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6任侠天下》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游露露】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武道狂之诗06任侠天下 作者:乔靖夫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12-1 ISBN:9787300162720 所属分类:图书 > 青春文学 > 玄幻/新武侠/魔幻/科幻 图书 > 青春文学 > 大陆原创 编辑推荐 展开新的修行之旅!没有男欢女爱,没有儿女情长,是一本纯粹的励志书!崆峒派前掌门练飞虹为收童静为衣钵传人也加入武道修行队伍。为寻找传说中的磨剑师寒石子,五人远赴江西庐陵,凶险万分的战斗与追捕之间,巧遇一位千古传奇人物,足以影响他们的人生……本书由乔靖夫编著。 内容推荐 快刀怒马,志在千里。 “当你拥有过人的力量时,你的世界就不再简单。” 武当派在西安订下五年“不战之约”,讨伐对象暂失,荆裂、燕横、虎玲兰及童静却继续踏上武道修练的旅程。 崆峒派前掌门练飞虹为了收童静为衣钵传人,也加入成为新的伙伴。 为寻找传说中的磨剑师寒石子,五人远赴江西庐陵,途中遇到南昌宁王府的使者意yù招揽,又在暴雨夜里与不明的独行者jiāo战;抵达庐陵县城后,他们更遭大群高强dú辣的神秘匪贼围攻,对方竟然自称“武当派弟子”。 凶险万分的战斗与追捕之间,荆裂燕横巧遇一位千古传奇人物,足以影响他们的人生…… 没有男欢女爱,没有儿女情长,《武道狂之诗(卷6任侠天下)》是一本纯粹的励志书!书中无论是对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的描写都很细致!失败之后,有悔恨,但不深陷,只有不断战胜自己和敌人,强者才会诞生!就像书中说的:“相信自己是天才的人未必是天才,但是天才必定相信自己是天才!” 作者简介乔靖夫,1969年香港出生,看日本特摄片与本土武侠剧长大的一代。攻读大专翻译系时立志当作家,三年间埋首“练功”,毕业后随即展开“文字浪人”生涯,先后涉足新闻、电脑游戏、编剧等工作,游走于语言与媒体之间。兼职流行乐填词人,作品包括卢巧音《深蓝》、《风铃》及《阿修罗树海》;王菲《光之翼》;陈奕迅《早开的长途班》等。其中,《深蓝》更获2000年香港作曲家及作词家协会(CASH)最佳歌词奖。1996年出版首部小说《幻国之刃》,开始写作一系列风格暴烈的“影像系”流行小说,包括动作幻想系列《吸血鬼猎人日志》;长篇暴力史诗《杀禅》;惊悚侦探故事《误宫大厦》等。“让人看了不是爱死就是恨死,才算是最好的小说。”这是他的写作信条。 ================= 武道狂之诗 作者:乔靖夫 【卷六 任侠天下】 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庄子·田子方》 前文提要 强大的武当派为实现「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宏愿而四出征伐各门派,流浪武者荆裂与青城派少年剑士燕横矢志向武当复仇,途中巧遇爱剑少女童静与日本女剑士岛津虎玲兰,四人结成同伴,一起踏上武道修练和江湖历险的旅程。 武林各派群豪为围捕武当掌门姚莲舟而群聚西安府,同时武当精锐锡晓岩等人亦赶至救驾,双方展开激烈大合战。荆裂四人与武当战士决斗于「盈花馆」屋顶,得崆峒派掌门练飞虹相助而打成均势,其间童静更展现出惊人潜能。就在关键时刻,少林寺高僧为寻找弟子圆xìng亦到临助阵。 姚莲舟最后决定与众门派立下五年「不战之约」,西安一役遂在未分胜负之下告终。他带同「盈花馆」婢女殷小妍,与众弟子起程返回武当山;荆裂与同伴失去了追击的目标,也只得继续修行的旅途。 这次西安大战,背后原来有宁王府秘密促成,目的是为了招揽具实力的武者为己用。表面一场武林斗争,底下正有政治的暗涌在流动…… 第一章 收徒 天地空阔。黄土飞扬。 急密爽快的马蹄声,有如一首振奋人心的鼓乐,教鞍上骑者都觉得身躯轻快,像要乘着奔势起飞。 荆裂、燕横、虎玲兰、童静四骑,正迎着东方灿烂的晨光奔驰,离开西安而去。 燕横略回头,瞧见那西安府的城墙已经变得很小。 连场激战才不过是昨天的事,身上的伤也还在刺痛。可是燕横心里感觉,仿佛这场西安之战已经过了许久。 ——或者反过来说,他经历过这一战之后,长大了许多。 燕横把头转回来,看见正在前方策骑的三人背影。 与同生共死的伙伴在广阔天地一起策骑,纵横万里,自由无羁,如此快事,人生难求。 燕横轻叱一声,催马加紧蹄步,追上同伴去了。 四人一直往东而行,准备出关,但此后往何处去,还没有打算。 武当掌门姚莲舟立了五年不战之约,荆裂这个「武当猎人」一时也就失去了追猎的目标,惘然没有主意。 「不如就像在四川时一样吧。」童静提议:「一边随处游历,一边一起修练。那个时候很快乐啊。」 想到在四川江上那段日子,其他三人也都笑了。没有异议。 四骑出了城后,在空寂的官道上走了才没有多少里,荆裂却突然放缓马儿。 继而是虎玲兰。燕横和童静则奔前了一段才勒马回头。 荆裂跟虎玲兰互相看了一眼。虎玲兰随即把背上的长弓取下来。 「什么事……」童静骑着马儿踱过来。她看见兰姐的凝重神情,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他们正被人跟踪。 「难道是……武当……」 ——假如姚莲舟的五年之约不过是个圈套,趁着各门派散去,心情也松懈下来后,才以伏兵逐一追击报复……这未尝不是一条狠辣的妙计。 「不。」燕横却断然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明明是人生最大的仇敌,但燕横对姚莲舟的个xìng,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了解和信任。 荆裂游历各方,应对过的jiān险之徒和匪盗不计其数,也曾经在不少诡计陷阱之下险死还生。这些经历教会他一件事: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险恶。 更何况武当「兵鸦道」的刺客,的确曾在成都伏击过他。昨日重遇那个江云澜,一双细目shè来的恨意,并未因时日减退半点。 ——我又何尝不想杀他,为峨嵋派的战友报仇?…… 荆裂伸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跟踪的人不久就在道路后方的尽头出现了。只有单骑。 远远可见在阳光底下,那骑者戴着一个大竹笠遮掩面目,一身满是花纹的衣服,乘着速度猎猎飘扬。身上和马鞍旁,挂着各样大小长短的物事,其中有的反shè着金属的光华。 那骑者姿态异常勇猛,骑术身手极是高超,飞快接近过来。 荆裂和虎玲兰都放松下来。虽未看见面目,但从衣服、兵器和身手就辨出来,正是昨天曾经助过他们一臂的崆峒掌门练飞虹。 飞虹先生远远看见四人停住了,似乎有些愕然,也勒住马儿停下来。他伸手摸摸花白的胡子,姿态似在犹疑,久久没有上前去。 「啊!是练掌门……」燕横轻呼:「昨天我们还没有好好向他道谢,不如……」 「别理会他。」荆裂却拨转马首。 「荆大哥,这不合礼数……」燕横意外地说。 「听我的就好。」荆裂夹腿催马前行,同时神秘地微笑:「有你的好处……」 其他三人都不解,也只好继续东行。 一看见四人起步,练飞虹亦驱马前进,但始终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如此走着,荆裂四人偶然停下,练飞虹也停;四人一继续上路,练飞虹又跟着来。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看见其他几个孩子在玩,自己明明很想加入,却又害羞不好意思,只好一直远远看着。 还没到中午时,突然又有另一骑的急激蹄声,自练飞虹后头响起来。 练飞虹和荆裂四人也都停下来警戒。 来骑在这条东行的唯一官道上急奔,不一会儿就出现眼前,可见骑士背上有摇晃的刀柄,单以一只右手持缰,身手极稳。 五人都看见,原来是心意门高手戴魁,那条被姚莲舟打折的左臂用布巾悬在胸前。受这样的重伤,却策马如此之急,本应甚为痛楚,但戴魁似是全无感觉。 戴魁认出崆峒掌门来,见他竟也在此,很是意外,经过时略将马儿放慢,朝飞虹先生点头致意,却没停下来,仍向荆裂四人奔过去。 荆裂看见戴魁赶来,眼睛闪出异样的光采,立时跃下了马鞍。其他三人亦一一下马。 戴魁在他们前方数步外勒住了马,顺着势就从马背跳下来。这激烈的举动又震动左臂伤患,他略皱了皱眉。 「荆兄……追到你们,真的太好了……」戴魁微微喘气,一张围满胡须的嘴巴却咧开大笑:「我……我……」 「戴兄,有话慢说。」荆裂上前抱抱拳。 「客套的话我不会说。也就开门见山。」戴魁深吸了一口气,又说:「这次一战,我心意门,真可说一败涂地!还出了颜清桐这个丢脸的家伙,实在……唉,武当派,真是结结实实的打败了我们……」 他说着时瞧了瞧左上臂处缠着的一条麻布。是为了记念这次战死的心意同门。 燕横看见,戴魁包裹着的受伤左臂已经溢出血迹,伤口因为策骑赶路而再次破裂了。他急忙从马鞍旁的行囊里找出布带与伤yào。 「戴兄……我先给你换yào包扎……」燕横上前为他解去布巾。他念着戴魁对自己和青城派敬重有加,又曾见他不顾门派名声去救那位中dú的jì nǚ,因此对这好汉一直心存好感。 「燕老弟……我派那个姓颜的混蛋,也有份诬谄你,你却……」戴魁说时声音有些哽咽。 「都过去了。」燕横细心地解除那包缠的yào布。「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站在后面的虎玲兰和童静也都笑了。 「名门之后,果是不同。」戴魁欣赏地瞧了瞧燕横,又向荆裂说:「昨天傍晚,荆兄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昨晚我一直都在翻来覆去的想……破门户之见,互相参详武技,一起创出更强的武学。实在说得太好了。」 「可惜……」荆裂皱眉叹气:「没有人听得进耳朵。」 「有!」戴魁朝自己鼻头竖起拇指:「这儿就有一个!如蒙不弃,戴某希望跟各位同行一段时日,互换武艺,一起琢磨修练! 「说句老实话,戴某这样想也不无私心,全是为了本门的将来:昨日之战已可见,武当派武功之霸道,我心意门与他们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计……现在虽然有这个休战五年的约定,但这段日子本门武功若不能突飞猛进,以后也必定不是武当派的对手,结果亦不过多苟活几年! 「戴某这次要求换技,实是想借镜各位的心得要诀,并带回本门去,以助改进心意门的武功。五年之后,即使仍不足与武当一战,至少要他们多付些代价!」 戴魁这一番豪气的话,听得燕横热血上涌。他瞧瞧荆裂。 「我有拒绝的理由吗?」荆裂灿烂地笑着说,伸出手来与戴魁一握。 荆裂这笑容,燕横早就见过了。就在最初于青城山相识的时候。 ——真正拥有共同志向的同伴,一个就够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 燕横替戴魁的手臂换yào,重新再包扎止了血。先前童静跟戴魁还没有正式结识,这时互相见了个礼。 戴魁并不知道童静的底细,只在昨天听她说过正在跟燕横学剑;可是「盈花馆」一战却赫然看见,童静使出了一招连燕横也不能的截击,一剑废掉武当派「兵鸦道」的剑士。戴魁好生好奇,但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又不敢多问。 ——难道她另有名师?…… 荆裂高兴地拍拍戴魁肩头。戴魁比荆裂年长大概十年,武林上的名声也要响亮得多;在「麟门客栈」比试时,他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栽在荆裂手上,如今却毫不避忌地投奔而来,确是一个豪迈的好汉。荆裂武功虽胜于他,但心里不由生起敬重。 「好了,快上马。」荆裂拉住马儿的辔口:「我已经饿了,快到下个镇子去吃午饭。」 戴魁回头看看仍停在远处的练飞虹。「练掌门怎么也在?……我们不先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别管他。」荆裂先上了马。戴魁不解地抓抓胡子,但既然不清楚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只好听荆裂的,也踩上了马蹬。 「等……等一等!」 练飞虹一边高呼,一边策马急急赶过来。荆裂看见不禁笑了。 飞虹先生勒住马缰,随即取下斗笠,露出一头花白的乱发,几根串着珠子的小辫子扬动起来。 「我……我跟他一样……」练飞虹指一指戴魁:「也要跟你们同行!」 「为了什么呢?」荆裂微笑着问。 练飞虹的眼睛不住瞧着童静,却又说不出话来,就好像男孩看见心仪的女孩子而不敢表白。 童静被这老头瞧得很不自在,皱紧眉头。 练飞虹终于鼓起勇气,下了马走到童静跟前。 「做我的徒弟,好吗?」 燕横和戴魁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了都愕然。荆裂却似乎不感意外。 童静眼睛瞪大了一下,上下打量练飞虹一阵子,接着便摇摇头。 「不行。」 练飞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一会儿!」他焦急的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听荆大哥说了。是崆峒派的掌门吧?」 「现在已经不是了……」练飞虹喃喃自语,接着又像发觉说错话般急忙说:「对对对!就是崆峒派!天下『九大门派』之一,与少林武当华山青城峨嵋齐名的崆峒派!」 说着练飞虹就跳开来,在空旷的官道中央摆起一个架式。 五人聚精会神地瞧着他。 然后突然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只见练飞虹穿着铁片拳套的左掌一劈出去,招式未老,右手已然反手拔出腰间的弯刀,自下向上撩击;刀势未尽,左手又已打开一柄铁扇在胸前舞动;乌黑的扇影翻飞之际,刀已回鞘,他右手指间夹着两柄飞刀朝天抛去;铁扇收起chā回腰带;双手接住堕落的飞刀,左右收入背后皮鞘。 一呼吸间,练飞虹双手连换几种兵器,快拔快收,收式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刚才一切只是幻术,那手法速度潇洒得很。 戴魁早闻崆峒派「八大绝」的威名,但因崆峒偏处关西,还没有机会见识过。现在看到掌门飞虹先生随意露这一手,果是名不虚传,心里更加庆幸这次赶来加入荆裂一伙。 ——要是飞虹先生也跟我们同行,也就有机会学习崆峒派武学,对我心意门一定大有助益!这样的机会,要我折寿十年来换都甘心! 荆裂看了这表演,也是心头一动,但他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还是一贯那不大在乎的微笑。 「娃儿,怎么样?」练飞虹得意地瞧着童静:「看了这个,很想学吧?还不快拜师?」 童静却还是决绝地摇摇头:「不可以。」 练飞虹听了简直如雷轰顶,双手抓着头发。他无法相信,世上有任何一个喜欢练武的年轻人,会这样一口拒绝学崆峒派的武功——还要是由我飞虹先生亲自教授啊! 「为什么呢?」练飞虹的声音好像快要哭出来:「跟我学有什么不好……」 「那不是好不好的关系。」童静指一指荆裂和燕横。「我已经跟着他们学武,当然就不能再拜其他师父了。」 「什么?」练飞虹怪笑,展颜露齿笑起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那好办!」 他伸手按住左右腰间的刀剑柄子:「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把他们两个打倒,如何?只要证明我比他们强,那我就比他们更有资格当你师父了!」 燕横看见,这位身份地位远高于自己的前辈,竟突然要跟自己jiāo手,不由紧张得胃囊都缩起来。 坐在马背上的荆裂倒是不以为意,一副「随时放马过来」的模样,但又似乎全无动手的准备。 练飞虹瞧着荆裂和燕横,又说:「不打也行,只要你们识趣,准许这娃儿也拜我为师,我也不难为你们——当然了,三个师父里,我是『大师父』!」 童静急急上前,拦在练飞虹跟前,跺着脚说:「这跟谁比较强没有关系!我跟他们学武,是一早说好的约定!就算他们同意你当我师父,我也不会拜!约定就是约定!明白吗?别说是你,就算换了那个天下无敌的姚莲舟,我也不会拜他为师!」 练飞虹仿佛给一盆冷水照头顶淋下来,刚才的气势瞬间消失无踪。 「小静,你不可以这样说话!」燕横这时忍不住斥责她:「怎可以对练掌门这样无礼?昨天他还救过你啊!」 童静这时想起,昨天「盈花馆」屋顶的大战,若非这个崆峒掌门及时掷出飞刀,她一双眼珠子很可能已被焦红叶废掉;又看见练飞虹此刻沮丧的样子怪可怜的,刚才那样说话确是不该。 但是燕横如此当着众人斥骂她,她要是当众道歉,岂非显得好像对燕横很听话?她只觉羞怒,脸蛋涨红,哼了一声,就自行跨上马背催马前行。 虎玲兰见她这脾气只觉好笑,随即上马去追了。荆裂朝练飞虹摆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也跟着前去。 燕横见练飞虹如此泄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上前抱拳说:「前辈,我这……同伴得罪了,不要见怪。昨天前辈曾经帮助我们,还没有机会向你道谢……不如去前面的镇子,一起吃一顿饭好吗?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不错。」一旁的戴魁也说:「相请不如偶遇,练掌门请赏光。」 练飞虹长叹了一口气,却也登上马鞍,随两人前去了。 童静在马背上回头,却见后面练飞虹也跟了在燕横后面。她猜到一定是燕横请他一起来的,这分明就是叫她难堪。童静更气了,驱使马儿奔得更快。 ◇◇◇◇ 刚在正午时分,一行六骑就到了灵台镇,此地正在西安与临潼间的道路半途,旅客甚多,茶寮馆子都有不少。童静挑了比较像样的一家饭馆就停下来。六人在二楼占了一张大桌。 「有什么最贵的东西都拿来!」童静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大小姐脾气又来了,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拍在饭桌上。 「也拿酒来。」荆裂说。 童静觉得奇怪,因荆裂并不是特别好酒,平日上路,日间从来不喝。 「有新朋友嘛。」荆裂解释说。童静看着戴魁,这才恍然,又自觉在这个新同伴面前失态,腼腆地向戴魁笑了笑。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并不拘礼,酒菜一到就大吃大喝起来。荆裂等人也都向戴魁敬酒。戴魁喝了两杯,也就情不自禁跟荆裂讨论起昨日两人桌上那场比试来。 「荆兄那记……真的妙!」他比划着手肘:「是什么招式?」 「不是中原的武功。」荆裂微笑:「是在南面叫『暹罗』的小国学来的。」 「『暹罗』……没听过……真的要跟荆兄学学。」戴魁又再模仿那招,然后苦笑:「我那时已经拼着不要一条手臂去挡了,要不是荆兄留了手,我这骨头不用等姚莲舟……」 说到这儿戴魁摸摸骨折的左臂,沉默了下来。自然是因为想到死去的师弟李文琼。 荆裂把一碗酒奠在地上。 「这一碗,敬给心意门战死的好汉。」 戴魁猛地点点头,也奠了一碗。其余的人都被感动了,亦一一奠酒。只有练飞虹,自顾自在呆想什么,压根儿没有听他们说话。各人都见识过他行事说话带点痴狂,也不怪他。 「练前辈……」燕横在旁轻声问:「听说你跟我师父是多年的朋友,不知道……」却见练飞虹似仍充耳不闻,问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童静固然鼓着闷气,死也不肯瞧练飞虹和燕横那边一眼;练飞虹又不知正在想什么;戴魁则因念及同门之死而喝着闷酒。席上气氛颇是奇怪。 荆裂吃饱了,捧着酒碗走到二楼的一列窗子前,俯视下方城镇街道的景色。 燕横趁这机会走过来。 「荆大哥为什么不说一句?」燕横指一指练飞虹:「这事情怎么办?」 「不用心急。」荆裂呷一口酒。「他很快就会过来。」 果然,练飞虹已经站在他们旁边的另一扇窗前,倚着窗垂头叹气。 「前辈。」燕横不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收小静作徒弟呢?」 练飞虹眯着眼睛,用一种「你这也不知道?」的表情瞧着燕横:「当然是因为昨天她刺那一剑呀。」 「就只是……一剑?」 「我飞虹先生沉迷武道数十年,绝不会看走眼的。」练飞虹远远瞧向童静。童静因为他离席而放轻松了,正在大吃大嚼,也跟虎玲兰说起笑来。 「就凭那一剑,我敢说,她是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 「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这形容,在武林中早已经给用得滥无可滥。但是出自名动关西的崆峒派前掌门之口,却自有一股不同的份量。 「姓荆的。」练飞虹盯着比他年轻了三十几年的荆裂:「你肯教她,也是因为看上了她的天分吧?」 「没有。」荆裂这时并没有笑,而是很正经地回答:「最初我只是给她的热诚打动。昨天那一剑,我也是意外极了。我得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燕横看见荆大哥的表情,知道是认真的。他不禁也瞧瞧童静。他当然也看见昨天她那剑,还想是不是幸运。但假如荆大哥和练掌门都这样说,那就绝不假了——童静隐藏着非常了不得的才能。 想到这儿,燕横不禁流出冷汗。 ——要是由我来教她,岂非浪费了? 这时练飞虹的视线落在燕横脸上。 「我自知这一生,都当不成最顶尖的高手——从我认识你师父何自圣,见过他的剑法之后就知道了。」练飞虹说时收敛了平素的狂态,却也没有不忿或悲哀,只是很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如今年纪老了,武功气力就更比盛年时退步。唉,余下的这些日子,我再也不能在武功上追求些什么了。」 他如此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遗憾,令荆裂露出敬佩的表情。 ——一个武道狂迷,看见了自己天分的顶峰,又敌不过岁月的消磨,实在是一种深沉的悲哀。 「所以从十几年前开始,我就立下了决心:在我有生之前,要培育出一个绝顶的崆峒传人!」练飞虹又继续说:「那么我飞虹此生,就算不能以顶尖高手之名,留存在武林史上,也好让人记得有我这个名师!可惜,甘肃平凉一带地广人稀,我也收了几个好徒儿,但他们并非我要找的材料……直到昨天看见这娃儿……」 练飞虹以充满盼望的眼神,瞧着正在努力吃饭的童静。 「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旷世美玉。崆峒派的『八大绝』奇技,有一天就在她手上完成!」 燕横听见练飞虹这豪言壮语,大受感动,马上就要去劝童静。 荆裂这时却说:「我们也没办法呀……虽然只是认识了她几个月,她那硬xìng子,倒是很了解。就算我用师父的身份下令,她也绝不肯屈服……」 「那要怎么办?……」练飞虹猛抓头发,抓得发髻都乱了。 「我们两个都很希望帮助你。」荆裂故意苦笑摇头:「可惜真的想不出办法来呀……」 「你们两个……」练飞虹瞧着两人,一边喃喃地说,突然眼睛泛出异样的神采。「有了!有了!」 桌子那头的童静听见他如此怪叫,不禁疑惑张望过来。练飞虹怕给她听见,搭着荆裂和燕横的肩头,把他们硬拉到更远的角落。 「她虽然不肯跟我学崆峒派的武功……可是她愿意跟你们学呀!」练飞虹压低声音说:「只要我把崆峒绝技教给你们,再由你们传授给她便行了!」 「不!这怎么行?」荆裂皱眉:「你要教的是她呀,我们又怎可偷学呢?崆峒派武功应该是不轻传外人的吧?何况我跟燕横都各自有所属门派,燕横更是名门正派青城的传人,又怎可胡乱学别派武功呢?……」 燕横一听荆大哥所说,和平日主张破除门户之见的说法相反,知道他是在故意说反话。此刻燕横恍然大悟: ——荆大哥一直对练前辈爱理不理,就是要他自愿教我们崆峒派的武功! 荆裂知道这老头xìng格古怪,直接求他公开武技,恐怕会给拒绝,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怎会不行?」练飞虹急忙反驳,完全不知道正在自投罗网:「我好歹是崆峒派掌门——不,前任掌门,要教谁人,哪个敢反对?」 他凑近燕横的脸又说:「我啊,跟令师可熟得很。我看你的『雌雄龙虎剑』还没有学全吧?我见识过何自圣不少的剑招,这方面也可以指点你一二啊。」 燕横双眼一亮。 除了武当派之外,曾经亲睹何自圣『雌雄龙虎剑法』而又仍然活着的人,恐怕世上已经极少;当中能有崆峒掌门这等份量和眼光的,更可能只此一人。燕横依稀听过吕一慰师叔说,师父还未接任掌门时,曾在外游历颇久,说不定练飞虹与师父曾经相处一段不短的时日,对他的剑法了解甚详。 ——而且是三十来岁正当巅峰的何自圣。 对于一心还原青城派绝学的燕横来说,这是无可抗拒的诱惑。 「好!」燕横冲口而出。「感谢前辈恩德!」 练飞虹转头看看荆裂。 荆裂摸摸下巴的胡碴子。 「唉,既然你这么恳求,我也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吧。」荆裂以充满笑意的眼神瞧着燕横:「不过有言在先,我们不归属崆峒派,也不会叫你师父的呀。」 「哼!以为叫我师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练飞虹冷冷说:「连什么『前辈』也别喊!叫我『飞虹先生』或者『先生』就好了!」 他拍拍大腿,转眼脸容变得狂喜,偷偷瞧了瞧童静,又高叫:「刚才半点胃口都没有,现在可饿坏了!店小二!再多拿些吃的来!还要酒!」 练飞虹飞也似的跳回自己的座位上。 燕横看着他的背项,眼里发出光芒。 这位名宿前辈,给了燕横一个意想不到的希望:能够跟已死的师父和已失落的「雌雄龙虎剑」,重新连系起来。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三 崆峒派之根据地于位甘肃省平凉崆峒山。西部地区因气候严酷,地广人稀,故此民风强悍,自古就有民间带刀练武护身的传统,渐渐发展出当地的古武术,远至秦汉时代的古辞书《尔雅》,已经有记载「空同之人武」这句子;崆峒地区也是西出关外的主要驿站,成为兵家必争及商旅必经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地,远来的外地军士旅人,甚至是西域外族人士,又把各种武斗技法传播进去;再加上崆峒山为宗教胜地,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修练之处,许多宗教的修道养生之法,诸如静坐吐纳之术,又与武术相结合,终于形成别具风格、刚健深厚的崆峒武道。 崆峒派真正开宗立道,乃是始于大约一百六十余年前,一代宗师飞云子集崆峒山上下以至平凉一带流传武术之大成。飞云子本是一名道士,但开山立派后,第二代弟子就已是俗家,兼收男女,传至练飞虹为掌门时是第七代。 崆峒武术最以门路繁杂而著名,拳术与刀剑qiāng棒等术自然齐备,更因为受到军事和异族文化影响,奇门与冷门兵器特多,软兵器及飞行暗器亦甚普遍。其中以八门武技器械最为杰出,合称「八大绝」,计有:「通臂剑」、「日轮刀」(糅合了西域回回人弯刀之法)「花战捶」(徒手拳术)、「挑山鞭」(短棒鞭杆)、「乌叶扇」(铁扇术)、「摧心飞挝」(铁链飞爪)、「送魂飞刃」(飞刀术)及「摩云手」(摔跤扑跌之术),为历代掌门必修之最高武学。 崆峒武道之特殊技法有二:一称为「花法」,就是在连续战斗中,不断变换各种兵械和打法,甚至左右不同兵器同时夹杂运用,以迷惑敌人眼目心神,出奇制胜;同时「花法」因为困难复杂,也有锻炼身、手、眼灵活准确的功效。 另一个是「飞法」,就是不管任何刀剑兵器,在运用时能够突然脱手飞shè,在较远距离突袭对方,防不胜防。练「飞法」不只是「飞」,更要懂得脱手后又马上迅速拔出另一样兵器(这手法与「花法」相通),才能尽情发挥崆峒派武者身带多样兵器的长处。 崆峒派虽为一方豪雄,位列「九大门派」之一,但由于偏处西部,甚少高手在中原地带走动。这令崆峒武术格外神秘,他派人士不知其底蕴,在与人jiāo手时自然占了好处;但这同时也令崆峒派名声难扬,至今并未有出过真正天下公认的绝顶高手,在中原亦不及八卦门或心意门这些广泛传承的门派有名。 第二章 征服者 金黄的温暖阳光从窗口shè进来,透过无数浮游微尘,映入叶辰渊那双带着符文刺青的眼睛。 叶辰渊左手捧着一卷甚是古旧的典籍,盘膝独坐在宁静的房间地上,身体凝止有如雕像,就连灰白的长发也无一丝扬动。他略垂着头,细读书页上每一行墨迹久远的文字: 「有劈qiāng者 贵坐膝 qiāng头起不过五寸而下 后手一出 以击其手 有缠qiāng者 先虚搭 彼转下 我从上转右而下 复下转左而拿之 有流qiāng者 龙来或左或右 我身稍退 随其左右而劈之 待龙老直捣其主 有击qiāng者 左右击之 即继以缠 入死龙之法也」 叶辰渊偶尔伸手揭开下页,又马上回到有如入定的姿态。如此良久,终于读完最后一页,这才双手轻轻把那典籍合上,闭目吐了一口气。 书册的封皮上,有古雅的大字,写着《峨嵋大手臂传习录》。 这一部峨嵋派秘籍,叶辰渊已是第四次读完。在他身边的地上,还堆叠着数十部相似的古籍,大多他都仔细读过,只有一些内容太过粗浅的,又或是有谱而无招的目录,他略翻一回后就搁到一角。 叶辰渊放下那部《大手臂传习录》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窗子前眺望。 此地为前峨嵋派——现在已成了武当派峨嵋道场——的总本山「铁峰楼」顶层经书阁,位处峨嵋山伏虎山麓,窗外就是有名的虎溪禅林,一眼看去,几许参天古树,在太阳下泛着翠绿的光华。 自从降伏峨嵋派至今,不觉已过了半年。 先前武当派四出远征,吞并收纳了他派之后都不久留,只是将门派招牌换掉也就了事;少数较有实力的道场,也都只留三两个资深的「兵鸦道」弟子处理接收事宜。 可是峨嵋乃是历来首个被武当吞并的「九大门派」之一,自然非同寻常。叶辰渊与四川远征军一直驻留在「铁峰楼」,首要之务是稳住原峨嵋派上下师长弟子,防止他们生起叛脱之心,并在这段时间将峨嵋派已投降的消息向外广传,断了他们的后路。 峨嵋派毕竟扎根数百年之久,在成都一带以至四川一省,出山弟子甚为众多。尤其峨嵋派擅长qiāng棒,最适合军旅战阵使用,有军籍的峨嵋弟子为数不少,关系和势力不容忽视,要是容让他们聚集可不易对付。最好的防止方法,就是将峨嵋派不战而降之事大加传扬,尽毁其门派尊严,令他们失去号召徒众的名份。 这却并非叶辰渊最关心的事——峨嵋要反叛,也就随他们吧。已经征服过一次的对手,他有随时战胜的绝对信心。 叶辰渊如此长留峨嵋,甚至听闻了姚掌门独入关中的消息,也没有赶回武当山去,为的是另外两件事情。 第一是要吸收、参详峨嵋派的积聚数十代的武功精华。这是任何好武之人都不愿错过的黄金机会,更何况像叶辰渊这等为剑而生的狂热武者。半年来他每天都至少花一个时辰在这经书阁里,仔细研读峨嵋派历代留传下来的qiāng谱拳经和心法要诀。 只是阅读谱籍当然还远远不够——武道,是依靠人传承的,没有一代接一代活生生的习武者,什么高级的秘笈都不过是废纸一堆。 在叶辰渊命令下,峨嵋前掌门「神龙八qiāng」余青麟及以下资深弟子,都轮番演示了本派各种武学。要将无价的本门秘技,巨细无遗地披露在征服者眼前,他们自然不情不愿。可是又有什么选择呢?自余青麟大开山门迎接武当远征军那一天,他们已经再没有抗拒的余地。 峨嵋派不愧为屹立武林数百载、历史比武当更悠久的顶尖大派,其qiāng棒之术,不论劲力运用和招式战术都极为独到。掌门余青麟的武功,虽与同属四川的青城派何自圣仍有一段距离,但一手峨嵋大qiāng的功法,仍教叶辰渊看得赞叹。 ——峨嵋败给武当,输的是意志。 叶辰渊虽然只精于剑法,武当派也非主修qiāng术,但任何武学都有相通之处。这半年里他尽力吸收、领会峨嵋武道的精要,是要带回武当山,以助武当派武功更上层楼,成全「天下无敌」的霸业。 叶辰渊观看峨嵋众弟子演武,除了参详武功,同时也为了第二件事情:从中挑选具有潜质的年轻弟子,带入武当山门墙。 这是武当征服他派之后的一贯做法。过去臣服的都只是些小门派,值得挑选的人才寥寥可数;但像峨嵋这等大门派,能拜入山门,而又坚持数年而不被刷下来的,自都是千挑万选、拥有「先天真力」的好材料。其中有的已届中年,对峨嵋感情深厚,难令他们全心转投武当,因此叶辰渊只选年纪轻的。 不过潜质与年纪都还是次要。要拜入武当山,还得有一个更必要的条件:执意追求「最强」的火热yù望。 如今叶辰渊已经选定了其中十三个前峨嵋弟子,他们也都一一答允了——武当山上,从来没有一个被迫进门的人。 叶辰渊看窗外树林风景,心里默想: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 这一面窗户正好向着北方。相隔数百里,当然不可能真的看见青城山,但叶辰渊极目远眺,心中又再怀想那教他心弦震动的身影与剑光。 何自圣。那一战的每一时刻,每一记jiāo锋,叶辰渊都清晰记忆在心里,每天都总有个时刻会在眼前的虚空处重现。有的时候是在睡觉时,醒来的他浑身发烫。 数年前挑战姚莲舟掌门之位失败后,叶辰渊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另一位如此震撼的对手。想不到在自己的剑士生涯已经到达顶峰的末期时,还会遇上一个。这是死而无憾的幸福。 叶辰渊心里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打赢了何自圣。 ——我只是杀死了他而已…… 他许多次暗里想象比较:何自圣若无眼疾,跟姚掌门对决,胜负将如何?始终他都没有答案。 然后他蓦地明白:试图比较两个在自己之上的人,那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叶辰渊脸朝天空,那平日冷峻如剑锋的眼神,此刻有种仿佛看破的空灵。 他已决定从此封剑。四川远征乃是他最后一仗。何自圣是他最后一个对手。回武当山之后,就把远征的任务jiāo回给师星昊或者姚掌门主持吧。 ——我这余生,将在心里继续与何自圣的幻影战斗。 这时经书阁的房门外有人轻敲。 「进来。」叶辰渊从深沉的思考中醒来。 推门而入的是个身材修长、脸皮白净的年轻人,名叫杨真如。 「副掌门,打扰了……」杨真如拱了拱拳行礼。「『兵鸦道』的师兄们说有要事禀告,请副掌门到楼下内堂。」 叶辰渊没有答应,只是负着手走出房门去。杨真如把门带上,就随在叶辰渊身后走。 这个杨真如唤「副掌门」时甚是自然,但他并非武当「兵鸦道」远征成员,而是原峨嵋派弟子,更是前掌门余青麟亲传。如今已经被叶辰渊选定为十三名带回武当山的人才之一。 叶辰渊在「铁峰楼」二楼的廊道走着,途中遇上峨嵋道场的人,都朝他敬畏地行礼。 「铁峰楼」本有峨嵋武者二百余人,而武当「兵鸦道」不过三十来个。与数倍的臣服者同居一地,其实并不安全。可叶辰渊在「铁峰楼」里外出入,不单没带弟子,连「坎离水火剑」都没携在身。 最初「兵鸦道」的弟子劝告副掌门小心。但叶辰渊只是冷冷回答:「如果他们以为用暗算手段能够复兴峨嵋派的话,就尽管给他们来吧。」 叶辰渊这等气度,反倒令峨嵋好些年轻弟子折服。比起窝囊的余青麟,他们真心感觉不如跟随这个征服者更好。杨真如就是其中一个如此相信的人。这几个月来他已成了叶辰渊的近身,安排调度其起居。 杨真如默默跟在叶辰渊身后走,不言不语。虽然已经决意随同副掌门去武当山,但看见一个个从前的峨嵋派同门,向叶辰渊及其他武当弟子卑躬屈膝的情状,他心里还是有些刺痛。 ——本来,我们是傲视蜀中的峨嵋派啊。 杨真如也知道,有的同门在背后怎样骂他是背祖忘宗的叛徒。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半点愧疚:向武当派投诚,又不是他的决定。假若当天掌门师尊决意拿起qiāng杆一战,他愿意为门派而死;又或者他的师父并不是余青麟,而是师叔孙无月,他也会甘心离开峨嵋山门追随而去…… 杨真如轻轻摇头。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都过去了。自己还有将来啊。今年才二十七岁。而且峨嵋派既已正正式式成了武当派峨嵋道场,我去武当山也就只是转移到本派的总馆深造而已,又有何背叛可言?……杨真如心里不想再留在这充满败丧气氛的「铁峰楼」半刻,恨不得今天就出发离去。 叶辰渊虽未回头,却似感应到杨真如心中思绪。 「我们快要走了……你都准备好了吗?」 「弟子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杨真如恭谨地回答:「只带一人一qiāng就行了。」 叶辰渊没有回应,只是略略点头。杨真如知道这已经是副掌门最大的赞赏。 两人下了楼梯,穿过「铁峰楼」那仍然供奉着大金qiāng的厅堂。堂上原本有一块挂了超过八代的古老牌匾「玄空妙技」①,半年前就给换成了「武当派」三个大字,左下角再写了「峨嵋道场」小小四字。 『注①:「玄空」二字,乃是远追传说中峨嵋武学的先祖司徒玄空。』 他们走到内堂,这儿本来是峨嵋掌门与派内长老师范商议事情及接待外来贵宾的重地,如今已被武当「兵鸦道」弟子占用。 叶辰渊一进入,堂内三个穿着「兵鸦道」黑衣的弟子马上肃立行礼。其中一人四十出头,脸容方正,额顶上有三道脱了发的创疤,腰间佩着双刀,是远征军中较资深的弟子秦少芳,取代了江云澜成为叶辰渊的副手。 叶辰渊看看堂内的大桌子,只见上面排满了兵刃,有几管是峨嵋派收藏的独特古qiāng,其余都是先前攻灭青城派后,火焚「玄门舍」前掠得的青城宝剑。 「副掌门。」秦少芳上向禀告:「我们听你的吩咐,收拾行装预备随时出发回武当山。可就在整理兵器时,从这物事里有所发现……」 秦少芳说着走到桌前,伸手拍拍桌上一个大木匣。那匣子甚古雅,内里衬丝,装着一长一短两个造形优雅的剑鞘。 叶辰渊自然一眼认出来:这正是收藏青城派至宝「雌雄龙虎剑」的木匣,两柄宝剑虽被燕横带走下落不明,但叶辰渊仍非常珍视这遗下的匣子和剑鞘,着弟子从青城山带走。 「就在我拿起剑鞘检查时,发现这匣子底下有个小小的暗格,打开来就发现了这东西。」 秦少芳拿起桌上一本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薄薄册子,双手捧到叶辰渊面前。那册子封面用皮革所制,没有写任何字,并以皮绳十字绑着。 「我们不敢打开来看,先等副掌门过目。」 平时脸容冷傲的叶辰渊,露出极罕有的兴奋表情,一把将册子取过,急急解开绳结。封皮一揭开来,映入眼睛的就是一行接一行的蝇头小字: 「斯技乃天师张道陵伏妖降魔之剑 其神妙处 龙虎jiāo会 雌雄相济 长纵短横 顺逆自如 其形其势合于唯一 虽万鬼莫能当 今记谱诀如下」 叶辰渊以微微颤抖的指头,急忙翻过下页。「兵鸦道」众弟子从未见过,副掌门如此情急的样子。 叶辰渊一直翻过去,看见的尽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蹈云」、「震山」、「拂爪」、「抖鳞」、「潜极海」、「穹苍破」……等等招式名称。叶辰渊与何自圣jiāo手之日,虽并不知道对方出招的名字,但他毫无疑问的肯定: ——这是「雌雄龙虎剑」的剑谱! 日夜回忆的最强敌人,那绝艺的秘要此刻就握在手上,叶辰渊感到浑身血脉沸腾。 他本来早已断绝了跟姚莲舟争夺掌门的念头,但此刻仿佛又有一道意想不到的门户就在面前打开。 ——假如……我能够吸取何自圣剑法精要之一、二,未必就不可能再挑战他…… 可是再细看那剑谱,叶辰渊顿时失望。连刚刚渗出的热汗都好像冷却了下来。 每一式剑招下的描述,都是这样的文字: 「三五合于四十二 步走四八 左剑接七十三 敌势自破 敌剑若应以偏身下抹 我步复走一九 回之以六二 应手必中」 叶辰渊翻过一页接一页,所有招势的说明,全都带着这样一堆不明数字,根本没有一招看得明白。 叶辰渊掩卷叹息。 ——是暗号。 堂里的四个弟子,都不知道叶辰渊在看什么,只是好奇地瞧着副掌门那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 叶辰渊把剑谱紧握掌中。 ——难道……真的得物无所用吗?…… ——不对。写这剑谱的人,自然已经懂得「雌雄龙虎剑法」,他写这东西决不是只给自己看的,也为了传给他人看…… ——有资格看这剑谱的,当然就是青城弟子……也就是说,这种暗号的写法,青城弟子看得懂! 希望之火在叶辰渊心里重燃,因为他知道,世上至少还有一个青城弟子活着,也知道这一刻他在哪儿。 叶辰渊将「雌雄龙虎剑谱」贴身收进衣襟内,回复了往日如冰的表情,向弟子下达了命令。 「明天,起程回武当山。」 ◇◇◇◇ 「小英,等等我呀!」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林间响起。枝叶纷飞,一条身影随即从树丛里冲出,在石上跑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那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浑身都在淌汗,脸皮血色通透,散发出一种躁动不安的年青能量。 少年出林之后左右看看,又抬头瞧瞧上方的山岩,却寻不着同伴的踪影。 「小英,你在哪儿呀?」少年跺跺脚。在这场山林竞跑中输了给同伴,他本已十分不忿,现在发现输得连对方的影儿都看不见,更是气得脸红。 「不玩了!快出来呀!」少年把手掌罩在嘴旁,仰天高声呼喊。 「在这儿呀。」 一个同样年轻,语气却老成得多的声音来自上方。少年一抬头,在一棵大树的横杈上,看见了侯英志的身影。 「你别下来!」少年鼓起腮,就从树干攀上去。已经习武六年的手腿,灵活有如猿猴,三数下攀越跳跃,就已经上了去,并肩坐在侯英志的身边。 「我怎么会输的?……」少年还是不服气:「我知道,一定是你抄了什么近道!我猜的对不对?」他说时指着侯英志的鼻子。 侯英志微笑,一把打去少年的手指,却咬着下唇不肯说。少年把手指化为拳头,半开玩笑一拳擂向侯英志肩头,但给侯英志伸臂挡过,侯英志顺势把少年的颈项挟住,两人出力挣扎,几乎就要一起摔下树去,这才双双住手,互相看着哈哈大笑。 侯英志笑完叹了口气,身体倚着树干,远眺山岩外武当山奇峰竞起的景色。 少年见侯英志收起笑容,好奇问他:「你在叹什么气?」 「没什么……」侯英志仰视云端看不见的金顶:「我只是想,来了武当山,实在太幸运了。」 本来以为投入武当派修练,将会是日复一日的地狱生涯,但并不尽然。虽是带技投师,武当派的众多师兄,从第一天起就像把他当成了家人。在练武场上,没有人因为想要试试他的青城派剑法而刻意敌视,授武的师兄也不因他有别派的背景而不肯用心教导。许多「镇龟道」的师兄更不理会什么辈份,特别来请他示范青城剑法的要诀,以参详改进本身的武当技艺。每天练武的早、午两课,虽然严厉认真得令人想起都呕吐,但课余起居,门派上下都是有说有笑。几个月来,侯英志只见过同门为武术见解争辩得脸红耳热,却从没有一次看见有人为私人的事情而吵架。 ——因为大家都是共同追求单纯志向的同伴。 就如此刻身边的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副掌门叶辰渊的儿子叶天洋。侯英志是在跟他相jiāo许久之后,才发现这件事的——在这少年身上,从来没有看见什么「副掌门之子」的架子,身边所有人也从未因此对他有任何厚待。 侯英志毕竟有六年多的青城剑道底子,入了武当山门之后,只用了一个半月就通过师兄的考核,离开那最初阶的「苍云武场」,晋升高一级的「玄石武场」。就在那儿的第一天,侯英志第一场对剑的对手就是叶天洋,自此就成了好朋友。 侯英志和叶天洋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两人会这么投缘。快将十九岁的侯英志,年纪跟叶天洋其实不算很相近。两人的出身更是两个极端——侯英志的父亲是个学艺不成的窝囊废,叶辰渊则是天下闻名的武当剑豪。唯一可说相近的是,两人的母亲缘都很淡泊。侯英志的娘亲在他小时就出走了;叶天洋的娘,则是个目不识丁的农fù,到儿子八岁开始习武之后,就搬回山下的村子去住,母子俩一年见面没有几次。 这又是令侯英志对武当派感到意外的第二点:还以为武当山是一片禁绝女色的修行之地,原来有妻眷的精锐弟子竟是不少。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这么多武当弟子娶妻生子的原因,是为了延续武者的优秀血脉,继续壮大武当派。因此他们要的媳fù,并不是什么名门大家闺秀,全都是在武当一带村落挑选出来身体健壮的女子,并查明前两、三代都没有患什么严重的疾病,然后用聘礼「买」下来。与其说这是婚嫁,不如说与马儿配种无异。 这种方法倒是令侯英志难以认同。要追求最强,拼了命去修练也就行了,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要连身为人的感情也都放弃吗?侯英志心里决定,将来师长也要许配这么一个妻子给自己的话,他绝不会应允。 更何况侯英志根本就不相信,练武才能是靠代代遗传——看他的父亲就知道了。 「再过一阵子就是午课了。」叶天洋这时说着,拍拍侯英志的肩头:「回去吧。」 侯英志点点头,也就跟叶天洋一起爬下树去,从来路回「玄石武场」。 平日功课虽是刻苦,课后一身疲劳,但两人毕竟是精力充沛的少年,又因为长期服用「雄胜酒」,情绪经常奋亢,故此课余还是爱通山奔跑游玩,消磨那股仿佛没有尽头的躁动感觉。 叶天洋拿着一根树枝,在前面拨开树叶前进。侯英志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看着叶天洋的背影,他不由想起燕横。不知道是怎样的巧合,叶天洋就跟从前小六和小梨一样,习惯唤他作「小英」。每一次听见叶天洋这样呼唤,侯英志心里既有一阵暖意,也有一丝苦涩。 ——他们……还在生吗?…… 侯英志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在那天决心改投武当派,跟踪着叶辰渊的四川远征军时,他压根儿没有一次想起两个好朋友。他一心想着的都只是自己的未来。 现在侯英志在武当山安定下来之后,才渐渐怀念自己失去了什么。 侯英志只记得,那天在「玄门舍」教习场外展开大厮杀时,宋梨已经昏倒了;至于燕横,最后看见他带着「雌雄龙虎剑」逃入山里。两个都生死不明。 ——也许小六还活着,而且找到小梨。两个已经不知在哪儿双宿双栖,努力忘记发生过的事情…… ——小六,你最好不要想报仇……假如你来这儿看一眼就会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 「小英,你今天好古怪啊。」 侯英志这才从沉思中醒来,看见叶天洋正停下步来,回头看着自己。必定是因为刚才自己露出了哀伤的表情吧? 「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而已。」侯英志苦笑回答。 两人继续走着。侯英志知道再想往事无益,不如珍惜眼前的同伴。 可是看着叶天洋,侯英志又生起另一股哀愁。 叶天洋又是另一个例子,证明了才能不一定能遗传。叶辰渊是世所公认的剑术天才;但他这个独生儿子,升上「玄石武场」,表现已经开始有些勉强了,很明显没有继承到父亲那种天分。 侯英志想,叶天洋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在严峻的武当派练武场上伤残,甚至丢掉xìng命。他相信不只是自己,武当派的众师兄,甚至叶辰渊也都看得出来。但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要阻止这事情发生。 他想起入门那天,桂丹雷师兄带他去看的那片坟冢。 ——这是必得承受的悲哀。 侯英志蓦然感叹:就算曾经最亲近的人,总也有一天留不住。人到了最后仍然孤独。 ——人生唯一可以依凭的,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只有剑。 侯英志随手折下身边一根树枝,在空中比划着这几个月所学的武当剑招。他自觉比从前在青城山时修练得更要拼命——武当派规模之大、弟子之众,那份感染力实在太强。而且在「雄胜酒」的帮助下,练习后的伤疲更容易复原,全力锻炼就更加毫无顾忌了。 「小英。」叶天洋回头看他问:「将来要是有机会入选,你是想当『兵鸦道』,还是『镇龟道』呀?」 「『兵鸦道』。」侯英志毫不犹疑地回答。南征北讨,用剑锋扬起血风,以战斗证实最强——这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武者之道。 「我也是呢。」叶天洋微笑回答:「我可不只是因为要继承爹啊。」 侯英志苦笑。他心里清楚,这个好友不会有机会穿上「兵鸦道」的黑衣。 他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很想转换话题。这时他记起心里一个疑问。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很久的了……常常看见有伤残的师兄,拿着饭菜和换洗的衣物,走往『遇真宫』后面的树林。那是为什么呀?」 叶天洋一听,本来红润的脸突然变得苍白。侯英志看见,知道自己问了个极不寻常的问题。 「小英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武当派,有三位副掌门?……」 「我知道的。」侯英志答。叶辰渊他当然知道;另一位副掌门师星昊个多月前从京师回了武当山,他也都见过。只是第三位,他从来没有一次听见师兄谈起。侯英志虽然已给武当的长辈们视如亲人,但毕竟自觉入门尚浅,这事又不关乎练武,也就没有问。 「那饭菜衣服,就是送给第三位副掌门的。」叶天洋说时,语声略带颤震。「听说他就住在『遇真宫』后面一个山洞里……自从六年前,姚掌门继任之后……」 侯英志的双眼发亮。一个与叶辰渊具有同等地位的男人。说什么他也想多知道一些。 「为什么会隐居在宫后呢?……这位副掌门叫什么名字?……」 叶天洋一听急忙摇手:「不可提!这是那时就立下的本派禁令,武当弟子此后都不得再提这位副掌门的名字!」 侯英志大奇,猜想其中一定涉及某些武当派的秘密。 ——是跟姚掌门登位同时发生的事情?……难道是权争吗?…… 「这位副掌门……是给囚禁了吧?」侯英志问:「因为跟姚掌门争位失败?」 「这事情发生时我还小,详细的我不是很清楚。」叶天洋回答:「爹也从来不肯对我说。不过以前隐约听过几个师兄提及这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侯英志虽猜中了,却又感到不妥:第一天上武当山时他就知道,武当派有「殿备」的公开制度,人人都可以挑战掌门,在武当派里用实力夺权并不是罪,失败了也不该受到惩罚……这位副掌门何以会被囚禁? 「你自小在武当山长大,必定见过他吧?」侯英志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已经太久了,我连他的样子也不记得……只是隐隐记得有这么一位叔叔。他身边常常都跟着一群师兄。在他住到山洞之后,那些师兄也都不见了……还记得,这副掌门叔叔,还有那些师兄里的一、两个人,穿的是褐色的道袍。」 侯英志眉头一扬。他见过武当山有人穿这颜色的制服:樊宗。 「是『首蛇道』里的『褐蛇』!」 叶天洋点点头。「此外我记得的就不多了。对了,还有几年前有一次,我听过桂丹雷师兄谈起他,说他是武当派的……『叛徒』。」 侯英志感到奇怪。武当本来就是走在极端之道的武斗集团,规则戒条极少;这位副掌门,能够干得出什么事情,或是有什么主张,竟连武当派也难以接受,要冠上「叛徒」这么严厉的罪名?侯英志实在费解。 假如是连叶辰渊或师星昊都要顾忌的人物……侯英志极想看一看这个人。但是他又感觉得到这是武当派内的绝大禁忌,自己可不想因此被赶出武当山——虽然桂丹雷说过,武当从不会将弟子逐出门派,但涉及这位副掌门的事似乎是例外。 此人既是被囚禁的叛徒,为何却仍没有给革除副掌门之位?这一点侯英志倒非常明白:「副掌门」不仅仅是职位,也是一个象征实力的称号,因此也只能够用实力夺取。直到今天仍未有一个武当弟子做得到这件事。 就在侯英志想象这个人物想得浑身热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沸腾时,山下方传来一记接一记的鸣声。叶天洋一听就知道。是「遇真宫·真仙殿」旁的那口大铜钟。 侯英志上山以来都没听过这钟鸣。因为这口钟只有在宣告发生重要事情时才会敲打,以呼召山上各处正在练武的弟子。 叶天洋和侯英志急步往本派的总本部奔跑下去。武当派断非发生了什么危急事情。那么鸣钟的原因他们只想到一个。 「快!」叶天洋一边跑一边高呼:「小英,你还没有见过他吧?」 第三章 回山 踏入气势恢宏的武当山「遇真宫」那一刻,殷小妍感觉自己心跳激烈得快要昏迷。 只有紧紧握着姚莲舟的手掌,她才不致倒下去。 在道宫中央铺着石板的广场上,黑压压都是人头。小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无法估计这儿究竟有多少人。会不会上千呢?她看那些整齐排列、在太阳底下默默站着的汉子,一张张脸上都带着共同的气息。 ——这气息她已经很熟悉:这个月来同行的樊宗、桂丹雷、锡晓岩、江云澜等人,脸上都有这种味道。 广场上的武当弟子,许多额头和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下午还没有热到这个程度,小妍猜想他们是在锻炼中途赶过来的。 没有人俯首下跪。他们都只是默默站着,以极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她手牵那个人。 姚莲舟也没有任何说话或手势,只是无言迎受这种目光的沐浴。 小妍在「盈花馆」工作时,见识过许多权势不小的达官富商,也目睹他们身边那些下属帮闲,对这些贵人如何敬而畏之。相比之下,武当弟子对姚莲舟的态度完全不同:这并不是对权位的崇拜或畏惧,而是真正打从心底的仰慕。 ——而我,竟然走在这中间。我算是什么?我在这儿干什么?…… 有武当弟子用好奇的眼光投向她,小妍不禁脸颊涨红,很希望那石板地中央就有个洞让她躲进去。 姚莲舟感觉到小妍的窘态,更加紧握住她纤小的手掌,尽量让她贴近自己身边而走。小妍瞧瞧他,心里很是感动。 可是这时她又想起临别之前,书荞姐姐给她的忠告: ——跟着一个这样的男人,你得有准备,自己不会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刚刚离开西安府不久之时,姚莲舟曾经在路上跟她说: 「你要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会阻止你。」说完还拿出了一包不轻的银子。 小妍紧抿着嘴角。她没有怪姚莲舟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毕竟西安之战落幕时,小妍只是央求他带她走而已。 ——离开「盈花馆」。离开西安。离开那本来不可抗逆的命运。 可是她并没有求过他要带自己在身边。他也没有答应过。 然而这是抉择的时候了。 她看也没有看那包银子。 「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小妍说的时候声音小得像虫子叫。但姚莲舟每个字都听得清楚。 他马上握起她的手。 「行的。」 当时小妍还不知道,在旅程终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现在走在这「遇真宫」的广场上,她才知道。 小妍回想在「盈花馆」时,亲眼目睹像樊宗跟锡晓岩这些男人有多可怕;再看眼前广场上近千名武当弟子,她不禁想:他们当中,还有多少个樊宗和锡晓岩? 这一刻,殷小妍才真正认清:她所喜欢的男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和地位。 她无法不感到强烈的自惭。 ——我……配吗?…… 众武当弟子见掌门回山之际,竟牵着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心里自是好奇,却并没有窃窃私议——无人能过问掌门的任何决定。就算姚掌门此刻拖着的是个老太婆也好,小男孩也好,他们也都不会有一人皱皱眉。 倒是看见桂丹雷的样子,令他们一阵激动。桂丹雷硕大身躯上的刀qiāng外伤大都已经痊愈,可是左臂被尹英川砍的那一刀「水中斩月」伤势不轻,仍要用布巾挂在胸前;另外又给一杆长qiāng深深伤了腰脊,走路还有些拐,要拿着木杖帮忙才能快步行走。脸上更多了许多新疤痕。 桂丹雷在「镇龟道」,是足以替代首席师范师星昊的人,竟被伤成这样子,师弟们看见都感惊讶。 其他归来者陆续出现:「兵鸦道」的年轻好手焦红叶,双手仍包扎着,尤其右手受伤的部位是等同剑士生命的腕脉,只见他神色甚是沮丧;具有半边「yīn鱼太极」功力的尚四郎也是「兵鸦道」的一线战士,此刻行动窒碍,身受沉重内伤未愈;「褐蛇」高手樊宗,身上好几处都仍包着布带;至于连许多同门也惧怕的锡晓岩,虽不见受了什么伤,但脸上似乎失却了平素的狂傲之气,神色略带落寞。 ——并没有往日远征军回来时那种凯旋的气势。 一人趋前到姚掌门身前。小妍看过去,只见是个白发疏落的老者,一身墨绿宽袍,左胸有「太极」的标志;再看那张苍老的脸,下巴处开了一个倒三角状的惨烈伤口,下排齿根和红色牙龈都暴露在外,形貌有如恶鬼。小妍见了不禁哆嗦,但为了礼貌没有叫出声音来。 老者察觉了,向小妍微微点头抱歉,将挂在颈上的黑面巾拉起,掩盖着下半脸。 小妍并不知道老者的身份,点点头回礼。 ——要是有外界的人在,看见堂堂武当派副掌门,向一个小小的妓院婢女道歉,必然啧啧称奇。 「掌门,辛苦了。」师星昊以带着奇异风声的语音说,眼睛检视姚莲舟的脸色,看他有否大碍。 姚莲舟没有回答,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jiāo给师星昊。 师星昊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华山」二字,并在上面打了个jiāo叉。 师星昊的嘴角掩盖着,无法看见表情,但眼睛显然在笑。他把纸片折合收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姚莲舟伸出手掌,与师星昊轻轻jiāo握。 「两个月前。」师星昊回答,看看队伍后头受伤的桂丹雷等人。「我还是应该亲身赶过去关中。是我决断错误。掌门请降罪。」 「假如有弟子因这事情牺牲,第一个有罪的人是我。」姚莲舟坦然说:「真想不到,这次收获如此丰富。甚至连『猎人』都引出来了。」 师星昊一听,白眉往上扬起。 「进了殿里再谈。我也要知道京师的事。」姚莲舟说着稍回头:「桂丹雷也有事情要报告,一同进来。其他刚回来的人先去休息。众弟子回武场如常练功。」 他吩咐完后,才瞧着殷小妍轻声说:「我有事情得处理。先为你安排个落脚处好吗?」 小妍摇头:「去你办事的地方。我就在门外等。」 她可不想跟姚莲舟离得太远——至少在还没有好好谈以后的事情之前。 「行。」姚莲舟微笑,继续牵着她,与师星昊一起往「真仙殿」走去。桂丹雷抛去手杖,微跛着足紧随在后头。 在众多武当弟子之间,也站着侯英志。他尽量站到最前头,想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去看,这座武当山里「绝对的第一人」。 姚莲舟虽然没有穿着掌门的白袍,但在侯英志眼里,他的身体就像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这么年轻,却是连叶辰渊也都得俯首的对手。 ——我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时,又会怎样呢? 想着时,侯英志已经心急要回去「玄石武场」,继续拼命修练。 可是就在掌门等人离开广场时,有人叫住了他。正是「首蛇道」樊宗师兄。 「你也到『真仙殿』门外等候。」樊宗说:「这是掌门上山时就吩咐的。他有事情要问你。」 「是。」侯英志点点头,正要向「真仙殿」走去,回头又问:「樊师兄,你的伤,没大碍吧?」 ——樊宗是他上武当山第一天认识的第一个同门,虽然只共处过半天,却感到有种特殊的感情。 樊宗看看侯英志,身材比刚上山时壮了不少,也有一股比初来是更强烈的自信,看得出他这几个月里必然没有疏于修练。樊宗微微笑着回答:「没事。你快去。」 侯英志这就快步奔往「真仙殿」门外。他看见姚掌门、师副掌门和桂师兄都已入了殿门,只有刚才那个挽着掌门手掌的女孩,坐在殿前石阶上等待,一双大眼睛不安地左顾右盼,又仰头瞧瞧雄壮的道宫建筑,露出赞叹的表情。 侯英志走过去,这才第一次看清殷小妍的样子。虽未至于是惊艳的美人,但脸蛋非常可爱,而且有一种令男人想要怜惜的气质。然而再看她的表情身姿,又并非完全给人柔弱无助的感觉,当中仍隐藏着一股坚强的生命力。大概是因为生活的磨炼吧。 ——侯英志能一眼看出来,因为他自己也有同样不幸的童年。 小妍上武当山以来,终于看见一个年纪跟自己相若的人,朝侯英志点点头。 侯英志既知道她是掌门的女人,自然避嫌不便jiāo谈,也只点头回礼,默默站到殿阶另一头。 两人就这样无言的一起在等候。 ◇◇◇◇ 在巨大的真武大帝神像底下,三人盘膝而坐。 桂丹雷代姚掌门向师星昊述说在西安发生的一切:姚莲舟如何被各派下dú围攻;「武当猎人」荆裂出现;少林寺和尚的立场;还有立下了五年停战约定。 「掌门,那dúyào……」师星昊此刻已取下脸巾,破裂的嘴巴问。 「回程途中早已复原。」姚莲舟平静地回答:「你也知道我的过去……这种程度的yào,还dú不死我。」 师星昊点点头。「说到那个『猎人』……南海虎尊派吗?……我都几乎忘记了。想起来,那小门派才不过十来人,竟然跟当地其他门派结盟,想跟我的远征军对抗……那掌门叫什么虎的,是个酒鬼,根本不用我出手。想不到……那家伙,还教得出一个这样的弟子……」 锡晓岩是师星昊麾下「镇龟道」的最精锐弟子,实力之高强他十分清楚;这「武当猎人」荆裂竟然几乎将锡晓岩摔死,果然足为武当派的隐患。 而掌门却又再给他几年时间去成长……师星昊心里大大不以为然,但并没有说半句。 「他还有同伴。」姚莲舟说。「一个是青城剑派的残存弟子;一个东瀛来的女刀客,刀法足以跟锡晓岩较量;还有一个……」 他想起童静,还有她以「追形截脉」重创焦红叶的那一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总之是一群有趣的家伙。」 听见掌门将敌人形容为「有趣」,师星昊颇愕然。对方可是杀伤了我派许多精英弟子的仇敌啊。 ——不过就这几个人,谅他们也不可能对武当构成什么威胁……反倒最该注意的,是少林。 「少林寺的老和尚特意下山来,说的却竟是一堆窝囊废话。」师星昊说时,双拳笼进衣袖内:「『天下武宗』少林派,原来也不过尔尔。看来世上真的已经没有谁阻得了我们。」 「京城那边怎么样?」姚莲舟这时一问。 师星昊听得出,掌门等于是在回应他刚才所说的话:武当派「天下无敌」的霸业并非畅通无阻,还得看朝廷的意向。 师星昊当下就将那场「豹房御前比试」的情形,还有之后皇上如何大加赏赐武当派的事情向姚莲舟报告。当然他亦描述了皇帝身边两大宠臣钱宁及江斌的反应。 「皇帝那好玩的小子,本来很想将我们武当派收作自己的玩具。姓钱那家伙,害怕我们跟他争宠,对这格外紧张,后来更亲自过来找我,用锦衣卫吓唬我。」 姚莲舟应皇帝的诏令派师星昊及弟子上京献技,本非要讨什么赏赐或恩宠,只是想探听朝廷对武当派持什么立场。 武当武者虽自视为化外之人,毕竟仍是一个实力非凡的武力集团,如此在武林南征北讨频繁活动,卷起腥风血雨,很可能引起朝廷的疑忌,一不小心更会被诬谋反。师星昊京师之行,既成功得到皇上承认武当的地位,也摸出了朝廷不加干预的默许立场,可说为武当霸业铺平了道路。 不过钱宁的威胁,仍是在师星昊心中留下了一点隐忧。 「弟子担心的,正是这个。」桂丹雷chā口,并且说出先前在西安跟陈岱秀谈过的疑问:「这次掌门入关中,消息传布得如此广泛迅速,非有朝廷势力在背后不足以成事。现在再跟师副掌门的情报互相印证,事情就更明显了。」 师星昊思考了一阵子,又说:「武当的活动被锦衣卫监视,本来就是意料中事。可是这次他们这样广传消息,引来各门派的人追捕掌门,造成一场大战,为的又是什么?钱宁那家伙,假如担心我们跟他争宠,理应冷待这事,绝不会反而把它搞得沸沸扬扬,引起皇帝的兴趣啊……他这么做,必有我们还没想到的其他目的。」 「还有一事。」桂丹雷说:「锦衣卫的消息从何而来?……当时知道掌门出山的,就只有……武当山上的人……」 姚莲舟跟师星昊相视一眼。 ——武当派里有朝廷的内jiān。此事非同小可。 「弟子也不愿相信。」桂丹雷露出痛心的表情:「毕竟都是日夕一起流血流汗的同门……」 「武当山上有锦衣卫的线眼,那还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师星昊皱眉说:「我要是钱宁或江斌,也会拼命放一、两个进来。我真正担心的是……」 「他。」姚莲舟冷冷说。 掌门虽然只是说了这样简单的一个字,桂丹雷已马上意会究竟是指谁。 ——那位副掌门。武当派最大的叛徒。 「我将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樊宗下令。」姚莲舟说:「着他暗中调查所有跟『他』联系的人。」 师星昊进言:「请掌门谨慎行事。先确定朝廷中人的行动,是否真的跟『他』有关系。不要太心急揪出那内jiān来,否则就查不出真相了。」 姚莲舟点头同意。经历这次西安之险,他自知江湖经验和心思有所不足,应该多听师星昊和叶辰渊的建议。 姚莲舟站起来,仰望那尊用张三丰祖师的面貌作肖像的玄武神。神的眼睛也仿佛在俯视他。 他回忆起尊敬的师父公孙清。武当的宏大野望,就是从师父那一代种下的。姚莲舟决心要在自己这一代完成。 ——任何人都不可阻止。「武当三戒」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无论其为神魔,亦必斩杀之。更何况是人。不管对手权倾天下,绝不屈服。自求道于天地之间。 这就是武当。 ◇◇◇◇ 这只是侯英志第二次踏入「真仙殿」。尽管已经看过一次,但瞧见那鎏金巨大神像的压倒气势,还是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姚掌门盘坐在神像脚踏的龟蛇神兽甲壳之上。侯英志仰视他。近看更要显得年轻——虽然侯英志知道掌门已经三十二岁。 进来「真仙殿」之前,侯英志已经在猜:为什么姚掌门特意要召见自己? ——也许因为自己是新入门的弟子,掌门要亲自看一眼吧。 可是他又觉得不对。樊宗已经说过,掌门是在上山的时候就特别下这命令。假如只是循例接见,不必如此焦急。必定有特别的原因。 侯英志翻来覆去地想,只想到一个:青城派。 果然,姚掌门一开口就问: 「你认识一个叫燕横的男孩吗?」 侯英志眼睛闪亮,心头血气翻腾。 掌门这样问,毫无疑问就是见过燕横。 ——小六还活着! 知道好友仍然生存的消息,侯英志一时心情兴奋,一时却又感到忧伤。 ——假如他知道我已经转投武当派,会怎样想? 姚莲舟仍在等待侯英志的答案。 「我们……一起长大。也是同一年进青城派。」侯英志恭敬地回答。 姚莲舟的眉毛扬了扬:「燕横他在青城山时,是个怎样的人?」 看见姚莲舟充满兴趣的表情,又听见他这样问,侯英志心里对小六的挂念顿时消退,代之是强烈的嫉妒和失望。 在青城派,首先受到何自圣眷顾,晋升为「道传弟子」的,是小六而不是他;到了此刻在武当派,第一次晋见姚掌门,掌门所关心的人,竟不是面前已经成为武当弟子的自己,而仍然是小六…… ——我真的这么比不上他吗? 侯英志强忍着,没有将这份不忿流露在脸上。 「他是青城派历来最年轻的『道传弟子』。」侯英志据实回答。他深知在姚莲舟这种男人面前扯谎,是如何愚笨的事情:「我觉得主要因为青城派这一代弟子,才能实在太平庸,何自圣才会这么心急破格提升燕横。不过他确实是个有天分的剑士。这是我几年来亲眼所见的事。」 ——其实侯英志心里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我的天分绝不比小六低。 姚莲舟点点头:「说下去。」 「可是他个xìng太柔了,也太过顾虑别人。有的时候会问一些身为武者不该问的问题。」侯英志说着,眼睛眺望殿堂窗口外的远方,回忆飘到了往昔跟小六和小梨在青城山上游玩的日子:「我记得有一次,他竟然问我:我们为什么要练武?变强了之后要如何?……就是这种蠢问题。 「他这人,总是对自己欠了点信心。我想,假如他能够克服这弱点,而青城派又没有给我派灭掉,他得以留在青城山多修练几年的话,成就必定不小。可惜。」 「我只是问你知道他的些什么,没有叫你猜他将来会怎么样。」姚莲舟冷冷说。 侯英志被他这么斥责,脸上一阵青白,心里更不是味儿。 ——为什么?眼前的我这个武当弟子,才是你应该期待的人才呀!怎么你更看重那家伙? 对于侯英志的话,姚莲舟并不同意。 在「盈花馆」里,他亲眼看见燕横表现出的自信与傲骨。假如燕横以前在青城山时的个xìng,真的有如侯英志所说那么柔弱,那么青城被消灭后这短短数个月的历练,已经把他彻底改变;要是青城派仍在,燕横反倒不会成为连姚莲舟也注视的人物。 越是强悍的武者,上天越是赋予他不凡的逆境与挑战——姚莲舟对此深信不疑。 姚莲舟再问侯英志,是否认识荆裂、童静和岛津虎玲兰。侯英志摇摇头。也就是说燕横这些奇特的同伴,都是在离开青城山后才结识的。这种缘份,就更印证了姚莲舟对命运的看法。 姚莲舟挥手,示意侯英志可以离开了。他由始至终没有问一句关于侯英志的事。 ——其实要是换在平日,姚莲舟对于这个本派被灭后自行来投武当的弟子,必然很感兴趣;可是正逢这时,姚莲舟的心已经被许多其他人和事占据,这才忽视了侯英志。 侯英志踏出「真仙殿」大门,仰头看看仍然猛烈的阳光。他感到今天是自从上武当山以来最糟糕的一天。 燕小六的形象,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尤其当他想象到,小六身上正佩着继承青城派意志的「雌雄龙虎剑」之时。 ——不。我走的路才是对的。投身武当派,学习最上乘的剑法。只要我耐心苦练,将来必定远比小六强!五年、十年之后,首先在武林上扬名的剑士,必然是我! 他一边穿回放在殿门前的鞋子,一边又看看坐在石阶上的殷小妍。小妍也再次向他微笑点头。 侯英志蓦然想起宋梨。既是因为燕小六,也因为眼前这个跟宋梨长得有点相像的女孩。 那一天,他丢下宋梨一个人就匆匆走了,没有跟她解释过半句。没有半点考虑。在剑和她之间,他毫不犹疑地作出选择。这几个月来甚至没有一次怀念过她。 但现在眼前这可爱的殷小妍,不禁令他生起了怀想。 有一件事情,侯英志从来没有跟小六说:他跟小梨,在山林里曾经偷偷吻过一次。 侯英志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会记得她那柔软嘴唇的美妙触感。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变成遥远的记忆…… ——小梨她此刻在哪儿? ◇◇◇◇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儿。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只知道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也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已经不能想象,此刻距离青城山有多遥远了。 这些日子里,宋梨不住在想:是不是我前生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呢?本来平静无波的生活,在那宿命的一天,眨眼就完全崩溃了;十五岁的生命里曾经最信任的两个男孩子,也都逐一舍她而去…… 然后,又遇上这样的事。 ——天公一定非常讨厌我吧? 身陷命运的漩涡里,一切都不由她自主。 当天燕横把她jiāo给味江镇的人照顾,自己踏上复仇之路,不久之后,就有两个青城派的旧弟子结伴上山来。 两人从前虽然都只在青城山待了三数年,是半途而废的「研修弟子」,但靠着所学武艺,在重庆府的富户里谋得护院差事,深感师门恩德,一听到青城派被武当歼灭的消息,就忍不住请了假过来探看。他们亲眼看见「玄门舍」的惨状,教习场更变成了青城派上下门人的墓地,极是痛心。 他们再打听得知,在山脚的镇子里,仍然住着宋贞师叔遗下的千金,就马上过去探望安慰她,并留下了一些银两,给宋梨多置衣物用品。 才不到一个月后,宋梨又收到两人从重庆着人捎来的一封书信。原来他们托东家打听,得知当地一对布商夫fù,两年前小女儿病死了,夫人终日沉浸在悲伤中,至今未恢复心情。商人忧心不已,便想到收养一个年纪相若的女孩,好慰藉妻子,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那封信劝宋梨来重庆一趟,说不定跟那对夫fù投缘,可得一个安身之所,信外还附了一锭银子充作路费。 宋梨虽不是什么官商富户的闺秀,但也是武林名门之后,出身清白,人又长得娟秀,因此那两人才敢托东家举荐。味江镇毕竟是穷地方,宋梨在青城派时,哪里捱过这种苦生活?要是得大城的商贾收养,将来定可嫁得一户好人家,未尝不是美事。在镇民七嘴八舌劝说下,宋梨愿意了,镇民马上为她打点行装,雇了车子,两天后也就出发了。 这是她一生第一次离开青城山。 ——却想不到会是这样。 宋梨一个年轻少女远行,自然甚为不便。正好有一支川中商旅从青城山脚路过,正是要东行,其中有些行商跟镇民相熟,于是就托他们带宋梨同行。那些本省商人亦甚尊崇青城派,知道宋梨是青城后人,沿途十分细心照顾她。 可是商队还没有走出成都府界,山贼就来了。 宋梨并没有看见事情如何发生。她只是惊恐地躲在那不住摇动的车厢里。外面传来接连的惨号声和喊杀声。不论加害者还是被害者,叫声都有如野兽。 一抹深色的液体,自外泼在马车的纸窗上。 ——宋梨回想起个多月前那可怕的一天,自己昏迷之前,看见父亲宋贞身上喷洒而出的鲜血…… 车厢外渐渐静下来了。有人在痛苦呻吟。接着是一种古怪的响声,呻吟就一一中止了。 宋梨想:是我。我的恶运,害死了这些人。 她一双大眼睛惶恐地看着车门,心里期望没有人会过来打开它,车外的山贼没有发现她就离去……但同时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这样的运道。 门缝shè进阳光那一刻,宋梨已经掉下泪来。 面前是一群脏死了的山贼,个个提着染血的刀qiāng,用豺狼般的目光盯着她。 宋梨想:那个给小六一招就打败的「鬼刀陈」,大概就是跟这些贼一样的人吧? 假如是从前,只要说出「青城派」三个字,这些人没有一个敢碰她一根头发。但是今天宋梨绝对不敢说。世上已经再没有青城派了。这些山贼当中,更很可能有从前吃过青城派教训的家伙。说出来,下场可能只会更悲惨。 山贼杀人后流露的目光,令宋梨想起当天上青城山来那群身穿黑衣的武当弟子。更凶狠百倍的那群野狼。宋梨宁愿面对的是他们。 ——要是当天就给他们一剑杀了,多好。 一个看来是头目的山贼,率先伸出手来,一把抓着宋梨的下巴。眼神明显流露出邪恶的yù望,嘴角已经溢出唾沫来。 宋梨回想在山林中,曾经跟侯英志的一吻。他年轻、强壮而充满热力的手臂,轻轻抱着她。她半像闹着玩,其实心里很认真的,仰起头将自己的唇片印在他嘴上…… 这回忆已经成了宋梨人生仅存最珍贵的东西。但连这个也快将被撕碎了。 这时却有一人伸出手来,握住那山贼头目的手臂,头目顿时收起笑容,放开宋梨的脸蛋。显然这第二个头领的地位比那小头目更高。 那头领身穿同样染血的衣服,只是质料比其他贼匪都更好。 他把宋梨拉近车门,在阳光下细看她的脸和身体。 「这是好货。别糟塌了。」 「可是……」小头目急色地抓抓胸口。 「卖得好价钱,你怕买不到漂亮女人吗?」 就是这样冷酷的对话,决定了宋梨的命运。她自己无法确定,这运道算是好还是坏。 宋梨就这样继续给关在马车里,不知道要被山贼带到什么地方。 两天之后,车门又给打开来。这次出现在门外的,除了那个山贼大头领,还有一对男女。他们的衣着比山贼光鲜得多。但眼神却一样的yīn险。 当中那fù人看了宋梨几眼,点了点头。车门再次关起来。宋梨听到外面传来数算银两的声音。 就是这样,一次接一次,宋梨不知道自己转过了多少人的手。她被人拉出那辆马车,又塞进另一辆更大的。车里有其他几个一样年轻的女孩子,神情也跟她一样的惶恐。有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给拉出去,就永远不再回来。 转过好几辆车,曾经短暂成为同伴的女孩也换过了几十个,新遇见的女孩总是比之前的更漂亮。每一次转换车子,她就听到车外那数算银两的声音更沉更多。已经不知走过多远。 宋梨估算日子,应该已经进入春夏之jiāo了,但气温却不怎么特别温暖,晚上还有凉意。 ——她从未出过远门,不知这是因为往北走的缘故。 终于,到了今晚,她再也不用坐车子了。 宋梨跟同车的四个女孩踏出门来,发现身处一座很大的宅院。看那院子亭台,肯定是很富有的人家。她们像待宰的羊儿,一排地站在院子里。 两个灯笼朝这边接近过来。拿灯笼的两个高大汉子在前开路,身后还有第三个男人的身影。 两个汉子停在女孩子跟前,逐一往她们脸前举起灯笼,好让后面那个男人能够察看。 男人的眼睛反shè着灯光,仔细地看每个女孩的脸好一阵子。直至他点了点头,才轮到下一个。 最后一个是宋梨。 灯笼映到近处来,宋梨才看得清楚,那个似乎是大屋主人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他胸膛挺得很高,每走一步都很有威势。穿着一袭昂贵的丝绸衣袍,但那衣服其实并不太适合他。身姿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力量,只是这么随便行走,就已经教人想象他一身战甲、手提弓qiāng的模样。 这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的强悍气质,宋梨非常熟悉——在青城山上,她天天都跟这样的人共处。 灯笼举起来。主人细看着宋梨那带点惊慌的脸。 宋梨同时亦看见这主人的脸,上面多处都是伤疤,尤其脸颊跟耳下两道最为显眼,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从两个伤口对穿而过。 主人瞧宋梨瞧得最久。 「很好。」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就跟两个提灯笼的侍从离开了。 站在黑夜里的宋梨仍然未知道,等在自己前头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 「我跟你相遇,并不是偶然的。」 姚莲舟说着时,一双赤足在木板地上缓缓地滑过,同时腰肢沉着转动,肩臂舒展,一切都那么协调。赤luǒ的上身,每一条光滑白皙的肌ròu,都隐藏着弹簧般的力量。 殷小妍知道,此刻能进入这里,亲眼看见武当掌门练武,是世上多少人梦寐而不可得的机会。这虽然对于不会武功的她毫无意义,但她还是无法不去想,自己跟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 在那巨大神像底下,殷小妍更清楚感觉自己的渺小。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执拗要跟着他来。 ——偌大的武当山,却并无她存身之地。 「那时我在西安住进了妓院,是有原因的。」 姚莲舟立起一个弓步,一边缓缓打出一式「撇身捶」,一边又说。 殷小妍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当然了。妓院就是为男人而开的。男人去妓院也自然有他的原因…… 「我去妓院,是因为怀念我的师父。」 姚莲舟打到最后的收势,双臂慢慢垂下,双腿立直,吐出绵长的一口气。结实的胸膛上都是汗水。 ——练功打拳时最忌开口说话,尤其练这等讲究深长呼吸的内家武术。姚莲舟如此边谈边打,一套拳打完却无半点气喘,可见他功力之深湛,身体也已从中dú完全康复。 小妍听见他这么说,甚感奇怪。 ——师父?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带我下山,快马去了谷城。」姚莲舟抹抹额上的汗珠,走到小妍跟前:「我们进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他掏出银两来,给我买了那儿最美的jì nǚ。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 小妍的脸红得通透,几乎想捂着耳朵不听。但姚莲舟的眼神告诉她,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师父这样做,是要让我以后不轻易受女人迷惑。」 他仰视玄武神的脸,仿佛从那儿看见已逝的师尊公孙清。 「当天他对我说:『一个武者不可屈服于任何东西。甚至是对女人的爱慕。』」 他的视线降下来,跟小妍对视。 「这十几年来我都不明白他这句话。因为我并没有喜欢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我还没有遇上我希望喜欢的女人。直到现在。」 姚莲舟伸手,握着小妍的手掌。她感受到他日夕练剑磨出的掌心厚茧。又粗糙又硬。却也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不懂得要怎样向你说我的心情。在这儿,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姚莲舟这时说话,再无平日的自信与悠闲,显得很努力,却又有些不安,话语也变得急了:「在旅途上,我其实就已经很想带你回来……可是我不知道,回来以后我能够给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因此就那样问了你。幸好,你选择了跟我回来。」 爱一个人,就是要向他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哪怕是最大的弱点;但姚莲舟的战士本xìng,却在不断抗拒示弱。在爱情上,他无能一如小孩子。 小妍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姚莲舟热烫的胸怀里。 「刚才看见外面那些弟子,你应该明白,我背负的东西有多重大,有多少人把xìng命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因此我不能承诺给你许多。你甚至不会常常见到我。可是我仍然很想你留在我的身边。行吗?」 最伟大的男人,同时往往也最自私。 ——可是爱一个人,你永远不可能只挑他好的一面去爱。 小妍用额头支在姚莲舟的胸口,垂着脸点了点头。她的泪水跟他的热汗混和了。 正如姚莲舟现在才明白师父公孙清的话,小妍也是在此刻,才完全明白书荞姐的话。 那不是劝止。而是羡慕——久历风尘的书荞,羡慕小妍能够如此不计后果地喜欢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这等勇气,与武当武者意yù称霸武林的宿愿,不遑多让。 ◇◇◇◇ 锡晓岩回到位于东面山腰的住处。那是一座外貌朴素的灰色院落,半隐在树林中,占地甚广,可住五、六十人,是武当派其中一座高等弟子的宿舍。 院内打扫得很干净,但陈设非常简陋。一行接一行都是整齐排列的睡床。墙上挂满了替换的制服、练习用的兵器和各种器具。唯一可称特色的是一个小书柜,塞着好几排已经残旧的武功典籍。 锡晓岩走到自己的床前,却见床上坐着一人,正是「镇龟道」的师兄陈岱秀,拿着一件黑衣,正在埋头用针线缝着些什么。 陈岱秀发现师弟回来,只略抬头说:「快行了,再等一回儿。」又再垂头缝线。 锡晓岩不明所以,只好坐到旁边另一张空床上。他不禁伸手摸摸床板。这张床属于他哥哥锡昭屏。床板上明显有一边凹陷得厉害,是哥哥那异常的右肩造成的。他沉默无言。 「好了。」陈岱秀双眉一扬,咬断了黑线,将手上黑衣展开来。 锡晓岩看见,是「兵鸦道」的黑战衣。左胸处缝上了白身黑眼「阳鱼」的半边太极绣章。 「我已经跟师副掌门说了。他也同意。」陈岱秀说:「从今开始,你从『镇龟道』转为『兵鸦道』弟子。阵前征战,才最适合你。」 「谢谢……」锡晓岩拿过黑衣,双眼变得湿润。这是跟哥哥一样颜色的战衣。 ——我要继承他未做完的事情。 虽然才回家不久,锡晓岩已经急不及待要去练武了。他把「兵鸦道」制服换穿上,发觉右边缝上了一截格外宽长的衣袖,正好适合他的奇特右臂。锡晓岩感动地瞧着陈岱秀。陈岱秀向他笑了笑。 「快去。在旅途上看见你那郁闷的样子,讨厌死了。」 锡晓岩提起木刀,奔出了院舍。日常练习的「星凝武场」,就在一条不足百尺的上坡道之外。 这「星凝武场」得名,乃因场地两边都是一种奇特的岩石,通体青蓝,其中满含点点不明的矿物,近看时有如发光的繁星。尤其到了月圆之夜,那无数点状的反shè光华,更让人有置身星海之感。 锡晓岩进了武场,只见练武的人数只半满,就知道叶辰渊副掌门所率领的四川远征大军还没有回来。 他看见在武场一角,焦红叶正独自一人,用左手比划着剑招。 西安「盈花馆」屋顶一战,焦红叶左臂给练飞虹的飞刀钉中,还好没伤及筋脉,旅程上已经痊愈;但童静那「截脉」一剑,却废掉了他右腕的运劲能力。苦学十几年的剑术,就在一瞬之间失去。 可是焦红叶已经开始改练左手剑。右手的剑法没有了,但脑袋里和心里的剑法还在。「兵鸦道」的战士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就算要用牙咬住剑柄,他也会继续练下去。 锡晓岩走进武场的人群之间。没有人向他打招呼问好,每个人都忙着专心锻炼。对于这种冷漠的气氛,锡晓岩一早就习惯了,更视为理所当然。他自己练功时也是一样。 途中他看见一人拄着拐杖,跛了的右腿肿得很厉害,却还在场上指导别人练习。他是「镇龟道」的资深师兄廖天应,胸口有「太极」标记的高手。廖师兄大半年前就已经宣布成为「殿备」,准备挑战师星昊副掌门。原来这一战已经有了结果。 在武场旁边也有人没在练武,正是也刚刚回山的符元霸及唐谅,他们正跟一个独眼跛手跛足的师兄jiāo谈。锡晓岩认出是姜宁二师兄。姜宁二虽然只负责在最初阶「苍云武场」打理杂役,但他向来甚关心门派事务,常在武当山各处帮忙。他特意过来,自然是想知道西安发生的事情经过,锡晓岩见了也不感到奇怪。 锡晓岩走到一座用来练刀剑兵刃的木人前,那木人四处都是斑驳痕迹,身上包裹的麻布也已有多处破裂,露出布下的稻草。 锡晓岩右臂提刀,却没有劈出,只是反手握住,反而左拳轻轻一摆,击在那木人的胸膛部位。 回程的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无法不回想起与荆裂战斗的情景。杀兄仇人就在自己跟前,却错过了诛杀的机会,还几乎被对方摔死。他心里生起强烈的悔恨和愧疚。 ——假如我有听哥哥的话…… 他左臂再次发劲挥打,这次击出了兄长生前的得意技「两仪劫拳」,拳背扭转向内,拳锋从旁狠狠砸在木人头颈侧。因为特殊发力的关系,拳头碰上木头并没有弹开,反而像软鞭般黏住木人。锡晓岩这拳,已有兄长的七、八成功力。 这时锡晓岩回忆哥哥的打斗方式,又想象他与荆裂比斗时会是怎样。 锡晓岩想着时,左手继续一拳接一拳打出去。他的身姿也改变了,变成近似锡昭屏的侧身对敌架式。他没有哥哥那岩石般的右手「臂盾」保护,但他有刀。 右手以长刀作盾;左手以柔劲挥拳……锡晓岩开始在摸索,如何将哥哥的近身搏击之法,融入自己的武技里。 ——行了!只要将「两仪劫拳」练好,右刀左拳,就能够弥补我近身战斗的不足…… 这时锡晓岩挥出一拳后,却突然化拳为爪,抓着木人的肩部,将自己拉得更近。 ——不对……那个荆裂还能够作更接近的缠斗!「两仪劫拳」还不足以应付他……还要更多…… 他这时垂头看看自己制服的左胸部位。半边的「太极阳鱼」。在他眼中,却只看见缺少了的另外半边。 锡晓岩放开木人,在「星凝武场」里四处走,终于找到尚四郎所在。 尚四郎衣服底下,仍然用布条紧紧包裹着胸膛。少林武僧圆xìng所打的一拳「十字分金」实在强劲,尚四郎内伤还未全好,用劲呼吸仍有痛楚,只能轻轻作招式演练,未能够全力练习。 「可以指点我『太极』化劲擒摔的要诀吗?」锡晓岩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向尚四郎师兄说:「没有了这个,我的武功也就还有弱点,将来还是打不过那『猎人』!」 尚四郎平板又平凡的脸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停下手来。 「有条件的。」 锡晓岩愕然。武当同门之间jiāo流武功心得或是互相指导,从来都没有私心。 「你也得指导我『阳极』的发劲法门。」尚四郎继续说:「下一次遇见那少林秃驴,我要回敬他更强更硬的拳头。」 「可以!」锡晓岩兴奋地回答。 尚四郎很少笑。但这时也忍不住露出牙齿。 两人都已下定决心:再次遇上宿敌之时,自己胸口上所挂的,将会是一个圆满的「太极」标志。 可惜的是,姚掌门已经在天下武林面前许了五年不战之约。也就是说,无论锡晓岩练得有多快,再次与荆裂比试,都得是五年后的事。 一想到这个,锡晓岩就急得快要发疯。他无法等待那么长久。 ——尤其是他知道荆裂身边,还有一个他更想见的人。 那又长又弯的刀光。如云的发髻。麦色的光滑肌肤。战斗时英气逼人的美丽脸庞…… 锡晓岩仿佛无意识地举起长木刀,遥遥指往山下远方。 他心里在想:要再见她。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第四章 征途 「姐姐……」 在无尽的黑暗中,岛津虎玲兰听见,那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正在呼唤她。 她惊恐得身体不断颤抖。 声音渐渐接近。 她终于看见了,那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身影。 年轻的弟弟又五郎,脸色惨白如纸。嘴巴不住吐着血沫。 「姐姐啊……」 又五郎蹒跚着一步步向虎玲兰走近。他右手抱着染满鲜红血污的肚子,左臂则无力地垂着,肩头积着一大片紫黑瘀血,正是被荆裂木刀劈伤之处。 虎玲兰在黑暗里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她含泪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被称为「鹿儿岛第一男儿」的弟弟。他脸上已再无往昔的鲜活生命力。血不断从切开的肚子涌出,流泻而下,他在地上踏出一个接一个鲜红的脚印。 「姐姐……你看……」又五郎将染红的手掌摊开:「……我连切腹也只能用单手……」 血手伸向前方,似乎就要摸到虎玲兰的脸。 「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男人呀?……你到明国来,不是为了找他复仇的吗?你看看……我的肩头是给他废掉的!我实在无法在这种屈辱中活下去……这都是他害的!你都忘记了吗?……哇!」 又五郎凄惨的语声,渐渐变成愤怒的嚎叫。那只染血手掌伸过来,狠狠握住虎玲兰的喉颈。 她只觉呼吸很困难,弟弟却更猛烈地呼叫着。 「呀!……」 手指越收越紧,快要将她的颈项捏断…… 虎玲兰惊醒于明媚的阳光之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四周一切都仿佛并非真实存在。 虎玲兰摸摸咽喉处,确是一片黏湿,但并不是血,而是她自己的冷汗。 那记唤醒她的猛烈呼号,来自山坡的另一边。 呼叫的人是心意门的大胡子戴魁,他正在演练「心意三合刀」里的一式「横刀」,猛烈呼喊是吐气开声所致。 荆裂站在戴魁身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右肩托着长倭刀,正专注地看戴魁一遍又一遍展示这简朴中蕴含巧妙发劲角度的刀招。 相隔几十尺外的另一头,燕横也在全力练习,手上拿的一长一短木剑与「雌雄龙虎剑」相若。木剑在他身前jiāo错挥舞,破风之音大作。 练飞虹手里把玩着绑红巾的飞刀,盘膝坐在燕横旁边一块岩石上,一双鹰般的锐利眼睛,密切注视燕横的每招出剑动作。 「别只顾快!」练飞虹嚷着:「再绵密一些!」 燕横点点头,手上双木剑节奏挥得更密,在身前如梭jiāo织。下盘双足也随着剑招变换jiāo替,乍看他的动作好像在表演什么杂耍舞蹈一样。 至于童静,本来自己一个在山坡一角练剑,这时看见燕横正在接受练飞虹的指导,忍不住停下来看他的长短双剑。两柄木剑层出不穷的jiāo叠变化非常好看,令童静瞧得入神,嘴巴不自禁微张开来。 「娃儿,好看吧?」练飞虹发现了,向童静微笑说:「我来教你,怎么样?」 童静却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理会练飞虹,自己继续练习已经学会全套的青城派「风火剑」。练飞虹无奈地搔搔头发。 看见同伴们如常在阳光底下努力修练,虎玲兰的心才稍定下来。她只感口干舌燥,摸到放在身旁地上的竹筒,拔开塞子,灌了几口清水。 可是梦境中那股内疚还是挥之不去。又五郎的鲜血仿佛还在眼前。 她再次瞧向荆裂。此刻荆裂已经提起倭刀,正在依着戴魁所教的心意门「横刀」,练得兴致勃勃。 ——你喜欢的是荆大哥。 ——谁都看得出来。 虎玲兰回想离开西安前那一夜,童静在黑暗里说的这些话。 那夜本已极疲累的她,整晚都睡不着;次天出城时因为分神,差点儿给马儿抛下鞍来,荆裂看了都觉意外。 她用野太刀的木鞘撑地站起来。荆裂挥刀的背影,还是令她神往。可是这刻看见,又别有一股苦涩。 ——谁都看得出来……那么他也看得出来吗? ——可是他连一次也没有向我表示过什么…… 经历西安之战,她更清楚了解,荆裂的人生里追求的是什么,那向上攀登的旅程,有多险峻困难。 一个被如此宏大志愿占据着生命的男人,心里还能容得下一个女人吗? ——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女人…… 她不知道。也无法开口问荆裂。问,就是认输了。 岛津虎玲兰,一生也不曾向男人认输。 最初她只身西渡中原找荆裂,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我是来狠狠打败他,为弟弟报仇的。但她同时也无法完全压抑对荆裂那股隐藏的倾慕。 如今与他经过了两次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历险,她就更再无法朝他拔刀相向了。 如今战斗稍息。这一段日子里,虎玲兰的心渐渐陷入一片混乱:假如他根本不爱我,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是为了跟童静与燕横的友情,不舍得就此离开?还是只因我已经别无他处可去?…… ——虎玲兰瞒着父亲萨摩守,私自偷了「勘合符」乘船出海,此为大逆不道之举,她已不可能再回去萨摩了。 「战斗,需要同伴。」 在四川时,荆裂曾经跟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候他的意思是说:你需要同伴。但虎玲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不禁生起这样的感觉: ——难道他的意思是:「我需要你」?…… 她心里多渴望,荆裂真的会这样对自己说。她的脸颊泛出红霞。 可是不一会儿,梦中又五郎的死亡眼神,又再出现她心里,教她感到羞愧。 ——难道又五郎的亡灵是在警告我,不该这么苦苦追着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吗? 巨大的苦闷。 虎玲兰呼叫了一声,拔出野太刀来,猛力挥砍向树上的枝叶。绿叶在猛烈刀招中飞散而下。 其他五人都因她这呐喊而愕然,回过头来看她。只见长长的刀身连闪,虎玲兰整个人像裹在刃光里。众人见她正在拼命练刀,也不为意,又再继续练习。只有荆裂,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在干吗?…… 虎玲兰察觉荆裂的目光,却刻意不去看他。 这时练飞虹拿起身边四尺来长的鞭杆①,跳到燕横身前,把一端杆头朝他右下方刺过去,同时喊一声:「左!」 『注①:鞭杆并非指软鞭,而是中国西部一种短杖棍棒的称呼,一般约四尺长,本为民间驱赶牛羊之用,或作山路远行的手杖,后来兼用于护身,渐渐演变成一种武术兵器。』 燕横急忙将左手短剑下压,挡住逼过来的鞭杆。 练飞虹一记接一记地继续刺出鞭杆,每记都同时喊出「左」或「右」的指令,燕横就要按他所说,用左剑或右剑去格打那杆头。 练飞虹其实只用半力喂招,将那鞭杆当作标的给燕横练剑。这练法困难之处在于练飞虹那强逼的左右口令,有时候鞭杆来向,明明用左剑去挡打最为顺畅,燕横却被迫要用右手剑击打;再加上练飞虹的口令并无顺序排列,有时梅花间竹,有时连喊六、七记都是一边,节奏又忽快忽慢,每次出剑更要顾着准确击打那鞭杆,比先前燕横自由挥舞的剑花要艰难许多倍。 ——但是要练到双兵器能一心二用,犹如各有脑袋指挥,这是必经的锻炼。 燕横运剑时必须全神贯注,耳听口令,目盯标的,体力消耗跟实战相差其实不远。他双剑翻飞之间,已经格打了六、七十招,渐渐气喘起来,有两记鞭杆错过了击打的时机。 练飞虹抽回鞭杆跳开,燕横的双剑才停下来。 「今天练到这儿差不多了。」练飞虹微笑说。他虽只是轻松半力出杆,但一头大汗,似乎也有点疲倦——始终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燕横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但脸上没有半点难受的表情,反而非常兴奋,仍然在缓缓比划着招式。 这是看见自己进步的喜悦。 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安,至今已经有四个多月,一直东行游历修练,不经不觉已经走到湖广省东北来,此地乃是汉阳城郊,官道旁的一片野地山坡。 这几个月来,燕横除了继续跟荆裂学习外,又得到了崆峒派练飞虹和心意门戴魁的指点,尤其是从飞虹先生身上得益最甚,只因崆峒派武技本来就擅长各种双兵器,以左右jiāo替变换的「花法」,令敌人眼目心神生惑而致胜。燕横跟他学了好些全新的技巧,再加上在西安时,累积了许多实战心得,双剑技艺进步神速——虽然跟真正的「雌雄龙虎剑」还有很大距离。 「练得不错。」练飞虹把鞭杆拄在地上,上前拍拍燕横肩头。 「多谢前辈!」燕横倒提一双木剑抱拳。一想到眼前这位武林名宿,是师父何自圣生前好友,痛失师门的燕横,对练飞虹更多了一分亲切和敬重。 这时练飞虹的笑容却变得狡猾,伸臂揽着燕横的肩:「好……那么轮到你去教她了……」他说着时瞄一瞄站在远处的童静。「记着……要把我教你的都教给她……」 「是的……」燕横带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练飞虹手臂松开,拍拍燕横的屁股催他上前。 燕横红着脸,干咳一声,装起一个严肃的样子,朝童静勾了勾手指。 童静鼓起腮走过来,同时眼睛带着不服气地瞧向练飞虹。 顽童似的练飞虹却故意装作看不见她的目光,连跑带跳走到荆裂跟戴魁那头去了。 「快来。开始学新的剑招了。」燕横催促说着,用汗巾抹抹脸。 童静狐疑地问:「你教我的,都是你自己青城派的剑法吧?」 「你忘记了在成都时,荆大哥收你的第一天吩咐过什么吗?我们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不许问,不喜欢学的话,你可以走。」 童静怒瞪燕横,咬着下唇强忍不反驳,然后开始学习他教的新招。练习不久,她就渐渐忘记了这股不快,专心演练剑招了。 在西安「盈花馆」的屋顶上,那刺伤了武当派高手焦红叶的一记快剑,令在场所有武林人士震惊,童静至今对此事还是回味无穷。她也不明所以:自己当时怎么自然而然就刺出了那恰到好处的一剑?之后一直努力练习,她都没能够再打出一样的剑招。 即使如此,她仍无法抑制心里的巨大喜悦:一个武道的全新境界,曾经在前方短暂打开过一扇窗子,让她确知那神奇的境地就在前头——而且自己确实有走往那儿的潜质。 ——只要我比以前更拼命修练,总有一天能够再一次刺出那样的剑。接着是两次。三次。然后随心所yù地出招。 有了这股动力驱使,童静几个月来既努力又快乐地练剑,甚至连跟燕横吵嘴的时间都减少了。 唯一令她感到有些烦厌的,是那个自称叫「先生」的老头。 童静此刻正练着燕横新教的剑招——其实是崆峒派的入门剑法「十五练手剑」——一边瞧着练飞虹,心里很不是味儿。 童静毕竟聪明,早就看透了练飞虹跟荆裂和燕横的「yīn谋」。她离开爹爹,跟着荆裂等人走到这么远,就是为了追求「走自己的路」的自由,很讨厌被人摆布;但现在对她来说,没有比学剑更重要的事情。她无从反抗。 ——好!剑法我会照样学!可是别指望有生之年,我会叫你一声「师父」! 练飞虹正在与荆裂研练飞刀的法门。崆峒派暗器手法出众,奇招甚多。荆裂上次略胜锡晓岩,也是靠投掷兵刃抢得先机,自然很有兴趣学习,希望研究出更上一层楼的战术;另一旁的戴魁也在用心听着,心意门虽无暗器飞刀等武功,但难保将来不会碰上用暗器的敌人(他没有忘记,武当派就有那个叫樊宗的飞剑高手),多了解暗器手法,要防范就有把握得多了。 上次在「盈花馆」,荆裂已见过练飞虹的铁爪飞挝跟飞刀,出手如何轻松漂亮,早就很想学学。他得到练飞虹指点不过几次,已然掌握其中窍门,用上那鸳鸯钺镖刀和链子qiāng头时,大有进境。 只见荆裂手腕一抖,沉重的qiāng头就直shè而出,直chā数尺外的树干。出镖手法缩小了,自然大大减少让敌人察觉的预兆。 戴魁看了不禁拍手说:「荆兄的学武天分,真令人佩服!」 练飞虹一边看荆裂练镖,自己双手则拿着鞭杆当作双手长刀把玩,正在复习早前荆裂教过他的日本刀法——练飞虹毕竟是武痴,但凡看见新鲜武艺,不管是中原还是海外的都想学,荆裂亦未私藏,诚心地跟他jiāo换武技。 荆裂收回qiāng头的链子,走到练飞虹跟前。 「先生,你看。」他指一指燕横和童静那头。练飞虹看过去,见童静正用心练习崆峒剑术,眼里都是笑意。 「先生你认为燕横这小子如何?」荆裂又问。 「这家伙直肚直肠,学东西专心致志,好。」练飞虹翻动着杆棒说:「可是他要是想练好双剑,那就得改一改xìng子。双剑讲究一心二用,或攻守同时压制对手,或左右变换迷惑敌人,心思要细巧些、复杂些才能练得到家。」 「所以前辈就一直教他那些舞动双剑的花法?」戴魁问。 练飞虹点点头:「那些花招,占了大半其实在对战时很难派上用场。我这是在锻炼、打开他的心。」 荆裂瞧着练飞虹,心里想: ——这位飞虹先生,的确有当名师的资格。 「荆裂你跟他就刚好相反。」练飞虹突然又说:「你学习天分的确很高,而且游历的经验丰富,所学非常博杂广泛。可是你没有能将学得的技艺彻底融会,又不断好奇去学新的东西,长此下去就成了贪多务得,难将武功提升到另一层次,成为真正的绝世高手。」他苦笑,又补充一句:「就好像我一样。」 荆裂收起平日的笑容,严肃地看着他不语。 练飞虹的话,不禁令他想起早前遇过的强敌锡晓岩。 锡晓岩正是专心致志,将一招「阳极刀」练到极处,当天荆裂要破他这招,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上各样战术和地形才能稍胜他;数年后,锡晓岩的「阳极刀」威力定必更上层楼,其时用奇招还破不破得了,荆裂真的全无把握。 ——说不定,就会像当年的练飞虹遇上何自圣一样。 「别走我的老路。」练飞虹收起鞭杆,向荆裂告诫:「将你所学的东西,贯通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一套武技。这是跻身往更高境地的唯一法门。唉,可惜,我自己也是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这道理,什么都已太迟了……」 荆裂垂头,左手按住腰间那柄裴仕英所赠的雁翎刀。 练飞虹是继裴师叔后,荆裂遇过最好的老师。刚才练飞虹所说一番话,表面似乎跟裴仕英生前教诲相反,但其实并无矛盾。 只因十年后的荆裂,要开始踏上武道的另一阶段了。 练飞虹这时却又抓住戴魁:「来!在跟你分手之前,快再教我你们心意门那出拳发劲的法门!」他刚刚才叹息,自责因贪图多学武艺而误了造诣,转头老毛病又改不了,对新的武技跃跃yù试。 荆裂自行走开了,心里在琢磨练飞虹的启示。 这时他看见,虎玲兰仍在呼喝着不断挥刀,她看来已颇是疲累,刀招有些散乱。 荆裂于是走过去,蹲在一块石头上。 「休息一下吧。」他微笑用日语向虎玲兰说:「勉强练会受伤的呀。」 「不用你管!」 虎玲兰猛烈地叫着,野太刀反手一招,「青岸」横斩向荆裂的脸! ——自从西安之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在力量上彻底败了给锡晓岩后,虎玲兰几个月来都无法摆脱他的yīn影,日夕以他为假想敌,誓要练出能凌驾「阳极刀」的刀招。 这「青岸」猝然来袭,速度又比荆裂想象中更快,他只能及时仰头闪避—— 血花溅起之际,虎玲兰心神激dàng。 其他四人都因为虎玲兰那叫喊回过头来,同时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荆裂仰身从石上倒落草坡地上。 虎玲兰的野太刀凝止在前方。双手剧烈颤震。 好一会儿荆裂才终于爬起来。他右边眼肚下方划开了一道寸许的破口,鲜血涔涔而下,染满了整半边脸。 荆裂的神情却出奇的没有半点愤怒,只是重重地呼吸着,以不解的眼神瞧着虎玲兰。 虎玲兰双目如蒙上了雾。不久,泪水开始从眼眶流下来。 ——这是荆裂第一次看见她哭。 虎玲兰只是无言将野太刀搁在肩头,转身步去。 ◇◇◇◇ 当天午后六人就入了汉阳府城,先找了家客店停歇,安顿了马匹行装后就上了城街。 这汉阳乃是长江中游商旅必经的集散之地,街道甚是繁华,两旁商店卖的手工衣饰甚多。童静看见许多新鲜玩意儿,禁不住就驻足观看把玩。 众人看见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好笑,也不多催促她。 平日这种时候,童静总是拉着虎玲兰一起赏玩。但此刻虎玲兰铁青着脸孔,远远留在最后头,失却了往昔那爽朗的气息。童静见了也不敢去唤她。 燕横与童静在这商店街并肩而行,一时回想起从前在青城山,与宋梨在山脚味江镇上游玩的情景。宋梨每次总是哄得他买些什么小玩意儿送她。 ——她现在过得好吗?…… 「你看!」童静拉拉燕横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街上一个小摊子,chā满都是七彩的面团人偶,有各种神仙人物和武将造型,手工很是细巧。 「这个!像我吗?」童静笑着指向其中一个人偶,是个全身披挂战甲的女子,手执宝剑。 「这是谁?」燕横想不通怎么会有女孩子打仗。 「小兄弟,这个你也不知道?」卖人偶的大叔咧着牙齿笑说:「代父从军的木兰呀!」 燕横在青城派长大,这些民间传说故事从没听过,自然不知。 他看见童静瞧着这人偶时双眼发亮,又再忆起宋梨,一时感触,就温柔地问她:「买给你好吗?」 童静没想到燕横竟会这样说,只是呆呆点了点头。燕横也就掏出铜钱付了,将那木兰人偶拔起,jiāo到童静的小手上。 童静爱惜地拿着人偶,含笑问燕横:「为什么送给我?」 「因为我看见你喜欢嘛。」燕横耸耸肩回答。 童静转着手中人偶,别过头不再看他。燕横以为她又在闹什么别扭,不解地搔搔脸。 「快走吧。天要黑了。」半边脸包扎着的荆裂终于忍不住催促:「快找吃饭的地方。」 他们六人衣饰奇怪,身上又带着用布包裹的兵器,大剌剌在街上走着。但汉阳毕竟是个大商埠,人们早就见惯往来的江湖人物和武林人士,也未侧目。 荆裂向途人打听,直到了城内最贵的一家馆子「鸿雁楼」所在,也就领着众人走去。 他们今夜要摆一桌饯别酒。 ◇◇◇◇ 燕横将杯中酒干了,只感一股热流冲上了鼻子和脑际。他强忍着,闭气好一会儿,才能够开口: 「戴兄,想不到这么快要分别。」 戴魁微笑着也干了一杯。桌上摆满都是童静叫来的大鱼大ròu。可是分离在即,六人都无法开怀大嚼。 「当天西安一场血战,我心意门死伤惨重……」戴魁说时收起了笑容:「我身为辈份最长的『内弟子』,没有亲自将众师弟的遗体带回去,又未向师尊jiāo待事情始末,就跟着几位游历练武,其实于师门有欠,这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你这也是为了师门的将来呀。」童静说时一脸愁容。她跟这位豪迈直xìng的叔叔相处几个月,早已生起友情。「我想你的师父不会怪你的。」 「走到这儿也够了。」戴魁说:「再向南走,就不知何年何月才回山西了。我这次出来,不是单为了追求我一人的造诣,而是要将所学带回去,帮助本门他日对抗武当。这几个月得蒙练前辈、荆兄你们的指点,真是受益良多。与武当开战之期说远不远,我还要花时间思考,将所学融入本门武技,并且将这些新技艺教给同门,因此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也得感谢你。」荆裂亦举杯。他说话有点儿含糊,只因脸上刀伤才刚止血,怕脸容动得太多,伤口又再破裂。「得你传授心意门『三合刀』的功法,我在用刀运劲上又有更深体会。说不定下次再碰上那个姓锡的怪家伙,能够正面将他的刀打掉。」他说时忘形一笑,刀伤刺痛,不禁皱眉。 众人一看他包扎的脸,不禁沉默,瞧向虎玲兰那边。 虎玲兰只吃过一点饭菜,就独自离席,架起一边腿半倚窗台而坐,野太刀抱在怀里,脸朝着窗外夜街的点点灯火。 只有练飞虹没有理会,仍对戴魁说:「对!心意门讲究意劲一体,朴实浑厚,确是上乘武学!」他说时嘴巴里还在嚼着牛ròu,又同时呷了一口酒,嘴边的花白胡子都沾着饭粒酱油,童静看见露出嫌恶的表情。 戴魁听见这位鼎鼎有名的老前辈,对心意门如此推许,很是欢喜。在西安损兵折将,曾教他对本门武功的信心大受挫折。 「荆兄,此后你们要往何处去呢?」戴魁问。 荆裂没能回答。自从立了那个停战约定,武当派不再出兵征讨,荆裂也就没有了追踪打击的目标,这四个来月确是有些惘然,带着众人出了关中,就只是一直向东南而行,途中一起努力修练,却未有什么目的地。荆裂十年来都是游子,从没想过要在哪儿长久停留。燕横更是对家门以外的天地充满好奇,因此也没反对这漫无目的的旅途。 「倒有一件事未办。」荆裂突然想起来,将搁在桌旁的雁翎刀提起,解开布包拔出鞘来。 那已经哑色的刀身上到处是斑驳的痕迹,锋口更有十来处微卷和崩缺。 「也不止这一柄。经过连场战斗,我们手边的兵刃,或多或少都有缺损,不找个师傅磨磨,难保哪次不会整柄坏掉。可是又不放心jiāo给一般寻常的磨刀师傅。」 ——淬磨刀剑实是一门大学问,要是遇上不到家的磨刀师,随时把兵刃磨坏,或者缩短兵刃的寿命。尤其燕横手上的宝剑「雌雄龙虎剑」,寻常民间的师傅更不可能懂得磨。 「那就巧极了。」戴魁拍拍大腿:「八卦门的尹英峰掌门,有位族弟尹英麒前辈,也是八卦门里的好手,他数年前曾来我们祁县总馆作客。我当时曾听他说,江西庐陵有位甚闻名的磨刀师名叫寒石子,淬磨刀剑的技艺称绝一方,就连『水中斩月』尹英川前辈那柄八卦大刀,都亲自带着南下托他打磨!那庐陵就在江西省偏西处,距离此地虽然有一段路途,但亦不算甚遥远。荆兄你们何不去拜访他?」 荆裂出身南方福建,练飞虹偏处甘肃,他们对中原的武林人物其实所知不很详细,未有听过这寒石子的名号。但如果连尹英川都要亲自从徽州南下找他,这磨刀师肯定不同凡响。 「呵呵,好啊!」练飞虹拍拍手:「老夫这么多件兵器,就去找这个什么寒石子,一次过都替我磨利!这一程划算得紧。」 燕横也点头同意。他既保管着本门至宝,自然希望小心好好保养,平日也都殷勤为「雌雄龙虎剑」上油防锈。他想起高傲的尹英川,心中更想与这寒石子前辈一会。 「明日戴兄一个人上路,可要加倍小心。」荆裂这时却说。 「怎么说?」戴魁感到奇怪。 「其实自从离开西安之后,我感觉到我们似乎一直被人跟踪监视。」荆裂凝重地说:「虽然没有十分肯定,那感觉似有若无,可是几个月来都常常出现。」 「这么巧?」练飞虹拍了拍桌子:「我有几次也是这样想啊!还以为我师妹追来找我,逼我回去当掌门了……」 燕横心想:荆大哥平生纵横四海,这股直觉自然敏锐;练前辈亦是老江湖,曾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与马贼周旋多年。假如两人都有相近的察觉,真有人跟踪的可能就很高了。 「荆大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童静带点不满地问。 「你们,还有戴兄,都是xìng子率直的人。我不告知你们,是避免你们显得举止紧张,那就等于让跟踪的人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荆裂冷静地回答:「永远别让敌人知道你知道什么。在重要时刻,这一点随时能救你一命。」 荆裂虽比戴魁小了十年有多,但武功造诣和行事心思都在他之上,戴魁对荆裂更加佩服。 「荆兄认为会是什么人呢?」 「我想不透……」荆裂摇摇头:「可是跟了这么久,事不寻常。而且既然是从西安开始跟踪的,必然与那儿发生的事有关。戴兄请细想:姚莲舟入关中之行,顶多也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何以消息传扬得那么快、那么广,足以吸引天下各大门派都去凑热闹?这事情必然有人背后推波助澜,而且势力不小……」 戴魁一直没思考过其中关节,如今经荆裂一分析,觉得确是非常合理。 「天下之间,拥有这等耳目的……」戴魁皱眉:「就算不是朝廷,也必然是跟官府有干系的人……」 一听「朝廷」二字,燕横愕然。他想起从前青城派的超然地位,与地方官府一向无甚往来。何以会有朝廷中人干涉这武林之事? 「不管是谁,我猜想对方暂时并未有加害之意,否则没必要跟这么久。」荆裂说:「可戴兄还是谨慎为上。」 「我们要不要把那吊尾的人揪出来问问?」童静激动地问。 荆裂微笑:「没必要。既然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些什么,早晚也会现身。」 众人又谈天一轮,也喝得差不多了,就离开「鸿雁楼」回客栈去。 童静提着灯笼走在最前,另一只手拿着燕横送的面团人偶,欢天喜地的领路去。 「刚才来的时候你只顾玩,记得路吗?」燕横问。 「哼,谁说我不记得?」童静笑着就跑向街道前头。燕横没好气地追了上去。 荆裂刻意留到最后头,跟虎玲兰并肩。夜渐深,街上灯火已寥落,两人无言走在暗街中心。 就像那夜在成都时一样。 荆裂脸颊处的布已渗着一片血红,回去又得换yào了。他神色肃穆,却并非为了这伤痛。 虎玲兰表面也一样沉静,但内里如波涛汹涌。她知道下午这一刀,若是再深得几分,荆裂一只眼睛早废了,甚至xìng命都不保。 也就是说,荆裂的武道生命,几乎就在虎玲兰的一时冲动之下终结。 一想及此,她的心就像给一股寒气包裹般害怕。 ——我……为什么…… 明明已是夏天。虎玲兰的肩头却在颤抖。 就在这时候,一股温暖从她的右手掌传来,一下子驱散了她心头寒意。 那是荆裂天天握刀的粗糙手掌,无声无息地在黑暗里握住了她同样粗糙的手。 「不知道鹿儿岛的出征武士,是要怎样对待妻子的呢?」 荆裂这话说得很轻,但听在虎玲兰耳里,有如雷鸣。 「我还身在一条漫长的征途。」荆裂瞧着只有一点灯笼光华的遥远前方说:「连走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能够给你些什么。可是我——」 一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虎玲兰将荆裂的手摔开,再顺势给了他一个反手耳光。打在刀伤的同一位置上。 荆裂感到火烧般的痛楚,这次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血渗满他惊讶的脸,直流到下巴。 「你以为我们岛津家的女人是什么?」虎玲兰抹抹手指间的血迹,野xìng地笑着:「几句言语就会臣服在男人之下?」 「我……我……」平日口舌厉害的荆裂,这种时刻也无法再冷静说话,一时语塞。 虎玲兰竟不理会他,大踏步就一个人走往街道前头。 「你……是要离开吗?」荆裂在后面焦急地问。「可是我……」 荆裂本来想说一句话: ——我需要你。 可是刚才虎玲兰的巴掌,还有那笑容,令他无法将这句话顺利说出口。 「我才不走。」虎玲兰站住回头说。一双柳眉几乎皱成一线。「你忘了我来中土找你,是为了什么的吗?」 她拍拍挂在背后的刀子,叉着腰说: 「是要来打倒你呀!彻彻底底地打倒你!到了那一天,当你哭丧着脸在我面前认输时,说不定我会可怜你,把你娶作妻室……」 荆裂听得苦笑。 「我早说过了……」她又说:「在我亲手击败你那天之前,才不会让『物丹』那些混蛋先取了你xìng命。」 虎玲兰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荆裂愣住了一阵子,然后恢复爽朗的笑容。一笑起来又牵动了伤口,那火辣的感觉,在黑暗中格外强烈。 荆裂没能看见:虎玲兰背向他而走的同时,也露出了跟他很相像的笑容。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四 双兵器比单兵器困难,这是自然不过之事,原因简单:绝大部分人都惯用一边手(称作「利手」),要练到双手各握刀剑而能同时灵活运用,殊为不易;即使本身在单兵器上已有一定造诣者,另一只手却要从头再学,并且习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不同的发劲方向,又是个难关。 锻炼双兵器第一阶段,就是左右手协调,双兵器不会互相阻碍碰击;并且要同时挥动,不可偏废,能够顺畅地以连绵不断的节奏出招,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这阶段通常须练习很多预定的挥舞模式(即所谓「剑花」或「刀花」),使双手长期习惯同时而动。 到了第二阶段,就要练到一心二用,左右各做不同的攻防招术,所谓「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到此就能够随时左攻右防,或左防右攻,这样才真正开始将双兵器应用于实战之中。另外还要大量锻炼左右变换移步之法,因为两手都握兵器的优胜之处,在于再无前锋手、后护手之分,左右两边架式一样,内门、外门可以随时jiāo换(关于内外门概念,请阅上卷《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二》)。如果没有灵活变化的步法,就不能尽用这些有利之处,故此武谚有云:「双刀看走」,原因在此。 这个一心二用的阶段,假如去到最高境界,双兵器更能同时应付不同方位的两个敌人,例如姚莲舟剑挑华山时,就以「太极双剑」同时对抗左右来敌。但这等境界讲求极高天赋方可能达到,头脑思考反应须异于常人,并非多数人能够练得成。 而双兵器的最后第三阶段,则是反过来二合为一,左右两柄兵刃,或攻守同时,或一起猛攻,或结合严守,或左虚攻右实打,或右破势左抢击,随机应变,如水银泻地,见隙即进,这样才真正做到双兵器互相加乘,威力何止两倍。双兵器的高手锻炼至此,往往能以强力压制对手,不予其喘息之机,先立于不败之地。青城掌门何自圣的战法即为一例。 一般的双兵器,用的是左右一模一样;而要练好像「雌雄龙虎剑」这等左右形制、份量、用法、劲力差异甚大的双剑,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一旦练成,招式变化和战术又比一样的双兵器更多更奇,往往能够将威力推到更高的境地。 第五章 渡江西 江西省界。九江府。 依旧一身文士打扮的李君元,早上就已登上九江城朝西北方的城楼。 来者既是南昌宁王爷座前的大红人,当地官府又岂敢怠慢,在城楼上早就预备了顶级的茶酒果品,还送来两个美貌的婢女为李公子摇扇,好抵那炎炎夏日。 李君元却未碰过点心一口,也没瞧婢女一眼,只拿起茶杯轻呷一口,站着眺望江上来往的舟楫。 十天前他就接到锦衣卫的飞鸽传书,得知荆裂等人正在南下,似要从湖北入江西省来;五天前的消息更确证了他们的行向;两天前则看出他们要在此地渡江。接着李君元已经派出自己的部下,接替锦衣卫跟踪,确保不会失去目标。 李君元抚抚腰间另一块新买的玉佩。他感觉自己正在走运。 在西安那一战里,李君元对荆裂一伙人的武功和战意甚为欣赏;几个月后今天,他们竟然自行走到江西来,其中还要增加一个实力非凡的崆峒派掌门,对李君元来说,简直有如天掉下来的机会。 这时一人奔上城楼来。此人是江西宁王府护卫头目冯十七,也是李君元此行的近身卫士,本为山贼出身,三年前被宁王招安入府。 「李公子……」冯十七伸手向城楼外一指,指向江上一艘大渡船:「他们就坐在上面。」 「很好。」李君元将茶杯轻放在城墙上,提起搁在几上的折扇,就要走下楼去。 冯十七这时焦急说:「李公子……你真的要亲自见他们?我们只有几个人……要不要多带些兵?」 李君元笑着回头: 「你见过有人带着一群羊,去捕捉野狼的吗?」 ◇◇◇◇ 荆裂等五人刚下了那艘大渡船,出了码头,往九江城北门步行之时,已发现前方有一群人正迎面过来,后头还有两辆马车。 「嗯,来了。」荆裂嘴角掀起。 其他四人也都看出,这些人冲着己方而来,远远可见开路的五个汉子腰间佩刀。练飞虹和虎玲兰仍旧神态轻松。燕横跟童静悄悄将手掌移近腰旁剑柄,但都没有如往昔般紧张。 ——当你面对过武当派之后,世上还能够让你紧张的敌人已经少得多。 荆裂他们索xìng停下步来,等那人马过来。 两个车夫收缰停住马车,位置刚好就在荆裂等人前方数步外,可见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单是这一点已看出车子的主人不简单。 车主拨开窗帘步下来,荆裂等人瞧见竟是这么一个中年文士,颇觉意外。 「在下李君元,在南昌宁王府里办事,拜见各位侠士。」他向五人拱了拱手,掌里握着一柄镶着贝母的檀木折扇。「难得诸位驾临江西境内,王爷命在下到来接风,还望不嫌弃,到城里吃一顿水酒。」 荆裂木无表情地盯着李君元良久,并不回答。 那冯十七见荆裂竟如此无礼,紧皱眉头。换作平日他早已将手按住腰间刀示威,但此刻那手掌就像不听使唤——荆裂浑身散发着一股悍烈之气,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君元迎接荆裂的直视,仍然能保持轻松微笑的表情。他并没报出自己在宁王府是何职司,但荆裂见他这等气度,也猜得出他地位不低。 「你……」荆裂终于开口:「……知道我们?」 「西安一仗,在下大开眼界。」李君元回答。 李君元说话如此直接,只因他见荆裂一伙人气定神闲,必是早就察觉被人跟踪,不如开门见山。 「这儿不好说话……」李君元继续说:「在下已在城里设宴接待诸位,不如……」 虎玲兰听不懂「宁王府」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并不明白这个看来比女人还要弱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燕横、童静和练飞虹最初只道被官府的人盯上,不料原来找上门的是朱姓王爷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听说武当派的人曾经给皇上召到御前比武……」荆裂笑着说:「现在轮到我们有亲王府请吃饭,总算也有得比啦!这顿饭,非吃不可!」 「实在荣幸!那么请诸位上车。」李君元欠了欠身。 「我们刚才坐船坐得有点儿腰酸,想走走松松筋骨。」荆裂将船桨搁在肩上,故意笑问:「李先生不会介意吧?」 既然荆裂他们要走路,李君元也就不好意思一个坐车子了。 李君元抹抹额上汗珠,仰天瞧瞧太阳,微叹了一口气,打开折扇说:「请……」 在烈日底下走着,五人瞧瞧有点辛苦的李君元,都在偷笑。 ◇◇◇◇ 到得九江城里有名的饭馆「江月楼」,上了宴席,李君元举起杯正要向几个来客敬酒,荆裂却二话不说,伸手就往桌上抓起点心塞进嘴里。 「对不起,我饿得凶了。」荆裂边咀嚼着说,点心的碎块都喷了出来。 李君元拿着酒杯苦笑,吩咐立时上菜。 练飞虹看见荆裂已经在吃,也不客气,菜一上桌就飞快伸箸,跟他抢着去夹。童静见他们争起来很好玩,也拿起筷子加入战团。 燕横和虎玲兰有点愕然,但见到荆裂这样不客气,想来必有原因,也都开怀大嚼起来。 五人没跟李君元说一句话,只管自己大吃大喝,像小孩般嬉闹,吃得一桌子杯盘狼藉。李君元只在一旁纳闷呷着酒,尽量忍着不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过往给宁王府收纳的人才,什么三山五岳人马都有,更粗野的家伙李君元都见过,但只要亮出王府的招牌,无不贴贴服服;像这般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倒是首次。 ——这等武者,就是如此难搞的吗?…… 李君元心里庆幸,曾经亲自去了西安观看那场大战。他平日在王府身居要职,哪儿受过这等闲气?若非亲眼见过荆裂这伙人的惊人艺业,此刻早就翻脸。 ——也就错失为王爷添几员猛将的大功了。 终于等到桌上菜肴都已吃得七七八八,五人也已停下手来,李君元急忙逮住机会跟荆裂说话。 「几位远从关中过来,路途想必辛苦。」 「这些你不是很清楚了吗?」荆裂狡猾地微笑,抚抚下巴胡子。 「西安一事,李某所知甚详。」李君元说时,也瞧瞧坐在荆裂旁边的燕横:「亦清楚几位跟武当派的仇怨。」 李君元这话,令燕横眉毛扬了起来。 「几位长途游历,刻苦练武,不外是为了提升武艺修为,期望有天能够击败武当吧?」李君元继续说。 荆裂没有回应,等于默认。 「然而几位如此无所依靠地四方流浪,朝不保夕,又能挺得多久呢?不客气说,光是练武,换不了饭吃。」 李君元这些话,的确说到了荆裂他们的忧虑处。早前童伯雄帮主所赠的盘川已经花用得差不多了,这儿也早远离岷江帮的势力范围,童静难再找人接济。 当然荆裂还可以像在成都时一样,去找地方强豪拿点「孝敬钱」花用,但也并非长久之计——距离与武当再战之日还有几年,难不成就这样四处讨钱为生吗? 练武本来就不是一件便宜的事情。青城派的燕横从前已经深深体会了。他不禁又想起离开青城山时,宋梨骂他的话: ——你们练武的干了些什么?耕田的、养猪的、做工匠的,全都比你们好! 「宁王爱惜天下豪杰,招纳在府中的英雄人物成百上千。」李君元拱拱手说:「不瞒各位,家父不是别人,正是王爷座下首席谋士李士实,李某亦在府里当个参谋,颇得王爷器重。李某在西安已经亲眼见识过几位侠士的过人武功!几位若愿意投王府去,李某敢保证,南昌护卫的教头职位,必然走不了!」他看着荆裂又微笑:「以荆兄之才,我想甚至轻易可以得个将军之职!」 王府亲卫虽然没有正式官衔,但在地方里地位超然,非同小可,连官府也不敢干犯,挟着亲王的令牌,足可在一省横行;宁王招贤纳士,出手甚是豪阔,那份俸禄就更加不低了。这实是许多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安身肥缺。 站在厅子一角的冯十七听了,心里大是不忿。他也曾是统率五、六十名山贼的剧盗,招安后亦只在南昌护卫当个中层的头目;此刻李君元向荆裂开价,却一开就是将军之位! 「请别误会,王爷并非要以财帛官位收买几位侠士。」李君元口舌便给,马上又说:「只是王爷本来就爱武事,又最赏识人才,只要一听闻有哪方的英雄豪杰,心里就想结jiāo,甚至收在身边做伴。他早前听李某复述西安武林大战,听到几位的事迹,欢喜得不得了,常对我说盼望能亲眼相见。 「几位如若托庇在王府,能得一安身之所,衣食无忧,自能专心致志磨炼武艺,必然比这般流浪修行更大有进境!这等美事,李某乐见其成,故此才冒昧相求!」 荆裂听完这一大番话,却并没有反应。李君元疑惑他是否听不明白。 旁边的燕横则心想:李君元所说也非全无道理,假如他们几个能够安顿下来专心修练,说不定进步会更快。 可是一想到要为亲王办事,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青城派向来都不跟官府打jiāo道,虽然平日有收各方的送礼,唯独官僚送的礼绝对不取分毫,就算曾是青城弟子的军官也不例外。 这时燕横又想起来,在「盈花馆」时听过武当弟子大声念颂的「武当三戒」: 「眼不见名位财帛之诱,耳不闻威权情面相逼,一无牵绊,自求道于天地间!」 ——假如武当派能够做到这样,我们也没道理输给他们! 一想及此,他就希望荆裂能一口拒绝。 荆裂却作出了最奇怪的回应: 他只是站起来,拿起随身的兵刃,往楼下走去。 燕横等四人亦马上跟随。 「等……等等……」李君元在冯十七陪伴下追下楼来,在繁忙街上叫住荆裂:「荆兄,你这是……」 「吃饱了,我不喜欢坐着,要出来散散步。」荆裂抚抚肚皮笑着说。 李君元感到自己的耐xìng已达极限,但念在这伙人身手确实不凡,还是尽最后努力。 「荆兄,人生在世,匆匆数十寒暑,你求的是什么呢?就只是武功上的境界吗?」李君元大声说:「可就算有了敌万人的盖世武功,却用无其所,那么有跟没有,又有何分别呢?就算练得天下无敌,但其实自绝于天下世事,那又何益呢?」 李君元这番话,引得荆裂五人停下来回头。 荆裂看着李君元,只觉此人心思,并非仅是一个只懂利害关系的谋士般简单,要对他重新估计。 燕横听了李君元的话也甚意外,不免深思起来。 ——他问的很对。如果有一天,我练得比姚莲舟还要强,打倒了武当,重建青城派……然后呢?……为了什么呢?……就算将青城的剑法代代传下去,那么每一代学剑又为了什么呢?…… 李君元左右看着街上。既在江西境内,他也没有顾忌了,上前朝荆裂五人说: 「投在宁王麾下,他日必有大用。」 这句话令荆裂更生警觉。他收起轻佻的笑容。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他说:「我们还会在江西一段时日。出省之前,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李君元微笑。他了解这些武者都是直xìng子,要是不喜欢,多数断然拒绝;要考虑,也就是有眉目了。 「听候几位的答复。」他拱拱手:「不知几位此来江西,是否有事情要办?」 「我们是去——」童静说到一半,荆裂却挥手止住她。 「我们先在这九江城留一天。还得等马儿逐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从对岸送过来。」荆裂说。 「何必麻烦?」李君元急说:「就让李某马上备骏马数匹给各位用……」 荆裂摇头拒绝,又再微笑:「在还没有答应你们之前,还是麻烦一些比较好。」 他说完就带着四人离去,消失在街道的人丛里。 冯十七这时上前,悄声在李君元旁边问:「李先生……我有一事还不明白……你明明向王爷说过,最值得收归麾下的,是武当派的武者,何以现在反而游说武当的死敌?」 李君元视线仍朝着荆裂等人消失的方向。 「武当派势力太盛,听说连皇帝都说不动他们。这伙人武功高,却又无所依归,招纳他们最划算。」 「可是……要是将来有机会游说武当派加盟,而王府里却又有他们的仇人,那岂非碍事?」 李君元打开折扇轻轻摇动。 「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不就是送给武当派最好的礼物吗?」 ◇◇◇◇ 同时在街上,荆裂向燕横和童静说:「尽量多买干粮,还要带水。一等马儿到齐就起行。」 「为什么?」童静大奇:「这里一直南下,应该都有城镇啊……」 「我们要走野路。」荆裂回答:「这儿南下,必经南昌。我不想入城。」 「我其实不太明白。」虎玲兰这时chā口。「那个王爷什么的,就相当于我们的诸侯吧?在我国,武士得诸侯赏识入仕,是天大的荣誉啊。你们为什么不接受?」 在日本,武士就是统治阶层,只有生在武家才有资格冠姓,就算再穷都是凌驾农民、工匠与商人之上的贵族,更莫说成为「大名」①旗下的家臣了。 『注①:「大名」即日本封建时代对领主的称呼。』 因此虎玲兰当初无法理解,荆裂为何要逃避亲事,不肯当萨摩国守护的女婿。到了中土后她接触许多这儿的武人,亦不明白他们何以都活在官府法度之外——在她家乡,无主的「浪人」,就等于丧家之犬。 荆裂在鹿儿岛住了不短的时日,自然知道虎玲兰的疑惑。 「那么他首先得教我相信,我值得为他而死。」荆裂傲然说:「假如世上有一个这样的人,也许我会臣服于他。这样的家伙似乎还没有出现啊。」 「这宁王是不是好家伙,我不敢说。」练飞虹也收起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这事情不得不认真对待。「不过这些王族什么的,我就是没什么好感。」 「刚才跟在那姓李身边的大汉,我看就不是什么善类。」童静也附和说。她毕竟生在帮会里,特别容易察觉冯十七那种人物的江湖味。 「荆大哥。」燕横问:「你不一口拒绝那李君元,是想找机会探一探宁王的目的吗?」 荆裂微笑点头,心里赞赏燕横的心思有所进步。「事情牵涉武当以至其他大门派,多知道一些底细总是好的。何况我不想在这时多生枝节。先去了庐陵,办完事再说。」 童静这时明白,荆裂刚才何以阻止她说出目的地。 五人在市集里开始张罗粮食物品。燕横走着时心里还是在深思:拼命修练、报仇、重建青城……本来以为是一条简单直接不过的道路;想不到从西安的人心险诈,再到宁王府幕后介入,自己竟涉入越来越复杂的世事里。 他蓦然明白一件事情: 当你拥有过人的力量时,你的世界自然就不再简单。 第六章 因缘 「来了!来了!」 黑夜里一个身影,穿越滂沱大雨,踏着泥泞地奔跑而来,口中不断喊着说。 他在村子的房屋之间跑过。只有一两家屋子的窗户透出稀微灯光,可见窗里人头耸动,都在紧张地瞧外观看。 那青年直跑到其中一间点了灯的屋子前,双手按住墙壁方才止步,脱下竹笠,半边湿透的脸贴在窗前,带着恐慌朝内里呼叫:「村长!村长!来了!我听见马蹄声!就从西北面的林子来!……」 屋内到处都在漏雨。挤在屋里那二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同时散发着紧张的体味。 一个胡子都已全白、嘴巴上下排加起来只剩三颗牙齿的老汉,排众走到窗前。 「有多少人呀?」老村长问那青年。 「我不知道……」青年喘着气说:「一听见马蹄声我就跑回来,我怕来不及逃……可是隔着雨都听得见,我想不止两、三骑……」他穿着蓑衣的身体在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 「先前的消息是真的……」村长身旁一个中年农夫牙关打颤着说:「有伙贼在这一带作买卖……」 「村长,要怎么办?」后面一个农fù焦急的问。 「不要乱来!」另一名农夫说:「都给他们吧!反正再过一阵子就是秋收……」 「可是那得留作纳粮啊!缺了不是要拿其他收成去补?那么过冬我们吃什么?」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刀子就在眼前……」 「妈的,干脆也上山入伙算了……」 屋里众人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嘈杂与混乱,令恐惧的气氛更高涨,连隔在对面其他屋子的人也都给感染了。 村长这时却断然说了一句: 「叫那个家伙出去吧。」 众人顿时静下来。 「村长,再想清楚啊!」其中一个村民劝说:「真的要用那家伙?你相信他吗?万一失手……惹怒了那伙人,到时可不是献粮就了事的啊!」 「到了那时候,就说那家伙只是个不相识的疯子吧……反正是外来的……」村长决断地再次说:「叫醒他。」 ◇◇◇◇ 「喂!起来啦!要睡到什么时候?」 柴房的地上,一个健壮的身躯,从头到脚包裹在又烂又脏的破布斗篷里,慢慢动了起来。 「还在……下雨吗?……」一把粗豪的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 「快起来!」提着灯笼站在房门前的村民呼喝:「你不是说要帮忙的吗?那些人正在来!快去!」 一只粗大的手掌,从斗篷破洞之间伸出来。 「饿得要死呀……要我帮忙,先给我填饱肚子再说。」 「要吃饱,先看看你本事再说!」村民把半截玉米塞到那只手掌里。「只有这个!」 斗篷里的身体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整个扭动起来。玉米闪电收进斗篷,不消一会儿已经啃得干干净净。 「好了!现在快出去!」村民催促。 那只粗壮的手掌再次伸出来,猛搔着露出斗篷的一丛乱生短发。 「没吃饱就得打吗?……真麻烦……」 ◇◇◇◇ 在这横溪村的北面村口处,那裹着破斗篷的野汉子,冒着大雨独立在道路中央。四周暗得伸手不见,只靠村里几间屋子窗户透来的灯光,依稀可辨事物地形。 躲在屋里的村众,紧张地偷看外面的情景。他们看着这野汉在雨中的朦胧背影,只感到他这么一站出来,身体就突然散发出一股无匹的气势。 ——这家伙似乎真不是平凡人……可是只有一个人,真的行吗?…… 马蹄声渐渐隔着雨声传来了。野汉第一个听见——不只因为他人在外面,也因他已经将五感完全张开。 他的拳头在斗篷底下捏得作响。 蹄声jiāo叠甚密。听来至少有四骑以上。 野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如星光。 前头远处是一条林间小道,一转弯出来就是溪岸,接着是一条小桥,直达村中来。 漆黑的尽处,像豆粒般大的雨点之间,野汉看见有急速移动的影子出现。 野汉将双腿张开,立一个大马步,右手从斗篷下亮出一件长物,几及他身高。村民无法看清那是什么。 对面的骑队从小路现身。因道路狭小,他们成一直线而来,加上在大雨中,这角度看过去,一时无法确知有多少人马。只见领在前头的两骑,鞍上骑者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身上腰间挂带着各种物事,一看就知道是兵器。 「来……来了……真的来了……」一个躲在最前头屋子里的村民看见,心脏像快要从嘴巴跳出来。 村民几天前就听闻,这横江镇一带几十里地里,已经有仕洲村、高垄村、彭家村相继被山贼缴粮。其中以彭家村最惨,因为私藏的粮食被贼匪发现,还给抢去了两个闺女,村长一条腿也给打跛了。 ——跟山贼对抗,假如失败,后果更不堪想象…… 村民一念及此,就开始责怪村长轻率:这个才来了两天的家伙,村长怎么就相信他能够把山贼打跑?假如他是冒充的怎么办?推说只是个外来的疯子,山贼会信吗?只要他们一个不高兴…… 「村长,算了吧!现在叫这家伙回来还不迟!」 「太迟了。」村长说,咽了一下喉结。 领头的两个骑者,已经发现村口站立的野汉。其中一人高举拳头,示意后面的同伴放慢;另一人伸出手来,似乎要从马鞍旁拔出什么…… 野汉的赤luǒ双足,在泥泞里转了转脚腕。 ——我要吃饭。算你们倒霉了。阿弥陀佛。 他横壮的身体突然就发动,右手将长物垂在身侧,双足急步向骑队奔过去! ——野汉发动的时机是经过计算的:这时候冲出去,jiāo手一刻,正是对方马儿过桥之际。那是前头最狭窄的地形,对方无法包围合击。 如此豪雨下,四处都是湿滑泥泞,野汉却能毫无顾忌地全速狂奔,下盘功夫尽显! 在黑夜和大雨掩护下,他这前冲之势完全不像人类,有如一头愤怒的野猪! 正在过桥的骑士已有所觉,要将握着的兵器举起。 野汉岂让对方有迎击的机会?还距离六、七步时,他突然将手上长物撑到地上,双足一蹬,全身飞了起来! 野汉乘着奔势,迎着对方马儿跑来的势道,在空中高高提膝,一记侧飞踹,就踢向右边那个正在拔兵器的骑士! ——一头懂得凌空飞跃的野猪。何等可怕。 敌人突然就在面前,还要在比自己更高点迎击下来,那骑士似乎愕然。 野汉心里已经在预期,山贼颈骨折断的声音。 但骑士反应远比野汉想象中快。他瞬间就判断出来不及拔兵器,右手放开搭在左腕上,左拳迎着飞踹而来的足底直轰过去! 拳脚相撞,野汉身子倒后飞开! 人在空中的他心里惊讶: ——还以为这些小毛贼很容易收拾,怎么功夫这样高? 野汉以全身之力加于这一腿上,力量怕不有几百斤,那骑士却以单拳就抵住了,拳功十分了得。 ——野汉还感到互击一刹那,足底被什么冰冷的硬物击着了,猜想对方拳头上一定穿戴着金属器物。幸而他足底皮粗ròu厚,并未割伤。 同时那出拳的骑士,也因飞腿的冲击离了鞍,身子倒飞得比野汉更急更远! 骑士身手却极灵巧,身体飞越桥边的一刹那,他右臂轻舒,攀住桥板卸力,双脚安然落在溪水中。 野汉则在空中翻了一圈,双脚张开马步,立稳在泥泞地上。他正要抬头,却听见前方有一异物,呼啸着割破雨幕,朝他面门旋飞而来! 野汉本能般迅疾提起左臂。 金属的刺耳jiāo鸣。 屋里的村民争相在窗前观看。可是别说在这般雨夜,就算是晴朗的大白天,这等高速的jiāo手,他们也不可能看得清。 可是他们听得见那金属jiāo击声。 ——动刀子了!要死人了! 发出暗器的就是领头的另一个骑士。他出手后并没有就此停下,仍策马奔向野汉,手上露出一件跟野汉手中长物相近的兵器,乘奔马之力横挥而出。 ——此人也是高手! 野汉并无畏惧,反而笑起来。 ——是与厉害对手jiāo锋的兴奋。 他双手握持长物,斜斜劈向这骑士。劈势之速,所过之处,雨水都像粉状弹shè开去! 两物相jiāo,这次发出闷雷似的沉响。 野汉只觉双臂震颤,长物几乎脱手跌落。 ——可恶……要不是正在挨饿,比力气我绝对不会输…… 但他也无法否认:这个对手,很强。 那骑者挥完一击后,马儿掠过野汉身旁。这时后面第三骑又来了。这骑士身材高壮,听其催马前奔的呼叱,竟是个女的。 野汉隐约看见女骑士手上闪出刃光。 同时冲了过去的骑士已把马儿拨转回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野汉强忍着饥饿,深深吸进一口气,振奋起精神来。心里却同时忍不住感叹: ——不走出来也不晓得,天下原来是这般大,山野绿林,都藏着这等高手! 他大叫一声,左手扯去披在身上那片破斗篷。 只见一张满是乱生胡须的圆脸。一头短发都被雨水淋得湿透。 他左臂从肩头到拳头,穿戴着金属,隐隐呈着铜色。刚才挡下那力度强劲的暗器,正是全靠它。 一看见这真面目,那包围的四骑同时都煞停了。落在溪中的第五人也已爬回桥上来。 刚才与他一记钝器jiāo击的骑士,将手中兵器垂在马旁。野汉这才看得清是什么。 船桨。 骑士取下斗笠,散开一头编成辫子的长发。 「野汉」狠狠将手中的包铁六角齐眉棍拄在泥地上,仰头朝马上的荆裂问: 「你在这儿干什么?」 荆裂俯视少林武僧圆xìng,故意作出一个不快的表情,但难掩心里的雀跃。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 ——至于躲在屋里的横溪村村长,听见这自称是少林弟子的野和尚,原来竟跟「山贼」相识,立时吓得晕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 ◇◇◇◇ 「那天我跟着了澄太师伯和众师兄,一早就出了西安城,出发回少林寺去。哪知道才走到第一个岔口,太师伯就叫我自己走,不用回少林寺了,还说什么『你到外面去,看看这万丈红尘,用你的棍棒拳头去结缘。』 「我听不大明白,心里也有几分想回少林寺去继续锻炼。但太师伯死也不要我跟着,还拿石头扔我,我就只好一个人走另一条路了。 「他说叫我看什么『红尘』,可我半点儿没主意要去哪儿看,只好见路就走,遇到分岔路,就把这齐眉棍往天一抛,落在地上指向哪边就走哪边。这么胡乱的走,到了一个连名字都不晓得的镇子。 「那时候我饿得要命,就在镇子的街上化缘。你们道我在街上看见谁?正是颜清桐那个混蛋——阿弥陀佛,又说脏话了,罪过——我见那姓颜的跟两个手下镖师牵着马儿走,马上大包小包的,就猜他一定是怕给武当派和其他门派找麻烦,逃到那儿去了。 「还有两个男的跟颜清桐在一起,都是生面目,在西安时未曾见过。他们跟颜清桐说话时都是悄悄耳语,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姓颜的对他们又好像毕恭毕敬。他们一伙人古里古怪的,我就想颜清桐这小人,是不是有什么新的yīn谋诡计?反正我就闲着没事,便决定跟着他们。他们只留了一夜,就骑马离了那镇子,我也一路用腿跟踪。 「唉……如果我是荆兄你就好了,那次在西安的桥头,就见识了你的跟踪功夫。我可没有这样的能耐——少林寺没有教这一套的——才跟了两天,就给他们发现了我吊在后面。姓颜的大概以为我要抓他回去给武林同道问罪,跟伙伴快马逃走,我也死命跑步追着……可恨走了大半天,肚子又饿了,身上又没带干粮,还是追丢了。 「可是我就是不服输,非得要再找他们出来不可。而且就像先前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干的嘛。于是我就在后面一直找,逐条村、逐个镇子地去打听。幸好颜清桐这大胖子还算容易认,一路也都问得出来。只是有时遇着些不讲理的家伙,一见和尚就骂倒霉,只好让他们看看我的拳头…… 「颜清桐大概以为早就甩掉了我,所以没有兼程赶路,我才一直在后头跟得着……就这么样,我连正在走东南西北都不晓得,走了多少天也忘了,只觉天气越来越热,才知道已经换了季节…… 「不过后来走到了一个大城,旅人又多又杂,再也打听不到,终于跟丢了,真可恶……我问了问城里人,才知道已经到了江西省里。竟然走了这么远的路……」 圆xìng一面猛地在吃饭,一面长篇述说自己是怎样到这江西来的,说话时嘴巴里都在含着米饭,说得又快又含糊,荆裂他们只听到六、七成,但也明白了个大概。 五人早就吃完自己那一份,坐在这村长的屋子里,围着圆xìng听他说话。 相隔千里,竟然能在这么一条小村重遇,还要糊糊涂涂地打了起来,不得不说是奇特的缘份。 ——了澄大师叫圆xìng「用棍棒拳头结缘」这句话,果然应验。 横溪村的村长和几个村民聚在屋里,既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伙外来客。其他村民也都围在屋外探听。来者不是山贼,固然让他们大大松了口气;但这些人身手能力,显然更远在山贼之上,单是一个圆xìng,如果要在村子里肆意强取,整条村几百人恐怕也没可能阻得了。有的村民先前曾经对圆xìng不大客气,此刻都惊怯地躲在人群的最后头。 村长这时想:这个圆xìng和尚,宁愿捱两天饿,也一直没有向村子用强,看来没有吹牛,真的是少林寺来的大师…… 屋里还有几个农fù,有的在为客人添饭;有的在替他们焙干衣服;有个则在缝补圆xìng已破烂的僧鞋。 荆裂梳着那古怪的发式,脸上又是大大一条伤痕,还有刚才更衣时露出许多刺青,村民都看傻了眼。他们本来甘心献上饭菜来,只望这些不速之客饱餐一顿就快快离去,怎料荆裂二话不说,掏出两串铜钱放在桌上——这些钱,莫说在这等穷乡僻壤吃几碗米饭,就算上了横江镇里最像样的馆子喝酒吃ròu,也够付帐了。 圆xìng终于也吃完第四大碗饭,呼了一口气,捧捧微微鼓起的肚子,又继续说他的故事: 「没了找颜清桐的头绪,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四处化缘,又在那九江城里找到一家可以挂单的佛寺。哈哈,当和尚就有这个好处,出门一分钱也不用花…… 「几个月也没有打过一场架,真是闷得发慌。在路上时还好,野外随处就可以练武,赶路又能锻炼身体;反倒到了城里,要找个不吓着人家的地方练武,比登天还要难!就算在佛寺空地耍趟拳,都给老主持劝止……我也就索xìng走了。既然九江是在江西之北,我就南下看看这地方的风景吧。可没想到又遇上另一件事情。 「大概是在我离开九江的十几天之后吧……某一天在一条小村子前,看见一个家伙,跌跌撞撞的迎着我走过来,给我一把扶住。 「那家伙好像得了什么病,十天八天没吃东西的样子,瘦得骨头都露出来了,身子又臭又脏,都不知道已经流浪了多久。可是看他那身烂衣服,不似农夫,完全是城里人的打扮,不晓得打从哪儿走来。」 ——童静听到这儿不禁偷笑:「又臭又脏,都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圆xìng继续说:「这人眼神转来转去,嘴角都流着涎,喃喃自语,我看了才知原来是个失心疯。我怕他摔落路旁的沟里会摔断腿,就扶他坐在地上。 「哪料他就在这时候,在我耳边说了好几遍:『武当……武当……』」 一听见「武当」,荆裂五人皆动容。 「我最初以为自己听错,再问他:『什么?你是说武当派吗?』他就痴痴笑着答我:『是啊……武当弟子……好可怕的武当弟子……』 「我再不断追问,可是这疯子又不知在乱说着什么,又神仙又妖怪的一大通胡言。我耐心问了许久,从他的话里,才隐约知道他是从庐陵县那边来的……」 「又是庐陵?」童静怪叫:「这么巧?」 「什么?你们也是要去庐陵?」 燕横点点头,向圆xìng说了关于磨刀师寒石子的事情,然后问他:「你……只不过因为一个疯子的几句话,就南下来找『武当弟子』?」 「燕老弟你不明白。」圆xìng说。本来以他身份应该叫「燕檀越」的,但圆xìng自觉身份是个武者多于僧人,也就不理佛门这一套礼数,以武林中的规矩称「燕老弟」、「荆兄」。「那疯子,我一眼就看出来,绝不是武人。」 「那又怎样?」童静问。 「武当派虽然名满天下,但一般寻常人家是不会提的。」练飞虹chā口:「更何况武当山在湖广西北,距这江西千里之遥,一个不是会家子的普通人,怎会将『武当弟子』这种话挂在嘴边?」 「疯子不会说谎。」虎玲兰也说:「也就更不会无故这样说,一定是他看见或者听见些什么。」 童静点头,深觉他们所说有理。 「于是我就一路南下。」圆xìng说:「唉,怎么知道,越走就发觉路经的乡村越是穷,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 「我前天到了这横溪村来时,已经饿了一整天,他们却死也不肯布施,说什么苛捐杂税太多,近来又多山贼为患,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要捱饿……」圆xìng说时扫视一眼村民,他们都面有愧色。「我一时气上心头,就告诉他们我是少林弟子,请我吃饭,就替他们打山贼!」 圆xìng看了看练飞虹左手上那个镶着铁片的拳套,回味着刚才拳腿jiāo击的感觉。 「这些家伙吝啬得要命,怎么说都要我先打完才有饭吃。跟你们jiāo手时,我已经足足饿了三天啦,要不然,哼……」 圆xìng说着,跟荆裂和练飞虹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我们真是有缘啊。」圆xìng向荆裂说:「其实那天在西安听见荆兄你的话,我就在想有没有机会跟你们一起练武。可惜太师伯赶走我时,已经找你们不着了……想不到还是会遇上。」 「我们来江西的确是偶然。」荆裂微笑说:「但和尚你就不是了。」 「怎么说?」圆xìng感到奇怪。 荆裂当下将被人跟踪及宁王府邀请的事告诉圆xìng。 「西安围攻姚莲舟之战,看来幕后有江西南昌宁王府促成;那一战里吃了大亏的颜清桐,逃离老家西安,偏偏又是来江西……两件事恐怕有些关系。你跟着姓颜的来,自然亦非巧合了。」 「大师。」燕横问:「你说那个疯子,后来怎么样了?」 圆xìng回答:「我把他抬到了那儿附近的村子,想着人来救救他。可他躺在村口没多久,突然又发起疯来,猛地说:『我要……给我……』却不知道他要些什么,着村民拿水拿饭来,他都不肯吃喝。挣扎了好一会儿,也就咽了气。我还替他念经超度了呢。」 「武当弟子吗……」荆裂想了一轮,就问那村长:「你们有听闻过,有武当派的人在这吉安府①一带出没吗?有没有什么武林门派被人吞灭的传闻?」 『注①:明代庐陵县属吉安府所辖。』 「没有啊……」村长战战兢兢的回答:「我们这些穷村,哪晓得什么武林的事情?武当派不是没听过,但都是镇子里茶馆说书的故事。那种神仙般的人物,又怎会无端驾临这小地方呀?今天几位侠士在我们村里相遇,都是我们村子几十年未有的奇事了。」 练飞虹也说:「我几十年来都没有听过这地方出过什么人物,看来武风并不盛,武当派不大可能征讨到这里来。」 「想那么多干吗?」童静拉去包在头上的布巾,散开一把仍然半湿的乌亮头发:「反正我们都是要去庐陵,到时就查探一下吧!」 另一边虎玲兰提起野太刀,缓缓把它拔了出来。村民看见这个高大的异族女人,还有这柄巨型的刀子,瞧得目瞪口呆。 她拿一块干布仔细擦拭刀身,同时叹着气说: 「我们跟这『物丹』好像有一种缠结不解的因缘啊。」 第七章 庐陵会 乍闻「武当」二字,荆裂心里兴奋莫名,次天清晨见大雨一停,即领着众人快马离开横溪村,才半天就抵庐陵县城的郊外。 ——最初离开九江城时,李君元也曾经试图派人跟踪,但宁王府这些人的能耐,远远不比锦衣卫的密探,加上这次荆裂已是有心摆脱,不够两天就将对方甩了,一路以来南下,再无被人吊尾的顾虑。 五骑在郊道之上奔驰。童静特别心急,只因这二十几天以来都在走野路,餐风露宿,吃那硬硬的馒头面饼,她恨不得马上就入卢陵县城里,找一家最好的客店,吃一顿热腾腾的饭,洗个澡,在软床上作一个甜甜的梦。 圆xìng并没有跟着来。他在村口送别时说:「我答应过村民,要替他们打跑山贼。说了就得做,不能丢下不管。」 村长和众村民听了惊讶不已,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脏和尚。圆xìng虽吃了村子的饭,但荆裂早就替他付了足够有余的钱,更何况先前村民对他诸多无礼,圆xìng其实没有半点儿要留下来的理由。可是他只一句「说了就得做」,便决定了。 「要我们留下来帮忙吗?」燕横问。 「又不知道山贼什么时候来。你们还是先去探探那『武当弟子』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吧。」圆xìng说着,看看荆裂等人,展颜一笑:「而且你们留下来,我就没有什么练功的机会了。」 他拍拍放在身边的大布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半身铜人甲」。 「我有这个伙伴嘛。」 横溪村民都感动得朝圆xìng下跪。 「起来!」圆xìng带点不耐烦地挥挥手:「跪我干嘛?我又不是佛祖菩萨!先说好啊,不管山贼过多久才来,十天也好,半月也好,每天给我吃两顿饭,少不了!」 他转头又催促准备出行的荆裂等人:「去吧!我办完这里的事情,自会去庐陵找你们。可别丢下我就走!……」 荆裂一想起圆xìng这个豪迈的少林和尚,不禁微笑起来。 正午时分的郊外风和日丽,再无昨日大雨的半点痕迹。阳光之下,荆裂心情轻松,把马儿放缓了,尽情欣赏郊外的风光。 燕横也把马拉慢,伴在荆裂旁边。 「荆大哥……你好像很快乐啊。」 「你看。」荆裂指向走在前头的另外三个同伴:「我们现在有五个人。过一阵子再加上圆xìng就是六个。想起来,不过大半年前,才只有我跟你俩。」 燕横也看看同伴。这时练飞虹在前头尽情策骑奔驰,竟在马背上唱起歌来: 「大红的花儿像妹妹的妆哟 盘龙的山给风吹的黄哟 铁青的马儿唷鞭声响哟 哎呀哎唷哎哟 哥儿的心像天上太阳……呀哟……」 这是甘肃凉州一带旅人常唱的歌谣,腔调独特而奔放,练飞虹以他那把苍劲的嗓子唱出来,更有一股行者志在四方的豪情。 燕横听了,不禁向荆裂点点头:「的确是很教人高兴的事情呢。」 「你们干吗?」童静这时回头高呼:「快进城里去呀!我饿得要死了!」 荆裂和燕横笑着相视一眼,同时催马赶上去。 先前几天他们都在冒雨赶路,没有机会看清楚环境,此刻晴朗的天空之下,燕横见吉安府一带山水丰富,东、南、西三面山势连绵,远处峰岳秀丽苍翠,各处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有河水流灌,生机勃勃。 这风光在燕横眼中,跟从前老家四川灌县一带颇有些相像,因此格外喜欢。 ——可是他心里同时疑问:这等江南水乡,土地肥沃,百姓理应衣食无忧。何以先前经过那些村子,包括横溪村,都会这么穷?甚至有人冒死落草当山贼?…… 在童静催促下,五骑转眼就临到庐陵县城之外。 远远只见那县城围着青色的城墙,从那北城门可窥见内里屋楼相连,似是颇为繁盛。不过燕横早已见识过成都、西安、汉阳这些一等的大城,这庐陵相较之下就不免显得寒酸了。 只见城门之外,本来正聚着一大群出入的百姓,也有在门外摆着小摊子的。他们远远看见荆裂等五骑急奔而来的影子,马上仓惶收拾走避,都逃入了城门里。 「难道又误会我们是山贼吗?」练飞虹只感纳闷,伸手一拍马臀快骑冲出。他久居广阔高原,六、七岁就在马背上讨生活,五人里以他骑术最是精湛,尤胜骑shè了得的虎玲兰。 练飞虹加快接近城门,只因看见有两个守门的保甲正站在门里,生怕他们将门关上。 那两名神色慌张的保甲却只是呆站不动。练飞虹单骑冲入城门内,急勒得马儿人立嘶叫。他回头一看,两名保甲都垂头不敢望他,只是惊得牙关颤抖。 ——他们不敢关门,是怕得罪我们。看来真的给当作山贼了…… 「别怕。」练飞虹取下斗笠,露出白发白须:「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 两个保甲看看飞虹先生苍老的脸,都感愕然。但再看见他身上和马鞍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不同兵器,浑身透着凶悍的气息,两人还是不肯相信。 荆裂等也逐一驰入城门来。保甲看见他们一个比一个古怪,有男有女,当中还有个只得十几岁的带剑少女,似乎并非贼匪,倒像一群江湖卖艺的,两人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 荆裂看见保甲的神色反应,没想到连在庐陵县城,治安竟也是如此不靖。 「先进城里探看一下。」他跃下马鞍,整一整腰间两侧双刀,并将挂在鞍旁的船桨取下来,另一手牵着马儿缰绳。「要小心。」 其他同伴也都下了马。五人从城门正中的大路牵着马儿直进,走入了县城北面的市集。 这城镇毕竟也是统辖三百余里地的大县首府,地方也算不小,道路两边店铺饭馆林立,屋宇建得甚密,但入了城街近距细看,方才见到其中好些商店屋子都已破败丢空,就算还有人居住或做生意的,此刻全都也重门紧闭,街上竟是空无一人,有如死城。正午的猛烈太阳之下,乏人打扫的街巷,随风刮起阵阵沙尘,有一股极诡异的荒凉气氛。 市集里静得要命,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足音和马儿踱步的蹄声。偶尔经过丢空的店子,半掩的门板和窗子给风吹得摇动,吱呀作响。 童静在夏日之下策骑了一整个早上,明明热得大汗淋漓,但见了这景象,心中不免一凉。 「怎么了……这简直像是鬼城嘛……」那「鬼」字一出口,她自己也哆嗦了一下,伸手掩住嘴巴。 「那边……」虎玲兰用手上长弓指向前面高处:「挂着些什么……」 其他人也看过去,只见市集中央有一片广场空地,竖着一根两、三层楼般高的大旗杆,顶上挂着的却是两件不明的大东西,正在徐徐摇曳。 还没有走近过去,五人已经心感不祥。 果然走到旗杆前十数尺处就看清了:上面倒挂着的是两具无头死尸,已经日晒风干,不知挂了多少时日。尸体垂下的四条手臂被绑在一起,腕处垂吊着一块像木牌的小东西,在这高度看不清楚是什么。 童静看见干尸,脸色发青:「幸好还没有吃饭……」 「为什么没有人把他们卸下来?」燕横问。 「也许是不敢。」练飞虹指一指尸体上吊着的木牌。「这尸体,有主人的。」 荆裂朝虎玲兰打个眼色。虎玲兰会意,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枚羽箭,搭上长弓,立定姿势朝上拉个满弦,瞄准后手指轻放,箭矢斜上激shè,切断木牌的绳子,木牌随即摔落地上。 燕横上前把木牌捡起来一看,上面刻着一个古怪的弯曲符文,刻划处涂有已经颜色变淡的红漆。 「这是什么字?……」燕横疑惑地将木牌jiāo给荆裂看。荆裂一瞧皱皱眉。 「这种字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荆裂说着,却又想不起来。他往日到过的海外蛮国部落有不少,见过许多异族文字或符咒,因此一时无法肯定。 「啊,等一会儿……」燕横伸手摸摸木牌上的刻字:「我也好像见过相似的符号……」 燕横这话教荆裂感到奇怪。假如两人都见过这符文,也就必然跟荆裂过去海外的旅程无关,而是近这大半年的事…… 就在这时,广场四周的街道巷口,突然出现丛丛人影,打断了荆裂的思绪。 五人同时互相背向戒备:燕横和童静握住腰间剑柄;虎玲兰抽出另一支箭;荆裂和练飞虹伸手搭着chā在腰后的飞刀。 从街巷暗处走出来的,却都只是寻常的县民,男女皆有,一口气竟冒出了近百个,正向荆裂等五人包围接近过来。 荆裂仔细看看来人,发现他们甚不寻常:许多人都头发凌乱,衣衫污烂,脸庞深深凹陷,身子更瘦得快撑不起衣服;每张脸的皮肤,即使在烈阳映照下,仍然泛着灰暗的颜色,更因为轮廓瘦陷,阳光从头上投下来,脸上都是深刻的yīn影,加上呆瞪的大眼,简直犹如一条条会行走的活尸。 他们蹒跚走着时,许多都在喃喃自语,或者嘴巴半张,嘴角流出涎沫,一个个神情状似痴呆。 ——就跟圆xìng所形容的那个「疯子」,一模一样。 但是一座小城里,同时有这么多县民患失心疯,那是绝不可能之事。荆裂心想必有其他原因。 ——难道这许多人都跟……「武当弟子」有关吗?…… 这群行尸走ròu似的怪人,虽然看来没有力袭击,但光天白日之下,在这死城般的荒凉街中,突然涌出来这么一大帮,还要从四面围拢,不免令人心寒。就连见过许多场面的练飞虹和荆裂,心头也都有凉意。 人丛再接近了一点,荆裂他们才听得见,其中有的正在喃喃说着什么: 「给我……求求你……给我……」 死在圆xìng眼前那「疯子」,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他们到底要什么呢? 人群最前排里,有几个似乎比较清醒的,这时突然停下步来,仔细打量五人外观衣服好一阵子,然后丧气地说:「不是……他们不是……波龙术王座下的爷儿们……」这几个人说着就开始掉头走了。 其他那些活尸听了,也一一痛苦呻吟着,转头往广场四周渐渐散开,回到街巷的暗处里。过不一会儿就走得一个不剩。 荆裂五人感觉,就像白天之下做了一个短促的噩梦。 「什么波龙术王……是什么玩意儿?」童静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放松握着剑柄的手,察觉手心全是汗水。「这地方……真有够邪门……」 「害怕吗?」练飞虹笑着问她:「是不是想走?」 「才不!」童静带点嗔怒瞪着他:「我才不怕!非得把那什么『武当弟子』的事情查出来不可!然后要找那寒石子前辈替我磨剑!不过最要紧的还是第一件事:吃饭!」 她说着跺跺脚,牵着马儿走到最近的一家饭馆前面,像发泄般用力猛地拍门。 「开门呀?这是什么混帐地方呀?有生意不做?」 练飞虹看着童静,不禁笑得更快乐。 ——连胆量也足够……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徒弟了…… 另一边燕横走到广场的旗杆下,找到那粗麻绳结,伸手去解。但那绳结绑得又牢又久,一时解不下来。 虎玲兰走过去问:「你干什么?……」再看那麻绳,正是用来吊起上面尸体用的。 「不管他们是谁,死了之后不该被人如此对待。」燕横一边努力在解结一边说。说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在青城山「玄门舍」前的教习场上,镇民把青城派死者安葬的情景。 虎玲兰点点头,拔出腰间短刀去挖松那绳结,这才终于打开来。两人合力将尸体慢慢卸下。 荆裂看着燕横不避污秽,把无头尸体逐一抱到街旁yīn暗处,他却没有去帮忙。荆裂在海外历险多年,看过太多惨死的情状,他只觉人死了,皮囊如何都没有关系。 ——更何况,他也曾为了向武当派示威,将锡昭屏的首级竖立,喂青城山上的鸟儿。 燕横从街上找来一块人们丢弃的破席,盖到两条死尸上,再用石块压好,这才拍拍手上的泥尘。 在那饭馆门前,童静拍门拍得愤怒了,大声叫喊:「再不开门,我就砍开它!」说着拔出腰间灰黑色的「静物左剑」。 「不……不要!」门里终于传出叫声:「这就开!这就开!」 里面的店主慌忙从里面拿下门板,看见拍门的竟是一个如此娇小的姑娘,不免愕然。他再见到其他四人打扮都是一般奇怪,身上又带着各种兵械,猜想是偶然流浪而来的江湖人士,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吃的都摆出来!饿死了!」童静收回「静物剑」,径自走入饭馆,却见内里都塞满了人,却看不到桌上有酒菜。看来都是临时躲进来饭馆避祸的人。 燕横、荆裂、虎玲兰、练飞虹也一一进来。那些人趁机慌忙逃出饭馆,四散走到城里街巷不见了。 五人据着厅里最大的一张桌子坐下。店主吩咐老婆和店小二马上拿吃食来,可是上桌的都只是些干饼、素面、白饭,此外就只得一碟又干又小的炒菜,半尾看来摆过一天已经冷掉的煎鱼。另外是一壶清茶。 「老板,我们又不是白吃你的!怕我们没钱付帐吗?」童静拍着桌子喝问。 「各位侠士,县里近日……不宁静,市道不好,就只有这些招呼你们……请别见怪。」店主惶恐地说:「各位吃完了,最好也就继续上路,我们这穷县,没什么好玩好吃的……」 荆裂等人没办法,也就将就着吃了。先前许多天都是啃干粮,这顿总算有菜有鱼,汤面米饭都是热腾腾的,倒也算吃得畅快。只有挑剔的童静,一边吃一边鼓着脸。 「老板,我们来庐陵是要找一个人。」荆裂吃着时说:「这儿听说住了一位磨刀剑的高人,名叫寒石子前辈,不知道要到哪儿找他?」 店主一听,双眼瞪得像鸽蛋般大,连忙挥手:「不知道!不知道!……没有!没有!」 「到底是不知道,还是没有呀?」练飞虹咬着一块鱼问。 「总之……没有……」 练飞虹这时身子突然从椅子弹起来,跳向饭馆的柜台,不用手按就飞越到台后面,伸手往墙上的木架子一抄,拿起安放在上面的一柄大菜刀。 「你们这家店子真奇怪,菜刀不放厨房,却供奉在柜台后……」练飞虹嚼掉嘴里的鱼ròu,左手双指拈出一根鱼骨,右手拿菜刀顺势就往这骨前端一削。 崆峒掌门这刀准确无比,刃锋平平在鱼骨上削过,只刮掉细细一层,将那骨头削得更尖。 练飞虹叼着鱼骨,仔细瞧瞧菜刀的刃锋。 「这分明不是普通刀匠磨的嘛。再问你一次,那寒石子,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几位……不要问了……」店主好像哀哭般回答:「吃饱就离开,否则……」他说着时瞧瞧门外广场上的旗杆,这才发现上面的尸体已经被卸了下来,惊恐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荆裂将一件东西扔在饭桌上,正是那个刻着奇特符号的木牌。 「这东西,是谁的?」 「完了……完了……」店主喃喃说,就拉着老婆,跟两个伙计慌忙逃到店后去,荆裂要喊住他们都来不及。 「怎么了……」童静嘀咕:「这庐陵县城里,人人都这么邪门?……」 马蹄声就在此刻从远处的街道传来。 虎玲兰凝神倾听。蹄音甚密。来者极多。 五人在路上同行已久,彼此默契甚高,不约而同将包裹着兵刃的布袋绳结打开。 不一会儿就有骑士从正北大街出现,朝这饭馆外的广场奔驰而来,停到中央旗杆的四周。来骑不绝,眨眼之间,小小的广场上已经挤着四十余骑。 童静看过去,坐在马鞍上的全都是容貌气势甚强悍的汉子,身上或马鞍旁都挂了亮晃晃的兵刃。 「马贼?」她不禁低声问。 荆裂摇摇头。只见这批人马的衣饰个个十分近似,穿着样式非常古怪的制服:五彩斑斓的衣裳,左披右搭都是一层层不同颜色的杂布,四处开着口袋或垂着绦带,式样非僧非道;各人或在额头,或在手腕颈项,都挂了像护身符的令牌石珠,看来似是同属某种结社。一般乌合之众的山野匪贼,断没有如此统一的打扮。 这股人马整体更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势,而且纪律森严,比起山匪马贼,更似是武林门派中人。 ——燕横一见,竟联想起那天上青城山来的武当「兵鸦道」军团。 率先进入广场那一骑,一看就知是众人领袖,是个看来三十余岁的男人,一脸盖满了枯黄的胡须,头上顶着一团卷状的花色头巾。双眼很深很大,看着人时却了无生气,有如死鱼的眼睛。他马鞍两旁chā着双剑,式样似很古旧。 在这黄须男人旁边有另一骑,上面是个脸白无须、生着一双细目的年轻人,看来只有二十出头,身上的灿烂五色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袍宽阔如斗篷,到处布满小口袋,腰间佩着一柄护手银白得发亮的长剑。 ——两人都是用剑的。这更加不像马贼。 白脸的小伙子在黄须头领耳边说了几句。那头领点点头,白脸男就跨下马来,左手按住腰上剑柄,带着左右两名手下,神态轻佻地走到饭馆门前来。 「上面的家伙……」他指了指旗杆上方:「……是你们放下来的?」 燕横伸手按住放在桌上的「龙棘」,端正凛然地坐直了身子,向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回答:「是我。」 「小子。」白脸男不怀好意地向燕横微笑:「你妈妈没教过你的吗?别人的东西,别乱碰。」他又指一指放在饭桌上的木牌:「连人家挂的牌子都拿下来了,别说你不知道。」 这白脸男的语气和尖刻说话,燕横一听就联想起武当派的江云澜,心中更是有气。 「我只知道,人的命都是属于自己的。」 「呵呵……原来如此……」白脸男摸摸光滑的下巴:「又是喜欢说道理的人吗?……好,我就告诉你,挂在上面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他指一指街旁,盖在草席下的那两条尸体。 「他们是叫什么『赣南七侠』的家伙。名字我忘了,只记得比较壮的那个是八卦门弟子,另一个是什么什么鹰爪派的。最初他们来的时候,也说了跟你差不多的废话呀。结果呢,五个给我们砍了喂狗。留下这两个挂在这儿,就是要让庐陵县里的人都记得:别指望世上有什么侠士。」 这白脸小伙子年纪甚轻,说话时语气却无半点稚嫩,反而有一股极老练的邪气。尤其当说到砍人喂狗、杀敌挂尸时,竟然隐隐流露出兴奋狂热的表情。 燕横听了这话,又看见他狂傲的神情,一时气血上涌,勉强压制着身体的颤抖。他此刻才明白,刚才那饭馆的主人,何以有如斯强烈的恐惧。 燕横从前遇过的jiān险之徒,比如成都的马牌帮蔡氏父子,又或者是颜清桐那小人,他们好歹也在外头披一块人皮装装模样;但眼前这些人,完全没有半点要掩饰作恶的意图。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天白日下,几十人骑马带剑大剌剌走入县城,却无官府阻挠?把敌人杀死挂尸许久,竟然无人敢取下来? ——还有刚才出现那些好像活死尸的人……也跟他们有关吗?那些「活尸」,就是把我们错当作这群家伙吗?…… 白脸男打量一下童静跟虎玲兰,又看看荆裂的头发和露出肩臂的刺青,再见到练飞虹身上的飞刀铁扇等玩意儿,失笑摇了摇头:「看你们这副样子,大概是走江湖卖卖把式的吧?真倒霉啊……嗯,差不多回来了……」他说着突然瞧向饭馆左边。 只见又有四、五个身穿五彩怪衣的汉子,从饭馆侧的巷道出现。他们走出来时,手上拖着数具尸体,在地上遗下几条血路。 燕横一看死者,正是这饭馆的店主夫fù跟两个伙计。原来他们从后门逃出之后,半途已被逮住。 「你们必定是想问为什么了。」白脸男看见死人,那狂热的表情再次浮现。他直视燕横,眨了眨眼说:「好简单啊。不就是因为他们给了饭你们吃嘛。」 ——就只是这样?就要了几条人命? 「这样还算是人吗?」燕横平日的温热眼神消失了,代之以冰锥般的尖锐,直shè向白脸男。 白脸男却似乎非常习惯迎受这种愤怒的眼神,甚至有点享受。 ——敌人越恨我,待会儿把他踩在脚下时就越畅快。 「我已经非常仁慈。」他冷笑说:「跟你们说了这么多话。天公一个旱雷轰下来把人劈死,也不会告诉那人为什么;我至少也先让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这儿送死呀!我这不是比上天还要仁慈吗?」 他大字摊开双手,有如向对方展示身后的数十人马。 「武当派波龙术王座下弟子。记着这名字。到了地府比较容易找到同伴。」 ——武当派! 燕横右手搭住「龙棘」剑柄。同时童静也握住腰间「静物剑」。 白脸男的细目,瞬间闪出先前未露的杀意。他视线略抬向上。 右手正要挥下号令。 但是荆裂、虎玲兰、练飞虹皆早有所觉,就在他发令前一刹那同时出手: 荆裂从腰后挥出鸳鸯钺镖刀;虎玲兰搭箭快shè;练飞虹掷出手上菜刀。 三柄飞行兵器,一律朝上shè向屋顶! 瓦片穿破,碎片四散。同时发出的惨呼。 ——原来三人早就察觉,在骑队到达的同时,有人藉马蹄声的掩护,已经潜上了饭馆的屋顶! 白脸男满以为自己一挥手下令,屋内被困五人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密集暗器shè杀,此刻略一犹疑,手才挥下。 屋顶上还有第四人未中招,他狠狠朝下方投下一物,那物从屋瓦穿入,半途突然一分为五,直取燕横所坐的位置。 但这一攻击已迟了片刻。五片有如半月形状的飞镖散shè,钉在燕横坐过的凳上。 燕横身体已从饭馆门前拔shè而出。 一束金黄光华在身前。 「龙棘」。「星追月」。 金色剑光映在白脸男的眼瞳。 白脸男的身影却在「龙棘」的尖锋前突然消失了。 他低身斜踏蛇步,闪过「星追月」,同时拔剑反击。 要是换作别人也许看不出,但燕横他们目击这招,马上就判辨出来: 是货真价实的「武当行剑」! 燕横心里虽惊讶,但他早有对抗武当剑法的经验,这半年来练武更是时刻以武当招术为假想敌,此刻亦及时反应,回剑往斜下方一架,挡住了白脸男这「避青入红」的低身反刺! 两剑相jiāo的刹那,燕横似乎隐隐看见,对方的剑身因为碰击而冒起些什么,一时不以为意。 白脸男的惊讶绝不在燕横之下:还道这些家伙又是不知哪儿冒出来送死、头脑发热的江湖人,哪料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子,不动则已,一出手剑招竟是如斯迅疾,一剑就几乎将自己洞穿! 童静也紧接燕横从门里振剑杀出。她听这白脸男的邪恶说话,早就愤怒不已,再看见那饭馆店东一家的死尸,心想是我挑这家饭馆的,就好像是自己害死了这些人,心里更是愤慨,将灰黑的「静物剑」拔出腰间,同样一招「星追月」,直取白脸男的头颈侧! 白脸男右旁的手下早已防备,拔出刀来架住童静的剑招,童静透过兵刃,感到对方刀劲甚沉雄。 ——难道说……这儿的真的全都是……武当弟子?…… 这时屋顶上中了飞刀羽箭的三个暗算者,才从屋顶上堕下,其中一人穿透瓦面的破洞,堕落在饭馆里。 碎瓦灰尘纷扬中,虎玲兰眼目仍异常敏锐,已经看见上方第四个发镖者的所在。她先前从箭囊里一抽就是两枝箭,一枝仍扣在右手无名指和尾指之间,此刻迅速再搭上弓,拉个半满弦的快shè,那发镖者看不清状况,应弓弦弹动声而惨叫,仰天向后倒下去。 白脸男的反击被「龙棘」架住,马上剑势再变,立个弓步,将长剑迎头硬劈而来! 燕横抽起剑柄,斜斜又将来剑格住,只感白脸男剑上蕴含的劲力,非同寻常。 ——这白脸男比武当派「兵鸦道」那年轻剑士焦红叶,看来还要小上几岁,但其武当剑法的速度和发劲火候,至少已有焦红叶的六、七成。此人如在武当山,看来绝对具有跻身精锐行列的潜质。 然而燕横连焦红叶都对抗过,对这家伙更是毫无畏惧。他右手的「龙棘」反压对方长剑,左手如电从后腰拔出短剑「虎辟」,下路直取白脸男小腹! ——燕横左手拔剑、刺剑之时,右手的长剑却仍毫不放松地压制对方兵刃;而同样右手剑发着刚劲时,也未有影响左手出剑的灵巧和速度。这一心二用之法,正是几个月来练飞虹指导他崆峒双兵刃「花法」的成果! 白脸男一懔,只有偏身向左后方闪退,顺势将手中剑放柔抽回来。 燕横右手的「龙棘」一感到对方长剑撤劲,马上又振起追击过去,进逼白脸男面门! ——他这正面穷追压逼敌人的强劲气势,与当日何自圣「雌雄龙虎剑」力压叶辰渊,实有三分相像。 另一边童静与那个刀手斗起来,最初因为敌人手劲沉重,童静颇有些忌惮,但再jiāo手两招,只觉这刀手招式和速度都甚普通,跟平日与自己对练的燕横、荆大哥和兰姐相差太远了,她登时信心大增,运起已经学会的青城派「风火剑」,再加上练飞虹透过燕横教会她的几招崆峒剑法,快剑急攻向那刀手。两派的剑招俱是上乘武学,劲贯剑尖,角度准确,那刀手马上就左支右绌。 自从出了家门之后,这是童静第一次能够随心所yù地压制对手,终于证实半年来的苦练都派上用场,心里大喜,自信更增,剑法就使得更快更顺了,眼看再过两、三剑,那刀手就要中招。 那人的右手刀正忙于招架「静物剑」之际,左手却怪异地举起来,五色彩衣的宽阔衣袖,遥遥对准了童静胸口。 「避开!」一把沙哑的声音呼喊。同时刃光从饭馆门口穿shè而出! 童静经过这段日子密集苦练,尤其燕横教授她青城派「观雨功」的练法,眼目警觉已不同昔日,察觉对方肢体动作有些奇怪,但还没分辨出是什么,只是本能地侧身收剑后撤。 那道从饭馆飞出的刃光,shè在刀手的左肩上,他左臂登时向旁横移了尺许,紧接有三点乌光从他衣袖shè出,仅仅掠过童静的腰侧! ——是袖箭! 接着一声怒吼,一条身影从饭馆大门飞纵而出,那刀手左肩才中了飞刀,正勉力举刀迎向飞来的身影,还未举到一半,一柄乌黑色的沉厚铁扇已经迎头砸下,重重打在刀刃上。铁扇劲力极重,竟就此硬生生将刀背压入对方面门,立时骨折牙飞,铁扇再乘势击在他头颅,即时殒命! 童静几乎被对方袖箭暗算,惊魂未定,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背影已经护在自己身前,手中折合的铁扇染满了鲜血。 心仪的徒弟险被废掉,飞虹先生余怒未消,一腿蹴向那刀手的尸身将他踢飞,正好撞在另一名想从旁偷袭童静的敌人身上! 骑在马上那个黄须头领,隔着阵形看见崆峒掌门这股威势,终于动容。 ——竟然是这样的高手!怎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的? 但此刻不是发问的时候。他手一挥,下令众部下发动进攻! 穿着五色花衣的四十余人,不可能在这种小地方骑马围攻,于是纷纷拔出兵刃跃下马来,冲上前去! 「燕横,小心暗器!」童静大呼。 ——这伙波龙术王弟子所用的暗器并非用手劲发出,而是以暗藏的机簧发shè,只须将发shè口瞄准,没有发镖的动作可寻,因此格外yīn险难防! 这时燕横已经跟那白脸男jiāo手七、八招。燕横谨慎戒备着,白脸男却并未使什么花招,只是每次都用上「武当势剑」的强力砍劈,迫使燕横与他硬格;接着又用「行剑」的步法避开燕横的追击,如此反复进退了好几次,实在不成战术。 ——他是想捱到同伴过来帮忙吗? 燕横自忖看穿了对方心思,马上左右变换,改用厚重的「虎辟」,贯足劲力去挡格白脸男的劈剑,以刚劲将他长剑砸得弹开,右手「龙棘」紧接直取其心胸! 「龙棘」长四尺有余,远比短剑「虎辟」更难闪避。白脸男手中剑受了一记硬砍之力,身子微微僵住,已再难变蛇步闪躲,眼看那金黄色的「龙棘」剑势,已然直指他心脏! 燕横这记左右变招战术,应用完全正确。 可是却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变数。 就在运劲刺出「龙棘」之时,燕横感觉胸中一口气颇是窒碍。眼前事物似在摇晃。 「龙棘」蓄势虽强,但刺出时却只有平时一半的速度与力量! 白脸男笑了。 燕横这刹那明白了:为何每一次jiāo击,敌人的剑身都振起一股像粉雾的东西。 ——是dú! 这就是白脸男的战术:他一直以「武当势剑」的硬劈,与燕横的剑大力jiāo锋,目的其实是要把涂在佩剑上的yào粉震出来,散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让燕横不知不觉吸入! 白脸男所用并非dúyào(因为他自己也会吸服),而是波龙术王秘制的一种幻yào,名为「仿仙散」,可令人服后呼吸心跳紊乱,产生各样奇想幻觉。燕横吸进的份量虽轻,但也足以令他气息不畅,头昏目眩。 相反白脸男本来就有吸食这「仿仙散」的习惯,此刻微微吸了几口,反而露出亢奋的眼神。他布局了多招,这时才发动真正的反击。 燕横的「龙棘」刺击劲力窒碍不畅,白脸男见机毫无犹疑,闪身而上,「武当行剑」以dú辣的角度,取往燕横的颈项! 燕横强忍着晕眩,竭力提气舞动「雌雄龙虎剑」,在身前jiāo织一片刃网,将白脸男连环两招刺剑一一挡下! 白脸男得势不饶人,倒过来压制着燕横抢攻。白脸男的剑技本来略输燕横,但燕横被迷yào削弱了气力,反而处于劣势。 但是燕横早就有中dú下战斗的经验,战志极是顽强,仍借双剑之利守着阵地。 白脸男又一剑斜刺过来。燕横用「虎辟」一挡,又看见对方剑身扬起「仿仙散」的白雾。燕横急忙闭气,以免吸入更多,但这一来阻碍了呼吸,挥剑就更慢了,遑论反击。 如此久战下去,形势极是不妙。 白脸男更不放过这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会,趁着刺剑时,左手伸进那五色花衣其中一个小口袋里,掏出一物,紧接挥击向燕横脸侧! 燕横直举起「虎辟」迎那东西挡架。一记金属jiāo击声,白脸男手中物却没有弹开,反而绕着「虎辟」屈曲,前端仍然挥向燕横头脸! ——是软兵器! 幸而燕横已知这伙人爱用诡计暗器,挡架时非常谨慎,将「虎辟」举到外围稍远处去挡,那软兵搭着「虎辟」绕过来时,他仍能及时侧头闪过! 那软兵去势不止,绕了一圈,将「虎辟」的剑刃勒住。这时才看得见,原来乃是一条只有指头粗细、节节用精钢打造的软鞭,前面尺许一段上更附有无数倒钩尖刺,形如异兽爬虫的尾巴。那鞭头要是真的挥在燕横脸上,不单伤害极重,更会勾着皮ròu难以摆脱! 这条怪奇的钢鞭缠制着「虎辟」,燕横失去了双剑的威力,变成单剑对单剑,形势更加不利。 白脸男狞笑,手中剑法再次变成硬打硬格的「武当势剑」,近距压逼燕横。 ——你就继续闭着气跟我打吧!看你能够挺多久? 这时白脸男却感到右后方有人攻击而来! 他当机立断,放开左手钢鞭,向后飞退! 却见袭来的并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部下。 ——更准确一点说,是部下的尸体! 那尸体双手仍然握着被斩断了的两截矛qiāng,带着身上一条深刻的惨烈刀口,整个人倒飞而来,几乎就跟白脸男撞成一团! 白脸男愕然朝尸体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又有一条穿着五色衣袖的手臂齐肘而断,连同手中刀飞出半空,洒出一阵血雨! 还有,一柄长得很夸张的弯曲刀刃。 虎玲兰原来已经拔刀杀入敌阵,红衣身影在人丛之间旋转。野太刀的刃光范围之内,血花飞溅,再有一人捂着喉颈倒下。 波龙术王的众弟子,最初看见饭馆里的虎玲兰一身打扮,还以为她不过是走江湖玩杂耍的伶人,这柄巨型的异国大刀也只是唬人的装饰品,难以想像这女子竟然真的能自如cāo控这么沉重的兵刃,力量和速度更是恍如飓风! 但是最令他们惊惧的还不是虎玲兰。 一名拿着盾牌单刀的术王弟子,突感右肩剧痛。他侧头一看,一个有如鸟爪的铁铸飞挝,狠狠抓住他肩头骨ròu,爪末还连着一条长铁链。 他还未知道袭击者是谁,第二阵剧痛又袭来,身体不由自主被扯得双足离地向前飞起来,猛撞在两个同伴身上。其中一人闪避不及,更给撞来的单刀搠进了后腰! 同时练飞虹已经放开飞挝铁链,迅速拔出腰间左右刀剑,冲杀入敌阵之中。 他那张皱纹满布的脸,再无平日玩世不恭的顽童神情,狰狞一如猛兽。 练飞虹在还没有接任崆峒掌门、仍未被尊称为「先生」的年纪,于甘肃凉州一带,还有一个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外号:「风狻猊」①。 『注①:「狻猊」是佛教传说中的凶猛奇兽,为「龙生九子」之一,乃文殊菩萨坐骑。亦有说即是西域的狮子。』 ——其烈如高原风沙;其猛如西域雄狮。 给他这外号的并不是武林同道,而是当地的马贼。他们用堆叠的尸体,见证了这称号。 现在,轮到这儿的这些术王弟子了。 只见练飞虹双手有如各有一心指挥,左手弯刀弧线大砍大劈,右手长剑如蛇出击无影直刺,眨眼间左右两旁就各有一人倒下。 前方一人趁着距离接近,举起手臂,又是想用衣袖里的机簧暗器袭击练飞虹,但练飞虹弯刀早一步脱手掷出,砍入对方肩颈之间,那人仰天而倒,袖里的飞钉向上面shè空! 练飞虹冲势未止,踏着此人胸口奔前。另一个对手还未看清发生什么事,练飞虹穿着铁甲片护手的左拳,已经把他下颚轰然打碎! 童静这也是第一次看见飞虹先生全力出手——平时相处,见他行事荒唐好笑,童静本来对他有些看轻;但此刻目睹练飞虹这等非凡实力和威势,她才真正把他跟「九大门派」掌门的尊贵身份联想起来。 ——原来……他是这么厉害的…… 练飞虹几个呼吸间,连使崆峒派「八大绝」武技:「送魂飞刃」、「乌叶扇」、「摧心飞挝」、「日轮刀」、「通臂剑」及「花战捶」,就一口气撂倒八人。这快速连环变换的技巧,令众敌无从防御,正是崆峒武道的真髓! 那白脸男避开了手下的尸体之后,本yù上前再斗中了yào力的燕横,但赫见己方阵势的左右两边,虎玲兰和练飞虹袭来竟是如此迅猛,他的脸变得更白了,急忙退到其他弟子后方。 这伙波龙术王弟子,已在庐陵县里横行了好一段日子,官府的军兵保甲也不敢奈何;就算早前遇上那「赣南七侠」来干涉,也一样轻松杀绝。不想这天正要来县城搜刮买卖,竟突然遇上这等罕有层次的高手,一下子就折了十几人,军心大震。 而对方仍有一人未出手。 荆裂一直都在遥遥盯着敌阵中央,那个还骑在马上的黄须头领。 黄须头领发现荆裂shè来的目光,双手分别搭在马鞍左右的剑柄上。 这一瞬间,荆裂终于想起来,那个木牌上的古怪符文在哪儿见过: 桂丹雷额头上的那行刺青。非常相似的符号。 ——这伙人确实与武当派有关系! 荆裂轻叱一声,长倭刀已然出鞘,直线朝着黄须头领的中央方向急奔过去! 两人之间隔着十数人马,但荆裂冲杀的无匹气势,加上手上兵刃跟虎玲兰那可怕的野太刀很相似,众术王弟子心早怯了一半,立时被荆裂逼得他们纷纷惶然后退,空出一条通道来! 荆裂来势之速,出乎黄须头领的意料,他才拔出双剑,却见荆裂已然在马前不足数尺外! 荆裂乘奔势跳跃而起,高举倭刀,运全身之力,迎黄须头领的顶门垂直劈下! 黄须头领双剑成二字,朝着猛烈斩下的倭刀招架上去! 荆裂此刀贯足了劲,对方的双剑看来也并非特别厚重,jiāo击之下,就算不斩得剑折头破,也必定将对方劈得从马鞍飞跌。 但jiāo锋一刹那,荆裂并未感到预期中的强硬冲击。 而是一种奇怪的触感。 只见黄须头领双剑在接触倭刀之时突然变势,斜斜拨了一个弧,将荆裂斩下的倭刀带引到一旁。 荆裂从前就见过这样的剑法一次。 在青城山。叶辰渊。 ——是「太极剑」的「引进落空」! 但黄须头领的双剑化劲功夫,还未至叶辰渊那般高深境地,再加上是在马鞍上施展,腰跨不能像站在地上般自如盘转,这招「太极剑」的化劲之法,未能完全卸去荆裂猛裂的劈刀。 黄须头领眼看刀势斜斜而下,虽然掠过自己上身,但还是要砍落在大腿上,他反应奇速,双剑从柔转刚,半途变成硬顶住倭刀,借这反抵之力,身体脱离马鞍往旁滚跌出去! 倭刀之势未完,砍在马儿背上,那失去主人的健马惨嘶跪倒! 荆裂一着地就横跳开去,以免被重创倒地的马儿乱蹄踢中。 他心头惊异无比:绝未想到平生第一次跟「太极剑」jiāo手,竟然是在这种地方,跟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贼匪头领! 黄须头领狼狈地闪过这一刀,跪定在地上。他自从得艺以来,何曾在众人前吃过这样的大亏?本来一直冷酷的脸,此刻愤怒涨红起来。 对方使出「太极剑」,虽令荆裂深感意外,但刚才一jiāo手他已估量出来,敌人的化劲功力还未精纯,固然远远比不上叶辰渊,就连西安那个「兵鸦道」弟子尚四郎都仍未及。 ——好!正好让我试试破「太极」之法! 荆裂振起沾着马血的倭刀,再向黄须头领追击过去! 众多术王弟子看见连头领都被敌人一刀劈得滚下马来,战意更是散乱。荆裂那柄染血的长长刀刃,在他们眼中就如凶兽的獠牙。 这时忽然响起一种奇怪而尖锐的哨音。 是那白脸男,他口中叼着一根小小的木制管哨,鼓足气吹奏起来,声音听在荆裂等人耳里,只觉极不舒服。 荆裂看见前面那大群波龙术王弟子,随着哨音一起,全都变了眼神:先前的惊惧瞬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狂热的神采。 黄须头领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叫出一串发音奇怪的句子。他本身声线原来甚尖,念这句语时的音韵节奏,更带着妖异邪气。 荆裂他们没有一个字听得懂。 ——荆裂猜想,这必然就是那些古怪符文的读音。 术王众弟子一听这咒文,脸容更是亢奋得扭曲,许多人嚎叫起来,群起朝荆裂五人猛地围攻! ——此等极端反应,乃是长期服用yào物,并受波龙术王咒法催眠的结果,一经特殊乐声和咒文启动,即进入忘我狂乱的状态。 他们已然浑忘对强敌的恐惧。只因有一股更巨大的恐惧镇压在心头: ——与敌人奋战身死,还有望早登极乐他境;不战而逃,却要面对波龙术王的恐怖惩罚! 那三十余人一拥而上,荆裂等五人实力虽凌驾其上,一时也被这舍身的围攻乱了心神。 燕横还没有从迷yào中恢复,只觉心跳很快,但他靠刚才一段时间调整过呼吸,又再舞动「雌雄龙虎剑」上前,「龙棘」直刺开路,就先命中一人咽喉! 那人喉颈中剑,竟然仍不罢休,左手捏住「龙棘」剑锋,右手用最后一分力量,迎头一刀砍向燕横! 燕横及时「虎辟」斜挥,将对方手腕斩断,刀子也随之飞去;他紧接右手一拧,将「龙棘」拔了回来,那人才喷着血泉倒下。 ——如此不畏死的敌人,比先前可怕了不止一倍! 另一边虎玲兰横扫一招「山yīn」,野太刀一击连砍两人,一个胸口破裂,一个手臂齐肩而断,他们同样不死心,拼命发动身上的机簧暗器! 幸而虎玲兰用的是长刀,跟他们有一段距离,及时旋身避了开去。其中一人袖口shè出的一丛蒺藜钉飞偏了,打到虎玲兰右后旁的术王弟子身上,将他面门打成麻子般,脸色更瞬间发黑! ——这些人竟全无顾忌,在同伴密集的地方施放淬dú暗器,实在疯狂! 就连经验丰富的荆裂和练飞虹都不禁动容:这样狂暴的敌人,兼且装备了各种防不胜防的dúyào暗器,实在前所未遇!荆裂他们武功虽然远高于对方,反倒要打得小心翼翼。 在这混乱的后头,那黄须头领和白脸男却已找来马儿跨了上去。 黄须头领再呼叫另一句咒文,又刺激得那些手下弟子更加疯狂,纷纷扑向荆裂等人,似乎甘心用身体去吃对方的刀剑! 白脸男紧接从五色彩衣的口袋掏出一个蜡丸,朝着手下的上方掷出,然后马上与黄须头领策骑急驰而去! 荆裂看见这一手,心知极不妙,猛地呼喝: 「退!」 他跟燕横、虎玲兰一边将刀剑在身前乱舞逼开来敌,一边全速后撤;练飞虹则伸手拖着童静,头也不回的朝后方急奔—— 那蜡丸打在其中一个术王弟子的头上,立时破裂,一团青色的粉末在空中四散! 身在那粉雾之间的术王弟子,一个个脸容痛苦,伸手捏着喉颈,另一手猛抓被粉末洒到的地方,指爪都抓出血来! 有几匹马也被那dú粉波及,狂乱蹦跳起来,口吐带血白沫。 荆裂知道这是剧dú,挥刀领着众人继续远远躲开,直走到两条街外才停下。 「这……这是……」童静心有余悸,眼眶溢着泪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这次就连荆裂也气得颤抖。刚才那黄须、白脸两人,为了对付他们及制造逃生机会,竟先令众部下拼死来缠,再yù将敌我一并dú杀。荆裂在海外流浪多年,遇过海盗匪贼无数,也从没有见识过如此狠dú无道的手段。 燕横这时稍稍放松,他俯下身来,将刚刚吃过不久的饭,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 「没事吧?」荆裂忧心地问,他怕燕横也中了dú。 「没……什么了……」燕横擦擦嘴巴。他吐完之后,反倒令那「仿仙散」迷yào的yào力散掉了,整个人清醒得多。荆裂看见他的脸恢复血色,这才放心。 燕横这时却从腰间抽出汗巾来,绕着口鼻包裹。 ——这块有飞鸟刺绣的青色汗巾,正是离开成都时那王大妈所送的,以谢他主持正义之恩。 「干什么?」童静问。 燕横把汗巾缚好,嘴巴隔着布说:「当然是要去追那两只禽兽!」 燕横说时目中shè出的怒火,比在成都对抗马牌帮时更猛烈。 才到了庐陵不足一个时辰,却突然被卷入这样的腥风血雨之中,面对的更是如此奇诡冷血的敌人,燕横此刻却能克服心头的紧张混乱。 只因有另一股更强烈的情感充塞于他心中。 对「恶」的痛恨。 荆裂、虎玲兰、练飞虹和童静互相看了一眼,心意相通。 他们一边取出随身的布巾蒙着脸,一边往来路跑回那广场。 只见场上那些术王弟子大都已中dú倒下,大半一动不动,有的则躺着不住抽搐。这小小一个蜡丸的dú粉,已然杀掉超过二十人,dúxìng之猛可以想象。 先前从街巷涌出那些如活尸的人群,此刻又有十来个出现了,像发了疯一般去翻那些地上尸身,有几个双手沾了尸体上的dú粉,凄厉地惨叫着,不一会儿也倒了下来。 「不要!」燕横yù上前阻止其他人送死,但被荆裂拦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不行!你也会中dú!」荆裂摇摇头说。他看见这么凄惨的场面,想到假如己方也被纠缠其中,后果不堪想象,刚才真是千钧一发,连身经百战的他都不禁流下冷汗。 终于有个「活尸」从尸体的口袋里找到一个紫红色的小小纸包,脸容马上变得兴奋,颤抖的手指焦急地要将那纸包打开。其他几个「活尸」见了,马上蜂拥前去抢夺,几个人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纸包疯狂厮打,乱成一团。 ——他们之前不断恳求「给我,给我」,要的原来就是这东西。 还有三个幸运未中dú的术王弟子,本来看着满地死伤的同伴,正在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一看见荆裂等人折返,马上拔腿逃跑——看来先前那咒文催眠的疯狂功效已经消失。 练飞虹从背后拔出飞刀,瞄准其中一人足部一掷,刀刃钉中小腿,那术王弟子呼叫着倒下来。 练飞虹奔上去,左手铁拳半力轻挥,打在此人后脑处,将他击昏。同时另外两个术王弟子都逃得远了,荆裂他们倒不理会。 「留下这一个,待会儿回头再审问他。」练飞虹说。荆裂点点头,心想果然是老江湖。 他们在广场边找到了几匹没事的马儿,立即跨上马背,朝那两个恶棍逃逸的北面追去。 骑功最好的练飞虹领在前头,带众人疾驰出了县城门,继续沿路追去。 练飞虹策骑之时,眼睛不时瞧向地上。那路上有大堆纷乱的蹄印,都是先前波龙术王大队人马入城时遗下的。练飞虹在高原有极丰富的野外游历和追捕马贼经验,加上武者独有的锐利眼光,在那乱成一团的蹄印中,看出对方两骑出城逃走的痕迹,故此能一路追赶上去。 走了好一段后,临到一个岔口,却看见有两匹马停在道口之上。一看马鞍装饰,正是波龙术王弟子的坐骑。 「好家伙。」练飞虹在布巾底下切齿说。这两个头领人物果然不简单,为掩饰去向,竟然宁可弃马。 只见马旁一堆乱草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再走近点看,乃是一个男人伏在其中。 燕横正要下马去看,被荆裂挥手止住。 荆裂跨下马鞍走前,在男人外数步处就停下,用倭刀的刀背拍一拍他。那人并无反应。 荆裂仔细观看,这男人樵夫打扮,肩颈之间有一道染满血的创口,非常深刻,可以想象斩人者是骑在马上冲刺出招的。 荆裂特别留意到,这尸体的背上衣衫,附着一点点粉末,在阳光之下隐隐反shè磷光,看来又被撒了dú粉。 ——那两个家伙为了掩饰行踪,随便就将路过的樵夫砍杀,还要将尸体化为阻截追捕者的陷阱! ——这不是疯狂。而是绝对经过计算的冷血。 荆裂用野草抹一抹触过尸体的倭刀,再次坐上马鞍。 「他们用腿来跑,必定还没走远!我们分头去追!」燕横看见又添一具无辜者的尸体,目中怒意更盛。 「小静,你跟飞虹先生和兰去那一头!万事小心!」荆裂当机立断地指示,然后跟燕横朝东面岔口出发。 ——他决定如此分兵,是考量过实力的分配。敌方两人武功都不弱,尤其那黄须头领身负「太极」剑技,更不得不提防。 练飞虹、虎玲兰跟童静也不多说半句,就朝西面的路去追。 荆裂和燕横两马并驰而行,这时他们把马速略放慢了,沿途留意路旁四周的动静。 燕横一边四处张看,一边祈求不要再看见无辜的路过者,因为碰上那两头凶兽而伏尸。 荆裂则看着路旁地势,一边在想:此处山丘树林颇多,只要他们逃入深处躲藏,我们不熟地形,要找出他们来实在渺茫…… 「荆大哥……这些人真的是武当派吗?」 「就算不是真正的武当弟子,也必定跟武当有很深渊缘。刚才那头领对抗我一刀,用的肯定是『太极剑』,错不了……」 「跟我打那个的剑法路数也确是武当的……」燕横皱眉:「可是我们先前遇过这么多武当弟子,没有一个人用过dú。在西安时的确有一个武当派的暗器高手,却也不是用机关发shè,而是货真价实的功夫……这伙人半点不似武当派的作风啊……」 荆裂亦点头同意。武当派为了证实「天下无敌」,虽然手段狠辣,但还未到如此不择手段杀敌的地步。用上dúyào机关,更已经超越了武道的范畴,并不是武当派追求的力量。 「还有,他们又自称什么『波龙术王』的弟子……」燕横又说:「这奇怪的称呼,好像是什么教派的尊号。但我明明听人说过,武当派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放弃修道术的啊……」 荆裂一听,眉头扬起,恍然大悟。 「你记得那旗杆上尸体挂的木牌吗?那奇怪的文字,你跟我都见过……」荆裂说:「我记起来了。是在那武当拳士桂丹雷额上的刺青。」 燕横也立时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那样的符纹。 ——就在杀师仇人叶辰渊的脸上。眼睛下那两行刺字。 「是物移教。」荆裂断定说:「他们用的都是物移教的邪术。」 两人又驰出一段,这时却看见道路前方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的身影。 「小心应付。」荆裂扬起右手上的倭刀:「尽量不要跟对方近身缠斗。提防所有奇怪的动作。」 燕横点点头,这次拔出腰间的「静物剑」来。对付这些诡计层出不穷的敌人,骑马冲杀比较安全,而「静物剑」刃身比「龙棘」宽厚,较适合马背上砍斩之用。 燕横才学会骑马半年,更从没有练过马战的技艺。但是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战斗,就是要临机应对任何的状况。 荆裂和燕横同时催赶马儿加快,上身略向前俯,已经作出向敌阵冲锋的态势。 急驰而生的风,掠过他们高举的兵刃。 只见道路那一头的人马里,也反shè出金属的光点。可知对方已有警觉,并也拔出了兵器来。 「不对。」荆裂却在此时察觉有异。倭刀垂下。 在这距离才看得见:那队伍中间,原来有一辆马车。 荆裂二人再接近一点,更辨出对方除那车子之外,就只有五、六骑,骑者俱已下马,各握住兵刃,围站在车子两侧,阵势似是在保护那马车。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并没有穿着波龙术王弟子的五色彩衣。 燕横亦垂下剑来,跟荆裂一起收慢了马儿,停在对方的十数步外。 现在看得更清楚了:这六个守住车子的人,衣饰都是文士儒生打扮,手里所握佩剑,似是装饰品多于战场之物,看来并非武者或江湖中人。奇怪的是这六人无畏仗剑而立,架式虽然没有什么看头,姿态神情都散发着一股刚直凛然的气势。 「何方贼匪?」六人里一个比较年长的文士,鼓足了气息高呼:「光天白日之下,竟敢拦途抢劫,视王法如无物?」 荆裂苦笑。他现在才省起来,自己跟燕横脸上还蒙着布巾,难怪被对方误会。两人立时将面巾拉下,从马背跃了下来。燕横将「静物剑」收回剑鞘,荆裂的倭刀刀鞘还遗在县城里,只得收在手臂后。 「站住!」那文士又警告:「你们可知车上是何等人物?不得造次!」 「你们误会了!」燕横急忙申辩:「我们不是贼!我们是在追贼!」 六人上下打量他们,但见荆裂一身奇特衣饰,还有那狂野的辫子头,背心又露出来两个刺满花纹的硕大肩头,实在无法信任。 「这等谎话,骗得了我们吗?」另一名较年轻的文士冷笑说:「你们一身都是凶器,横看竖看也不是良民!」 荆裂听见对方说马车上坐着的不是普通人物,但看那车厢甚小,并没什么华丽装饰,只有一头瘦马拉着,半点不像是达官贵人的座驾。 正在这僵局之际,那马车的竹帘自里面揭了开来,一人提着佩剑踏出。 下车的乃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儒者,头顶纱冠,一脸梳理齐整的胡须,除了带剑之外,一身打扮完全是个教书先生的模样。他脸庞身体瘦削清瘦,容貌五官十分普通,骤看并无什么架势。 他双手拿着剑负在腰后,往荆裂和燕横趋前了几步。 「先生!」后面那些文士急忙劝阻,但那儒者举起一只手止住他们。他不慌不忙地站定,仔细盯着荆裂和燕横的眼睛看。 燕横只觉奇怪:这儒者外表很平凡,看站姿步履更绝对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他这么一站,眼光相接之下,燕横就感到此人有一股充盈的气度,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信服的感觉。这种气度不似师父何自圣般霸绝,也不如姚莲舟般狂傲,但那能量之丰盛,竟令燕横联想起他们二人。 荆裂的感觉也相近。他颇有些讶异:世上能够给他这种印象,而又不是武者的人,这是历来第一个。 那儒者看了两人的眼睛好一会儿,展颜微笑。 「我相信他们。」儒者徐徐说。 不过是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了这么一句话,荆裂两人却不知何解感到十分欣慰。 通常在这种误会的情况下,荆裂都会忍不住说几句轻佻的话试探一下对方。此际他却罕有地严肃,朝儒者拱拳行礼。 「在下福建泉州一介武夫,姓荆名裂。这伙伴是四川青城派弟子燕横。」他垂着头行礼问:「未请教先生名讳?」 儒者的微笑化为展颜大笑。不过看过几眼,他却似已对荆裂和燕横生起好感,挥手示意后面的门生收还佩剑。 「我乃浙江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 ◇◇◇◇ 距此四百余年后,就在岛津虎玲兰的祖家萨摩,诞生了日本海军一代名将、有「军神」与「东方纳尔逊」称号的东乡平八郎。他随身带着一颗有名的方印,上面刻有七字: 「一生低首拜阳明」 ◇◇◇◇ 这儿明明是座佛寺,却没有给人半点安详的感觉。 禅房之内一片幽暗,两边窗户都给一面面写着奇怪咒文的幡帐遮掩了,难辨是昼是夜。房里点着几根红烛,泛着一股神秘yīn森的气氛。 一个身影从床上坐了起来,烛光反映他刮得光秃秃的头颅,但上面并没有僧人的戒疤。那男人垂头坐在床边,以手支额,状似还未清醒。 床上还有另一身影蠕动了一下,隐隐可见是个全身赤luǒ的女子。 男人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拿起一件五色大袍披在身上。他身材高得惊人,站直时头顶仿佛快要碰到屋梁,骨架奇大,但却十分瘦削。 男人走到一张有如神庙供桌的几子前,几上放着点燃中的香炉,还有一具羊首人身的陶制神像。 几旁放着一个木桶,男人伸出宽大的手掌,抄起木桶上飘浮的水瓢,掬了一瓢冷水,咕噜咕噜地喝光了。 他从几上杂物之间找到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十颗细小的红色yào丸。他挑出七颗来放进嘴巴里,再掬了一瓢水送服,然后发出一记极满足的叹息声。 此刻几上烛火映照之下,才看得见他奇特的样子:脸庞异常消瘦,显得那双本来就奇大的暴突眼睛更大得吓人,好像随时都会从眼眶滚出来;一双大大的兜风耳几乎与头颅成直角,上面穿满了弯弯曲曲的金银耳环饰物;左边脸颊上有三道青黑的痕迹,骤看好像被什么猛兽抓伤,仔细看原来是三行细密的咒文刺青。 男人双手合什,嘴巴在上下开合,语声细不可闻。 他念的不是佛经,而是一种世上已经很少人懂的咒语。 虽然念得很小声,但他嘴巴的动作却很夸张,每念一字脸上的肌ròu都扭曲拉扯,好像用尽了气力一样。 念咒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停下来,沉思一阵子,又从几桌底下取出一个扁长的大锦盒。 锦盒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件折叠得很整齐的衣袍,式样有点像道士服,看来稍微残旧,已经穿过好一段日子。另有一柄银白长剑压在衣服上。 衣袍乃是褐色。 左胸部位刺绣着一个太极yīn阳的图案。 男人带着怀念的眼神,伸出指头轻轻抚摸那个太极标记。 为了得到这件衣服和这个标记,他曾经付出许多血汗;今天他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从它们开始。 ——强大的力量,本来就应该用来换取人间最大的快乐。肆意满足一切的yù望。 ——这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教诲,他一直坚信不移,并且忠实地遵行。 因为这些话,来自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物。 那个本应当上武当掌门的人。 后记 《武道狂之诗》从这一卷开始,故事发展进入了另一步,重心从之前单纯写「武」,渐渐转移到强调「侠」的阶段,也会更多写角色的心态与关系。何以如此铺排,我想读者看下去自然会感受到,不在这儿做多余的说明。 写长篇连载作品,有人会从纯计算的角度考虑:既然一种情节写法为读者接受,就一直「加码」写下去,直到读者开始看厌,才思考如何转变。我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想法,不希望等到招式变老才去急忙变招,窒碍了长篇故事的转变与成长。作者,应该是带领读者的。 这种坚持有没有风险?必然有,而且不小。可是创作本来就是不断的冒险。紧抓着已有的成果,不错比较安全;但我深信若是换作荆裂,一定不会走这条路。 ◇◇◇◇ 日剧《Beachboys》里的铃木海都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台词:「人生所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是没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学武术,压根儿没想过对我以后的人生有什么重大影响。自从出版了《武道狂之诗》后,作过较多宣传和访问,才发现媒体及大众对一个「有练武的武侠小说作家」,兴趣竟然是这样浓厚,真是始料不及。 也因为这一点点武术底子的缘故,我最近竟然还得到了拍电视的机会:给香港电台相中,拍摄他们的纪录片系列《功夫传奇》。做武术节目的主持,这种经历从前想都没想过。 不知道是监制特意挑选还是凑巧,我负责那一集的主题,正是在《武道狂之诗》写了许多次的最强武功——太极拳。希望这次所见闻体会的东西,日后能够帮助我写得更好。 拍这节目因为有不少动作,当然有辛苦的一面,但整个过程很享受,不单认识了很多新的武术朋友,也浅尝了做动作演员的滋味——不瞒大家,做武打演员,以前也不是没有幻想过的事(笑)。 有的时候被对手摔得肩颈都僵硬了,但知道完成了一组镜头前看来不错的对打,那种兴奋足以盖过痛楚。同一节目的另一位主持李嘉,也说了相似的话。也许喜欢练武的人,身体里多少有些自虐的因子? 不过毕竟年纪不小了,这次大概是唯一和最后一次有机会做这样的节目,是很珍贵和难忘的经验。 ◇◇◇◇ 这一卷的《武道狂之诗》,将迎接系列推出以来的第二次香港书展。只是想想都觉得兴奋。 这两年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和做过的事,好像是以前的几倍。 不过无论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有一件事情是清晰不变的:我的「第一身份」,仍然是一个写小说的人。 乔靖夫 二零一零年六月十九日 ------------------------------------------------------- 访问小说分享者(游露露)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32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