式相见呢?为什么……只这一眼便成了永隔?明明她还有好多的话想质问他,问他当年为何要抛弃娘亲而去,问他究竟知不知晓她的存在,问他这些年来……心里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挂念或亏欠? 如果早知是这种结局的话,她宁愿他就那样永远地一走了之再也不要回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想要将那满地浊流的血迹冲刷干净。卫军们结束了杀戮的狂欢,将涿州城洗劫一空后终于撤去了身影,幸存的百姓从各个躲藏的角落里走出来,或是劫后余生地痛哭拥抱,或是焦急寻觅着失散的亲人,或是怔怔地望着那已被大火烧成焦土残垣的皇城宫阙,神色凄怆哀惶,因为他们知道,这世间从此再无东幽,无论是昔日的家园还是挚爱的母国,都已不复存在了…… 她将那个人的头颅抱起,伸手将那含着血泪的眼睛阖上,她一点都不害怕,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跌跌撞撞地走向那血泊中横陈破碎的尸堆,那些穿着宫装的,穿着朝服的,穿着甲胄的,究竟哪一个才是他呢? 她一路走一路找,鞋底已被血染红浸透,剑客却突然拦下她,望着前方的目光微起波澜,向来冷峻沉寂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隐约的哀恸之色。 她不由抬起头,然后瞬间肝胆俱裂。 娘亲仰面躺倒在一片废墟之中,衣不蔽体发丝缠乱,汩汩鲜血从她被凌虐得残破不堪的的身下漫延开来,猩红诡艳宛若一朵黄泉河畔盛开的曼珠沙华。 她涕泪横流地狂奔而去,娘亲睁着混沌灰败的眼缓缓望向她,嘴角溢血,却是温柔而又爱怜地抬手轻抚过她的颊边,气若游丝地笑道:“煦儿平安无事,娘亲也就放心了……” 她泣不成声地哀唤着,乞求对方一定要撑下去,娘亲却是惨然地笑着摇摇头,然后怔怔望着她手中怀抱的头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继而泪如雨下。 “温郎……”娘亲凄惶地伸出手,颤抖着指尖缓缓描摹过那人染血的眉眼,“是你吗……?” 她的声音哽入泪中,凄凄婉婉,溃不成句:“当年你说……你要奔赴前线,投笔从戎,叫我别再等你,因为你怕自己这一去便再无回路,可我还是等,我知道……你心中有血性有抱负,你不甘心只当一个弱质文流的书生,你想要保家卫国,守护苍生社稷,我相信……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成为英雄从战场上回来,回来与我们团聚,如今你真的回来了,我是不是终于不用再……”咳出一口鲜血,“再等下去了?” 她的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如油尽灯枯般燃烧着最后的生命。“苏大侠……”她轻声唤道,灰暗的眸中已无焦距。 剑客点点头,俯身握住她递来的摇摇欲坠的手。 “以后煦儿……就托付给你了,请你看在……她曾救过你的份上,帮我……好好照顾她……” “不,煦儿只要娘亲,煦儿哪里都不要去!”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娘亲却只是温柔慈爱地朝她淡淡笑着,“娘亲不能陪…煦儿一辈子,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但无论你以后…去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东幽人,不要忘了你爹爹……誓死守护的这片土地……” 她的眼眸渐渐阖上,漫天的雨幕如珠帘垂落,她觉得自己依稀又回到了当年虹桥初遇的那一幕,纷纷微雨中,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地躲避而去,只有她独自停驻在雨幕中,望着桥下流淌潋滟的水波出神,其实她只不过是想欣赏欣赏风景罢了,那个执伞赶来的书生却以为她是想不开意欲投湖,先是如老夫子般之乎者也地啰嗦劝解了半天,又是拿出全身仅有的二两银子,让她再有困难便去找他,他虽然也穷但一定会倾囊相助。多么可笑的一个书生啊,他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她是在为钱发愁的,她可是胭脂胡同里最红的姑娘啊,多少人为了搏她一笑一掷千金,所以她从来最不缺的便是钱。可当她拿着书生递来的那轻飘飘的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分量的二两银钱,心中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像被一阵三春的煦风轻拂过心湖,一点一点泛起了温柔的涟漪。她不禁吃吃地笑起来,脑中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闪过,若是以后她能拥有自己的孩子的话,便给其取名煦儿吧,那一定会是世上最温暖柔善的名字。书生不知她因何发笑,只彷徨无措又面露担忧地傻傻站在那里,她莞尔着凑上前去,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至于她发笑的原因,她想她未来终有一天会告诉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第54章 在来到建康以前,她从不知道原来南国的冬天也会这样冷,若说北方的风是冰做的鞭子抽得人生疼,那南方的风就是绵绵密密无孔不入的寒针,直让人冷入骨髓的颤栗,于是没多久,她就因为习惯不了这样湿冷的环境而病倒了。 剑客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也没有去给她请大夫的余钱,自涿州一路南下来到建康,他身上的盘缠早就所剩无几,加上还要带着她这样一个拖油瓶,自然更是捉襟见肘雪上加霜,于是一向清高自傲的剑客终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开始去到街头舞剑卖艺。 也许是他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着实引人注目,亦或许是他长着一张和那冷峻气质不符的美人面,来给他捧场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当地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的名门贵女。 没多久,剑客便接受了一个洛姓大儒抛来的邀请,成为了洛府的一名护卫。有了稳定的生计来源,他们自也不必再风餐露宿,剑客租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从此那里便成了他们二人的家。她知道自己不能总依赖于对方的照顾,于是她开始学起了做饭,虽然每次都做得半生不熟,但剑客还是会默默吃完,然后不忘再鼓励地摸摸她的头,尽管没什么表情,但她知道那已经是不擅表达的他最温柔的显露。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把剑客当作了亲人,故国景色已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幻想起她和剑客的未来。若是有一天,他们不用再寄人篱下,而是真正拥有自己的一个小家该多好啊~她喜欢雏菊,她想要找一片雏菊花盛开的地方,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对方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 她渴望微小而安稳的幸福,可剑客却注定并非池中之物。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自己如往常般去给剑客送饭,却发现洛府内尸横遍地,一群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士正在大杀四方,抵挡的护卫纷纷倒下,激烈的厮杀中,唯余剑客一人孤身抵众,那把她总是调皮捣蛋拿来切菜的宝剑此刻在他的手中,宛若一只紫甲金鳞的喋血蛟龙,而剑客冷眼睥睨,青衫飘逸,仿佛绝尘而来的御龙剑仙,斩灭世间诸恶。 他一战成名。 没人知道这个年轻剑客从何而来,师承何处,只知道他一举打败了妄图刺杀朝廷重臣从而嫁祸给武林正道挑起两系争端的魔教妖众,从此声名越播越广,很快便从初露头角的无闻剑客到跻身高手如云的强者之巅,并以剑绝之名从此独步江湖。 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追随而来,两年后,他在建康郊外的紫金山正式创立了自己的门宗,而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第一个弟子。只不过她资历虽老,按年龄却只能排在老末,但做不做得成师姐她并不在意,她只在意师父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宠着她,护着她,就像曾经他们一无所有相互扶持的时候一样。 最开始的两三年,师父的态度的确没什么变化,他虽然比以前忙了许多,但还是会抽出空来亲自教导她的武学,偶尔也会留下来和她一起用膳,她的厨艺依旧没什么进步,但师父也依旧毫不介意,她心中不由闪过一个想法,于是抱住他的手臂半是玩笑半是期许地撒娇问道,若是她因为做饭太烂导致以后嫁不出去,师父会收留她一辈子吗? 师父似乎愣住了,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愣住的样子。 师父没有回答,甚至走的时候还有些仓皇。自此以后,他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教授武艺这种他总是亲力亲为的事也开始让三师姐代劳。她不解,但她察觉得出来师父是在故意躲着她,于是她去问三师姐,三师姐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她胸前的鼓起,贼兮兮地笑道:“因为咱们煦儿要开始长成大姑娘了,师父要避嫌哪~” 她仍旧不懂,为什么因为她要长成大姑娘了,师父就要和她避嫌?七岁的她和现在的她究竟有什么不同?师姐对于她的懵懂似乎有些无奈,只是拍拍她的肩告诉她,不久后她便会懂了。 不久后,她发现不仅是师父在躲着她,师兄们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触碰,尤其是六师兄沐舟,有时候她只不过是和他微微碰到了视线,他都会满脸通红地将头转过,拘谨羞赧得就像是一个煮熟的虾子。于是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他们眼里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稚嫩的小女孩了,她已越来越成为一个少女的样子,尽管她的内里从未改变,但她终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师父和师兄们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和她亲密无间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她十四岁了,师父还是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六师兄看到她脸红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了。他知道自己喜欢雏菊,便去山下给她买来种子栽在窗前,春天的时候,花儿开得那样娇俏可爱,还有蝴蝶翩翩来舞,她不由开心地笑了,六师兄便也跟着她傻傻地笑。 这一年,三师姐选择出师下山游历,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就变成了四师姐琴嬴。琴嬴师姐虽然和她同是东幽人,但彼此却没什么共同语言,要说难相处吧倒也没有,她就是不解对方为什么总喜欢钻研一些旁门左道暗箭伤人的法子,明明师父教的都是光明磊落的武学功法,所以师姐何必去弄那些邪魔歪道才用的腌臜伎俩? 不过后来琴嬴师姐倒是主动告诉了自己,只因她先前曾是刺客世家的弟子,门派被灭才改投了师父,是以还保留了一些过去的习惯。她还说,这世上多得是不能单纯以君子之道解决的事情,宵小伎俩虽为人不耻,但却有其独辟蹊径之妙,往往更能直击要害。师父虽只教光明磊落的君子武学,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也同时收藏了好多奇门异术的秘籍宗典,其中就不乏一些魔教邪功。 她听得将信将疑,索性便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当晚她便潜进了师父的卧房,一阵翻箱倒柜中却意外地触到了什么机关,只见一个暗格出现在书架后,她好奇地取出里面放着的画轴正要打开,却听师父愤怒的厉喝声在身后响起,她吓得连忙松手,画轴随之散落铺陈开来,她顿时惊愕得瞪大了眼睛,画里面那个头簪雏菊巧笑倩兮的少女,分明便是她自己…… 师父阴沉着脸让她出去,她从未见过他那样可怕的表情,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将画捡起走过去问他,为什么要画她? 师父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不堪的心事,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画便将其撕得粉碎。 她看着满天飞舞的纸片不由愣住,泪水溢出眼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师父看着她哭,原本怒气腾腾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他伸出手想要安慰地摸摸她的头,伸到一半,却又克制地默默放了下来。 她一下扑入师父的怀抱,哽咽着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躲着她,连她的画都不愿看见,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师父如此讨厌? 师父僵直着身体,脸上表情晦暗复杂,终是沉沉叹息了一声,他说,错的不是她。 那错的是谁? 她在心中不解地问着,然后抬起朦胧氤氲的泪眼看向他,师父撇过头去,似不想让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可她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和轻颤的睫羽,却觉得好像有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有些颤抖地伸手抚上师父的脸,在看到那双如清江寂夜般沉隽的眸映出她脸庞的那一刻——她吻了他。 温温软软的唇,她闭着眼,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师父如遭雷劈地愣在那里,随即便狠狠将她一把推开,扬起的手怒不可遏,她怔怔地等在那里,可那个巴掌却始终没能落下来。 她睁着通红的眼,哽咽着问他为何要将自己推开,明明他心里就有她,为什么他不肯承认? 师父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她都没能再见到师父,她魂不守舍地等啊等,却等来了师父带着一个女子回来。 那个女子她认识,便是当初师父在洛府里任职护卫时,那位洛姓大儒的千金——洛红泪。洛大小姐人如其名,眼角长着一颗红色的泪痣,她很美,我见犹怜的美,让人见一眼就再难忘记,同时她又知书达理,温柔恭慎,且博学多才,精通四艺,几乎所有称赞的词汇都可以集中在她的身上。多少豪门公子争相求娶,她都不屑一顾,缘何会跟着师父上了山来,举止还如此熟稔亲昵? 她悄悄躲入树后,一路观察着他们,只见师父牵着洛红泪走走停停,似在为其介绍庄中各处,女子一边微笑点头,一边又轻声细语地和他说些什么,师父便静静地听她说着,还时不时为其捋去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缱绻柔情。 她在园中呆立了一个下午。 是夜,她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的迫切径直便闯入了师父的青竹小院,她要向他讨一个说法,师父却将她拦在门外,面无表情地质问她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他怎么能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她流下泪来,她想要叫他能不能不要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她,却听屋内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叮当,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而来,有些疑惑地看看师父,又看看她。 师父转过头不再看她,只怜惜地握住女子的手,有些责怪地道:“外面风凉,你的身子不好,还是快进去吧。” 女子温顺地点点头,又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从屋里抱出一件精美的狐裘,轻轻替她披在身上。 “姑娘,你也别着凉了。”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又伸手为她拂去眼角泪痕,那眸中的关怀是如此温切,可她却觉得厌恶,厌恶至极!于是她猛地将那只手拍开,又狠狠推了其一把,女子跌入师父怀中重重咳嗽起来,师父怒不可遏地瞪向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打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震耳欲聋,连头都偏了过去,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只难以置信地瞪着师父。他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打她? 原来七年的感情还不敌短短三月的相处……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可她仍不死心。她坚信只要把那个女人赶走,师父一定会对她回心转意。她开始想着法儿的整洛红泪,她往她鞋里扔烂臭的泥巴,在她床上丢死掉的毒蛇,又或是故意截了去送给她的饭菜,让她饿上一整天。 她知道这些小打小闹未必有多大的用处,但她就是要以此试探师父的底线,她想看看,师父究竟有多在意那个女人,只要他生气了,他就一定会来找她,只要他还愿意找她,她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师父没来,他竟连看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她心如死灰。 师父成婚的那一天,她病了,病得很重很重,迷迷糊糊间只听外面传来热闹的锣鼓笙歌,各种恭喜道贺的声音不绝如缕,她转头看向唯一留下来照料她的六师兄,问他为什么不去。 六师兄没说话,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眸中蕴藉的温柔怜惜,已胜过千言万语。 啊……原来是这样啊,她真是傻,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呢…… 病好后没多久,六师兄便向她求婚了,他说他知道她喜欢师父,他听见她在梦中一直喊着师父的名字,但他不介意,他愿意等,等她为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他会为她寻来世间最好看的雏菊,一辈子都宠着她,护着她,珍重她。 她答应了。 六师兄起初还以为自己幻听,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开心地跑过来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煦儿,我是在做梦吗?”他还有些难以置信,声音也微微颤抖。 她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剧烈的心跳传来,不禁闭上眼轻声说道:“只要你永不负我。” “我当然不会负你!”六师兄抱紧了她,声音温柔而坚定,“不管此生来世,我都会与你携手同行。” 第二天,他们便去请求师父赐婚。师父坐在高高的紫檀雕花椅上,看着他们跪在下面彼此交握的双手,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继而便是长久的沉默。 她不由微微抬起视线,她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已几乎要将底下握着的椅柄捏碎。 师父啊师父,原来你也有这般失魂落魄的时候么? 她心中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意,唇角勾起嘲讽的冷笑,然后默默将六师兄的手握得更紧。至于坐在旁边的洛红泪会有何种反应,她已经无意计较了,想必定是十分精彩的表情吧~ 她和六师兄开始筹办婚礼,师兄姐们纷纷前来道喜,就连三师姐也从千里之外寄来了贺信。她看着六师兄在众人早生贵子一生生俩的揶揄声中红着脸朝她走来,突然就有些鼻尖酸涩,原来……原来她也是可以拥有幸福的么?这微小平淡却弥足珍贵的幸福,她已等待了太久太久。她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她的归属,他们会成为一对温馨恩爱的眷侣,看着儿女绕膝子孙满堂,然后携手老去,白首此生。 就让一切都尘埃落定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第55章 可就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六师兄却死了。 他死得那样惨,从百丈高的山崖摔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她颤抖着指尖,想去揭开那掩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二师兄却拦住她,泣不成声地叫她别看。可她偏要看,因为她不信,她不信六师兄会就这么残忍地离她而去。她一点点地掀开白布,泪也一点点地决堤,身旁的师兄姐们都不忍心地纷纷转过头去抽噎起来,只有她还怔怔地望着,望着眼前这具早已面目全非如同烂泥一样的尸首,这真的还是她那温柔腼腆清朗俊逸的六师兄吗? 不,他不是! 她摇着头,疯了似地大哭起来,目眦欲裂地哭喊着让他们把尸首抬走。那不是六师兄,她不承认那是六师兄! 二师兄按住她崩溃的肩膀怒吼道:“师弟他就是为了给你采雏菊花才失足掉下山崖的!” 她如遭雷劈,顿时愣在那里。 只听二师兄哽咽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来:“师弟说小师妹你…最喜欢雏菊,他听闻后山有一株奇异的红色雏菊,与你的嫁衣甚为相配,他想摘了来,等明日……迎娶师妹的时候,亲自为你戴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锦帕:“这是他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 她颤抖地伸手接过,锦帕叠开,一朵小小的已经变形的雏菊花裹在里面,她当真从未见过这样的雏菊花,绯红色的,像天边的霓霞一样的颜色,像她明日将穿的嫁衣的颜色,也像六师兄温柔又害羞地脉脉看着她时脸上的颜色…… 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再进食,只每天守在六师兄的墓前,她感觉自己一天天地虚弱下去,可她不在乎。地下那么冷那么黑,师兄一个人躺在里面,一定很孤独吧?所以她要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躺回原先的屋子,朦朦胧胧间似有个熟悉的人影正背对着她,她神思恍惚,不禁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那背影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却是师父。 她眸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偏过头不想看他。师父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坐到她的床前,她听见他有些寥落地轻轻唤了自己一声,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烦躁,索性直接便转过身去。 “你走。”她说道。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叹息:“你吃完药,为师便走。” “我不用你关心。”她闭上眼,声音漠然而决绝,“就让我死。” 身后那端碗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她听见师父艰涩隐忍的声音传来:“为师不会让你死。” 她不由得笑了,回头对上那双微红的眼睛,有些自嘲地道:“你不让我死,是因为不舍得我死吗?” 师父的表情瞬间有些凝滞,他眸中愧疚挣扎,良久终是低下头来,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对她说道:“煦儿,我们都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折磨?”她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字眼,脸上却淌下泪来,“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她凄惶而笑:“若你当初愿意承认心里有我,愿意娶我而不是别的女人,我们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不能……”师父捏紧了拳头,低垂的目光中已快被痛彻心扉的负罪感淹没,“师徒相恋,乃是逆伦!” “逆伦……逆伦?”她不可置信地瞪向他,她宁愿他用别的什么理由搪塞她,也不想竟会是如此可笑的原因。 “你就这么在乎世人的眼光?”她不禁拔高了声音,拎过他的衣领质问道,“你还是那个清高自傲不浊于世的苏梦渐吗?那些凡夫俗子的纲常教条你不是向来都不屑一顾吗?究竟师徒相恋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为什么世人就容不下我们?!” “煦儿!”师父抓过她激愤的双手,“为师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为师不能推你入积毁销骨的深渊!” 她愣愣地看着他那通红眸中隐忍的泪光,眼眶顿时又湿润起来,她不禁抱住他,泣不成声地道:“那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你答应过我娘要好好照顾我的,你既然答应了就该照顾我一辈子,我会努力做好吃的饭菜的,再也不让你强撑着吃下去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恨不得立马就将愿望当场实现了似的,“燕国,我们就去北边的燕国好不好?听说那里有个叫永川原的地方,人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天上的星星,还可以住在雪筑的房子里,没有谁会来打搅我们,我们可以在那里厮守一辈子……” 师父却缓缓推开她,对她说:“红泪有身孕了……” 她顿时僵在那里。 “煦儿,你还风华正茂,你还有大把的时光,你该去找个和你年纪相仿的男子,珍重你,爱护你,为师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他闭上眼,叹息道,“而我注定与你,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她不由凄然地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她自己,“原来我们就只是……有缘无分。” 她不记得师父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这么一直怔怔地望着房梁屋顶,直到天亮的时候二师兄突然闯进来一把将她拉起,他说她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因为他发现六师兄可能并非意外失足,而是被人提前下了毒才致毒发身亡掉落山崖。 她震惊地看着他拿出的一块已被咬掉半口的糕点,那是她去江源铺亲自买的,她和师兄都爱吃那里的糕点,却不知竟会被人做了手脚…… 什么毒?她问。 二师兄的目光讳莫如深,他说,是鸩毒。 鸩毒…鸩毒……传闻鸩鸟喜食蛇蝎,因此全身都是剧毒,宫廷中常以此鸟羽制成毒酒,饮之无色无味,可致人神经麻痹,瞬发而亡,外表不会有丝毫痛苦挣扎之色,就像只是突发暴病,鲜少能让人查出真正的死因。 究竟是什么人要对六师兄下此毒手?! 她紧紧抓着身下的床褥,眸中血色翻涌。 每个月的初一,师父都会召集全体弟子切磋武艺,最后的赢家可以任意挑选一本他收藏的武学秘籍。她看得出来师兄姐们是在故意让着她想让她开心,师父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让她去里面挑选自己中意的秘籍。她随便拿了一本便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朝师父深鞠一躬,却是突然说道:“徒儿近来灵台忽醒,自知不可再颓丧消沉,悲溺过往,是以想替自己重取一名,从此不思旧忆,只念将来。” 师父望向她的目光似有一瞬间的怔凝,她没有深究里面蕴藏的情绪,只是道:“徒儿想以鸩为名,鸩鸟的鸩,从此便唤鸩儿。” “鸩儿……”师父喃喃着,眉头蹙起,“此鸟阴毒怪桀,是为不详,你为何要取这样的名字?” “因为……”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不出意外地看见一个仓皇与她避开视线的人,她不由缓缓勾起嘴角,笑得轻蔑而冷厉。 她说:“鸩鸟喜食剧毒蛇蝎,徒儿以此为名,就是想学其惩奸除恶,除尽世间一切蛇蝎心肠的卑恶小人,将其所做恶端悉数公布与众!” 当晚,洛红泪便来了她房中声泪俱下地跪下,她说她只是一时被恶鬼蒙了心窍,她只给那糕点里下了一点点的鸩毒,剂量最多只会麻痹人的肌肉不会致死,她只是想让六师兄瘫痪一阵子,让他成不了亲,这样当天的婚礼就会成为一个笑话。可她没想到六师兄会在去后山摘花的时候吃那块糕点,更没想过会害得他直接毒发摔落山崖。 她冷眼看着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的洛红泪,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梦郎爱你。”洛红泪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凄然,仿佛一下老了十岁,她本是端庄秀丽的名门毓秀,却因为嫉妒变成了丑陋的恶鬼。 “可你已经得到他的人了。”她想笑,心却像在油锅中煎熬,“而且你们都已经有了孩子。” “孩子……”洛红泪自嘲地流下泪来,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喃喃道,“若非那日你与沐舟前来请婚,他又怎会失意醉酒将我认成了你,又怎会有了这孩子?”她抬起头,眸中痴枉而凄绝,“从你师父来洛府的那时候起,我就一心倾慕于他,我自恃才貌家世样样出类拔萃,可他却从未正眼看过我,我不甘心,所以我就一直等,我坚信他一定会被我的痴心感化,可我终究还是等不了了……” “你……”她看着对方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内心不禁生出一丝犹疑。 “半年前,我被诊出患上了一种不治之症,堪堪也只剩三年的寿命,于是我修书一封,问你师父能否再来看一看我。他来后,我却又生出了别的心思,我哀求他能不能在我死前给我一个名分,有名无实也罢,我只想最后能以他妻子的身份死去。” “所以师父就答应了?”她凄然冷笑,心底已一片荒凉。 洛红泪拉住她的衣袖,眸中盈盈含泪:“煦儿,你不要怪你师父,是我贪得无厌,嫉妒蒙心,才步步铸成大错,他之所以答应与我成婚,也只不过是可怜我人之将死。所以我求求你,不要把真相告诉你师父好吗?你就再给我三年时间,再让他陪我三年,三年后我就把他还给你,他从始至终爱的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望着手中攥着的那一朵小小的雏菊花,神色哀茫,“我和他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她心灰意冷地走入茫茫夜色之中,不再理会身后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罢了,罢了,不过也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什么情爱怨憎,什么痴缠别离,她已经通通都不在乎了。 这世上,她已没有亲人、爱人,所以不如就这样归去吧,回到她最初的地方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第56章 她收拾了行囊,决意回故国东幽。 临走前,她最后一次去后山祭拜了六师兄,她将那朵红色的雏菊花埋在他的墓旁,就那么怔怔地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大雨倾盆而下,她摸着脸上不知是泪是水的液体,终于决定离去。 谁知这一转身,便是无边噩梦的降临。 一记重重的劈掌猛然打在她的后颈,继而她便被人扛起,意识陷入混沌以前,她看见师兄墓碑上的朱泥被大雨冲刷着流淌而下,就像是两行悲愤凄绝的血泪,后来她才明白,师兄那是在为她而哭啊……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捆绑着丢在一处荒废的破庙中,庙外大雨依旧如注,伴随着声声震耳的雷鸣,她看见几个陌生男子站在庙檐下神色诡秘地交谈着什么,隐隐只听得“大小姐”“泄恨”等字眼传来,她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不由奋力挣扎起来。 她真是傻,洛红泪那个蛇蝎心肠嫉妒成性的虚伪女人从来就没想放过她。 几个男人听到动静不由走了进来,看到她投来的愤恨目光都是一愣,其中一个慌忙向另一个问道:“老大怎么办,这丫头居然醒了,她会不会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了?” “听到又怎么样?”一个眉间长着刀疤的男人不由朝旁边啐了一口,脸上尽是残忍轻蔑的凶狠暴戾,“一个死人还能到外面随便说叨不成?” “那我先把她的嘴堵了,省得待会儿动手的时候乱叫。”那跟班扯下一块破布便硬塞进她的嘴里,她挣扎着狠狠撞向对方的额头,那人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朝后退去。就在她还想奋起反抗之际,一个大力的巴掌突然凌空而来,直扇得她颅内嗡嗡昏鸣跌倒一旁,连嘴角也溢出血来。 “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本想让你轻轻松松地上路,看来你是不见阎王不落泪啊?”那刀疤大汉杀气腾腾地将她揪起,突然又意味深长地邪笑起来,粗糙的手指从她脸上划过,“瞧这细皮嫩肉的,难怪苏梦渐年过三十还不娶妻,原来是金屋藏娇守着这么个水灵的小徒弟呢,也不知他享用过没有,想必这滋味……”说罢便和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哄然大笑起来。 那跟班搓着手凑上前来,贪婪兴奋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老大,反正大小姐只叫我们结果了这小妞便行,又没说不让做点别的,不如……”嘿嘿邪笑起来,“让兄弟几个先舒爽舒爽,也尝尝这小妞的滋味,这样也算没白接了这差事不是?” “哈哈哈,还是兄弟你想得周到!”刀疤大汉欣然同意,几个人便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向她围来。她惊恐地挣扎退后,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向门外逃去,哪知脚踝倏然被人从后面狠狠拽住,她一下摔在地上,直摔得头破血流,她听见身后凶狠的咒骂和残狞的邪笑传来,男人们粗鲁地撕去她的衣服,但她仍在挣扎,泪水混合着殷红的液体在眼眶中奔涌,她多想有谁能来救救她啊,她多想这只是一场噩梦啊,她在喉中无声的哭喊,可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被向后拖去…… 她被丢在一片荒弃的乱坟岗中,雨水灌进她的眼睛,她却无知无觉,就这么滞然地望着无尽漆黑的夜幕,仿佛死不瞑目。老鼠从她的身上爬过,钻进一旁散发着阵阵尸臭的坟茔中,她听见细小的啃噬骨头的咯吱声传来,她多想自己也被啃噬得一干二净啊。 可为什么不来吃她呢?难道她比那腐烂的尸体还要肮脏污秽么? 她眸中涌出温热的液体,却不知那是血还是泪。 这就是老天对她大逆不道爱上自己师父的惩罚吗?这便是她害得师兄无辜惨死的报应吗?如果是的话,她甘愿承受这一切,所以就让她死吧,她已经受到了惩罚和报应,就让她解脱吧…… 她闭上眼,等待命运最后的发落。 可老天,却不让她死。 身下的血液一点点凝结成红色的冰晶,她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急速消退,继而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传来,像是有一万根针同时刺入体内,她疼得连背都弓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漫溢开来,暴虐的,愤怒的,嗜血的,将她冷却的心一点点唤醒。 她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从指尖缓缓刺出的闪烁着冷魄寒光的晶针,那是她用自己的血亲自熔铸的,比世间所有的刀剑都要锋利的,杀人于无痕的利器。 她不由凄狂大笑起来,那本她从师父那里随意拿走的邪功秘籍,竟让她在此时此刻练成了。她学了一辈子的君子武学却让她成了一个心软无能的废物,既然老天有意让她入魔,那就大开杀戒吧,把那些迫害她的,践踏她的,毁灭她的,通通都踩在脚下,她要看着他们痛哭流涕崩溃求饶的样子,她要用他们的血铺成一条黄泉之路,拉着他们一起堕入无回的地狱。 二十八根血针,二十八条人命。 她站在洛府气派华美的朱红高墙上,冷眼睥睨着下面尸横遍地的景象,舔了舔指尖溅到的血迹,然后冷笑着绝尘而去。 不够,还不够。 体内嗜血的因子在咆哮着,她要割下洛红泪的人头,亲自献祭在六师兄的坟前。 她站在紫金山的山门前,看着熟悉的风景听着熟悉的鸟鸣,却觉得一切都已恍如隔世。二师兄率先看到了她,匆匆赶来担忧地问她这一个半月究竟去了哪里,她只面无表情地问他洛红泪此刻身在哪里。二师兄似是被她身上散发的戾气惊到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向她的目光复杂又迟疑。她绕开他径自往青竹小院的方向走去,却听二师兄有些哀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问她,是要去给沐舟报仇吗?她微微停住脚步说,也是为她自己报仇。 青竹小院内,洛红泪正斜倚在紫藤架下翻阅着书卷,阳光透过花叶斑驳照在她温婉柔美的脸上,十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师娘可别来无恙啊?”她信步踏入,洛红泪蓦地抬起头来,然后在看到她的一瞬目眦欲裂,就像看到了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你没死?!”岁月静好的模样瞬间破裂,洛红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手中的书倏然掉落。 她笑吟吟地款款走近,直把对方逼得退无可退:“师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莫非你很盼望着我死?”伸手抚上那张因心虚和恐惧变得急剧苍白的脸,她俯下/身,凑近对方的耳边似笑非笑地轻轻吹气道,“别急啊,就算是死,我也会带着师娘一起。” “你、你想做什么?”洛红泪极力退避着她的碰触,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做什么?”她转了转眼珠,“这还真得容我好好想想,究竟怎么折磨师娘才能更加尽兴呢~”指尖轻划过那张美丽而惊惧的面庞,她笑得残忍而轻蔑,“师娘不是号称建康城第一美人么,不如我便把这好看的脸划烂,再抠眼剜鼻,拔舌割耳,做成如那人彘一般,你说师父到时候还愿不愿意再看你一眼?” “啊对了对了,”她双手合掌,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师娘怕是还不知道我将你洛府灭门的事吧?本来我倒也没想大开杀戒,只想让那几个混账以死谢罪,可你猜我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了什么?他们说那鸩毒你其实是下了十足的量在我的糕点中,但你没想到那糕点沐舟师兄也爱吃,所以他其实是代我而死的。你一计不成便又心生歹意,先是假惺惺地来向我请罪,编了一堆虚伪可笑的理由企图博取我的同情,实际却等着将我除而后快,因为这样就永远没人知道真相了,也永远没人来和你抢师父了。” 她拎起洛红泪的头发逼其看向自己,脸上的笑容嘲讽又恣意:“所以师娘千万不要怪我啊,正所谓有因就有果,你犯下的孽,我就用你洛家二十八口的人命来还~” “你当真……杀了我全家?”洛红泪颤栗着牙关,眸中猩红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等会儿师娘亲自去地府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血针从指尖刺出,她眸中狠厉积沉,在洛红泪凄厉的嘶嚎中,一点一点将那张美丽虚伪的面皮划成稀烂。横飞的血沫溅入眼中,可她仍一眨不眨,因为她不愿错过任何洛红泪痛苦挣扎的画面。复仇的快意在心中疯狂地叫嚣着,她从未感到如此的愉悦,就好像她活了这些年来只为等待这一刻,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才缓缓放下手,然后动了动麻木不仁的眸子看向来人,微微笑道:“师父,你终于来了~” “煦儿…”师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你都做了什么?” “如师父所见,”她漠然地瞥了眼那个在地上虚弱抽搐的血人,“师娘被我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我等你来,就是为了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师父可知六师兄真正的死因?”她踩着血缓缓走向他,声音无波无澜,“他并非是意外失足而死,而是被这个毒妇在糕点中下了鸩毒才致毒发摔落山崖,而那毒原本其实是下给我的。这毒妇从头到尾都在装柔弱博同情,所谓身染绝症只剩三年寿命的事也不过是她拿来哄骗你的谎言,就连那肚子里的孩子……”嘲讽地冷笑两声,“说不定也是假的呢~” 师父的瞳孔急剧扩散,震惊地看向趴在血泊中的洛红泪,洛红泪挣扎着朝他伸出手,凄惶哀绝地奄奄一息道:“夫君…我从未骗你,你要相信我……你要、要救救我们的孩子……” 师父闭了闭眼,终是颤抖着声音望向她道:“煦儿,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她的声音陡然凌厉,“你是不信我说的话?” “为师并非不信你……” “那你就亲手杀了她,证明给我看!”她一把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双眼通红地逼视着他,可他却只是神色痛苦地低着头,那眼底挣扎的不忍,不禁让她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既然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她眸中血色翻涌,转身便持剑向洛红泪猛然刺去。 “煦儿!”师父慌忙飞身向前,用手死死抵住剑刃,鲜血汩汩地从他的指缝间溢出,顺着剑身流淌到她的指尖,那般灼热滚烫的温度,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哀寒。 “这就是你的答案?”她喉中涌上一口血腥,巨大的内力消耗已让她五脏俱损。 师父神色凄惶地望着她,摇了摇头,然后终于做出了那个让她彻底死心的举动。 他居然……向她跪下了。 为了洛红泪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舍弃了一身的尊严与骄傲,哀求地跪在她的面前。 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继而凄然冷笑起来。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不过是在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她一心敬仰爱慕的师父,其实根本就是个不辨是非软弱无能只会逃避的懦夫! “苏梦渐,我瞧不起你!”她愤然地从他的手中抽出紫金宝剑,割下袍袖一角扔还给他,声音冷厉而决绝,“从今日起,我温煦便再不是你紫金山门下弟子,他日若再相见,便只是仇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第57章 直到很多年后她仍在回想,若她当初没有叛出师门远走高飞,没有阴差阳错地去了燕国,没有遇到玲珑姐姐、祈王殿下、薛公子还有那个最终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她会不会早已在无限的痛苦沉沦中自我折磨着死去? 命运未曾安排那样的情节,因为她终究还是得到了光明的救赎,等到了她渴盼已久的渺小幸福。可等她转过头来,却发现那些曾经对她施以援手的人们早已不在身边,他们停留在黑暗中,步步迈向更深的深渊,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是玲珑姐姐。 那时她被体内的邪功反噬,神志混沌之下便倒在了一辆过路的牛车上,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到了千里之外的燕国境内,她气息奄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终于体力不支地倒在一株大树下,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客死异乡的时候,一只纤纤如玉的手伸了过来,素洁的袖带在夜风中轻轻飘曳,皎皎月辉落在那清婉无瑕的眉眼上,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是看到了来自九天云端的神女,袅袅绝尘,温柔而悲悯。 玲珑姐姐将她带回了摘星楼休养,那是一座清幽雅致的小楼,如隔绝的孤塔伫立在朝阳城最负盛名的风月窟中,和周遭的热闹喧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玲珑姐姐本身,也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 她太清冷了,清冷到甚至有些麻木,有人说她是个不会笑的木头美人,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但他们不知道,玲珑姐姐其实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神采飞扬,连眼睛里也好像盛满了璀璨的星星。这世上本就不存在真正不会笑的人,只是他们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活得像一具没有心的行尸走肉,可他们终究还是人,当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的时候,封闭的躯壳便会脱落,露出里面最真切的温柔来。 对于玲珑姐姐来说,她的妹妹便是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宁愿在风尘中苦苦挣扎,受尽各种践踏欺凌,也要妹妹清清白白平安喜乐地活在阳光下。可她的忍辱负重委屈牺牲换来的是什么呢?是来自至亲至爱最无情的背叛。 于是她插着那把诛心的刀刃,含血泣泪,最终走向了决绝的末路。 当祈王殿下找到玲珑姐姐留下的血书揭开一切真相的时候,她不禁哭得肝肠寸断,世上怎会有如此痴傻执拗的女子啊,明知无望还是飞蛾扑火,明知不值还是孤注一掷。可祈王殿下却告诉她,也许这就是玲珑姐姐想要的救赎。 玲珑姐姐用自我的毁灭,换来了无挂无碍的解脱,她终于又变回了那云间皎洁的孤月和山上未落的清雪,再不受污浊烦扰的尘世所染。 那她呢?她的救赎又会在哪里呢? 她抬起朦胧氤氲的泪眼,看见祈王殿下转过身,然后朝她缓缓伸出了手。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对方是一个跋扈乖戾十分不好相处的人,但随着渐渐深入的交往,她发现对方其实只是嘴硬心软的别扭罢了,那副浑身是刺的倨傲外表下,掩藏的是一个复杂矛盾又脆弱压抑的灵魂。 有时候她会在祈王殿下的身上隐隐看到一些师父的影子,他们都被束缚在身份的桎梏中,步步踌躇,想爱而不能。但祈王殿下又比师父勇敢果决得多,起码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纵使嘴上总说着掩饰又别扭的话,但眼神哪里会骗人呢,每当她看向薛公子的时候,那眸中按捺不住的在意分明便在说,她喜欢他啊。 所幸,薛公子并不笨,他察觉到了祈王殿下的心意并最终有所回应。 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真正心意相通的,因为这两个人很磨蹭,磨蹭到连她这个看客都觉得抓狂,好几次她都气得抓着身边那个呆瓜的衣领猛摇,质问他你家殿下是属乌龟的吗?那呆瓜却不解其意又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他们燕国的生肖里没有乌龟。她为此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吓得那呆瓜居然学起了古人负荆请罪的那一套,在门口不住地喊着娘子饶命。她气急,开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问他谁是你娘子?却见院子里蓦地窜出好多人,抱着像是彩礼的东西,他们乐呵呵地望着她,祈王殿下也倚在门框上对着她笑,她看见那个呆瓜脸很红地对她说,只要她愿意,她就是他的娘子。 她从飞雪凛冽的东幽而来,在烟雨春暖的江南稍作停留,最终在这片海风温柔的国度落地生根。 成婚的那一天,祈王殿下喝了好多好多的酒,她本就不胜酒力,喝到一半就开始胡言乱语各种失态,最后还是被薛公子半拉半拽地扶着出去的。似乎从那一天开始,这两人的关系就开始突飞猛进。她总怀疑是不是祈王殿下酒后乱/性对薛公子做了什么,但每次问起来对方都是一脸茫然,倒是薛公子脸红得跟能掐出血来似的,明显就是一副被轻薄了又委屈不敢说的扭捏样儿。 她不禁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祈王殿下是个渣男,哦不对,渣女!占了别人便宜居然转头就失忆,薛公子也未免太可怜了。 不过很快,她同情的对象就从薛公子变成了殿下本人。 祈王殿下因为要上早朝的缘故每天卯时就要起床更衣,可那天她却破天荒地拖延了,着急忙慌地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未退的潮红,嘴里反复骂咧着“披着羊皮的狼”这样愤愤的话。 她不禁躲在树后偷偷笑了,看着对方表情不自然起提着衣领遮掩脖子上的吻痕,知道丫这是被吃干抹净了的节奏,没想到薛公子看着温温吞吞文文弱弱的,居然还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她感觉自己就像看了一场‘翻身农奴把歌唱,白兔压倒山大王’的大戏般过瘾,同时她也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期待着他们能有一天也和她同呆瓜一样真正地修成正果。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依旧和呆瓜每天过着小打小闹甜蜜又腻歪的生活,那边祈王殿下和薛公子也越来越如胶似漆感情笃厚。她以为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会是永远,却忘了他们所身处的正是一段被后世誉为乱世之最的动荡年代。 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处在夹缝中的小小燕国最终成了卫国崛起为天下霸主的最后一块基石。 但一个国家的毁灭,往往是从内部开始腐朽,祈王殿下想要整顿朝堂力挽狂澜,而她最大的阻力便是薛公子的父亲薛相。于是不可避免地,那两人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殿下怒不可遏地打了薛公子一巴掌,眸中充斥的悲愤好似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而薛公子颓然地跪坐在地上,满目尽是悔恨与凄凉。 他们终于还是背道而驰。 永川失守的那一天,祈王殿下便让呆瓜带着她离开燕国,呆瓜不愿走,她也不愿,虽然那时她已怀有身孕,但她还是坚信自己有力量可以保家卫国。祈王殿下却摸着她隆起的小腹,温柔坚定地对她说,战火迟早有一天会蔓延到朝阳城中,但只要还有孩子在,就永远都还有希望在。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祈王殿下,准确的说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作为末代皇裔的燕国少女。 后来……后来她听说,朝阳城在一片火海中化为了焦土,燕帝选择了慷慨赴死,而祈王殿下也在火海中以身殉国。 后来,她给孩子取名叫忆安,永远思念着那位逝去的故人。 直到很多年后,她竟再一次见到了对方,岁月磨灭了那双眸子里曾有的神采与光芒,明明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容颜,她却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另一个人。 她不知道是该叫其祈王殿下还是另一个身份,犹豫了一下,便直接喊了对方的名字,她问:“永安,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对方似乎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怔了一下,只是淡淡道:“无所谓好与不好。” “朝阳城又是一年花开,你可曾也放下过去,重新向前看了?”她问。 对方没有回答,岑寂的眸子如古井无波。 “那值得吗?如今你得到的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她又问。 对方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有些寥落地笑了起来,寥落得让人心碎,也许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走之前,她看见永安站在明媚的春光下,金色的阳光描摹在那秀丽精致的眉眼,明明是那般温暖的润色,可她却觉得对方只是一具冷冰冰的行尸走肉。 “忘了那个名字吧。”对方表情淡淡,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故事,“早在燕国被灭的那一天,鄞永安就已经跟着永远地死了。” 她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哽咽大喊:“无论你以后成为谁,你都是我温煦一生的朋友!” 永安的脚步停了停,紫色的裙裾飘扬在风中,她看见她的脸畔似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流下,只听一声渺远的叹息传来。 “珍重。” 你也要……珍重啊! 她泪如雨落。 永安啊永安,我的挚友,人生的路还很漫长,春天的叶子才刚刚发芽,真希望能再看到你真心的笑啊。千言万语,无需尽叙,惟愿你一世无虞,永乐长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第58章 那边薛绣刚回到相府,连门槛还没来得及跨,便被着急忙慌闻讯赶来的田氏一把拥入怀中,涕泪横流地问他这些天究竟去了哪里。 薛绣被她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又见左右街道上聚集了一些围观的吃瓜群众,脸一红,不由拍拍自家娘亲的后背,小声道:“娘,这么多人看着呢。” 田氏抽噎着放开他,心疼地端详了自家宝贝儿子好一会儿才把视线往周围瞟去,眉毛一挑,却是凶神恶煞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薛绣不禁头疼扶额,心道自家娘亲这不分场合的跋扈性格还是没改,连忙便将人拉进府内,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劝道:“娘,您以后可莫要再说那样的话了,传出去只会授人以柄,说我们相府恃权行凶霸道无礼,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田氏不以为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地道:“你这孩子惯会在意这些,咱们薛家是什么身份,连陛下都得礼让咱们三分,区区几个贱民的议论还能反了天不成?” “娘!”薛绣停住脚步,隐隐有些生气地望向她,“这种藐视皇家的言论您千万不可再说!” 田氏的眼神晃了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底闪过一丝嗤之以鼻的嘲讽之色,面上却是温言慈目地莞尔依顺道:“好好好,娘都听你的,娘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回房后,薛绣便先去里间简单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便见田氏已找了个郎中等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他的六姐薛纨。薛纨是他众多姐姐里唯一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因此关系素来最为亲近。 果然薛纨一见到他,便立马眉开眼笑地迎了过来,将他刚理好的头发又揉乱:“好你个十二郎,出去玩儿也不带着六姐我,快说这几天究竟跑哪儿逍遥去了?” “六姐……”薛绣无奈地拿开她的手,“再薅就秃了。” 薛纨随即哈哈大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就算是秃了,咱十二郎也是朝阳城里最人见人爱的一枝花。” 后面的田氏不由皱着眉头不悦地打断她:“你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你弟弟的玩笑,赶紧呆一边去,让郎中好好替十二郎瞧瞧。” 薛纨努了努嘴,倒也自觉让出了位置。郎中上前查看了一番薛绣受伤的地方,又替他诊了诊脉,转身对田氏回禀道:“夫人放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涂一些消炎化瘀的创药不日便可痊愈。” 田氏闻言不由松了口气,挥挥手让郎中先下去安排。薛纨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剥着水果道:“我就说娘你杞人忧天了吧,十二郎向来福星高照,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何况这次还是和祈王殿下一起,人凤子龙孙不都有真神庇佑么?所以他们肯定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一时忘了时间罢了。” 田氏冷哼一声,看着她东倒西歪的坐姿便愈发地不顺眼:“你弟弟向来知规守矩,从未有离家不报的时候,哪像你成天在外面跟那些狐朋狗友厮混,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那些庶出的姐妹可个个都找好了婆家,就你一个至今都嫁不出去,为娘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薛纨顿时不乐意了,横起眉毛道:“娘你骂我就算了,骂我那些朋友算怎么回事,他们可没招惹你!再说了,你平时不是最看不上姨娘和我那些庶出的姐妹吗,总骂她们是狐媚子下贱胚养的,怎么这会儿又拿我跟她们比了,你也不嫌跌份?” “好啊你,娘不过说你一句,你倒还学会顶嘴了是吧?”田氏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刷地便拍案而起,薛纨则一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的表情,谁也不让谁。 薛绣连忙挡到二人中间,对着田氏道:“娘,我突然想吃您亲手做的芙蓉糕了,您去帮我做一些来好不好,我这会儿正好饿了。” “……”田氏知道他是故意护着对方,偏偏对着儿子她又发作不了,只能勉强压下一丝怒气道,“十二郎,你可帮娘好生劝劝你姐姐,都多大个人了,还天天女扮男装跑去那什么诗社跟一群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还美其名曰以诗会友,她可是咱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啊,成天这么抛头露脸地厮混在男人堆里究竟成何体统?赶紧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才是正经事,不然以后熬成了老姑婆看谁还敢要她!” “嘿,我还就宁愿当一辈子老姑婆了怎么着吧,咱们大燕哪条律令规定了女子就必须得嫁人了?”薛纨也跳起来,不甘示弱地回道。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田氏哪里会容得她放肆,顿时火腾腾腾地又冒了上来,不知从哪儿找出根鸡毛掸子便要去打,吓得薛绣连忙眼疾手快地拦住她,然后速速将人推出门外,拿背抵着门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恳求道:“娘,我是真的饿了,您就去帮我做点吃的吧,随便什么都行!” 外面的人一阵无语,良久只听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田氏愤愤的声音传来:“你就惯着你姐姐吧!”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 薛绣听着对方的脚步渐远,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知道这修罗场算是暂时化解了。薛纨过来拍拍他的肩,努嘴道:“谢了啊十二郎。” 薛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和她一起坐回到桌旁,斟了杯茶递过去让她降降火:“六姐要是能像对我一样心平气和地对待娘亲,你们也用不着总是吵架了。” 薛纨抿了口茶,却是挑眉道:“哪是我要跟她吵,你瞧瞧她那嘴上不饶人的跋扈样子,是个人都受不了,真不知道爹这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丞相,人前各种威风的,到家却还要小心翼翼地看自己夫人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爹是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呢!” “可能爹就喜欢娘那种样子吧……”薛绣犹犹豫豫地道,其实这话他自己也不是很信。 薛纨闻言果然嗤之以鼻道:“咱爹要是真喜欢,又怎会纳一堆温柔似水的小妾,他那分明就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只能从旁处寻找慰藉!” “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薛纨烦躁地摆摆手,瞥着自家老弟道,“你还是先跟六姐说说,你这几日究竟跟着那祈王殿下跑哪儿去了?我听说你原本是跟着去典狱司查什么案子的,怎么就好端端地连人也一起查没了,还弄得这一身伤?” 薛绣看着她眸中满溢的担忧,不由抿嘴笑道:“六姐先前不还说我是游山玩水去了么?” “我那还不是故意瞎扯想缓解一下咱老娘那紧张的神经,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最宝贝你,这几天哭天抢地的哟,差点就跑进宫跟陛下讨要说法去了,因为她觉得一定是祈王殿下把你诱骗过去杀人灭口然后自己躲着暂避风头!还好爹最后把她给拦下来了!” “……”薛绣脑门上不由滴下一滴巨汗,心道这都是什么夸张离谱的脑洞。 薛纨叹息一声:“不过这也不怪娘胡思乱想,那祈王殿下向来与咱薛家不和,明里暗里都想着收拾咱们,你却偏生跟人凑到一处去,关键爹居然也不反对,还挺乐见其成的……”努努嘴,“真不懂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薛绣听她提起这个,神情顿时有些紧张,好在对方并没有继续深入,转而又切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好了言归正传,你赶紧告诉六姐,你这几天到底都做什么去了,都遇到什么危险没有?” “也没有去哪里,就是去典狱司的路上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一个林子里去了,六姐你也知道那地方阴森森的邪门得紧,那天的雾还尤其的大,所以祈王殿下为了找我便也困在里面出不去了,这才耽搁了几日。”毕竟这几日牵扯的事情太多,他也只能选择瞎编隐瞒。 那边薛纨听了却好像不太信:“你们既然是在林子里迷的路,怎么最后是在码头上出现的?” 薛绣愣了一下,遂道:“自然还是因为雾大的缘故,当时我们没看清便一时不慎踩掉进了河里,这朝阳城所有的河不都通向海里么,所以我们就被冲了过去,最后还是遇到好心的渔民才获救的。” “当真?”薛纨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似笑非笑道,“十二郎,你可不要有事瞒着六姐啊,六姐可是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危哪……” “我知道六姐关心我,但我真的没事。” 薛纨见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倒也没继续说些什么,只听外面有下人来报:“公子,表少爷来府上了,说带了东西来探望您。” “绮臣来了?快让他进来吧。”薛绣忙去开门迎接,那边薛纨却一脸避之不及地抖了三抖:“小烦人精又来了,我先闪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容绮臣嚼着糖葫芦迷惑地看了一眼那个飞奔而去的背影,不由朝薛绣问道:“表兄,六表姐为什么一见到我跑了?” 薛绣一边擦着他脸上沾到的糖屑,一边拉着他的小手走进屋内,笑道:“你六表姐怕到时候忍不住和你抢糖葫芦吃,所以自觉先退场了。” “哦……”容绮臣懵懂地点点头,“其实六表姐想吃的话,我愿意分给她的。” 薛绣笑了笑,把他抱坐到膝盖上:“绮臣怎么今日想着来了,蕙姨没同你一起来么?” 容绮臣奶声奶气道:“娘亲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可能是找酒喝去了吧?我今天其实是替铺子来给表兄你送东西的。” “给我送东西?” 容绮臣点点头,招手让仆役把东西放进来。薛绣看着摆在桌上的礼盒,不由好奇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表兄你自己打开看嘛。”容绮臣舔着糖葫芦表示自己腾不开手,“反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买来送给你的。” “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薛绣这下更好奇了,将容绮臣放到椅子上安顿好,自己走过去打开礼盒,却见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件他在织盛行看上的却没凑够钱买的蜀锦流云衫。 “这……”他不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绮臣,你说的那个大哥哥长什么样子?” “嗯……”容绮臣想了一会儿,“是一个穿紫衣服的,眼睛大大的,出手很阔绰的大哥哥,哦,他手心好像还长着颗红痣。那个大哥哥当时听吴叔说你喜欢这件衣裳,当即便买下来说要送给你,可他又不肯留下署名,好像生怕你知道是他送的似的。”说着又瞥了一眼薛绣,“其实表兄你要喜欢这件衣裳就提早告诉我嘛,吴叔又不知道我们两家是亲戚关系,这衣裳完全可以直接送给你的嘛~” 那边薛绣却完全没听到他后面的絮叨,只怔怔地望着礼盒里装着的衣裳,心里渐渐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柔软情绪所占据。原来……原来殿下还是念着他的,可今日若不是绮臣前来,他怕是永远不会知道这份心意背后藏着的人是殿下。 但这是不是起码代表了,殿下终究还是舍不得他的,终究还是愿意等一等他的? 薛绣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明媚起来,他说过想要回应殿下的心意,便绝非只是随便说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第59章 回到王府的这一夜,永安睡得极不安稳,她脑中积攒了这几日接连发生的太多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窗外天色出现了一丝鱼白才终于抵挡不住倦意沉沉睡去,等再醒来却发现床头已坐了个娴静雍雅的熟悉身影,正轻轻摇着罗扇替她驱散着暑气。 “姑母?”她连忙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身来,对方却又轻轻将她按下,温声道:“再睡会儿吧,姑母就在这儿看着你。” “姑母是何时来的?”永安将身子挪近了点,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问道。 漱玉笑着替她理了理耳边睡乱的碎发:“姑母来的时候你还睁眼瞧了一下,怎么这会儿却不记得了?” 永安茫然地回想了片刻,心道自己当时应该是睡迷糊了的无意识之举。她向来都是这样,即使身体是松懈的状态,神经也始终是紧绷的,稍有动静便会条件反射地‘苏醒’一下,是以从前筝儿进屋叫她起床的时候,便好几次发现她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鉴于这习惯略显奇葩,永安便有些不好意思解释,好在对方关心的重点也不在此处,只听她叹息了一声:“你啊,平安回来了也不派人给姑母传个信,知道姑母这几日有多担心你吗?” 永安听着她表面责备实则关怀的话语,心里顿时软软的,不由便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晃道:“我哪有不想给姑母传信,只是我若传了,姑母肯定就不会亲自来看我了~反正全城都知道我回来的事,姑母肯定也会听到消息的。” 漱玉愣了一下,随即无奈笑道:“你这孩子,居然还对姑母使上激将法了,那你皇爷爷那儿呢,可曾递个消息过去?” “递是递了,”永安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不过各中细要,我觉得还是需与姑母商议后再决定是否同皇爷爷悉数禀报。” 漱玉听出她语气中的谨慎之意:“棠儿,你这几日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永安深吸一口气,眸中讳莫如深,思虑再三终是缓缓道出:“姑母可知,叔公其实尚在人世?” 漱玉闻言不由怔住,声音有些难以自制地颤抖道:“你是说素弗皇叔?” 永安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遂将这几日所经历之事挑其重点讲述了一遍,漱玉起先是震惊,再而便是揪心,听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抚着胸口泣不成声地道:“父皇糊涂啊!” 永安忍不住也微微红了眼眶,知道对方和她一样难以接受当年叔公获罪的真正原因竟是被自己的亲哥哥所妒。她可以理解皇爷爷当年为了夺回本属于自己的江山所做的一系列同室操戈之事,因为他那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可叔公做错了什么呢,他从未参与过权力的斗争且一心远离,将满腔热血都抛洒在了守卫大燕的江山社稷之上,如此忠君爱国的臣将本该惜之重之,可皇爷爷却为了那样一个可笑的原因就要将其置之死地,这当真还是一个明君所为么? 漱玉拭了拭泪,尽力平复着心绪哽咽道:“那皇叔后来的下落呢?” 永安摇摇头:“我昨日回来后,便已派了人去那海岛附近搜查,暂时还未有消息。”至于鸩儿说的那个抓走叔公的红衣女鬼,她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更加倾向于是白秋菊未死而在那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漱玉沉吟片刻:“此事暂时不宜让你皇爷爷知晓,便是寻人也需暗中进行,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尤其……”叹息一声,“是不能让你皇爷爷知晓傅琳早已身死的消息。” 永安看着她讳莫如深的表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道:“姑母可是知道一些当年之事?如果……如果皇爷爷当真是为了争抢傅琳才对叔公痛下毒手,却为何后来傅琳也跟着被治罪了,还是抄家流放那样的重罪?” “你皇爷爷与傅琳之间究竟是君臣之谊还是……姑母并不知晓,只知当年傅琳是被你皇爷爷安以忤逆犯上的大不敬之罪下令流放的,不过很快他就反悔了意欲收回成命,但傅琳却在流放途中不知所踪,你皇爷爷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命人寻找皆无所获,如今想来……” 漱玉嘲讽地摇摇头,却是不再继续说下去,永安眸光微沉,心中也已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她记得白秋菊曾说傅琳是代叔公死的,而自己当时见到叔公的时候,对方脚上戴着的正是流放犯专用的镣铐,说明这两人曾在狱中调换了身份,而要行此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事先定要经过细密的筹划,而最有可能安排这一切的便是傅琳。叔公因他被赐死罪,他便牺牲自己替叔公赴死,最后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这对一直以为他还活着并拼命寻找的皇爷爷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决绝的报复呢? 永安不禁有些唏嘘地想,难怪当初她说要替叔公平反昭雪的时候,皇爷爷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也许他以为只要自己肯低头,肯承认当年所犯之错,傅琳便会回来了吧?可有些错一旦铸下,便永无挽回之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终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对了姑母,关于我说的那个叫白秋菊的贼子,您可曾听过太宗帝身边有这样一号人物?” 漱玉摇摇头,沉吟又道:“不过姑母可以帮你回去查一查,舜华台中应该还保留了一些太宗帝在时的起居注本和近侍名录,若你说的那人当真曾效力于太宗帝御前,想来里面会有所提及,但若对方用的是化名的话,排查起来便会有些许难度……” 永安忙补充道:“那贼子应原是苗疆人,武艺高强,全身浸毒,尤擅操纵蛊虫!” “操纵蛊虫……?”漱玉瞳孔微缩,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全身都颤栗起来。 “姑母?”永安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由担忧地问道,只见对方眸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如风雨欲来前的残沉天色,隐忍而暴虐。 “我这便回舜华台!”漱玉刷地站起身,永安忙忙牵住她的衣袖,抬头不确信地问道:“姑母体内的蛊毒,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漱玉闭了闭目,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道:“棠儿,你可还记得十日后是什么日子?” 永安怔了一下,继而低下头有些艰涩地道:“是母妃的忌辰……”同样也是她的生辰。 “那天……陪姑母去祭拜祭拜吧。” 永安看着她哀茫凄恻的神情,牵住她衣袖的手不由紧了紧,可对方却好似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中丝毫未觉。永安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失落,黯然地垂下眸来,手松开,终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漱玉走后,筝儿便进了房来替永安梳洗更衣,她看着镜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手里梳发的动作不由一顿,担忧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一点精神也没有,可是昨夜没睡好?” “本王无事。”永安摇摇头,岑静的眸子如古井无波。但筝儿哪里会看不出来,她一向知道自家殿下惯常用面无表情来压抑心事,于是道:“是不是刚才长公主殿下同您说了什么?” 永安抬眸瞟了她一眼:“你干脆长成本王肚子里的蛔虫算了。” 筝儿不由笑道:“奴婢好歹也跟了殿下这些年,哪能连这么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殿下心里一向装了太多事,但最占您心中分量的,也唯有长公主一人。” 永安叹了口气,微微怅惘道:“可在姑母心中,我似乎永远都只是母妃的附属品……” “殿下怎会这么想呢?”筝儿不解地看着她,“长公主待您亲如母子,把您看得比谁都重,这是众所周知的呀~” “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永安闭了闭眸,脑中思绪纷繁杂乱,她自然从未怀疑过姑母对她的爱,她只是偶尔……偶尔也有些小小的期盼罢了,期盼姑母可以在缅怀母妃之余,真正地看一看她。她可以从小到大都不过所谓的生辰,她也不需要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祝愿,她只是不想再活在母妃的影子之下,因为她就是她。 “罢了,不说这个了。”永安看向镜中那个紫衣王侯打扮的自己,眸中已恢复一派清明,“那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筝儿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一边替她整理着襟领一边回道:“殿下就放心吧,奴婢已安排了好几个人在那姑娘房里守着,保准不会让她再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永安点点头,又望了小侍女一眼:“你这丫头平时不是最好奇么,总喜欢缠东缠西问个没完,怎么这会儿却不问对方的来历了?” 筝儿闻言不由抿嘴笑了笑,手里的活依旧没停:“殿下又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了,裴侍卫、庄侍卫他们哪一个不是被殿下从外面捡回来的?”说着不禁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她,“就连奴婢,不也是当初殿下从黑市里救回来的吗?” 永安怔了一下,眸中渐渐染上一片柔软:“那么久远的事情,你居然还记得。” “奴婢当然会记得了!”筝儿不禁拔高了声音,“虽然奴婢那时候还小,但奴婢永远都不会忘记,是殿下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救了将要沦为虎食的奴婢,还和裴侍卫他们一起将那群马戏班子的坏蛋都好生教训了一顿,直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再不敢为非作歹了!” 永安看着她手舞足蹈好像恨不得当年也能加入进去的样子,不由忍俊不禁地摇摇头,心道果然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说起来她当年也只是一时好奇才误入黑市,想看看这个脱离于官府约束之外的黑暗地带究竟是什么样子,可等她真正踏入了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根本就并非人间,而是一座没有希望和未来的炼狱。 在那里,活着是一种奢侈,最轻贱的,便是人命。 她从来不知道,为了争一个馊掉的馒头,人们可以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头破血流。不知道生了重病的人们,唯一的出路便是等死。不知道人可以像牲口一样被随意买卖,打死打残都不足惜。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心狠的父母,为了区区的二两银钱,便把自己年幼的女儿卖给马戏班子作为老虎的盘中之餐。 她怒不可遏,觉得朗朗乾坤下怎可有如此黑暗,于是她将那里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带着筝儿离开。 可回去后皇爷爷却关了她一个月的禁闭,他骂她冲动莽撞不计后果,他说那黑市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即使皇家也难插手,她唯一该做的就是隐忍蓄势,只有等到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才有能力去保护更多想保护的人且不会反受侵害。 她不懂,至今都不懂。她只知道若是当时自己不出手,便还会有无数个孩子像筝儿一样被卖入虎口。她并没有兴趣做什么救世主,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子民罢了,只是想让她的大燕再无腐朽黑暗。 所以,她不愿忍,也绝不退让。 但凡敢犯她大燕一丝一毫者,她必生死相搏,以命相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第60章 用完早膳,永安便收到了让她入宫觐见的传召,踏出府门刚要上轿,瞥眼却见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正踌躇地躲在拐角处张望,她嘴角微抽,不由朝周围众人吩咐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本王一会儿就来。” 走去拐角猛不丁把那人拽去巷子里面,她将他一把摁在墙上,冷冷道:“谁让你来的?” 薛绣睁着惊惶无措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我、我想见殿下……” 永安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本王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们今后只当陌路,再不要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你还要来?!” 薛绣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可我也说过,我会回应殿下的心意。” “你要怎么回应?你想放弃自己娶妻生子的权利,给本王当一辈子的男宠么?还是你敢和薛家一刀两断,从此与他们再无关系?”永安望着他瞬间苍白的脸不禁嘲讽道,“你做不到的。” 她松开桎梏着他衣领的手,漠然地撇过头去:“况且本王对你的喜欢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说不定哪天就会把你忘了,所以你不用这样勉强自己配合,本王也不需要你的配合,你该去过你自己原本的人生。”拢于袖中的手收紧,“而我也会去走属于我自己的路。” “……那殿下为什么要哭呢?”薛绣凄涩地望着她,终是伸手缓缓抚上她通红氤氲的眼角,眸中同样隐忍含泪,“你明明就舍不得我。” 永安怔了一瞬,闭上眼,将他的手拂开:“我没有。” “你有!”薛绣却将她的手腕捉住,声音微微哽咽,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与笃定,“我不是殿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我也有我自己的意志,我说过会留在殿下身边,就绝不离开!” 永安不禁有些错愕地瞪向他,她竟不知他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隐隐就有些羞恼地道:“在海岛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自己何德何能,说你对本王只有尽忠效力之情么?” 薛绣的脸一下有些局促的红,气势也软了下来:“那是因为……因为当时殿下太突然了,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由紧了紧,脸红的同时又带了几许微微的怅然,“直到殿下在码头要和我分道扬镳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了,原来我心里……是有殿下的,只是我还不知道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因为我从不敢肖想,我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他深吸口气,抬起的眸盈盈灼灼,清楚地映出了永安有些愣怔的脸:“薛绣虽然不算迟钝,却是笨的,所以我希望殿下可以不要这么快就把我推开,可以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我会弄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的。” 永安沉默一阵:“那如果最后你发现,你对本王并不是那种感情呢?” “不,一定会是的。”薛绣微微拔高了声音,望着她的目光温柔而笃定,“我有预感,那一定会是!” 永安怔怔望了他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知自己不该再有所动摇,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说道:“那你要向本王如何保证?”顿了顿,“你要给本王一个定心剂。” “定心剂?”薛绣愣了一下,视线微微垂落,睫羽如蝶翼轻颤,良久只见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勇气做出了什么决定,伸出手轻轻按住永安的肩膀,声似呢喃地腼腆道:“那殿下先闭上眼睛。” “……”永安听这话反而把眼睛瞪得更大了,被他按住的肩膀也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永安此刻已是心如擂鼓,剧烈到好像心脏将要跳出胸腔似的,只见少年轻颤着睫羽的羞涩脸庞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肌肤上,像是一团火苗霎时把她的全身都燃成绯红,她不禁慌张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推开,可伸到一半却又放了下去,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地闭上了眼睛。小小的局促与期待中,她感到对方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自己的脸畔,继而一个温温凉凉的触感在额间落下,像是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撩过,少年身上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气传来,明明是那样清幽沉雅的香气,她却觉得自己似乎都有些微微的醉了。 薛绣放开她退后一步,羞得好像满天红霞都落在了他的脸上,只见他低头不好意思地嗫嚅道:“这是薛绣现在所能做的最大限度了,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简直太够了,够过头了都!”永安已经开始晕乎得口不择言,脸烫得和煮熟的虾子一样,腾腾往外冒着热气。 “那殿下……我们以后就慢慢来?”薛绣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又红着脸迅速低下头去。 永安听他这话,差点连脚都软了下去:慢慢来是什么意思?他还想跟自己怎么来?正晕头转向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轿子那边传来一道催促,她不禁如梦初醒,尽力平复着胸前的起伏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有事,就先进宫去了……”说着便逃也似地跑了出去,没走几步却又折返回来,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面红耳赤地匆匆走了,而薛绣怔怔地望着手里那块代表着可以任意出入王府的腰牌,眸底像落入一片温柔潋滟的湖光,终是抿唇浅浅地笑了。 永安一路都在恍惚,什么时候起轿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轿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笃政殿的她也不知道,直到上面传来一声提醒的咳嗽声,她才勉强有了一丝反应,垂眸拱手向前行礼道:“孙儿参见皇爷爷。” “嗯。”燕帝难得见她这么安静又恭敬,一时居然还有点不太适应,不由挥挥手,让旁边伺候的侍者都先行出去,免得一会儿这小兔崽子突然又变脸让他很没面子,于是偌大的笃殿内便只剩他们爷孙二人。 “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赶紧给朕汇报汇报。”没了外人,燕帝的语气也很随便,只是仍挑着眉,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是。”永安点点头,手上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可嘴里刚冒出一个字便又没了下文,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竟是又开始发呆。 “???”燕帝从没看过自家孙儿这么不在状态的状态,一时竟有些懵圈,试探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仍没反应,不由道:“那你告退吧。” 听到‘告退’二字永安却是突然有了反应,忙道一声“孙儿下次再来拜见皇爷爷”便归心似箭地要往外跑,谁知一个不留神直接便撞在了门柱子上,只听“嘭”的一声,人已捂着鼻子蹲在地上一副吃痛的样子。 “安儿?”燕帝听那撞柱子声自己都觉得痛,忙跑过去将人扶起,只见对方皱着张惨兮兮的苦瓜脸,捂着鼻子的指缝间正不断往外溢血。 “房(皇)爷爷……”永安被这一撞倒是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此刻无比怨念,觉得自己从未有这般狼狈出糗过,都不知道是该怪薛绣让她分神,还是她自己太过魔怔。 燕帝抽了抽嘴角,见她血都流进嘴里口齿不清了,忙朝外唤道:“快传太医来!”永安却忙忙制止他,难为情地欲言又止道:“算惹房爷爷,太丢人惹……” 燕帝心里登时一乐,心道这小兔崽子居然还知道丢人了,但面上还是严辞厉色地批评了一顿她走路不看路。永安懊恼地默默接受了批评,自己跑去里间洗了把脸——至于那脸盆里的水,是她从茶壶里倒的龙井茶的茶水。 燕帝心疼地看着自己上好的雨前龙井就这么被当洗脸水糟蹋了,眉毛一横,便撕下一张书页揉成俩团直接塞进永安的鼻子里,美其名曰:止血。 永安气呼呼地将纸团拿下来:“皇爷爷,您是要谋杀亲孙吗?”她本来就只有一边鼻子需要止血,居然直接两个都她堵住了,弄得她都没法呼吸,关键那纸团还那么大,她又不是猪鼻子。 “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皇爷爷说话呢?”燕帝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觉得自己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上次对朕那般不知礼数,朕都没教训你,今天这心不在焉的态度又是要闹哪样?” 永安默默重新扭了一根纸条塞进去,阴沉着脸却不答话。 嘿哟,居然还不搭理他?燕帝气得正要发作,却听对方小声嘟哝了一句:“反正告诉皇爷爷也没用。” 燕帝怔了一下,随即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孙儿这是有什么成长的烦恼啊,心里顿时又一乐,勾过孙儿的肩膀便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到那笃政殿的大殿门槛上,很是豪气干云地道:“你皇爷爷别的不说,好歹也是阅历丰富,走南闯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你一个小娃娃还能遇到什么事,说出来,皇爷爷肯定能给你指点迷津~” 永安撑头望着天边蒸腾变化的云霞,面无表情,却是冷不丁地问道:“皇爷爷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燕帝不由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那一心只耽朝政的孙儿居然有一天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安儿这是……是有喜欢的人了?”燕帝欲言又止地试探道,果不其然看见自家孙儿猛然涨红了脸,他心里顿时有种微妙的复杂,也不知是该感慨孩子长大了,还是叹息自己老去了。 “哪家的姑娘啊,长得漂不漂亮,性子好不好,家世配得上咱吗?”燕帝一副开始审核孙媳的架势。 永安不由抽了抽嘴角,同时又有些羞窘地默默心道:似乎除了不是个姑娘家,按照薛绣那样万里挑一的条件,应该没有哪个家长会觉得不满意吧? “说呀,到底是个怎样的?”燕帝见她只顾脸红不开口,倒是愈发好奇起自家孙儿的眼光来。 “嗯……”永安把脸半埋进臂湾里,似乎有些难为情,半晌才喃喃道,“是一个让孙儿犹豫不决的人。” 犹豫不决?这是个什么形容? 燕帝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孙儿偏过脸来,头枕在手臂上望着他期期艾艾地道:“皇爷爷有遇到过那种人吗,明知不该喜欢,明知不该打扰对方的人生,却还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占在身边的人?” 燕帝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怅然,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安儿这是遇到了?” 永安点点头,眉间纠结蹙起,声音也闷闷的:“所以孙儿现在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我怕……怕和他不会有好的结局。” 燕帝倒是难得见到自家孙儿这么温驯感性的时刻,不由摸摸她的头道:“那对方的态度呢,也和你一样踌躇不前么?” 永安微微红了脸嗫嚅道:“他倒是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顿了顿,“但孙儿觉得,他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也根本不知道我的顾虑。” “傻孩子,有个愿意为你义无反顾的人多不容易呀,这世上多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你居然还为了这么点小事纠结,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永安无语地看着他,“皇爷爷,你这弯拐得也太快了吧?” 燕帝得意地哈哈大笑两声:“其实啊朕就是想告诉你,人生苦短还需尽欢,这世上需要纠结烦恼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一个个都去管忙得过来么,所以啊,别为了那些有的没的错过你真正该珍惜的,人活一世可不只是为了个结局,跟从己心才是不负此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第61章 回去的路上,永安一直在思考燕帝在笃政殿中对她说的那一番话,虽然自家皇爷爷一向没个正经,但她其实还是多少听进去了一些,人活一世的确并非只为求个结果,若是薛绣真的准备好了,真的愿意陪她走下去,那她也愿意……陪他义无反顾。 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那被少年亲吻过的地方,永安的脸止不住又有些发烫,一想到那个人此刻正在等她,她心里不禁紧张又期待,轿子一停便立马掀开帘子进了府去,转了一圈却没找到薛绣的踪迹,她连忙又跑去府外拐角的那条巷子里,仍旧是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裴俭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跟上来:“殿下,您到底在找什么啊?” 永安的胸前剧烈起伏着,两只眼睛里简直都要喷出火来,只听她怒道:“人呢?!” “什、什么人啊?”裴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望着她,只觉得自家殿下这阴沉的脸色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变身那鬼面獠牙的夜叉开始吃人了。就在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神隐躲避一下,却见对方居然一脸难过地红了眼睛,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般,直接便一言不发地甩袖子走了。 这这这是个什么情况???裴俭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骗子!大骗子!”永安怒不可遏地回到府中,抬手想要给自己倒一杯茶降降火,却发现壶里面空空如也,她不禁怒火更盛,猛拍一下桌子朝周围吼道,“人呢,连个给本王倒杯茶的人都没了吗?” 一个小厮吓得连忙从旁边小跑过来:“殿下息怒,小人这就给您满水去。” 永安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你不是后厨里帮忙的李由么,怎么跑前厅来了,这儿原本伺候的丫鬟呢?” 李由一脸苦不堪言地回道:“回禀殿下,实非小人擅离职守哪,而是后厨那里现在被府里的丫鬟们围得水泄不通,小人想挤都进不进去啊!” 永安闻言不由将眉头皱得更深,只听对方唉声叹气地继续道:“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个翩翩俊秀的蓝衣公子,说想暂时借用一下厨房,咱虽说不认识,但瞧他手里有您的腰牌自然也不敢阻拦,倒是府里的丫鬟好像把人认了出来,那尖叫的哟,小人现在还耳鸣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出来了。” “……”永安现在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心道这货怎么到哪儿都要被围追堵截一番,扶着额头嘴角一阵抽搐,终是站起身朝那后厨的方向走去。 薛绣此刻被堵在墙角处,手里拿着个锅铲护在胸前,脸上的表情惊慌又无措,已快要被周围争抢着要一睹他‘芳’容的王府丫鬟们吓到哭。他不断往里缩着身子,心中已在泪奔,自己明明只是想给殿下做道午膳罢了,哪知这王府里居然也潜藏着他的狂热粉丝,要不是她们互相拉扯着谁也不让谁先往前凑,他此刻怕是已被上下其手摸了个遍。 “哟,本王这府里还真是难得的热闹啊~” 只听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薛绣顿时喜出望外地探出头,眸中激动含泪:殿下终于回来救他了! 永安远远瞟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走下台阶,此时争吵推攘的丫鬟们早已都鸦雀无声,一个个规规矩矩地低眉敛目并自觉让出了条道来。 永安轻摇着纸扇从她们中间走过,唇角似笑非笑:“本王还道是怎样,原来是薛大公子搁这儿招蜂引蝶群芳环绕呢~”说着停在薛绣跟前,一手抵到他身后的墙上,一手拿扇子挑起他的下巴,笑得很是温和无害,“怎么样,本王府中的婢女们是不是各个都长得如花似玉,薛大公子有没有兴趣挑一个回去?” 薛绣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知道这人绝对是生气了,还是非常生气的那种。 永安目光极冷地瞪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本王让你好好等我,你倒跑这儿泡起我王府里的妞来了,你还真是对得起我啊~” “殿下,我没有……”薛绣顿时急得连呼吸都无措起来。 “闭嘴!”永安没好气地打断他,眼珠微转,却是往后退去一步,突然一脸震怒地大声道:“什么?你说你已经心有所属,所以一个都不想要?好啊,本王如此好心好意,你却不识抬举,分明是不把我祈王府放在眼里!来人哪,把他给我拖下去,本王定要治他个藐视皇亲的大不敬之罪!” 跪在下面的婢女丫鬟们一听男神要被治罪,纷纷慌乱地上前求情道:“殿下息怒啊,都是奴婢们一时跟风好奇乱了秩序,此事本与薛公子无关,您就饶了他吧!” “哦?”永安双手环胸地睨着她们,“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都在跟什么风,又好什么奇?” “因、因为薛公子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很是难得一见,奴婢们本来也只是想远远地瞧上一眼并不欲上前打搅,可、可采薇那丫头却跑过去硬是要跟薛公子套近乎,奴婢们觉得她不守规矩便上前教训了几句,采薇却嘲笑奴婢们有心无胆,所以后来…后来场面就有些失控……” 失控到快要把人都生吞活剥了以此来证明自己其实是有心也有胆?她看她们不仅是有心也有胆,而且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连她的人也敢碰…… 永安心中已是气得怒火燎原,面上却还是淡定问道:“你口中说的采薇,是哪个?” 她话音刚落,一个芊芊弱弱的少女便被推了出来,那叫采薇的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已是哭得梨花带雨:“奴婢冤枉啊殿下,奴婢并没有去刻意跟薛公子套近乎,奴婢本就是在后厨房里帮工的,薛公子只是叫奴婢过去帮着切几把菜,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啊殿下!” “呵~切个菜怎么还拉上手了,还说不是勾引?”先前答话的那个婢女愤愤不平道。 采薇的脸色顿时有些难堪:“那是……是奴婢不小心切到手了,薛公子出于好心,便帮奴婢处理一下而已……” 永安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噙着悠悠笑意转身朝后瞟了一眼薛绣:“薛大公子倒是挺懂得怜香惜玉的嘛~”那边薛绣却是蓦地哆嗦了一下,觉得那笑分明是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对他说:你给我等着! “接着说。”永安命人搬来一张椅子坐下,她倒要看看今天这好戏究竟如何发展,于是那个把采薇推出来的婢女继续道:“殿下可切勿听信这小妮子的推托之词,平日里她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和府里的仆役侍卫各种眉来眼去,又是拐脚又是体虚地往人怀里摔,这次分明也是故意装柔弱,想在薛公子面前博同情求关注呢!” 采薇脸色煞白,眸中盈盈含泪地连忙匍匐在地:“殿下,奴婢没有啊,奴婢真的只是笨手笨脚,并不是故意装柔弱,也没有想吸引什么人的注意。” 永安斜斜撑着头,另一只手似是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椅柄:“那你究竟有没有对她们说过有心无胆之类的话?” 采薇僵了一下,低着头开始支支吾吾:“奴婢…奴婢……”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本王又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给你屈打成招。” 她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采薇听了却还是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地连忙回道:“回禀殿下,奴婢……奴婢当时也只不过是一时气言,是她们非要诬陷奴婢想攀高枝故意接近薛公子,奴婢气不过,就、就说,薛公子那样的谁不想接近,但有些假装自持的怂人肯定这辈子都没戏……” 永安没忍住笑了一下,觉得这丫头倒还挺会戳中要害的,笑完过后又觉得自己膝盖上好像也隐隐中了一箭,想她在朝堂上向来雷厉风行,唯独在薛绣的事情上犹豫不决纠结反复,四舍五入大概也可以称之为怂。 不过就算她再怂,也决不允许别人觊觎肖想她看上的东西。 瞥了眼那群犹在幽怨不甘还时不时朝薛绣偷瞟去的婢女,她不由烦躁地皱起眉:“行了,此事先到此为止,你们通通都下去好好自我思过反省一番,没本王的允许,以后谁都不准再靠近薛公子一步。”顿了顿又道,“就是他叫你们过去也不行!” 婢女们听她陡然凛冽的语气不禁都吓个半死,纷纷慌张告退。 小院里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没了碍事的外人存在,永安自也不用再端着,径直便走进屋内一脚将门踹上。薛绣见她一脸来者不善的架势朝自己走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只觉得这情形就和当初在城南小酒馆的时候一样,知道这是轮到自己要被算账了,不由便紧张地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你眼里还有本王这个殿下?”永安停在距离他一步的地方,眉毛微挑,“本王瞧你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啊,不然怎么一点都不见反抗?” 薛绣忙道:“殿下,我反抗过的!我叫她们别再这样,可是我……”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嗫嚅道,“我寡不敌众。” 永安哼了一声:“你要是能拿出早上强亲本王的气势来,还能阻退不了几个小丫鬟?” 薛绣心道那岂止是几个小丫鬟,而且他又哪里是强亲殿下了,他那分明就是…… 永安见他光顾脸红不说话,随即也意识到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提都提了,她要是突然回避倒显得自己态度不自然,于是面上仍撑着一副骄横的样子哼唧道:“怎么,亲额头便不是亲了?本王还没治你个逾矩僭越之罪,你倒想先翻脸不认账了?” “我没有不认……”薛绣羞窘难当地把脸埋得越来越低,又有些委屈地道,“而且殿下当时……不也配合着闭眼睛了么?” 永安噎了一下,怒道:“本、本王那是正好被沙子迷了眼睛,哪是要配合你?况且,本王让你给一个定心剂,也、也没说让你对本王那样……”说到最后自己也开始微微脸红。 薛绣却只当她是真的生气了,心中又窘迫又不安,连忙低着头乖乖认错道:“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再不那样碰殿下了。” “那也不行!”永安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说完又意识到哪里不对,就好像自己很上赶着似的,连忙假装沉着镇定地给自己挽尊道,“本、本王的意思是,偶尔有肢体接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要循序渐进……”一上来就亲额头那种果然对她还是太过了。 “循序渐进?”薛绣微微抬起视线,琥珀色的眸子盈盈润润,看了她一眼又腼腆地低下头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殿下所说的序是哪一种?” “就是…就是……”永安现在简直都想给自己一拳,她干嘛自己给自己挖坑?深吸口气,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扭扭捏捏地伸出手,轻轻牵起那片淡蓝色的衣袖,犹豫再三,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薛绣垂眸瞥过那只已经红到指尖的手,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继而轻轻浅浅的温柔潋滟开去,不由便抿嘴笑道:“殿下是想牵我的手吗?” 永安顿时涨红了脸,心道自己有那么司马昭之心吗?赌气地正要放开,指尖却被对方轻轻牵住,并没有过分暧昧的狎昵,就只是轻轻地指尖勾着指尖,只听他温润清朗又隐含笑意的声音传来。 “可以的哦,只要殿下想,随时随地都可以来牵薛绣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第62章 永安听着他这像哄孩子一样宠溺的话,不由连耳根都涨得绯红,垂眸瞥了眼彼此于衣袖下轻勾的手指,她心中微赧,面上却是不服气地嘀咕道:“我看明明就是你想牵本王的手……” 薛绣听见她小声的抱怨倒也没否认,而是抿嘴笑道:“那……殿下想我放开吗?” 永安僵了一下,随即别扭着表情闷闷道:“不想。” 薛绣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浓,轻轻拉着她的手走到灶台边,温声道:“作为殿下难得直率的奖励,殿下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都给你做。” “还奖励……”永安努了努嘴,心里却有几分高兴,转眸看他,“你当真什么都会做?” 薛绣点点头,随即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满,万一对方要叫他做什么宫廷御膳,那自己是真做不出来,于是忙补充道:“只要不是太难的菜式……” 永安看出他有一些小小的窘迫,不由轻咳道:“本王一时倒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就看这里有什么食材随便做几道菜好了。” “那殿下有什么偏好或忌口吗?”薛绣问。 永安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讨厌的。”说着抬眸瞥了他一眼,复又将视线转向别处,假装在看风景般漫不经心道,“反正你只管做便是了,本王不挑剔。” 薛绣闻言不由微微脸红,总觉得她的潜台词是在跟自己说:只要是他做的,她就通通都喜欢。 “那殿下,我就先开始准备了,后厨油烟甚重,你……你便先去外面厅里等着我可好?” 永安见他把手松开,心里倒还有点小小的不乐意,而且她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又有贼心不死的小丫头靠近过来怎么办,于是索性便一屁股跳坐到灶台上:“本王不走,本王要呆在这里监工。” “殿下……”薛绣见她小孩子脾气上来了,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你不用管本王,专心做你的菜便是。” 薛绣无奈地望着她:“可殿下在这里,我无法专心……” “为什么?”永安却不懂了,她就在旁边看着而已又不会碍到什么,“你就当本王不存在好了。” 薛绣闻言不由深吸一口:“怎么可能当不存在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低垂的颊畔也越来越红,“殿下明明知道的,殿下在的时候,薛绣眼里只会是你。” “……”永安愣愣地看着他,只感觉心脏像是被攫取了一瞬。其实她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偶尔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自己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视线总会不偏不倚地正好与她相遇,她以为那只是些不经意的巧合无需推敲,却原来是因为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从未离去…… 薛绣看她一副脸红得快要冒烟的样子,心知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深吸口气,却还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佯装威胁地故意道:“殿下要是再不从台子上下来,我就亲自抱你下来了!” 永安闻言连忙“别别别”地迅速跳下来并逃窜至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她现在就是被他碰一下衣角都能羞得当场爆炸,所以哪还敢跟他有什么别的身体接触,慌慌张张地留下一句“那本王就去前厅等你”便推开门一溜烟跑了出去,一刻都不敢再多做停留。 薛绣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如释重负地靠到身后的墙上,闭了闭眸,良久才将那激荡的情绪压抑下去。 …… 永安从未觉得时间会是如此难熬之物,本想趁着等待的间隙先看会儿书静静心,却是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进去,旁边解暑降热的苦丁茶也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她嘴里都泛起了苦,脸上的燥热却还是丝毫未散,活脱脱像一个十全熟的粉蒸螃蟹。 她现在既羞臊又懊恼,明明一开始自己才是那个占据上风掌握了主导权的人,怎么三下五除二便被对方反客为主,弄得她脸红心跳不说,现在居然还听话地乖乖等在这里,简直就是人设全面崩塌的节奏。 她实在变得不像自己。 于是等薛绣提着食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抱头猛摇一副怀疑人生怨念无比的场景,他心里囧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把食盒放上来,有些不安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让你等太久了?” 永安抱着脑袋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迅速拿书挡住脸,一本正经地轻咳道:“本王没事,就是看书有点累了。” “……”薛绣迟疑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提醒她书拿倒了。 “嗯……你都做了哪些菜,赶紧摆出来本王瞧瞧。”永安假装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挡在书后的视线忍不住瞄他一眼,开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薛绣遂从食盒里将碗碟饭菜一一端出摆上,扑鼻的香味瞬间四溢,只听他有些腼腆地道:“因为不知道殿下具体喜欢吃什么,薛绣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做了些家常小菜,虽然肯定比不过宫里御厨的手艺,但应该还算勉强可以入口,殿下且尝尝。” 永安不由拿低了书看去,四菜一汤,比起她平常的规格确实不算丰盛,不过菜式倒是别致新颖,色泽搭配也令人十分的赏心悦目食指大动,看得出来用了些心思。只是……怎么大都是些素菜? “你是属兔子的么,这么爱吃菜叶子?”永安憋笑睨了他一眼。 薛绣微微脸红:“我只是觉得时令蔬果比较爽口罢了,而且殿下忘了,我比殿下大两岁,殿下属龙,所以我自然是属虎的……” 永安挑了挑眉,撑着头看他:“本王属龙的确不假,不过你这属虎的就有些名不副实了吧~”眼珠微转,戏谑的笑意弥散开来,“依本王看,还是属兔更适合你,兔子不都长着红色的眼睛,你嘛又动不动就哭,眼睛总红通通的,可不就跟那娇娇怯怯的小兔子一般?” 薛绣的脸愈发红了去,只听他嗫嚅着小小抗议道:“薛绣好歹也是男的,怎能用娇娇怯怯这样的形容……” 永安瞧着他难得别扭的样子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可爱,声音有些低哑地意味深长道:“那如果……本王就是喜欢这样的呢?” “……”薛绣瞪大眼睛飞速瞥了她一眼,然后又一点点低下头去,手指紧扣,嘴唇轻咬,一副难为情得很想要躲起来的样子。 永安见好就收,觉得自己也算是扳回了一局,不然总是她在那里被搞得小鹿乱撞,心里实在不平衡得很。嘴角止不住地扬起,她一声令下,将偏离的主题又拉回了正轨。 “好了,先吃饭。” 拿起筷子左看右看,永安一时竟有些难以抉择,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挨着顺序都尝一遍再说,谁知这一尝却是停不下嘴来,觉得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吃了还想吃。想当初在叔公隐居的那间小院子里时,她还觉得他做的那一道就地取材的炒竹笋不过尔尔,却原来是当时的烹饪条件限制了他的实力,这家伙居然真的在厨艺上有两把刷子。 “你说你一个公子哥,怎么就那么会做菜呢?”永安嘴里包得圆鼓鼓的,还不住地往碗里添这添那。 薛绣听着她的夸奖不由莞尔,先前那点小小的羞窘也随之消散,伸手盛了一碗汤递来:“殿下还是先把东西咽下去了再说话,小心呛着。” “等会儿等会儿,本王先吃完这个再……”话还没说完,她便突然停了筷子,抚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眼冒金星,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薛绣连忙帮她拍起背来,语带一丝责怪地叹道:“怎么我才刚一提醒,殿下就中招了,也太不小心了。” 永安咳了半晌总算恢复过来,抚着胸口难受道:“本王都这样了,你就不知道安慰一下么?” 薛绣瞧她一脸委屈兮兮的表情,却是抿嘴笑道:“那殿下以后愿意……偶尔也听听薛绣的话么?” 永安愣了一下,只见一个舀了些许汤汁的银匙递到了自己嘴边。“乖,吹过了,不烫的。”他轻轻道。 “……”永安闻言却是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滚烫起来,还有些酥酥麻麻的软。 居然又像哄小孩子那样哄她,这个人简直犯规。 呼吸顿时有些紊乱起来,正局促无措间,却见他浅浅笑了一下,和煦的瞳眸中宛若融化了千山暮雪。 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她红着脸,终于还是微微伸过脖子,含住他递来的银匙将汤汁细细咽下。 午膳吃到一半,却听外面有下人来报,说是杨衔和曹知悉二位大人前来求见,永安大概猜出他们是因何而来,便吩咐先将二人带去书房等候,自己稍后就来。 薛绣看了她一眼,问道:“殿下不现在就去么?” “本王不喜欢浪费。”言外之意,吃完饭再说。 “万一两位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永安放下碗,有些迟疑地望着他:“你这么催本王,是不是有什么事着急走?” 薛绣怔了怔,见她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情,不由温声道:“殿下放心,我会在这里等殿下忙完正事回来。” “可是……等本王回来,这些菜都冷了。”永安咬着筷子一脸怨念。 薛绣愣了一下,随即无奈扶额,原来比起他来,她其实更舍不得这些饭菜啊…… 永安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啦逗你的,本王当然是会以正事为重的,这点主次都分不清还怎么在朝堂上混?”说着便放下碗筷站起身来,金丝楠扇摇在手中,她便又是那个从容倨傲矜贵优雅的紫衣王侯。 然而端庄正经的模样只维持了几秒,等薛绣反应过来,下巴已被她用扇子轻佻挑起,而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眸中满是戏谑的笑意:“这次可别再瞎跑到什么本王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毕竟你——势、单、力、薄,寡、不、敌、众。” 薛绣听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故意把那几个字咬得特别重,顿时又羞又窘:“那殿下想我去哪里等你?” 永安想了想,总觉得先前被喂汤了有些丢脸,是以怎么着也要再扳回一局,脑中不由便蹦出某个坏主意,不由便欺身向前,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不如就去本王房里吧,本王房里的床……又大又舒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第63章 永安本以为曹知悉在天牢里呆了几天应该受了不少苦,此刻却见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气定神闲的温谦模样,而且气色竟还比入狱前更加精神清爽了几分,简直就跟去度了个假放松似的。 “本王先前还担心曹大人会在牢里面受些苦楚,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 曹知悉笑了笑,执礼回道:“臣掌管典狱司多年,和各大牢头都算相熟,这点薄面还是有的,自然不会太受苛待,且牢里不用处理公务,也不用整天受某人的骚扰,于臣而言倒是难得的清闲清净。” 敢情你还真是当自己去度假了啊? 永安抽了抽嘴角,也不知是该夸他淡定从容还是心大过了头,旁边的杨衔一听这话倒是立马炸了:“曹阿奴你什么意思啊?蹭你几顿饭怎么就叫骚扰了?你以为本少爷乐意每天从京兆府衙那么老远跑去你典狱司吗,还不是我姐怕你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让我特地盯着你点,我倒还吃力不讨好了是吧?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没良心,当初就不该一时同情把你从……” 曹知悉捏了捏眉头,略微有些不耐地打断他:“杨大人,这是在殿下面前,你最好还是收起自己杨家大少爷高高在上的那一套。” 杨衔愣了一下,拳头捏起,也不知是委屈还是生气:“好啊曹知悉,你现在飞黄腾达官也比我做得大了,就开始翻脸无情不认旧主了是吧?当年若不是我杨家抬举你,收你做了义子,你到现在还是个……” “够了!”曹知悉终于忍无可忍,一向和颜悦色的脸上此刻只剩阴沉,“杨大人,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你若再言行无状,便请你自行出去!” “……”杨衔似乎从未见过曹知悉如此凶他,一时便有些怔怔无语,但心里其实也承认是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他知道曹知悉一向最是介意自己的出身,他的确不该一时意气口无遮拦,但他从无轻视嘲讽对方出身的意思,他只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有些替自己……感到不值。 一抹难以言喻的苦闷涌上心头,杨衔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这么招曹知悉嫌弃。想他这几天为了救其出囹圄东奔西跑忙得焦头烂额,饭也顾不上吃,觉也来不及睡,甚至还想着要是实在救不出来人就直接弃官劫狱。可这人呢,到头来却丝毫不领自己的情,还态度如此恶劣,简直……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忒不是个东西! 杨衔越想越气,恨不得把曹知悉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个遍:“好,你不想看见我,那我走便是!”上前交还给永安那块让他拿去天牢提人的玉牌便气呼呼地转身告退。 永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眉头微锁,不由便瞥向曹知悉道:“曹大人故意把杨大人气走又是何必?” 曹知悉垂眸敛去眼底思绪,声音没什么波澜地道:“殿下不也配合着什么也没说么?” “你们那吵架的架势,本王哪里插得进去?”永安撇撇嘴,“行了,人都走没影了,你就别在那儿继续强撑着了,赶紧找个位儿坐吧。” 曹知悉眸中讶异一闪而过,又垂首恭谨道:“多谢殿下赐座。”其实就算对方不开口,他也是要主动申请的,因为他确实已经要撑不住了。 永安瞧他步履维艰地挪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面色虽然镇定,可那紧咬的牙关显然是在隐忍痛苦,她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既然受伤了就该在家好生休养,也不急于这一时来见本王。” “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不碍事的。”曹知悉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望着她道,“殿下是如何知晓臣受伤了的? 永安哼了一声,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你那些人缘好的谎话骗骗杨衔还行,本王又岂会不知大理寺那些个奸吏是何等货色?他们仗着薛相的权势狐假虎威横行跋扈,你这次落到他们手上,他们可不得逮着机会打击报复一番好向薛相邀功?虽说本王差点也被你前面的演技糊弄过去了,可见你突然对杨衔变脸,本王便察觉出些许不对。杨衔虽然言语毛躁欠妥了些,但本质并无恶意,你与他相交多年,应是比本王更清楚他的为人,所以你决计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口角就真的与他动怒,反倒更像是想故意激怒对方离开。” 曹知悉闻言不由失笑道:“看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顿了顿,又道,“不过正因为臣太清楚杨衔的为人,才更不能将受伤一事告诉他,不然就凭他那股冲动莽撞的劲儿,定会去大理寺那边闹得鸡犬不宁,臣不想再惹事端。” 永安撑头看了他一会儿:“你不告诉杨衔,也是怕他姐姐知道吧?” 曹知悉怔了怔,叹口气,算是默认。 永安眸光微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隐隐有些欲言又止地道:“按理说臣子的家事本王是不该管的,不过你好歹也给本王当过三年的伴读,本王便以昔日同窗的身份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娶杨家那个半身瘫痪精神失常的大小姐?你若只是单纯为了报杨家的恩,自有千万种报恩的方式可选,何必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曹知悉垂眸笑了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恬淡:“臣认识大小姐的时候,就还只是个连语言都不通的新罗童奴,说难听点,就是某些图新鲜的权贵专门从异国番邦买来供自己享乐的娈宠,但即使如此,大小姐也从未嫌弃过臣的出身,不仅给了臣新的容身之所,还教臣读书识字,告诉臣一个人的出身并不能决定所有。没有她,也就没有今日的曹知悉。后来大小姐遇人不淑以致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臣只怪自己没能早点救她出水火。臣想照顾大小姐一辈子并非出于同情报恩,只是因为臣一早就认定是她,所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臣都不觉得是拖累。” “……”永安沉默一阵,颇有些五味杂陈地道,“本王倒是第一次听你提起这些……” 曹知悉淡然道:“杨衔一直觉得臣很介意自己的出身,但其实臣早就释怀了,所以并不惧于殿下面前坦诚这些。臣知道殿下是好心为臣考虑,但臣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所以还请殿下勿要再说出那样的话。” 永安叹了口气:“是本王欠考虑了。” 曹知悉大方接受了她的致歉,又莞尔道:“不知是不是臣的错觉,臣总觉得殿下这一趟回来后,似乎变得会体恤人了。” 永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是说本王以前没人情味?” “倒也不是没有人情味,只是不会像这般直率地表达出来,殿下从前就算是关心人,也都是面无表情拐弯抹角,臣觉得现在的殿下……比那时温柔了许多。” “……”永安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地瞪大了眼,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安上这样的形容,一时便有些别扭地狠狠蹙起眉,“本王和这词哪里搭得上界,你是不是故意膈应本王?” 曹知悉看着她的反应不由朗声大笑:“臣不过实话实说,殿下不用觉得担不起。” 永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但心里又有些微微羞窘地想道:莫非是她和薛绣走得近了,所以性格上也潜移默化地被对方影响了? 听说民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是感情好的夫妻会长得越来越像,性格也趋于相近,这便是所谓的夫妻相,那是不是代表着她和薛绣以后也会在各方面都变得越来越像……不对不对,她和薛绣根本连恋人都算不上,顶多还在相互摸索的阶段,最后到底能不能成事也还是未知数,她真是脑子抽了才会冒出这么羞耻的想法! 扬开扇子给自己猛扇了一会儿风,永安这才勉强觉得脸上没那么燥热了,轻咳一声,随即言归正传道:“行了题外话就到此为止,你这次入狱终归是受本王牵连所致,你便老实告诉本王,大理寺的那群家伙把你抓去天牢后是不是对你严刑拷打了?本王定为你讨回来!” 曹知悉闻言却只是摇头:“此番事端发生在典狱司管辖地界之内,臣身为典狱令长的确有不可推卸的失职之罪,受些责罚亦是应当的,只是可惜了鲁有嗣他们……”想到曾经的同僚惨遭那样的毒手,他心里便十分的不好受。 永安亦有些沉重地道:“本王之前听裴俭说,你昨日曾来过一趟王府,只是那时本王并不在府中,是以你便去见了庄莱他们,想来他们也告诉了你一些事情经过。” 曹知悉点点头,望着她迟疑道:“不知殿下可否方便告知臣,您在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永安沉吟道:“具体细节本王不便详述,不过那个将鲁有嗣他们变成尸兵的贼子名叫白秋菊,是个擅使蛊虫的苗疆人,你可以从这个线索去查一查。” “蛊?又是蛊……”曹知悉皱眉喃喃,似是陷入某中沉思,他抬起头,眸中讳莫如深,“殿下可还记得月玲珑尸变流下血泪一事?臣之前将她的头颅放置在特制的溶液中以防腐坏,然后意外发现了一些蹊跷的东西……” “什么东西?” “便是类似于蛊的一些小虫子,以及……”曹知悉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打开,一根晶莹剔透的丝线缠绕其中,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峭冰寒的熠熠锋芒。 天蚕冰丝…… 永安心中顿时涌起惊涛骇浪,她不由回想起月玲珑案发的当晚,自己便有过关于天蚕冰丝杀人的推测,且一度怀疑是那卫太子元歆指使琴姬对月玲珑暗下毒手,如今物证真正摆在眼前,她心中却又生出更多疑团,且不论元歆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那同时出现的蛊虫又是从何而来,莫非白秋菊也和月玲珑的死有何关联?若是如此的话,那他和元歆之间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暗中勾结? 白秋菊曾说,他是受了两拨人的雇佣前来取她性命,既然其中一方是慕容氏,那另一方是不是就是…… 她眸中冷厉积沉,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元歆,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第64章 曹知悉走后,裴俭便进了屋来,见永安正盯着桌上摆着的某样东西沉思,不由便好奇地凑上前道:“殿下这是在看什么?” “杀月玲珑的凶器。”永安沉声道。 “凶器?”裴俭惊愕地看着那晶莹剔透的丝线,“这玩意儿也能杀人?” “这玩意儿可不普通。”永安幽幽瞥了他一眼,“不信你拿手指头去戳一戳,保准给你连骨头都连根削了。” 裴俭瑟缩了一下,然后敬而远之地退后了几步,表示自己并不想被拿去做实验。 永安将锦盒仔细收拾起来:“说起来,月玲珑案发的当晚,你怎么也好巧不巧地在揽月楼中?” 裴俭听她问起这个,不禁头皮发麻地尬笑了一下,心道这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这个……属下我是有一点……爱喝花酒的小毛病,那天又正好是花魁大赛,所以就想忙里偷闲去凑个热闹……但属下保证绝对没去那里做过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纯粹就是听听曲子解解闷,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摸过!” 永安抽着嘴角打断他:“行了行了,本王对你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只是想问你,月玲珑死的时候,你可在现场发现什么蹊跷,还有你那纸团上写的凶手为女又是从何根据?” 裴俭愣了下,尴尬地咳嗽几声:“原来殿下是想问这个啊,属下还当您会认不出属下的字迹呢。” 永安不耐烦地皱起眉,示意他快说,于是裴俭连忙正色道:“其实属下曾和凶手交过一次手,对方黑衣蒙面身手矫捷,轻功很是了得。说来也巧,当时属下坐的位置临河靠窗,正好可以看见摘星楼的侧面,当听得外面议论纷纷说月玲珑站在摘星楼顶的时候便也跟着抬头去看,结果便意外发现了那个躲藏在楼顶背面的暗影,只见其扬了下手,月玲珑在前面便顷刻间身首分离摔下楼去。属下大惊之下连忙飞身追赶,那凶手却极为狡猾,迅速便混入骚动的人群里再不见踪影。” “既然对方黑衣蒙面,你怎么判断对方是女的呢?” 裴俭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有些扭捏道:“因为……属下当时曾朝她胸前打了一掌,然后发现那个手感……额,有一点……”纯情处男侍卫此刻很是羞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难以启齿,最后索性来了句“哎呀总之殿下你懂的。” “……”她没胸她不懂,而且可能一辈子都懂不了了,尴尬地轻咳一声,“那后来呢?” “没、没后来了,属下跟丢了。”裴俭一脸惭愧。 永安轻轻敲着桌面,似在根据他的描述校对某些细节,沉吟片刻终是道:“也罢,光是提供凶手性别这一信息,你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裴俭见她不仅没骂自己反而还夸了一句,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殿下不怪罪属下办事不利?” “怪你做什么?”永安淡淡瞥他一眼,唇角笑意轻勾,“跟丢了并不打紧,反正本王心里早就有凶手的人选,你倒帮本王更加确定了对方身份。她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裴俭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心中负罪感稍微减轻了些,眼珠微转,却又搓着手掌一副期盼的样子欲说还休道:“那属下……可以向殿下要个奖赏么?” 永安挑挑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裴俭知道这是有机会的意思,顿时两眼放光地凑过来,背后仿佛有狗尾巴在摇:“殿下可以撤销先前扣属下一个月饷银的惩处吗?” “……”永安无言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溢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却是依旧勾着唇道,“你不提醒此事,本王倒险些忘了。”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先是把元歆放了进来,再是误会鸩儿的孩子是她的,还言之凿凿地让她负起当爹的责任来,气得她差点当场吐血,自己没把他拖出去打二十大板都算便宜他了,居然还敢在这儿得寸进尺地邀功抵罪? 裴俭被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弄得一憷,顿时心虚地往后退去一步,眼神开始漂移:“殿下就当属下放了个屁,啥都没说过。” 永安睨了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就在裴俭以为对方大发慈悲地选择放过自己了,却听一道声音从外面幽幽传来:“放屁污染府中空气,额外再扣一个月饷银。” …… 永安从书房回到自己的筑棠小院,见薛绣果然已等在那里,他并没有直接进了屋去,而是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一只碧羽褐喙的小鸟落在他的肩头正啾啾地清脆叫着,仿佛想跟他传达什么,而薛绣也仿佛听懂了似的,就那么言笑晏晏地静静听着,流光花影下的眉眼清雅温润,宛如隽秀诗篇中描绘的烟雨江南,只一眼,便让人再舍不得移开目光。 永安不由便倚在院门上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会儿,似有些不愿打扰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倒是薛绣自己发现了她,眸中惊诧一闪而过,然后有些腼腆地避开她的视线,装作在看风景地轻轻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本王看看这院里的海棠花今年开得如何。”永安勾了勾唇,似是漫不经心又意有所指,“也顺带看看你。” 那边薛绣果然不争气地红了脸,闭着眼微微转过身去:“殿下看我做什么?” “因为……”永安转了转眼珠,唇边笑意一如那满枝海棠稠艳绚烂,“你好看,所以本王喜欢看~” 薛绣也不知她是故意调侃还是真心夸奖,低着头愈发羞窘间,只听对方又道:“不过好看归好看,咱们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他愣了一下,只见肩头小鸟蓦地张开翅膀哗啦啦飞走,回过神来手已被人牵起往屋里走去,他呼吸猛窒,不由便慌张地挣了一下,对方顿时有些不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是你自己说,本王可以随时随地牵你的手么?” 薛绣被那沉黑瞳眸中骤然积聚的冷意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不让殿下牵手的意思!只是觉得……觉得这外面鸟语花香的,殿下不如留下来赏赏景,没必要进去屋里……”说到最后已是满面潮红,声音也几不可闻。 永安不明就里地皱起眉:“本王一年四季都住这里,有的是时间慢慢欣赏。” “可是……”薛绣站在台阶上死活不肯再迈进一步,闭了闭眸,甚至隐隐带了一丝哭腔恳求道,“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永安愈发不解:“你要准备什么?”她不过就是想跟他谈谈关于海岛回来后的相关后续事宜,毕竟姑母让她隐去一部分内容,她自然要和他先讨论校对一下版本,以免到时候向‘上面’报备的时候说辞不统一反露了馅儿。 然而薛绣显然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只见他脸上越来越红,红到都快要滴出血来,半是崩溃半是羞窘地恳求道:“殿下明明说好了要、要循序渐进,和我慢慢来的,怎可……”一下越过那么多步骤直接就来? 永安见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脑子里那根打结的弦不由嗡嗡响了一下,然后像被雷击中般直接劈了个外焦里嫩,满脸通红地瞬间甩开他的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道:“你以为本王拉你进屋,是想对你霸王硬上弓,行那不轨之事?!” 薛绣懵道:“不……不是么?” 永安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想得倒美!” 薛绣既懵且羞地低下头:“我没有想……” 永安扶着额头,嘴角一阵抽搐:“本王先前让你进本王屋里等,就是怕那些丫头又来骚扰你,又怕你等本王太久无聊,好心想把床借给你休息休息养养精神,你倒好,居然以为本王对你有那种禽兽心思,敢情你之前一直站在院子里不进去,就是为了提防本王?” 她越说越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越说越觉得胸堵气结,郁闷地留下一句“那你走吧。”便直接进了屋关上门。 薛绣顿时慌了神,推了推门却发现里面上了锁,各种呼唤认错里面也毫无回应,他不禁急出了眼泪,他想说他并不是有意提防她,他只是误会了,只是还有些生理上的障碍尚未克服。他活了十七年,一直以为自己的取向为女,以为自己会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然后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可殿下却突然说喜欢他,他茫然错愕不知所措,即使他也懵懂地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对殿下的那份从幼时积累的孺慕憧憬之情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对于这种始料未及的变化,他是害怕而抗拒的,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玷污,因为他认为自己配不上对方。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敢确信对方的真心,短短五天而已,对于早已不记得儿时种种的殿下来说,就只是认识了他短短五天而已,也许殿下对他所谓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亦或许只是觉得他似曾相识所以产生了某种重叠的错觉。他不敢确定,所以他选择了退避。可是当殿下斩钉截铁地要将他推开的时候,他却又恐慌了,踌躇挣扎间,挽留的话便自己说出了口——他请求对方不要将他推开,他想要试着去回应,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就好…… 他是如此的狡猾啊。说什么想要一些缓冲的时间弄清自己的心,其实是他想要殿下能再跟自己多相处一段时间,这样他就能确定殿下究竟是不是一时兴起或错觉重叠。说什么对方明明就舍不得他,其实真正舍不得的分明就是他自己啊。 他慌慌张张,却又步步为营,一点点将殿下拉回自己身边,可将殿下拉回后,他又陷入了新的焦虑,因为他不知该如何拿捏彼此间交往的尺度,他怕自己太亲近了会显得孟浪,太内敛了又显得疏离,而殿下是那般情绪敏感的人,可他偏偏最不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所以动不动就会惹得对方生气。 为此,他感到十分挫败。明明是想要殿下一直笑着的,可殿下却为了他哭过好几回,现在还指不定关在房里如何生闷气。 他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薛绣捏拳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思绪百转千回,闭了闭眸,再睁开,迷惘已尽数化为坚定。 既然殿下觉得他在提防她,那他就豁出去让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5章 第65章 永安坐在房里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茶,她此刻前所未有的心烦意燥,抬手想要砸杯子发泄一下,蓦地想起这是自己封王那天皇爷爷亲赐的九龙夜光琉璃盏,九龙可是只有天子和太子才能享用的配置,所以她一直宝贝稀罕得紧,还好自己刚才及时反应过来,不然真是差点一时冲动就酿成大过。心有余悸地正要默默放下来,却听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破窗而入的落地声,她吓得手一抖,那握着的杯子就没拿住,当即‘咣当’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永安目瞪口呆地看了那罪魁祸首一眼,又懵逼地看向一地的破碎狼藉,只感觉那碎片是扎在了自己心上,心痛到简直无法呼吸,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无力感传来,她捂着胸口颤巍巍地扶住桌子,欲哭无泪地指着窗子朝对方质问道:“谁让你从那儿进来的?” 薛绣显然也有些懵逼,没想到自己会引起这样的事故:“我、我也不是故意想翻窗子的,因为殿下不肯开门,我没有办法……”不安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渣滓,低头嗫嚅道,“我以后……会赔给殿下的。” “赔?拿什么赔?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赔得起?!”永安气得陡然拔高了声音,她这九龙夜光琉璃盏世间仅此一只,还是御赐的圣物意义非凡,所以他哪儿来的自信再给自己找个一模一样的赔? 薛绣没想到她会为了一个杯子就对自己这么大动肝火,怔了怔,竟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有些赌气地道:“那我就把自己赔给殿下!” “?”永安呆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却已整个人都被拽到内室强行按倒在床上,薛绣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俯视着她,那双往日温柔腼腆的瞳眸此刻仿佛黑夜下的静谧深海,幽邃得让人心悸。 “你、你干什么?!”永安慌张地挣了一下,却发现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推不开对方。 薛绣看着她瞬间羞愤通红的脸,心中竟有一丝丝莫名的报复的快意,他不由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声音有些喑哑地问道:“在殿下心中,究竟是我比较重要,还是那杯子重要?” “……”永安全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就在意这个?” “我当然在意。”薛绣垂下眸,竟是有些委屈。自己居然因为一个杯子被对方骂了,他简直郁闷到都要怀疑人生了。 永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真是幼稚得可以!” 薛绣不由更委屈了,眼中也泛出了盈盈泪光,却还是执拗地问道:“所以到底哪个重要?” 永安实在受不了他那小鹿般楚楚可怜的眼神,胸前剧烈起伏,半晌才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回了句“你重要。” 薛绣闻言顿时破涕为笑,但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犹豫问道:“当真?殿下没有诳我?” “当真当真,你最重要好了吧!”永安此刻已是羞愤得口不择言,只想着赶紧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尴尬姿势,拿手抵住他的胸膛微微喘息道,“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吧?” 然而她这副憋屈妥协的样子在薛绣眼中却是另一副奇妙旖旎的光景,他印象中的对方似乎总是高高在上倨傲从容的,虽然也会有迷糊呆愣害羞别扭的一面,但从未像现在这般,隐忍而顺从,柔弱又无助,面色潮红呼吸紊乱地躺在他的身下,望着他的幽黑双瞳中尽是凌乱的狼狈与羞惶。 薛绣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他竟觉得这样的殿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媚态……慌乱地移开视线,却是拒绝道:“不能让。” “你!”永安简直要气吐血,心道这家伙是要反了天么,她都这么拉下面子好声好气地哄他了,他怎么还不依不饶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咬牙切齿。 薛绣闭了闭眸,似乎有些羞于启齿,良久才缓缓道:“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殿下现在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 永安怔了怔,随即眉目凶恶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现在可不就是一副气得想杀人的样子么?然而下一秒,她那满腔燃烧的怒火便成了无处安放的羞臊,只见少年柔柔浅浅的目光又望过来,羞赧中隐含一丝霸道地道:“殿下这般惹人怜爱的样子,只要薛绣一个人看到就够了!” “……”她的脸霎时红成天边的彤霞,结结巴巴道,“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少年亦有些慌张,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足了勇气轻轻道:“如果薛绣……愿意把自己送给殿下,殿下能否也保证,此后只属于薛绣一人?” 永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而对方显然也紧张羞耻到极点,撑在她两侧的手都开始颤抖,脸也红到快要滴出血来。 “……你疯了?” “我没疯……”薛绣咬着嘴唇很是难为情的样子,“我很认真地在和殿下……探讨。” 永安却是冷静下来,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皱眉道:“怎么,你这是想献身?” 薛绣听她用这么直白的字眼顿时惊慌了一瞬,但还是红着脸默默点了点头。 永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抵着他胸膛的手放下来,转而一副放松自如的姿态挑眉道:“本王怎么瞧着你这架势,是想逼本王给你献身呢?” “我、我没有……”薛绣脸上的红已蔓延到耳后根。 “无所谓啊,谁献不都一样么?关键是——你知道怎么献么?”她缓缓勾起唇,斜睨的眸中尽是玩味的审视。 “……”薛绣顿时愣住了。 永安瞧着他呆滞迷茫的表情不由笑意更浓,微微撑起身子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这种事情,该不会还要本王教你吧?”感受到身旁之人陡然的僵硬局促,她不由故意啧了一声,似撩拨又似漫不经心地绕着他肩头垂落的发丝,唇边的笑意恣肆而娇娆:“什么都不懂也敢来本王面前瞎逞威风,还是回去多修炼修炼几年再来吧。” 薛绣听着她从容轻蔑的话,心里不由堵得慌,瞬时便将她又按下去,眸中隐隐含怒地质问道:“难道殿下就很懂吗?” “什么?”永安愣住,只觉得那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力又颤抖。 薛绣闭了闭眸,声音有些艰涩地问道:“殿下已与旁人有过这样的经验了吗?” 永安闻言不由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面上飞过一团红晕,却是迅速压制下去假装镇定地斜瞟他一眼:“你很在意?” “……”薛绣没回答,但那怨念低沉的气压显然已不言而喻。 永安憋着笑,转了转眼珠,却是反问道:“本王有过又如何?难道你就没一两个通房丫头或外面的相好?” “没有。”薛绣立刻斩钉截铁地回道,望着她的目光中暗含一丝薄怒,不知是气她质疑他的为人,还是气她并非只拥有他一人,“薛绣向来洁身自好,秉礼克己,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和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永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小小的欣慰,“哦”了一声,然后微垂视线小声嗫嚅道:“那挺好的。” “才不好!”薛绣憋屈得都要哭了,“凭什么我……殿下却……”一想到对方曾和别人有过这样那样的亲密接触,他就止不住地……嫉妒。 永安看着他一副深受打击难过得不行的样子,终于良心发现决定不再逗他了:“好啦,本王什么时候说过本王有过别人了?你别在那儿瞎脑补坏我名声好不好?” 薛绣怔怔地看着她:“那殿下的意思,是只有我一个?” 永安挑挑眉,一副骄矜傲慢的表情:“毕竟本王的眼光还是很高的。” 薛绣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睫羽轻垂扑簌,羞赧中又带着点小傲娇地道:“那殿下的眼光的确还是蛮高的。” 永安瞧他那副明明开心得都要开出花了却还要装作一本正经的自夸的样子,只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的人,心中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不由便伸出手臂揽过他的脖子径直拉入怀中想要狠狠揉搓一番。少年陡然局促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边,她抿嘴笑道:“怎么,刚刚不是还说要献身吗,怎么现在又怕了?” “我、我才没有怕……”话虽是这样说,人却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脸也好似一个熟透的苹果。 “薛绣。”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安抚,“本王在遇见你之前,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怀中少年滞了一下,呼出的气息愈发滚烫灼热起来,只听对方又低低地笑道:“应该说,本王在遇见你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喜欢什么人,我本已做好了一个人孤独终老的打算,本想着燕国就是我的一切。” “殿下?”薛绣不由错愕地撑起手臂看她,明明她是那样轻松随意的语气,可里面却又仿佛掩藏着太多的落寞与无奈,他不禁有些酸楚地微微红了眼眶,“怎么会是孤独终老呢,薛绣不是已经来了么?” “是啊,你来了。”永安依旧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眸中浅浅含笑,“我很高兴,你能来。”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简单得仿佛只是一句日常的寒暄,薛绣却觉得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比任何山崩地裂的誓约和蜜意深情的告白都还要温存美好的话语。 因为你来了,我便不再是孤身一人。因为你来了,我开始对未来有所期盼。因为你来了,我才终于明白,这颗心空置已久,皆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 “我也很高兴,殿下能来。”他将额头轻轻与她相抵,就像小时候那次她也是这样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对他许下长大再次相见的诺言。 这一次就再也不要分开了吧,他已等了她十一年,明知她在哪里,却不敢靠近的整整十一年,既然上天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便勇敢地踏出这一步。 彼此相抵的肌肤越来越烫,薛绣望着那张娇羞柔怯却始终一眨不眨望着他的脸庞,心中不由漾起千丝万缕的爱怜,压抑的思慕化为缱绻的期盼,他想要……更加的触碰她。 “殿下,闭上眼睛。”他轻轻道。 “为什么?”她有些惊慌,勾住他脖子的手却没有放开。 “因为……”他靠得越来越近,近得彼此的呼吸都融汇在了一起,此刻什么循序渐进慢慢来的约定他都不再记得,他只遵从心底这份再也无法抑制的悸动。 “我想吻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 第66章 永安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她看着少年那张愈发靠近的脸庞,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了般,明明慌乱又羞怯,却还是顺从地微微闭上了眼睛,柔软的鼻息彼此交缠,她晕晕乎乎,甚至还开始有了一丝隐隐的期待,然而下一秒她便愕目圆睁地猛然推开对方,然后慌慌张张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殿下……?”薛绣依旧维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错愕地看着她冲出去开始翻箱倒柜的身影,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你等一下,先别过来!”永安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焦急地四处搜检,心里已在欲哭无泪地暗暗骂街: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薛绣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地走过去,永安连忙把头扭过去,拒绝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但薛绣还是看见了,那慌忙掩饰脸上窘迫的手指缝间正在往外溢出鲜红的液体。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噗”地一声笑出来:“殿下该不会是流鼻血了吧?” 永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知道就赶紧帮我找止血的东西。” 薛绣抿嘴莞尔,却是直接便拿起自己的袖子开始替她擦拭起来。永安惊了一下:“会弄脏的!” “不打紧的。”他毫不在意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目光温柔专注,却又隐含一丝戏谑的笑意。 “你……你还笑!”永安顿时气急败坏,挥着拳头作势就要打他,薛绣憋着笑握过她的手,安抚道:“殿下别动气,不然情绪太过激动,一会儿又得开始流了。” 永安耷拉着脸,倒是乖乖地没再动了,只嘟囔抱怨道:“还不都是怪你……” 薛绣脸上不禁飘过一丝红晕:“……是我孟浪了。”说着又轻轻瞥她一眼,“我也没想到,殿下的承受力会这么差。” “……”她的青龙偃月刀呢? 不过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承受力会这么差,无非……就是亲一下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流了鼻血,搞得她好像对他产生了什么邪念似的,她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纯洁得不能再纯洁,所以肯定是因为之前进宫的时候撞门撞坏了鼻子,导致现在旧疾复发了而已,她才不会因为被对方小小诱惑了一下就兀自不镇定呢! 永安这么自我安慰地想了一番,顿时又找回了些自信,一副懒得和他计较的表情哼道:“本王千金之躯本就不容得你如此放肆,下次若再敢造次胡来,本王定严惩不贷!” 薛绣瞧她又开始摆出王爷架子强行挽尊,眸光微转,却是抿嘴笑道:“那若是殿下要对我胡来呢?” “……”永安被他噎了一下,只觉得这人怎么越来越会回怼了,弄得她一点威严也没有,不禁便骄横地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那你只能默默受着!” 薛绣意料之内地叹了口气:“殿下向来都是这样,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永安怔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太过霸道了,但又拉不下脸收回前言,只好别扭地放软了一些语气嘟囔道:“反正你不许有意见。” 薛绣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既然殿下都这么跟我撒娇了,我当然只好全盘接受了。” 永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呼吸急促道:“谁……谁跟你撒娇了?” 薛绣看着她别扭的样子不由笑意更深,想了想,却是又道:“不过我还是有个小小的建议,希望殿下务必听取。” 永安挑了挑眉,示意他说来听听。 薛绣深吸口气,朝前缓缓走近一步,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目光认真而恳切:“我希望殿下以后可以不要再轻易便与薛绣置气,不要再动不动就不理人,你这样,我很害怕。” 永安怔了怔:“你在怕什么?” “我怕殿下不要我,我怕殿下会就这样离我而去……”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击即碎般脆弱。 永安看着那双怅惘萧瑟的琥珀色眸子,脑海中似有什么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愣愣道:“我是不是……曾在什么时候抛下过你?” 薛绣脸上错愕了一瞬,握着她的手也开始颤抖。 “我知道你以前一定是认识我的对不对,而你一定也是我曾经很重要的人,不然我不会觉得你如此熟悉,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把你、把我们曾经相识的过往都忘掉了……”她有些歉疚地垂下眼眸,似乎觉得自己单方面的遗忘很是对不起他。 薛绣却是红着眼睛一把将她抱住,喉中哽咽艰涩:“忘了就忘了吧,过去什么的都不重要,我只想珍惜和殿下的当下。” 永安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道:“其实你要是愿意告诉我的话,说不定我会想起来的……” “不告诉!”薛绣一口回绝。 “为什么?”永安疑惑地抬起脸望他。 薛绣闭了闭眸,内心似乎很是混乱挣扎,半晌才道:“起码不是现在。” “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永安倒是愈发好奇起,他们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薛绣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声音低哑:“等到殿下越来越喜欢我,喜欢到不可自拔,再也离不开我的时候。” 永安怔了一下,脸腾地红起来,赶紧又埋到他怀里跟不敢见人似的,不知是气还是羞地道:“你还真是贪得无厌。” “那殿下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薛绣自己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热烈主动的人,今天却一次又一次地唐突冒进丧失理智,还险些对殿下做出那等胆大妄为之事,他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应了对方说他疯了的那句话,但他一点都不后悔,甚至还想变本加厉地向对方索取更多,所以他坚决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就把过去的一切告诉殿下,他怕万一对方想起来后,同样也发现对他的这份好感不过是儿时羁绊所引申来的错觉。 他已经不甘心,只当那个单纯憧憬着殿下的人了,界限一旦跨过,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也坚决不会放对方回去。 感受着少年胸腔内传来的愈发剧烈的心跳声,永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砰砰加速起来,但对于对方所提的问题,她其实并没有答案,情爱一事,她终究还是青涩懵懂,究竟要怎么样才会喜欢一个人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她未曾经历,是以不敢做出完全的保证,但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她愿意和他一起慢慢探索,一起……一直一直走下去,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好好听他讲他们过去的故事,而她也会将自己那个最深隐的秘密告诉他。 伸手环上那修颀的背脊,少年僵了一下,然后蓦地将她抱得更紧,她想她虽未言明,但彼此已互通心意。 窗外海棠花枝随风摇曳,透过纱窗投下一室旖旎剪影,屋内檀香袅袅氤氲如雾如幻,气氛不知为何又变得朦胧暧昧起来,两人放开彼此,脸颊微红地注视着对方,羞怯着,确认着,然后缓缓地,再次倾身靠近……然而就在彼此唇瓣将要触碰的那一刻,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筝儿在外面道:“殿下,你在里面吗?为什么这门给反锁了?” 永安心里顿时一惊,连忙便把薛绣推开,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奸情差点被撞破的尴尬,而薛绣显然也受到了她的影响,局促地站在那儿不知视线该往哪儿搁,脸红到都要滴出血来。 永安赶忙把他拉到桌子旁坐下,然后迅速整理了下自己的仪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端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走过去开门。 “呀,原来殿下在里面呐,奴婢喊了半天还以为没人呢。”筝儿见她猛地开门,倒是吓了一跳。 永安咳了一声:“本王正在和薛公子商议要事,你有事吗?” “薛公子也在吗?”筝儿踮起脚往里面瞧去,果然看见一个风清玉质的淡蓝色身影正坐在屏风那儿喝茶,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却是突然猛呛一口,赶紧转过头去掩袖咳嗽起来。 筝儿挠着脑袋疑惑地转回视线:“殿下,薛公子为什么看到奴婢很紧张的样子啊?” 永安含糊道:“可能……他怕生吧。” “哦……”筝儿觉得这个解释倒也合理,上一次对方来府上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拘谨不太好意思和人接触的样子,“但为什么殿下好像也很紧张的样子啊?就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她不解问道。 永安一阵无语,很想拿针把她那口无遮拦的嘴缝起来,不由便扶额抽着嘴角道:“本王不是让你这几天都去鸩儿那边照顾么,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筝儿叹了口气,倒是成功被她转移了话题:“奴婢就是为了鸩儿姑娘的事过来的,她现在虽然不再哭闹了,却又开始不吃不喝,成天只盯着床顶发呆,奴婢实在没辙,只好想着让殿下过去劝一劝。” “……”永安沉默了一阵,亦叹气道,“知道了,本王晚些时候会过去。” 筝儿点点头正要告退,永安又叫住她:“你且去给本王打盆洗脸的水来,再去裴俭那儿借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筝儿不明所以,但瞧对方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自然也识趣地没有多问,乖乖地便领命而去。 永安关上门,步伐有些沉重地走到桌旁坐下,撑着头很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薛绣方才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不由迟疑问道:“殿下,鸩儿姑娘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不如让我也跟着去探望一下吧?” 永安摇摇头:“她现在状态不佳,恐怕不宜见人,就让她好好静养吧,我自会帮她处理相关事宜,你不用太过担心。” 薛绣乖顺地点点头,便没再多问,只听永安又道:“对了,你昨日回相府后,可已见过你爹了?他有没有向你问起近日发生之事?” “父亲他这几日忙于永川决堤赈灾一事,尚未从府衙回来,不过家母和家姐倒是问起过,我随便扯了个谎蒙混过去了。” “你都怎么说的?”永安问。 薛绣遂将他胡编的那套说辞又朝她复述一遍,永安边听边皱起眉,指尖点着桌面,显然心绪很是躁郁。 “漏洞百出。”她听他说完,立马摇着头做出了总结陈词,“一来,城北那块地方虽然的确多迷雾林障,但范围都不大,绝无在里面迷路好几天都走不出去的道理。二来,若只是纯粹迷路,本王的那群侍卫又缘何会受伤,鲁有嗣他们又作何解释?这件事如今已闹得满城风雨,不是你这样三两句谎话就能遮掩过去的,如此编造反倒令人生疑。” “我…我是不是给殿下帮倒忙了……”薛绣有些泄气地低下头。 永安见他一副惭愧得不行的样子,不由叹口气,然后拉过他的手安抚道:“无妨的,好在你爹尚未回来,等他真正问起的时候,你就如实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他。” 薛绣惊讶地抬起眸看她:“鄞将军和地宫的事情都要说么?” 永安略微沉吟,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仅要说,你还要再跟他透露一个讯息,并且只能告诉他一个人,就说本王在地宫中得到了某样东西。” 薛绣也不知道她说的某样东西具体指什么,因为当时他并不在场,同时他也不明白对方为何不选择将鄞将军未死的事情隐瞒下来,因为这必定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陛下那边…… 永安似是看出他心中担忧疑虑,不禁道:“如此安排我自有用意,你不用想太多,照做就是。” “好,我都听殿下的。”薛绣乖乖点头。 正说着,筝儿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她手里端着水盆,胳肢窝里夹着衣服,一步一摇跌跌晃晃地进了屋来。 永安怕她摔跤,赶紧过去帮她把水盆提过来:“怎么也不找个人帮你一起?” 筝儿嘿嘿笑道:“奴婢怕旁人打搅到殿下和薛公子谈事情~” “……”永安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小妮子该不会是看出些什么来了吧? 筝儿把东西放下,便不再多做停留地主动离场,走前还贴心地把门给她关上,笑嘻嘻地在外面留下一句:“那殿下你们继续,可要节制一点别弄到太晚了哦~” “……”这小妮子果然是看出什么来了吧?而且为什么要用节制这样莫名其妙的词,也太诡异奇怪了吧?!永安无力扶额,已经预感到自己后面会被对方穷追猛打询问她和薛绣之间的关系了。 神色尴尬地转过身,她朝薛绣道:“你先把那身衣服换了吧,总不能待会儿让你穿着沾血的衣服回去。” “好。”薛绣自然也听到了筝儿的调侃,此刻亦有些尴尬,取了衣服便径直躲到屏风后面。 换个外套而已,居然还避着她,她也没想看好不好…… 永安在心里默默腹诽,然后转过身去洗脸,水声哗哗间,只听屏风那里传来衣衫脱穿的轻微窸窣,永安拘水的手顿时一顿,脑子里不知道在联想什么,脸上又开始变得通红,猛地便把整张脸都浸到水里。 鄞永安,你要冷静,你要矜持,你要淡定,赶紧深呼吸一下不要胡思乱想…… 于是她连忙深呼吸了一下,却忘了自己的脸正浸在水里,然后果断悲剧地呛住猛咳起来。薛绣听到声响连忙跑出来,扶她坐到椅子上帮她顺起背来。 “殿下也太不小心了,好端端地怎么又呛了水?”他略带一丝责怪地叹了口气,拿过毛巾替她轻轻拭去脸上水珠。 永安咳了一阵总算勉强平复下来,抚着胸口郁闷喘息道:“我都这样了,你都不知道安慰一下……” 薛绣抿嘴笑了一下,望着她的目光中仿佛有星辰点点,难得戏谑道:“殿下想要我怎么安慰?继续之前我们没做完的事情?” “……”永安的脸腾地又滚烫起来,活像一个煮熟的虾子,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许再提,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想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差点就和对方亲了两次,她就羞恼得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薛绣假意叹了口气:“那好吧,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我们就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吧。” 永安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只觉得他再在身边呆一刻,自己就更羞窘一刻,慌忙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快些回去吧,我让侍卫护送你回去。” 薛绣笑着帮她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不用了,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让侍卫送回去反而大张旗鼓。” 永安犹豫了一下,只听对方又道:“殿下就放心吧,我知道一条王府到相府的小路,保准不会再遇上什么狂热的粉丝堵截。” 永安瞧他一下就猜到自己担心的点,不由也笑了:“那你自己小心点。” 薛绣点点头,又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呛水完全无碍后才缓缓起身离去,永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海棠掩映的院门外,这才深深吐了口气,收回视线准备去收拾一下去见鸩儿,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反应过来已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清幽的杜若香瞬间四溢。 “我就再抱最后一下。”薛绣把头搁在她的肩上,声音中是满满的依恋不舍。 永安怔了一下,她看见筝儿居然没走正躲在树后捂嘴偷笑,心中顿时无语,却闭了闭眸当做没看见,毕竟自己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她? 回抱住那温柔炙热的身体,她听见自己笑意悠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再抱多少下都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7章 第67章 去往鸩儿住处的路上,筝儿一直双手掩嘴捂着笑,时不时戏谑地朝身旁之人瞟去一眼,然后又转过头一阵偷偷的窃笑,笑得连肩膀都在那儿止不住地抖动。 永安一路走一路忍,却听那丫头笑得越来越放肆大声,脑门上崩出一个十字,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住脚步,狠狠瞪了过去:“要问就问,再笑把你嘴巴缝了!” 筝儿可不就等这句话呢,连忙八卦地凑了过来:“殿下是什么时候和那薛公子勾搭上的啊?” 永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勾搭,能不能有点好听的词?” “哦,那奴婢换个词。”筝儿的小脑瓜飞速转动,“殿下是什么时候和薛公子相好上的啊?” “……”永安觉得这个词也不咋么地,咳了一声,又开始迈腿朝前走,“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筝儿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双手作紧紧环胸陶醉状:“你们刚才都这样难分难舍地抱在一起了,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好不好!” 永安被她那夸张的演绎弄得很是尴尬,只听筝儿又笑嘻嘻道:“不过奴婢先前看到薛公子和殿下都很紧张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尤其那床铺还有躺过的痕迹,谈什么事情能直接谈到床上去呀,难不成是一言不合在上面打架么?奴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所以都懂的啦~”说着朝她抛来一个暧昧揶揄的眼神。 永安脸黑了黑,只觉得心头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你这丫头平时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本王和他什么事也没做。” 筝儿却是嘿嘿笑道:“那殿下承认曾和他一起在床上躺过啦?” “……”嘴角抽搐起来,永安对这个小丫鬟也敢套路她的世界绝望了。 那边筝儿微微收敛了神色又道:“不过说实在的殿下,那薛公子虽然的确相貌人品样样拔众,但到底身份特殊,殿下就没有想过……” “我想过。”永安没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似乎不愿旁人有所质疑,“我相信他。”顿了顿,声音微沉:“也相信我自己。” 筝儿听她如此果决不由愣了一会儿,然后抿嘴笑道:“看来殿下是真的很喜欢薛公子了。” 永安闻言脸上顿时飘过一抹绯红,朝周围观察了下,然后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她一眼,低声道:“本王和他的事,不要告诉旁人。” 筝儿哪里见过自家殿下这般羞赧的模样,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般稀奇,呆了好几秒才又重新追上前去,笑靥如花道:“好好好,奴婢一定替殿下保密~” …… 永安刚拐进鸩儿所在的偏院,便看见几个伺候的下人正手足无措地守在门外,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发生何事了?”她皱眉上前,一伙人立即像见了救星似地拥上前来,焦急道:“殿下不好了,鸩儿姑娘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任奴婢们怎么劝都不开门,刚刚里面还传来道踢凳子的声音,奴婢们只怕她是想不开上吊了!” “什么?!”永安大惊失色,连忙便冲过去撞门,但里面好像被什么重物阻挡住了竟是纹丝不动,她赶紧又换到窗边猛烈敲打,口中焦急呼唤着鸩儿的名字,里面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裴俭呢,快把裴侍卫叫来!”她心急火燎地迅速传令下去,不一会儿裴俭便从外面匆匆赶来,他在路上已听说了把自己叫来的原由,于是没等永安吩咐便径直拔刀朝那紧闭的房门大力劈去,只听‘喀啦’一声脆响,整个门立时碎成两半,裴俭立马上前将木块碎片扯拽下来,然后狠狠向前一踹,那阻挡的重物便轰然倒地,众人连忙冲进屋去,见鸩儿果然已拿了帘子吊在梁上,旁边是刚踢翻的椅凳。 永安瞳孔剧烈收缩,大喊道:“快救人!” 裴俭立马将刀掷出划断帘布,然后飞身将人接下,鸩儿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地倒在他的怀里,显然已没了意识。永安连忙上前将鸩儿从裴俭手里接过来,然后把人平放在地上,一边按压着她的胸腔一边不断喊着她的名字,但鸩儿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如同一个凋零破碎的人偶,身上的温度也渐渐散去。 “渡气,你们谁会口对口渡气?”永安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最后的办法,可巡视众人却都在面面相觑,竟是没一个人会,只有裴俭弱弱地举起手来,很是为难地道:“殿下,属下会是会,可这男女有别,恐怕不太好吧……”而且还是殿下的女人,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碰…… 永安立马揪着他的衣服拽过来,横眉怒视道:“都人命关天了还管什么男女有别,你要是救不回来人就等着被做成太监吧!” 裴俭知道这个人绝对是说得出也做得到,哪里还敢迟疑,吓得连忙便俯下身开始给鸩儿渡气。 众人皆悬着心屏息以待,只见他反复尝试了好几次,额上大汗淋漓,脸也涨得通红,那边鸩儿终于嘤咛了一声,皱着眉头缓缓苏醒过来,陡然见到一个陌生男子的脸正在眼前发大,愣了一下,不禁便一个愤怒的巴掌狠狠拍过去。 裴俭捂着脸呆滞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明明是在救人怎么就被打了。 永安咳嗽了一声打破尴尬,示意婢女们先把鸩儿扶到床上去,然后过去拍拍裴俭的肩安慰道:“之前说要罚你月俸的事就算抵了,先下去吧。” 裴俭无语凝噎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既有无辜被打的委屈又有免罚俸禄的雀跃,总之心情很是复杂地告退出去。 永安挥挥手,让其余人也一并出去,门关上,屋内从方才的混乱又恢复成一片死寂。她走到鸩儿的床边,对方只是双眼无神地望着床顶帐幔,神情麻木空洞,仿佛只剩一具冰冷的躯壳。 “何必来救我?”她嗫嚅着嘴唇,声音毫无机质,仿佛在嘲讽他们多此一举。 永安双手环胸地睥睨着她:“你死在这里,本王这屋子岂不成了凶宅,你倒会给人添麻烦。” 鸩儿闭上眼,似有些烦闷:“那我下次找个僻静的荒郊野岭。” 永安挑挑眉:“再僻静的荒郊野岭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路过,到时候人家猛地瞧见一个烂得生蛆的尸体横在那里,不吓死也得吓出一身病来,你怎么负责?” 鸩儿的眉头越皱越紧,隐隐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死都死了,还管别人!” “是么?”永安一副随便你的淡漠表情:“本王刚刚才得了点关于月玲珑案子的线索,既然你都要死了,想来也没兴趣知道真相了,那本王就直接让典狱司那边把案结了,反正本王也并没有很大的兴趣查下去。” 鸩儿闻言立马微微翻起身看她,眸中微红地颤声问道:“玲珑姐姐的案子,真的有眉目了?” 永安睨她一眼,声音无波也无澜:“不是不想管别人的事么?” 鸩儿怔了怔,神情凄惶没有说话。 永安终是叹息一声:“你若还想替月玲珑寻一个公道就好好活着,陪本王一起去查明真相,你若再想寻死,本王也不拦着,不过一口棺材的钱,本王还出得起。” “祈王殿下……”她不禁潸然泪下,“我不想死…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活……” 永安弯腰坐下,定定地望向她:“不就是个孩子而已,不要就不要,何必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视线划过对方尚且平坦的小腹,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低沉道:“我会帮你除掉这孩子。” 鸩儿不由抓住她的衣袖,指尖颤抖,脸埋进她怀中泣不成声道:“可就算没这个孩子,我也……很脏。” 永安扶过她,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你不脏,你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你无需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你唯一该做的就是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你已经做到了,已经为自己报了仇了,你无愧于任何人,所以就放下吧,不要让过去成为你一生的桎梏,我知道这不容易,但你一定要跨过去,因为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鸩儿抬着通红氤氲的泪眼望着她:“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不去试一试,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永安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似在给她安抚鼓劲,声音倔强高昂,望着她的目光中却又仿佛融汇了世间所有的暖霁:“况且,你现在也并非是孤身一人。” 鸩儿微微睁大了眼睛,只感觉心底那块冷却空洞的地方好像被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一点点填满起来,泪珠如雨垂落,她终于忍不住扑入她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哭吧…”永安抚摸着她的头,抬眸望向窗外那在风中微微摇曳的海棠花枝,金色的迟暮夕光下,有新生的花苞正娇然绽放,昂扬锦簇,生机绚烂,宛若天边的烟霞幻雾般美不胜收。 “哭过之后,就是新生。” …… 鸩儿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终于勉强进了一些粥水,然后就背靠在枕垫上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有点怅惘,又有点惋惜的样子。 永安把碗放到一边,瞟她一眼:“你干嘛老这样看着本王?” 鸩儿启了启唇,又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地叹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如果祈王殿下真的是男人就好了。” 永安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由戏谑笑道:“怎么,突然发现本王的好,所以爱上本王了?” 鸩儿给她一个‘你臭不要脸’的眼神:“我不过是在想,若祈王殿下你以后当上皇帝,那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目光温软下来,定定地看向她,“你有一颗仁爱之心。” 永安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本王不过就是开导了你几句,怎么你还能看出来这些有的没的?”何况仁爱这种词听起来跟她完全不搭边啊,她要是当皇帝,多半也是铁血手腕的那种…… 鸩儿却是伸出指头摇了摇,一本正经道:“我这叫从细节处看宏观,我还预感殿下你以后一定会笃信佛教。” “信佛?”永安想了想,“信佛的要么是寻求心灵平静的,要么是有罪要忏悔的,本王这两样可都不沾。” “我都说了是以后,是未来的事!放殿下你以前,也不会相信自己后面会喜欢薛公子吧?” “怎么就又提到他了……”永安微微捂住脸,挡住颊畔飞染上的红晕,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倒是从哪儿看出来本王以后会笃信佛教的?” “我之前倒也不觉得,但现在越看越觉得殿下你长得一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样子,特别适合照着样貌雕成佛像永瞻后世的那种,所以你以后肯定和佛家有缘!”鸩儿信誓旦旦道。 你只是纯粹现在看我顺眼了而已吧…… 永安在心里无力吐槽,撇嘴道:“佛不佛的都无所谓,你先前干嘛要可惜本王不是男人,难道不是男人就当不上皇帝了?” “不是当不上……”鸩儿的声音又沉惋下来,“只是,注定会很很坎坷吧?”虽然对方一直都是女扮男装隐藏着身份,但秘密总有被拆穿的风险,她只要走错一步,脚底便是万劫不复足以令其粉身碎骨的深渊。 永安沉默了一阵,然后笑着斜瞟她一眼:“你在替本王担心?” 鸩儿听她这副不以为然的语气顿时有点生气,不由便撅起嘴道:“我、我们好歹也共患难过有那么点交情,勉强能算是半个朋友吧,朋友关心朋友不是很正常么?”顿了顿,又别扭地来了句“你不接受就算了!” “我没说不接受啊。”永安莞尔望着她,觉得对方这别扭的性格有时候倒和自己如出一辙,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种投缘,“我只是觉得这一天过得太跌宕起伏了,先是薛绣,再是收获你这半个朋友,总感觉该设个日子每年都好好的纪念一下。” 鸩儿一听有八卦顿时又精神起来:“薛公子?你和他发展出点什么啦?快跟我说说!” “想知道?”永安转了转眼珠,却是把鸩儿又按到床上躺好,拉过被子替她盖上,“那就乖乖把身体养好,等以后……”轻轻笑道:“会慢慢让你来见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8章 第68章 翌日清晨,永安早早地便洗漱更衣,准备进宫再次面圣,上次因为她心不在焉的缘故,最后也没有和燕帝汇报成那几日发生之事,她昨夜反复思忖了一个版本,一个和她先前让薛绣汇报给薛相的内容稍微有点出入的版本。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所以要去试探验证一下。 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一道圣旨倒是率先从宫里送了来,洋洋洒洒辞藻繁丽地写了几百字,中心思想也就一条:朕想去东河行宫玩几天避暑,最近就交给乖孙儿你监国了哦~ 永安握着圣旨,脑门上不住地蹦着十字:“皇爷爷何时动的身?” 传旨的老太监低眉顺目地恭声回道:“陛下昨天半夜便出发了。” “半夜?他就这么偷偷摸摸,是生怕我知道了阻止他去游山玩水?”永安气得都想把圣旨扔地上,“这都什么时候了,皇爷爷怎还有心思沉迷享乐!” 老太监一脸平静地听着她充满大不敬的牢骚,仿佛司空见惯。 永安捏着眉头,似想把怒气压制下去:“那皇爷爷都带了谁同行?” “只带了辛美人一个。”老太监顿了顿,怕她不知道辛美人是哪个,不禁又补充道,“就是先前卫国送来的那位蓝眼胡姬,陛下最近封了她为美人,几乎每晚都会传其侍奉在侧。” “……”永安烦躁地捏了捏眉头,知道自己先前的劝诫都白说了,对方终究还是中了卫国的惑心之计,心里对自家皇爷爷失望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对那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的卫太子元歆的憎恶,只恨不得现在就把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抽个一百鞭泄愤才好。 永安兀自在脑子里模拟着场景,却没想到传旨的老太监刚走没多久,那元歆就真的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这次他倒是规规矩矩地等候在外,还特别正式地送了个拜帖,永安心里直犯嘀咕地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只说想邀请她出去喝一喝茶叙一叙旧。 搞什么名堂,她有什么旧好和他叙的? 裴俭在旁边瞄了一下,心里不禁和她发出了同款疑问,想了想,遂建议道:“殿下,不如咱称病拒绝吧?” 永安皱着眉沉思了会儿,却道:“不用,本王今天还真想好好会一会他。”与其老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各种试探,她还不如直接趁这机会一股脑跟对方说清楚了,省得他再来招惹自己,顺便也可以探一探月玲珑白秋菊的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元歆今天一副白衣翩翩的优雅贵公子打扮,他身上收敛了些许王者贵气,倒是一派风流倜傥的清越疏俊,有过路的女子大胆送来秋波,他便也毫不避讳地回以一笑,直把人迷得当场娇羞捂着脸“哎呀~”逃走。 “……”永安在后面无语地看了一会儿,心想自己还是称病拒绝算了,她实在没法和这种人相处,呆一秒都觉得窒息。转身正想不动声色地退回去只当自己没来过,元歆却突然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愣了一下,然后笑吟吟地迅速将她叫住:“祈王殿下这是去哪儿,路在这边。” 永安的身形顿时一僵,捂住头痛吟了几声:“小王突感不适,想回去休息休息,怕是不能前往了。” “是么?”元歆依旧言笑晏晏,“那孤这就搬住进来,亲自照料祈王殿下直到康复。” “……”永安抽了抽嘴角,心里骂了句算你狠,垂眸装出一副恭谨虚弱的样子,“怎敢劳烦太子大驾,小王勉强还可以支撑支撑。” 元歆笑了一下,然后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马车辚辚,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永安掀帘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遍野都开满了紫丁花蔓,如铃儿倒垂在风中簌簌摇曳,远处田埂纵横,山脉绵延,澄澈净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着实是一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然而永安此刻并无心赏景,放下帘子,尽量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朝旁边之人瞥去一眼:“却不知太子欲带小王前往何处?”说好的喝茶叙旧呢,把她拉到这种荒郊野外是想做什么违法的勾当? “祈王殿下稍安勿躁,马上便到了。”元歆似是看出她有些坐立难安,抿嘴莞尔,便又继续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 永安愈发觉得如坐针毡,心道这元歆也是心大,居然就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看折子,就不怕被她看到什么本国的机密泄露出去?虽然她的确是很想看,但万一这是对方故意摆出来诱惑她的怎么办,自己可不能上当。 心痒难耐想看不能看的煎熬中,永安终于受不了地撑起身准备出去:“要不小王还是回避一下吧?”元歆却抬起腿直接踩在对面的厢壁上挡住她,慢条斯理地递来一眼:“祈王殿下无需如此多虑,这折子上的写的是鲜卑文,你也看不懂。” “……”永安一面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有些尴尬,一边又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有些懊恼,不由便忿忿不平地挑眉瞪去一眼,“太子怎就知道小王看不懂鲜卑文?” 元歆屈指点了点那折子封面上的两个字,眸中隐有戏谑流转:“因为这上面写的是食单二字,孤只是在看明日驿馆里都给孤准备了哪些菜肴罢了。” “……”永安愣了一下,继而脸色涨得绯红,最后又变成郁闷的铁青。敢情她是对着一个食单在那儿觊觎纠结了半天?简直浪费感情! 元歆看着她吃瘪的样子不由在那里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他似乎很喜欢看她生气懊恼的样子,越是炸毛脸黑就越喜欢,而永安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元歆就是以故意逗弄她为趣,专喜欢看她失态闹笑话! 简直有毛病! 她不禁在心里把对方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而在前头策马带路的乞直柯听到自家太子从车内传来的爽朗笑声,也不由得心里惊悚了一下,同样觉得对方是不是今天吃错药了有什么毛病,自己何曾听对方如此开怀大笑过?那祈王究竟有何等魔力,竟能惹得太子殿下如此开怀?摇头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他家太子真的是在断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约莫又行了半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在一处粼粼潺湲的小溪旁,溪的那边是一望无际阡陌纵横的田埂,金黄的作物如同海浪随风迭涌,这边则伫立着一座简陋素朴的小小竹亭,看上去像是农人劳作时的间隙休息之所。 “太子专程带小王前来,就是为了欣赏这里的田园风光?”永安双手环胸地朝身旁之人睨去一眼,然后瞥着脚底沾到的泥泞略微有些不满地皱起眉。 元歆雪白的袍袖在风中微微飘曳,他望着那斑驳破旧的小小竹亭,神情苍茫遥寂,似是忆起了什么久远的曾经:“祈王殿下不记得这里了么?” “记得这里?”永安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同样望去,眉间越发地皱了起来,“小王从未来过这里。” 元歆回头望了她一眼,幽深瞳眸中似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只听他缓缓叹了口气却是没说什么,继而便径直朝那竹亭的方向走去。 永安实在搞不懂他的意图,站在原地就没动,元歆发现她没跟来不由停住脚步转过身,有些无奈地挑眉道:“看来祈王殿下是更想孤亲自抱你过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永安的目光不由纷纷变得探究暧昧意味深长起来,而永安如遭雷劈地愣在那里,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的脸皮已经厚到这种程度,居然堂而皇之大庭广众地就说出此等调戏之语,恼羞成怒地就要登车离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叹息似的轻唤,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而元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她彼此相望,白衣蹁跹如鸿,眸中浓墨渐渐化去,似有千言万语融汇其中。 他刚才叫她——棠儿?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元歆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叹道:“想知道,就跟我来。” 永安深吸了口气,心中翻江倒海疑窦丛生,终是捏了捏拳,提步跟了过去。 竹亭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已经很是残缺破败,仅仅是被风吹过都会发出吱吱呀呀摇摇欲坠的响声,遑论上面还有很多虫蛀腐烂的痕迹,但元歆却好像浑不在意,伸手抚过那斑驳泛黄的亭柱,眼睛微亮,然后漾起怀念而柔浅的笑意。 “果然还在这里。” 永安疑惑地探过头去,只见那亭柱上赫然刻着几个字,虽然因为岁月的侵蚀有些模糊了,但她还是勉强能辨认出其中的两个字——长歆。 只听元歆在身边缓缓道:“我们元氏一族入主中原以前,本是鲜卑一支名为贺兰的部族,而孤的鲜卑原名即为——贺兰长歆。三年前,孤受父皇旨意前往南齐,却在途中不慎遭遇伏击,亲兵卫队皆数战死,唯有孤一人死里逃生,而后便辗转来到了燕国。” 他的声音苍茫渺远,似是忆起了那段孤身一人仓皇避祸的年少岁月:“孤虽然侥幸夺回了一条性命,但想要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生存下去又谈何容易,所以后来孤……”他顿了一下,脸上窘迫转瞬即逝,“就被骗卖入了青楼。” “青楼?!”永安震愕地瞪大了眼睛,脑瓜飞速旋转,“该不会就是揽月楼吧?” 元歆点点头,有些不堪回首地微微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迫不得已之下……孤只得参加了那一届的花魁大赛,然后得了个所谓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号,因为只有这样,孤才能凑够钱离开。” “……”永安一阵无语,堂堂一国太子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有点惨,她突然就有点同情他了。 “等等,既然是三年前的花魁大赛,那你岂不是和月玲珑是同一届的?”永安连忙问道,所以这个元歆果然和月玲珑有过交集! 元歆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了月玲珑:“孤与之并不相熟,只打过一次照面便再无印象。” 这么说没交集?那月玲珑的死就与他无关?永安不禁又沉默了,想了想才道:“那你之前去那揽月楼,就是为了故地重游?” 元歆却是又笑了起来,目光灼灼似有星辰闪烁:“因为那是你我的初遇之地。” 永安蓦地瞪大了眼睛,满脑子浆糊地瞪着他,她和他什么时候在那里初遇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卫驿么? 元歆看着她满脸茫然错愕,脸上的笑意不禁又一点点淡了下去,隐隐有些怅惘又幽怨地道:“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永安被他那样瞪着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但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元歆闭了闭眸,不知是气馁还是无奈,决定还是先帮着她从头回忆:“三年前的花朝节,祈王殿下可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做过何事,又见过何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9章 第69章 三年前……? 三年前她还没有封王,仍以世嫡皇孙的身份居住于宫中,她从小就不喜欢那里清冷拘束的氛围,是以一有机会便会甩了随侍的宫人独自偷溜出去,尤其还是花朝节那样热闹重大的节日,她自然就更加不会错过了,印象之中自己当时也的的确确是跑出去玩了,但她只在街市上买了点小玩意儿看了会儿烟花便回去了,所以怎么可能和元歆在揽月楼产生过什么交集? 感受到那望着自己的灼灼目光中殷切的期望与热意,永安不禁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太子殿下……小王觉得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元歆怔了一瞬,又猝然皱眉坚决道,“孤不可能认错人。” 永安深吸口气,眸光沉静如水地再次望向他:“小王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花朝节自己身在何处做过何事,但小王从不记得曾见过你。” 也许是她否认得太过冷淡果决,青年脸上竟闪过一丝细微的受伤表情,只见他闭了闭眸,似在隐忍思绪,再睁开里面便只剩一片晦暗的凛冽清寒,如同冰雪封印下的幽旷深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湍急,已隐有漩涡涌聚。 他蓦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永安,眸中凝着耐人寻味的深沉探究:“你是真的已经不记得我了,还是……不愿承认,所以有意在隐瞒回避?” 永安听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质问,愣了一下,倒是不怒反笑起来:“太子凭什么就认定小王是你要找的那人?” “你想要证据?”元歆突然意味深长地冷笑起来,“孤只怕你承受不住,公布那些证据所要付出的代价。” 永安愈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如此咄咄逼人高高在上的威胁态度实在让她心生恼火,不由便冷笑着嘲讽回怼道:“小王倒是很期待,太子究竟能摆出怎样的证据。” “鄞永安……”元歆俯身凑近她的耳边,念着她名字的声音柔煦如情人间的缱绻呢喃,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般残狞而轻蔑,“孤随时随地可以拆穿你的秘密。” 永安震愕了一瞬,心中顿时涌起惊涛骇浪,拢于袖中的手收紧,却是面无表情地兀自镇定道:“小王不明白太子在说什么?” 耳畔之人沉默了一阵,继而低低的笑声传来,只见元歆重又挺直了身子,望着她的黑眸中尽是高深莫测的阴冷幽魅:“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永安看着他乘车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伪装的镇定终于土崩瓦解,脚底虚浮地往后踉跄一步,勉强靠在柱子上捂着胸口剧烈的心跳,额上已是冷汗淋漓。 她闭上眸,脑中思绪混乱繁杂,如一团乱麻纠扯不清,但她还是敏锐地意识到对方所说的那个秘密究竟为何,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地对她进行各种试探,她先前虽也有过片刻的怀疑,但总觉得是自己太过防备多虑,如今终于确定,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彷徨惊惧接踵而来,尤其在元歆威胁说要拆穿她的那一刻,她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杀意。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她确信自己绝无露出破绽的可能,身边之人也绝不可能泄露出去,那元歆究竟是从何而知的呢?他说他三年前就与她相识,可他说的那些事分明就与她毫无相关,自己虽然忘了和薛绣的过往可仍然觉得他熟悉,但是对元歆……她没有任何似曾相识的感觉。 究竟真的是她忘了他,还是他把她错认成了旁人? 永安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裴俭见状不由担忧地迎了上来,她咬着牙重新站起身,尽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道:“把刀拿来。” 裴俭不明所以,还是依言从腰间抽出匕首递给她,她握住匕首朝那柱子上刻字的地方划去,将上面剩下的两个模糊斑驳无法辨认的字迹重新勾勒出来,然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棠遇…… 这果然是她的名字,只有身边极少数亲近之人才知晓的,不算正式也未曾录入族牒中的名字,只因姑母与母妃当年正是初遇于一株海棠树下,姑母便给她取此乳名以表对母妃的追思永忆。 一模一样的名字,若说只是巧合未必太过牵强,难道她真的便是元歆要找的那个人么? 不可能…… 她有关于三年前花朝节全部清晰而完整的记忆,所以绝不可能是她,可元歆为什么就是偏执地认定是她呢,他究竟把自己错认成了谁? 心事重重地回到城中,永安表示想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走走,便让裴俭他们先行回了府,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啊走,却不知怎么就绕进了一个陌生的胡同里,眼见周围都是些华贵气派的绮门朱户,正想着这里该不会就是高官宅府集聚的长宁街吧,那薛府岂不是就在附近?便听身侧的那堵墙后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梯子便从里面架了起来,有人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一步步爬上来。 永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愣在那儿没走,直到与那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才明白原来这就叫冥冥中的牵引。 “你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怎会在这里?” 两人同时出声问道,发现彼此如此同步,不禁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薛绣半边身子趴在墙头上,脸红了一下,似乎对于这样始料未及的偶遇方式有些局促,但心中又忍不住欢欣,便率先回道:“我正想去见殿下。” 永安被那柔柔的眸子望着,只觉得心里也柔柔的,却又忍不住戏谑道:“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 薛绣的脸愈发红了去:“因为之前失踪了几日的事情,家中便对我严加管束,不让我再踏出府门半步,是以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因为我实在……”望着她的目光中仿佛盛开了千朵万朵柔隽的花,“想念殿下。” 永安怔了怔,心中像是被四月的春风轻拂过般和煦而熨帖,唇角轻轻勾起:“你这样,是想要我带你私奔么?” 薛绣也笑了起来,织锦的发带随风轻曳,眸中熠熠似有星辰璀璨:“那殿下愿意带着我私奔么?” 永安深吸口气,不由便朝着他张开双臂,笑道:“过来吧,我带你私奔到天涯海角。” 月白色的身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紧接着她便被拥入一个温暖和煦的怀抱,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从少年那里传来的心跳,原来他们竟连心跳也是如此的同步契合。那些忧虑焦灼的事情就暂且抛诸脑后吧,她只想沉浸于这一刻的美好温存,她脑中此刻所有的占据,便只有他。 …… 薛绣站在码头上,望着眼前浮光跃金波涛起伏的海面,不由朝身旁之人问道:“这便是殿下要带我来的天涯海角?” 永安挑挑眉,拉着他坐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滩涂,任徐徐海风将自己的衣衫鬓发吹乱,然后很是享受地撑开双臂往后一躺:“这么大的一片海还不算啊?你不能因为它正好在家门口就嫌弃它吧?” “那殿下未免也太省事了,我还以为会是多新鲜特别的地方呢。”嘴上说着失望,身体却还是跟着一起躺了下来。软软的沙子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海风也是那样的慵懒怡人,薛绣微微转过头,见身旁之人果然一副舒服惬意得快要睡过去的样子,静敛的脸庞在阳光晕染下好似被铺上了一层淡金的薄纱,长睫随风翕动,宛若蝶翼簌簌起舞,而那色泽微淡的唇…… 他心神微动,不由便撑起手臂坐起身,迟疑片刻,像在经历什么思想斗争,然后终是缓缓地,俯身靠近…… 感受到那轻拂在脸上的柔浅呼吸,永安不由蓦地睁开眼睛,薛绣看到她睁眼显然也是一愣,两人就这么怔怔地对视了一会儿,直到永安终于受不住地移开视线,闭目脸红道:“你要做什么?” 薛绣看着她脸红的样子不由也有些羞赧,却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声音低柔不慌不忙道:“殿下以为我要做什么?” 永安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脸上已经火辣辣一片,也不知是被太阳烤的还是自己熟的,连呼吸也极为滚烫:“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那殿下希望我做些什么?”薛绣继续笑道,甚至还带了那么点意味深长的暧昧,潜台词仿佛在说: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会顺从地一一照做。 “……”永安沉默着没说话,心中又羞又气,忿忿地就要推他,薛绣却抓住她的手腕,柔声安抚道:“殿下先别动。” 感受到那清润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唇,永安顿时僵了一下,脸上难以自制地潮红起来,呼吸不禁也变得微微急促,而对方的目光认真专注,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羞惶紧张。 这这这这个姿势,肯定是要那那那那什么吧? 撑在沙地上的手掌微微收紧,她到底是该矜持一点还是配合一点比较好,到底怎么表现才能显得比较自然不暴露她内心的期待?不对,她才没有期待,她心如止水从容淡定得很! 正胡思乱想间,那边薛绣已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然后淡淡望了她一眼:“殿下刚才嘴上沾了沙子,我已帮着清理好了。” 永安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这样?” “还能是怎样?”薛绣忍俊不禁地反问道。 永安知道是自己想入非非误会了,顿时脸红似充血,一边暗骂自己不镇静,一边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感觉自己生生被调戏了似的,怎么着也要掰回一局,不由便一把将对方按倒在地,换作自己撑在上方俯视着他。 薛绣陡然被这么乾坤倒转地来了一下,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对上那双清亮明耀充满了胜负欲的眸子,他才无奈意识到:自己怕是要被反‘收拾’了。 “殿下,这是在外面……”他闭了闭眸,脸上染上淡淡红晕,“会有人看见的……” “那又怎样?”永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睛微眯,“你挑起的火,你负责熄。” “薛绣未曾引火,是殿下心中本就有火。”薛绣盈盈浅浅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些委屈。 永安噎了一下,心道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甩锅,明明就是他先故意诱惑她导致她想歪的,不禁便咬牙切齿道:“信不信本王现在就给你就地法办了?” 然而薛绣现在却是摸清了她的脾气,知道这个人表面越是豪言壮语,其实便越是虚张声势。“殿下并无如此胆色。”他很是镇静地道。 永安冷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愈发恃宠而骄了,居然敢和本王这样说话。”望着他的眸光微微魅暗,身体也一点点压了下去,“你若是想激将本王,那我便告诉你——你成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0章 第70章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永安心里其实已经在欲哭无泪后悔不迭,她干嘛要一时逞强就说出这么羞耻爆棚的台词啊?尤其还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难道自己真要演什么霸王硬上弓的流氓戏码么? 俯身望着那张一眨不眨同样望着她的隽秀脸庞,她不禁咽了口口水:“你、你就不抵抗一下吗?”拜托就抵抗一下好让她找个台阶下吧! 薛绣似是看出她内心的窘迫,抿嘴笑了一下,倒是听话地伸出手准备做什么推拒的动作,然而他只是象征性地在她肩上轻轻戳了一下,便垂下眸来一副无辜柔弱的样子道:“抵抗过了。” “……”永安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心道他这到底算几个意思,欲拒还迎还是纯粹小瞧她,以为她真的不敢? 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不由又将身子压低了些,紧盯着他淡若琉璃的眸子语带威胁地问道:“你可想好了,被我盖了章就只能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生生世世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她的这句话既像是宣誓主权的声明又像是互许终生的誓言,薛绣只觉得心头和脸上都是一阵燥热,闭了闭眸,却是轻声问道:“殿下是认真的么?” 永安定定地望着他:“你只需回答我,愿还是不愿。”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经历旁人,所以她认定一个人,便会择一而终,至死靡他。 薛绣听着她这霸道又强硬的话语,心中却柔软如絮,终是抬眸与她目光相接:“与其说愿或不愿,倒不如说我其实……”伸手缓缓抚上她的脸,眸中深蕴的温存如同天光乍破露出的第一缕晨曦,温柔得让人心醉。 “求之不得。” 永安闻言不由蓦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那四个字像一团肆虐的火焰在她的心头燎原而去,直将她的最后一丝克制隐忍也燃烧殆尽。 体内的血液骤然沸腾起来,她咬牙深吸口气:“那你可永远也不要后悔!”说完便盯着那双琥珀色的清润双眸,不由分说地将脸压了过去…… (这段吻戏被锁了要求重写,我真的好难啊,明明这么清水,所以只能把后面都删掉了,请大家自行想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今日是花朝节的最后一天,朝阳城中不设宵禁,人们可以纵情游赏彻夜狂欢,街道两侧都已布置上了各式品种的花卉,或冶艳娇娆,或秀丽清雅,或孤芳冷傲,便宛如千姿百色的美人群聚会首,共庆这一场热闹非凡的不散夜宴。 永安和薛绣并肩走在熏风花雨中,绛紫和月白的衣衫翩跹交织,掩藏着二人于袖下相牵的手。身旁的游人络绎不绝,或头戴花簪,或手提花灯,或腰系一只精致玲珑的百花香囊,总之每个人身上都要佩戴点缀一两个与花有关的事物,如此才算应景。 薛绣瞥了眼前头一家正在摆卖花饰的街摊,不由朝身边之人提议道:“殿下,不如我们也去买几个应景的小物件吧?” 永安心中也正有此意,眸光微转,却是促狭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你也想学别人买朵花来戴在头上?” 薛绣无奈地轻轻瞪了她一眼:“殿下还是该多了解一下本土的民俗风情才是,这花朝节中头戴簪花可并非只是装饰,亦有寻觅佳偶求结良缘之意,而且也只有女子才会佩戴,若是路遇心仪的男子,便会将头簪之花赠与对方,对方接受自是皆大欢喜,若不接受,便要反赠随身一物作为抚慰芳心之礼。” 永安闻言不由撇了撇嘴,深深觉得这规则制定得极不合理:“哪有不接受别人心意就得给对方赔礼的道理?那要是有人一天遇十七八个前来送花求爱的,岂不是全身的衣服都要给扒光送没了?” 薛绣笑了一下:“殿下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女子大都矜持,也不会去要什么特别贵重贴身的物品,顶多便是要个腰佩上的穗子罢了。” 永安若有所思地往他腰间一瞥:“你这别说穗子了,你就压根什么也没戴啊,好歹也是个出身名门的大少爷,怎么这点撑场面的东西都没有?” 薛绣捏了捏她的手,眸中盈盈浅浅地笑道:“殿下忘了,我今日是翻墙偷跑出来的,那些晃来晃去的东西戴着多有不便,还容易发出声响把人引来,是以就不曾佩戴。” 永安原来如此地“哦”了一声,却是又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来:“那一会儿要是有姑娘来跟你献花求爱,你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毕竟你不答应的话也没穗子可以回送,就只能解衣相赠了呗~” 薛绣怔了一下,只见对方突然一脸‘说什么来什么’的戏谑表情朝他身后递了一眼,然后便不着痕迹地松开与他相牵的手,兀自靠到旁边的桥杆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等看好戏状。 “殿……”他心中腾地升起不妙的预感,正要跟着开溜却已来不及,只听身后一道清婉柔怯的轻唤将他叫住,僵硬地转过头去,一个莲衣锦绣袅袅娉婷的少女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帕子略有些紧张,盈盈看了他一眼便又娇赧地垂下眸去,粉唇几度开阖,似在纠结如何开口。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薛绣心里一阵无力,但出于礼仪又不得强行离开,只好沉默望着对方等其开口,而少女被他这样看着却是更羞赧了,脸上红霞飞染,头低着都恨不得埋进胸里去。 就这样你不言我不语地僵持了一会儿,薛绣终于忍不住尴尬,作了个揖便转身要走,少女见他要走,顿时再也顾不上矜持地忙忙牵住他的衣袖:“公子还请留步!” 薛绣叹了口气,视线划过自己被牵住的衣袖:“姑娘,男女授受不清。” 少女怔了一瞬,这才惊觉唐突地连忙松开手,脸红得跟那大红的灯笼似的,躲在后边的侍女见自家小姐又不说话了,心里直急得团团转,忙赶上前来小声地各种劝导鼓劲。 薛绣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怨念地朝那旁边悠闲看戏的人瞪去一眼,而对方显然很是幸灾乐祸,还故意晃了晃腰间一排的环佩玉坠,好像在跟他说:让你今天不戴吧,等着脱衣服送人吧~ 薛绣心里止不住叹气,明明先前盖章的时候丫还热情似火得紧,现在居然就直接把他晾在这儿自己躲一边看戏,简直就是始乱终弃。 那边少女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只道是自己让对方等烦了,终于鼓足了勇气轻轻摘下头上的那一朵淡粉芙蓉,捧在手心很是忐忑羞赧地递上前来:“先前小女多有唐突,还望公子体己见谅,谨以此花聊表歉意,不知公子可……可愿收下?”说完便盈盈期盼地望着他。 “……”薛绣在心里皱了下眉,沉默片刻,终是淡淡回绝道,“姑娘之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如此私相授受实属不妥,还望姑娘收回。” 少女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攥,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心地道:“就只是朵花而已,小女也没有别的意思,仅仅是想聊表歉意也好让自己寻个心安,这样公子也要推辞么?” 薛绣叹了口气,然后低声说了句“抱歉”。 旁边的侍女见自家小姐都这么委曲求全好声好气了对方却还不领情,不禁有些恼火道:“你这后生好生不识抬举,我家小姐可是堂堂明威将军家的嫡女,此番难得随父进京,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换作别人怕是连做梦都要笑醒了!” “佩儿……”少女忙忙拉住她,让她别再口出狂言。 “明威将军?”薛绣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他不太关注朝堂之事,却也知道这明威将军林远修一直驻守永川,怎么这会儿却进了京来,莫不是边关出了什么问题? 正想着,那叫佩儿的侍女竟是强行把花塞到他手中,蛮横道:“这花,你今天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薛绣从未见过这样强买强卖的,心中止不住就有些烦躁,尤其桥边那人居然还在优哉游哉地看戏,这心里顿时就更郁闷了,但这该拒绝的还是该拒绝,只得无奈地深吸口气,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承蒙姑娘高看,但在下已有心仪之人,如此福分着实无缘消受,还请姑娘另予他人。” “你……你已有心仪之人了?”少女颇受打击,竟是还隐隐有些泫然欲泣,旁边的侍女哪里舍得自家小姐如此伤心,不禁便恼怒地叉起腰来,一副训斥的样子朝薛绣道:“你这后生当真是拎不清,我家小姐身世煊赫秀外慧中,乃是名门公卿中一等一的贵女,你若是肯入赘为婿,以后自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你那所谓的心仪之人又能带给你什么,又有哪点值得你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完还威胁地加了一句:“你若再给脸不要脸拒绝我家小姐的心意,我就回去上报给将军大人,以后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薛绣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这种狗仗人势口出狂言之人,他虽懒得和这小丫鬟一般见识,但听她竟连殿下也跟着一起贬了,眼神骤然便冷了下来,还带着那么点指桑骂槐的嘲意:“不过区区一个将军府的小丫鬟也敢如此狂纵张扬出言不逊,这里是朝阳城,不是你永川原,作威作福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问问自己配不配。” 那叫佩儿的侍女听他如此冷蔑的态度,脸上顿时挂不住,也不管自家小姐如何阻拦便恼羞成怒地要冲上前来撒泼,一旁看戏的永安见事态有些控制不住,终于冷冷道了声“够了!”,然后面色不霁地从角落里缓缓踱步出来,但她却没有看向薛绣,而是径直走到少女面前,挑眉审视了她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古怪笑意。 “林家妹妹,你搁这儿强抢民男还要人入赘为婿,有没有问过本王这个未来夫君的意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 第71章 外面庆贺花朝节最后的盛典已经开启,御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泰升楼二楼的贵宾雅间内却气氛凝滞,好似有阴云笼罩密布。 永安看了眼坐在右手侧的薛绣,只见他低头喝着手里的茶,察觉到她的视线倒是抬眸看了一下,然后便转过脸去一副闷闷不乐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永安只好又把目光移向坐在左手侧的林有容,少女满脸都是战战兢兢坐立难安的神情,跟个受惊的鹌鹑似的缩着肩膀,眼睛一直暗暗瞄着门的方向,好像随时打算撒腿逃走。 她有那么可怕吗? 永安轻咳一声,尽量把声音放柔了道:“多年不见,林家妹妹一切可还安好?” 林有容听她跟自己搭话,顿时抖了一下,颤着声音低如蚊蚋地垂头嗫嚅道:“一、一切都好,多谢殿下挂心……” 永安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自大兴围场一别应该已有五年了吧,林家妹妹倒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好像来年年底便要及笄了?” 她这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寻常的客套寒暄,林有容却是吓得瞪大了眼睛,生怕对方的下一句话就是:到时候你就可以嫁过来了。 铺天盖地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她腾地一下便跪到永安跟前,抖得跟筛糠似的凄声哀求道:“世孙殿下…啊不是,祈王哥哥,求求您就放过有容吧!” 永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倒是吓了一跳,心道自己也没怎么着她啊,而薛绣在一旁听到这好似大有隐情的话,不觉便眉头深深皱起,然后意味深长地递来一眼,好像在质问她是不是对人姑娘造了什么孽。 永安在心里一阵无力扶额,想着还是先让人起来再说,伸手正要去扶,却见薛绣又瞪来一眼,这次的意思倒是再明显不过:你敢碰一个试试! 哦,对了,她现在这身份确实是不应该碰,毕竟男女授受不清来着。 悻悻地收回手,永安不禁在心里默默吐槽:怎么这个人的占有欲发作起来比她的还重? 吐槽归吐槽,但她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高兴的,因为知道对方这是在乎自己的表现。瞥眼见林有容还梨花带雨地跪在地上,她不禁掩饰地轻咳一声:“行了,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本王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林有容听她语气平和好像确实不会为难自己的样子,提到嗓子口的心于是勉强压下去一些,执袖擦着眼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盈盈弱弱地又退回到位子上恭顺坐好。 “说吧,你想要本王怎么放过你?”永安虽然觉得这话怪怪的,好像自己真把对方怎么样了似的,但既然对方是这么说的,她也就顺着这么问吧。 林有容紧紧抓着自己膝盖上的衣服,紧得那指节都泛了白,低头惶恐踌躇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咬唇道:“我想恳请殿下能跟我……跟我解除婚约!” 永安愣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就这事?” 林有容听她这不以为意的语气顿时怔了怔,心道自己为了这事多少年来都担惊受怕晚上连觉也睡不好,一想到对方当年给自己留下的心灵阴影她就止不住浑身发憷,更别说是嫁过去对着一辈子了,所以她才千哭万求地央了爹爹带她进京请求退婚,她知道这一定会惹怒天家,甚至可能还会被降罪,但总好过有一天被那喜怒无常的混世魔王一言不合就杀掉的好。 永安见眼前的少女又开始惊惧颤抖起来,心中愈发的郁闷,不由道:“你到底在害怕担心个什么劲啊,本王又没说不同意。” 林有容蓦地睁大了眸子,甚至以为自己在幻听:“您……您同意与我解除婚约?” 永安手撑着头很是漫不经心地道:“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婚约,皇爷爷连诏书都没下过,也就是你爹当年怕自己哪天战死了儿女无人照料,才想着让你以后嫁到皇家来也算是有个保障。本王对这桩婚事可从头到尾都没兴趣,到时候就算你不提,本王也会亲自上秉皇爷爷解除的。” 她这话虽是对着林有容说的,目光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径自飘向了薛绣,只见那生闷气的人听完她的解释后果然脸色缓和了许多,心里不禁一阵暗笑,撑手掩住自己那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另一只手则鬼鬼祟祟地从桌底下伸过去,迈着两根手指像走路般沿着他的大腿一路缓缓向上,还假模假样地‘跪下’好似在寻求他的谅解。薛绣一开始还不想搭理她的幼稚行径,结果那手又开始似撒娇似挑逗地在他腿上画起圈来,俊脸腾地一下便红起来,终于忍无可忍地迅速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紧握起来,防止其再胡闹作乱。 林有容自是没注意到这两人在桌底下的互动,只一心沉浸在可以解除婚约不用当祈王妃的欢天喜地中,但想到自己的侍女佩儿此刻还被罚跪在门外,五年前那骇人的一幕顿时又浮现在脑海,脸色刷地便惨白一片,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祈、祈王哥哥,有容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她惶恐得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再一次恳求道。 “你说。”永安只光顾着欣赏薛绣那满脸羞红又克制隐忍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女此刻的异常。 “您能不能……能不能大人大量饶过佩儿?她是有些不知规矩,冲……冲撞了您身边的这位公子,有容回去定会好好责罚她的,您就……放她一条生路好不好?”林有容说完便全身瘫软下去,然后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生怕自己这样求情会惹得对方勃然大怒。 “放她一条生路?”永安一听这话倒是奇了怪了,目光不禁瞥向她,然后匪夷所思地皱起眉,“本王何时说过要杀她了?”虽然那侍女的确是张狂无度很惹人厌,但她还没暴戾恣睢到因为几句话就让人以死谢罪的程度,自己忙着哄‘媳妇儿’呢才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教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 “你自己带回去好好管教就得了。”她道。 林有容大概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好说话,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道:“您……您当真不怪罪她么?”明明五年前在大兴围场的时候,这个人还是那样一副残忍暴虐将人命玩弄于鼓掌的的模样…… “怎么着,你很想本王怪罪一下?”永安不知道她到底在质疑什么,心里隐隐就有些烦躁,脸色也蓦地阴沉下来。林有容见状顿时又吓得跪伏到地上,战战兢兢的样子好似三魂丢了七魄。 永安情绪复杂地瞥了她一眼,深吸口气:“罢了,今日份的叙旧就到这儿吧,本王还有事。”说罢便站起身,径自拂袖而去。 夜风习习,吹得街道两侧的花枝摇落如幕,饶是这般唯美盛大的景色,她此刻心里却无比清冷,薛绣在后面跟上前来,牵住她冰凉的手,清润瞳眸中满是担忧:“殿下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永安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着:“别人都怕成那个样子了,我还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就因为那林姑娘怕你,殿下就生气了?”薛绣不由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不知是委屈还是吃醋地扁嘴道,“你就那么在乎你的那位祈王妃?” 永安怔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他:“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殿下是怎样的?”他仍是有些小小的嫉妒。 永安叹了口气,重又提步朝前走去,晚风徐徐吹过耳边的碎发,只听她有些怅惘地道:“我就只是有些失望罢了,明明小时候我和她那样要好,去哪儿都带着她一起玩,她自幼胆子就小,被旁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只知道哭,每次还都是我出头给她反欺负回去的,皇爷爷说要把她许配给我当未来媳妇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 感受到身旁之人陡然低沉的气压,她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别误会啊,当时我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就以为娶媳妇是能以后天天一起玩的意思,换现在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同意的!”毕竟她一个女的怎么娶媳妇啊,这不是误人一生么? 薛绣抿嘴笑了一下,勉强算是原谅她的样子:“那殿下是如何与那林姑娘要好起来的?”他不禁有些好奇,在他不曾参与的那段时光里,对方又都经历了哪些人和事。 永安听他问起这个,倒是显得有些窘迫不好意思起来,半晌才讷讷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有个混世魔王的名声在,仗着自己的出身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劣迹斑斑,所以自小就没什么人敢跟我玩,至于为什么会和林家妹妹要好起来……”她笑了一下,似是忆起了什么久远的过往,“其实大概算是我强迫她跟我要好的吧~林家妹妹自打娘胎里出来就落了一身病,病恹恹的是个十足的药罐子,性子也木讷软弱,因此时常受人排挤欺负,每次都一个人躲角落里偷偷哭,偶然便被我碰见了一回,我气不过那群欺负女孩子的臭崽子,就亲自跑去打了一架。” 薛绣瞧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笑道:“没想到殿下还是个好打不平的人。” 永安撇撇嘴:“那倒也没有,我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但毕竟都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总不能不管吧?而且我总觉得,好像在我更小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薛绣怔了一下,眸中温软弥散开来,心说:是啊,那次你救的人就是我,像神祇一般从天而降地来到我身边救了我。 永安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那件类似的事情是什么,最后索性也放弃了,接着道:“后来我怕林家妹妹被人记仇再遭欺负,索性就强行把她带在身边,反正那时候没人跟我玩,也没人跟她玩,我俩正好就凑一对呗,我以为我能跟她做朋友的,但现在想想那不过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吧,她只是逆来顺受不敢反抗罢了,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是怕我的吧?”眸中黯然了一瞬,寥落地望向那河中月亮倒映的孤影,“也许大家……都是怕我的。” “殿下……”薛绣听着她落寞失意的话语,只觉得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涩,不由便将她一把拥入怀里,抚着她的头顶轻声安慰道:“殿下一点都不可怕哦,殿下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人,所以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靠近殿下,理解殿下,喜欢殿下,殿下必不会再是孤身一人。”拥着她的手紧了紧,“起码现在,你已有我。” 永安闷在他怀里不禁低低地笑了:“当初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也跟耗子见到猫一样,吓到魂儿都快飞了?” 薛绣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不由也笑了:“谁让殿下当时故意装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说什么要把我拆骨入腹生//吞//活剥的话……”简直就跟有变态癖好的杀人狂魔一样。 永安抬起脸,眨着清亮亮的眼睛道:“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啊~” 薛绣不明所以地怔了一下,只见她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暧昧笑意,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就看你什么时候真的愿意乖乖到我碗里来喽,我一定会好好吃干抹净不辜负你一片热忱招待的心意的……” 薛绣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知道对方这是在故意揶揄他之前说要献身的话,虽然当时自己确实是出于赌气冲动,但若是殿下……他可能也就……闭眸深呼吸了下,他终是难为情地没再往下想。 此时,倚在怀中的人儿却突然松开了他,指着河水那头莹莹彩彩的火光兴高采烈道:“快看,开始放河灯了。”只见一盏盏莲花造型的河灯从上游缓缓顺流而下,烛心明明摇曳,承载着人世间最温馨而美好的期盼与祝愿,在此夜浩瀚星辰与满月的见证下,驶过青街石桥,驶过芦湾船港,最后汇聚于大海,再启程继续行向无尽彼岸的远方。 “既见此景,何不也许愿寄之?”永安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双手合十朝着那千灯燃聚的方向虔诚祝祷起来,静敛的面容掩映在清辉熠熠中,有一种洗净铅华的遗世静好,薛绣不由得看痴了,只觉得那一片千灯璀璨皆沦为衬托此人眉目如画的背景,而她就算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足以让他一眼万年,刻骨不朽。 “你都许了什么愿?”她回过头来,笑盈盈地问他。 “殿下先说。”他上前牵住她的手,将她又拉到怀里来,她很乖顺地靠在他的肩头,目光随着那远去的莲灯一同远去,声音苍茫而渺远地道:“我许愿我的大燕能国泰民康,永世长安。” 他怔了一下,继而又浅浅笑道:“我没有殿下这样宏大的愿望,我只许了关于我们两个人的愿。” “是什么?”她似心有触动,不禁便抬起头来期待地望着他。 他难为情,闭目不肯就答,她愈发好奇起来,手也缠上了他的脖子,不依不饶地撒娇道:“说嘛,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一下嘛。” 他有些无奈,但也依旧难为情,直到唇上被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他不禁讶异地睁开眸子,只见她比他还难为情地红着脸,却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失笑,心中温软一片,然后将她再次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呢喃:“我想要与殿下的生生世世,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她依在他怀中沉默了一阵,然后闷闷道:“什么死啊离的,一点都不吉利。”可那牵起的嘴角又分明写着喜悦与动容。 他抬起她的脸,眸中温柔蕴藉:“那殿下答应吗?” 她垂眸佯装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眸望向他,学着他之前的回答言笑晏晏地对他说:“我求之不得。” 他笑了,轻轻拨开她耳边被风吹乱的发,然后俯身主动吻住她的唇,而她好似已醉了,只闭着眼睛任他加深这个缠绵的吻。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便让他们心中所求,皆有所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2章 第72章 盛大喧嚣的花朝节结束后,朝阳城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日常,而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永安都忙于处理燕帝丢下的政务,并久违地搬回到了宫中居住,每日卯时就要起床更衣接见大臣商议国事,晚上还往往要批改折子直到深夜,不仅熬得眼中全是通红的血丝,还要时不时被那些折子上的破事气得吐血三升,于是她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自家皇爷爷那么想逃出去喘口气了,这当皇帝实在是天底下最苦心劳神伤身损气的一件事,难怪历史上那些勤政的君主大都死得早,想来都是过劳死。 算了,等皇爷爷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对他和颜悦色一点吧,毕竟他老人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永安这么难得慈孝地想着,正要埋头继续处理手中事务,却听殿外侍者来报,说是明威将军林大人求见,她不禁玩味地勾起唇,心道这个老东西终于敢来见她了。 “传。”她移步至主殿内,挑了个闲适慵懒的姿势倚在座位上,手中端着茶盏有一没下一下地撇着茶沫,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林远修一进来就看见对方这副散漫接见的态度,心中顿觉有些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垂首行礼道:“微臣林远修参见殿下。” 永安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他一会儿,直把人盯得头皮发麻,额上也沁出了冷汗,她才慢悠悠地笑道:“林将军何时也这般谦虚了,你可是我大燕的肱骨栋梁,多年来驻守永川为我大燕保得边境安宁,可谓是居功至伟功勋卓著,你若只是‘微’臣,那本王这个毫无功勋的人是不是也该相应地在你面前只自称‘小’王了?” “臣惶恐!”林远修登时便腿软地跪伏下去,他哪里听不出来对方这表面恭维的话里实则句句含讥带刺,且大有问责处罪之意。 永安看着他冷汗直下,不由挑了挑眉:“那林将军倒是说说,你都因何而惶恐啊?” “臣…臣之所以惶恐,是因为自知罪犯有三,擅离永川私赴京城是乃一罪,未阻小女擅解婚约是乃二罪,明知有罪却迟迟才来参见殿下更是罪上加罪。” 永安撑头笑望着他,只是那笑并不及眼底:“林将军这不是心里跟明镜似的么,怎么做出来的尽是些不动脑子的糊涂事呢?身为主帅擅离军营可是死罪,若非本王前几日恰巧遇见令爱,怕是还不知道林将军已进京城的消息呢~”顿了顿,又道,“至于令爱要与本王解除婚约一事,本王对此本就乐见其成,是以谈不上有何怪罪,这点林将军大可放心。” 林远修讪讪道:“是小女身在福中不知福,配不上殿下。” 永安勾了勾唇:“林将军可不要言不由衷啊,本王怎么觉得,其实是林将军认为本王配不上令爱呢?毕竟当年婚约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如今却又纵女反悔,这么明晃晃地打我们皇家的脸,是真的爱女心切想让她自由选择呢,还是早已为她找到了更好的下家所以才有恃无恐?无恐到…冒着被治罪的风险也要急不可耐地赶到京城来,因为你知道那个人定能保你在事成之后万全无虞…………” 林远修震惊地望着她,脸色苍白僵硬如同刷了一层漆,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本王猜猜,最近京中恰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在,竟能引得林将军如此攀附……”眸光微转,唇边笑意便愈发玩味起来,就好似只是在开玩笑般懒洋洋地说道,“该不会就是那卫太子元歆吧?” 几乎在她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林远修便将头重重磕了下去:“殿下明鉴哪,臣绝无做出任何背主求荣通敌叛国之行,臣此番偷偷从永川进京,其实……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永安骤然蹙眉:“皇爷爷的旨意?” 林远修深吸口气,纠结踌躇了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般,目光在周围谨慎地逡巡片刻,这才郑重回道:“其实陛下知道卫国此次遣使来朝必定来者不善,表面虽对那卫太子极尽东道之谊,但暗中已让臣从永川调派三百精兵秘密藏守于朝阳城外,只待陛下庆寿大典那日将其一网打尽!” 永安闻言不由震愕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皇爷爷这些天不过都是在向外演戏,他其实早已有意除去那卫太子?可如此明目张胆……” 林远修深深看了她一眼:“兹事体大,陛下自是慎之重之,其实那卫国使团中早已混有我燕国细作,庆寿大典那天会假意行刺陛下,这样陛下就可借此由头顺理成章地将那卫太子拿下,至于卫国那边殿下也无需担心,臣早前已收到可靠秘报,那卫帝元钊如今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全靠其弟安城王元奕把持朝政,他卫太子元歆早已是枚弃子。” 永安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你那份秘报从哪儿来的,真实性有保证么?” 林远修不禁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正是安城王元奕亲自遣人送来的消息,他说只要我们替他除去元歆这一心腹大患,他便归还燕云六州并保证在位期间都与我燕国共修邻好,再无兵戈交战。” “哦?”永安的眼神暗了暗,“他这条件倒是开得大。”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她转而又问道:“那为何皇爷爷要将此事瞒着本王?” 林远修叹了一声:“只因陛下说要做戏做真,届时会让那刺客真的刺伤自己,陛下素知殿下您慈孝,必定不会同意此举,是以让臣一切暗中进行,可殿下方才那样误会臣,臣不得已只能违背御令将实情说出……” 永安看着他跪在地上一副辜负圣上嘱托自愧不已的样子,黑瞳渐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只见裴俭从外面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一阵耳语,她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凝之色,手里的茶盏‘啪’地便甩到桌上,急吼道:“速去备马!” 林远修不解她为何突然就变了颜色,心里顿时有点七上八下:“殿下您这是……” 永安却没有理他,只留下一句“此事改日再议。”便头也不回心急火燎地直出门去。 …… 舜华台依旧是那副风凄草野的冷落模样,永安下了马,也顾不上平缓一下呼吸,便心急如焚地一路奔至漱玉的居所,秋裳和琴儿两位侍女正守在里面,脸上皆是一片焦灼之色。 “姑母她怎么样了?”永安径直便奔向床边,望着床上之人那苍白虚弱昏迷不醒的脸庞,不禁整个心都紧紧揪了起来,“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秋裳见她陡然通红的双眼,心中虽然也急切,却还是温声安抚道:“殿下暂莫惊慌,奴婢先前派人去通知您的时候,也一并去请了太医,想来很快也要到了。” “那到底…姑母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永安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止不住哽咽,然后像想起了什么蓦地瞪大了眼睛转过来看向她,“是因为那蛊毒发作了吗?” 秋裳轻叹口气,验证了她的猜测:“公主先前虽偶有发作,但多是头晕乏力,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腹痛难忍呕血不止,可她却又说什么都不让奴婢们去通知殿下,结果越熬越疼直接后面便疼晕了过去……”说着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 “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姑母怎还想着要瞒我?”永安也不知是该气她还是气自己,若是自己当初能坚决反对对方搬来这里而是就近照顾,若是自己平时能再多多地关心对方,也许……也许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正自责间,晚她一步的太医终于匆匆赶到,屋里众人纷纷让出位置让其诊脉,太医搭着漱玉的手腕,垂眸神思,却是眉头越皱越紧,永安在一旁屏气凝神,心也跟着对方紧皱的眉头愈发揪紧,良久只见其收回手,有些犹疑不定地朝她道:“殿下,请恕臣斗胆问一句,公主此症似已积患多年,为何之前从未传召过太医署医治?” “积患多年?”永安瞪大了眸子,“多少年?” 太医沉吟片刻,道:“起码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永安震惊地转过头看向守在床边的两个侍女,眸中通红,似在质问她们怎可瞒了自己整整十年?! 琴儿哪里能忍心看到她从小疼爱到大的殿下露出如此哀愤凄绝的眼神,不觉便流下泪来,泣不成声地冲上前道:“殿下,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而是当年……” “琴儿!”秋裳在一旁连忙厉声喝止,目光哀忍地朝她摇了摇头,琴儿怔了一下,终是垂下头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啜泣起来。 “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永安顿时情绪激动起来,只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十年,她自诩将姑母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却居然十年来都不知道对方生活在怎样的痛苦煎熬中!她们到底在瞒着她什么,到底为什么不肯让她知道,是不是姑母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她…… “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要紧的是让公主赶紧醒过来哪!”秋裳苦苦劝道。 永安胸前剧烈起伏,似是心中哀愤难平,但她终是闭了闭眸,将那纷繁复杂的情绪压制下去,转而对太医道:“荣院判,你到底能不能将姑母治好?” 荣太医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臣方才替公主把脉,只觉脉象亏虚浮弱,迟而无力,竟似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可再细细按来,却又察觉出一股热盛邪灼的霸道之气,两种脉象本为相冲,是以这后者便更像是有某种外物在体内作祟……” “是中蛊之状吗?”永安受不了他这闪烁其词的说法,索性便挑明了。 荣太医点点头,又不敢确定地摇摇头:“若公主当真是身中蛊毒,那便着实在臣可以解决的能力范围以外。”叹了声,“请恕臣无能为力。”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永安已是急得六神无主,难道这时候叫她派人去把陆神医找回来么,可人老医仙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岂是她一时半会说找就能找到的? 荣太医思忖道:“臣倒是有个推荐的人选,其先曾为陛下治愈旧疾,医术颇为高明,似乎专研究一些邪门怪病,也许殿下可将其请来为公主一试。” “你说的是谁?”永安忙不迭道。 “便是那卫太子推荐来的邱姓郎中,他这几日应是在卫驿中。” “……”永安不禁开始头皮发麻,她先前刚跟元歆不欢而散,如今又要如何舔着脸向人求助?她私心里是不想再和元歆沾染上任何瓜葛的,可是……转头看向床上那个双目紧闭的人,她终是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为了姑母,她可以向任何人低头。 “备马。”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出,“去卫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