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 正文 楔子 永安三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早晨,建业东城楚王宫北门口儿,停满了载货的马车。车挨一车,直停到顺着北宫门外墙到南宫门。王常侍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是负责今天下货的主事,天刚破晓就来了。大清早就在那里喊喊叫叫,清点入宫的财帛。 是的,就是一车车金银宝器。 一个侍人直嘬牙花子道:“我这辈子,居然还能看到这么多财宝堆起!” 王常侍道:“这才哪里,还有大半一会才随甄夫人入宫!” 另外一个侍人插嘴道:“听说甄夫人极为美貌?” 王常侍眯眼道:“若不是天香国色,岂会让世子念念不忘?” 这时,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照着楚王宫堂皇壮观的正门。 宫门开处,靴声橐橐。 楚宫侍卫如众星捧月,那人束发金冠,鹤氅皂绦,衬着一张英俊面孔,唇角犹含笑意,满面春风。 围观百姓推推拥拥,挤得一丝缝地都没。 “王宫有什么喜事?” “听说是世子纳侧夫人了!” “不就是纳小吗?这么大阵仗,都要赶上两年前娶世子妃了!” “其实这位才该是世子妃自幼定亲,奈何命运弄人,哎” 甄柔一身水红嫁衣端坐在马车里,听不见外面的议论,双手紧攥着一指长的小瓷瓶。 刚过完年,北方势力最大的军阀曹军,就以十万大军东征徐州。 曹军能征善战,不到十年,已占据北方绝大部分州郡,只余徐州c豫州c凉州三地,曹军便可统一北方。他们甄家世代居于徐州彭城,领徐州彭城郡c下邳国两地军政,如今曹军已攻下徐州实力最强的军阀,剩下便是他们甄家。 难道为了求得楚王庇护,就可以抛弃“四世三公”的家族荣誉,不惜送女为妾吗? 想到这里,甄柔眼里已有屈辱的泪水。 鼓萧声起,马车驶入楚王宫。 甄柔深吸口气,竭力将泪水逼回,尔后看向手中的瓷瓶,目光充满了坚毅和决绝。 须臾,打开瓷瓶,一仰而尽。 当浓烈苦涩的药味在口腔蔓延时,甄柔被扶进婚房。 此时已是逢魔时刻,残阳余晖笼罩住楚宫琉瓦上的天空。 虽然只是纳妾,但也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婚姻,还有够他们薛家三十万士兵一年军饷的嫁妆,前来贺喜的宾客自不会少。不过薛钦既然位居世子,宾客闹酒自不敢过于放肆。再说,众人皆知彭城甄女神容仙姿,是楚国世子薛钦的心上人,此时此刻,世子大人的心思怎会在酒上? 不一时,薛钦推门进来。 不知可是近乡情怯,叫了一声“柔儿”,便痴了般立在那,满目深情。 世子位高权重,俊逸非凡,如此痴情缠绵,看得四下宫娥两颊绯红,纷纷低头退了出去,心下却满是羡慕。 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 灿烂灯火下,只见一张如玉无暇的绝色美颜,天生的明眸皓齿,艳如霞光万丈,淡如春梅绽雪,既滟潋又清纯,正是说不出的娇容。 两年未见,心中之人竟出落得这般姝色照人,薛钦衷心为之情动,忍不住高兴道:“柔儿,你终于嫁给我了。” 青梅竹马,自幼定亲,像长兄一样爱护她的人,更是曾许以一生的良人,却背信弃义另娶他人。 虽然已过去两年,想到这些,甄柔心里还是不可抑止一痛,到底年少意气,就忍不住启口怼道:“薛世子,你已娶荆州邓女为妻,而我只是你纳的妾。” 听到甄柔怨怼的话,薛钦不怒反喜,知道甄柔同样旧情难忘,忙解释道:“我会娶邓氏不过是权宜之计。曹贼近年越发势大,窃取北方之心昭然若揭。我薛家世代占据豫州,如今治所虽迁至扬州,但豫州绝不可失,这才联姻荆州刘家。柔儿,你应该能理解我的苦衷,这与你今日” “无耻!”甄柔愤然打断道:“为何不说,你这世子之位怎么来的?你会娶邓女,分明就是为了自己!” 被甄柔一语揭穿,薛钦是面上难堪,但面对从少年时便决定一心呵护的女子,终是不舍苛责,却也不再遮掩,直接说道:“我母亲乃继室,我还有一位原配所出的长兄,若不与邓家联姻,我实难被立为世子。” 适才情绪过激,药力渐上头来,甄柔闭上眼睛,让自己多清醒一时。 见状,薛钦以为甄柔开始理解他的难处,不由走上前,温声道:“柔儿,今日委屈你为侧夫人,待他日我登基为帝,必以后位相报。” 如今还是汉室刘家天下,薛家只是一方异姓藩王,但听到薛钦的大逆之言,甄柔一点也不诧异。十多年前,爆发了一场遍及全国的民变,为平息叛乱,各地拥兵自重,自此军阀割据。早时,一荒地郡守都敢自立为帝,做起那皇帝美梦,何况拥有豫c扬二州及一半荆州的薛家? 然而药力来势越发凶猛,甄柔已经感到乏力困倦,她忙暗咬舌尖,疼痛刺激得她神台一明,不再置喙薛钦的许诺,睁开眼问道:“我的嫁妆呢?” 见甄柔态度有些软化,薛钦一喜,坐到床旁,去拉甄柔的手道:“已尽数入世子苑了。”说完又语带愧疚道:“虽将你的嫁妆用做军饷,但他日我必定双倍奉还。”顿了一顿,目光中带着难解的深意,“再则这也会加重你在楚国的声望。” 甄柔避开薛钦的触碰,面上却虚与委蛇道:“嫁妆里有亡父留与我的几样物什,我想留作念想。” 不过几样物件,自无不可留,薛钦立即同意道:“我明日就让人给你取来。” 甄柔望向薛钦道:“我现在就要去。” “现在?”薛钦蹙眉。 甄柔不语,只望着薛钦,目光坚持。 四目相对,薛钦不由想起幼时的甄柔就气性大,不高兴时非折腾一番,估计这会儿就是想出口气吧,到底也是自己亏欠了她,薛钦终是同意,纵容道:“好,我这就陪你去。” 她是幺女,又生得比旁人好,自幼百般受宠,性子不免骄纵,每次不高兴置气时,薛钦总是宠溺的看着她,任她赌气任性那时多好呀 可是,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甄柔强制闭眼,不再看薛钦,也不再说话。 仍是一副拒绝之态,薛钦却看得分明,心下不由欢喜,这便让侍从带路,陪甄柔去放嫁妆的仓库。 天已擦黑,正是华灯初上。 拒绝薛钦陪同,叱退宫娥侍人,甄柔独自走进库房。 扬州富庶,喜好奢靡,楚宫更是如此。 即使库房,也是雕梁画栋,帐幔绢幕之类陈设应有尽有。 甄柔四下一看,笑了起来,让楚宫世子苑和她甄家的金银玉器一起陪葬,也是难得。 端起角落案几上的烛台,从内到外一处一处点火而行。 锦缎帐幔遇火即燃,火苗“嗖”一下窜了起来,家具c箱笼俱已烧着,转眼已是浓烟滚滚,令人窒息。 以为甄柔是赌气躲在库房不出,不想在外略等片刻,紧闭的门窗就窜出呛人的黑烟,薛钦大骇,疾步上前一角踢开大门,只见里面烟雾弥漫,火势凶猛,甄柔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柔儿!”薛钦心急如焚,顾不得大火,冲了进去。 毒药已沁入心肺,甄柔勉强睁眼,看到一脸关切的薛钦,她不由一怔,模糊意识中仿佛回到过去,她虚弱一笑,呢喃低语:“薛郎” 薛钦大喜,“我马上救你出去!”说着就要打横抱起甄柔。 甄柔一个激灵清醒,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推开薛钦,踉跄地往仓库更里面跑去。 薛钦措不及防被一把推开,但救人心切,也不及思索就要追了进去。只在这时,一群楚宫侍卫冲了进来,拉住薛钦,然后一女子在仓库外伤心欲绝地喊道:“夫君,你这是要我们母子随你而去么” 薛钦闻声一怔,停止反抗,任左右侍卫先救他出去。 “快为孤救人!”到了室外,薛钦双眼赤红,怒吼侍卫入内救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见薛钦奋不顾身救自己,甄柔心下微微一动,然而目光触及一旁身怀六甲的华服女子,心中一冷,靠着还未被火舌舔上的箱笼,开口便道:“火是我放的。” 饶是隐约猜到真相,然亲耳听到甄柔承认,薛钦仍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你这是要毁了甄家”一语未完,薛钦大震,满目复杂而失望地望着甄柔,“你想投靠曹军?”说完不等甄柔回应,已痛恨道:“此次领军的是齐侯的第三子曹劲,你难道就不怕甄家重蹈衮州张氏旧路?” 曹劲,北方军阀——齐侯曹郑之子,母阳平公主,乃当今皇帝胞妹。他的母系血统尊贵,父亲却与宦官同族,甚至认宦官为父。七岁时,阳平公主病逝,他失去正统教养,性格残暴极肖其父。 永安二十六年,曹劲因不喜继母所定婚事,劫未婚妻送予男奴,另其失贞。手段暴虐,如此对待无辜女子,不耻之处更甚其父。为消众怒,被其父下放边关军营,一年后抗击外寇西羌犯境,率百人追杀西羌王三百里,斩杀于马下,被封平戎将军,因此被其父重用,重回曹军大营。 七年间,多次杀敌军首领,率军领兵二十余次,为曹军攻占衮州c青州立下汗马功劳。尤其是衮州之战,齐侯曹郑腹背受敌,幸曹劲杀出一条血路,不但救父于危难之中,更为曹军赢得战机攻下衮州,自己却九死一生。齐侯曹郑感念其孝心与军攻,令曹劲领衮州一州之军政,并为其请封衮州牧一职。 然,曹劲心胸极其狭隘,在衮州兵尽归旗下后,他为报衮州之战受重伤之仇,竟大张旗鼓追责,血洗衮州涉案官吏十七人,家眷三百二十余口。 甄柔会知道这些,乃是衮州毗邻徐州,其边境更是接壤他们甄家所在的彭城郡。有如此猛虎在侧,他们甄家岂敢不时时留意,日子久了,她自然也有耳闻。 此次曹军攻打徐州,本以为会从他们甄家开始,没想到曹军仍如两年前一样,竟再次从青州大军压境,由北往南一路攻占了徐州琅邪国c东海郡两地。唯一不同的是,两年前曹军败北而归,领军主帅曹勋战死。 曹勋乃齐侯曹郑长子,与曹劲一母同胞,听闻兄弟感情甚笃。若曹劲真要为兄报仇,再一迁怒,他们甄家 甄柔心头一慌,神思不属,呢喃自语道:“竟是曹劲领军” 见甄柔走神,薛钦连忙示意侍卫,将甄柔强制救出。 正当此时,“哐啷”一声,只见横梁从天而降,一道火线隔绝了侍卫营救之路。 “柔儿!”薛钦撕心裂肺叫道。 甄柔回神,微微一笑,隔着横在身前的炙人烈火,最后遥望了一眼薛钦,气喘吁吁道:“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杀曹勋的是徐州刺史陶成,而如今收留陶成的是你们”说到后来已是虚弱至极,声音低不可闻,眼皮也似千斤重,逐渐睁不开来。 甄柔也不挣扎,就任由意识模糊下去。 朦胧间,想到自己饮毒自尽c火烧楚宫,原本只是因为日前,闻幽州牧马纪元主动投诚,曹家在兵不血刃拿下幽州后,念其功仍留马纪元官任原职。是以,她才敢有今日之举,逼家族放弃寻求薛家的庇护,效仿幽州牧马纪元投诚曹家。如此一来,她不用屈辱下嫁,甄家也可以避免与曹军交战,在得以存活之余,最大可能保全实力。 只是没想到此举,说不定还能投曹劲之好,替他一泄心头杀兄之恨。 想着,甄柔唇边泛起甜笑,彻底陷入无尽黑暗。 各位亲,好久不见,俺又开新文啦,推荐票c收藏望多多支持哈(__)!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重生 原来人离世后,是到另外一个世界长眠。 还会有意识的做梦。 梦里,是她喜欢的果香。 每年农历十月的头一天,是烧火开炉的日子。 屋子里烧着地龙,又不开窗,香炉燃放的香味让暖气一烘,又沉又闷。 所以,一到十月,她就让姜媪把香炉收了,换上瓜果,不一会儿就清香满屋。 阿兄c阿姐却笑她是为了方便自己好吃,若是以往,她少不得要辩解一番,可这会儿闻着一屋子果香,她脑子里全是把它们食入腹中的满足滋味。而且越想越难受,竟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咽唾液。 难道人死后还会饿? 甄柔纳罕又玩味的想着,就听到腹内“咕咕”一叫,饥饿感跟着传来。 不由倒吸口气,她发现所有感官和知觉都活了过来。 甄柔惊疑不定,试着睁开眼睛,身体却虚弱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听得身边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同时有两三个脚步声传来,耳边的哭声也就止了,便听伯母轻声问道:“还没醒吗?”语气似乎有些忧愁,又不一会儿,声音就变成了姜媪的,“婢守了一天,都不见娘子醒来。”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原来刚才是姜媪在哭。 可她不是服毒自尽,然后葬身火海了吗? 难道薛钦又把她救回来了? 甄柔努力睁开眼睛,烛光却刺得她甫睁开的双眼干涩发痛,下意识地要见光闭眼,就听得阿姐的声音生气道:“他们薛家太欺负人!若不是叔父舍命相救,楚王早丧命于十多年前的那场民变,更不可能因为平叛有功被封为王爵。可他们倒好,当初说定亲报恩的是他们,如今悔婚的也是他们!” 伯母适时打断了阿姐的话,“话不可如此说。楚王并未反悔薛世子和阿柔的婚事,只是为薛世子又定了一门亲事。” 阿姐的声音焦急道:“母亲,您怎么也像父亲那样想!?楚王让薛二郎明年开春先娶荆州邓女,两年后再迎阿柔进门,这比悔婚还难看!” 阿姐说得过了,伯母喝止道:“阿姚!薛世子上月已被正式册立为楚国世子,注意你的言行。” 阿姐一向温柔恬雅,两人做姐妹十八年,见阿姐这样激动过,也只有永安三十一年的那个冬天——她被贬妻为妾。果不其然,这就听阿姐为她争辩道:“母亲,女儿知道,如今薛家势大,我们不能得罪。可是甄家的百年清誉,也不能如此被践踏。楚国世子侧室,虽然听来不差,但在我们这样的人家看来,侧室就是妾,怎能让阿柔去做妾?”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时间沉寂极了,简直针落可闻。 良久,方又闻得阿姐的声音,她说的细微极了,似乎还带一点颤音,“若再不应阿柔退婚,怕是要逼死阿柔”说罢,就是一阵压抑的哭声,有阿姐的,也有姜媪的。 屋子里再没了其它声响。 甄柔也不动了,只管躺在枕上望着床顶呆想。 她发现这是她的闺房,自己正睡在床榻上,屋子里烧了地龙,被褥里放了熏球,暖烘烘的热气直从脚底窜到心窝里,接上心里一阵乱跳,就像火烧一般——这是永安三十一年的冬天,初闻薛钦另娶他人,她绝食逼家里退婚 这是梦吧! 只是有点不好,生前那么多美好回忆,偏梦到最难堪的那段 还有就是这梦境太过真实了些 甄柔极力说服自己,半晌才强自镇定,偏头望了过去。 床帷迤地,他们的身影清晰映上纱幔。 白白胖胖的乳娘姜媪,比她大两岁的堂姐甄姚,还有端庄温和的伯母陆氏 一眼就怔住了,只觉心里怦怦跳得厉害,似惴惴又茫然。 脑子里一下就糊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才又有了声音,是陆氏吩咐道:“看看阿柔可退烧了。” 匍匐跪在榻边姜媪,啜泣着低应了一声,方起身掀起罗帷,就见甄柔睁着眼,头偏在枕上,她不由因喜失声惊道:“娘子醒了!”姜媪于是卷了床幔,让陆氏母女便于看望。 陆氏也是惊喜,忙是疾步上前,斜着身子坐在榻边上,握着甄柔的手关切道:“我儿终于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声,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跟伯母说。”陆氏和甄柔说话,将她的手握着时,便觉甄柔手心冰人,因又叹道:“我儿的手怎这般冰凉,得差医再来看下。” 甄柔却觉得陆氏的手又暖又软,十分熨帖,只是这样真实的温暖触感,让她心下更加惶然,就渗了一身冷汗,苍白的脸上也带出几分呆滞。 甄姚看得难受,眼泪簌簌落下,待背过身拿手帕把眼泪揩了,才强颜欢笑道:“母亲,阿柔三日未进食了,大夫让服药前用些粥食,女儿先去取了过来。” 厨房是得了嘱咐的,一直小火熬着稀粥,一会子,就送了吃食来了。期间,甄柔一直一动不动的躺着,陆氏母女和姜媪都尝试和她说话,她就是一声也不吱,便也不再询问。姜媪直接扶着甄柔慢慢坐起来,先给甄柔找了一件棉衣披上,又让侍女拧了棉巾给甄柔擦了一把脸,这才打算服侍甄柔进食。 陆氏在一边看着,见甄柔全然木头人似的,任她们安排一点反应也无,以为甄柔真有了寻死的念头,心里又惶急又心疼,便嘱咐道:“阿姚,你陪阿柔说话,我去差人再请了大夫来看。”随口寻了个由头,就匆匆避了出去。 陆氏一走,屋子里便没了束缚,甄姚盛了一碗稀粥,斜身坐到床榻边上,对甄柔劝道:“阿柔,你和长姐同一天生,母亲即便爱屋及乌,对你也是真心疼惜。这会子出去,肯定是寻父亲为你退婚了。所以,先多少用些粥食,稍后才有力气面对父亲。” 是的,退婚。 如果真回到三年前,那么退婚迫在眉睫。 一语唤回甄柔的神志,她的目光渐凝,侧首看向甄姚,心里百感交集,想唤一声“阿姐”,却发现唇干舌燥,是绝食三日脱水的虚弱之症,便也不尝试说话,就点了点头。 未料会有回应,甄姚大喜过望,忙舀了一口粥,小心翼翼地递到甄柔的嘴边。 甄柔忍住夺眶的泪,就着勺子吃下一口,香糯温软的粥食霎时在口中四溢,温暖了久未进食的胃。 甄柔闭上眼睛,感受粥食入胃的温暖,感受着这一刻的真实。 重生了,她重生回到了三年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要好 甄柔毕竟绝食体虚,后来又染上风寒,伤上加伤,把元气损耗了。于是,用了小半碗稀粥,吃了一挤药,就生了倦意,重新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天还没亮,屏风上的绢面透着暗弱的烛光,四下里仍旧是静悄悄的。 昨日的冲击太大,人却是虚弱体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现在难得一个人安静的待着,甄柔便也不唤人,就对着屏风上投映的烛光,躺着呆想。 重生这件事实在太过玄妙,所以开始静下心时,甄柔脑中还全是对重生的不可思议。过了好半天,等彻底接受了重生的事实,方才欢喜起来,甚至有些兴奋。甄柔认为这是上苍的厚赐,她应该好好把握住机会,让家族从此自立,不再仰他人鼻息。 甄柔想,如今天下扰乱,盟约信义已是一纸空谈,唯有自强才是根本。 到底顺风顺水了十八年,这一想就带出千金气性,双手恨恨地锤了一下床,暗道:薛家就是背信弃义的典型,父亲为救楚王英年早逝太不值得,更可笑伯父还幻想寻求薛家庇护,世代交好c救命之恩c婚姻盟约在天下权势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气过后想到早逝的父亲,甄柔又不免感伤了一阵。 父亲走时,她才六岁,幼时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但是母亲常向她忆及父亲。她十岁前的入睡故事,便是父亲当年如何文采风流c英姿飒爽,又是多么宠爱她这个最小的女儿。可惜前世自己终究辜负了父亲 不过还好,她重回到了十五岁。 人生可以重来。 她要助家族自立,在乱世中屹立不倒。 她要重择一良人,夫妻恩爱到白头,然后一儿一女一个“好”。 心里正在沉思这些事,只听得屋外一阵细碎声响,不一时屋子里也有了动静,片刻脚步声转过屏风。脚步声极轻却十分熟悉,甄柔知道是姜媪进房来看她,便出声道:“醒了,要食稀粥。” 嗓音还带着沙哑,声气却很足,约莫是汤药见效,开始恢复元气了。 姜媪不由喜极而泣,又怕被甄柔看到,她觉得甄柔难得打起了精神,再不能让她的哭相败了气氛,忙悄悄地揩了眼泪,又庆幸屋子里还没掌灯,甄柔大约看不见,便放下心来,喜气洋洋的道:“娘子稍等,婢马上准备。” 姜媪既是甄柔的乳母,又是甄柔院子的掌事,办事自然是迅速,不一会儿就安排妥当。 冬日昼迟,窗户上还只是透了灰青色的一片光。 姜媪让侍女掌了灯,屋子里通亮如白昼。 甄柔体虚不便起身,姜媪就服侍甄柔榻上盥洗,身后立了两个侍女,一个捧脸盆,一个拿面巾。正在这时,阿玉和一个侍女提了食盒进来,姜媪便道:“先把稀粥盛出来凉一凉,方便娘子食用。” 阿玉领侍女应了一声,依言而行。 昨天精力不济顾不过来,现在看到阿玉,甄柔十分高兴。 阿玉长她一岁,是母亲偶然买下的女奴。 永安十七年那场民变,不仅让汉天子大权旁落,造成今日军阀割据的后果,也让天下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又时逢全国大旱,颗粒不收而赋税不减,各州郡的叫花子像一夜之间从地下冒出似的,一家一窝一群满是沿街乞讨的难民。 阿玉和她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们最好的去处便是卖身为奴。 但是,阿玉的父亲在逃难时瘸了腿,阿玉又才七岁,像他们父女这样的老弱病残,根本不会有人买回家,毕竟时下粮贵,而人命不值钱。没过多久,阿玉的父亲就为保护阿玉而亡,阿玉正无助守着她的父亲时,遇上正要回娘家散心的母亲,母亲想到自己一双同样失孤的儿女,便为阿玉安葬了她的父亲,带阿玉回了家。后来见阿玉虽然瘦小,但长得十分秀气,配着一双灵活的眼睛,一看而知,是个冰雪聪明的女童,于是取名“阿玉”,当做了她的侍女,也算多一个玩伴。 出嫁薛家时,她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便将姜媪留在母亲身边,又为了以防伯父猜疑,只好带了阿玉一起出嫁。前世,她一把火是烧得痛快,被留下的阿玉怕是 甄柔咬了咬唇,情不自禁地叫道:“阿玉!” 声音突兀,饱含感情。 阿玉闻声抬头,诧异道:“娘子,有事吩咐婢子?” 甄柔一怔,见阿玉正在用小几布食,她将面巾递给姜媪,掩饰道:“躺得难受,我要起身用食。” 姜媪见甄柔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一张丰润的鹅蛋脸,竟短短几日迅速得消瘦了下去,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不过眼睛却极为明亮,一望而知,精气神正在逐渐恢复,便点头附和道:“久卧病榻,不免沾染秽气,能起身还是起身为好。”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甄柔就只穿了一件旧棉的夹衣,跽坐到屏风外的几案前。 阿玉揭开食盒时,早有一阵粳米香味,袭人鼻端。这会儿见案上除了一罐子热腾腾的稀粥外,还有一碟子核仁拌豆干,一碟子什锦酱菜,一碟子香软酥糕。粥米清香,小菜咸鲜,看得甄柔更是食指大动。 绝食了几日,又病了一场,甄柔口中实在寡淡,扶起箸子,就先夹了两片豆干食入,酸咸入味,觉得很适口,连吃了几下核仁拌豆干。姜媪在下首看着,不由唠叨道:“知道娘子口里寡淡,才让备了两样小菜。可是您人才好些了,尽吃那些冷拌的,仔细伤了胃。” 甄柔只好用了一口稀粥,待一碗食完,才笑眯眯的说道:“姜媪你且放心,我还有大事要做,不会伤着自己身子。” 姜媪与阿玉对坐下首,闻言不由互看了一眼,眼里都是惊疑,不约而同想到: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和家主硬碰? 甄柔在上首看得清楚,知道姜媪她们担心什么,前世自己就是仗着在家中得宠,以为生病就会得到怜惜,从而让伯父妥协为她退婚,如今再也不会做这等傻事。 她要好起来,要爱惜身子,要长命百岁,看着家族延续,自己儿孙满堂。 这般想着,甄柔不由伸碗递给姜媪,道:“再盛一碗。” 这些年,姜媪是将甄柔和薛钦的小女儿来往看在眼里,见甄柔这般反常,认为是另外一种情伤状态,不由劝道:“娘子你才恢复食欲,一时不宜进食过多,等过些时辰再用可好?” 甄柔摸了摸小腹,确实已经饱腹了,正要点头同意,厚棉帘子从外掀起,一个侍女垫脚进来,在屋中间匍匐跪下,禀告道:“家主c主母c二娘子来看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糟糕 彭城甄氏是大汉名门,自甄柔的祖父起,上数四代有五人位居三公,甄家因此有“四世三公”之称。甄家这一代的家主是甄志谦,甄柔的嫡亲伯父,早年任博士祭酒,后退居故乡彭城,出任彭城郡守。 甄志谦在朝为官时,主管太学教育,推崇孔子的“不学礼,无以立”,为人最是尊制守礼。是以,即便有妻女相随,也不会入侄女闺房。 甄柔知道甄志谦这点,便对传话的侍女道:“告诉伯父,我已起身,稍后便到厅堂拜见。” 侍女领话而去。 甄柔对甄志谦送她为妾仍旧无法释怀,但是这些年下来,她已经将甄志谦当作父亲看待,长年累月的孺慕之情,让她无法有任何怠慢之举。于是传话侍女一离开,甄柔便立即更衣梳妆,就要匆匆赶去。 甄家的第宅连栋数百,甄柔是嫡出的女公子,自分了一个二重院落,而厅堂就在第一进院子的三间北房里。 已经立冬,外面虽未落雪,却是寒气深重。 甄柔病体未愈,甫踏出居室,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姜媪见状,关切道:“娘子,还是带件大氅吧。” 甄柔摇头,下颌向正前方的厅堂扬了扬道:“无妨,不足百步而已。”说罢拾阶而下,兀自穿过连廊,就往厅堂而去。 姜媪无法,只得和阿玉赶紧跟上。 到了堂下,闻得侍立在外的侍女扬声通传“三娘子到!”,甄柔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不甘,踏上东阶的步子就跟着收回,暗恼自己太没气性。想多耽搁一会再进,无奈已经通传过了,而另外一个通传侍女更是掀起帘子,只等她入内。 甄柔咬了咬唇,登上东阶,脱履上堂。 此时天已大亮,天光透过明瓦照射进来,为厅堂添了一线敞亮。 厅堂内,甄志谦已经在上首正中端坐。 甄柔看了一眼,徐步走到堂中,便要揖礼拜见,陆氏抢先阻止道:“阿柔,你身体还未康复,不必多礼。”话音未落,甄姚已经离席走过来,心切地拉住甄柔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会,见甄柔比起昨日精神了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汤药见效了,阿妹看着好了许多。” 因有甄志谦在上首看着,甄柔便只笑了笑,没有与甄姚多言。 见甄柔仍旧沉默,甄姚心下明白,拉着甄柔到右侧坐下时,背对着上首的父母捏了捏甄柔的手,无声说了两字。 ——放心? 甄柔诧异扬眉。 甄姚回以眨眼一笑,尔后回席坐下。 甄柔明悟过来,看着跽坐在对面的甄姚,不由晃了晃神。 前世的她,也是这样简单的相信,直到被送去薛家之前,才知道甄志谦根本为替她退婚。 然而,这些无法向甄姚相告,甄柔只能再次报以一笑。 陆氏跽坐在甄志谦左侧,同样高居上首,正好将姐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心口顿时溢满满足。 甄柔殊色照人,甄姚虽略逊一二,却也是清丽无双。两姐妹相依一起,仿佛夏日荷塘新生的一株并蒂莲,集莲荷之精华于一身,犹让人生生移不开双眼,这便是她膝下的一双娇儿。 彭城有甄氏,并蒂双生花。 娇容映朝霞,青州醉玲珑。 自两年前,甄姚的及笄之礼后,这一首歌谣便不胫而走,两姐妹的美貌也广为流传,名满东部各大州郡。然,无论时下局势如何,天下之大总不乏好事者追根究底,不久姐妹均已定婚一事也被众所皆知。 如今便是退婚薛钦,甄柔的后续婚事怕也颇有困难,不过总算不用委屈为妾了。 想到与丈夫彻夜商谈的结果,陆氏心头一松,又疼惜甄柔婚事多折,不由怜爱道:“姜媪差人禀告,你今日一醒来便要用食。我儿可还有什么想入口的?虽是入冬食材短缺,但伯母定会差人采办妥当。” 陆氏的一番慈母心肠,甄柔有感五内,心下不觉一暖,下意识便撒娇道:“伯母做的鱼羹最是适口!” 终于听到甄柔提要求,她真是怕了甄柔这几日了无生气的样子,陆氏这便立马答应了。一时厅堂内气氛转好,陆氏见机说道:“夫君,您昨夜担心了一宿未眠,不是有许多话要对阿柔说吗?” 昨夜陆氏在他耳边叙谈了一宿,甄姚也一再哀求于他,母女的话都不离甄柔如何病弱,眼前乍一见甄柔果真脸无血色,身体消瘦,不免也生了一丝心疼,对甄柔的忤逆行为和不懂家族难处的怒火不觉一熄。这时见陆氏给他递话来,甄志谦便顺势接口道:“阿柔,伯父知你心中委屈,我何尝不恼他们?可是阿柔,你委实不该拿自己身体当儿戏!可知你的伯母和阿姐为了你整日寝食难安吗?” 甄柔无言以对,咬唇深深垂眸。 今年农历八月,甄柔才满的十五岁,又生得骨骼纤细,看起来本就单薄。近来先是绝食,接着受寒发烧,一来二去的折腾,少女的圆润没了,娇小的身量在这时一看,便越发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这会儿垂头敛眸,一副俯首帖耳受训的样子,看得人不觉心怜。 陆氏母女心中不忍,双双望向甄志谦。 甄志谦不由一叹,怅道:“罢了,你知错便是。”一语叹完,终是说到今日正题,“你两个多月前,才行了及笄之礼,如今风头还未散。为了不让你的婚事变故再节外生枝,我这才隐瞒下来。思及年关将近,你母亲不日将归,我本欲那时再予告知。” 她的母亲,曲阳翁主,乃汉室刘家宗女,为徐州下邳国第二代藩王刘冒之妹。今年她的及笄之礼,便由外祖母下邳太后为她主持。外祖母下邳太后年事已高,也不知可是路上劳顿,从彭城回到下邳国后不到旬日竟病倒了,母亲曲阳翁主愧疚难安之下,于是前往下邳王宫侍疾。 想到母亲,甄柔眼里一热。 甄志谦看了一笑,续道:“且大郎又是你的嫡亲兄长,有道是长兄为父,我思索一番,决定明日就差人送信让他们回来,即便你非退婚不可,也当亲自告知他们。” 此话已然露出退婚之意,陆氏母女听得一喜,纷纷含笑看向甄柔。 甄柔则是心下一沉,暗道糟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寻兄 原来今晨轻晓,甄柔睡在枕上呆想时,便愁前世甄志谦就欺骗她已退婚,这世自己是不会再相信了,可是甄志谦君子之范太过深入人心,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竟然阳奉阴违。所以沉思一番,便打算去下邳国寻阿兄,先斩后奏把婚退了。 如果召了阿兄回来,在甄志谦眼皮底下,那还如何退婚? 这岂不是糟糕。 甄柔心里着急,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分毫,担心被甄志谦洞悉想法,到时不是把她禁足家中,就是把阿兄召回来拿话稳住,然后向前世一样告诉大家,他已经去信把婚退了。甄柔定了定心神,让自己别乱了阵脚。 只在这时,脑筋一动,计上心头。 甄柔用鼻腔“哼”了一声,状若不信道:“若真心愿为侄女舍弃薛家势力,就当立即把婚退了!”说完担心不够,又出言讽刺道:“伯父何必拿话哄骗侄女。待母亲和阿兄回来再告知退婚之事,这一来二去的推脱,侄女委实看不出伯父有退婚之意!” 到底是第一次这样作势,甄柔心头不免怦怦直跳,不过当话说到后面,她只剩了满腹憋气。 她觉得前世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前世,她也是绝食后一场低烧醒来,甄志谦便答应为她退婚。 可她竟蠢到得了准话,也不去弄清事情真伪,便兀自沉浸在薛钦背情弃爱的小女儿忧愁之中。 病情和心情有关,她一味的哀情感伤,拖拖沓沓缠绵病榻一月之久。陆氏为此担心却拿她无法,只好不再顾忌母亲会两头为难——既要侍疾外祖母下邳太后,又要忧愁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情殇病榻,还是给母亲捎去了信函相告。 母亲匆忙赶回来见她这样,自是极为难受。到底母女连心,在母亲悉心照料之下,又半月她总算好转,愿意也可以下床。后来年一过,母亲便带她住到乡下的庄园里散心。而阿兄也因为担心她,听甄志谦作保已退婚了,虽是恨薛家的背信弃义,但奈何形势不比人,阿兄只能咬牙忍了,便也不再过问退婚,甚至因为愧疚不能为她讨回公道,暂放了下邳国的军政民务,随母亲一起陪她在庄园散心。 半年后,曹军从青州入境,第一次攻打徐州,齐侯长子曹勋战死,曹军败北而归。 时隔一年多后,曹军再次从青州入境攻打徐州,徐州刺史陶成战败,弃逃家眷投奔薛家。 然后就是薛家来使持着婚书到彭城,她被甄志谦送给薛钦为妾,缔结盟约。 那时,所有人才知道甄志谦并未写退婚书,可是再想反对已经迟了,曹军兵临城下,甄家之力根本无法抵抗,只能寻求薛家庇护。幸在这时闻幽州牧马纪元投诚之事,他们兄妹两便想效仿,这样既可以不用依靠薛家,又能保全住家族,却不想甄志谦根本不听,直接让人软禁了阿兄。 其实,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明白甄志谦为何这样做。 分明有保全甄家之法,却一定要同薛家结盟,与曹军决一死战。 难道是为了占有整个徐州? 还是因为薛钦向他许诺了什么? 甄柔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 现在她只想顺利退婚,与薛家彻底划清关系,然后为至亲保住甄家。 是以,接触到陆氏和甄姚不解而又失望的目光时,甄柔的双手在袖中暗握成拳,告诉自己以后她们会明白的,她执意退婚,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阻止甄志谦幻想结盟薛家,就可以和曹军十万大军对抗。 如此一想,就不在纠结于此,无视投来的目光,只昂首与甄志谦对视,目光不逊。 “阿柔!”陆氏忍不住低斥,她不明白甄柔这次病后怎会这般不听教,甄志谦身为一家之长已经退步,甄柔怎么还是步步紧逼! 甄柔不愿意和陆氏起争执,直接断言道:“若伯父不愿意代为退婚,侄女去找嫡亲长兄退婚便是!” 一个“代”字,就是指甄志谦无权为她婚事做决断,她还有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然而,这话委实过了,不免伤了亲情,但甄柔现在要的就是与甄志谦势同水火,于是不管不顾地说完,更是看也不看震怒的甄志谦,猛地起身便要扬长而去,但是刚一站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头牵着脚,站立不住,要栽下去。 姜媪和阿玉留在庭院候立,厅堂里只有他们四人。 甄柔发怒,事起突然,无人来得及帮扶,竟是硬生生地一头栽了下去。 铺地方砖坚硬,虽然地上已累席三重,但猛地一栽下去,摔得委实不会轻,发出“咚”地一声响。 甄姚离得最近,就在对面跽坐,率先疾步奔至,扶起甄柔焦急道:“阿柔,你没事吧!?” 甄志谦c陆氏夫妇随即奔走过来,陆氏跪坐到一旁,半抱住甄姚上身,揽入怀中心疼道:“怎这般心急,万事好商量!这下可是摔着了?”一边说一边又让甄姚唤人。 甄柔一直娇养闺阁,最是怕疼,前世也是惧火烧,才事前先服了毒药,让自己无知无觉地走了。这会儿一摔,加上发烧四肢本就酸痛无力,身上确实更加痛了,又被一贯疼爱自己如亲女的陆氏拦在怀中,娇性子不免上来,竟是生出了委屈,索性借着这股委屈,痛快地闹一场,闹得她能顺利去寻阿兄。 “伯母我要我的母亲我要去下邳国寻母亲和阿兄让阿兄到建业退婚”甄柔摔倒了也不起身,就伏在陆氏的怀中大声哭泣,把前世一个人无助服毒药的害怕迷茫哭出来,把被视为父亲的人背叛舍弃的伤心哭出来。 陆氏看着怀中哭得似孩童般的甄柔,心揪了起来,忍不住也簌簌落泪,望向丈夫企求道:“夫君,您既已同意为阿柔退婚,就别再等了!薛家的信使还没走,现在把退婚书写了,让他带走看阿柔这样,我这心” 话未说完,陆氏已是泣不成声。 陆氏是伤心,甄志谦却是又惊又怒,且惊大于怒,他知道甄柔一贯视他为父,所以根本没想到甄柔会眼下撇清关系,并且生了去下邳国寻大郎的念头,这可万不能行。甄志谦心中担心,面上却是无奈一叹,应了老妻的请求,道:“罢了,我今日就写了退婚书,把阿柔的婚退了。” 闻言,甄柔不着痕迹地抬起一只胳膊,头却藏在胳膊下,隔着朦胧眼泪去窥甄志谦。她看见甄志谦果然神情凝重,似在思量,心里失望,让自己不要再抱希望,她该认清她这位伯父了。 “伯父,您说真的?”掩下心中的千思万绪,甄柔抬起头来望向甄志谦,目光惊喜又充满孺慕之情。 看着甄柔的神情,甄志谦心下一松,宠溺地摇头道:“你呀!伯父难道还会骗你?今日就为你退婚!” 还是记忆中的语气,还是那般温和的神情,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为什么人长大之后会遇到这么多的不同,为什么有一天她会戴上面具和至亲相处? 甄柔闭上眼睛,将所有情绪掩埋,仿佛什么都不曾明白,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她只似难为情地伏入陆氏怀中,带着哭泣后的浓重鼻音说道:“伯母,我想母亲了,我要去下邳国寻母亲。” 到底不放心甄柔去下邳国,陆氏还未回应,甄志谦已蹙眉道:“怎么还要去下邳国?”声音不觉严厉,察觉不对,顿了一顿,又转圜道:“不日就是十一月了,曲阳翁主和大郎最多一个半月便要回彭城过年,到时你们母女便可相见,何必再舟车劳顿的折腾。” 甄柔在陆氏怀中瓮声瓮气道:“他薛二郎成了世子,我甄柔却成了下堂妇,我才不要在彭城被人笑话。” 这话正中甄志谦下怀,他笑道:“看来及笄礼后成大人了,知道好面子了。放心,伯父会将消息隐瞒下来,不让人谈及此事。” 甄柔却不依道:“我不管,我就要去下邳国!” 甄志谦无奈,陆氏只好从旁劝道:“你尚未病愈,眼看就要下雪了,委实不宜再出远门。” 看来只能动之以情了,甄柔抬起头看着陆氏,回忆着前世离家避到庄园的心情,似真非假地轻声说道:“伯母,家里都是他的影子,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您让我去外祖母那里小住一下吧,等心不疼了,我就回来了。” 陆氏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是女子,她知道情之一字有多伤,尤其是甄柔又是青春少艾之际,这时的男女之情比人生任何阶段都看得重,不由替甄柔请求道:“夫君,让阿柔去下邳国散散心吧。” 甄志谦是一个文人,年轻时也擅写诗文,对少年之情心有感悟,心中已然信了甄柔的话,又念及薛钦再三请求顾好甄柔,便只沉吟了一下就同意了,“去是可以,但等身子养好了再走。” 寻兄的目的终于达成,甄柔心中一喜。 这一世,她定要先退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小沛 风寒在人身起初之时,症状表现为乏力嗜睡,甄柔哭过一场耗神一场,回到居室吃了一剂汤药,就又睡了过去。一枕酣眠,睡到次日天明,身子竟好了大半,难怪彭城医长和下邳国的医工长,都曾说过睡眠补元气。倒也不是一直睡,中途迷迷糊糊的,被唤醒过两三次,不是食粥便是吃药,她虽困却极是配合,只想病愈早日启程。 陆氏她们见甄柔恢复神速,惊喜之余,只当是甄志谦写了退婚书,甄柔去了心病自然好得快。 又过两日,医长照常过来看诊时,便道甄柔已经完全康复。 甄柔立马向陆氏提出第二天就走,陆氏不放心,认为当再精心调养几日,甄柔实在等不得了,便道:“伯母,再过几日就当下雪了,走到半路上,万一大雪封路,那才是进退维谷。”陆氏知道甄柔说的是实情,便不再阻止。 一声雄鸡报晓,划过冬夜长空,转眼到了次日。 甄柔心切,天还未亮就起身收拾。 如此,有甄柔一个劲的催促,姜媪便是昨日下午已收整行李,还是忙不迭叫了八个奴隶,赶着六辆马拉辎车起箱装运。 甄柔见姜媪开始安排了,这才放心去拜别甄志谦和陆氏夫妇。 知道甄柔要来拜见,夫妇俩已一人居上首当中,一人居上首左侧,等候。甄姚也一早到了。 出行是一件大事,需要正式拜别,甄柔双手在袖中交叠,双膝跪地,直着上身,头微微一低,揖礼道:“侄女今日将远行,特向伯父c伯母拜别。” 甄志谦让甄柔起来,沉吟道:“虽然彭城距下邳国不远,但年末贼盗猖獗,我让耿奉护送你。” 陆氏笑道:“阿柔,你伯父委实疼你,耿奉乃你伯父心腹,跟随你伯父十二载,武艺超群。” 甄姚心思细腻,也察觉甄柔自病愈后,便不大亲近甄志谦。她私下问过一回,甄柔却只说没有,此时听陆氏拉近二人关系,便也从旁帮和道:“阿柔,父亲对你比这般好,我都要吃味了。” 话都到这份上,甄柔只能附和一笑,只作宽慰陆氏母女之心,道:“侄女也是女儿,且我还是幺女呢!伯父自然要疼我些才行。”虽是学着以往的口气,但是隔阂已在,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尴尬。 听到甄柔这样说,陆氏母女果然笑了起来,甄志谦的脸上也不禁漫上笑意。 一时间,厅堂内言笑晏晏,仿佛阖家欢乐。 甄柔看着一堂欢笑,心思却早已飞远。 耿奉,她不但有所闻,而且十分熟悉。 前世护送她去建业的人,便是耿奉,足以可见甄志谦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如今,甄志谦派耿奉护送她,实在是大材小用,让她委实不得不怀疑,甄志谦此用意到底是护送,还是名为护送实则监视? 想到这些,甄柔心里有些沉重。 到送别时,甄姚又想要同去。她和甄柔姐妹关系极好,时常同榻而眠,实是觉得一贯依偎她的阿妹,仿佛一夕之间变得沉默了,虽然相处时依旧活泼爱笑,但她就是感到不对,是以仍旧不放心甄柔独行。 甄柔劝道:“阿姐,你明年九月便要嫁往长安,此去一别难再承欢父母膝下,当是多陪伯父伯母。” 甄姚一向孝顺,一听不免犹豫,陆氏也舍不得亲女远行,一时众人相劝才是作罢。 甄姚只好拉着甄柔的的手,依依惜别道:“马车颠簸,你也别心急上路,当以安全为主。还有”未嘱咐完,一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走了过来,平推手,时揖道:“女公子,一百八十护卫已齐,请启程。” 甄柔回头一看,便知来人是耿奉,心思不免又沉了沉。 甄姚却是赧然,她生性腼腆,乍然一见一位三十出头的魁梧男子立在跟前,心里便是不自在,正好甄柔也该启程了,终于不再对甄柔殷切叮嘱,只随父母立在府门外,目视甄柔远行。 正如甄志谦所说,彭城距下邳国不远,不过两百路左右。陆行之程,马最快日行七十里,有车三十里。他们一行人多车多,便是行程慢,十日已足够抵达,若是辛苦赶一下路,四五日也是能达到的。 下邳国在彭城的东南面,所以一行人出了城,便要沿路向东。 甄柔一行二百来人的浩荡队伍。当首一辆两匹健马牵引的篷车,后又有七辆马拉车紧跟,再随车一百八十护卫俱为持戈甲士。穿城而过时自是引得城中百姓驻足,或看上一看,或谈论两句。 甄柔带着姜媪坐车,车厢内的锦毡之上,燃着一个烧得正旺的铜火盆,本该是烘得人暖和惬意,甄柔却只感被烤得一团火在心里烧,根本听不到车外的声音,只愁该如何让耿奉往西北方绕一圈,再去下邳国。 姜媪却听到外面的议论,不由跟着感叹道:“是呀,眼看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年关,这个时候,也只有行商办年货的出远门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甄柔眼睛顿时一亮,一把拉住坐在右侧的姜媪,惊喜道:“姜媪,你太好了!” 车厢里本是寂寂无声,甄柔这一咋一呼,吓了姜媪一跳,半晌才回过神,好笑的看着甄柔道:“婢是做了什么?让娘子这般高兴了,说出来也让婢高兴一下。” 甄柔弯眼一笑,眼里满是狡黠,“姜媪,去下邳国之前,我要去小沛边境赶集!” “小沛?”姜媪大吃一惊,旋即不迭摇头,白胖的脸上满是不赞同,“哪里没市,怎偏要去小沛。那里可不好!”说着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几年前,小沛就被曹军给夺了,再不是豫州的地界了,去不得!” 就是因为小沛被曹军夺了,她才要去小沛。 不然怎么向曹劲偷风报信——徐州太守陶成已经和薛家暗中结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遇见 甄柔打定主意,必须去小沛一趟。 永安三十二年的正月还没出,曹军就声东击西攻打徐州,却不知从何处走漏风声,徐州太守陶成早与薛家结盟,合力派兵埋伏于徐州东北第一郡——琅琊国,击退曹军,斩杀曹勋。 如今已是农历十月底了,不出三个月就要大战,期间又隔了一个新年,再不报信怕是晚了。 而且难得知道这样一个先机,甄柔不愿意放弃,也不管姜媪如何劝告,甫一出彭城,趁着中途停路休憩的当头,让阿玉找了耿奉过来,道是她要去小沛赶市,为母亲和阿兄购置新年贺礼。 耿奉自不同意,以路远行程不够拒绝。 甄柔从未想过耿奉会立马答应,她只计较着耿奉此行目的,可能是以防她让阿兄退婚,于是掂量着这一点,坐在车厢里继续道:“耿奉,我告诉你,我此行是为了散心,现在我就是要去小沛散心。”说着似忘了按剑峙立车外的耿奉,她只作恶声恶气状,兀自咬牙恨道:“看一下让薛二郎颜面尽失的小沛!” 男子一贯厌恶女子嫉恨情绪,耿奉更是如此,在车外一听,便不由皱眉,腹诽道:“女公子美则美矣,心性却是骄纵好妒,亏得楚国世子如此看重,还牵连他陪这小儿折腾!”压下心中厌恶,仍然劝道:“小沛已经被齐侯从楚王手中所夺,主公又一向与齐侯无来往,女公子再去小沛招摇过市” 听到“招摇过市”一词,甄柔一把推开车窗,打断耿奉的话道:“什么楚王c齐侯,我只知道小沛是我大汉王土,姓刘!我有何不可去?” 说话间,甄柔已不觉生怒,她虽有故意激耿奉,但他二人却有主仆之分,然耿奉的话哪有半分敬意? 她虽不是甄志谦亲女,但甄志谦无子,早些年也纳过姬妾,却并无子嗣诞下,如今已到天命之年,已然歇下求子之心。如此一来,她阿兄长便是甄家下任家主。不看生面看佛门,耿奉都不当对她无礼,竟还说出“招摇过市”这等话来,到底可有将她阿兄当作少主? 不过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甄柔压了压怒气,望着耿奉哼道:“伯父派你护送我,虽也有保护之意,但也交代你看着我,以防我让阿兄去建业闹事吧?” 先听甄柔所言,以为甄柔已察觉出什么,心下一惊,听到后来方知,甄柔以为他监视是为此,耿奉不由松了口气。 甄柔一直盯着耿奉,她清楚地捕捉到,在她说话的时候,耿奉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心中底气不觉一足,续道:“彭城位于下邳和小沛之间,这一来一回,等我再到下邳,已是十一月中旬,待不了半月,便要回彭城过年,哪还有时间唆使阿兄去闹。你说去一趟小沛可好?” 说完,甄柔已是气焰全无,只含笑看着耿奉,静候回应。 一软一硬间,已攻下心防,耿奉平推手,揖礼应道:“稍后启程,便让护卫前往小沛。”言毕惊觉自己竟应了甄柔,疑虑当从心头起,顿时目光如炬看向甄柔,见甄柔含笑回望,俨然一派闺阁无邪少女,端是一弱质女流之辈,只道甄柔是阴差阳错才说出这一番话,而自己也确实为了便于向主公复命,方才应下。 如是一行辚辚车马,北上向小沛而去。 一路北行,朔风强劲,草木枯萎。甄柔所在的车厢内,却是温暖如春。她伏在姜媪胖嘟嘟的双腿上,闭眼假寐。看上去是那般惬意,但是她的内心却充满了迷茫。她发现自重生以来,诸多事都与前世看到的不同,曾以为和伯父一家亲如骨肉,似乎也只是她的想当然了。 突然地,甄柔觉得这次小沛之行,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她不但要将这个军情告到曹劲处,还要让曹劲从此记住阿兄。 那么,又该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呢? 甄柔在姜媪的腿上,烦躁地翻了一个身,出神的望着车顶。 彭城至小沛,与往下邳的距离相近。甄柔虽是心切,却因要防耿奉,只得按捺焦急,不时催促而行,终于在第四日深夜,抵达小沛界外的一个驿。此驿是官驿,属彭城管辖,耿奉一亮出身份,便被奉为上宾入住。 安顿妥当,姜媪安排侍人提了热水,灌满大澡木桶,供甄柔沐浴洁身。 甄柔早不耐路上尘土,泡了个全身发红,香汗淋漓,才觉舒坦的起身,然后换上柔软的宽大布衣而眠。 周身舒泰之下,本该一枕酣眠,甄柔却没了睡意。 望着榻前的铜人油灯,心中涌上了纷杂心思。 小沛,原豫州沛国下辖县,位于彭城西北部,处于兖州c豫州c徐州三州交界之地。如今虽让齐侯巧令名目夺取,但到底是大汉刘室的王土,庶人工商c世族大夫皆可往来,到时装作商队人马或地方乡绅便罢。然则,这却是入小沛容易,用阿兄名义报信难。 一宿无话。 次日起身,果不其然,耿奉让她扮作乡绅家的公子入市,他则带了十个甲士充作家仆。 甄柔自不反对,只要求带上姜媪和阿玉,这便一行十余人去了小沛。 汉太祖高皇帝是小沛人,小沛一直被大汉刘室认为是“龙飞之地”,逾上百年的发展,人口繁衍近乎十万众,已达整个沛国人口一半之众。又处三州交界之地,自各地军阀割据以来,不觉已成为三州商队交易之所,商市发达。 钟鼓楼甫击鼓,形形色色的人便如潮涌般向沛市而去。 甄柔一行人也被人群涌入市内,还不及四下一看,一队持戈甲士列队巡街走来。 自是曹军! 甄柔的心如擂鼓发射,怦怦直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被拦 她想到了。 找小沛的县令不可能,但可以找沛市的市吏。 小沛乃三州交界之地,各属不同势力,便是市吏这类的小官,也当是经过层层筛选。若得到这样的军报,还不立即呈上去,这边县市吏岂不白任? 看到沛市巡街甲士,甄柔由此思彼想到办法,顿时心情大好。撩开軿车左侧的素纱帷幔,对随侍车旁的耿奉道:“我思忖,不能仅与母亲c阿兄购置新年贺礼,自是要给伯父c伯母c阿姐都添上。所以,需去布肆c漆肆c书肆”只作看不见耿奉越来越黑的脸,甄柔数着手指一肆一顿的逐一列完。 四方车马行人熙熙攘攘,不便多言泄露身份,耿奉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厌恶,垂首应道:“喏!” 得到回应,甄柔满意一笑,“有劳。” 言毕放下帷幔,轻轻吐了一口白雾,她也不想大冬天上市,而且还得轻车简从,坐在车里面,都能感到冷风透过帷幔灌进来。 甄柔紧了紧身上外罩的狐裘,不再他想,饶有兴致的透过帷幔四下打量。 她先让耿奉将沛市四禺走过了一遍。见沛市虽只是一县之市,却并不比彭城c下邳等郡国类大市有差,不过是略小了一二罢了,市内列隧近百重,其两侧尽为市物邸舍,端是店铺鳞次栉比,货旗飘摇,十分繁荣。 一时逛下来,甄柔心中有底,便开始逐店挑选各类物什。贵至各类皮类c或丝锦絮,贫至粗麻布帛,或木竹料;大到席镇凭几,小到履靴袜;反可看可买,是一样不落。如此下来,十名甲士均是双手环抱物货,已见疲乏。 时至正午,从一家书肆出来,耿奉终于不耐烦道:“女公子,已逛半日,可归?” 甄柔知道已到耿奉底线,不再刻意刁难,她停在书肆的邸舍门口道:“已经正午,劳众奔走半日,用食后再归。” 今日挑选出来随行的甲士,都为耿奉看重,知道众甲士必然和他一般,不耐这等奴隶所做之事。又至晌午,列肆间已是饭菜飘香,众甲士素来食量大,想必此时也当饥肠辘辘。出于体恤之下,听到甄柔提议,耿奉不免犹豫。 甄柔继续劝道:“今半日下来,我胸中之气也出了一半,倒是有几分为难你了。”顿了一顿,方漫不经心道:“这样吧,你带他们进食,我则不进食肆了,让阿玉去简单买一两样与我便是。” 耿奉犹豫的就是此,既然可以不让甄柔抛头露面,他也能让众甲士进食宽慰一二,心里已经允了七分,却仍旧有几分犹豫,等甄柔再劝说了两句,便不再拒绝。当下找了一家巷子里的食肆,把车和购置的物什,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停放好,就留下四人看护,其余则到食肆轮番进食。 见状,甄柔心里一喜,面上却是不显,向阿玉吩咐她要的食物,等耿奉放心走进食肆,才忙不迭探出车子帷幔,借着车下姜媪胖乎乎的身体遮挡,将一个掌心大小的漆红锦盒递给阿玉,附耳嘱咐道:“去市楼,交给市吏。小心!”言毕,又叫住要跟上阿玉的甲士,让他去书肆买一块砚回来。 如是之下,阿玉终于避过耿奉的耳目,向沛市的市楼飞奔而去。 顾不上车外脸色发白的姜媪,甄柔放下帷幔,坐在车内深深地吐了口气。 市楼是沛市的治所,位于沛市的正中,有两层楼之高。 刚才来来回回走了数遍,阿玉应该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吧! 甄柔心烦意乱的在车里等着,许是心里揣着事,时间便过得慢了,也不知道大约等了多久,一刻钟,还是二刻钟,阿玉终于提着一份糕点回来。 阿玉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气喘吁吁道:“娘子,按照您的吩咐,这是您指定要的豆糕。”一面说一面将糕点递上车。 主仆多年,甄柔立马明白阿玉的意思,惊喜接过糕点,喜道:“阿玉,辛苦了!” 阿玉摇了摇头,怔怔地立在车下,等待心情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娘子怎会与齐侯曹家扯上关系?昨夜告诉她和姜媪,今日将有一漆盒需要瞒过耿奉,送到沛市官吏手上,并要告诉接洽之人“此有关军机,必呈报曹劲”。她和姜媪自是震惊,昨日更是彻夜未眠,可娘子道事关甄家前途,她们为仆也只能照办。 耿奉食罢从食肆出来,就见姜媪和阿玉一起立在车下,脸色似乎有异,尤其是阿玉脸上竟有几分惊慌,他心里立马警觉,走过来问道:“只是为女公子买吃食,为何看起来如此惊慌?” 耿奉眯眼,目光如炬地迫向阿玉。 阿玉心慌低头,急中生智道:“婢乃曲阳翁主上市所买,适才见一女童插草标卖身葬母,心有无感罢了,劳大人关心。”说到后来,想到自己身世,心里只念甄柔母女收留之恩,存此生定要结草衔环报之。 甄柔在车内听见,不由暗赞阿玉聪慧,她这便适时帮口道:“阿玉,你也累了,先和姜媪去进食吧。” 阿玉如蒙大赦,和姜媪敛衽一礼,便忙进了食肆。 耿奉无法,却自觉有异,于是待众人休憩停当,立即让一甲士买下一辆小车,将甄柔购置的物什全部拉上,一行十余人便赶紧出了沛市。 冬日昼短,不过申牌未刻,天幕已经添了一线暗沉。 一阵北风迎面从车口灌进来,那股冬季特有的清冷凛冽劲儿,让甄柔不禁打个寒噤。 高坐健马上的耿奉,却让冷风吹得一个抖擞,警觉地扬声指挥队伍,道:“大家快些赶路,估计今晚要下雪!” 姜媪和阿玉挤一辆小车,众甲士步行。驾者闻声,立马快马加鞭,甲士发足而奔。 只在这时,轰隆隆一阵马蹄声纷沓而至。 朔风猎猎,沙尘飞扬。 透过帷幔,清晰可辨一列黑甲曹军,将他们包抄围住。 甄柔不由一惊,只听一道年轻却清冷的声音,厉声道:“站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相遇 那人一马当先,被数人簇拥着。 虽未下马,但一望可知,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 身披玄色大氅,没有戴武弁,是时下男子当中少有的露髻者。不过乌黑浓密的发际线下,倒是一张英俊刚毅的面孔。人也十分年轻,只在二十三四岁上下,眉宇间却有一种沉雄之气,不怒自威。 甄柔前世闺阁十八年,能接触的年轻男子不多,除了嫡亲兄长c外家表兄,就是曾经的未婚夫c楚国世子薛钦。几人都是贵族子弟,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此人虽是相貌堂堂,仪容举止却太过随性,想来是行伍出身的寒门子弟,多年历练方有今日领兵之能。 看来是一个硬茬。 甄柔咬了一下唇,目光往周边望去,心里越发的发紧。 这是离小沛的十里地外,离徐州境已在咫尺。此时,空旷的路道上是星罗密布的黑甲曹军,均是身骑战马,腰挎铁剑,杀气深深。一望便知,是一队上过战场的精锐之师,战斗力不俗。他们人马一至,立即形成重重包围列式,队伍整肃,不动已营造出一种紧张肃然的氛围,让人无端心生惶恐。 一望之下,甄柔手心陡然生汗,认为这是漆盒惹的麻烦。 也不怪甄柔心有悔意,实在是自曹军夺下小沛后,她就常听阿兄感叹徐州要不太平了,曹军迟早都要攻打过来,而他们甄家十之会首当其冲。如是之下,甄柔下意识地便将曹军视为嗜血猛兽,而与兽为伍,岂是好相与的? 都怪自己太心急了,竟然冒险用漆盒装锦囊报信。 甄柔越发后悔起来。 就在甄柔窥视的同时,当首那武官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们。 一眼扫过,便将甄柔一行人估量了大概。 十余来人,当首一辆施以帷幔的简车,当是主家中的女子乘坐。接尾一辆四面敞露的轺车,一白胖仆妇和一年轻侍女挤在一起。再后一装满年货的辎车。三车的两侧是十名布衣男仆徒步跟随,唯当先一中年虬髯汉子骑马。如此看来,仿佛是一乡绅女带家仆上市采购,但是又有哪家的家仆各个目光炯炯有神,行动有速不输兵士? 疑处如此明显,仅一眼便收回目光,只将注意放在车帷中未露面的女子身上。 那武官勒缰驱马,缓缓踱向甄柔。 耿奉不是甄柔,他在军营大帐待过,一眼就认出来人,并不是简单的小沛官兵,极有可能是驻扎在此的曹军。心里早是惶然,暗自后悔不该依了甄柔,又纳闷自己一行人到底如何惹了曹军的眼。不过想到明面上,甄家与曹家尚未正式交锋,便是被识破身份应该也无事,只是少不得要惹上麻烦,到时难以向甄志谦复命。 如此一想,耿奉心下镇定,但到底希望能蒙混过去,正想着如何开口,便见那武官驱马向甄柔驶去。 是了,女公子容貌出众,难道是适才在沛市被此人窥去,才引得大队人马来拦他们? 这可不行! 耿奉立即策马跟上,出声阻止道:“这位军爷,车内乃是” 一语未完,当先两名黑甲铁骑拔剑出鞘,“锵——”地一声,双剑相交,寒光凌厉,拦住耿奉的去路。 耿奉脸色一白,却强制镇定,人虽无法前行,口中却依旧阻止道:“我家女公子已定亲,还望军爷高抬贵手!” 那武官置若罔闻,继续驱马前行,目光紧锁车子。 帷幔遮挡,辨不清里面之人,只隐约可见有一女郎端坐其中。 浓眉微蹙,目光从车辆移向阿玉。 耿奉以为他的话见效,心下松了一口气。阿玉目光与他相接,不由打了个寒噤,他的目光并无邪佞,却犀利如刀刃,凝满肃冷之气,迫得她惊惶呆住。 那武官却似从中有所判断,猛然回首,大氅一挥,一道剑光惊破长空,耀入甄柔的眼中。 事起猝然,未及防备,帷幔一剑而斩,无声四散。 甄柔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人剑指鼻端。 下意识仰头,瞬间,四目相接。 他立马长剑,她坐于车中,帷幔布片从他们中间飘过,落入尘埃。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武官的嘴角微微下沉,他知道车中是一妙龄女郎,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弱质芊芊的娇女。 看上去年纪很小,似乎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却已生得十分出色。 身上罩了一件素白色的皮裘,简单的发髻上仅一根木钗,那样素净的颜色,也让她穿得鲜嫩娇好,一种别样的楚楚风姿,如一枝三月新开的杏花,粉面素白,迎风招展。他虽是见惯了姹紫嫣红的人间美色,也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不过这样的姝色,当是如菟丝花般养在楼台之上,怎会让侍女传递机要!? 也就这一刹那,他面上那一丝诧异c冒犯交织出的尴尬,已经让一开始的冷硬神色取代了,仍旧目光犀利的盯在甄柔的脸上,细细打量,似要从甄柔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样。 与此同时,甄柔也盯着对方细细打量,先是估量对方是否因为漆盒追来,如果是,那么又出于何种原因追来呢?是要确认她漆盒中信息的真伪吗?此外,市吏呈上去的漆盒,能辗转到此人手上,且此人能如此迅速率领周边百号铁骑追来,说明身份不低。虽然应该不会是曹劲本人,毕竟公主之子哪会这般随性,同时还出现在这州界小县,但应该能直接与曹劲会面吧? 甄柔极力的思索着,已然没有一开始的退缩之心,只想再次冒险抓住机会,加重自己和阿兄投诚的筹码。 然而,甄柔却忘了,在身边之人眼中,她只是一位娇女。 就在她与这武官对视的须臾之间,周边人已经反应过来,尤以耿奉当先!甄柔余关就瞥见耿奉要不顾危险冲来保护,她只好立即做出判断,忙先声夺人喝道:“放肆!” 那武官骤然凝目,眼底有错愕之色掠过,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已到唇边的责问也随之一止。 欲要动手的耿奉,乃至手足并用下车要奔来的姜媪和阿玉,齐齐一怔。 甄柔才不管其它,只色厉内荏道:“你一边营驻军,不收集军机要事,向你的主公上报,拦我等作何!?可知这样大张旗鼓的行事,不是打草惊蛇那些有异动之人,就是暴露传递军报的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深深地看了那武官一眼,方逐一咬字道:“难道你不怕此后再无机要可收,受你主公责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甄女 这犹如训诫的话一出,刹那间众人脸色各异。 甄柔却恍若未知,只仰着头,傲然地看着那武官,气焰之高,仿佛一个被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儿,其实心里早已不确定起来。 自己已经说的这样直白,他应该听懂了吧? 还是他根本不是因为漆盒追过来的,那么自己就是惹祸了甄柔下意识地瞥向耿奉,就看见耿奉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 甄柔突然也无所谓了,反正实在脱不了身,大不了就暴露身份,现在他们二家尚未撕破脸,自己自然能全身而退,只是耿奉少不得要担责了,不过,正好报了前世她被押去建业之怒。 思及此,甄柔澹定下来,无畏从容。 现在,只需看那武官究竟如何反应,希望不要让她失望。 那武官虽然年轻,但一看就知道是浸淫军中多年,他自然听出甄柔的言下之意。不仅判断出漆盒是出自甄柔之手,甚至看出甄柔一直在防备耿奉,还为耿奉威胁他——若他让耿奉知道漆盒之事,以后将不会再向他通风报信。 然而,那武官生性多疑,虽然见甄柔和耿奉两人,名为主仆,实则一个对下防备一个对上不敬。这怪异之处,倒有几分能从侧面证明,甄柔是真心向他报信,但谁又能知他们主仆不是在做戏? 不揭穿漆盒一事,他可以答应,但他们的真实身份 那武官眼睛一眯,正要说话,身后一道声音阻止道:“将军,且慢!” 那武官闻声蹙眉,虽不回头,却将剑从甄柔眼前移开,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缓。 甄柔诧异的看了那武官一眼,旋即闻声望去,只见一人从重重黑骑身后驱马而来。 那人显然与那武官及一众黑骑不同,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温文尔雅,头着素白巾帻,身披一袭鹤氅,腰间束带挂佩,端是姿质风流,仪容秀丽。他驱马到前,见了那武官,先是在马上推手一礼,叫了一声:“将军。” 那武官蹙着的眉头已松,从容点头,“肖先生,你来了。” 原来这人是随后才到,难怪如此出众的人物,她方才注意到。 只是一个区区小沛,怎会一连有两位不俗之人? 先是通身沉雄之气的英年武官,接着又是俊逸风采的“肖先生” 甄柔一边打量一边思忖,不防这位被唤肖先生的人向她望来。 肖先生观漆盒里留字“甄”,又见甄柔年纪尚小,却生得花容月貌,胸中已然有数。他笑看向甄柔,再次双手平推一礼道:“女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此话一出,甄柔这边的众人均是松了口气。 以女公子尊称,显然是猜测到甄柔身份贵重,应当是不会再为难他们了。 甄柔更是忍不住窃喜,这位肖先生看上去似乎是军师一类的谋士,不定已经看了自己的来信,所以才向自己一行释出善意。 甄柔颔首,尔后说道:“无碍!只是眼下天将黑,我等还需赶路回家,你的这位同僚却当我等是细作不放。”言毕又担心肖先生稍后说出的话,让漆盒一事被耿奉知道,于是再次暗示的说道:“方才我便道,若这位将军一再大张旗鼓行事,一来惊动真的细作,一来却会将本要通风报信之人,再也不敢相与。” 从漆盒秘传信息,便已知甄柔不欲让人知道此事,何况眼下话已经说得如此明显,肖先生自然不会露陷,他顺从甄柔的要求,向那武官请求道:“将军,时近年关,不宜再生事端。且这位女公子并无恶意,还请将军三思。” 那武官显然对肖先生极为看重,也颇为敬重,听到肖先生的请求,他“锵——”一声归剑入鞘,沉声命道:“放行!” 闻声而动。 众黑甲铁骑迅速整队,立马让出一条通道。 耿奉见状,虽猜测他们已估量到自己一行人身份,但总算没有当面被揭穿,心中侥幸之余,不敢再多停留,委实那武官冷硬不好相与,唯恐他改变主意,立马让众甲士整队,向徐州境内快马奔回。 不一时,扬尘滚滚,甄柔一行人消失在远方。 黑甲铁骑策马回城,那武官与肖先生在城外并驾缓行。 四野阒然,肖先生蓦然开口,道:“近两年,东部各州郡,都流传一诗——‘彭城有甄氏,并蒂双生花’。这诗中所指的甄氏,便是有‘四世三公’之称的彭州甄氏的二姊妹。传闻两姊妹容貌出众,堪为天姿国色,只可惜两人均已定婚,引无数儿郎叹息!” 那武官不是议论流言之人,他勒缰立马,直言不讳道:“肖先生想说什么?” 肖先生也不再左顾言它,正色道:“属下前些时,听闻一则来报,楚王将和荆州牧邓忌结盟,并立继室所出之子薛钦为世子,联姻邓忌之妹。” 那武官点头道:“若薛c邓两家沆瀣一气,到时我曹家南下不免平添几分难度。”话虽是如此说的,但那武官神色间并不在意。 肖先生也不接话,只是继续说道:“三公子,可是这新立的楚国世子,其实早与甄氏二女中的妹妹定亲。” 又是我们曹家,又是三公子,那武官身份已然明了,正是齐侯曹郑的第三子,曹劲。 也是甄柔以为不会出现在小沛,也不会言行如此随性的公主之子,曹劲。 此时,曹劲听得肖先生所言,眼底不由掠过一丝诧异。 肖先生却笑看向曹劲,道:“想必三公子已猜到今日那位女公子,便是彭城甄女。而属下观那女公子最多及笄之年,正好与传闻中的小甄女相符。”顿了一顿,“如今甄家已式微,现任家主甄志谦生性优柔寡断,一向仰楚王鼻息。今日楚王会在婚事上如此欺辱甄家,多少也与甄志谦懦弱有关。而看那小甄女今日所为,却是性子刚烈,颇有胆识,是以属下猜测,小甄女应是不愿再与楚王世子婚配,奈何甄志谦怕得罪楚王不敢退婚,才会有她今日冒险而来。” 说罢,肖先生又看了曹劲一眼,意味深长的连赞三声,“如此胆识,总算不辱没其祖父甄公当年英明!” 话已至此,曹劲已然明了肖先生之意,故意反话道:“我看那甄女不是胆识,而是胆大妄为!”说完想到甄柔面对他一剑迫来,不但面不改色,还拿话暗示他,那样菟丝花一般的娇弱,却又是全然相反的刚烈性子,心底隐约是觉有几分不同,但是又觉就女子而言,她太过大胆妄为,旋即便认为自己所言也不算违心。 肖先生却闻言一叹,继而再次劝道:“属下认为,甄家如今虽然式微,但是世代居徐州彭州,且祖上能人辈出,均为当时大儒,至今都被学子尊崇。且小甄女如今又被悔婚,公子您何不娶之?其背后诸多益处不提,仅徐州全境归心一条,便值公子您娶之。且有这样的如花美眷添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曹劲沉默不语,快马入驰城中。 是夜,小沛县令邸宅。 让亲信快马加鞭送漆盒呈于长兄,曹劲浴房洁身入睡。 方从大澡盆中起身,扯下一旁的布巾草草擦身,换上一袭宽大的布袍要回室休息,门帘突然从外掀开,竟是一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一袭红衣纱裙,虽是冬季深夜,却将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妖娆展示。 姣好的面容,修长的身材,浑身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迷人风采,那是男人一见就为之心动的美艳。 她缓缓而行到曹劲跟前跪下,轻声道了一句县令安排的,便蛾眉含春,将脸靠近曹劲的大腿间。却不过咫尺之遥,头上陡然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让开!” 声音波澜不惊,不见丝毫欲c念。 “三公子”红衣女郎犹自不信,错愕的跪坐在地上,痴痴的唤着。 曹劲视若无睹,径自扬长而去。 夜阑人静,独自抱剑而眠。 阖眼,耳边骤然响起肖先生白日所言,脑海中浮现出甄柔娇嫩的容颜猛地,他一下坐起下榻,也不顾时下跽坐之仪,就大马金刀的坐到案前,拿起案上已冷却的水壶,猛然灌入口中,让冷水在这冬夜浇灭一切火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抵达 徐州这一年的雪来得悄无声,是在后半夜落下的。风却来得十分猛烈,一夜都在“呼——呼——”叫嚣,扫着庭院的树梢,发出刺耳的呜鸣声。不过甄柔睡得倒极是安稳,也不知是白日里太过惊心动魄,还是重生以来总算做了一件事,一倒上榻,不一会儿就酣眠起来。 一枕天明。 阿玉打了洗脸水进来,和姜媪闲起家常,甄柔才惊讶道:“昨夜风大吗?我怎么没听见。倒是今早起来,觉得比往日冷些了。”说着就往暖烘烘的被子里挪了挪,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阿玉闻言一愣,连搅帕子的动作都停了,半晌才说道:“还是娘子沉得住气。不像婢,昨日在小沛被那武官吓得,一宿梦魇。”说时脸都白了。 姜媪从衣桁上取了曲裾过来,正好听到阿玉的话,也不由得感叹甄柔心宽。 昨日之前,她委实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娘子,竟然这般大胆。许是及笄之后,人长大了吧。不过再来几回,她可是受不得了。而且如今的世道,不是每次都能像这次一样,有惊无险的过去。 姜媪仍旧心有余悸,几乎一闭上眼睛,就是甄柔被剑指的场景。 姜媪抚了抚胸口,捧着曲裾来到榻前,忧愁道:“及笄之后,娘子就是大人了。娘子这次让婢们做的事,自然有您的道理,婢和阿玉不会过问。但是以后还请娘子多以自身安危着想,不然曲阳翁主该多担心。” 知道这次确实吓到姜媪她们了,也多亏她们一心一意的相随,甄柔心里面有几分愧疚。她掀开被褥坐起,挽住姜媪的一只胳膊,像幼时一样把头枕在上面,撒娇道:“姜媪,让你担心了。” 甄柔没有多说其它,只轻轻地枕在乳母身旁,因为她心里知道,从她重生回来,决定要助家族自立,未来便会有更多大胆而冒险的举动。 姜媪的心却一下柔软了,她生过一个女孩,却没有立住,甄柔便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她年轻时服侍曲阳翁主,现在服侍甄柔,她只盼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继续服侍大甄柔的孩子,一生便也算是圆满安稳了。她温柔的看着甄柔,爱怜道:“娘子,婢知道您懂事贴心。不过一会儿可得好生和耿大人说话,他毕竟是家主的人。” 昨日一回驿舍,耿奉就拿甄志谦压她,话里话外都是她闯了大祸,暗示她后面要安分。不过自己目的已达成,让耿奉挤兑几句也无妨,而且现在她也只想早日抵达下邳,让阿兄为她退婚,自不会再与耿奉有任何矛盾。 甄柔正要点头应下,突然就了一个喷嚏。 姜媪赶紧抖开衣服,为甄柔披上,口中也“哎呀”一声,念道:“这炭火烧了一宿,这会早灭了,驿舍屋子又简陋,没有烧地龙,这大清早可是把娘子冷着了,怪婢光顾着说话去了!” 阿玉跟着说道:“而且还下了一宿的雪,可不是冷么!” 甄柔眼睛一亮,惊喜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面任姜媪为她穿衣,一面叠声问道:“下雪了?下得大么?下了一宿,应该积雪了吧!” 姜媪笑道:“徐州年年下雪,娘子怎么还看不腻。” 阿玉也道:“雪一下起来,路就不好走了。” 也是 雪一下起来,他们路上就不好走了万一再遇上大雪封路,那就糟了 甄柔的兴致一下没了,只得道:“那我们收拾快些,早些上路,多赶些路也好。” 甄柔的话传到耿奉那,正好与耿奉不谋而合,众人囫囵了一个早饭,便匆匆上路。 落雪的头一天,还只是雪珠儿,走过的官道上还能露出黄土来,就像是泼了面粉一样,薄薄的撒了一层轻白。到了第二天,雪就下得大了,漫漫扬扬的大雪,一团团一片片落下,四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的大雪一天接一天下着,每日早起上路便要扫雪,到了傍晚入驿休憩时,一字排开的几辆车格外显眼,车盖上的积雪都有一尺厚了。好在没有大雪封路,旬日之后,甄柔一行冲风冒雪,终于在入夜时分赶到下邳。 这时,下邳国的城门已关,一般是不许人再进出,甄柔显然不在此列。 甄柔的母舅是下邳王,胞兄是下邳国之相。 这下邳国的相,相当于一郡的郡守,掌下邳国辖下十六县的军政民务,比之空有名头的下邳王更有实权。 耿奉才向城门兵递了通牒,被迎进了城门不过片刻,便见八名骑兵簇拥着一人驾马,疾驰过来。 雪夜已深,万籁俱寂。 远远只闻马蹄声飞踏,待列队近到跟前,才借着月色看清来人。 只见为首那人端是姿质雍容,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袭玄色貂皮大氅,头戴玉冠,通身的富贵气派。 耿奉认出来人,这位面如冠玉的俊俏郎君,正是他们甄家的少主,甄明廷。 耿奉立马从马鞍上跳下来,迎上去便推手拜道:“大公子。” 甄明廷心切甄柔,挥手免了耿奉的礼,就径自驱马到车队当头。 甫一勒缰立马,车窗被急切推开,接着便是甄柔喜极而泣的一声——“阿兄!” 再世为人,终于见到至亲兄长了。 甄柔忍不住激动,喜气洋洋地望着甄明廷。 被自己从小呵护的阿妹这样看着,还能如何置气? 甄明廷满腹的怒火和焦急,便被浇熄了一大半,本打算一见面就劈头盖脸的狠狠教训一顿,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他盯了甄柔半晌,才严厉说道:“你胆子太大,闹脾气要来下邳算了,我和母亲等了你好几日却不见人。我忙差人一驿一驿去打探,可好你居然跑去了小沛!” 甄柔也内疚让母亲和阿兄操心,可是她也是迫不得已,又无法向阿兄说明,不免委屈的看着甄明廷,“阿兄,我也不想的” 竟然还委屈上了,甄明廷语塞了一下,才道:“母亲在我的邸宅等你,回去再和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退婚 一路无话,回到甄明廷的宅邸。 正院的厅堂。 檐下风吹灯摇,大雪漫天。门窗紧闭。厅堂内灯火煌煌,堂中一尊青铜兽型火炉里,木炭燃烧得正旺。 曲阳翁主坐在铺了莞席的上首,面前一方长案,甄明廷和甄柔一起跽坐在对案。 厅堂内只有他们母子三人,所以交谈无须顾忌。 曲阳翁主是一位三十八岁的美妇人,但见她云髻雾鬟,蛾眉淡扫,虽然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十分简约,却掩不住那一身皇室宗女特有的雍容华贵之气。只是此时,她满面怒容,一双和甄柔相似的美眸,射出凌厉的冷芒,道:“所以你执意来下邳,是因为甄志谦不肯退婚?” 话音甫落,甄明廷蹙眉道:“伯父最疼阿柔,怎会让阿柔受如此屈辱?”他转头看向甄柔,“阿柔,伯父来信说了,他已写了退婚书交给楚国来使。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甄明廷一拳捶上长案,咬牙切齿道:“薛家也欺人太甚!” 果然如此。 阿兄虽然和母亲一样护她,却对甄志谦极为信从,根本不相信甄志谦会骗他。 不过也不怪阿兄,自己前世又何尝不是呢? 甄柔深深垂眸,掩去对阿兄盲目信从的无奈心绪,只让自己沉浸在前世阿兄和母亲双双被软禁,自己当时那种害怕c无助c愤怒,更甚至服毒自尽的恐惧情绪中。 是了,还有薛钦背情弃爱的恨意里 甄柔闭眼回忆道:“母亲c阿兄,你们应该知道,我恨薛二郎娶他人,所以我绝食哭闹过,后来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昏睡了一天一夜。” 甄柔是农历八月生的。自从她与薛钦订婚后,每年农历八月,薛钦都要来彭城小住二月。起初是楚王为报救命之恩,方让薛钦年年过来。经年累月下来,两人互生爱慕,薛钦来得更频繁了。 他们作为母亲和兄长,是一路看着甄柔情窦初开,与薛钦互许终身。 可谁能想到,似情根深种的薛钦有一天会这样? 即便是他们,想到薛钦往年对甄柔的细心呵护,至今都难以相信他会另娶他人。 何况是甄柔本人呢? 甄明廷顿时眼睛喷火,双手狠狠握拳,才能让自己强忍下来。 曲阳翁主眼中的怒火却是一熄,深深的悔意和自责漫上。她悔恨自己看走了眼,任由二人亲近,才让小女儿情伤至此。不过她一向好强,即使在儿女面前也一贯如此,于是闭上眼睛,掩去这一刻的脆弱。 甄柔知道她的话,会让母亲和阿兄难受,可是她没办法,她不知道如何劝阿兄违逆甄志谦,只有让阿兄心疼她,为了让她安心,亲自前往建业退婚。 “昏迷这两天,我做了一个梦”甄柔将前世的遭遇化作梦境逐一道来,“我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母亲和阿兄怜惜我,一直在庄园里陪我三年后,齐侯之子曹劲攻打徐州时,才知道伯父并未写退婚书,他骗了我们所有人后来伯父将阿兄和母亲软禁了,我被耿奉送去到了建业楚王宫,与薛钦为妾。” 说到这里,甄柔停了一停,神情似有惧怕。 甄明廷着急问道:“然后呢?” 虽然仍旧难以相信甄志谦会欺瞒他们,但以他对甄柔的了解,甄柔对薛钦用情至深,且甄柔看上去倒是娇弱乖巧,其实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极有可能情殇之后大病一场,就长时间的缠绵病榻。 眼下听甄柔说起她生病c庄园避世的种种,甄明廷不由得竟也被代入了进去,认为甄柔极有可能那样,便不禁心切知道甄柔后面的选择。 果然如他所料,就听甄柔说道:“被抬进楚王宫为妾那日,我一把火烧了宫苑,然后自己也葬身” “好了,阿柔,别说了!”一语未完,曲阳翁主骤然打断。 语气严厉,甄柔下意识睁眼,才发现自己竟是泪流满面。 原来,她是这样害怕死亡,她害怕再一次服毒自尽,然后葬身火海。 “阿娘!”看着对案而坐的曲阳翁主,甄柔突然叫了一声,便是绕过长案,一下扑进了曲阳翁主的怀里。 曲阳翁主固然性子骄傲,但是面对怀中放声大哭的幼女,她也只是一位心疼女儿的母亲。 “好了,阿柔,别哭了。”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却只有温柔软意。 母亲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暖,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似乎可以抚平一切伤痛。 曲阳翁主的怀抱,终归不是陆氏可以比的,甄柔这一次再没了算计,她真切的哭了起来,像十岁以前那样唤着阿娘伤心道:“阿娘,您一定要让阿兄去建业退婚,我再也不要体会一遍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我不要给薛钦当妾毒药真的好苦,我害怕我不想死我不想啊!阿娘” 甄柔一声又一声的“阿娘”唤着,曲阳翁主只觉得心里阵阵绞痛,她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甄柔的背,感受着手心下瘦到可以明显摸到骨头的背,心里又是一阵如针扎般的难受。 她本来体态丰润的女儿,短短月内瘦成这般模样!? 曲阳翁主是个护犊性子,也不管是否情有可原,一时竟是连向来交好的陆氏也怨上了。当下,也不管是否会伤了甄志谦和陆氏夫妻的面子,只要让甄柔顺心满意便是,她立即对甄柔抚慰道:“放心,为娘明日就让你阿兄去建业退婚!” 甄柔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曲阳翁主,不能自抑的哽咽道:“阿娘,真的么?” 可是阿兄和曾经的她一样,向来视甄志谦为父,他会不禀告甄志谦一声就擅自而为吗? 此外即便阿兄同意了,可如今有耿奉在,他势必不会让阿兄去建业的。 知女莫如母,曲阳翁主一见甄柔的神情,便知甄柔的想法,她嘴角微扬,无声一笑,目光遥望远方,语声泰然的轻缓道:“阿柔是担心耿奉会阻难么?”她继续抚着甄柔的后背,“本来我也不信甄志谦会不退婚,不过听阿柔你梦中场景,我认为甄志谦倒有几分可能真会如此。不然,岂会派耿奉来这里?” 听到曲阳翁主这样说,甄明廷不赞同的唤道:“母亲。” 曲阳翁主自不会理会甄明廷,她继续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把耿奉调开。所以,明日我就带你启程,去你们甄家的家庙,让耿奉护送我们。”说到这里一停,直接乾坤独断道:“明廷,你就立马前往建业退婚!” “还有,不许向甄志谦通风报信,不然就当没我这个母亲!”了解自己的儿子,曲阳翁主索性再下一挤重药。 面对强势的母亲,甄明廷几欲再劝,终归在曲阳翁主的注视下,幼妹甄柔的无声祈求下,重重一叹,无奈应道:“儿子听母亲的就是。” 如是,说动阿兄为她退婚一事迎刃而解。 甄柔破涕而笑,环着曲阳翁主的手紧了一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满足一笑。 还是母亲最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上庙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果父亲是山一般的依靠,那么母亲,就是恩泽大地的河流。山水相连,哺育了儿女们长大,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而对于自幼失怙的甄柔而言,曲阳翁主既是山般巍峨的依靠,又是在心窝流淌的河流,为她遮风又挡雨,是她温暖的臂弯。 再世为人,重新回到曲阳翁主身边,甄柔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无限爱意,和满心依赖。 这一天晚上,甄柔赖着曲阳翁主一起睡了,鼻端一直萦绕着母亲身上的香气,睡得安稳极了。 曲阳翁主却是一夜未眠,整夜里思潮起伏。等到差不多四更天了,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安排了十数侍女开始收拾行李,只等天亮立即启程。 甄柔一路跋涉才到下邳,马上又要舟车劳顿上路,而且昨夜睡得又晚,曲阳翁主舍不得叫醒甄柔,让庭院里收拾搬挪行李的侍人动作要轻。但到底事出突然,时间又十分赶,这早上难免有些手慌脚乱,弄出些声响来了。 迷迷糊糊间,甄柔是让外面扰醒了一回,惺忪睁眼,见曲阳翁主不在榻上,便知道是去安排行李了。想着要起来帮衬一二,又委实怀念以前在曲阳翁主呵护下,万般不操心的自在日子,便在心底说道—— 只此一次,让她再恋一回阿娘的照顾,以后她来 心里念了一回,就朦胧地睡去。 待人彻底清醒,天色已经大亮。 曲阳翁主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味道,说一早走,她就不会多留一时半刻。 甄柔一起来,简单梳洗一番,来不及和甄明廷说上一二,就让曲阳翁主叫上了车。 曲阳翁主的座驾,是一架豪华的青铜大篷车,由三匹健马牵引。 篷车辘辘,车马碾碎了下邳街上坚硬的冰雪,一路飞驰。 午时刚过,篷车已至十里城外。 宽大的车厢里,只有曲阳翁主和甄柔母女两人,百无顾忌。 甄柔道:“母亲,这雪真大,我接会雪水,给您煮茶呗!”说着拿了案上的铜盂,捧到窗外接雪。 曲阳翁主看着甄柔眼睛里不住闪动着快乐的光,只差在车厢里上蹿下跳了,她对甄柔道:“你闹腾得我头疼,把窗关上,风都被你放进来了。”话是如此,掩在眼底的愁色却散去了不少,眼角漫出了笑意。 这时确实起风了,风在空中打着唿哨,“呼呼——”地直作响。 甄柔其实就是心里欢喜,车外广袤无痕的茫茫雪地,她兴奋地想在雪地里尽情奔跑,重生以后最大的事情就要解决了;冬雪冰凉刺骨,可是她现在喜欢极了雪在手上融化,雪水刺激肌肤的感受,可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过邪风入体,让母亲头疼,可就是不好了。 甄柔深吸了一口车外风雪扑面的冷气,抑下心中充溢的雀跃,这才关上车窗,坐回曲阳翁主身边。 曲阳翁主只感一股冷气扑了过来,瞥眼一看,见甄柔一双手冻得发红,只看得她眉头直皱,一脸嫌弃的指着车上的小铜火盆,道:“过去,先把自己弄暖和了再过来。” 甄柔被曲阳翁主嫌弃了也不以为意,到车头的角落处跪坐下来,伸手在火盆上烤了一会,感觉手上回暖了,就听曲阳翁主突然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事。” “什么事?”甄柔不在意地一问。 曲阳翁主倚几而卧,姿态慵懒,却目光犀利道:“你既然心急退婚,为何又去小沛?” 甄柔心微微一紧,没想到曲阳翁主会突然过问小沛一行。 这时,火盆里炭火“哔剥”炸了一声。 甄柔拿起边上的铁钳,低着头,拨着火,似不在意的道:“这不是梦里,梦到齐侯让” 话才起头,未料方提及“齐侯”二字,就被曲阳翁主打断。 只见曲阳翁主眼底掠过明显的厌恶,冷笑道:“一个认宦官为父的卑贱之人,竟也能配以侯爵之位,可笑!” 甄柔讶然,她的母亲曲阳翁主,看上去似乎不大好相处,但是对姜媪c阿玉她们素来极好,更是自持汉室皇家宗女的身份,私下从不会这样妄断一个人。 不过做母女十多年,甄柔也知曲阳翁主的性子,自不会去做那火上浇油的事儿。 她略思索一二,心中倏然一动,想起齐侯曹郑因为认宦官为父,颇为世人诟病,时至今日虽娶公主,又位列实权诸侯,更是称霸北方,却仍难回避出身,被不少世家大族c天下文士背地里称为“曹贼”。 如是,甄柔当下话头一转,开口便是一声“曹贼”。 曲阳翁主闻言,面上舒眉一笑,听得十分顺耳。 甄柔一旁睃着,见状心底暗笑,母亲还是这般喜怒随心,口中却已经回到先头的话上,道:“不是女儿梦里,三年后曹贼会让其子率军攻打徐州,伯父不敌曹贼父子,于是就按婚约将我送去为妾,以求薛家的庇护。所以,女儿想着去小沛看一下,到底曹贼有多势大。” 语毕,觉得梦境太过玄妙,委实不足以驱使她前往小沛。 甄柔看了一眼曲阳翁主,见曲阳翁主似若有所思,心道果然,于是又想了一想道:“当然,女儿也是想着,这小沛被夺,之于薛家,可谓奇耻大辱,才想去看一下。”一语言毕,仍旧觉得不足以让曲阳翁主取信,毕竟知女莫如母,岂会像诓耿奉一般好糊弄过去。 甄柔心里忐忑,不想曲阳翁主竟然不再追根到底。 她宽袖一抚,倚着凭几,手支着头,阖眼假寐道:“我乏了。” “” 甄柔张了张口,看着似已昏昏欲睡的曲阳翁主,颇有些无奈。 她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劝说母亲交好曹家呢 毕竟曹劲之母,乃今上的胞妹,与母亲同为皇家女。 虽然外祖父原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与曹劲母亲这一支早已血脉远了,但是终归过继给了今上的皇叔父,两人怎么论也该是嫡亲的堂姊妹。而且听母亲说,她和父亲是在长安相识的,那证明母亲是在长安生活过,说不定就和曹劲的母亲有几分交情呢! 如此一来,待到三年后,倒能因此和曹劲套些近乎。 不过看母亲适才对曹家的态度,想来她和曹劲之母并无交情吧 甄柔心里一叹,觉得委实可惜。 一路不再提及曹家之事,母女两只另外说说笑笑。 又过旬日之后,终于抵达甄氏家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怒火 在甄柔所受的教诲中,宗庙是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宗庙承载了甄氏一族数百年的荣耀。供奉着甄氏先祖,是每一代甄氏儿郎的尘归处。这里有她的祖父,也有她的父亲。 阿兄曾告诉她,在那间常年漆黑的大祠堂里,他们祖父的灵牌,供奉在许多先辈之上。因为祖父功勋显著,曾官拜大司徒,奠定了甄氏一族“四世三公”的荣耀。 是的,自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进过祠堂。即使每年的农历二月,她都会随家人来到宗庙祭祀,却始终被止步于祠堂之外。 幼时也曾为此哭闹过,凭什么阿兄可以进去,她却要留在堂外,虽然她一点儿不喜欢那间漆黑的大屋。同样被留在祠堂外的,还有母亲曲阳翁主,是这样告诉她的,在她周岁之时,父亲曾抱她进过祠堂,在族谱上写下了她的名字,甄氏阿柔,从此她正式成为了甄氏一族的女儿。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以后这里也会供奉她吗? 曲阳翁主望着祠堂里散出的缭绕烟雾,冰冷的告诉她,这里会有父亲,有母亲,有阿兄,却唯独没有她。 小小的她,觉得被抛弃了,觉得母亲冷酷极了。 为此她难过了许久。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祠堂只有男人可以进,女人一生只能进两次。 第一次是出生之初,她在父族祠堂,成为甄氏阿柔。 第二次是出嫁之后,她在夫族祠堂,成为某人之妻。 曾经,尤是在十五岁及笄时,她曾深信不疑,自己第二次进祠堂,会在建邺城,会在楚王宫。而那时,她已是薛家妇,是薛钦的妻子。两人,此生荣辱与共,一生一世到白头。 甄柔耸了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真没用。 在他们甄氏祠堂这样的地方,她竟然还会想到薛钦,这不是让列祖列宗看笑话吗? 甄柔有些生自己的气,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还耽于和薛钦之情,“啪”一声关上车窗。 曲阳翁主正凭几假寐,被声响扰了神思,皱眉道:“又怎么了?” 甄柔悒悒不乐道:“为什么要来宗庙?” 曲阳翁主斜乜了甄柔一眼,坐起身道:“都到了才问,你反应也太迟钝了!”训了一句,方解释道:“甄志谦毕竟是家主,我们却瞒着他去找薛家退婚,岂不是让他难堪?与其让他罚你们兄妹俩一起到宗庙思过,还不如我们自己先避过来,免得脸上难堪。” 也是。 他们兄妹俩人,一个过了弱冠之年,一个过了及笄之龄,再让罚到家庙里来,委实脸上无光。 甄柔不由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曲阳翁主眼波流转,得意一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你道行尚浅,正好跟着我多学些。”说着语声一顿,隐约有声叹息溢出,只在甄柔以为自己听错时,就听曲阳翁主一语定夺道:“总归,以后是不能再惯你们兄妹了,一个两个尽是不省心。” 甄柔一噎,顿时语塞。 阿兄十八岁娶亲,阿嫂温柔贤淑,一年之后却难产而亡,一并去的还有她的小侄儿。又一年之后,家中为他相看了诸多闺秀,一贯听话的阿兄却死活不肯,非说要为去世的妻儿各守三年,到时再考虑续弦一事。 如今,她的婚事又成这样,他们倒真成了一对难兄难妹 甄柔苦涩一笑。 曲阳郡主甫一睁眼,见甄柔笑中带苦,她目光一沉,旋即却竖起一根食指,在甄柔光洁的额头上狠狠一点,道:“车停了,扶我下车!” 甄柔吃痛,忘了冗杂心绪,只捂着额头,道:“母亲,我可是您亲生的!” 曲阳翁主轻笑一声,将手递给甄柔搀扶,道:“嫌我出手重?正好来宗庙了,可以伴着这里的暮鼓晨钟,好好修身养性一番。” 甄柔撇了撇嘴,搀着曲阳翁主下车。 如是,在甄氏宗庙住下。 正如曲阳翁主所说,在宗庙的日子,就是伴着晨钟而起,听着暮鼓而息。 这样的日子过得极快,一晃就是三日没了。 耿奉带了一半有余的甲士离开。 倘大的甄氏宗庙,除了卫护的甲士,十数位服侍的侍女,还有七八个负责祠堂日常杂务和洒扫上香的侍人外,便再没有碍眼的人了,甄柔觉得深山老林都变得秀丽起来。 以往的甄柔,是最不喜欢来甄氏宗庙了。 也不知是讨厌祠堂对男女的区别,还是因为祠堂建在彭城三十里外的深山之中,每一年来都要折腾上好几日,还处处都是规矩束缚。又或是这深山巍峨,太像那不可撼动的祠堂规矩,所以才让她下意识的不喜? 甄柔从来没有去思索过,而今更不会去想,她只发现自己突然喜欢上了这里的宁静。 这一天上午,宗庙掌事送了一尊小铜佛过来,想来是思忖着,时下之人多信神佛,便想以此来讨好曲阳翁主。 然而,曲阳翁主却显然是一个例外,直接让姜媪盖箱收拾起来,甄柔连忙阻止道:“母亲不要,我要!” 彼时,曲阳翁主正靠在一凭几上,前方的一方长案上累了一些简牍,她的手上还拿着一卷翻阅,闻言抬头,“你几时信起这个了?” 甄柔自幼耳濡目染下,自然随了曲阳翁主,也是不大信神佛的,可如今重生了一回,让她对神佛之事,就莫名地有了敬意。 但是总不能直接告诉曲阳翁主,她是因为重生过,才开始尊信神佛? 甄柔才不会自讨没趣,当下胡诌道:“我佛缘深厚成不?听了几日暮鼓晨钟,便一下来了悟性。”说罢不等曲阳翁主回应,就从姜媪的手上把小铜佛抱起,叫上阿玉一起道:“走,阿玉,放到我的居室去。” 因为每年上宗庙祭祀,少不了要住上一两晚,是以祠堂前后左右,都修了连栋的院落,以供甄氏族人休息。 这里院子虽多而大,但是从小的阴影下,甄柔在此是不敢独自居一个院子的,便和曲阳翁主挤在一个二重小院里。而她的居室,就是厅堂后面一进院子的左边三间屋。 这会儿外面还在下雪,甄柔出来时没穿大氅,身上发冷,不愿多待,赶紧快步回到居室。她把这尊小铜佛,供到了长案当中,又将一鼎小香炉放在佛前,然后燃了一根佛香。 不一时,一缕轻轻的沉檀香气,一圈一圈在空中燃起。 让了阿玉去服侍曲阳翁主,甄柔一人跪在佛前双手合十。 先感念上苍的怜惜让她重活一世,再祈祷上苍保佑阿兄为她退婚成功。 阿兄去建邺已经有大半月之久了,也不晓得如今到底如何? 薛家有可否会为难阿兄? 甄柔正心思沉溺其中,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庭院传来,由远及近。她不悦皱眉,回首望去,帘子正好从外掀开,竟是甄志谦一步跨了进来,看到她勃然大怒,“逆女!你竟然怂恿大郎退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反省 甄志谦,是一位温润的君子,至少一贯如此示人。这样的人突然发作,势必是怒不可遏了。他现在猛地怒喝了一声,庭院洒扫的侍人都吓住了,惨白了脸,双腿一颤,膝盖“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半尺厚的积雪立时陷了深深一块。经年累月的奴性已深植骨髓,比起地上冰冷刺骨的冬雪,他们更怕的是主家的怒火。 一时间,庭院里尽是匍匐在地c瑟瑟发抖的灰衣侍人。 此时的甄柔,并不慌张,她从容地站起身,迎面与甄志谦对峙道:“既然伯父已为侄女退婚,那么阿兄再去一趟又何妨,您何必如此生气?” 甄柔病后至今不过一月,又一直在路上来回奔波,消瘦下去的肌体尚未养回去,看上去依旧有些纤小娇弱,便是声音也曼声轻语的徐徐说来,丝毫没有争锋相对的强势。 甄志谦却乍然变了脸色。 他也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为何,总觉得甄柔那一双定定看来的眼睛里,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孺慕之情,平静地好似一潭寂寂深湖,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竟让他下意识地只想躲开甄柔的目光。 意识到此,甄志谦好似被踩了痛脚,顿时暴跳如雷,“还敢狡辩!”他举起右手,吃人似的瞪着甄柔,却没有掌掴下去。只是手一下一下发颤,可以看出来是气急了,手背上还有青筋暴露。 “您要打我?” 甄柔太失望了,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也没了。 感情理智,矛盾冲突,在这一刹那还是感情占了上风。 她不再面无表情,眼中蓄满了泪水,只是死咬紧牙关,不让泪水落下来。 只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纷沓传来。 甄柔目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意。 既然已经破碎,那就这样吧! 打了也好! 就让一个耳光打掉所有! 甄柔骤然上前,看着甄志谦讽刺一笑,激怒他道:“您这是恼羞成怒,被我说中了吧!您根本就没有写退婚书!你骗了我,骗了所有——” 一语未完,甄志谦已是怒气上冲,“啪”地一声狠狠掌下,打断了甄柔未说完的话。 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胶。 时间也静止了。 甄柔轻轻抚上左脸颊,上面是火辣辣的一片疼,而心里虽然依旧难受得疼,却更多的是轻松了。 甄柔抬眸,望向门口—— 门帘让曲阳翁主从外掀起,一旁还有远去建邺退婚的甄明廷。 甄志谦发现了甄柔的目光,他身上几不可见的一颤,感到背后是阵阵的冷风,他缓缓回身,果不其然就见曲阳翁主母子正立在门口。 母子两人,一人惊痛愤怒,一人难以置信。 这时,甄柔只望着依旧难以置信的甄明廷,道:“阿兄,你睁大眼睛看看!”手指向甄志谦,“如果伯父有意退婚,他怎么会如此——” 尤言未完,甄志谦再次打断她:“逆女,你还执迷不悔的狡辩!” 对于甄志谦,甄柔已经哀莫大于心死。 她直接反驳道:“是我狡辩也罢,还是你自己心虚!现在婚已退,我甄柔是不会到建邺为妾!” 一语言毕,夺门而出。 “阿柔!” “娘子!” “姜媪,你和阿玉赶紧跟上阿柔!” 众人的声音在背后此起彼伏的响起。 甄柔置若罔闻,一口气疾步走出庭院。 山上风大,疾风刮着雪,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似乎疼得地方多了,她也分不清是风刮得疼,还是脸颊被掌掴下的痛。 她一路疾行,也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祠堂庭下。 已经过了洒扫时辰,祠堂四下没有人,门上被扣了一把大铜锁,大片大片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 这是一种荒芜寥落的景象,迫人冷静。 甄柔停了下来,立在雪地里。 她的确是故意让甄志谦打一个耳光,时不待人,阿兄必须尽快自立起来,才能带领整个家族一起自立。让阿兄认清甄志谦真面目,认清家族如今的情况,是首要之事。至于她自己,是想让甄志谦打掉自己最后的孺慕还是想让甄志谦打醒那个,只知道在母亲庇护下一味依赖的娇女? 或者二者皆有 甄柔目光深邃,望着庄严肃穆的甄氏宗祠,陷入沉思。 姜媪和阿玉追上来,就看见甄柔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乌髻上是零星的雪片。 姜媪连忙掸开大氅为甄柔披上,阿玉撑伞立于一旁。 见甄柔左脸颊上仍红了一片,姜媪不由大吸口气,只差惊呼了。 “家主,他怎么会动手”若不是亲眼所见,姜媪实在难以置信,她满目心疼道:“翁主不是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即便再不满,也要等翁主和大公子来了再说。看您这脸”知道甄柔最是怕疼,如今却被迎面打了一个耳光,姜媪一时又气又疼,心底已然对甄志谦生出埋怨,怀疑起以往那谦谦君子之态。 感到来自身边的温暖,甄柔不禁展颜一笑。 失去一位视如生父的伯父,她身边还有母亲,阿兄,甚至姜媪她们。 甄柔环抱双臂,感受着大氅带来的暖意,她就了一个激灵道:“我真怕你们不来呢,真是太冷了!” 姜媪好气道:“知道外面冷,娘子还不管不顾地一个人走出来。” 甄柔笼着大氅道:“我先出来了,才好让阿兄自己来和”顿了一顿,只告诉自己已是成人,再不能如以往般全凭好恶处事,如此到底唤出了口道:“让阿兄来和伯父处理退婚的事。毕竟长兄为父,他不仅是我的长兄,更是甄家唯一的儿郎,他自当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没想到甄柔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姜媪愣了一愣,旋即却是欣慰叹道:“娘子长大了。”说时眼里闪着慈爱的柔光,只不住地看着甄柔。 甄柔被看得老大不好意思,于是另道:“姜媪,找个地方给我敷脸吧。” 姜媪“哎呀”一声懊恼道:“人老了,忘心也大,怎么还让娘子在雪地里站着。”一面说一面往前走,一步一步在雪地上给甄柔踏出脚印,便于甄柔脚下好走,“这会儿就先委屈娘子到婢的房间待一会儿了。” 甄柔笑道:“姜媪不老,正当壮实!” 姜媪面上作恼,回头道:“娘子是笑姜媪长得胖?” 甄柔只笑而不语,和阿玉相视一笑。 这一天,甄柔一直在姜媪的房中,直到入夜时分,曲阳翁主让人来唤她,才知道甄志谦已经带甄明廷离开了,并留下一番说辞,今日之怒,是因她私自退婚行为太过胆大妄为,更心痛于她的不信任,故而留她在宗庙反省一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论婿 在传承上百年的大家族中,通常只有犯了大过错的女眷,才会被流放到宗庙。像甄柔这样未出嫁的女郎,尤其是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即便犯错,族中也不会轻易罚往家庙。毕竟一个都被自己家族驱逐过的女郎,又有哪家门当户对的儿郎愿意娶之?如今甄柔才退婚,婚事本就多折了,再罚家庙反省一年,婚事已然难上加难。所以,甄志谦这次的责罚,不可谓不重。 那天晚上,曲阳翁主望着案侧的长信宫灯,阵阵冷笑道:“原本我还以为甄志谦最多性子文弱了些,现在才知道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居然让你在家庙反省一年!看来真是指望拿你去讨好薛家!” 说时怒上心头,一掌拍到案上,忍不住骂道:“无耻!” 曲阳翁主少有这样怒骂的时候,一掌拍下,甄柔都感到长案也为之颤了一颤。 绕过长案,跪坐到曲阳翁主身边,拉起还撑在案上的掌心一看,果然发红了一片,甄柔舍不得道:“母亲犯不着这般生气。” 曲阳翁主正在气头上,这时一听,也没思索,只以为两兄妹一个样,都还敬着他们那位伯父,忍不住怒上加怒,宽大的云袖一甩,拂开甄柔挽她的手,没好气道:“都被人当面打了一个耳光,脑子还不清醒?” 甄柔张了张口,欲要解释一二,曲阳翁主根本不给开口机会,兀自发怒了起来。 只听曲阳翁主接着道:“长兄为父,他为你退婚怎么了?居然还跑回彭城,给甄志谦负荆请罪!” 难怪阿兄和甄志谦一起来的,原来如此。 甄柔暗暗点了点头,又听曲阳翁主说:“如今都亲眼看你被打了,还以为他能清醒些!结果呢?三两句话,又让甄志谦给哄了回去!我刘云秀怎么生出这种蠢材!”说完以手支头,手肘撑上长案,只觉尽是头疼。 甄柔听明白了,她是代兄受怒。 不过母亲真是生气了,若是寻常有气,不过来回一句本翁主,这次竟连闺名都提了。 甄柔咬了咬唇,从案上翻了一个铜耳杯,倒了一杯温着的蜜水,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道:“母亲,润润嗓子吧。” 曲阳翁主半掀开眼皮,看见甄柔一副屏气敛息的小模样儿,不禁一笑,旋即又板上脸,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方接过铜杯,在抹了朱红唇脂的嘴边抿了一口。 眼里的笑意都藏不住了,还绷着脸 甄柔低头,暗里一笑,接过曲阳翁主用过的铜杯,放下道:“母亲,别生气了。”到底是嫡亲兄妹,开口就是维护道:“阿兄,自幼由伯父教养长大,对于阿兄来说,伯父可谓亦师亦父,他难免多信任一些。” 曲阳翁主也知道这个理,只是心里多少难咽下这口气,又不愿再数落儿子,便另拿话道:“甄志谦以为这就能阻碍你的婚事,他痴心妄想!再不济,你还有两个表兄任选!” 舅父下邳王有三子二女,大表兄已娶妻生子,被立为下邳世子。 剩下两位表兄虽未娶亲,对自己也素来照顾有佳,但是自己从来都只把他们当做阿兄 甄柔吓了一跳,连连罢手道:“母亲,使不得!” 曲阳翁主乜了甄柔一眼,问道:“看不上你舅家表兄?”说着坐直身子,“放心,我不会让你嫁去下邳王宫的。” 甄柔好奇道:“为什么?因为两位表兄不是世子?” 曲阳翁主倒了一杯蜜水,抿了一口,方道:“便是世子,也不能嫁。”说罢叹了一声,“如今虽是汉室刘家天下,但各方诸侯拥兵自重,这天下迟早大乱,到时首当其害的,就是势微的刘室宗亲。” 曲阳翁主一向自持刘家宗女身份,这些年来无论局势如何变化,她大汉翁主的威仪从未减一分。因此,甄柔一直以为,曲阳翁主仍旧深信刘家天下固若金汤,却没想到原来她早已看得这样清楚。 “母亲”甄柔忍不住握住曲阳翁主的手。 曲阳翁主反拍了拍甄柔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脸上却是一贯的神采飞扬,“至少我有生之年,应是不会看到。至于那以后,又与我何干?” 凉薄的话语,在倘大的厅堂回荡,似乎真那样无所谓。 可母亲毕竟是刘家女 甄柔依然不放心,脸上带出些许愁容,却端是西子捧心,最是惹儿郎追捧,尤是如今这群野心勃勃之人窥觊。 曲阳翁主看着容貌肖似自己,却又尤胜她当年的女儿,握着铜杯的手不由阵阵发紧,半晌,才平复起伏的心绪,放下手中的铜杯,却不抬头,只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蜜水,蓦然开口道:“阿柔,想找什么样的夫婿?” 甄柔一愣,全无心里防设,就见曲阳翁主抬头看向她,郑重重复道:“告诉阿娘。” 都这样问了,甄柔只有思索道:“找个武将吧。” 如今她婚事艰难,择门当户对的夫君,怕是不易。而武将多数出身微末,若她愿嫁,便是下嫁,自然会对她好,还能对她的阿兄有辅助之能。只是母亲最讨厌将门之家,嫌弃对方粗鲁无状 思及此,甄柔立马去看曲阳翁主。 但见曲阳翁主虽是蹙眉,却并未出言反对,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最好是甄家势力范畴以内的,如果我嫁过去了,既能不远母亲和阿兄,又可以得家族庇护,而对方也会顾忌着对我好的。再说,武将能领兵打仗,助力阿兄带领家族自立,可谓一举多得。” 一言说完,甄柔抿了抿唇,望向曲阳翁主,等待回应。 曲阳翁主凝目不语,只深深地看着甄柔。 母女二人都未说话,厅堂里不觉有些沉寂。 甄柔不安,叫了一声“阿娘”。 曲阳翁主仰头,一展云袖,将甄柔拥入怀中,方才低下头,眼里尽是的愧疚和怜惜。她下颌放在甄柔的头顶,轻抚着怀中的女儿,低声道:“在宗庙待一年就一年,没事!正好让你再长一岁,阿娘给你挑一个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 甄柔深吸了一口母亲怀中的温暖馨香,重重点头应了。 曲阳翁主就这样带着甄柔,在甄氏宗庙安心的住了下来,却没想到刚一过完年,徐州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来报 甄柔被罚反省,是十一月下旬的事,转过年来,不到几个月,徐州东部发生战乱了。 齐侯曹郑,以灭奸贼之由,向徐州太守陶成宣战。 陶成此人,年纪四十有二,行伍出身,领徐州的琅琊国c东海郡c广陵郡三地,与甄家分治徐州,占据徐州五分之三势力,养精兵五万,骑三千匹。 曹郑对徐州志在必得,命长子曹勋领军,派出曹家全部兵力,十万大军,从青州北海国出发,一路南下攻进徐州。 就在曹c陶双方于琅琊国首战之时,甄志谦携家眷c领彭城甄氏族人,到宗庙祭祀。 期间,甄氏族人早闻甄柔被楚国世子薛钦退婚了,又犯大错,被甄志谦勒令在宗庙反省一年,如今见果然如此,自是少不了一番议论,只是到底顾忌甄柔是甄氏少主亲妹,不敢太过。 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转眼话就传到了甄柔及其身边人的耳中。 甄柔心思都在琅琊国的战事上,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而曲阳翁主是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背后非议,只对前来禀告的人说:“不过是本家的附庸罢了,等哪日敢在明面上非议我儿,你再向本翁主禀告!” 如此,族人的背后议论,在曲阳翁主和甄柔母女这里,未掀起任何风浪。 陆氏和甄姚母女俩却是听不下去,到宗庙的当晚,就私下寻甄志谦求情。 陆氏先道:“夫君,阿姚今年九月就要出嫁,难道要让她的夫家人知道,她有一姊妹被罚放宗庙?这不让是阿姚还未进门,便矮了那些妯娌一头么。” 甄姚再道:“父亲,女儿与阿柔自幼一起长大,一但嫁人怕是数年难见,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在出嫁之时能有阿柔送嫁。” 甄志谦也心在琅琊之战上,面对妻女的轮番请求,自是烦不胜烦,敷衍道:“我知道了,容我思量一二。” 如是打发了母女俩,不想甄明廷又来为妹求情道:“曹c陶两家交战,侄儿实在担心徐州境内有不轨之人作乱,留母亲和阿柔在宗庙委实不安全,还请伯父让她们与我们同归。” 甄志谦让甄明廷的话提醒,不由担心境内可能有人乘势作乱,连忙打发了甄明廷,让侍人召耿奉到书房议事。 耿奉乃此行的护卫头领,很快就领命来了。 甄志谦将他的担忧说了出来,问耿奉道:“你如何看?” 甄志谦身边有两大谋士,一是耿奉主武,一是欧阳历主文。两人既同奉一主,是为同僚,又互为竞争。以往因甄志谦尚文,欧阳历比他更受器重,如今难得欧阳历不在,耿奉自要抓住机会,向甄志谦出谋划策。 耿奉平推双手,揖了一礼,方道:“愚不才,认为主公无需担心。甄氏一族世代居徐州,树大根深,施惠于民,一直为民心所向。今,主公更是重德行善,上至官员豪绅,下至布衣末民,无不爱戴。是以,愚以为甄氏辖下的彭城郡c下邳国乃长治久安之兴兆,不会有人趁乱兴风作浪。” 谗言顺欲,甄志谦听得心中熨帖,捻须道:“言之有理,是我疑心了。” 耿奉心中得意,又想起年前被甄柔此等小儿戏耍,犹自苦恼无从报复,此时见甄志谦对自己信服,心中一动,生出一计。 于是,耿奉复又向甄志谦进言道:“至于女公子,愚以为当继续留在宗庙。” 甄志谦毕竟自幼爱护甄柔如亲女,如今妻女侄儿又纷纷为之求情,不免犹豫道:“她不过一阿娇,新年都被罚在宗庙,想来已足够小惩大诫了。” 耿奉听后反诘一句道:“主公难道忘了,正是您口中的无碍娇儿,串通大公子把婚退了?” 甄志谦闻言生怒,沉默不语。 耿奉劝道:“大公子私自往建邺退婚,已经让薛世子难堪,且也得罪了楚王。如今,主公唯一能依靠,只有薛世子了。薛世子恭谦礼让,虽然素来尊主公为长,但是大公子这次委实替薛世子惹下了大麻烦。要让薛世子一如既往亲近主公,那只有护好女公子了。可女公子有倾城之貌,一但回到彭城,难免不招人惦记,若让薛世子知道,主公就是再次失信于薛世子了!” 耿奉面上一派言辞恳切,甄志谦已然意动。 耿奉窃喜,再道:“曹贼此次来势汹汹,竟倾囊而动,派出曹家全部兵力。主公身为徐州第二大势力,在眼下本该惶惶不安,如今还能至宗庙祭祀,也全赖薛世子派人告知,此仗曹家必败!可见薛世子实乃看中女公子,相信待他日薛世子征伐天下之后,定会立女公子为后。到时,主公以国丈之名,拥戴之功,必然可位列三公,延续甄氏一门‘四世三公’之荣!” 一番剖析之言,句句切入甄志谦心中,不再犹豫撤销惩罚。 然而之于甄柔,却乃实打实的在下套。 原来耿奉此人,虽生得五大三粗,看似豪爽不拘小节,为人却是度量狭窄,最是记仇。 正所谓古语有云,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甄柔便是无心之下犯了此错,导致后面一切偏离了轨迹。 两日后,甄志谦一行人复返,甄柔随曲阳翁主继续留在宗庙。 族人见了,只当甄柔果真犯了大错,不免唏嘘。 甄柔却认为这样正好,留在宗庙,少了甄志谦的耳目,她更好打听琅琊之战的情况。 如是,甄柔在宗庙的日子又恢复如常,每日除了在曲阳翁主身边承欢,便是等着甄明廷为她传来第一手战报。 甄明廷已经回了下邳,战报是从下邳走六百里加急,每隔三日来报一次。 如此三日一趟,来回十余趟后,已是三月暮春时节。 甄柔回忆着前世的时间,估计着战事已到尾声,不由越发着急战事情况。 这日,又是一个五日,甄柔从早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报信人,正坐卧不安,连晚饭也恹恹无胃口。 曲阳翁主让甄柔不时往厅堂门口望上一望,弄得心烦,也不理会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将调羹往碗里一扔,看向甄柔道:“就是心急战报,也好生进食!这几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养胖回去!” 甄柔无法,只好耐下性子,正要进食,阿玉领了报信人进来,在厅堂匍匐一礼后,禀道:“曹军战败退出徐州,统帅曹勋战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溪水 甄柔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这样一个结果。eㄟΩ1只不住心往下沉,难道是曹劲没收到漆盒?还是历史不可逆转? 曲阳翁主原想甄柔会高兴,不料她并不见高兴,眼里还有惊惶之色,不由狐疑道:“曹军败北而归,怎么你反倒不高兴?” 甄柔心中焦虑,又不知道怎么和曲阳翁主说,过了一会儿,慢慢镇定下来,找了借口掩饰道:“这次薛家援军,是让薛钦做统帅。” 曲阳翁主听了自以为明白,暗道难怪甄柔如此关心战事,不过转念又一想,女子对于负心郎总是讳莫如深,如今甄柔愿意主动提及薛钦,可见已经从情殇中慢慢恢复。 对此,曲阳翁主是乐于见到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一个懦弱逃避的人,正好就此教诲道:“薛家这次让薛二郎领兵,是为了让薛二郎建功以服众。” 说到这里,曲阳翁主目光深沉地看向甄柔,语声逐字沉缓道:“阿柔,薛二郎如今已被立为楚国世子,以他薛家近年来的作为,只怕不会止步于江南,届时薛二郎之名必然声名鹊起。你作为他的前未婚妻,还曾有青梅竹马的一段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十年,乃至这一生,你都会活在他的阴影之下,除非你未来的夫婿,能与薛二郎并驾齐驱,甚至远胜于薛二郎,才可以威慑悠悠众口。所以,阿柔——” 蓦然止话,曲阳翁主的目光,也在这一瞬变得温柔而慈爱。 甄柔敏感察觉,眼睛望了回去。 母女俩四目相对,足有片刻。 曲阳翁主说:“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但我们可以主宰自己。母亲希望你不畏他人的目光,拿出勇气直面现实,然后坚强的生活好吗?” 前世她会一直远避到庄园,不能否认,她讨厌极了大家的目光,似乎每个人都在笑她,在怜悯她,在 回忆不及如潮水淹来,甄柔只觉得眼睛好似被东西捣了一下,只是酸胀得没法,眼前就雾蒙蒙的一片了。 她和曲阳翁主就在倘大的厅堂里坐着,一人端坐在上当中,一人坐在下左面,明明那么近的距离,曲阳翁主的身影却在她眼中花了,连模样都看不清了。 心想,她前世一味逃避到庄园里,住了一月又一月,却依旧恹恹度日,曲阳翁主该是多失望——她的女儿是一个输在生活之下的弱者,所以这会儿糊了眼睛,该是因为愧见曲阳翁主吧 好在人生得以重来,前世让母亲失望了,今生她不能再做一个让母亲失望的女儿。 甄柔忍住泪,重重点头道:“母亲,阿柔知道了!” 曲阳翁主欣慰一笑,又恢复了平日的倨傲之态,朝甄柔扬了扬下颌,道:“年年灾荒,多少人没得饭吃。所以,你也少在这里给我扭捏作态,好生用晚饭。” 甄柔破涕而笑,重拾碗箸。 傍晚正是华灯初上,在亮如白昼的厅堂,母女俩共进晚餐。 接下来的日子,甄柔因为受了曲阳翁主的影响,这思想跟着一变迁,很多看法便不同了。 她初闻曹军战败,曹勋战死,还惊惶命运的轨迹是无法改变,后面想法积极起来了,一想她不是已经光明正大的退婚了么?这一点,便与前世有很大的不同。 如此一来,甄柔只是想,她的报信即使传到曹劲手上,万一并未得以重视呢?或者根本就没到曹劲的手中,而且影响战争的因素还有很多,所以不当只悲观认为命运不可扭转。 虽是这样作想,但人总是有欲,有欲便会贪心。甄柔就不免可惜失去了投诚曹家的大好机会,又苦恼一时半会找不到助家族自立的良计,唯不时给阿兄甄明廷写信,灌输当下时局唯有自立以自保,再多也不过隐晦暗示可招兵买马充盈实力。 一来二去之下,甄柔成了越是心急,越是不见成效,就有些恹恹无精神,看上去郁郁寡欢。 曲阳翁主丢下刚病愈的下邳太后,大老远陪到甄家位于深山老林的宗庙,还不是因为担心甄柔情殇难受,自然满腹心思都在甄柔身上,没几日就现甄柔不大有精神。 这日,宗庙掌事送上谷雨后刚掐嫩芽出的新茶,心中一动,往窗外一看,见外面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正是农历三月好春光,便动了游兴,她认为甄柔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在死气沉沉的宗庙待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如何来精神?于是告诉甄柔,说明日去山下踏青游水。 徐州多水域,往年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彭城大小沿岸的水边,尽是男女老少相伴禊于流水之上。 甄柔虽是大家女公子,却也不免习俗,每年一到这日,都要同曲阳翁主,还有6氏和甄姚母女,一起到水边嬉戏,一赏自然好风光。 今年被罚在宗庙反省,自然是没有去,此时听得曲阳翁主一提,不免蠢蠢欲动,又担心有报耳神打风,到时甄志谦知道,曲阳翁主不好交代。 曲阳翁主没好气道:“让你阿兄去退婚的胆子哪去了?再说只让你在宗庙反省,我们到山下又不过夜,哪里和甄志谦打对台了。” 甄柔听到水边戏耍,已经热血沸腾地想去,犹豫也不过担心曲阳翁主,转念一想自己是甄氏女,甄志谦可以管束,却也管束不到曲阳翁主头上,于是兴高采烈的应下。 次日轻晓,母女俩就起床沐浴更衣c梳妆打扮。 俗语有云,美人爱红妆,曲阳翁主和甄柔母女就正应了此话。 曲阳翁主是一位美妇人,并不因为年轻守寡,终日素衣布钗,认为红妆当是为己容。甄柔更是一位年轻的俏女郎,心如春光,爱桃红绿柳,鲜嫩的色彩。 如是,母女俩俱是穿戴一新,乌挽云,唇点口脂,指甲染红,一袭留仙裙逶迤在地,行止间,仿佛神女穿着天衣绶带翩然起舞。 姜媪早就安排了三马牵引的大篷车等候,母女这一收拾妥当,就携手上了车,带着十数侍女和一列甲士护卫,一路浩荡去了山下溪水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重逢 约莫一个时辰车路之遥,就能到山下的溪水边。e1 甄柔很有几分喜爱那条小溪。 小溪是一条青溪,水非常的清,两岸绿树丛生,投下一片树荫,映着溪水都成了一汪碧色。看上去,既是风光秀丽,又是清幽隐蔽。 不过这里本来也极是清静。因着时下等级森严,甄氏一族自在此建宗庙以来,山下村落百姓都唯恐惊扰了贵人,自动自地回避了起来,时间久了便成了甄家私有。 是以,等母女俩到时,早有侍人轻车熟路地布置好一切。 在溪水边,寻了一株枝叶交加的大松柏设榻铺席,置八足长案,摆上樱桃c青梅类时令水果,又盛了新酿的米酒,烹饪好的炙肉c面饼,端是碗盘瓮樽类器皿堆了一案。 甄柔认为在溪水边进食,是一种富有诗意的事,过去她很喜欢这类的活动,总会和阿姐,叫上彭城交好的女郎一起,到水边施了步障席榻,与春光佳肴为伴,饮酒作乐好不畅快,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就像九天上的神女。若是兴致来了,还会亲自踩水抓鱼,架在火上噼里啪啦一阵滋滋的烤着,又是另外一种恣意洒脱。 只是这会儿又不腹饿,只觉得在马拉车上一路颠簸,身子骨委实需要活泛一下,于是甫一下车,就拉着曲阳翁主游逛去了。 母女两人带了姜媪c阿玉四五侍女随同,从溪水逆流而上,但见两岸尽是春色,草木青翠,间有花开,景色艳丽。溪间又水面宽阔,溪水顺着溪底的白石打了个旋儿,又顺流了下去。一路风光秀美。 不觉时至中午,该是复返进食。 甄柔贪念春色,不大愿意回去。 更为重要的是,自去年十月病瘦了以后,曲阳翁主总想把她补养回去,整整一个冬日汤水不断。这冬时山上风大雪大,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室内待着,每日这样汤汤水水的养着,对于一个正是长成时期的少女而言,好比春日的竹笋,一夜春雨之后,迅的萌生长,她的身体甚至比以前更丰润了,胸前更是颤巍巍的让她心惊。 沐浴时她不免有些害羞,姜媪却告诉她这是好事,说她真的长大了。 这些是前世不曾有的,那时的她只是瘦得让人担心,等到好不容易养回去了一些,却是被逼嫁建邺。 如今,她却要担心自己食入的过多,再一日一日心宽体胖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甄柔带着少女时期特有烦恼,在曲阳翁主盯梢似的目光下,竭力控制住自己对食物的天生喜爱,简单用了一些就要再去游逛。 曲阳翁主有午食后休憩的习惯,见适才走了一遍并无隐忧,且四下又是她们带来的随扈,便允了甄柔独行。 甄柔带上阿玉,依旧往逆流的方向漫步而去。 一面走一面不由想,幸亏外出食材准备简单,她方控制住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只在这时,路旁的丛林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阿玉警觉,一把拉住甄柔,指向溪岸的草丛,脸色隐约有些白道:“娘子,这里声音不对!可能是长虫!” 经过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不仅让居于室内的人们纷纷外出活动,还有冬眠的长虫也开始出没了,尤其是这山野之地。 女子少有不惧这类冷血的爬行生物,甄柔一想到是长虫,只觉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她回拉住阿玉,让自己镇定的说道:“别怕,母亲他们就在前面,叫一声就能过来,我们这先回去。”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悄然转身,就要足狂奔,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咳嗽声。 不是长虫,是人 还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甄柔脚步下意识一止,这个认识让她突然不害怕了。 阿玉却更为惊惧,攥着甄柔衣袖的手遽然一紧,慌忙催促道:“娘子,我们快回去。” 死过一回,甄柔更加珍惜生命,不愿再大胆涉险,于是点了点头,只装作不知有人,未料草丛中的人,却不愿意让她们离开,竟然出声唤道:“女公子,请留步。” 说着十分客气的话,语气反倒很从容,许是因为语声低沉,像是在号施令一般。 甄柔的骨子里,有娇儿的小性,也有几分大胆。 她知道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世族女公子,现在应该赶紧返回去,让护卫把这个人拘了起来,但是她偏生就起了好奇,觉得这人来路似乎有些不寻常,而且刚才的咳嗽声中依稀带了几分虚弱,便是唤她的这一声中,虽然语声沉缓,却是有些气短,想来这人是受了伤,否则既然要找她,又怎会一直在草丛不出? 想了这么多,也就一个念头的功夫。 甄柔也几乎在这一念之间,断定了此人暂且无害,便是有害,随行的护卫就在不远处,她一喊就可闻声而至。 打定主意,甄柔不再犹豫,缓步踱到那一片草丛跟前。 “娘子!”阿玉在身后喊她。 甄柔转身,将食指在唇间“嘘”了一下,然后回,略一俯身,双手就一把扒开了草丛。 是他!? 在小沛的遇到的那名武官! 甄柔愕然呆住。 阿玉从甄柔背后探身望去,脑中嗡地一响,也是认出了此人,双腿一颤跌坐到了草坪上。 曹劲只紧紧盯着甄柔,薄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只是一对上甄柔看来的眼睛,不由闪过一丝极为复杂难言的窘色,这稍一犹豫,话便未出口。 甄柔却已打量起曹劲来,目光镇定。 但见他倚树而坐,着一身玄色束腿短衣,衣衫完好不见有伤,但他的脸色却是苍白。 一眼扫过,甄柔明了。又见他嘴角微动,一副欲语又止的样子,想起去年他横马立剑的傲然之态,已然心中有数,她直起身子,问道:“你想求助于我?” 话音未落,他们设榻置席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纷沓的马踏身,紧接着侍女的惊叫声,甲士让“护卫”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曹劲脸色骤变,全身紧绷如刃。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甄柔已经明白了,前方的变故是冲这武官来的。 只是再顾不得他了,她只担心曲阳翁主,转身就往回跑。 不及趋近,甄柔猛地一呆,木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薛世子”她只以为自己眼花,阿玉却一声惊呼,告诉她没有看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对峙 薛钦早在闯入这里之前,已隐约预感到会见到甄柔,甚至为此极为期待。Ωe ㄟ1 从去年八月甄柔及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他虽没有来见她,却知道她一切情况,她被伤的大病一场,她为他形销骨立,她被流放到宗庙 一宗宗一件件,他都通过甄志谦一清二楚。 无数次夜深人静之时,他都想过要解释,但是甄柔的烈性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不想火上浇油。又或是在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心底深处,他因为愧疚,因为无颜面对,所以才始终未见甄柔。 当远远望见曲阳翁主一行人,所有顾忌在这一刹烟消云散,他只是感到自己血液都在沸腾了,他们终于要相见了。 薛钦心切,草草向曲阳翁主执了一个晚辈礼,目光就四处去寻甄柔。 身边是他的亲信江平,自幼与他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他与甄柔之间的两小无猜。薛钦还在四目搜寻,谢臣已现了甄柔,手指道:“世子,女公子在那里!” 薛钦顺眼望过去,一下就怔在了那里。 只见三丈之外的草丛边,一个年轻的女郎立在那,一袭簇新的鹅黄春衫,乌挽云,金钗步瑶,通身都是娇养出的矜贵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一身娇气也有他呵护。 薛钦情之所动,长达半年之久的思念,在他心中无可抑制地生出一种狂喜,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巨大的漩涡,那种巨大的引力,使他忘却了一切,似久别重逢的一对恋人,远远地疾步迎了过去。 “柔儿!”薛钦动情的唤道。 甄柔看着近在咫尺的薛钦,心里只是错综复杂的感觉。 像是怨愤——薛钦背情弃爱,又逼自己为妾,她如何不怨不忿? 又像是哀怜——薛钦如兄长般对她的种种呵护,乃至前世弥留之前,薛钦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她的情形,她真的很难忘记,这让她如何去恨? 千般思潮在心底撕扯,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曲阳翁主知道少女情怀难忘,能猜到甄柔心里还有薛钦,但见薛钦又缠了过来,甄柔竟仍待在那里,心里还是气恼甄柔怎么就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到底心疼女儿,只能恨薛钦无耻,当下横眉冷对的走上去,“薛世子,你带这么一队人马闯入我甄家宗庙是何意?”形势不如人,既然权势压不过薛家,她又不愿女儿再与薛钦扯上关系,也只能拿甄家说话。 甄柔回过神,看到护犊而来的曲阳翁主,她心里有些羞耻,自己竟然还耽于过去的情爱,前世死过一次还不明白么? 甄柔那副少女心肠渐渐坚硬了起来,她的心神终于从薛钦身上移开,举目而望。 只见一两亩宽的草坪地上,人马混杂。 此行的侍女侍从唯唯诺诺挤在席榻前,十数名持戟护卫一字并排在众侍人身前,与薛钦的人马对峙。 显然是敌众我寡,他们武力不过十数人,而薛钦却率了近百名骑兵。 那武官到底是谁? 不仅让百名骑兵追击,还是薛钦亲自率兵? 甄柔心如电转,脑中掠过一个念头,却又觉不会如此巧,只是她正愁错失交好曹家的大好机会,眼下就送来一个曹营武将,她岂有不保的道理? 甄柔重新看向薛钦,只让自己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尽量坦然道:“薛世子,姑且不论此乃我甄氏宗庙禁地,你一楚国世子竟然带兵入我彭州郡内,未免太不将我甄家放在眼里!” 薛钦太熟悉甄柔了,他能感觉到甄柔心里有自己,正如他魂牵梦绕于她一般,她也无法忘情于他。只是不过转瞬之间,甄柔的嘴唇边已经没有一丝笑意,他的激动就仿佛一下被浇熄了。 “阿柔”薛钦急于解释,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薛世子,我看你还是别再这里叙旧情了,你的外姑和前未婚妻,可没将你当自己人!”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下马走来。 那男子身长七尺五寸,细眼浓眉,生得倒还是周正,只是一直翘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上去很有几分市上地痞的流气。不过他一身铠甲,弓箭随身,手持战戟,行走间步伐沉稳,一看就是个行伍出身的武将。 他说这话时,拿着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薛钦,一会儿望望甄柔,眼里兴味十足。 薛钦头也不回的冷声道:“陶忌,我的事不用你管。” 原来这人就是徐州刺史陶成的独子,陶忌。 听闻此人虽能征善战,却是一个利令智昏之辈,曾过琅琊国世子妃,但因琅琊王一门均仰仗陶成鼻息,虽怒却不敢追究,只是累得世子妃无颜苟活而亡。 思及此,甄柔心底厌恶,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陶忌自幼混迹于军营,自然现甄柔的目光,他不在意的嘿嘿一笑,站到了薛钦身边打量起甄柔。 甄柔忽然觉得陶忌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的眼睛不大,但十分黑,很是深幽,盯着你看时,好似被一条大毒虫盯住,冰冷阴毒得让人颤。 甄柔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陶忌仍一瞬不瞬的盯着甄柔,半晌才仰头吹了一个响哨,道:“也难怪世子念念不忘,倒真是一个美人儿!”声音里毫不掩饰地带了一丝玩味的揶揄。 薛钦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怒视陶忌道:“嘴放干净点!” 陶忌嘴角一挑,浓眉一扬,满脸的不以为然道:“好,我不说,这美人你的。不过”拉长了语声道了一句,却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犀利地看向甄柔身后,一字一字地冰冷吐出道:“这人,我必须抓到!” 果然是冲着曹营那武官来的。 甄柔心怦怦直跳,面上却奇异的越镇定,她向左移了一步,挡住身后的那条小径,压下对陶忌的厌恶,直接迎视了上去,怒目对峙道:“我看是坐不住了吧!以为赢了曹军犯境,就想寻机把我们彭城郡要去,好一统徐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赖上 太阳正当午,阳光直射下来,一片金光杲杲,让一切都纤毫毕现。e1 甄柔说这话时,愤怒的扬着脸,在阳光下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鹅蛋脸来。 这样的脸型,两颊微丰,下巴圆润,是一种十分讨喜的福气面相。正所谓面由心生,第一眼望上去,只觉得这样面相的人敦厚可亲。然而此时,偏生扬眉怒视,一双柔情水眸不再柔了,那眼底有炽烈的火苗,又是黄衣红唇,强烈的色彩,映着炫目的阳光,仿佛瞬息间光芒万丈,那是夺人心魄的艳丽,晃得人眼花心乱。 陶忌目光微闪,定定地看着甄柔。 却也不过眨眼之间,当余光触及一旁的薛钦,陶忌眸光一敛。 薛钦心切解释,忙上前一步道:“柔儿,彭城郡为你们甄家世代所辖,我岂会容许人强占?” 薛钦去年就行了冠礼,此时已是束金冠,褒衣博带,又生得身形挺拔,五官俊朗而肤白,平时这样看去都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如今长身玉立在一群武将之间,无疑鹤立鸡群,越衬得玉树临风。 而时下女郎最为爱慕的,就是这类斯文谦和的郎君。 陶忌对此最不以为然,常伙同身边部下武将,暗骂他们一声伪君子,此时听得薛钦这般话,心道果然就顶着一张小白脸,说的比唱的好听,不由“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嗤笑,充满了嘲讽意味,只差直言不讳说,薛钦不允许他人占据彭城郡,是因为他们薛家已看上这里。 甄柔眸光微黯。 如今天下各方势力,明里暗里抢夺地盘。 今日哪怕薛c陶两家并未吞并彭城郡之意,那明日,后日呢? 自强自立,唯有自己强大的立起来,才能不一直惶惶于他人的窥觊。 甄柔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服中暗自握拳,心思越冷静沉着。 薛钦同样一脸冷静,似乎只要陶忌不戏谑甄柔,他便不在意被如此下脸,只是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陶忌,复又看向甄柔,语声温软的解释道:“阿柔,今日我会率兵冒犯,实属事出有因。曹军战败,曹贼长子曹勋战亡,我等为打压曹贼嚣张气焰,于是” 话到此处,薛钦一顿,看着一直被自己娇惯呵护的甄柔,到底没有将话说明,只是道:“便留了曹勋的尸。没想到竟引得曹贼一系人马出动偷尸,我等才会一路追击到此。而且此地乃你们甄家所辖,边界设有关卡,如果没有你伯父肯,我等又岂能率兵进入?” 听到甄志谦还如此处处与薛钦方便,甄柔忍不住讽刺一笑,道:“薛世子果然好手段,让我们薛家的家主对你言听计从。” 薛钦蹙眉,郑重纠正道:“阿柔,不是伯父对我言听计从,而是曹贼乃我们共同的敌人。” 陶忌看着薛钦和甄柔你来我往,他等得不耐烦,直接抢话道:“薛二郎,你要讨好美人,我陶忌管不了!可今我告诉你,就冲着曹劲敢闯我营偷尸这股狠劲,一旦众虎归山,你以为他会放过你我,别忘了将曹勋剖棺戮尸的人,不仅有我,还有你!” 说时,想起为劫奏曹勋的尸身,竟然不惜以身为饵犯境,再联系曹劲以往种种事迹,陶忌心下一狠,只知道自己已经被曹劲盯上了,若不趁现在将曹劲一举歼灭,他日曹劲必定会死死咬住他不放! 思及此,陶忌再不管薛钦如何,回头打了一个响指,就冷声一喝,下命道:“给我搜!” 追来的一百余骑兵,尽数都是陶忌的人。 这时陶忌一声令下,他们立即翻身下马,持戟带刀四处搜寻。 溪边除了甄柔他们占据的这块大亩草坪,余下尽是草丛密林。 最外层是草丛,半人高的丛丛绿叶,长得密密层层,严不透风。里层又是云冠的大树,遮天蔽日。 天然的屏障,既适合藏身,又是最好的埋伏之地。 跟来的这一百余骑兵,均是陶家精兵,无一不是行军打仗的好手,面对暗藏凶相的草丛密林,他们毫不留情地先是拿战戟一刺,或是拿刀横向一砍,等确认安全,方撇开交加的密叶,探身而进。 他们横冲直闯,大有誓不罢休的势头,连着设榻置席的后方树林也不放过。 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骑兵走过去,吓得本已花容失色的众侍女惊惧地抱成一团,唯有那十数名护卫还强制镇定了一些。 转眼之间,春光明媚的溪水边,只有刀戟的冷光不时闪过。 甄柔看得心惊,只是想到陶忌适才透出的信息,想到那人脸色白的靠坐在树干下,若是让骑兵一戟一刀刺进去,只怕是血溅当场了 不会,至少前世在她自尽之前,曹劲还好好的活着,所以他这次不会出事! 甄柔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佯装震惊道:“你们抓的人是曹劲?” 薛钦知道甄家因紧靠由曹劲辖管的衮州,因此对曹劲一直极为忌惮,此时听到甄柔如此问,他沉重的点了点头,道:“阿柔,你也知曹劲此人心狠手辣,这些年为曹贼南征北战,他既是曹贼之子,又是曹贼手下一员大将,为了徐州乃至我豫州的长治久安,此人决计不可放过,所以今日只有冒犯了。” 他知道甄柔虽有些娇性子,但是与大是大非上一贯分得清,于是一言说完就向陶忌递了一个眼色。 陶忌这一得令,更是无所顾忌,亲自叫了一列人跟上,就要掠过甄柔,向起身后的溪岸边的小径闯去。 “且等一下!”甄柔再次挡在身前,不等已然不耐烦的陶忌作,快说道:“曹劲应该逃往那边!” 她说的时候,手指向相反的一面,脸上神色郑重,语气铿锵有力,又直入关键处,让正要动粗强行闯过的陶忌一怔,和薛钦对视一眼,方一齐看向甄柔。 两人无声询问。 甄柔也不含糊,立马回道:“我身后是通往山上的路,如果他要往山上藏身,必要经过我们现在所立的地方,我母亲和护卫一直在这里,岂会未现他?再则,我刚从我身后散步而归,以肯定没人!而你们身后那条路,则无需经过此地,就可以过去并且下山。所以,我敢断定,曹劲是往那条路逃去。” 陶忌生性多疑,看了一下溪水流向的方向,果然是另外一条下山路,而且若真往甄柔身后的地方逃,依眼前所见,确实要从众人面前经过。 甄柔看出陶忌的犹豫,她当下心一狠,兵行险招,跨了一步,让出身后之路,冷然道:“曹劲乃我甄家大敌,我方出言相告,以免你们错失抓住他的良机。如今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们。” 陶忌也知甄家一直畏曹劲,就如当初他们畏惧瞎管青州的曹勋一般,料想甄柔也不会偏袒曹劲。 只在这时,一骑兵突然驾马而来,指着甄柔方指的方向,大声禀道:“少主,那边现曹家的人!” 双管旗下,薛c陶二人再不耽搁,立时叫回所有人马,打马追了上去。 临行前,薛钦对甄柔道:“柔儿我会再来看你。” 甄柔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心里还在后怕当中,哪还管得上薛钦说了什么,只兀自低头掩饰情绪。 待到薛钦他们人马走尽,她方回过神,连忙奔到草丛一看,却早已不见人。又恐曲阳翁主现,她无法再去寻找,只好心神不宁的回了宗庙,却不想刚独自回到房中,已有几分熟悉的低沉男声就蓦然响起。 “某,要在此借住几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曹劲 这时正是申末时分,晚春的太阳已经西斜了。e1 这房间的窗户,偏向东南,那阳光照不到这里,房门一关,屋子里更显得阴凉凉的。 甄柔因今日太过跌宕起伏,只想一个人静静,把这些事情捋清楚。是以,一回到宗庙,见曲阳翁主也似乎有些心神不属,只道是今日不进食了,头疼得要休息一二,于是她便跟着借了这话,没用暮食,屏退左右,独自回到房间。 山里本就清净,主人已道了要安静的休息,侍人哪里还敢造一丝声响,倘大的庭院就静静悄悄了。 在这样四下岑寂,又光线晦暗的密闭环境里,一切动静,人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如是乍然闻声,甄柔不由悚然一惊,又犹自不敢相信,怔怔地转身望去。 因为只是偶尔祭祀居住,宗庙的房间多,每间却并不大。 她住的这间也一样,没有足够的空间,用屏风隔出里外两间,屋子的陈设极为简单。 正对房门的那头,靠墙置了一榻。榻右侧是放了挂衣服的桁架,还有摆着镜台c妆奁的梳妆长案;榻的左面,置了储放衣物的大柜,以及一席一案。 那人现在就立在左手的案边,案上是她年前放的一尊小铜佛,前面一香炉,佛香上有白烟冒出,在空气中袅袅上升。这是她嘱咐阿玉办的,每日佛香不可断。 许是一旁有佛香袅绕,他的眼睛似乎平添了一丝神秘,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深不可测,黑得如同漆黑的深夜,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这一次还好,他的目光平静,不像第一次那样咄咄逼人,也没有今日在溪边的锐利。 似乎是释放了善意? 甄柔心中一动,眼波随之一转,复又看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曹劲?” 少女的声音像沥沥莺歌,甜美柔和,十分动听。 她用清悦的声音,小心翼翼同他确认,一双流转的水眸,却执拗的看着他,眸光清澈见底,仿佛在说着话——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这样的灵动聪慧,端是明净姝色,他不觉怔了一怔,现自己的恍惚,眉头就是一皱。 他的眉毛本就浓黑,轻轻一动,便能看见明显的痕迹。 甄柔已经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她又一直凝视着,自是看见了对方在皱眉。 她不由大感诧异的想,难道不是? 一念还没闪过,他已经颔道:“正是某。” 甄柔眼睛亮了起来,一点也不计较对方让她会错意,只是心跳如雷,兀自沉浸兴奋,自己竟然阴差阳错救了曹劲本人,救命之恩可比透风报信强多了。 她果然偏向自己,曹劲这一瞬的目光明亮锐利。 甄柔压下兴头,想了想又说道:“今天你叫住我,应该是认出我了,而且知道我会帮你,所以去年十月底在小沛,你是收到我送的漆盒,可怎么——”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甄柔突然想起今日陶忌说的 曹勋被他们剖棺戮尸,曹劲为了偷回曹勋尸身,竟然冒险闯入薛c陶的营帐,这是傻子都知道会有去无回,曹劲却甘愿冒险,可见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极深。如今曹勋已经不在了,自己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么? 甄柔忙说道:“对不起。” 曹劲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惊痛,他垂眸道:“无碍,你的漆盒于我多有益处。只是我方防备不够,才致我长兄招人暗手。” 原来是招了人暗手,才会丧命 甄柔了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暗手,但总归应该和薛钦c陶忌二人有干系,只是见曹劲似不愿多谈,她只好压住好奇,另道:“他们走后,我回头去找你,现你已不在,怎么这会竟在我房中?” 说完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现,她和曹劲,不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这里还是她的寝室。 虽然时下风气开放,寡妇再醮,一而再三改嫁,已是常态。但是甄柔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年轻女郎,又是大家出生的女公子,自幼教条是深入骨子里的,一时之间不免生了尴尬,心里很是不安。 曹劲视觉敏锐,察觉甄柔的局促不安,他反倒满意了,认为这才是大家女公子该有的,却全然忘记是自己先闯进来,只是说道:“你去寻我时,我应是已先藏在你们车下了,后来到了此地,听几个侍女的对话,就摸索到你的房中,先行等你。” 竟是藏在她们的车下 甄柔听得差点低呼出声。 她们的车子是一辆高车,曹劲手脚并用抓住车底,倒是能藏身住,可是这一个时辰的山路颠簸 甄柔简直不敢想象曹劲如何坚持到宗庙,如果她没有看错,曹劲之前应该受了伤。 这一想,甄柔不由自主的打量起曹劲。 只见曹劲如刀刻斧雕般的面容上,仍旧一脸刚毅的线条,棱角分明透着强硬,委实看不出来有病弱之态,脸色倒是比先前依稀苍白了一分。 甄柔纳罕收回目光,余光却不经意瞥见曹劲自然垂下的右手,一滴鲜血顺指落下。 这次是再止不住了,她指着曹劲的手,说:“你受伤了!” 曹劲顺着目光,抬起手一看,掌心一片猩红。 甄柔跟着看见了,下意识侧避开视线,又一想曹劲的身份,还有她之所以搭救的目的,忙转身走到梳妆的长案前,抽开案上妆奁最下的一个格子,取出一块月白色的绉纱手帕,走到曹劲跟前一步之外,远远地停下来,伸手递过去道:“拿去。” 手帕是上等的绉纱质地,如今的刺绣还十分稀缺,偏这块手帕上却绣了一枝嫩黄的腊梅,这样精细的绣物,一看就知是大家女公子的贴身小件。 且还不仅如此,这一枝嫩黄腊梅,和她今日这身黄衫更是相得益彰,大有以物比人的意思。 曹劲眉头就不由拧了起来。 甄柔见曹劲只是盯着手帕不接,以为他嫌弃,忙解释道:“这块手帕我没用过,你且放心用。”说着看向地上的血渍,又催促道:“先包扎一下,不然地上落了血渍,恐怕难掩人耳目。” 曹劲垂眸一看,光亮可鉴的方形地砖上,已落上三四滴血渍,他方才接过手帕,三两下在右手上一绕,又蹲下身,以袖口擦拭地上血渍。 “这让我来就是。” 甄柔除了觉得曹劲一身气势慑人,其余是不见任何贵公子习性,但如今知道他的身份,又是自己以后要投靠之人,怎能再让他做这些事? 她忙跟着蹲下,拿出随身的绉纱手帕,为了家族和至亲,只能勉强压下自己素爱洁净的性子,赶紧动作利落的将血渍清理了。 曹劲听到甄柔不让他清理血渍的口吻,已经再一次确定了甄柔应是有投诚之意。 只是未料正要停下起身,手却碰到了甄柔的手帕,当下只感那帕子触手温软,随即又有幽幽的香气袭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只觉和时下贵胄女眷们常用的熏香不同,那香味淡淡的,有丝甜味,又有丝芬芳,好似少年时他被下放到河西边关时常食的蜜瓜,香润可口,沁人心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养伤 甄柔一抬头,见曹劲神色,不由心里一惊,旋即从容不迫地起身退开,吟吟笑道:“三公子,诚意你已经看到,就不知意下如何?” 她既然这样大方自若,又言归正传说到正题,曹劲亦敛了心神,有条不紊地站起身,看向甄柔道:“这是令兄的意思,还是”说着一停,微眯眼睛,目光锐利,“你的意思!” 语气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e Δ1 甄柔认为女子不输儿郎,只是千百年的社会进程之下,将女子束缚于后宅之内,时日久了,才造成儿郎逐马天下,女子恪守尺寸之地。可是眼下面对曹劲,才第一回正式过招,她已拜下阵来。 不过俗语说得好,输人不输阵。 甄柔“哧”地一笑,坦然承认道:“实不相瞒,此乃小女的意思。” 这几次对上,他已知她颇有胆色,仅小沛那回的临危不乱,已非等闲儿郎可比。 如今更是在他言辞犀利的揭穿之下,她还能冷静自持,并且似乎已有了说服他的说辞。 若是儿郎,当是收归麾下,只可惜 一声叹息甫在心底响起,脑海蓦然浮现那日肖先生的进言,曹劲鬼使神差的改变了主意,欲看她一小女如何说服自己。 “你的意思?你能做主?”曹劲语气不置可否,但已犹不自知地正色以待。 甄柔素来聪慧,又极为看重这次机会,听出曹劲言下之意,大有酌情而定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曹劲面谈,起初她不过是想卖曹劲一个好罢了,是以现在心里并没有底,也不知如何说动曹劲。 甄柔觉得她需要时间思索。 于是只见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房门那边的窗前,留仙裙的百褶在身后层层漾开,越显得她身姿绰约。 曹劲目光看了过去。 甄柔一步一思,七步之后,驻足转身,背光而立,将神情隐匿在光线之下,让自己看上去气定神闲般道:“小女是不能做主,不过我阿兄却能做主。” 此言自相矛盾,才否定了是甄明廷的意思,现下却又拿甄明廷说事。 曹劲不急,静候甄柔说辞。 甄柔看了一眼曹劲,心中暗喜,知道曹劲正视她了,不觉越从容了起来,道:“想必三公子应知道,今年二月十八,楚国世子娶荆州牧之妹邓女为世子妃,薛c邓两家就此联姻。但是就在去年底,薛世子的未婚妻还是小女。” 饶是心无旁念,但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说起自己被抛弃旧事,还是难以启齿。 甄柔脸上不免露出一分屈辱之色,只是越是心觉屈辱,越是清楚意识到不能重蹈前世覆辙,是以心肠又冷硬了起来,恢复如常道:“现任家主乃我伯父,他一直仰楚王薛家之鼻息,竟然不欲退婚,甚至诓住我阿兄。但是在我劝说下,我阿兄义无反顾前往建邺城楚王宫退婚。所以,小女虽不能做主,却能让我阿兄,也就是甄家少主做主!” 一口气说完,才现承认自己被心上人抛弃,乃至被亲人所弃,并没有那么难。 甄柔心下莫名地轻松了。 曹劲却不禁微微一怔,她虽只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是她如何瞒天过海,让长兄为她退婚,而这又将承受家族多大惩罚,对于一介弱质女流来说,其难度与胆量,非常人所能为。他不免有些吃惊,又一转念,思及甄柔的种种大胆,便觉得这是她能做出的,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生性谨慎,并不轻易允诺人。 甄柔见他沉吟,以为有戏,心里急切,却知过犹不及,只是徐徐启口,加重砝码道:“小女心知,三公子与尊父齐侯志在北方大势,虽今日暂败,他日必将席卷重来。若有需用之处,望三公子吩咐,小女及小女长兄,必将倾囊相助。” 一言毕之,不及曹劲回应,甄柔璀璨一笑,另道:“时辰不早了,三公子可到宗庙背山处废弃庭院,那里人烟罕至,一般人不会去那里。” 一进一退,张弛有度。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之间,竟是不落下风,甚至最后由她结束了交谈,俨然一派成竹在胸之态。 他虽有心探她实力,做了一些引导,未料她不仅抓住机会,还漂亮打了总结,一退再退给人诚意。如此一来,他即使不允诺,就冲这份落难相救之情,他日也会待甄家不同。 曹劲沉默看着笑意盈盈的甄柔,半晌,方接受了递来的好意道:“多谢。” 甄柔微笑:“三公子,客气。” 说着往窗外一望,隐约可透过紧闭的窗户,窥得外面天色应不早了,她又看了看曹劲,忽然就有些愣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掩人耳目,将曹劲待到背山的废院里,“可是” 曹劲已觉甄柔是不让须眉的人物,现在看着她两眼一愣的愁模样,觉得委实矛盾,刚才一副侃侃而谈,这会儿却为这等小事生愁。只是面上不显,依旧神色平淡道:“如此,先告辞。” 他惜字如金,并不多解释,言毕箭步至门口,略推开房门,左右一看,便是一个闪身出去了。 就这样出去了? 甄柔惊讶地张了张口,连忙奔到门口,大大推开房门,庭院里没有侍人,也不见曹劲人了。 她恍然明白了,看来是众人今日都受了惊吓,加之她与母亲要安静休息,庭院里没人值守,倒是给了曹劲方便了。 阿玉正在隔壁的一间小屋子候着,听到甄柔房门打开的声音,忙不迭奔了出来,见甄柔一个人立在檐下,关切道:“娘子怎么没睡?可是腹饿?” 甄柔回头,见阿玉脸色白,一看就是还没从惊吓中回神,她不想再吓到阿玉,又感自己后背竟渗了一层冷汗,也是一天惊心之下有些精疲力竭。便心想,曹劲能神通鬼大一路扒车到宗庙,也当是能安然找到背山的院子住下,她眼下委实没精神再与他对上了,于是只顺从心意道:“就是有些腹饿,去备些吃食吧。” 时已傍晚,早当暮食,阿玉得令,连忙准备。 甄柔认为进食能恢复力气,还能设法给曹劲留用一些,可谓一举两得。 一时食毕,缓了缓心思,又至华灯初上,拿着一些胡饼和一瓶创伤药,屏退左右,独身来到背山院子,果然见到了曹劲。 只是已是入夜,又是深山废院,她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男子处委实不妥,且又有今日那一幕,甄柔早起了防心,放下吃食和药,道了一声明日会再来,便匆匆离开。 如是,曹劲在甄氏宗庙的废弃庭院里,悄无声息地养起伤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上药 正如曹劲所说,他只借住几日,日子一转过三天,就说要走的话。e Ω小说1 甄柔只觉甚好,认为既然已做人情给曹劲,那他晚走不如早走,省得她日日提心被现。 不过眼看就要走了,曹劲迟迟不做表示,甄柔不免有些心急。 是以,在得知曹劲要走的这天夜里,她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整夜胡思连篇。 好在春末夜短,挨到雄鸡报晓,甄柔就摇了铃铛,让一旁置席值夜的阿玉服侍她起身。 阿玉也将醒不久,听到铃声不由惊讶,平时甄柔都鸡鸣后半个时辰起来。 “娘子,今日怎么这早就起了?”虽是纳罕在问,却不妨碍阿玉手脚麻利的起身,束起迤地的帷幔。 榻上的帷幔一撩起,眼前就有了一线光亮。 这时,尚未掌灯,屋里并不大亮,只有乌青色的天光,透过糊了白纱的窗户潜入。 甄柔天还没亮就睁眼醒了,眼睛适应了帷幔里的漆黑,此时有了尚浅的天光一照,看得更清楚了。 她睡在枕上,看着正在绑缚帷幔的阿玉,蓦然说道:“阿玉,三公子一会儿就要离开,我随你一起去送朝食。” 自那日让曹劲在背山的废院养伤,第二天她见阿玉已从惊吓中回神,就把事情给阿玉说了,又带阿玉去走了一趟,便将一日三餐送食的事儿交给了阿玉。 这样为之,一来是想她毕竟较阿玉醒目,母亲曲阳翁主又是眼尖,她每日来回数趟那弃院,难免会被现;二来也是她忘了自己已经及笄,和曹劲孤男寡女过从甚密,难免不造成误会,且当她杞人忧天,但总得说来小心驶得万年船。故而,这三四日下来,她不过与曹劲见了一面,其余都靠阿玉传递消息。 如此,她便想,可是因了她一直不露面,让曹劲恼她怠慢?才迟迟不见回应。 甄柔将想法给阿玉说了,阿玉已经知道甄柔处处帮衬曹劲,是为了让甄家多一份仰仗,以至于甄志谦无需为了讨好薛家,让甄柔嫁给薛钦为妾。 阿玉心里为甄柔急之所急,不敢耽误片刻,忙为甄柔盥洗梳妆。 如是,主仆二人掩了耳目,提了食盒匆匆去了弃院。 时辰还早,太阳刚从东边升起,阳光亮亮昭昭的洒下来,照得深山里的弃院也添了一丝明媚。 弃院是十几年前修的,当时只有东北面有三间屋子。 甄柔带着阿玉,一进院子,拐到东屋廊下,就听见里面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声音,还没反应过来,那陌生男子就现了她们,警觉道:“公子,外面有人!” 说着话,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灰袍大汉走了出来。 他身高八尺,年纪二十七八,面容黧黑,粗手粗脚,一副饱受风霜的贩夫走卒打扮,眼睛却炯炯有神,并没有时下底层人被天灾赋税折磨出的浑浊。 然,乍一冒出个陌生大汉,甄柔和阿玉都不免被唬了一跳。 只是主仆二人近来遇到的事多了,阿玉仅无声张了张口,甄柔则更是面不上色,无视那大汉明目张胆的打量,落落大方道:“来接三公子?” 话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那汉子显然也听曹劲说了近几日的事,他先看了甄柔主仆一眼,立即将目光全部落在了甄柔身上,却见甄柔不以为忤,反而泰然地先向他招呼,一双虎目闪了闪,随后推手揖礼:“属下见过女公子。” 声如洪钟,态度恭敬。 更是以部下自称,全然不同先前的莽撞无礼之态。 甄柔却觉得莫名其妙,对这不文不类的“属下”自称,更是懒得理会。 她心里只是闪过一念,简直猖狂,先一个曹劲,又一个随扈,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自由进出,他们的护卫却一个都未现。他们甄家兵,委实不能如此下去了! 甄柔计较着甄家兵力,面上却微笑颔,受了那汉子的礼。 只在这个当儿,屋里传来曹劲的声音,“熊傲,让女公子进来。” 原来叫熊傲,倒是人如其名,相得益彰。 甄柔正恼他们如入无人之地般进出甄家宗庙禁地,听到熊傲其名,便不由迁怒的想。 “喏!”熊傲不得而知,只是恭敬应声,退开一步,展开右臂,请甄柔进内说话。 甄柔仪态大方,看了阿玉一眼,示意阿玉提着食盒跟上。 未料未跨入门槛,熊傲伸出一臂,隔开了阿玉,凶神恶煞道:“主上只让女公子一人入内。” 阿玉被拦,无助看向甄柔。 甄柔压下脾气,对阿玉道:“把食盒给我吧!” 阿玉在小沛时对曹劲生了阴影,不放心甄柔独身进去,目光祈求的投向熊傲,“这位” “没事,给我。”甄柔看了一眼如门神矗立的熊傲,制止了阿玉的无用祈求。 阿玉无奈,只好将食盒递了过去。 甄柔提上食盒,就感到手上一重,她低眉敛目,看着脚下的门槛,只让自己心平气和。 可是前脚刚步入屋内,熊傲就从外面关上门来。 甄柔暗蹙了蹙眉,尔后抬眸一笑,“三公子” 一声还未出口,人已呆怔在门口,下一瞬,只觉脑溢充血,脸唰地一下涨红到脖子根。 只见进门左手边的长案上,曹劲大马金刀的坐着,玄色上衣半褪到腰上,露出古铜色的光裸后背。 许是因为弓着背的缘故,能清楚地看见两侧臂膀,筋肉怒张,很是有劲。 甄柔瞠目结舌,紧攥食盒得手猛地一紧,旋即双脚后退,后背“嘭”地一声撞上门扉,才反应过来门已关上,她忙转身就要开门,背对她的曹劲却突然开口。 “某正在上药,惊扰女公子了。”曹劲听到惊慌得碰门声,眼睛微眯了眯,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一勾,便是声音如常的淡淡说道。 他话是带歉意,语气却平淡得只是陈述。 甄柔却不在意,只是抓住两字——上药? 她疑云顿起,转头看去,这才现曹劲后腰处竟缠着白色纱布,一旁的案上还放着剩下的纱布药什等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信物 一望而知,曹劲的腰后受了重伤,适才正上药换了纱布。eΩΔ 小Δ说ん1 甄柔不知道曹劲身上还有如此重的伤,且曹劲本人看上去委实不像,又阿玉每日送食送药也从未提及。 顿然一见,不由惊讶,“你还受了伤?” 话问出口,才觉尴尬。 她起初以为曹劲受了伤,后来见他凶猛扒车,以为只是一路逃亡精疲力竭,再顶多疲乏之下身体虚弱罢了。 是以,才认为给他一安全之地休憩,送上治手伤的药,已足够雪中送炭之情。 毕竟若不是她,他早被薛钦现,现在已身异处。虽然依着前世的展轨迹,她认为曹劲至少能命大活到后年。 正所谓常言道,行百里半九十。 甄柔觉得她眼下就犯了此忌,那么多都做了,哪还差这一点。 一时间,甄柔有些讪讪的,暗气自己不够细心。 曹劲却见甄柔已经现他受伤了,便默然穿起了上衣,极是平静地对答道:“恩。熊傲已经带药为我换了。” 说着回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甄柔。 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绉纱常服,右衽的短衣宽袖,百褶裙摆逶迤在地。 乌梳成双鬟髻,钗了三支白玉笄,此外再无配饰。 一身的素净。 这样简单至极的装束,与时下崇尚繁复奢华的重红色截然相反,清清淡淡得很是有些寥落,又生得这样娇柔美貌,望之只认为是那菟丝花一般的女子。 无法独自生长,永远只能依附他人存在。 此时,她手上提了朱红色的三层方形食盒,正带着三分小心又三分尴尬的看着他。 曹劲回看到这样一幅娇柔佳人的模样,心里错综复杂,竟是难以言语。 甄柔见曹劲穿上了衣服,心下大为松了一口气,就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心想既然已经生,再去懊恼也于事无补,不如后面做好就是。 又念及方才的惊惶,觉得在曹劲面前失了气势,她是像了曲阳翁主,在面上惯会装腔作势,这便一派泰然若素的道:“是小女疏忽了,还望三公子担待。”一语揭过。 三层食盒有些重,甄柔不得不再拿一手提着,心存了弥补的念头,她笑得便有几分亲切,复又说道:“三公子,小女亲自让备了一些吃食,当为三公子践行。” 她的声音轻和柔美,带着些许弥补的意味,只是眉宇间固然有亲近之态,更多得却是一种目下无尘的矜贵。 曹劲看着,越觉得一样了,叫他无端想起极幼的时候。 他与那女人的儿子打架,被罚在中庭跪一天。 他的母亲,阳平公主站在廊下的柱后,穿着一身轻简至极的月白色宽袖常服,底下是同色系的迤地纱裙,脸上带着歉意看着他,却从未上前过一步,直到他受罚完了,她才从侍女手中,吃力地提过食盒,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来亲近他,娇柔的神色间却更多得是大汉皇室公主的淡漠矜贵。 曹劲不是一个缅怀过去的人,也就看着太过相似的人,太过相似的场景,稍微一晃神而已,不过一刹那,他就现了自己的情况。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只当是因长兄曹勋受奸人所害才生起的触动。 曹劲起身跽坐到长案后,道:“女公子客气了。你的救命之恩,某不会忘记。” 说完见甄柔跪到对案浦席上,知道她是要取食摆桌,又看了一眼她虽简单却一身洁净的衣衫,将放在案上的纱布药什等物移到地上。 弃院年久失修,时值春雨前后,屋子散着霉味。 待到人走近了,才闻到血腥味。 甄柔素来爱洁,更别提一个不大相干的陌生男子的血渍让她去碰,但是听到曹劲终于开口承了她的救命之情,当下大喜之下,只道既然目的已达到,她且当投桃报李,也帮他个一二,正要两眼一闭去触碰染血的纱布,未料曹劲已先一步拿了下去。 甄柔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上自是不显,她将食盒放在一旁,揭开食盒,一样一样取食摆桌。 既然存了讨好之心,带来的食物自是丰盛,不过到底也就一顿朝食,却也不好太过油腥了。 第一层放着,鸡汤熬的粥食和面汤,时令叶子菜,腌制的小菜。 第二层揭开,却是当季的樱桃和青梅,一般富户可以尝到;但是一边切成小块的蜜瓜,那是从河西关外的胡人手中买来,如今边关不宁,蜜瓜也成了稀缺之物。 最后一层,倒是放得简单,摞成一叠的胡饼,这是给曹劲做干粮路上用的。 一切准备,上心细致。 曹劲一眼扫过,不由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甄柔会这样细心,旋即了然,既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先前怎会粗心大意,不过不上心罢了,当有所求免不得用一两分心思。 甄柔布桌毕,想曹劲是公主之子,当是食不言寝不语,道了一句三公子慢用,便沉默不语。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只有瓦上的鸟雀啄食声偶尔响起。 曹劲确实乃公主之子,用餐礼仪虽不如她的阿兄c表兄们,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姿态如仪,却也悄然无声,只是饭量委实有些大,一瓦罐鸡粥和面汤竟是食完,连布置的瓜果也一扫而尽。 蓦然地,甄柔想起适才筋肉怒张的那一幕,只感两颊绯红,极为不自在,忙低垂了眼帘,不敢再看他了。 曹劲食过,见甄柔低眉敛目的坐着,又看了她一眼,便打住了开口的念头,自取了一张胡饼,将未用过的一样腌制小菜倒了上去,方将一旁干净的纱布撕了一块,把剩下的胡饼全部打包起来。 甄柔现动静抬眸一看,先是注意到自己忘了打包胡饼,再看曹劲还卷了一张胡饼,只以为他还要食用,有些愕然。 曹劲见甄柔目光落在胡饼上,他心下明白,却也不解释,只是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璧,递给甄柔道:“此乃信物,只要女公子拿此物寻我,我必应你一个要求,以报今时之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来访 虽然时值天下大扰,信义盟约已是空谈。 但能获得一信物许诺,已然是喜出望外了。 甄柔按压住兴奋,双手接过玉璧,只是尚未看上一眼,外面传来急促的叩门声,阿玉的声音惊惶传来,“娘子,薛世子来了!” 曹劲的行踪被现了 甄柔脑海里先闪入这个念头。 她也不由惊惶起来,曹劲却是十分镇定, “先去看看情况。”他平静的说,半分慌张也不露,其实心下是觉得棘手。为了掩人耳目,只有熊傲一人来接应他,其余人马扮作两支商队,在山下十里及二十里之外的私驿等他。若真是又复返抓他,恐怕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逃脱,无论如何都是在劫难逃。 他说罢,缓缓地站起身,不露声色的看了甄柔一眼,只示意她跟上,就阔步往外走。 也许情绪会感染人,看着镇定自若的曹劲,甄柔莫名地澹定下来。 脑子一冷静,倏然想起了四日前,薛钦临走时的话,她心念一转便做了决定,先是将玉璧揣入怀中收好,旋即奔到曹劲前方,回道:“三公子,薛钦那日走时,曾道他会再来找小女,所以先有我去拖住他,你们先走!” 说时,甄柔已到门口,一把推开门扉,率先跨了出去,“怎么回事?” 门外阿玉焦急候着,一见到甄柔就迎了上去,虽是慌张,却三言两语说了个清楚,“刚才有人在外找娘子,婢赶紧去看,原来是薛世子来访,翁主正在应付,并让人告诉娘子回避。” 阿玉的慌张来自心虚,因为她知道曹劲在此。 但曹劲和甄柔听了,均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甄柔暂压下心中情绪,看向曹劲勉强一笑,让自己语态侃侃道:“看来真是来找小女的,只是想来他们人多势众,三公子你们还是尽快离开。” 熊傲一切以曹劲安危为主,即使听了甄柔的话,他仍旧浑身紧绷,从旁道:“公子,女公子她说的对,事不宜迟,属下赶紧掩护您离开。” 曹劲默然颔,算作回应了熊傲,只目光深深地看着甄柔,嘴角微微朝下抿,似有不虞之色。 他的目光深幽,静静地看着人,又似乎不快,带着隐忍之色。 甄柔被他看得毛,心道:难道是怪她将薛钦引了过来? 一念还未转过,曹劲已默然垂眸,向她点头道:“告辞。”一顿又道:“再见。” 神色转变委实过快,仅一眨眼之间,甄柔只以为自己看错,她向曹劲欠身一礼,告辞道:“三公子保重。” 一言毕之,甄柔再不敢耽搁,带上阿玉,匆匆往厅堂赶去。 还未走进庭院,已远远看到数十名持戈侍卫负责守卫,那身青衣甲胄显然不是他们甄家人马。 一名年纪二十四上下的年轻武将,正立戈站在庭院正门口,他老远就一眼认出了甄柔,招了身边一侍卫耳语了两句,立马迎向甄柔。 “江平见过女公子。”这人正是薛钦的亲信,自幼跟随薛钦左右,负责薛钦的安危。 对于江平,不仅是甄柔,便是阿玉也十分熟悉,他每年都会随薛钦到彭城来。 那日在小溪边,人荒马乱,她未去注意江平,此时看到眉目清秀的江平,甄柔心里不觉一默。 下意识微微侧,见随侍侧后方的阿玉,已经低眉敛目的深深垂。 且是她自私吧,如今的局面,她和薛钦绝无可能,阿玉和江平也只有就此罢了。 不由地甄柔有些后悔,及笄之前,她不该听了薛钦的话,就兴致冲冲的问阿玉,把她嫁给江平可好? 那日阿玉虽未回应,她却犹然记得,那个红日截了半窗的下午,一脸娇羞的阿玉。 “柔儿!”思绪怅然的瞬间,薛钦迫切的声音从庭院传来,接着就见一袭褒衣博带c头戴金冠的薛钦,阔步而来。 甄柔敛回飞远的心思,看向薛钦的方向,曲阳翁主随后而至。 她不理会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薛钦,只是缓步走到曲阳翁主的面前,敛衽一礼,道:“母亲,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说清楚,也算是彻底做一个了断,所以请母亲允许女儿与薛世子单独一谈。” 曲阳翁主本意是不愿甄柔再与薛钦有任何牵扯,毕竟薛钦一个多月多已经成婚,甄柔背了其前未婚妻之名已是诸多受累。 如今,若再有任何流言传出,甄柔不仅后面的婚事不易,只怕婚后其夫婿也难免不介怀。 不过听了甄柔的话,转念一想,甄柔才是当事之人,让她与薛钦做个了断也好,少时情爱总归要有个结果。 曲阳翁主认为甄柔既然能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也当相信自己的女儿可以妥善处理这段关系,只是到底恨薛钦如此明目张胆寻来,其心简直可诛,这分明是让甄柔授人话柄! 心里不忿,曲阳翁主忍不住怒对薛钦。 她恨声道:“薛二郎!我原先还不知你如此卑劣!你今天带这么多人上来做什么?是想彰显你薛家的权势?还是想败坏阿柔的名声!我告诉你,哪怕是让阿柔绞了头做姑子,我曲阳也不会让女儿跟你!” 甄柔闻言愕然。 先前她满心都是曹劲的事,未思索薛钦为人一贯低调,今日为何会如此大张旗鼓,只当是有追查曹劲之意在。 此时听得曲阳翁主一说,心里已然明了。 她知道薛钦有他的抱负,而如今稍有权势的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对于薛钦另娶邓女,她已经释怀了,只是她未想到,薛钦竟然对她使出这样下作手段。 不过想到前世种种,想到甄志谦的一意孤行,忽然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此时此刻,甄柔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有些苦,有些涩,却莫名地觉得解脱了。 而薛钦已位居世子高位,如今身边都是奉承讨好之人,乍然听到曲阳翁主一番痛骂,他目光冷了下来,只是感受到甄柔不可置信的目光,他好似被一泼冰水从头浇了下来。 他狼狈垂眸,双手在宽幅大袖中紧握成拳。 他知道自己此举卑劣,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只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日定会弥补甄柔。 如此心念之下,薛钦目光平静地抬眸看向曲阳翁主,将一切痛骂置若罔闻,只是道:“请翁主让小侄与阿柔单独一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断情 阳光明媚,洒在阶下种的一株古槐上,摇碎一片斑驳的点点金光。 庭院里很安静,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槐花香味。 两人长立树下,静默凝视。 有春风拂过,裙摆沙沙摆动,耳边鬓发乱拂。 薛钦下意识抬手,一如往昔,要为甄柔拂开脸上的发丝。 甄柔一怔,眼中有一刹那的恍惚和怀念,旋即低头避开,自己将鬓发捋到耳后。 “薛哥哥。”甄柔抬眸唤道,终于打破了一庭寂静。 薛钦拂发的动作落空,他正失落地要收回手,忽闻甄柔如幼时那般唤他,心中遽然一喜,欣喜地看着她。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步距离,近在咫尺,可是望着一脸沉静如水的甄柔,一下子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薛钦忽然有一种预感,令他极为不安,急欲打断她接下的话。 他抢先一步,声音沙哑的说:“阿柔,对不起!” 虽然被打断了话,甄柔不恼也不急,索性不做声了,只等他说完。 见甄柔不说话了,薛钦却没来由得更慌了,心里只有不安,越不安越焦急。 隔了一会儿,久不见甄柔做声,他又解释道:“我一直想向你亲口道歉。阿柔,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父王近年身体已大不如前,若不让他早日决定世子之位,立嫡立长,我长兄既是原配嫡出,又是长子,在名分上我争不过他!我没有办法。我不敢指望你原谅我,也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更知道不能没有你。” 他说得句句都是无奈,字字都是深情。 甄柔心下一叹,看着薛钦眼中的痛楚与愧疚,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怪你。” 薛钦有些惊喜,随后看着仍旧一脸平静的甄柔,他又摇了摇头,认为甄柔是在怪他怨他。 甄柔只好又道:“薛哥哥,我怪过你,但是现在不怪了。” 前世她怪过也恨过,甚至曾闪过一个念头,她那样轰轰烈烈的葬身火海,也许或成为他心中无法磨灭的痛。 那样,她即使不能成为他唯一的妻子,也能成为他心头的一粒朱砂,一生难忘。 只是现在 “现在不怪了”薛钦虽不是学富五车,却也自幼拜名师门下,才情出众,广受南方学子推崇,他一听甄柔的话,在口中念了一回,就明白了言下之意。 “恩,现在不怪了。”甄柔一字一字地肯定道。 如果前世,她是感情的懦夫。 今生,她只想直面感情。 而有些话一旦开口,接下来也就好说了。 甄柔接着道:“我还唤你一声薛哥哥,是因为除了那男女之情外,不能否认幼时你如兄长般伴我的情谊。”话停了下来,凝眸望着薛钦,话语真挚道:“既然你我有缘无分已成定局,就如此可好?真的不要逼我恨你好么?我希望回想起幼年时,你还是记忆中的兄长好么?” 许是想到了曾经的美好,甄柔的神情似带着向往,嘴角轻轻上扬。 薛钦却心如绞痛,只是到底位居世子高位,他已经不太将情绪外露。 曾经决定娶邓女以谋求世子之位时,他并非没有挣扎,身边有太多人向他进言,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比起这倘大江山,儿女之情不足一提。何况有了江山,又岂会愁一个甄氏阿柔? 只是他原以为自己已做了最坏打算,可当那个自己呵护长大小女孩,如今却一声声哀求自己放手时,他脑子好似一下懵了,站在那里无法动弹,脸色苍白得可怕。 甄柔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她只对薛钦的一脸苍白视若无睹,断情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说时,甄柔终是忍不住垂下眸来,方继续道:“薛哥哥,阿柔就此拜别。” 说罢,欠身一礼,转身而去。 不一时,娉婷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门外。 又有春风拂过,没有了佳人,只有儿郎的褒衣博带随风拂动。 那一天,薛钦一直长立树下,久久不动。 也是那一天,甄柔一直跪在房中的小铜佛前,一柱佛香缭绕,往事如烟消散。 没有用午食,也没有人来打扰她,直到天色向晚,阿玉才来告诉她薛钦走了,曲阳翁主让她到厅堂用暮食。 跪了整整大半日,双腿早已麻木得失了知觉,甫一起身,便是又麻又疼地跪了下去。 “娘子,小心!”阿玉正侍立一旁,见状赶紧眼疾手快地扶住甄柔。 甄柔腿麻往下坠时,上身弓腰往下,就感胸口被咯得一疼,这才想起曹劲给的信物,她任阿玉搀扶到凭几上靠着,顾不得双腿在席上伸直的麻疼,赶紧从怀中取出玉璧一看。 阿玉正给甄柔按捏双腿,见她如此紧张这一块玉璧,不由问道:“娘子,这看上去有些眼生,似乎不是娘子之物。” 甄柔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手中玉璧。 这是一块手心大小的吉语玉璧,上好的羊脂白玉,通体白润无杂色。圆体扁平,两面形式和纹饰相同。出廓处透雕铭文“长乐”二字,字体圆润浑厚。字的两侧各有一对称的独角兽,造型古朴,形态生动。 甄柔出生簪缨之家,其母又是皇室翁主,她起初接过之时,便知此物不凡。 此时细细一看,不觉心中怦怦直跳。 若她未看错,这必是宫中之物。 曹劲生母乃汉室阳平公主,难道此物是曹劲生母遗物? 若不是,他怎会随身携带? 甄柔一看之下,不由思潮起伏,念头止不住往好处想。 见甄柔一扫先前的沉寂,脸上是兴奋的笑容,阿玉受了感染,又笑着道:“什么好事,让娘子这样高兴?”说着话,手上仍娴熟得为甄柔捏去腿上的麻痛。 甄柔极为相信阿玉,这也算是她和阿玉的秘密,当下笑眯眯的道:“这是三公子给我的信物,答应允我一件事!”说着不由得意,“这几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阿玉一听,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淡,看着甄柔兴奋捧在手心的玉璧,总觉不妥。 看那玉璧质地,怕是随身的名贵之物,甄柔一云英未嫁的女公子,却拿着一陌生男子给的这样信物,委实不当。 阿玉心思如此辗转,但见甄柔与薛钦分开后,难得这样开心,到底没将扫兴的话说出来。 甄柔兀自沉浸喜悦,没察觉阿玉的神色,感觉腿上已不麻痛了,这就站了起来,“这心情好,腿上都好得快!阿玉,我们走,找母亲去!” 说完,甄柔将玉璧放回胸口,带着阿玉去正厅用食。 路上,感受着胸前的玉璧,甄柔觉得心都为之放飞了,今日与薛钦“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怅然也不翼而飞。 她觉得,有好事将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筹备 谶言神学常道人生十年为一个大运,若再往细论,又分诸多个小运程,短或十天半月,长到数月上年。 且不论以上说法真伪,有些事确实难以解释。 一人某段时间运势旺了,好事真一个接一个的来。 甄柔正是如此。 彼时,春光正好,惠风和畅。 曲阳翁主在庭院的古槐下,靠着凭几,半坐半卧,阿玉跪在一旁,给曲阳翁主捶着腿。 甄柔手里拿着针线,跽坐一旁相伴。 姜媪眼尖,奉了瓜果点心和青梅酒过来时,早一眼看见甄柔手上的绣品,等到布置了长案摆了桌,就和阿玉跪到一起,一边服侍曲阳翁主用酒水,一边笑道:“前些年找了京城的绣工教二娘子和娘子刺绣,娘子天赋高,却没耐性,两年才捣鼓出一条绣帕,这会儿娘子倒是手脚麻利,三天不到,鸳鸯都绣了半只了。” 姜媪是曲阳翁主的陪嫁,主仆三十多年的感情,不比寻常,说起话来自比旁人多几分随意。 曲阳翁主接过酒爵,红唇轻轻一抿,觉得口感尚佳,旋即一仰而尽,将空杯递给姜媪,微眯着眼,懒洋洋道:“她与阿姚一块长大,如今不能为之送嫁,亲手做十条绣帕都该!” 甄柔无视自家阿娘的话,停下手中绣品,道:“母亲,你去过长安,那里什么样?阿姐嫁的人家又如何?” 甄柔心里惦记甄姚的婚事,忍不住一连几个问题抛去。 知道两人姐妹情深,曲阳翁主颦眉思忖道:“十多年前,宦官势大,如今却是外戚专权。去年侍疾你外祖母时,听你舅父说,何皇后之兄何近已官拜大将军,总镇京师。其实这些年,自何皇后生下太子,被立为后起,何近就一路平步青云,在朝中党同伐异,众多官员受到他的迫害。” 许是大汉皇室势微已成定局,曲阳翁主说起来一派云淡风轻。 甄柔却听得心惊胆战,没想到京中局势也如此乱。 曲阳翁主见甄柔听得眉头直蹙,她笑了一笑,话锋随之一转,“不过阿姚嫁去的王家,乃你祖父在京为官时亲自定下,自是家风清廉。至于你未来姐夫王志习虽然不过一博士,但是他王家满门清贵,他何近再势大,也不会随便拿王家开刀,以免引起民愤。所以,你阿姐嫁去王家虽远,却也少了那些纷争,倒好!” 甄柔放心下来,又道:“阿姐嫁得好就行,只是可惜我不能送行了。” 曲阳翁主也是看着甄姚长大,对甄姚对自己女儿的爱护看在眼里,不免也生出几分真心疼爱,听到甄柔感叹,也正有些惋惜,宗庙掌事就带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灰衣男仆过来。 曲阳翁主认得此人,是甄志谦的一个长随,她正是恼怒,一见不由迁怒。 只见曲阳翁主不靠凭几了,一下坐直身,对匍匐在跟前的长随冷讽道:“咱们的家主又有什么大事吩咐?是禁足一年半载,还是怎么着?” 掌事觉得尴尬,只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不知。 那长随却不得不应对,额头匍匐在青石地砖上,恭敬禀道:“家主听楚国薛世子提醒,前些日子有乱贼闯入宗庙,怕翁主您和三娘子在此不安全,又考虑二娘子婚事在即,念及三娘子和二娘子姐妹情深,因此特意让小的来接您们回府。” 来人口齿伶俐,三言两语既为薛钦道了好话,又点了甄志谦的拳拳担心之情,并甄柔和甄姚的姐妹深情。 甄柔才不管来人为谁说话,她只是一喜,差点跳起来,却被曲阳翁主一记冷眼给瞪得安分坐着。 曲阳翁主眼波流转,慢条斯理地淡淡说道:“知道了,不过本翁主在此住的甚好,等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说着见那长随欲言又止,她又想了一想抢先道:“不过你回去告诉甄志谦,阿姚出嫁那日,我会带阿柔一起送嫁。行了,你退下吧。” 不给人任何开口机会,一贯强势地打发了来人。 等人一走,只剩身边的人,甄柔心切,立马向曲阳翁主嘟囔道:“母亲,就是要装腔作势,也不是这个时候,阿姐九月就要出嫁啦!” 曲阳翁主没好气的瞥了甄柔一眼,伸手在甄柔额头上一点,教训道:“他让我们回就回?以后还有我们说话的地方!你当我想住在这?还不是为了帮你争一些自主权,以后好为你做主婚事!” 甄柔心里知道曲阳翁主是为了自己,可是今生真不想再错过甄姚的婚事,只好揉着额头道:“阿娘,三天行不?我们三天后就走,也算端住了架子。” 自己女儿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办? 曲阳翁主不耐烦的摆手道:“快一边去待着,别在这里烦我!”说罢,倚回凭几,在古槐下闭目假寐。 十几年母女,甄柔一听,就知道曲阳翁主同意了,当下才不管曲阳翁主驱赶,带上自己的绣品,笑眯眯道:“母亲好歇息,女儿去收拾行李了。” 时光易逝,那是最容易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这日晨鸡才开始乱叫,甄柔便已收拾了妥当。 将曹劲赠的“长乐”玉璧,确认在衣怀里放好了,她也不先用朝食,赶紧过去帮着服侍曲阳翁主起身梳洗。 一早上东催西催,总算催到辰时刚过,就一路浩荡启程。 宗庙与彭城有些距离,直到来日晌午才抵达彭城。 甄明廷在下邳为相不提,甄志谦想来也是要端一端架子,对她们回来置若罔闻。 陆氏和甄姚母女却是一早就在宅邸门口等着。 “伯母!阿姐!”甄柔远远看见她们,也不管规矩,兴奋地探出车窗招手。 两姐妹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不禁喜涕连连。 青铜大马车一停,甄柔立即跳下车,与甄姚两手相执。 甄姚泪光闪烁道:“阿柔你终于回来了,有你在,阿姐出嫁也安心些。” 甄柔知道甄姚心里对婚事的忐忑不安,是以她更迫切地想回来陪在甄姚身边。 只是她不想甄姚哭,这便的笑道:“阿姐出嫁,哪有做妹妹的在外逍遥得理。” 甄姚破涕而笑,“好,那后面就叨唠小妹了!” 两姐妹相视一笑。 甄柔因着存了弥补前世遗憾的念头,接下来的日子,便如她自己说的,只一心一意陪甄姚筹备婚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贺礼 筹备婚礼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两姐妹感情好,夜里同衾而眠,嘀嘀咕咕说不尽悄悄话。白日更是欢作一起,你给我点口脂,我给你染红甲,嬉闹筛出那陪嫁的一年四季衣裳首饰,仿佛回到了及笄之前的闺阁时光。 女郎的嫁妆要有足够一生吃穿用度之物,还要给舅姑刺绣纳鞋以示贤惠,更少不得沐汤兰泽为自己养身修容。 这些都是女郎出嫁前要忙的琐事,而琐事一旦忙起来了,那是一天天过得最快。 好似日子一溜,就到了八月里,甄姚的婚期渐渐近了。 甄祖父德高望重,名满天下,如今虽已过世了多年,仍广为人推崇,知道甄家有喜,各地贺礼如雪花纷至。 这日用过了朝食,陆氏和曲阳翁主一起梳理请客的名册,听侍女来禀又有贺礼到了,就感慨道:“大人桃李满天下,这都十多年过去了,还有这么多人惦记。只是眼看婚期近了,这些贺礼还没整理,委实忙不开手。好在阿姜就要回来了,倒是能帮一把手的。” 甄姜,陆氏和甄志谦的长女,已经出嫁十来年了。 陆氏话里说的是忙,许是想到出嫁多年的长女要归,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喜色。 曲阳翁主心里是为甄柔发愁的,这些日子看到陆氏忙前忙后,她心里其实有些羡慕,此时见甄柔陪在一旁发呆,估摸着甄柔的婚事多半要低就,便想让着多学些理庶务的事,于是道了一句“阿姜外嫁女,回来是客,”就作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向甄柔扬了扬下颌,道:“这一个大闲人,尽管拿去用!” 陆氏也舍不得长女一回来就忙事,取笑了一句曲阳翁主嫌弃自家娇儿的话,就接下道:“那就有劳阿柔了。” 甄姚去沐汤了,甄柔没有事做,自无不可,当下应了,带上阿玉自去清点贺礼。 时值秋老虎厉害,不过眼下时辰还早,热气还未窜起来,就让侍人将近来的贺礼堆累在她的庭院里清点。 庭院里花木繁盛,槐树参天,人于其下,通体生凉。 甄柔铺席跽坐树下,前方一长案,案上置竹简,她执笔而书。阿玉跪在一旁服侍,研墨递水。 一侍人在庭中亢声唱道:“益州广汉郡太守送蜀锦百匹” 居然还有蜀地的 甄柔挑了挑眉,放下记载长安之地送贺礼的竹简。 主仆默契,阿玉旋即递上一方未用过的竹简,甄柔接过在案上铺开,先挥毫“益州”二字,方书广汉郡太守送蜀锦百匹。 一时书毕,阿玉耳杯递水道:“娘子已录快一个时辰了,不如先休息一刻半会?” 甄柔正有感疲乏,要欣然同意了,有灰衣仆人匆匆来禀。 他匍匐跪在地上,道:“三娘子,衮州太守曹劲命人送上两份贺礼。” 甄柔以为只是一普通贺礼,谁知竟是曹劲送来,她放笔的动作都停下了。 阿玉也是这样认为,冷不防一听,惊得手一抖,杯中的水都洒了出来。 甄柔到底比阿玉镇定,很快回过神来,将笔往研上一放,也就纳罕问道:“哦?是那个曹家人么?他们还会送礼来,且说说看。” 一庭院七八个侍女侍人,皆受家主影响,认为曹家人乃虎狼之辈,自不觉得甄柔主仆举动有异。 毕竟他们初闻曹家人送贺礼,也都是又惊又诧。 那禀告的侍人自也不疑有他的回道:“回禀三娘子,衮州太守曹劲送来的两份贺礼,一支白玉发笄贺三娘子您的芳辰,一对出自前朝宫中的龙凤玉佩恭祝二娘子新喜。” 他说时,身后两名灰衣仆人躬身埋头,双手各自高捧一个漆盘上前,在甄柔三步之外跪下,尔后漆盘高举过头。 甄柔和阿玉对视一下,就着阿玉的搀扶站起身,绕过长案,缓步走到灰衣仆人跟前,想了一想,轻咬下唇,揭开覆在漆盘上的白纱。 一支通体白润亮泽的羊脂白玉雕凤发笄乍然出现。 庭院众侍人在簪缨世家里当差,这样一支无一丝杂质的白玉发笄看着虽是难得,但到底只有那样一支罢了,在他们心中并不算顶上的名贵。 甄柔只是瞧着这支白玉凤笄,觉得这质地和那玉璧信物有几分相似,不禁想起那日他们一同擦拭地上血迹的情形,想到曹劲当时的神色,心里隐约有几分不安。 不过到底无凭无据,或是心底压根不愿去想,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逝,就被抛到了脑后。 她随后揭开另一个漆盘上的白纱,只见是一对血玉镂雕龙凤的方形玉佩。 毫无疑问,玉佩乃一对,又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且还是稀有的血玉质地,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甄柔也并不在意自己贺礼的贵重与否。 自她从宗庙回来后,与甄明廷书信来往间,知他已在下邳招兵买马c勤于练兵,便暂时丢开了其它,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陪伴甄姚上。 这时遽然见到曹劲的贺礼,暂抛开的种种念头袭上心头,她脑中只觉豁然一开,想到了一个办法。 前世,她从未听过他们甄家与曹家有过往来。 甄志谦还能口口声声说,曹家财狼之心,他们唯有薛家可依。 可如今曹劲已主动向他们示好了,不是可证他们并非只可仰仗薛家? 甄柔只觉突然福灵心至,道:“曹家人送礼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回禀伯父。” 说罢,叫上阿玉,让那两名奉礼的侍人跟上,去寻甄志谦。 甄柔是当机立断,却忘了甄志谦乃一家之主,又是一城之主,小至宅邸,大至城池,竟是他的耳目,自然早已得知曹劲送礼之事。 书房内。 甄志谦与身边一文一武两大心腹正在议论此事。 他跽坐上位问道:“曹劲此次贺礼,可是欲以示好?还有给阿柔贺芳辰,委实不一般,难道有联姻之意?” 一语说完,只觉甚为有理,不由激动。 曹家c薛家势力相当,甄柔与其成为薛钦的侧室,倒不如成为曹劲之妻更有益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旧怨 甄柔寻过来的时候,甄志谦已议事完了。 耿奉和欧阳历从书房推门而出。 欧阳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伟岸美须髯。 许是年纪外貌,均和甄志谦相近,在甄柔印象中他极为得甄志谦信任,时常出入宅邸议事,堪为甄志谦身边第一大谋士。 甄柔一眼认出了欧阳历,又瞥了旁边的耿奉一眼,领着阿玉他们等在廊下。 看到娉婷而立的甄柔,欧阳历心下一叹,垂下眸来。 耿奉看到甄柔,嘴角却翘起了,旋即也垂了眸,掩下眼中得意。 “女公子。”二人一起在廊下推手一礼。 甄柔微微颔首,等二人拾阶而下,让出门口之后,方留下阿玉在外等候,径自带了那两名侍人奉贺礼进去。 侍人将漆盘恭敬放上长案,躬身埋头,悄声地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轻响,门从外关上。 屋子里只有嫡亲的伯侄俩。 甄柔坐在耿奉和欧阳历先前跽坐的莞席上,与甄志谦对案而坐。 甄志谦苦暑,这时的天虽然早晚已有了些凉意,他还是日夜用冰不断。 书房四禺都放了消暑的矩形冰块,在门窗紧闭的书房内,冰化水沁出一室的凉爽。 彼时,天将近午时了,太阳升高,热气逐渐窜上来。 甄柔难按急切心绪,一路疾行到此,不免生了一层薄汗。 坐下感受到室内的凉爽,甄柔身上的热意渐消,心绪镇定了下来。 她揭开漆盘上的白纱,向甄志谦禀道:“伯父,这是齐侯之子,现任衮州刺史的曹劲,送来的贺礼。” 甄志谦扫了一眼漆盘上的玉饰,点头道:“恩,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这曹劲虽辖衮州一个州郡的军政,实力不俗,可惜他虽是嫡子,却非嫡长。现在的齐侯夫人,深得齐侯宠爱,也有一子,并且比曹劲年长半岁。” 说着,不由看了面前花容月貌的甄柔一眼,只觉可惜摇头。 也越发觉得正如耿奉说的,曹家虽势大,曹劲身份上却到底比不上薛钦已是世子了,有一争天下的机会。 甄柔按甄志谦一贯谨小慎微的性子看,以为甄志谦担心曹劲非继位的世子,不能代表齐侯曹郑的意思,所以对曹劲的示好不敢轻易下定论。 于是也不左顾而言他,直接单刀切入道:“伯父,侄女认为即便示好只是曹劲的意思,但是有曹劲在中斡旋,齐侯又不真是一个莽夫,他怎么会放着可以兵不血刃统一徐州的机会,偏要劳民伤财?” 甄柔说的陈词激昂,甄志谦却听得极为不耐,只认为甄柔是一再忤逆他,没有将他这个伯父放在眼里。 甄志谦冷眼看着甄柔说完,突然开口道:“一口一个曹劲,处处帮他说话,这次你生辰他还送礼,我看倒是奇怪!” 甄柔心口一烫,以为甄志谦已知道了什么,顿时紧张了起来,后又一念,她在薛c陶眼皮底下救曹劲,甄志谦害怕受牵连定会大怒,但若是知道曹劲为报恩赠了自己一信物,答应自己一个条件呢? 一念至此,甄柔下意识抚上胸口,感到玉璧的存在,要不就此说了出来? 甄志谦见甄柔紧攥心口,深深低头,也意识自己说得太过,毕竟一个大家女公子,一个一州郡太守,想要私下见面确实乃天方夜谭。 此外,他也并不想和甄柔的关系闹得太僵,也知自退婚一事后,他们伯侄的关系已大不如前。 他早有心挽回,却一直苦于无机会,如今 甄志谦心中一动,蓦然一叹,道:“哎!阿柔,伯父岂会不知,你一直大力推荐曹劲,不过是告诉伯父,我们不需要再依靠薛家支持,可以和曹家结盟对么?” 甄柔正决定全盘托出,不想甄志谦先开了口,她抬起头,只见甄志谦满脸叹息之色。 似乎这中有些隐情? 念头闪过,但甄柔已经对甄志谦这个伯父心冷了,她并不置一词,只冷眼旁观甄志谦接下如何编说。 甄志谦到底身居一城之主多年,自是看出甄柔眼中的质疑,他心中微恼,面上却不显,宽袖一拂,旋即站起,缓缓走到窗前,面窗而立,说起了一段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 “以曹谭为首的十常侍横行朝野,在职时以搜刮暴敛c骄纵贪婪见称。” 甄柔知道曹谭其人,服侍过两代帝王的大宦官,与齐侯曹郑的生父为同胞兄弟,后将齐侯曹郑过继为自己的养子,当然从辈分上也就算是曹劲的祖父了。 正因为曹家人乃宦官之后,才会时至今日,也遭天下诟病一声“曹贼”。 甄柔如今对曹家人正是兴趣,不由正了心神,看向甄志谦,听他继续说来。 甄志谦说:“你祖父时为三公之一,无法容忍曹谭等乱朝纲,于是和门下的士大夫联名上书,列数十大罪证要求革除宦官参政,却不想反被曹谭他们污蔑结党营私,上书的三十八名士大夫遭到报复,被血洗二十六人!你祖父也因此被罢免回到祖籍彭城,最后郁郁而终。” 甄柔自幼沐浴祖父荣光,却不想到还有这一门官司,忍不住问道:“为何我从未听过?” 甄志谦转身看向甄柔道:“此乃你祖父生平最悔恨之事,他的得意门生尽数惨死于那次党祸之乱,连自己也被曹谭这些宦官害死。可无奈形势不比人,我和你父亲不能报父仇,只能在家中禁言此事。” 甄柔深吸口气,实难置信,“所以,曹家是我们的仇人?” 甄志谦沉重点头,道:“不错,曹家就是我们的仇人!生为人子,我如何与仇人为伍?”说时想到自己胞弟的性子,倒也据以实告道:“怕是你父亲在世,宁愿丢了祖宗基业,也绝不会与曹家人为伍!” 想到英年早逝的父亲,甄柔深深闭眼。 甄志谦却又添了猛料。 “曹郑会被诟病‘曹贼’,起因也是你祖父。你祖父虽被曹谭陷害归乡,但是曹谭却早你祖父病逝。当时曹谭被封列侯,他病亡后,自然有曹郑这个养子继承侯爵,你祖父听闻后,就说了一句‘认宦官为父,又一个曹贼’。后来,不知此话如何就传了出去,曹郑也就成了‘曹贼’。世人皆知,曹郑最为忌讳自己出身,我们甄家却让他绑上这样一个时时提醒他身份的污名,你认为他岂会真心与我们结盟?” 说完,甄志谦自出了一身冷汗,只觉万幸。 他差点就被曹劲的示好晃了眼,忘了还这一茬。 若不是耿奉及时提醒,他定会得罪了薛钦,到时两边不靠,他真是成了甄家的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姚嫁 甄柔不知道甄志谦心里的庆幸。 她只知道自己好似兴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原以为找到了说服甄志谦的办法,却万万没想到,得到的是甄志谦不得不仰仗薛家的无奈。 而若只是误解了甄志谦还好,她现在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甄柔心里思潮起伏,全是不安,便向甄志谦告辞。 甄志谦见甄柔听了他的话,整个人一下子心神不宁,好似遇见了极为可怕的事。 他以为甄柔听了与曹家的恩怨,知道在曹家统一北方的铁骑之下,他们甄家根本没有结盟或投诚的可能。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附于薛家,以抵抗曹军犯境。如此一来,为了讨好薛家,她甄柔也就得做些牺牲了。 甄志谦这样一想,顿时觉得甚好,也该让甄柔明白一下他的不易,当然最好还能趁此机会,让甄柔自己想通给薛钦做妾。 一念转来,甄志谦仿佛茅塞顿开一般,找到了对付甄柔的办法,既然甄柔固执得像把硬骨头,那他就来软的,况且这本来也是事实。 心里拿定主意,甄志谦貌似蔼然的对甄柔道:“阿柔,伯父本不愿告诉你这些恩怨,会同意薛家如此欺辱人的决定,也是念及薛世子对你的呵护,想着他总能护你周全罢了。算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无意。” 甄柔看着温情脉脉的甄志谦,并没有触动。 甄志谦见状,却也不着急,他认为还有时间。 他向甄柔罢手道:“已经正午了,去用食吧。” 甄柔欠身一礼,径自推门离开。 阿玉一直候在书房外,见甄柔神思不属,她也不敢多言,只默默跟在身后。 甄柔一路无言,徐徐走回自己的屋子,在梳妆台前跽坐下,久久回味甄志谦所说的话。 如果真如甄志谦说的一样 那前世,她在曹劲攻占了半个徐州之后,用那样的方式逼得与薛家决裂,妄想效仿幽州牧主动投诚曹家,为家族求得依附而生的可能。 可有了这段恩怨,曹家会接受他们的主动投诚么? 又同时得罪了薛家,他们甄家的下场 甄柔的脸一下子惨白若素纸。 正惶然之间,姜媪奉了曲阳翁主的命来寻她,道:“娘子,翁主请你到正堂去用午食。” 甄柔一听曲阳翁主,突然间灵光一闪,她不应该只听信甄志谦一面之词,当再问母亲才是。 飞快起身,去了厅堂。 甄志谦一贯不与她们同用午食,厅堂除了曲阳翁主,只有陆氏和甄姚母女。 甄柔按捺住急切,等午食毕,趁服侍曲阳翁主午休的当头,屏退左右,跽坐榻前,向曲阳翁主问道:“母亲,我们真的和曹家有这一段公案?” 曲阳翁主一袭白布宽袖大袍,侧身躺在榻上,单手支头,宽袖顺势滑下,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彼时又散了发,只见乌发雪肤,神态慵懒,别有一种成熟女人的迷人风情。 她半阖着眼,正耐着性子听甄柔说话,却不想听到曹家人的事,猛地睁眼,目光冰冷,红唇吐出极度厌恶的语气。 “曹家不仅是你们甄家的仇人,更是我们大汉的仇人!若不是曹谭这等宦官祸乱朝纲,弄得政治不明!又苛捐杂税弄得民不聊生,又岂会让那群平民发动了一场遍及全国的绿领起义?各地州牧c郡守也就趁此镇压的机会,纷纷自立,割据我大汉天下!” 曲阳翁主是大汉皇室的翁主,是天家刘氏的女儿,自然免不得情感偏颇。 甄柔认为若天子圣明,又岂会听信宦官谗言? 只是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一点,也不会与母亲讨论今时局面。 她等曲阳翁主心绪平复了,才再追问道:“祖父真的是因为曹谭才郁郁而终?而齐侯曹郑被诟病‘曹贼’,也是因祖父而起?” 曲阳翁主一听曹郑的名讳,眉宇间就蹙起厌恶之色,但是见甄柔认真问她,到底压下心中情绪,道:“确实如此。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曲阳翁主看上去目下无尘,似乎任何人事都不放在眼里,其实心思细密,转眼就问到甄柔身上。 感受到母亲怀疑的目光,甄柔竭力镇定,勉强笑着解释道:“这不是齐侯曹郑之子,衮州刺史曹劲送来贺礼示好,女儿便向伯父禀告,却不想从伯父那得知了这一段恩怨。” 听到曹劲的名字,曲阳翁主神情恍惚了一下,“你说的是曹劲,阳平公主的次子么?他没有被抓住呀” 呢喃的话语刚溢出口中,曲阳翁主猛地一怔,似反应了过来,她平躺回枕上,闭眼道:“好了,我乏了,你也回房午歇吧。” 甄柔此时也无暇他顾,就未注意到曲阳翁主的异样,她闻言只如蒙大赦的离开。 一路强撑回房,说了一声她要午歇,就兀自去了外衣发笄,倒榻就睡。 姜媪和阿玉见她这样,以为心情不好,也不好多问,放下帷幔,就悄声关门退下。 屋子里一下静悄悄了,帷幔里也暗沉沉的寂静了。 甄柔睁开眼来,忍了许久的泪方落了下来。 她在被子里侧卧蜷缩着,任由泪水一点点濡上枕间。 没有人知道她哭了,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甄柔这个午觉长了一些,一直睡到了傍晚。 身边的人本是有些担心,但见她起身后,一切如常,仍旧和甄姚嬉笑打闹欢作一团。 唯一不同的是,她对甄姚的婚事更上心了,众人见了,只当婚期近了,她们姐妹情深,甄柔舍不得甄姚远嫁。 到了八月二十六日,甄柔十六岁生辰这日,甄家大娘子甄姜携夫带子赶回来了,同一天回来的还有甄明廷。 甄柔和甄姜是同一天生辰,那一天晚上甄家自是热闹非常,甄家人阖家欢聚一堂。 丝竹管弦,歌舞奏乐,推杯换盏,一直欢闹到深夜。 许是高兴,也是离别在即的惆怅,或是其他纷杂情绪,甄柔这一晚喝得酩酊大醉。 被众人不放心的送回房后,甄柔突然抱住搀着她的甄姚不放,像一个孩童般嚎啕大哭,一声一声“阿姐”的唤着。 让甄柔这一哭唤,本已有些醉意的甄姚,索性也放任自己的醉意,只当是婚前最后一次放纵,在榻上回抱住甄柔,跟着哭了起来。 屋子里灯火通明,甄家的女人们都在。 看着榻上相依哭泣的两姐妹,都不禁被即将的离别之情感染。 站在一旁的曲阳翁主c陆氏和甄姜,纷纷忍不住潸然泪下。 可该来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永安三十二年九月初三,黄道吉日,宜嫁娶。 甄姚嫁了,远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长安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长姐 甄姚嫁后没两日,甄姜也提出要走。 毕竟是外嫁女,携夫带子在娘家住了旬日,已经极为难得。 只是陆氏才嫁了幺女,长女也要带着女婿外孙走了,且这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心里自是不舍,但更舍不得让长女为难,于是便说:“你已嫁了十三年,也有自己的家了。总在娘家待着,像个什么话?便是你不走,我都要撵你!” 姜媪也是为母的人了,听陆氏这样说,她心里更为难受,不禁红了眼睛。 “阿姚嫁了,女儿再一走,母亲膝下一双女儿,竟一个也不能承欢膝下。只恨不是儿郎,不能侍孝至亲!”甄姜说着落下泪来。 闺中养女十七八,一朝嫁为他人妇,女欲孝亲却无法。 这一幕看得人心酸。 甄柔吸了吸鼻子,环住曲阳翁主的手臂,将头偏了上去,她还是不要嫁远了。 感受到女儿的依赖,曲阳翁主目光温柔,爱怜的拍了拍甄柔的手,轻声说道:“去打些洗脸水进来。” 甄柔看了一眼上首坐着的两母女,点了点头,悄声走了出去。 屋子里充满了伤感的气氛,走出陆氏的房间,立在廊下,让九月的秋风一吹,胸腔里闷气吹去了不少。 这里是陆氏的院子,不需要她吩咐什么,一见她走了出来,便有侍女来询问。 想着陆氏和甄姜该还有贴心话要说,她在外立了一会儿,才让侍女打了温水进去。 进去时,曲阳翁主正在说话,屋子里气氛也松泛了很多。 想来是母亲在中间调和了气氛。 甄柔悄悄朝曲阳翁主竖了大拇指。 陆氏见甄柔打了水进来,她松开拉着女儿的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破涕为笑道:“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还在阿柔面前闹笑话!” 甄柔跪在陆氏跟前服侍,甄姜那边则让侍女们服侍净面上妆。 甄柔为陆氏重匀上面妆,灿烂一笑道:“伯母哪有一把数岁,抹上面妆一打扮起,阿柔都看直了眼!” 少女声线柔美,落入耳中,让人不禁循声看来。 只见笑靥如花,一颦一笑尽是姝色。 甄姜一怔,目光变得有些恍惚。 难怪薛世子对她念念不忘,现在连曹贼之子都送了礼来 甄柔察觉甄姜的目光,偏头问道:“长姐在看什么?” 甄姜回过神来,笑道:“我十六岁出嫁那会,阿姚五岁,阿柔才三岁,转眼两个妹妹都大了,还出落得这般水灵。” 甄姜的容貌性子都像极了陆氏,容貌端庄,气度沉静。 她作为嫡长女,又在很长一段时间,是甄家唯一的子嗣,是以虽为女郎,也极得甄祖父看重。自幼就为她定了豫州沛国世子刘肃这门婚事,三年前沛王病逝,世子刘肃承了王爵,甄姜也就成了沛国王后。 应是身份不同了,几年的藩国王后生涯下来,比起陆氏,甄姜身上更多了几分皇族宗室的雍容之气。 甄姜出嫁时,甄柔还太小,但因两人同一天生辰,甄柔自幼便得了陆氏的偏爱。因此对于甄姜,甄柔充满了喜爱。 听到甄姜的夸赞,甄柔不好意思的笑了。 甄姜看得出来甄柔眼里的亲近,这是真拿她当长姐,心里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垂眸默了一默,甄姜看向曲阳翁主,说笑道:“远嫁女儿离娘家太远了,我们甄家都远嫁了两个女儿,婶母可得把阿柔看好。” 曲阳翁主瞥了一眼甄柔,虽然不打算将甄柔远嫁,口中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她的婚事,有人要就不错了!” 没有说是否远嫁,也没有透露半分对甄柔婚事的打算,甄姜笑容滞了一滞,方说道:“看婶母说的,阿柔生得花容月貌,登门求亲的只怕要踩破门槛。” 曲阳翁主笑了笑,没有说话,仿佛认同了甄姜的说法。 甄柔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女郎,被人当面提婚事,虽不至于腼腆,但到底该避一些。 等侍女端着净面上妆的物什退下,她就走到了左手边,挨着曲阳翁主坐下。 时值农历九月,不冷不热,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窗户半开。 有五六个灰衣侍人抬着秋菊盆栽,往廊下搬。 有声响传到屋子里来,甄姜转头看去,忽然一笑道:“还有几日就是重阳了。记得未嫁之前,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登高,戴茱萸,吃篷饵,饮菊酒,一家子至亲游上一整日。” 随着姜媪的叙说,陆氏想起了那时,长女未嫁,幼女还是小儿,一双女儿环绕膝下,那时真好呀。 陆氏眼角有泪光闪烁。 看到母亲泛泪,甄姜心里愧疚难受,她握住陆氏的手,笑道:“初九回怕是不成,不过拖上一日再走,却是可以。母亲,明日女儿陪你登高可好?” 陆氏哪有不应,只是不迭点头。 甄姜又叫上曲阳翁主和甄柔,“婶母c阿柔,明日一起吧!” 都如此了,哪有不去的理儿,曲阳翁主笑应了。 又说了片刻的话,见侍人来禀甄姜的夫婿c长子来了,甄柔与曲阳翁主对视一眼,便起身告辞,让他们至亲骨肉多说会儿话,毕竟后日就又要分别了。 从陆氏的院子出来,甄柔随曲阳翁主缓步徐行,阿玉和姜媪默声跟在后面。 不觉走到宅邸花园的池塘边,曲阳翁主靠在水榭的栏杆上。 傍晚的秋风带了几分凉意,甄柔却觉得舒服极了,她惬意的眯了眯眼。 曲阳翁主衣袂翻飞,蓦然说道:“沛国属豫州辖下,豫州正是薛家起势的地方。” 甄柔本也靠在栏杆上,让秋风带着池水的凉意拂上后背,一听曲阳翁主说的,她立马转过身,脱口就道:“母亲的意思,是薛家会为难长姐?” 曲阳翁主看着仰头问自己的甄柔,知道她心里一直仰慕甄姜这个长姐,她也不愿多说,只好道:“大汉十三州那么多藩王国,哪一个不是看各地军阀的眼色,便是我们下邳国,不也要看你们甄家的脸色。” 甄柔跺脚,“母亲!” 曲阳翁主捋了捋吹乱的鬓发,道:“好了,回去用了暮食就休息吧,明日才好早起登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佛香 甄柔喜欢攀登高山,喜欢看壮观的景色。 还有近来发生的事,一直都憋在心头,也让她想出去放纵一下。 好的天气,自然风光,总能让人心情舒畅。大家和甄柔一样,兴致都很高。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到了南山脚下。 甄志谦还有远道来参加婚礼的老友未走,需要招待,没有过来。 甄家其余人都到齐了。 陆氏和女儿女婿外孙一家四口,曲阳翁主和甄明廷c甄柔两兄妹。主家七人,掩了身份,只带了十来个侍人跟着。 彭城地处黄河中下游,农历九月新稻已经割了,正是农闲无事的时候。四暮一望,游人如织,都是来登高眺远的人。 因为山不高,游人又多,他们徒步而行。 甄姜的丈夫沛王刘肃,是一个三十二岁的中青年男子,中等身材,斯文儒雅。长子刘新,貌似其母,行止稳重,才满十二岁就被立为了世子。 陆氏毕竟年将五十了,没走上一会儿,已经有些喘气了。 甄姜和丈夫刘肃看见了,忙一左一右搀着陆氏往上走,彼此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刘新跟在父母身后,有问必答,说话给陆氏解闷。 天空高远明朗,男孩子稚气的声音和老妇人慈爱的笑声,在山中回荡。 夫妻恩爱,携老扶幼,人世上的幸福也莫过如此了吧。 甄柔在后面看见,有些羡慕的想着。 回首见自己阿兄褒衣博带c风度翩翩的样子,引得来往的女郎纷纷顾眸看来,他却罔若未闻的直往上走。 心里不由一叹,看来阿兄还是没忘了阿嫂,母亲抱孙儿的愿望,怕是有得等了。 念毕,慢了两步,搀上曲阳翁主一起往上走。 他们的目的地,是山顶的云清寺。 这个时候,佛教才从西域传到中原不到两百年。 当时还是本朝一位皇帝夜梦金人飞行于殿庭,第二天上朝问群臣此乃何征兆,有臣子回答说是西方的神——佛。这位皇帝听了认为供佛吉祥,便让人去西域访求佛道,请了两位法师回国弘法。 如今一两百年下来,佛教也逐渐从刘氏皇族传到了民间,大汉十三州不少大郡都建有寺庙供奉。 不过到底还没普及,云清寺就是彭城周边十里之内唯一的寺庙,几十年前还只有达官贵人供奉,近些年才见一些大富户往来。 他们到达时,正好用午食。 等下午再逛一会儿云清寺,一日行程也就差不多了。 这些都是一早安排好的,自有侍人提前来打招呼,让寺庙给留了厢房休息。 刚有一个小沙弥将他们引进寺庙,就遇见了不少熟人,都是彭城的官员乡绅和他们的女眷。 彼此都是相熟,少不得要寒暄一番。 这些人又多少存了讨好的心思,等待他们应付完了,又是小半个时辰后,才到厢房用斋食。 这里往来的一般都是些贵人们,寺庙不敢怠慢,又恐有什么意外,男女厢房是分在了一南一北两头。 与甄明廷他们三个男香客分开,甄柔她们四个女眷一起在陆氏的厢房用斋食。 陆氏走了一上午山路,早是累了,斋食一毕就来了睡意,和大家相约一个时辰后再逛寺庙。 尊卑有序,从陆氏的厢房出来,又先送了曲阳翁主回房,甄柔和甄姜才往她们的厢房回。 堂姐妹两,没走几步,就到了甄姜的房间。 正要分别,甄姜“唔”了一声,忽然道:“阿柔,听闻你进来很信佛,每日佛香不断。我的君姑沛太后,也十分信佛,却不喜一般的檀香味重,沛王孝顺,特意命人去寻了一种味极浅的佛香。” 她说时,身边的侍女取出一个两指宽的漆盒。 甄姜接过漆盒,道:“我常年侍候沛太后,也用惯了这种佛香,所以外出都要带在身上。知道你也不喜味重的香,试试这个看!”说着将漆盒递了过去。 既然用惯了这种佛香,这会儿将佛香都给了她,甄姜又用什么呢? 甄柔于是推辞了过去。 这似乎在甄姜的意料之中,她不在意地一笑,尔后揭开漆盒,只见里面放着两捆佛香,一捆未用,一捆用了大半。 甄姜从用了大半的那一捆佛香中,顺手捻了十来根,笑盈盈道:“这不就成了,足够我午憩了,剩下的你就拿着吧!若是好用,等回了沛国,我再给你捎些过来。” 盛情难却,甄柔接过漆盒。 又说了两三句话,就告辞离开。 重阳前后香客多,厢房紧俏,她被安置在这后面一排的七间厢房中。 今日带了阿玉服侍。 回到厢房,阿玉跪在案前一边燃香一边道:“大娘子虽出嫁了这么多年,但对娘子却还是甚为记挂。” 甄柔立在一侧看着阿玉燃香的动作。 她注意到阿玉先在零散的佛香中拿出了一根,插入香炉。 而这也是人的习惯,先将零散的用完,再开封新的。 零散的佛香,一共三支,不过一刻多钟便能燃完。 那时香尽成灰,什么都没有了。 蓦然,就想起昨日母亲的话,甄柔突然道:“长姐妆容似乎比以前厚重了,看上去倒是和母亲差不多岁数。” 她曾笑曲阳翁主是万般不操心的性子。 曲阳翁主却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女人一旦过了花信之期,心操多了就老得快。 而那时的女人,不是为了夫妻关系,就是姑媳关系,仰或子嗣关系,再或夫家前程,总共不过这四类大事操心。 甄姜与沛王夫妻恩爱,与沛太后也是相处得当,长子又少年聪慧。 那么让甄姜操心的,便只有夫家前程了。 甄姚目中一黯。 阿玉不知道甄柔所想,只顺着甄柔的话思忖道:“大娘子上次回来,还是四年前家主五十大寿,现在和那时看上去确实有些显年纪了。” 甄柔闻言,心中已然有数。 看了一眼已经燃起的佛香,她垂眸道:“我去大雄宝殿上一柱香,云清寺安全,你不用跟了。” 阿玉讶然。 甄柔并不解释,只身出了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找来 外面人声寂然,香客多半都在厢房休息了。 四下古树参天,寺院掩映,古朴清幽。 走在其中,甄柔心变得虔诚了。 她越来越像信佛的。 适才也不是拿话打发阿玉,原就是要去大雄宝殿敬香。 今日香火很旺,到宝殿外的庭院时,还能看见庭中的青铜三鼎大香炉里佛香袅袅,檀香味弥漫。 因年荒米少,又民穷财尽,寺庙多依赖当地世族乡绅供奉。这个时候了,也唯恐有香客上香,生怕怠慢,留了僧侣值守。 甄柔才走到庭中,那僧人已迎了上来。 他知道甄柔的身份,接待殷勤。 甄柔被迎入宝殿,接过佛香,拈香一拜,将香交那僧人插入佛前的香炉,就不再言语了。 她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口里呢呢喃喃,低低微微,说着许多话。 那僧人没听得一个字,也不敢听,又怕打扰了甄柔,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宝殿外面。 甄柔一无所觉,她只望着佛像。 见佛主宝相庄严,眉眼却甚是慈悲,仿佛看尽了人世间的沧桑,有着济度一切众生的大慈悲心。 甄柔眼眶不禁一热,几乎忍不住落泪了。 视如至亲的伯父,不是以为的那样。 自幼仰慕的长姐,她也不敢相信了,只因甄姜嫁到了豫州沛国,那是薛家的势力范畴。 其实重生的这一年以来,她已知道人心易变,世事弄人,伤心过后也不过一声叹息,唯愿过往的美好能尽量留住。 只是前世她一把火烧了所有,走得轰轰烈烈,可留下来的甄家怎么办? 她的阿娘c阿兄怎么办? 为什么今生才得知与曹家的这段公案 泪水顺颊落下,甄柔无声哽咽。 她娇小的身子匍匐在佛前,一袭藕荷色窄袖曲裾拂在地上,泪水衣衫都与尘土混在一起,她不在意,只虔诚的在心里祈祷。 大慈大悲的佛主,请保佑前世的曹家人不计前嫌,接受他们甄家的主动投诚。 让上一世的母亲和长兄平安康泰,莫要牵挂她这个不孝抛下他们的小女。 深深叩首,诚心祈求。 一拜之后,就要起身,抬头却见右前方的圆柱处立了一人。 晃眼一瞥,只觉那身影极为熟悉,一身玄色劲衣,英武高大。 心里却觉不对,下意识再看过去,甄柔立时怔在当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只以为出现了幻觉,呢喃自语,“怎么可能会是曹劲?难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对,难道是佛主听到了她的祈祷,才让人出现了” 甄柔犹难相信。 曹劲却将甄柔看得分明。 他寻到寺庙时,就看见甄柔往大雄宝殿走去,本要叫住,恰有一女香客路过,不愿惊动了人,在古树后稍等片刻,再寻到大雄宝殿时,就从宝殿的后门走了进去。 立身于大殿的圆柱后。 在暗中看见甄柔口中振振有词,一脸虔诚,他自不会打扰了,却不想等了一时,抬眸再看已是佳人落泪,哭得伤心。 甄柔本就丽质天成,又生得骨骼纤细,肤白如雪,一眼看去就是一位柔弱的娇娘子。今日为了登高和上香,又着了一身极简约的素净衣衫,这样无助的一哭,端是一种楚楚风姿,让人不禁心中生怜。 人都有七情六欲,饶是再铁石心肠,见一位总是对自己充满善意的女郎,哭得梨花带雨,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又或是男儿怜爱之心。 曹劲在暗中看得心中翻动,觉得十分意外,那个美貌出众,却又极为胆大的甄女,居然也有这样无助的时候。 但细一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她本该如此,自己初见她之时,不就认为她是一个菟丝花般的女子么? 这时见甄柔拜完要起,他从圆柱后走出来,未料她竟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怔蒙住了,还犹自不知地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仰或祈祷他的出现,都无疑道出了一个事实,她亦思他。 曹劲看着甄柔,眸底有幽暗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来。 “是我。”他蓦然开口,声音低哑。 甄柔早已经回过神,抹了眼睛上的泪,定睛一看,见人仍在,她知道自己没有眼花。 此时又听得曹劲的声音,她更加确定了,连忙转头外看,见那僧人立在庭中,背对着宝殿,心中舒了口气,这才回头望向曹劲,压低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心中紧张,又受了惊,一时忘了客气的敬语,就开门见山的问来。 曹劲气定神闲,似乎并担心让人发现了行踪,对甄柔的直言直语也不反感,认为甄柔一介小女都这样直言不讳,他又岂会有差? “我来找你。”曹劲直截了当,目光灼灼。 甄柔不是木头,曹劲话里的意思,她隐约能猜出一二。 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不过正好她亦有话要问他,甄柔恢复镇定,一派从容道:“寺庙后方有一山坡,既方便从小径下山,亦人烟罕至。” 刻意带出的氛围没了,曹劲目光一凝,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道了一字:“好。” 得到回应,甄柔兀自从蒲团起身,径自离开。 既然曹劲能神通广大找到自己,想来应当也能找到她说的后山。 从大雄宝殿出来,寺庙里更幽静了,香客们应已小憩。 独行在古朴清幽的寺庙里,九月的秋风徐徐拂来,夹杂了几许正值盛开的秋菊香气,人也为之神清气爽。 这样缓步行来,甄柔的心也缓缓沉寂了下来。 今年暮春,曹劲为了胞兄的遗体甘愿涉险,确实让她刮目相看了。 也让她知道,相比传闻中擅兵略却又嗜血的曹贼之子,曹劲更是一个重情的血性儿郎。 然而,这个重情,却绝不会用在男女之情上。 一如薛钦。 即使心中有自己,比起他的抱负野心,这些情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曹劲即使对自己有几分心思,也绝不会冒险到彭城来寻她。 甄柔谨慎地想着。 想到这些,她觉得心里很安,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求娶 心安之下,步履轻快,去往后山。 云清寺的后山是一带树林茂密的陡峭山坡。 从寺庙后门出来,有一段绿树参天浓郁蔽日的山径,一直延伸到坡前。 山径一转,一方丈余宽的平坡,坡的三面是刀劈斧削一般的悬崖。 才走完这条山间小径,果见曹劲先她到了,正立在悬崖边上,背手远眺。 山顶风大,风声呼呼,吹得衣袂翻飞。 曹劲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道:“你来了。” 甄柔脚步停下,客气的点了点头,矜持一笑道:“三公子。” 她客套的唤了一声,举止如仪,和方前佛堂里低泣的泪人儿,判若两人。 女人一贯善变,他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这样的客套,处处透着疏离 曹劲浓眉轻蹙。 但他背光而立,看不清神情。 甄柔心切,见客套过了,索性快步走到曹劲跟前,仰头就道:“小女有三件事要与三公子确认。” 曹劲和甄柔已交手几次,却从未见她这样焦急过,疑惑一闪,道:“你说。” 这时,身后传来些许声响。 甄柔警觉凝目,转身朝后面看去。 她的身后,是一条岔路,有两条山径,一条通往云清寺后门,一条通向山底。 只见下山的那条小径,走出了三个灰衣壮汉,当头那人正是自己见过的熊傲。 见甄柔看向自己,熊傲恭敬地抱拳一礼,便闪身入了通往寺庙的那条小径,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曹劲身份贵重,有暗卫随侍安危,自是正常。 甄柔收回目光,郑重望向曹劲,接着道:“第一件事,当年十常侍把持朝政,我祖父及门生遭到血洗,可与三公子父族有关?” 曹劲神色一凝,低头淡淡扫了甄柔一眼,目光如霜冷了下来,“不错。” 甄柔心下一沉,继续问道:“第二件事,你可知道尊父为人诟病为”顿了一顿,到底问出,“他被诟病为曹贼,起因乃我祖父,三公子可知道?” 曹劲神色依旧,淡漠道:“知道。” 果然如此。 甄柔咬了咬唇,眉宇间有几分沮丧。 曹劲见甄柔面有难色,仿佛为两家人的旧怨苦恼,他眼中冷意淡去了几许。 甄柔双手握拳,鼓足勇气,仰头问他,“我闻令尊最恨人对他的诟病。如此,你我两家旧怨已成定局,若我们甄家再来投诚,令尊可会接受?” 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完,甄柔屏气凝息,紧张盯着曹劲,不知觉地轻咬下唇。 曹劲发现甄柔有个小动作,她一旦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本是涂了口脂,红唇饱满亮泽,小米粒似的皓齿轻轻咬下,仿佛四月间枝头长出的红樱桃,鲜嫩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一眼瞥过被轻咬住的红唇,方念及今日来意,看向甄柔,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幽光,话有所指道:“你无需担忧,只要能让大人相信你们的诚意。” 他们的诚意? 甄柔咀嚼着曹劲的话,眼中蓦然一亮。 前世她火烧楚宫,以那样决绝的赴死,彻底斩断家族与薛家的关系,已足够让任何人相信他们投诚的诚意。 甄柔紧绞在一起的心倏然松了。 只是她犹不敢相信,这些日子压在心里的巨石就这样没了,她再次确认道:“只要拿出诚意,令尊就会摒弃前嫌?” 曹劲沉默点头,却另补充道:“但是大人生性谨慎,你们的诚意,需要能取信于他。” 那就对了! 自古以来,两方势力结盟,往往以联姻取信彼此。而她前世付出的诚意,甚至比联姻有过之无不及。 甄柔心下大石终于放下,她竭力忍住极喜的泪水,灿烂一笑,耀如朝霞,“谢谢你!” 曹劲眼睛微眯,灼灼盯着甄柔。 察觉曹劲灼然凝视的目光,甄柔心里一惊,状似山顶风大,拂乱耳边鬓发,她不经意地偏头,避开那道强烈的视线。 “不知三公子今日来此寻小女何事?”甄柔低头将鬓发捋到耳后,再抬头时,已是敛了笑意,一脸正色。 越是矜贵的女子越是端得起。 曹劲不在意地收回注视,目光朝崖边远望。 秋阳当空,乾坤朗朗,熠熠照耀大地。 山脚下田野阡陌,远处城郭连绵,千家万户,那便是彭城。 曹劲极目远眺,俯瞰整座彭城,“幽州牧马建光已向我们投诚,大人有意接纳,并愿继续任用马建光为幽州牧。到时,一旦幽州稳定了,下一步就是徐州。” 此话事关军事机要,落入任何人耳中,都无疑要猛吃一惊。 甄柔因为重活一世,早已知道了这些,她并不惊讶话的内容,只是在意曹劲特意来告诉她这件事。 她望着曹劲的背影,微微颦眉而思,下一瞬眼睛一亮,接口道:“所以三公子此次来,是告诉小女,你已接受我们甄家投诚。” 曹劲知道甄柔聪慧,不意外她一言截到重心,只是这并非他今日要说。 他转回身,凝目而视,目光一寸寸在甄柔身上掠过,从头到足,不略过一处。 年纪虽却已是娇艳鲜嫩,姝色照人。 近一年的时间,初见时的瘦弱少女,也已长成婀娜多姿的妙龄女郎。 不可多得的美丽脸蛋,曼妙的娉婷身姿,的确有足以魅惑世间男子的资本。 他从来认为自己就是一凡夫俗子,既然美人赏心悦目,撩人心扉,何不取之? 何况美人娇弱在外,难得内在又是坚韧,足以应付一些旁枝末节的琐事。 再则眼下看来,自己也是她能拥有的最好选择。 看着眼前娇颜初开的佳人,曹劲忽觉今日兴之所至,路过时偶闻甄柔在此,临时决议寻她,并非起初认为的不应之举。 曹劲看得心悦,甄柔却被他放肆的目光,看得怒火顿起,只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隐忍。 曹劲少时混迹边关大营,五感敏锐,察觉甄柔不虞,稍敛眸光,终于开口。 “你也知两家旧怨,若要大人相信你们投诚,你要嫁我为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报恩 甄柔闻言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听到了什么? 曹劲说,你也知两家旧怨,若要大人相信你们投诚,你要嫁我为妻 可是,这怎么能行!? 甄柔震惊望着曹劲,他一双眼睛亮得灼人,清晰照出她惊恐之色,还有他此刻的认真。 甄柔方寸大乱,竭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慌乱笑道:“三公子,您别说笑了!小女蒲柳之姿,又是被弃之人,怎敢与君相配?” 惊慌失措之下,往往露出真意。 曹劲神色微变,薄唇抿了下来,周身寒气冻人。 甄柔猛地意识到危险,想起了曾经的传闻,杀人如麻,性格残暴,睚眦必报 她不敢再呆,笑着告辞,“小女已出来多时,恐有人发现,先行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见曹劲并未阻拦,甄柔心中一喜,赶紧加快步伐,却刚踏上小径,熊傲走了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甄柔咬唇,犹豫一刹,掉头往山下的小径走去,同样刚踏上小径,就有人拦在路口。 去无可去,甄柔冷静下来,转身慢慢走回原地。 “三公子,您这是何意?”甄柔驻足,停在三步之外。 曹劲笑了一声,“你又是何意?”他嘴角虽噙了一抹笑,眼里却露出冷峻之色。 甄柔强自镇定,微笑着道:“小女不懂三公子的意思。” 话音未落,曹劲已敛了笑意,眼中仿佛有噬人的火簇,咄咄逼人地迫向甄柔,“甄女,是你先招惹我!你也是大家女公子,难道不知两家结盟,历来都是先联姻!?近几次我们独处,我的试探,你也并未拒绝,应也想过联姻!” 甄柔不妨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说得她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与虎谋皮,咎由自取。 甄柔的脸,急遽一白。 她的神色说明了一切,她从未想过联姻。 曹劲不由想起在大雄宝殿上他的自以为,幽深的眼底蓦然现出一抹沉郁之色。 甄柔察觉曹劲的怒气,她反应了过来。 自己重生后心切改变命运,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投诚仰或结盟,一贯都是用联姻取信彼此,薛钦和荆州邓女的婚事正是如此。 在与曹劲的接触中,她的确察觉了曹劲异样,所以已经尽量回避了。 却忘了在投诚需要联姻的前提下,她回避的隐晦,却又一次次助他,无异于是默认了愿意联姻。 如今自己又一脸不愿,落在曹劲眼里,岂不是在戏耍他? 甄柔忽然有些不敢看曹劲,又不知如何解释这一切,怕弄巧成拙,只好竭力冷静下来,勉强笑道:“小女是自知旧怨,不敢奢望。毕竟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一被弃之人,令尊恐怕不会同意联姻。” 听得这一番解释,曹劲目中郁色稍敛。 他道:“曹家因宦官乱朝崛起,此事一直受天下诟病。若能与甄公的嫡亲后裔联姻,曹家便可摆脱当年‘十常侍乱朝’的影响,从而消除与世族贵戚乃至天下学子之间的嫌隙。如此一来,大人自会同意你我两家联姻。” 十常侍之乱,终导致绿领起义,使得大汉名存实亡,各地军阀割据,其祸害深广。 如今的曹家,却是因当年“十常侍”之首曹谭的势力而崛起。 若曹家志在天下,便不得不重声名。 而要消除天下人对曹家的诟病,与他们甄家联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当年与“十常侍”对抗的,是以祖父为首的士大夫一派。 甄公的嫡亲后人都愿意原谅曹家人,甚至与他们联姻,天下人又有何可置喙? 甄柔默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曹劲又道:“大人有四子,唯我还可娶妻,你们甄家亦只有你未嫁。至于令兄,乃丧妻鳏夫,是可以续弦。不过历来高嫁低娶,大人是不会让他的女儿嫁于令兄。所以我才提议,由你我成婚,既成全了你的投诚,也算我报了你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甄柔灵光一闪,从怀中拿出曹劲赠予的玉璧,想了一想,试探问道:“三公子,可还记得此物?” 曹劲冷冷看了一眼玉璧,问道:“你想要求什么?” 甄柔鼓足勇气,道:“若他日三公子攻进徐州,可否接受我甄家投诚,效仿幽州牧马建光继续任留原职?” 曹劲目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漠然道:“虽不知你为何坚信我定会夺得徐州,但我的确对徐州志在必得。同样,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收回。” 甄柔大喜过望,却不过下一瞬,喜色僵在脸上。 曹劲看着甄柔刹那惊喜的神色,他毫不留情地道出一个事实,“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投诚,也会为你们与大人斡旋。但是不能保证在没有联姻的情况下,大人仍会留用你们甄家。不过放心,你们甄家上下的性命,我可以担保无虞。” 人心就是如此,得一想二,无止境。 甄柔听得曹劲首肯甄家性命无忧,就忍不住想到幽州牧马建光为何能继续任留,保住家族基业。于是,她不甘心的问道:“可是你们也没与马家联姻,为何马建光还能继续任留?” 曹劲目光看向远方,淡淡说道:“马家实力不俗,子弟能人辈出,堪当大用!” 甄柔一怔,尔后强烈的耻辱感席卷全身。 家族势微,所以他们甄家只有送女联姻,谋求乱世苟活么!? 甄柔垂眸一笑,笑容苦涩。 曹劲看着垂头丧气的甄柔,不觉又一次生出惋惜,可惜不是儿郎。 只是即使这样没有精神气,她只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依然美得惊人。 曹劲眯了眯眼,想到种种,终是再道:“我不是非你不可,而你们甄家若想效法马建光,你却只有与我联姻一个选择。我言尽于此,你好生考虑。至少今年,我还不会攻打徐州,你尚有时间。” 说罢,曹劲越过甄柔,扬长而去。 路上,熊傲问道:“公子若中意甄女,何不破城之时,直接纳入后宅?” 曹劲道:“我需要甄家为我守住徐州,而不是为曹家所用。” 语毕,单手抱着襁褓中的遗孤,翻身上马,前往小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名节 许是有了曹劲会保甄家善终的承诺,甄柔尽管胸中作烧,让曹劲临走之言堵得难受,却到底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至少来日徐州被占,家族不会落得和徐州刺史陶家一个下场,惨遭满门血洗。 这样的心思之下,曹劲走了后,甄柔只站了一会,等胸中郁气散了,也就转身走了。 穿过绿树交叶蔽日的山间小径,从云清寺后门进去时,小憩的香客已经相继转醒,古朴幽静的寺院传出纷杂声响。 甄柔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厢房庭院,心中踌躇。 这时一个黄衫女郎也正往庭院走,见甄柔只身立在院门前的古树下,上前问道:“三娘子?你怎么在这?” 甄柔垂眸,纤密的眼睑如剪影投下,看不清神色。 只听她曼声道:“前几日下邳国来信,外祖母年事已高,不小心偶感风寒,就卧床不起。我用过斋食后,便去给外祖母祈福,许是跪得久了,刚才有些头晕,就靠着树站一会儿。” 说完,甄柔抬头一笑,脸上确实有几分苍白,却带出一种温婉的柔态,那是一种属于女人的风情。 黄衫女郎眼里掠过惊艳,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彭城双姝,甄氏姐妹占尽。 甄家又是四世三公,辖彭城郡军政民务,他们无不仰仗甄家鼻息。 在甄氏姐妹面前,容貌家世无一能比,她们这些女郎只有退避锋芒。 如今大甄女嫁了,小甄女被退婚了,听说还为此大病一场,人已消廋得不成形,可眼下为何比一年前还美上几分?竟是眉眼全长开了。 黄衫女郎压下腹中酸意,勉强笑道:“三娘子怎么独自出来,也不带个人伺候着。” 甄柔道:“我留了阿玉在厢房燃香,想着寺院里安全,便一个人先去了。你呢?这是要去哪?” 黄衫女郎正要说话,庭院里忽然传来一道惊呼的女声,“这是女厢房,怎么有男子” 转眼之间,女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的传来。 “这不是薛世子么?我在甄三娘的及笄之礼上见过!” “甄三娘?难道是甄三娘引来幽会!” “可是薛世子已娶妻?甄三娘莫不是要当妾?” 一声声恶意的臆测入耳,甄柔脸色一白。 黄衫女郎极为尴尬,但念及甄柔身份,只有打抱不平道:“三娘子你分明在外面,这不是污蔑么?我陪你去说清楚!” 甄柔点头应了,随黄衫女郎向庭院走去。 秋阳依然当空,熠熠洒了下来,甄柔却觉齿寒。 她的长姐,曾教养在祖父膝下的大堂姐,竟对她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不由无声一叹,敛下纷杂心绪,终是走入庭院。 云清寺供女香客休憩的厢房,共有一大一小两个庭院。 这间就是大庭院,修了一前一后两排厢房,每排有六间,共十二间房。 陆氏和甄姜两母女,还有曲阳翁主,就安排在第一排厢房内。 三人听到后排厢房七嘴八舌的惊呼,都惊得连忙推门而出。 正要匆忙赶往后排厢房,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叫道,“三娘子,是你母亲她们。” 大家一听忙转身望去。 正是甄柔。 和一黄衫女郎结伴从庭院外走来。 陆氏和曲阳翁主一看,焦急顿时去了大半。 陆氏眼里更是难掩惊喜之色,“阿柔不在房里!” 甄姜的脸却在这一瞬苍白至极。 甄柔没有看甄姜,她只徐徐上前,迎着前厢房一排六间屋子人的目光,轻声说道:“我用了斋食后,一直就在佛堂为外祖母祈福,还让一位师傅点了莲花灯。不知为何还没回院子,就听到”轻咬下唇,难以启齿。 黄衫女子看到甄家的两位夫人都在,心里存了讨好,见状帮忙解释道:“小女在旁院休息,刚才正要过来服侍母亲起来,就看到三娘子从佛堂过来,却不知怎听到那些污言!” 黄衫女郎说得义正严辞,甄柔又是一脸含冤莫白,人也是从外面回来,还有寺院僧人佐证,一切已不言而喻。 即使薛钦突然出现的蹊跷,但也不会是甄柔引来,更不是二人在幽会。 曲阳翁主心下微定,拉过甄柔的手护在身边,冷笑道:“好歹毒的手段,这是要坏我儿名节!” 看着护犊般挡在身前的母亲,甄柔的心变得暖暖的。 有母亲在真好,她也要为母亲守住如今的一切。 甄柔任曲阳翁主拉着手,心意坚定。 在场都是彭城里的人,众所周知曲阳翁主的脾气,见她发难不约安静了下来。 这里本来就是前后排厢房,任一边稍有动静,另一边都能听到。 后排厢房的人早已从头到尾听了清楚,不约而同向突兀出现在此的薛钦看去。 薛钦面沉如水,宽袖一拂,从甄柔的厢房门口阔步而行,转过拐角停下,见到低头立在曲阳翁主身侧的甄柔,眼底尽是愧疚之色。 阿玉见立在门口的薛钦一走,舌尖狠狠一咬,刺激得神台一明,旋即夺门而出,跑到前排厢房处,为甄柔解释道:“婢正在” 话刚起头,甄柔蓦然抬头,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主仆默契,阿玉当即会意,垂眸说道:“今日斋食后,娘子去了佛堂给下邳太后祈福,刚才婢以为是娘子回来了,去开门,没想到却见是薛世子。”说着害怕的缩了缩颈项,“婢也不知怎么回事” 话说到此,无论如何都不是甄柔的错,那么就只有薛钦自己来的。 众人异样的目光看着薛钦。 薛钦冷瞥了一眼立在旁的甄姜,面向众人彬彬有礼的推手一礼道:“惊扰诸位了!本是恭贺甄公嫁女来彭城,听闻云清寺颇负盛名,便在临走前慕名而来,不想识错路到此!在下告辞。” 一语解释过,也担了所有责任。 众人到底顾忌薛c甄二家势力,即使觉得薛钦到此十有为了甄柔,也只有认了话里的解释。 曲阳翁主却不能任由甄柔凭白担了这名声,声音冷冽如冰道:“小女即使终身不嫁,也不会与人为哪怕是续弦!” 薛钦身子一顿,不置一词离开。 看广告就到爱尚网23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揭发 当事人走了,一场闹剧也就散场了。 众人散去,在场只有甄家女眷。 出了这种事,下午逛寺庙的游兴也没了,陆氏厌恶道:“以前看他谦和有礼,岂料这样死缠烂打!幸亏阿柔当时不在,不然真是百口莫辩!我们还是回去了,今日太不宜出行!” 说完,才想起今日出行乃长女提议,不免觉得失口,歉意地看向长女。 甄姜一点也不在意,她听到陆氏这样以为,心里只觉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一些血色。 她满含歉意的望向甄柔,坦然承担了今日过失,“都怪我不好,不该提议出游,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早些回去也好。” 甄柔垂眸,避开甄姜的目光,蓦地说道:“今日之事,阿柔还有一事未禀。” 在场都是后宅主事之人,一听甄柔这样说,再一回味薛钦出现的蹊跷,已知她们之中必有内鬼。 曲阳翁主眼中厉芒一闪,逐一掠过身边众人,冷笑道:“好,今日定要查个清楚!” 被曲阳翁主冷眼一看,阿玉等六七个侍女俱是一惊,噤若寒蝉地纷纷低头。 甄姜脸上的血色又一点点褪去,她看着甄柔,嗫喏双唇,终是一言未出。 察觉甄姜的目光,甄柔依然垂着眸。 先前是阻止了阿玉,可那是因家丑不可外扬。 甚至如果今日没有遇见曹劲,更没有听见曹劲那一番话,也许她也得过且过了。 只是幽州已经向曹家靠拢,曹军犯境迫在眉睫,她等不起了。 “请伯母c母亲到我的厢房一叙。还有让阿兄一同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甄柔心里很平静,淡淡说道。 陆氏听了不由蹙眉,家丑不可外扬,让甄明廷过女香客这边来,多少有些引人瞩目了。 曲阳翁主了解自己的女儿,甄柔不会无的放矢,这样做必有原因,同样做了二十多年妯娌,她也知道陆氏的想法,当下道:“现在女香客也走得差不多了,让大郎过来,倒也没什么忌讳。” 她这句话是说给陆氏听的,说完就向陆氏看去,目光坚持。 陆氏也知道曲阳翁主的性子,心里一叹,差人去请了甄明廷过来。 不一时,甄家嫡亲的几人都到了厢房。 屋子不大,左墙边上设了长案和席。 陆氏和曲阳翁主居长,在上位坐下。 甄明廷和甄姜一左一右在长案两头,对面而坐。 甄柔挨着甄明廷一旁跽坐。 阿玉是在场唯一的侍女,匍匐跪在长案下首。 屋子里气氛沉凝。 曲阳翁主乃甄柔生母,她先开口道:“阿柔,你有什么事说吧。” 甄柔颔首,平静陈述道:“我斋食后就去给外祖母祈福。从我离开到回来,有一个时辰。若是以往,见我久未归,阿玉必要寻我。可是这一次她却未来。” 这番话让曲阳翁主目光一寒,默契地接了甄柔的话,冷冷道:“阿玉,你为何没去寻?” 阿玉匍匐在地上回道:“娘子一人外出,最多不过一两刻时辰。婢见娘子久为归,本要去寻找,却不知为何突然极困,莫名其妙睡着了。还是薛世子唤醒婢,问娘子找他何事,怎么人不在?婢才反应过来有问题,却已来不及了,外面就有人喊看见男子进来了,薛世子发现不对赶紧走人,却为时已晚。” 阿玉不仅回了曲阳翁主的问话,更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甄明廷微讶,“听起来,竟不是薛二郎自己缠上来的。” 甄柔看了兄长一眼,没有说话,眼里却闪过一丝焦虑。 陆氏和曲阳翁主不是甄明廷看得简单,她们敏锐地察觉问题,目光不约而同地四下看去,最终一同落在案上已燃尽的香炉上。 甄姜发现二人看去的方向,心中一紧,但见漆盒内只剩一捆未用过的佛香,不觉又心存侥幸的镇定下来。 曲阳翁主直接问阿玉道:“这佛香哪来的?看着不像厢房里原有的。” 未等阿玉开口,甄姜抢先说道:“这佛香是我给阿柔的。” “阿姜?”陆氏闻言一惊,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些复杂。 “长姐你”甄明廷一听曲阳翁主问话,也转了注意,自然明白过来,待听甄姜认了佛香出处,也不由地一惊。 面对至亲惊疑的目光,甄姜心中苦涩,但想到夫家和孩子们,面上只有一派坦然,将佛香的来由说了一遍,才道:“今日出游乃我提议,佛香也是我给的,再者我夫君沛王,又需仰仗薛家。可推断,我的嫌疑最大,不用顾忌,就请医工来此,看这香是否有问题。” 甄姜态度坦然,将自己所有的嫌疑逐一道出,又让医工来查看佛香,确实让人怀疑不起。 甄明廷首先散了一大半怀疑,只是此事涉及胞妹,他不愿有任何遗落,便没开口。 陆氏是甄姜生母,最不愿女儿背上陷害幼妹之罪,不论自己相信与否,且看甄姜的态度,这香应该没有问题。 为了洗清在甄姜身上的怀疑,陆氏立马同意道:“此事绝不能姑息,让医工来看!” 知道母亲的偏袒,甄姜心中感激,却也更为羞愧,她深深闭眼。 甄柔看了一眼闭眼沉默的甄姜,平静地阻止陆氏道:“不用了,我相信案上的香没问题。” 甄姜倏然睁眼,惊喜又惊讶望向甄柔,“阿柔?” 甄柔平静回视,继续说道:“因为有问题的香只有三根。” 甄姜面如土灰,甄柔都知道了 众人的目光刹那看了过来。 甄姜神色恢复正常,她强自镇定,勉强笑道:“阿柔,你在说什——” 话犹未完,甄柔蓦地说道:“长姐,香燃尽了,是没了凭证。可是那三根佛香,我只让燃了两根,还有一根我收在那了!” 说时,指向右墙边上的妆台。 那是一方长案,上面放着铜镜,还有十数根零散的佛香,这是寺庙为每间厢房配置的。 众人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去,甄柔却只静静看着甄姜问道:“可是要等医工来了,长姐才愿承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惩罚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步步骄最新章节!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硬撑只会更难看。 毕竟甄柔没有诬陷甄姜的动机,又联系甄姜身上种种嫌疑,整件事基本已可以确定了。 甄姜内心本来就又愧又怕,事败之后已经惶惶不安,只是心存侥幸地竭力镇定,这时让甄柔言之凿凿地一说,再是强装不了。 她浑身发颤,难堪c难以置信,还有恍然大悟的神色,在脸上交错变换,最终目光复杂地看着甄柔,“难怪你不在房里,原来真的早就知道为了揭发我,宁愿名声受损,也要留下人证物证呵呵”甄姜颓丧地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陆氏和曲阳翁主,直接承认了,“不用叫医工了,那香有迷药的成分。” 听到甄姜承认,甄柔垂下眸来,看不清神色,只是平缓道:“长姐,我没有留佛香存证据,其实我一直希望不是你。” 她没有留下佛香存证,即使医工来了,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若不是甄姜所为,她无论说什么,甄姜也不用担心。 而顺她话叫了医工,甄姜的嫌疑也就洗清了。 只是,可惜 甄柔不由闭上眼睛。 甄姜却猛地一震,强硬的心肠再是忍不住,双手一把捂住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她先是小泣,渐渐地伤心欲绝,哭得哽咽不止。 “阿柔,我对不起你” 她的哭声悲痛至极,众人听得五味杂陈。 甄姜是甄家嫡长女,还有幸得甄祖父教养。 一直以来,她不仅是陆氏的骄傲,更是底下弟c妹们仰慕的长姐。便是曲阳翁主,也对这位小不了几岁的夫家侄女,充满了好感。 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上侍孝父母,下爱护弟妹,甄姜曾经做得再好不过。 可就是这样的甄姜,陷害了家中的幼妹,他们震惊,更难以接受,以为无法原谅,可是看到一贯坚强示人的甄姜哭成这样,责怪得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屋子里沉静如水,只有甄姜的哭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甄姜抬起头,脸上泪痕斑驳,一贯仪容端正的她却不在意得一把抹了,看着曲阳翁主语气坚决道:“婶母,手足相残是重罪,我甘受家法处置。” 甄家家法,手足相残,按例家族除名! “阿姜!” 看着最是坚强的嫡长女哭成这样,陆氏心口早已难受得没法,可是她无法开口,更开不了这个口,不然如何面对曲阳翁主母子三人!?只是当听到甄姜要决绝地领了家法,陆氏终是忍不住了,哭喊着叫了一声甄姜,就一下从位上起身,抱住了甄姜,又恨又气,更是心疼地哭道:“你还有娘家,还有我这个亲娘啊!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越说越是痛心,最让她骄傲的嫡长女成了今日这样,陆氏忍不住一掌拍打在甄姜背上。 母女连心,甄姜如何不知陆氏的气恼中,更多是对她的心疼和痛心,她紧紧回抱住陆氏,有千言万语要说,开口却只是不断地哭泣道:“阿娘,对不起对不起” 转眼之间,屋子里又是一片伤心的哭声。 曲阳翁主多少已知道甄姜的难处,可若不是甄柔自己警觉,差点就被害了一辈子,她做不到原谅害自己女儿的人,哪怕背后有再多的难言之隐。 看着哭抱在一起的陆氏母女俩,曲阳翁主狠心转头,不经意见甄柔一脸波澜不惊,再一想今日发生的事,忽觉一直呵护的女儿长大了。 “阿柔,你是受害人,惩罚你决定吧。”曲阳翁主闭上眼睛,将决定权交给甄柔,既然甄柔今日会这样做,应该已经想好了对甄姜的处置。 陆氏哀哭中听到曲阳翁主的话,心里不由地一喜。 她看着甄柔长大,知道甄柔的性子,最是重情,天生心软。 “阿柔!” 陆氏惊喜抬头,求情的望向甄柔,却一声刚喊出,又是一阵愧疚,竟是开不了口,差一点甄柔的名节就毁了。 孤男寡女厢房幽会 陆氏脸色惨白的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一直落。 甄柔双手紧握成拳,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她不去看陆氏,只是望着甄姜道:“长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甄姜本不愿多说,毕竟再有苦衷,也不能弥补她的过错,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然而四目一对,见甄柔真想知道,想了一想,还是说了。 “自从六年前,皇上不理朝政后,各州割据越发严重。皇权势微,我们这些封国处境只有更难。薛家近几年大势扩张,每年都在招兵买马,军需耗资大。所以五年前开始,就从沛国的衣食税租索取。开始还好,一半能入沛王宫,近两年根本分毫没有。” 甄姜说到这里,禁不住嘲讽地笑了,“我看上去是风光无限的沛国王后,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子。” 甄明廷听得愤怒,拍案而起,“太嚣张了!” 甄柔看甄明廷这样,心里却有些安慰,对未来也多了几分底气。 “阿兄,先听长姐说完。”甄柔轻声提醒道。 甄明廷忍怒坐下。 甄姜继续说道:“上月阿柔生辰,薛世子听闻曹劲送了发笄,恐他有意向阿柔提亲,便在贺阿姚婚礼时,见了我们夫妇一面,并说他会为我们求情,不再征收沛国食邑充当军饷,但让我们劝阿柔嫁给他。这半月来,我常对阿柔旁敲侧击,却始终无效。眼看就要归国,于是鬼迷心窍,想造成一个事实,让阿柔除了薛世子,再也不能嫁他人。” 将心底最阴暗的罪孽说出,甄姜的脸惨无人色,仿佛下一眼就要昏倒。 甄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逼迫至亲。 到底血浓于水,见目的达成了,甄明廷应已深刻记住了势弱的诸多无奈,甄柔快刀斩乱麻,给了甄姜痛快。 “我可以妥协,不让长姐在家族除名。但是长姐是沛国王后,为薛家马首是瞻,我无法再相信长姐了,所以从今往后,长姐不可踏入徐州半步。”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被训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步步骄最新章节! 发生了这种事,甄姜没有脸继续待下去,是夜就携夫带子离开了。 到底是亲生女儿,甄志谦身为家主,又是甄氏族长,自当秉持公正,虽然口里说罚轻了,当天晚上却连暮食也没出来用。陆氏更是遭受重击,回到宅邸就称病睡下,同样也没有出来用食。 没有当家夫妻两人,这天的暮食,甄柔和甄明廷在曲阳翁主庭院用的。 曲阳翁主生长于富贵王候之家,生性风雅,好奢享受,在她院子的最后一进劈了方水池,里面假山嶙峋,绿树水草青青,一拱石桥从院门架到屋前。 屋子面阔三间,前些日子阖府上下忙于甄姚的婚事,窗前c门上都还挂着夏日的竹席。 傍晚残阳斜照,晚风习习,吹皱一池浅水。 屋外是这样一副悠哉闲适,屋内也是布置的别样舒适。 一方食案置于屋子当中,案上珍馐美酒琳琅,案边设有三席围坐。 甄柔和母亲c兄长围坐食案享用美食,透过竹帘可见外面夕阳美景,这本该是一室的欢笑,大家却都没有食欲。 甄明廷嫉恶如仇,见此时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恨道:“薛家简直欺人太甚!狼子野心!还有长姐她” “哎!”对于甄姜,甄明廷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只觉无奈,他恨然重叹,端起酒樽一仰而尽! 这都要借酒消愁了 甄柔看了一眼甄明廷,还是从尊中拿起长柄勺舀了一杯酒,方道:“大汉祖制,异姓不得封王,他薛家却被封了吴王,还从原来的豫州祖籍,多占了一个扬州,并耗巨资在扬州建邺城修了吴宫,其心已昭然若揭。” 闻言,甄明廷举樽饮酒的动作一顿,酒竟是有些饮不下去了。 他们甄家享四世三公之荣,满门忠烈,他曾经也志向高远,欲效仿祖父和父亲远赴京师,一展抱负。 可如今天下尽是如薛家般的财狼,面上仍以大汉天子为尊,实际都是各自为政。 朝纲又让何近等外戚把持,自己也只有靠祖宗余荫,在下邳为相。 甄明廷苦涩一笑,举樽饮酒,将脸上的神色掩去。 兄妹两自幼失怙,感情非比寻常,甄柔自是知道甄明廷内心苦闷,这样正好,既然兄长心有宏志,何不就此加入时局? 甄柔心中一定,郑重道:“母亲,阿兄,今日我还有一事相禀!” 对于今日在云清寺发生的事,曲阳翁主本就有话要问,听得甄柔主动开口,当下宽袖一拂,后仰倚上凭几,朝甄柔扬了扬下颌道:“正好省得我问,你说吧!” 甄柔得话,深吸口气,将自己与曹劲的结识,斟酌着说了出来。 当然隐去了小沛那次,直接将今年三月宗庙相救,说成了两人的初识,然后才说起今日之事。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今日曹劲就来寻我,告诉我愿意接纳甄家投诚” 只是刚说到这里,甄柔就被打断了。 曲阳翁主怒不可遏。 她才不管徐州夹在薛c曹一南一北两大势力之间,如今他们得罪了薛家,未雨绸缪只有交好乃至投诚曹家,才能保全甄家,所以甄柔冒险救曹劲实属情有可原。 曲阳翁主不管这些,只是厉声打断道:“到底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看来真是我平常太惯你了!你知道曹劲是什么人么?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还打小混迹边关大营!” 越说越后怕,也就越发震怒,曲阳翁主猛地站起。 “边关大营什么地方?那把女人当牲口!他曹劲能在边关大营混出来,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好相与的?呵呵”曲阳翁主气笑了,“为了还救命之恩,才愿意接纳甄家投诚?亏我今天还以为你长大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一个蠢笨如牛的女儿!” 说时,想到甄柔天真的把曹劲给的信物当宝一样天天携带,还有甄柔生日收到的那支发笄,曲阳翁主只觉得脑门发疼,她简直就要被气晕了。 “母亲,息怒!”看着曲阳翁主揉着头,一副要被气厥的样子,甄柔吓得赶紧起身,小心翼翼扶住人。 亲生女儿都这样陪小心了,她还能如何? 曲阳翁主任甄柔搀扶着坐下,便一把拂开甄柔,倚着凭几,头疼得闭上眼睛,道:“说吧,把曹劲今日来的事接着说。” 甄柔咬了咬唇,有些不敢说了。 半晌听不到回应,曲阳翁主睁开眼,一见甄柔的样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冷眼道:“怎么不说了?可是曹劲告诉你,投诚的先决条件,是你和他联姻?” 话音犹未落,甄明廷蓦地怒骂,“曹贼无耻!” 甄柔头顿时更低了。 她有些分神的想,幸亏侍人都在院外候着,不然他们那么大的声音,就该人尽皆知了。 只是万未料到,今日本想劝兄长重燃斗志,最后竟成自己被狠狠教训。 甫想到兄长,甄明廷就义正言辞地告诫道:“你以为曹劲看中你?他看中的是你背后的徐州!陶家虽为徐州刺史,可在徐州,任谁也比不上我们甄家根深!只要我们愿意投诚,他曹家就可以轻易夺下徐州。虽然结盟一贯以联姻取信彼此,但只要我们拿出更大的诚意,他们又岂会不接受?毕竟没人舍易就难!所以,哪怕真向曹家投诚,也不需牺牲你去联姻!” 兄长却有才智,一言道出结症。 甄柔高兴抬头。 甄明廷见甄柔被骂了,反是一脸喜色,他更不放心了,忙又再次强调道:“我也是男人,岂不知曹劲打的主意!娶了你,既可以轻易拿下徐州,又得一个大美人,何乐不为!所以,不许有牺牲自己的念头,这个家还有我在!” 甄柔等的就是最后这句话,只是不及言语,曲阳翁主突然抢先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不许嫁曹家人!”说着似想到什么不虞之事,眉眼间闪过极深的厌恶,“即使迫不得已投诚曹家,只要阿柔先嫁了,他曹劲总不能抢亲!” 甄明廷闻言立马接着道:“一个比我还大的老男人,还敢肖想阿柔!母亲放心,我定会尽快为阿柔择一良婿!”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同心 甄柔本来俯首帖耳跪坐在那里,想等母亲和兄长说完,她再开口,却不妨听到一声“老男人”,脑中骤然浮现曹劲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声,来得太突然,也太突兀了。 他们严阵以待全是为了甄柔,当事人却仿佛不当一回事般,闲闲地笑了。 曲阳翁主c甄明廷母子俩有志一同地看了过去。 甄柔敛了笑意,只是不知是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没了,还是看到母亲和长兄对她的拳拳维护之情,又或是知道兄长心里其实也有奋起之心,她眼里仍带了几许松快。 甄柔慢慢说道:“听我说了,再做决断可好?” 见甄柔如此说,母子俩均一怔,回味了过来,他们适才反应过激。 甄明廷多少有些讪讪,只是仍怕甄柔被曹劲哄骗了,率先摆明态度道:“好,我可以洗耳恭听,不过你容我再一言” “齐大非偶,曹劲并非良配。曹家和薛家一样,皆有隐龙之兆。以目前势头下去,徐州将成曹c薛之争,我们甄家世代居徐州,他日必将在他二人中择其一。以薛钦对你的执着,一旦我们选薛家,你哪怕嫁为人妇,怕也难得安宁。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更倾向曹家,可是” 说着话一停,一分屈辱之色从他的脸上闪过。 “先不论我们与曹家积怨已久,如今甄家势微,无法助你在曹家立足,甚至还会让你受制曹家。你与薛钦尚有青梅竹马之情,他都能为了权势弃你,何况全然陌生的曹劲?所以,阿柔,哪怕和曹劲联姻,对我们甄家极有益处,我也不愿你嫁他。” 没了先前急怒般的气话,此时心平气和的一番话说来,竟是为她着想到这步。 长兄如父,此时此刻,甄柔真的感受到了。 心里很暖,甄柔唇角漾起笑意,郑重承诺道:“放心,我不会嫁给曹劲。” 得了保证,甄明廷明显松了一口气。 甄柔见了一笑,便是神色一敛,言归正传道:“幽州牧马建光已经向曹家投诚,一旦幽州稳定下来,曹家就会进攻徐州。” “这么快!”甄明廷一听倒吸口凉气,忍不住惊讶出声。 曲阳翁主神色凝重,却未置一词。 甄柔继续说道:“所以曹劲确有提议,若甄家投诚,最好由我和他作为联姻人选。不过他也许诺了,即便不联姻,亦会保下甄氏族人性命,已报今年三月救命之情。只是这样一来,当曹家占了徐州,我们虽保有性命,却难保不被夺了彭城郡和下邳国的两地治权。” 这也正常,两家先有旧怨,后欲投诚却又不联姻,连基本的诚意都未交出,曹家岂敢继续任用? 甄明廷放在食案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语气却轻松道:“其实这已是最好结果。若选薛家,被当挡箭牌先与曹家一战,届时即便侥幸胜了,甄家也要付出惨重代价,同样难保有现在势力。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曹家。” 原来阿兄和她的看法一样! 其实她一直想攀上曹家,并不仅是为了不给薛钦做妾,更多的也是考虑到以上这些。 甄柔眼睛有些发亮。 前世甄志谦始终选择薛家,甄明廷又万事以其为主,她以为两人政见一样。现在既然不是,后面的话就更好说了。 再一看甄明廷放在食案上紧握成拳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 甄柔看着甄明廷,一字一字清晰道:“既然阿兄有投诚曹家之意,何不为其所用,以尽兄才,以展抱负,以立家族?” “我知若侍曹家,一来与祖父之志相左,二来阿兄不愿拿我攀附。可大丈夫不拘小节,若阿兄愿摒弃前嫌,以才能尽心侍之,曹家就当真非我联姻不可?” “非也!幽州牧马建光也曾与曹家不睦,但因实力不俗,投诚之后曹家仍任留他们幽州治权!” 一言一句,语声柔和,是十六芳华的少女嗓音。 可是所道之言,却是殚精竭力,不该出自一个娇养的贵女之口。 甄明廷先为这番话大震,继而却是深深地愧疚,“阿柔,对不起,是为兄没用。” 甄柔情急解释道:“阿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欲解释,一直闭目不言的曲阳翁主突然罢手,让她不要再说了。 “阿柔,确实是大郎不对。” 曲阳翁主侧目看向甄明廷,少有的语重心长道:“你也不过弱冠之年,却已遭受人生重创,丧妻失子。我看在眼里,对你不免宽泛,想着你尚年轻,时间总会磨平一切,教你成长。可是眼下时局如此,你是甄家唯一儿郎,该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甄明廷让母亲说的眼睛一红,只是到底血性还在,旋即低头垂眸,掩去目中赤红,牙关紧咬道:“我知道了,这几年让母亲和阿柔担心了。” 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近一年来,甄柔每月至少一封书信,旁敲侧击他招兵买马以自强。 原来从那时自己一贯娇养的幼妹,已经开始为家族殚精竭虑,而他却 甄明廷闭眼,无法想下去,只能再次承诺道:“母亲c阿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字字铿锵,一顿一挫,如下军状。 这一天晚上,嫡亲血脉的三人在此,一直推心置腹到深夜。 母亲和兄长同她一心,即使无法告知重生之事,她亦不是孤单一人。 他们欲择曹家,效仿幽州牧马建光,以自身实力为人刮目相看,再以此为基为曹家所用,从而保住甄家现有势力,至于以后则再作打算。 一切,都按甄柔希望的发展乐。 只是曲阳翁主却另有不放心,认为曹劲今日特意前来,必然对甄柔有意。 为防万一,提出要尽快为甄柔在治权内择一夫婿,以杜绝曹劲奢想。 甄柔对此并不排斥,她也不愿远嫁,而且若是治权内择夫,一来低嫁对方必然敬她,二来也能为兄长拉拢部下,一举二得。 是夜,甄柔睡得很好,一枕酣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新始 第二天睡起来,天气依然很好。 这个时节,菊花次第开放,湖蟹正当肥美,持螯赏菊,堪为乐事。 甄家是风雅人家,往年这个时候,便要在家举办蟹宴,不仅主家几口人享用,甚至让阖府侍人尽管去吃蟹。 甄柔和甄姚两个姐妹花,这时还会趁着湿热减退,得金秋清肃下行之气,水质较好,取秋水采秋菊酿酒。前一年酿好,来年秋再饮,如此往复,一年又一年。 今年的菊花酒去年已酿下,阳澄湖的美蟹也送来了,宅邸各类秋菊正是盛绽,一切亦如往昔,只是谁都没有了往年的闲情雅致。 甄志谦和陆氏夫妇,显然对甄姜一事还耿耿于怀,甄明廷终日不回后宅,陆氏也一直称病不出。 曲阳翁主看上去一副万般由心的性子,其实心里清楚。哪怕口中再不怪,到底甄姜乃亲女,云清寺的事又可大可小,单看如何处理了。偏甄柔将事情闹了出来,固然有理,但落在这亲生父母的眼里,对甄柔又如何全然不介意呢? 曲阳翁主是做母亲的人,明白陆氏的心,便与子女一合计,他们三人也不惹人嫌,正好还能招兵买马充盈实力,再先斩后奏给甄柔定门亲事,干脆辞行去了下邳国。 临走的这天,正好是重阳节前的头一天。 用过朝食,母子三人想了一想,还是要来告辞。 甄明廷去找甄志谦辞行,甄柔随曲阳翁主给陆氏辞行。 陆氏那天之后就说要静养,言下之意便是不让人打扰,但是这人都要走了,于情于理都当见一面。 由侍女引进房,就见陆氏靠了一叠高被,坐在榻头,人并无甚病态,只是看上去没精神头,有些恹恹的样子。 陆氏看她们进来,露出个笑容,道:“你们来了。” 说时,屋子里有侍女们,已眼疾手快拿了两个四方正的软席放在榻边,然后尽相退下。 曲阳翁主带着甄柔在软席坐下,道:“我母亲身体不好,估计要带阿柔回下邳住上一段时间,长嫂你好生保重自己。” 甄氏嫡脉人丁单薄,舅姑两位大人走的早,这些年都是妯娌两人相扶持走过来的,岂会没有感情。 陆氏听出曲阳翁主话里的真诚,她不由眼睛一润,道:“其实我心里没有怨阿柔,只是阿姜那孩子日子苦,我心头”说不下去,声已哽咽。 曲阳翁主闻言一默,心中虽有触动,却也不知如何说起,毕竟自己的女儿才揭发了甄姜,遂只拍了拍陆氏的手,无声安慰。 陆氏说完也觉有失,同样默默不语。 一时间,房间里有些静默。 妯娌两人都感到了隔阂已生,心有弥补,却皆无可奈何。 甄柔心细敏感,察觉了气氛不对,心知以往两对母女言笑晏晏地日子怕是回不去了,心里怅然,面上却是亲昵地笑了,“伯母,我看您院子秋菊开的好,我去折两枝来插瓶。” 少女笑靥如花,声音甜软柔和,让凝胶的气氛也随之缓和。 甄柔随之出屋,在庭院里顺手折了几枝菊花就回了。 将花插在陶瓶里,往榻头一放,屋子里顿时多了几许生机。 陆氏看得温柔一笑,侧目落在甄柔身上,道:“还是女儿好,有女儿在身边真好。” 一连两个“好”字,道出心底的渴求,陆氏却犹自不知,另外说道:“我看薛世子对阿柔,怕是不会轻易放弃。还是早些给阿柔择一夫婿嫁了吧。”她说这话时,语气真挚,似发自肺腑。 曲阳翁主知道陆氏心里是疼甄柔的,但顾及甄志谦那边,她不好回应话,只好道:“再说吧。” 陆氏不在意曲阳翁主不说实话,叫了一声曲阳翁主的闺名“宜华”,就兀自道:“这女儿是为娘的心窝子,不奢望她夫贵妻荣,能看着她一生喜乐安康,便是再好不过了。所以,你给阿柔选夫婿的时候,就多看一下彭城或下邳的儿郎吧,总归在眼皮底下,咱们甄家,还有大郎也能跟着照看一二。” 说到甄明廷,就见到他派的侍女过来,告知时辰不早了。 如是,曲阳翁主只有带甄柔起身告辞。 从陆氏的院子出来,母女俩直接出府,上车启程。 男子说话简短,甄明廷早已向甄志谦告辞过了,带着大队人马在甄府门外等候。 这时的马车,是从车厢后面上车。 甄明廷立在车尾,先搀扶了曲阳翁主上车,再是甄柔。 甄柔心中有话要问,但这是甄府正大门,到处都是甄志谦的耳目,终于等到两兄妹接触,就忍不住心切道:“阿兄!” 声音低如蚊呐,语气却是焦急。 甄明廷想起辞行前,甄柔的再三叮咛,万不能将他们的打算告诉甄志谦。 自己已经知道了,难道就这么让人不放心? 甄明廷没好气道:“放心!” 甄柔心中一安,搭着甄明廷的手,一步轻快登上马车。 车队一行百八十人,乘着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浩荡地向下邳而去。 黄泥土路,马车颠簸,人在车上并不轻松。 重生的这一年来,她却总在四处奔波,饱受马车颠簸之苦。 撩起车窗帷幔,车后有马踏黄沙滚滚,车前是秋阳普照的康庄大道——即使一路泥泞难行,只要始终向前,终会迎来希望曙光。 甄柔蓦地有一种预感,也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颠簸了,她可能真会在下邳嫁人了。 然后夫妻和睦,生儿育女,相敬如宾一辈子。 还有嫁在下邳,也能侍孝母亲,兄妹两相扶持。 再有阿兄自立,家族得以在乱世继续安好。 今生之福,大抵就这样了吧。 甄柔仰头,迎着秋阳,眼睛让阳光照得微微眯起,唇边却扬起向往而满足的笑容。 十日后,他们一行抵达下邳。 来日一场霜降,空气有了寒凉,天就冷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却没有一丝儿的冷意,嫡亲三人彻底忙碌了起来。 找兵马买,暗中扩充实力。 相看儿郎,为甄柔择良配。 永安三十三年,就这样到来了,一切都是新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相看 这一年的新年,是在下邳过的。 下邳太后年事高了,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曲阳翁主找了侍母的由头报了一声,就留在了下邳过年。 甄柔和兄长甄明廷作为子女,又是外孙,说要陪侍也无可厚非。 如是,母子三人,就这样在甄明廷下邳的相府过了除夕。 大年初一的早上,下邳每个角落几乎都响着爆竹的声音。 爆竹喧响,在年节时,是最受男女老幼喜爱的习俗之一。当庭放一个大火盆,将竹节扔到火中,立时火势大旺,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声响火旺,仿佛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这一天真是让人觉得欢乐而喜庆。 经历了短暂的一世,人生有幸得以重来,让甄柔很喜欢这类的吉祥好兆头。所以初一的早上,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换上新岁的大红曲裾,也不管外面还零星的飘着小雪,只身就往庭院中跑去,从竹堆里捡起一根竹节,兴奋地一节一节直往火盆里扔。 一时火光大盛,映着一张肤白胜雪的俏脸,微微绽出一丝滟潋的红晕。 紧接着爆竹声连绵不绝的一响,甄柔忙捂着耳朵退开,少女甜柔的笑声在风息中传远。 乌发雪肤,明眸皓齿,佳人倾城。 冰天雪地,一袭红衣,耀目生色。 曲阳翁主抱着暖手炉,在廊檐下惊艳地看着,半晌后方仰脸得意一笑,对陪在身侧的姜媪道:“就我儿这般容貌,即便退过婚,也没得让人可挑。” 她说话时,目不斜视,仍旧望着庭院中。 甄柔一个抬头,正巧与曲阳翁主的目光不期而遇,见母亲笑容灿烂,她也一时玩够了,拿竹节的手又冻得通红,这便小跑回到廊檐下,往手里哈着热气,随口一问,“母亲,您在笑什么?这般高兴!” 口中哈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成了白雾,衬得一双青葱似的十指越发亮红。 曲阳翁主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没好气的把暖手炉往甄柔怀里一塞,教训道:“年一过,你就十七了,再不嫁我都没脸见人!明儿给我仔细睁大眼瞧了,你大哥给你挑的那人,明日要来拜年!” 甄柔接过暖手炉,感到一阵暖意从手心传来,不由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满足道:“母亲和阿兄的眼光,我再相信不过了,明儿看得人一准不错。”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事关终身,甄柔夜里不免有些思潮起伏。莫名其妙想了很多,有那男子人才品貌,又或是以后的种种,让她有些迷茫不安,又有些期待向往。 到了来日,大年初二,是外出贺年的日子。 甄明廷在下邳为相,得知他今年没回彭城过年,前来贺年的官员不胜繁多,他自是得留在相府坐镇,曲阳翁主就只带甄柔回下邳王宫拜年。 有谚语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 正月乃一年的开端,黎明早起,迎接朝气,是养成整年早起的好习惯。 这个时候,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在新年期间都起来的格外早。甄柔就鸡鸣而起,待一应收拾停当,天才大亮。 拜年的官员陆续登门,母女俩不由打起精神,等到耳报神禀人要来,她们这就登上前往下邳王宫的马车。 女儿家时最是矜贵,没有让人先窥了去得理,曲阳翁主算了时辰,正好坐上车的当头,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曲阳翁主立马在车厢里拉了甄柔一把,提醒道:“来了,快看!” 甄柔闻言靠到车壁,车窗早是半开,只轻轻撩起窗幔一角,就可透过一线空隙,迎面看个一清二楚。 外面大雪初霁,远处的城郭,近处的屋宇,已经覆上一层茫茫的白雪了。 这时,拐角处有人出现了,正策马向相府而来。 马速不快,马上坐有一人,马后有一侍从小跑跟着,还有一辆拉年礼的马拉车调尾,来了主仆三人。 甄柔目光扫了一圈,就落在骑马人身上。 这人是极年轻的一个男子,正如兄长所说,是腊月中旬才行冠礼,现年至弱冠不到一月,面孔看上去还有些少年意气在。 生得却极是不错,虽不能貌比潘安,却也是剑眉星目,轮廓深邃,自有一股英挺之气。 甄柔微微点头,自前世之事后,又有薛钦今生一再纠缠,她对那类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已有了偏见,倒觉这样有英气的儿郎不错。 不一时马至府门前,看到了正要出行的马车,应是知道马车里正坐的人,他立时勒缰停马,然后矫健的翻身下马,将马鞭往侍从手上一丢,就在原地推手一礼,恭敬地默送马车离开。 甄柔注意到了,那侍从应身长七尺,他立在一侧却高出一头,当有八尺之高。 不由讶异,竟然这么高,都和曹劲一样了,这在马上还真未看出。 心讶之于,不免上下打量了几眼。 曹劲肩宽浑厚,这人肩窄单薄,所以乍眼一看,才觉不如曹劲那般高么? 甄柔懵懂的想,又或者这是男人与少年的区别? 一念未转完,马车已辘辘启动了。 曲阳翁主问道:“怎么样?可看清楚了?” 甄柔敛回过心思,偏头反问,“母亲觉得怎样?您刚才不也看了么。” 女婿乃半子,曲阳翁主哪有不看的道理,她坐在甄柔身后,顺着撩起的一线缝隙,早已把人看了个清楚,只是这哪是她满意与否就可? 曲阳翁主倚回凭几,瞥了甄柔一眼,“你嫁还是我嫁?” 甄柔无法,只好思索了一下,斟酌道:“看上去还不错,只是”咬了咬唇,大胆提出,“母亲,我想和他见一面,可行?” 他们是低嫁,没有什么不可以,曲阳翁主答应道:“十五元宵城里有灯会,让大郎领上你见一面,总归那是他极力推荐的。” 甄柔听得一笑,这回他们兄妹算是想到一起了。 她想找一位能辅助兄长的夫婿,结果阿兄就为她寻了左右手荐来。 想到这里,甄柔忽然问道:“母亲,他叫什么来着。” “周煜。”曲阳翁主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智慧 母女闲话当头,到了下邳王宫。 身为王侯之家,前些年新岁还是要进宫朝拜天子,近年朝纲乱了,这个礼制也就形同虚设。 既然留在自己的封国,下邳王一家虽无实权,却也无需向他人贺年,初二这天一家人都在王宫里。 甄柔到底是当嫁之年了,又正在四处相看,这里正好有三位年纪相仿的表兄,多少需要避嫌一下,也算安了舅母下邳王后的心。遂在正殿拜见了舅父舅母,又和表兄c表姐妹们简单见了礼,就不再多做停留,径直去了外祖母下邳太后的寝殿。 下邳太后真的年事高了,去年入冬一场风寒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如今已有三月余了。 曲阳翁主让人带回彭城要侍疾的话,并不作假,每隔两三日,她就要带了甄柔过来陪下邳太后。 如此下来,甄柔对下邳王宫再是熟悉不过,当下轻车熟路寻到下邳太后的寝殿。 只是到了,却不入内。 因着下邳太后这个病,其实是人老体衰的老年病了,最是害怕邪风入体。 甄柔唯恐把身上寒气带了进去,就在外面宽了狐裘,又用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等整个人暖和了起来,才和母亲一起进了寝殿里面。 知道女儿c外孙女要来,又是大过年的,下邳太后也穿戴一新,靠在一个绣万寿纹的姜黄色锦被上等着。 殿中服侍之人知道老人的心思,估摸着母女俩要来了,早在殿中放了一方正的软席。 “阿柔给外祖母拜年了。”甄柔跪到软席上,行叩拜大礼道,“外祖母新年大吉,福寿延绵。” 其实今日一早的时候,儿子媳妇带着孙子孙女,还有孙媳妇和曾孙们,已向她拜过年了,一下见了一大家子人,不免有些精神不济,只待这会儿看到一身红衣俏丽叩安的外孙女,下邳太后才精神劲儿又起来了,笑得眼眯成了缝,一脸慈爱道:“我的阿柔来了,快到外祖母身边。” 甄柔依言起身,乖顺的坐到榻前。 人上了年纪,最是喜欢鲜艳醒目的颜色,一来喜庆,二来看得清楚。 下邳太后目光就粘在了甄柔的身上,和身边服侍的人道:“小娘子家就该穿艳点!看我这外孙女多俊呀!” 身边侍人应景称是。 曲阳翁主福了一个身,也坐到了榻前,掖了掖下邳太后腿上搭的褥子,朝甄柔看了一眼道:“母亲,应该要成了。” 下邳太后笑容一深,罢手挥退殿中侍候的人,关切问道:“这回给阿柔相看得人怎样?” 谈到这个话题,那是没有她说话的份,甄柔低头跽坐在曲阳翁主身后。 曲阳翁主扯了扯唇,语气有些平常道:“是大郎推荐的,下邳东郊的周家村人,上月才满的二十,看着样貌还行。” 当母女快四十年了,她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一贯心高气傲,看人带了刺的,能得她这样一句评价,心中该是满意。 下邳太后和蔼一笑,笑嗔道:“到你嘴里,别人好生一个名门子弟,被你说成什么样了!我知道那个周家,一村的人都性周,乃同一个祖宗,在下邳也算有名的望族。三四十年前还相继出过一位郡太守和将军呢!” 曲阳翁主抿唇,不在意道:“还望族,顶多一个乡绅之子罢了!” 下邳太后听出了门道,满意道:“看来是周氏嫡出的郎君了,这样也方能与阿柔匹配。” 曲阳翁主笑道:“还是母亲厉害,一听就知道了。这周家小儿,正是那位郡太守和将军的嫡亲后裔,正经的长子嫡孙。”说着想到来时甄柔点头认同了,就生了一两分常言说的那般,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不由自主地多说道:“许是家学缘故,周大郎自幼习武,却又善读兵书,只等再历练两三年,现在的中尉也该退了,到时就由他顶上。” 封国中尉,秩二千石,职如郡都尉,乃主管军政c缉捕盗贼的军官。 即便再过三年,也才二十又三,能官拜封国中尉,已是少有的少年得志。 甄柔今日会一眼看中,除了这人看上去一身正气,让人第一印象就极好外,最关键也是他有领兵打仗的才能,若磨练几年升上中尉,确实可成为甄明廷身边最大助力。 而有大舅兄这一层关系,他们之间会更牢而不破。 甄柔计较得清楚,下邳太后已是六十有余的人了,看了大汉王朝半个世纪的沉浮兴衰,又如何看不出这门婚事背后的益处。 下邳太后因久病而浑浊的目光在这一瞬犀利明亮,点点头道:“不错,如今时局,什么都比不上会领兵打仗,能护住阿柔,还能为大郎效力。若是挑不出大错,今年就让他们完婚,免得夜长梦多。” 曲阳翁主明白老母亲的话中担忧,她宽慰道:“母亲放心,大郎会选中他,也是知他不会像其他儿郎一般,畏惧薛家势力,而不敢娶阿柔。” 下邳太后听了,低叹一声道:“如今整个下邳都有传闻,薛世子对阿柔有心,让我好好一个外孙女,弄得婚事多阻。”说完又怜惜地看着甄柔,谆谆教诲道:“阿柔,你虽千好万好,但架不住人心难测。让大郎莫用权势相逼,先问他到底介意薛家与否,若介意就算了,免得婚后成了怨偶。” 闻言,甄柔讶然抬头。 未料到外祖母竟与她的想法一样。 她本就欲在两人定下来之前,先问那人是否介意薛钦这人,介意薛家势力。 还恐他畏惧兄长权势不愿说出真实想法,才请求曲阳翁主允许她亲自询问。 甄柔望着下邳太后。 四目相对,她在外祖母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怜惜,更有看尽世间沧桑的睿智。 恭敬之心顿起,不仅因为下邳太后是她的外祖母,更因为下邳太后是位值得尊敬的慈爱老人。 甄柔起身,在榻前再拜,深深叩首道:“阿柔谨记外祖母教诲,已定于十五灯会一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河岸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在这个时候,已被历法列为了重大节日。 当初提倡佛教的那位皇帝,为以示对佛教的尊敬,敕令在元宵节点灯。几百年下来,到如今,也形成了元宵夜张灯、观灯的习俗。 徐州东面临海,州内湖泊河流纵横,凡城邑内均有水陆两路环绕。 每到元宵之夜,徐州各大城邑水陆张灯,红绿缤纷。不说布衣百姓,便是王孙贵客,士女儿童,俱是倾城出游,谓之逛灯。 元宵这日,也是甄柔及笄之前最鲜活的欢乐记忆之一。 重生的第一年,是在宗庙过得元宵,只能站在山顶遥望远处阡陌交通,火把往来照耀田间,忆往昔当年彭城内灯火灿烂、城邑繁华热闹之景。 又有前世最后那一两年在庄园里浑噩度日,元宵之夜游乐逛灯的事,好像已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许是近来日子过得如意,从正月十五早上起来,甄柔就生了雀跃的游乐之心,想到市里逛灯,感受人世繁华。倒是与那人的私下见面,她看得很透彻,得之她幸,失之也不过是她的缘分未到。 这日是酉正时分张灯,这时天尚未黑透,灯火不是最旺之时。 甄柔耐住性子,用过暮食,陪曲阳翁主闲话了一会儿,见天已黑尽,立马叫了坐在上手的甄明廷一起告辞。 曲阳翁主懒洋洋倚在起居室的凭几上,见甄柔终于忍不住要告辞了,眼睛乜斜道:“一下午坐立不安,莫不是真看上了?” 甄柔起身的动作一滞,心下道误解就误解了,口中便道:“女儿还不是为尊母亲大人之命,赶在今年把自己嫁出去。” 言毕,让兄长甄明廷带着出了府。 徐州平原辽阔,可开荒地众多,又水资源丰富,耕田渔猎都是活法,在天灾人祸的当下,算是一方太平之地。 本朝实行郡国并行制,下邳国作为徐州境内一级地方行政区域,自是市上繁华,人烟阜盛。 甄柔才坐马车入市,就见路上已是车马塞途,几无寸隙。 左右铺肆,笙簧鼓乐,低唱高歌。 市食,蜜食、糖果、花生、瓜子诸品果蓏,一应俱全。 斯时声音鼎沸,月色灯光,不觉入夜。 举目四望,无一处不是热闹非凡,百姓安居乐业之景。 车窗帷幔卷起,甄柔倚窗看着,不由心里有感:阿兄虽不擅长带兵打仗,治理城邑却是能力出众,至少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安康。 “阿兄!”甄柔叫住前方骑马的兄长,探首而出,朝他竖起大拇指,“下邳真热闹!你治理有方!” 四周人声太过喧嚣,甄柔的声音淹没其中。 甄明廷只听得一声“阿兄”,回头见甄柔朝他竖起拇指,却听不到她说什么,只当是好,便跟着竖起拇指。 甄柔“扑哧”一笑,笑得前瞻后仰,探首而出,和一旁跟车走的阿玉交耳道:“阿兄准没听到我说什么,不然按他那傲性,准要不可一世!” 阿玉似想到那情形,低头抿嘴儿轻笑。 人潮如流,这般一路走走停停,左顾右看间说笑嬉闹,不觉到了护城河岸下游。 这里人烟渐少,灯火渐暗,四下有了几分安静。 甄柔笑意敛下,心知见面的地方到了。 果不然,马车稳稳停下,阿兄下马走了过来,道:“阿柔,周煜在前面等你。” 甄柔看了一眼立在车窗外的甄明廷,点了点头,搭着阿玉的手,从车尾下了车。 看着前方市里皎如白昼的灯火,甄柔静立了片刻,等夜风吹散适才的热气,心随之静下后,方转身走了过去。 “阿柔。”甄明廷蓦地叫道。 甄柔闻声止步,偏头看着跟前的兄长。 甄明廷嘱咐道:“我就在这等你,有什么事你一叫,我就能听到。” 甄柔顿时展颜一笑,脆生生应道:“知道了,阿兄!” 甄明廷“恩”了一声,摆手让甄柔过去。 甄柔不再分神,缓步上前,将注意力放在三丈之外的河岸边上。 只见那里长身立着一人,背对着河,仰头向着她来的方向。 雪已经停了有十日了,天气回暖的很快,积雪融化,雪水流入护城河里。 没有灯光映雪,周边只有零星的灯盏,放出昏黄的微光。 甄柔看不清那人,只感有一道极强烈的目光,从他那里投来。 时下只要不过于出格,并无甚男女大防,但两世总共不过二十年里,甄柔只和薛钦接触过,虽也同曹劲单独处过几次,但那时她只一心家族前程,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 此时,乍一和陌生男子独处,还是要谈男女之事,甄柔不由地有些踌躇。 只在这时,立在河岸边的人,骤然推手一礼,唤道:“在下周煜见过女公子。” 甄柔轻轻吐口气,提起裙摆,低头拾阶而下,在周煜两步之外驻足而立,客气道:“周公子无须多礼。” 周煜闻声抬头,一双星目熠熠发亮,透着无限欢喜。 甄柔这时看清了,这样灼亮的眼睛,那道强烈的视线应该就是他的。 只是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甄柔不自在转过头去。 周煜一惊,似生恐惹了佳人不喜,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女公子您不要见怪,我实在太高兴了……今日公子告诉我时,我都不敢相信!就现在我都以为,您是我想象出的……” 说到后来,声音渐低不可闻,好似犯了错的孩童一般,周身都是不安的气息。 甄柔对此有些讶异,却是掩在心底,只纳罕地问道:“想象?你见过我?” 周煜立马点头道:“见过!去年冬,女公子深夜来下邳时,是我随公子一起接您的!当时您可比现在瘦多了,看上去很是柔弱,却没想到极有勇气,直接让公子为您退婚!” 他说时,眼里似有神奇的光彩,耀眼如同正午的阳光。 甄柔却是一默,直言不讳道:“你已知今日见面之因,而我与薛世子的传闻,想必你也有耳闻。那么,可还敢应下这门亲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中意 她问他时,有夜风吹过。 正月的风,在夜晚里,仍旧寒冷刺骨,让人倍感神清,周煜却只感脑溢充血。 看着眼前恍若天上神女的佳人,他有些昏呼呼。 这时月亮已经升高了,淡白的一抹光,薄薄地笼在河岸台阶上。 甄柔穿着一件石青色锦缎大氅,映着月光皎皎生色,她为了避开有些猎猎的冷风,略倾斜了几许身子,露出大氅里面一线大红曲裾,袖口隐约可见涂着猩红丹蔻的柔荑,捧着一个铜手炉无意识地轻抚着。 金尊玉贵,便是静默不动,也让人心悦诚服。 怕是长安汉宫里的金枝玉叶,也不能出她左右了吧。 可就是这样的神女人物,竟问自己愿意这门婚事么? 周煜的脸腾地一下涨红到脖子根,但却坚定地回道:“这门亲事,就是我向公子求来的!” 言下之意,他敢应下这门亲事。 而且不仅如此,他似乎本就有意求娶她。 这一句话委实饱含太多意思,甄柔微微颔首压住心底些许吃惊,道:“其实我听阿兄提及过,周公子才干出众,虽未正式任命中尉,却已领中尉之职责,不过两三年罢了,便将是官秩二千石的大将,可谓前途无量。然我伯父一直有意与薛家联姻,你一旦应下与我的亲事,便是忤逆了我伯父,到时这前程……” 一语未完,周煜急切答道:“正是因去年得领中尉之责,今才敢听闻公子欲为您择亲时,斗胆自荐!至于前程——” 说到这里,话却不觉一停。 时天下大扰,凡有志之人无不出世一争。 有道是乱世出英雄,好儿郎自当投身天下,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方不枉此生。 甄柔心下微有失望,但并不怪周煜,毕竟情有可原。 是人,谁无抱负,谁无理想? 只是既已有了犹豫,那还是算了吧,免得届时后悔生憾。 一番心念之间,已有片刻过去,甄柔结束谈话道:“我已知周公子的意思了,告辞。” 说毕,转身离开。 周煜一急,脱口而出,道:“女公子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我真的一心求娶,许多问题都考虑过了,请您听我一言!” 情急之下,是赤诚之心,求娶之话诚意拳拳。 甄柔止步,回身而视。 周煜大松了一口气,旋即神色一正,凝视甄柔的眼底尽是认真之色,道:“我自幼慕先祖功绩,习读兵书,十五岁入下邳军营。近些年,见大汉天下已隐有分崩离析之兆,我身为一武将,自是想抓住天下大乱的机会,趁势建功立业。” 少年人的雄心壮志,藏在最深处的野心,在心仪的女郎面前,逐一倾诉而出。 言语间,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昂然,让人下意识地愿意倾听,也愿意相信他能言出必行。 甄柔不由地开始正视周煜。 周煜说:“女公子出身清贵,乃名门掌珠。我既欲求娶,自更要建功立业,才堪稍与您匹配。我心有远志,亦自认是有能之人,坚信即使有主公阻挠,只要给我时间,我仍能建功立业,为女公子搏得一方锦绣!所以,还望女公子接受我的求娶!” 甄柔不是木头,周煜适才种种表现,她已知他的心意了,何况眼下说得如此直白? 而且接触下来,周煜无论哪方面,确实最契合她心中的夫婿人选。 又有他自己的中意,虽然这一番心意,极有可能只是一次偶然见后生出的好感,但终归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甄柔心中已然允了大半,口中却又另外问道:“我阿兄现有向上之心,他一直赞你堪当大用,不知你如何作想?” 周煜断然回道:“公子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公子有大志,我愿终身追随,永不二心!”顿了一顿,看着甄柔蓦地脸上一片干红,气势也顿时弱了下来,“若能求得女公子下嫁,我也一定终身善待,只此一生,唯有女公子一人!” 说到后来,底气不觉一足,语声铿锵,尽是坚定之气。 甄柔到底还是韶华之年,虽曾有过未婚夫,但薛钦性格温和含蓄,从不会有这样直白之言,更多的时候是像兄长般呵护她,如今却冷不丁被一诉衷肠,她本以为已冷如止水的心,竟不妨猛地一跳,生出了些微的赧然之情。 甄柔侧身,微微回避周煜灼灼的眸光,低声回应道:“周公子心诚,我知道了。” 说完,甄柔轻轻颔首,转身拾阶而上。 见甄柔仍旧要走,周煜心中一急,再次脱口而出道:“女公子,您可愿接受我求娶?” 闻言,甄柔脚步一顿,继而低头一笑,却也不再回应,径自往回走去。 甄明廷一直关切河岸边的动静,见甄柔走了过来,立马大步流星地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甄明廷问时,在旁候着的阿玉也一脸紧张。 顶着二人的目光,甄柔抿唇道:“就他吧。”说罢,叫了一声“阿玉”,搭着她的手上马车回府。 与来时一样,一路都是人流,万门灯户,金鼓喧阗。 他们在人群中停停走走回到府中,已是月上中天。 曲阳翁主爱惜美貌,一贯早睡早起,是夜却少有未眠。 听人来报他们回来了,即刻让人招到她的起居室,叠声问道:“怎么样?谈得可还好?” 知道母亲必要问上一番,甄柔早有准备,看着对几而坐的曲阳翁主,也不含糊,直接说道:“母亲,您可以准备婚事了。” 曲阳翁主当下一喜,又犹自不信地看向和甄柔并坐一起的儿子,见甄明廷向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喜上眉梢的笑道:“我一看他,就知能成!目中有神,眉宇坚毅,一看就是心胸开阔之辈。我儿有眼光!” 甄明廷亦哈哈大笑道:“阿柔,以后这小子敢对你不好,尽管告诉我!” 看着开怀大笑的母亲和兄长,甄柔也真心地笑了。 今生,她不会再让他们操碎心了。 她会好好嫁人,把自己的小日子过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定亲 灯节过后,新年气氛渐渐平息。 有道是,“过了正月半,大家寻事干。” 经过了腊月下旬和正月上半,将近一个月的新年闲暇,日子又跟着恢复了日常。 下邳郊外的田间地头,烧火咒雀,庆祝仓神诞辰,乡亲们要准备开始一年的辛勤劳作。 城邑里的行商走卒们,则开张上市,已然忙得不亦乐乎。 甄明廷作为下邳最高的行政长官,又存了招兵买马充盈实力的念头,自是更加忙得分身乏术。 甄柔的婚事议程,就落在了曲阳翁主一个人身上。 好在对于婚事,有人比他们一家三口还要上心。才进二月没几日,周母就主动上门拜访,商谈婚事。 周母比曲阳翁主略长了四五岁,是上了四十的年纪,容貌端正,身形微微有点富态。在这样的年岁,周母因为皮肤细白,其实肌体微丰一些,反倒显得慈眉善美,和蔼可亲。 周母一共有两子一女,周煜是最小的儿子。 俗语有云,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周煜既是受宠的幺儿,又人才出众,不过二十啷当,已身居高位,在下邳军中很有声望。是以,虽然兄长阿姐均已婚配,而他,即使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家里人也不好过多约束。 不过周煜头上已有长兄生了子嗣,承担了家族传宗接代之责,他作为幺子晚婚倒也无妨。 这些消息,曲阳翁主早从甄明廷那里听了清楚,再从周母口中旁敲侧击一落实,对这门婚事不觉就更满意了。 又见周母谦虚稳静,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加之让甄柔过来相见时,周母虽是惊艳了半阵,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齐大非偶的愁色。 心中满意之下,曲阳翁主对周母的态度自是不错。两人很快商议妥当,当天就把婚礼事宜定了。 是日傍晚,甄明廷难得早回府了,和母亲幼妹一起用顿暮食,就听曲阳翁主说周家人已上门拜访,她更是和人家把婚事给谈妥了,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道:“周煜成天不是招兵,就是在校场练兵,居然动作还这么快!” 曲阳翁主本就高兴,一听更是笑逐颜开,道:“那是周二郎对阿柔上心!”说罢,举樽畅饮,心情大悦。 甄明廷见甄柔婚事顺利,也不禁心情大好,叹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问他!” 自去年十月回到下邳后,他们就隐晦地询问过两家人,结果都认为甄志谦迟早会投诚薛家,自不敢娶了让薛钦至今都念念不忘的人。 甄柔听到兄长感叹,想到今日周母的登门拜访,还有元宵那日周煜的求娶,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这日子真是顺遂的让人不敢相信。 顺风顺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倏忽又是三个月过去。 尤其是端午节一过,日子也就越来越热,转眼到了五月下旬,蝉声连连,甄明廷的招兵买马也初见成效。 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将原由一万四的兵力扩充至三万人,战马新增两千匹。其中一万余新兵,乃四、五月间,周煜力战下邳国与广陵郡交界的一处匪窝后,将其收编入伍的。 时,广陵郡守依附陶家,性子懦弱,对于在边界占了山头快速发展成一万之众的叛军无可奈何。 又逢陶家才迎战曹军不过一年,元气大伤还未恢复,便未出兵剿匪。 周煜就以叛军占下邳国地界为由,攻打叛军。这是在不得罪陶家的基础之上,最快也是最行之有效扩充兵力的唯一办法,不可不谓之一步妙棋,虽险却利大于弊。 如此,下邳国三万,彭城郡的两万,甄家拥兵达五万之众。 而彼时各路军阀,除了京城皇室,还有曹家和薛家拥有超过十万以上的兵力,寻常一州也不过有五六万的常备部队。 甄家仅以占徐州的一郡一国,就拥兵五万众,已然不可小窥。 就在下邳兵力意外扩充到三万的时候,甄柔的婚事也如火如荼的进行起来了。 周家遣了媒人,带上雁、羊、束帛等三十来种礼物,到甄明廷的相府提亲了,开始行“六礼”的第一礼——纳采。 时下议婚、婚仪等均恪守“三书六礼”,婚嫁之风极为奢侈。便是平头百姓婚嫁,也要大张旗鼓,何况甄柔这等大家之女? 是以,该走的礼仪一样不能缺,但又需顾忌甄志谦前来阻扰,这才选了甄志谦五月寿辰无暇他顾的时候行婚仪,且要过礼的快。因此,下邳国上下正为周煜向甄柔求娶震惊时,两家已极快地走了“问名”、“纳吉”两礼。 下一步就是纳徵。 《礼记.士昏礼》记载:“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这意味经此仪礼之后,甄柔和周煜的婚约完全成立。 此礼重要性不言而喻,自不能像前面三道礼一样匆忙过了。遂一到这日,甄明廷的相府一大早就忙开了。 府中里里外外,已装饰得一新。 侍人们一身新衣,将红绸彩带一一挂起来,到处看上去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随着吉时将近,宾客纷沓而至。 周家乃当地名门望族,甄家更是手握实权者,且不论大家各存了什么心思,这日都是能来贺礼的全来了。 一时间,府里热闹至极。 甄柔待在后宅深处,都能听到外面的喧嚣。 曲阳翁主去主事了,陪在一旁是姜媪,她很高兴地捧了几枝刚掐下的红花,笑眯眯地道:“今日是娘子的大喜之日,得戴这样红艳艳的花才好!” 甄柔一身茜红云袖曲裾坐在妆台前,闻言随意捡起一枝大红芍药,簪到鬓间去。 姜媪立时笑了,“好看极了,等到出嫁那日,娘子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甄柔听着抬眸往铜镜一看,光滑的镜面照出一位红妆娇娥。 不知可是妆面画得巧,还是大红芍药的点缀,乍眼一看竟是眉眼含春,一副含羞待嫁的样子。 甄柔一怔。 这是她么? 她真的要嫁了么? 一念未毕,外面突然传来纷乱的声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下聘 招待宾客的前厅,距离后宅有些远,声响虽大却嘈杂,听不清怎么回事。 姜媪狐疑道:“莫不是周家下聘的人到了?”口中这样说着,手上却将捧花的漆盘往妆台一放,人就站了起来,向甄柔说了一声“婢去前厅看一下”,便一径出了屋子。 隔了一会儿,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就更静悄悄了。 只有庭院里的夏蝉,高一声低一声叫着,不知疲倦。 甄柔听得心里莫名有一些慌。 阿玉察觉了出来,也担心是甄志谦闻讯来阻扰,却不想在姜媪未回来前,因自己胡乱猜疑坏了今日的大好吉庆,遂从妆台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支白玉簪,跪坐在一侧笑道:“这是周公子三月上巳那日送来的,婢看这支玉簪甚是别致,倒是和娘子今日妆容相衬,不如也戴上?” 甄柔闻言转了注意,看着阿玉手上的簪子,心里蓦然一松。 是了,即便是甄志谦来阻扰又如何? 周煜力夺一万余匪寇收编,如今阿兄手上的兵力已远胜甄志谦。 且又身在下邳,只要阿兄坚定,甄志谦再怒也无计可施。 心里松泛之下,想到眼下的大好局面,多亏了周煜力敌匪寇,甄柔不由接过玉簪,在手中把玩道:“阿玉,周公子这次为剿匪受伤,我是否该送些补药吃食什之类?”顿了一顿,话中有几分犹豫,“毕竟他也让人送了不少物什来,我也该礼尚往来吧。” 阿玉听出甄柔话里的意思,这是给自己找送礼的理由。 看来娘子终于正视周公子了! 阿玉为甄柔高兴,大力赞成道:“不说这些日子来,周公子每隔几日都让人送礼,虽说多是市上一些杂物小件,还有时令瓜果吃食之类,可这份心意确实难得。便是出兵剿匪,也不忘安排人给您送最爱食的蜜瓜。再说过了今日,娘子和周公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周公子受伤,您送药送食也是应当。” 说了洋洋一篇的话,全是对周煜的极力赞赏,还不是为了劝她多与周煜互动? 甄柔并不拆穿,却也不回应,只照镜戴簪。 玉簪通体为白无杂色,样式简单,仅在簪头雕了祥云文,和大红芍药对侧而戴,正是一边发饰明丽抢眼,一边素雅低调。 甄柔将玉簪拿在左手,正照镜戴入高挽的云髻,却不知手中为何突然一滑,她一个反应不及,只听“珰”地一声,玉簪应声落地,刹那碎成两截。 甄柔一怔。 周家人下聘的大喜之日,周煜相赠的玉簪却碎了…… 甄柔低头看着地上碎成两截的玉簪,适才的心慌莫名地又跃上心头,只觉十分不吉利,似乎预示着什么。 阿玉知道甄柔近一年多来,极为信佛,也特别忌讳大好的日子触上霉头,她忙双膝而行了一两步,跪过去捡起摔碎的玉簪,安慰道:“让工匠包一圈金边镶起来就是。倒是碎碎平安,是个好——” “好兆头”三字尚未说完,庭院骤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顷刻间,院内当值的侍女惊叫顿起,却只听得“锵锵——”几声刀戟相交之声,那惊骇的叫声就戛然而止了。 阿玉骇然一惊,声音同样一止,双手惊惶得在地上撑着爬转身,恐惧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娘子,是家主他么……”阿玉颤巍巍的声音溢出唇间,她浑身发抖,脑海里都是刀戟声,还有那突然消失的尖叫。 甄柔眸底亦有惊惶的神气,只是强自镇定地撑着妆台,望着门口的方向缓缓站了起来,沉吟道:“应该不是伯父。” 阿玉其实也猜到了,现一证实,不由得更慌乱,又猛地一惊道:“那翁主和公子他们……” 甄柔正是担心母亲和兄长,闻言已阔步向门外走去,“我们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门外陡然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在下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迎女公子回彭城待嫁。还请女公子开门一见。” 回彭城待嫁…… 什么意思? 甄柔心里疑惑一闪,但见来人语声客气,知道他们有所顾忌,她也不再东猜西想,径自绕过门口屏风,“吱”地一声打开了门。 农历六月,行将入伏。 时将正午,甫一开门,暑气逼人而来,甄柔却感身上一冷。 花草树木繁盛的庭院里,此时乌压压地挤满了人。 各三十来人,黑甲济济,剑佩锵锵,分左右而立。 中间留出一条通道,当值的侍女们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而在侍女们前面,正立了一文一武两人。 武者,一身重甲,正是面容黧黑的彪形大汉,熊傲。 文者,一身白衣,甄柔即使隔了将近两年之久,依然能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当初在小沛所见的那位肖先生。 他的风采一如初见,资质风流,儒雅从容。 先前说话之人,应也是这位肖先生了。 甄柔目光四下一扫,见她的侍女并未招到暗手,她直接望向肖先生道:“先生乃三公子的人,当是在衮州。不知今日突然造访我徐州下邳有何贵干?”说时跨出屋门,长身立于廊檐之下,澹定地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兵。 和一两年前小沛所见,如出一辙,颇有临危不乱的气度。 肖先生见她冷静自持,忆起当年初见,不禁再次暗暗激赏,脸上笑意也跟着加深,道:“不日前,三公子向甄公求娶女公子,并于昨日下了聘礼,肖某今日特奉三公子和甄公之命,前来迎女公子回彭城甄府待嫁。” 什么!? 阿玉甫奔至门口,就闻此言,惊得倒吸口气,愣在当场。 甄柔双手自然垂下,在云袖里紧握成拳,心中已是一片冰凉,脸上跟着带出冷意,凛声道:“曹劲恩将仇报,出尔反尔夺我彭城!然我与伯父早已不睦,你以为控制了他,就能逼我就范?我下邳还有三万精兵在!” 肖先生见甄柔乍然生怒,反是一笑,气定神闲地道:“三公子今日派肖某前来,一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保全甄大公子的三万精兵。故,还请女公子进一步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阿柔 时下虽无甚男女大防,但女子的寝居,也非一陌生男子可入。 既肖先生要为曹劲求娶甄柔,便知一旦事成,他与甄柔就有主仆之别,自不会涉足甄柔的寝居。 如是,六十余名曹兵退至庭院外驻守。 阿玉和一众侍女们也被驱离到外面等候。 没了披甲佩剑的曹兵在,庭院里一下子宽敞了起来。 这才发现庭院不仅林木葳蕤,更是繁花满院。尤其是寝居的左阶下,还放着一个大水缸,三两枝莲花正隔水盈盈而立。寝居窗户一开,人在室内,就可赏莲之美。 虽不知甄柔可是亲自莳花弄草,却应是爱花之人,又取巧养莲观之,当得一句兰心蕙质。 肖先生暗自留意,心中赞赏,负手立于庭中道:“多谢女公子愿听肖某一言。” 甄柔没有心情和他绕弯,径自走下石阶,迎面直言道:“不必多言,曹劲到底欲以何为?” 时当正午,头上太阳毒辣。 庭中让大片大片白晃晃的烈阳炙烤着。 天很热,没有一丝风儿,铺着青砖的地面仿佛要烤得冒烟。 若换作平常,曲阳翁主见她只身在这样的室外曝晒,必要斥她不爱惜体肤。 便是她自己,见太阳光直射下来,也早躲到了环绕四周的树荫花影之下。 此时,甄柔却仿若不觉般,话问完了,仍旧扬脸目光强硬地逼视着。 肖先生感到甄柔的敌意,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看来甄柔对曹劲很是排斥,脸上却是耐心笑道:“三公子真是有意求娶您。” 甄柔冷笑,手指向院门外的曹兵,道:“若这就是先生说的诚意,那我无福消受。” 肖先生知自己这方确实仗势而为,故含笑解释道:“今日事出紧急,肖某方用甄公令牌率三百兵力强行入府,暂留令堂和令兄在厅堂稍候,只为求得先与女公子一叙。” 难怪兵行神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原来是有甄志谦的令牌,并且只有区区三百兵力,不易被发现,又可快速调动。 不过下邳现有兵力三万,两方实力悬殊。 只需稍等片刻,待下邳兵来,便可解眼下之困。 甄柔听闻母亲和兄长只是被扣厅堂,暂无危险,心安之下,脑中迅疾转动,知道自己一方仍有倚仗,脸上冷色稍敛,道:“先生请讲。” 肖先生见甄柔神色缓和,知她已明白个中利弊。 不由再次惊讶她一年方十六七的小女,竟是如此聪慧,又忽然有些了悟,为何三公子意外再接触过她后,同意了自己的建议,无论从各方面看,她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想法一念即过,肖先生只念及时间紧迫,这便道:“上月,幽州牧马建光已率六万精兵投诚,现曹军达二十余万众。徐州甄、陶两家合力也不足十万,徐州已然是囊中之物。” 大鱼吃小鱼,地盘占多了,兵力自是跟着雄厚了。 她适才还沾沾自喜的三万兵力,在曹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甄柔神色不变,只是紧攥双拳。 肖先生看了甄柔一眼,继续说道:“女公子的救命之恩,三公子自会信守承诺,攻占徐州之日保甄氏一族性命,甚至可让甄公和令兄仍官居原位。然,三公子胞兄乃陶家所害,到时必要陶家血债血偿,齐侯也会派遣亲信出任新的徐州太守。” “试问新的太守,岂会允许在徐州声望极高的甄家继续安存?更别说你们甄家还有五万兵力!” “只怕任命徐州太守之日,第一件事就是安插自己人入营,架空你甄家!” 肖先生一番话说来,依旧语态温和,却是字字珠玑。 甄柔宛如当头棒喝,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千算万算,只算到了如何断甄家与薛家关系,又如何在曹军攻占后保全家族。 却忘了保住甄氏一族以后的路呢? 曹劲用幽州牧马建光投诚一事,确实提醒了她提高自身实力,以求投诚之后继续被任用。然而却忘了马家坐拥整个幽州,而他们甄家只有不足一半的徐州地盘,到时曹家自会另安排亲信任新的徐州太守。 如此一来,保他们甄家被继续任用的实力,却会成为新任太守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现在不是追悔问责的时候,甄柔强自镇定下来,冷静地问:“若我愿嫁,甄家能得到什么?” 肖先生说完原以为甄柔会大惊失色,不料她只是微微一怔,脸上稍露了一两分情绪,过了一会儿,也就恢复如常了,倒让他觉得意外,然再一转念,又觉得是意料之中,便敛了心绪,道:“若甄、曹两家能结秦晋之好……” 说着忽而一停,肖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甄柔一眼,方道:“令兄自当为新任徐州太守!” 说罢,捻须,含笑看着甄柔,静待回应。 甄柔思潮起伏,耳畔只回荡着一句话。 令兄自当为新任徐州太守…… 新任徐州太守……! 这不仅是给了兄长徐州太守之位,更是给了兄长家族掌控权! 只要联姻,只要嫁给曹劲,她汲汲营营的一切都有了,甚至还更多…… 这一刻,家族、母亲、兄长……许许多多在脑中交叠着。 肖先生见甄柔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不由一笑,继而温言道:“女公子乃名门之后,三公子则为公主之子,自古婚配讲求门当户对,您二人无论家世品貌,都堪为天作之合,还望女公子三思。” 语势客气,话里让她考虑,实则根本没有选择。 甄柔垂下眼睑,声音平缓道:“三公子现在何处?” 肖先生敏锐抓住“三公子”一称呼,脸上笑意一浓,正要说话,庭院外传来骚动声。 “锵锵”尽是拔剑之声。 院门未关,循声看去,只见周煜带兵来解围了。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 肖先生敛了笑容,扬声命道:“不许动手!” 熊傲闻声罢手,曹兵见手势让开。 周煜率先持剑进了院子,心中切急,一声“阿柔”脱口而出,道:“阿柔,你没事吧!?” 阿柔…… 甄柔胸口莫名一跳,这是周煜第一次这样唤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取消 然而,周煜带来的未知情绪尚不及蔓延,母亲和兄长关切之声已交叠响起。 “阿柔!” 声音入耳,那还未形成的莫名心绪,就这样消无踪影。 存在得太短,消失得太快,让甄柔都不知有异样的心弦曾蓦然波动过。 她的心思就已完全放在了母亲和兄长身上,看他们远远从院外奔来,忙报平安道:“母亲、阿兄,我没事!” 母子俩奔入院内,见甄柔安然无恙,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又见当前形势分明敌寡我众,遂也停下了急奔。 曲阳翁主缓缓平息喘气,向甄柔走了过去。 甄明廷走了一半,余光瞥见立在一侧的周煜,猛地一顿,立在原地。 “周煜,你被匪头重伤,怎么起来了?还要不要命!?”见到本该卧榻养伤的周煜,甄明廷先是意外,旋即严厉痛斥。 众人听着这一声明是斥责、实则关心的话,不由向周煜看去。 尤其是肖先生,听到周煜的名字,就想起甄柔今日定亲之人,再连上那一声“阿柔”,还有什么不明? 肖先生当下也默不作声得看过去,暗中观察。 只见周煜身披银色铠甲,头戴兜鍪,顶饰红缨,手上一把长枪立于地上。 乍然一看,剑眉星目,很是英武。 仔细打量,才见他脸上苍白无人色,嘴唇抿得死紧,让两颊有颧骨微凸,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额头有豆大的汗珠不时滚出。 握着长枪的右手,也似乎十分有力,手背青筋高露。 这一看显然就是不好,却一声不吭,身姿挺如松,昂立于庭中。 肖先生目光掠过周煜透着坚毅的面庞,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甄柔亦看得笼了眉心,想起兄长曾说周煜的伤,是为收编一万余匪寇入伍,与匪头单枪匹马挑战所致,心里有感周煜对兄长的拳拳之心,就不由自主地语带关切,道:“你没事吧?” 周煜苍白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在正午的阳光下绚烂得让人炫目,道:“无碍,就一点小伤。” 一反先前的苍白隐忍,整个人精神抖擞,脸上眼里都是笑容。 而任谁都看得出来那笑容里的欢喜,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烈情感。 甄明廷欲反驳的话,不觉一默。只是想到周煜身上的重伤,心底尽是担忧。 甄柔一怔之下,却是垂下眸来,只作视而不见,为曲阳翁主和甄明廷介绍道:“母亲、兄长,这位是肖先生,奉衮州牧曹三公子之令而来。” 先前把他们围在前厅的士兵,俱身穿曹军军服,早是自报了身份。 又一听“曹三公子”一称,见果然是曹劲派来的人,再念及曹劲曾对甄柔的想法,还有什么不知? 分明是要阻止甄柔定亲! 而且简直欺人太甚,竟然带两三百人直闯他们下邳。 母子两人既怒且惊,将注意力重新转了回来。 肖先生擅察言观色,刚才暗中观察,见甄柔一家都对周煜极为看重,心中已知事有棘手,且自己一方确实有错,遂抢在对方发难之前,率先承受了过错,深深揖了一礼道:“刚才事出紧急,才会冒犯,还望包涵!” 态度恭敬,歉意诚诚。 虽知这一句“事出紧急”,不过是为了阻止甄柔定亲,但见肖先生拿出这样的态度,到底形势不比人,何况还存了未来投诚的念头? 饶是曲阳翁主一贯目下无尘的性子,此时也不得不和随甄明廷一样顾及这些,心中再恨曹劲霸道欺人,也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只是终究怒气难平,对于肖先生的道歉,虽未当场怒对回去,却也没有接受,脸上也十分不好看。 一时间,场面僵持住了。 甄柔摒一摒心中愤怒、不甘、懊悔……更多还是无奈等种种复杂情绪,暗暗告诉自己要顾全大局,遂附和肖先生道:“这就是一场误会,既然误会解开了就好。” 一言断定今日之事性质,是要息事宁人。 甄柔乃定亲当事人,她都不再追求了,其他人自不好多说。 尤是知道甄柔忍辱负重的原因,曲阳翁主倨傲的神色有一刹那颓丧,尔后闭上眼睛。 甄明廷双手紧握成拳,微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 见说服了母亲和兄长,甄柔没去看另外一位当事人,直接转头看向肖先生,面带淡笑,道:“先生带了三百卫护连夜赶路而来,想必已经累了,不如先用午饭,稍后会给先生一个满意答案。” 一句话徐徐说来,语声轻缓。 虽然这样柔声慢语,却三言两语处理了今日之事。 肖先生发现不仅如此,甄柔的母亲和兄长还愿将这样的大事交由她一个小女决定,既是对她的相信,更是对她的重视和纵容,又一转念,确实是宠爱女儿和胞妹的人家,不然怎会放着可高攀的婚事不要,而有今日这场定亲宴? 一念至此,越发觉得这门婚事甚好,徐州必成为曹劲又一助力。 肖先生心绪如此,面上仍旧云淡风轻,闻言后恭敬地向甄柔揖了一礼,道:“有劳女公子安排。” 甄柔对肖先生一副视她为主的样子,心里厌恶,不愿再多看一眼地转过视线,扬声向院外吩咐道:“阿玉,安排肖先生一行用午饭!” 在院门外候着的阿玉得话,压住惊惶,紧张地过来引肖先生去用午饭。 肖先生一走,熊傲也带着六十余曹兵跟着走了。 只在这时,有一士兵突然闯入,单膝跪地道:“彭城消息回报!” 甄明廷急于得知彭城情况,立马喝道:“说!” 却不等探子回禀,甄柔急忙阻止道:“且慢!” 声音突然,情绪过激。 “阿柔?”甄明廷不解。 甄柔回神,触及周煜同样不解的目光,再见他脸上病态却第一个赶来此,心中五味杂陈,口中却冷漠道:“周公子伤重未愈,先回去吧。” 这是下逐客令。 周煜一愣,不明所以,但见甄柔闭目看也不看他一眼,心中莫名发慌,害怕再惹甄柔不快,只能当甄柔这样是因为不高兴喜宴受影响,便告辞离开了。 周煜一走,甄柔旋即道:“今日喜宴取消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允嫁 即使没有甄柔的这句话,今日的定亲喜宴也散了。 周家来送聘的是周煜一母兄长,一路敲锣打鼓带着浩荡的六十四抬聘礼,才到甄明廷相府外的广场,就被曹兵重重围住,拦住不让进府。 聘礼未到,宾客又被气势凛凛的曹兵禁在大厅,惶惶然熬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下邳兵来了,曹兵接着撤了,哪里还有坐席的心思,等曲阳翁主和甄明廷母子俩一走,他们也各自散去。 热闹了一上午的下邳相府,转眼之间阒然无声,一府沉寂。 甄柔的寝居,也沉寂如水。 母子三人对案而坐。 甄柔与兄长甄明廷,一左一右跽坐案头两侧,母亲曲阳翁主上座案前。 寝门未关,长案正对大门,只见外面赤日炎炎似火烧般炙烤大地。 看着门外,甄明廷只感心如此境,心肺都被烈日灼炸了,一拳重重砸在案上,终于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甄明廷的手在案上紧握成拳,露出清晰的骨骼,以及手背上腾起的青筋,切齿道:“好一个曹劲!竟然趁伯父寿辰偷袭!” 甄柔低头哑然,想起适才探子回禀的话,唯有苦笑。 他们找了推脱之词,没有回彭城为甄志谦贺寿,就是欲趁他寿辰无暇他顾之时,先斩后奏过了大礼,将婚事彻底定下来。 万万没想到,曹劲也和他们想的一样。 就在两天前,甄志谦寿宴。 是夜,灯火辉煌,歌舞笙箫,推杯进盏直至深夜。 斯时,夜阑人静,酒酣人醉。 曹劲率五千轻骑兵,是夜行军二百里,从衮州小沛至徐州彭城。 这个时候,是没有马蹬的,骑兵双腿衔马,手拉僵绳而行,这样长途颠簸自是人乏马困。 本是战斗力薄弱之时,然而面对彭城大小官员都在寿宴微醉之际,即使有两万之众的守军,也不过是群龙无首之状,又如何迅速集兵,如何力敌? 如此,在守军尚未反应之际,五千曹军轻骑兵破城而入,直捣甄府。 待黎明破晓,两万守军反应过来时,以甄志谦为首的一众文官武将已落入曹军之手,守军只有臣服。 到了这日中午,曹军另外两万大部队也随后而至,彭城也就彻底沦陷了,还是这样兵不血刃的被拿下。 不过到底还是大汉天下,曹劲没有无故出兵的理由,于是扯了求娶这块遮羞布来。 然试问天下,有谁用兵临城下来求娶? 这不是求娶,分明是强娶! 面对控制了整个彭城的曹劲,甄志谦也只有同意这门婚事了,毕竟比起阶下囚,显然成为曹劲的岳丈要好上太多,甚至于在当日就接受了曹劲的下聘。 如是,曹劲大获全胜。 比前世,早了整整大半年,开始蚕食徐州。 而且付出的代价,更是远小于前世。 虽是兵行险着,却到底事成了,杜绝了两军开战的军事损耗,尤其是降低了粮草的消耗。要知如今灾荒已久,粮食年年欠收,各州军需用资都较为缺乏,有时候两军交战到最后的决定因素,就是依靠粮草供给是否充足。 甄柔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招惹曹劲,没有救曹劲,会不会一切还维持着前世的轨迹,至少那时徐州还安然无恙。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既已发生,就要面对。而该她承担的,她也不会逃避。甄柔抬头,澹然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他曹劲率五千轻骑兵长途夜袭,也是冒了巨大风险。哪怕彭城守军多一丝警觉,也不会让曹劲轻易夺了彭城。所以,这只能怪我们自己。” 甄明廷拧起浓眉,看着对案的甄柔,道:“阿柔,你怎么为曹劲说话!?”语气尽是不赞同。 一语方毕,又手指门外,眉毛倒竖,愤然怒道:“他曹劲和薛二郎有什么不同?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我怎能放任你嫁给这种人!”放下手,看着甄柔,语气决绝,“长兄为父,即使伯父同意你嫁,我也绝不答应!” 甄明廷语气坚决,少有的态度强硬。 甄柔看着这样的兄长,不禁苦中作乐的想,自己现在倒像叛逆的孩子。 兄长可知? 他越是为她好,不让她嫁,她越要嫁。 甄柔微垂眼睑,没有回应甄明廷。 终归还是母女连心,更了解彼此。曲阳翁主未像甄明廷一样表明态度,而是一语切入中心,直接问道:“阿柔,你已同意嫁了?” 她们真的是母女俩,有时候惊奇的相似。 比如此刻,两人心里无论如何的波澜起伏,面上总是粉饰太平般镇定自若。 曲阳翁主问甄柔的时候,神情平静,语声淡淡。 甄柔亦如此,全无半分待嫁女儿的娇羞,声音平淡无波道:“是的,母亲。”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曲阳翁主仍不免一怔,眼睛里有一刹那的失神,仿佛想到了遥远的过去,却又快得让人来不及发现之前,她已恢复如常,复又问道:“你确定了?” 甄柔正要点头,甄明廷猛地抢先,不可思议道:“母亲,婚姻大事,您怎么让阿柔自做决定?曹劲心狠手辣,绝非阿柔的良人。而且他会求娶,分明是为了更轻易拿下徐州。这还比不上薛二郎虽也是逼嫁,但至少对阿柔有几分真心!再则,还有周煜,他怎么办!?” 听到提及周煜,眼前不经意浮现周煜一脸苍白强硬赶来的样子。 甄柔默了一默,摒去那一许莫名的分神,道:“阿兄,你错了。比起那虚无缥缈的真心,我更看重正室嫡妻之位。” “阿柔……”甄明廷似未想到甄柔会这样说,他略一怔。 甄柔却淡淡一笑,道:“嫁曹劲与嫁薛钦完全不同。嫁曹劲,我为妻。而兄长你,不仅能成为新任徐州刺史,还能代替伯父接掌甄家。可嫁薛钦,我将沦落为姬妾一流,至于兄长你,不要说徐州刺史,怕是连甄家少主之位也难保。你也知伯父近两年又在纳妾了,这是为了什么,难道还不明白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落幕 甄明廷失怙时已上了十岁,自然还保有对生父的记忆。 只是在少年成长的最关键时期,是甄志谦教诲他明辨是非,又为他四处奔波延请名师,这些恩情他难以忘怀。 是以,虽然在甄柔与薛钦的事上,他对甄志谦有了重新的认识,失望更是难免,但甄志谦终归还是他视为父辈之人。 此时,听得甄柔把一切都摊开了说,甄明廷无法再回避了,他们与甄志谦已然不在一条道上了,甚至早有隔阂。 这个认知,让他适才的激动荡然无存,好似霜打的茄子,人一下子蔫了,颓丧抚额道:“可是……阿柔,我总不能拿你的终身幸福去换前程。” 甄柔温柔一笑,软语道:“正如阿兄不舍我远嫁,我又岂能看着阿兄,还有家族的前程无妄呢?” 甄明廷放下抚额的手,望着甄柔痛惜道:“可是这不该你来承担!” 甄柔凝目回视,目光渐渐变得深远,有着不符年纪的冷静,道:“阿兄,你我皆是甄氏一族的儿女,都当承担家族的兴衰,并不能因我是女子而例外。” 甄明廷一怔,目光复杂,半晌痛恨道:“终归还是我做得不够,不能护你无忧,才累你不得不牺牲婚姻。” 这大半年来甄明廷是如何努力,如何改变,甄柔都看在眼里,遂摇了摇头,道:“不,阿兄,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妄自菲薄。再说——” 尾音拉长,微微扬眉,望向门外的艳阳天,似反射性的眯了眯眼,徐声道:“我并不觉得牺牲了婚姻。曹家俨然已有北方霸主之兆,比起薛家的势头更猛上几分。而曹劲头上虽还有一位曹二公子,但是却乃继室所出,曹劲自不会将嗣子之位拱手相让。自古夫贵妻荣,堂堂北方霸主之妻,我若能嫁,又岂是牺牲?” 甄柔说得语声平常,甄明廷却听得再次一惊。 在他的眼里,甄柔是一位乖巧贴心的妹妹,更是一位兰心蕙质的名门贵女,虽让家里娇惯得偶有些小任性,却不失纯真本性,很有几分淡泊名利的清高。 然而眼前的女子,仍是一样的美貌,说出的话却绝不是甄柔会说的,会看重的! 甄明廷一惊之下,回过神来,认为甄柔说的这些,只是不想让他自责。 甄柔了解自己的兄长,见甄明廷神色便知他的想法,于是低声一笑,继而又道:“阿兄你真的不了解女子。世间女子择夫,要么为人,求他一颗真心,哪怕挨饿受冻也无妨。要么就为财帛或权力。我曾交付真心于薛钦,却被他为权势而弃。所以,我现在择夫,想求的就是那权力。” 甄明廷摇头道:“不是这样,我知你求的是真心,不然当初也不会极力排斥曹劲联姻的想法,更不会选择周煜。” 见甄明廷仍不愿意相信,甄柔也不着急,依然慢条斯理的徐徐道:“女子改嫁合离都乃稀松平常,何况我不过一被退婚女子?可是甄家势微,曹、薛两家又迟早将有一战,是以,我实难相信曹劲会真心愿娶被对头抛弃、视之为妾的女子为妻。我不敢冒险,因此才愿低嫁,选择了周煜。”说到这脸上扬起自得而惊喜的笑容,“不过现在不同了,曹劲已经光明正大的下聘了,我怎能再放弃?” 一字一句,都是有理有据,似乎真是甄柔内心想法。 甄明廷呆了一呆。 甄柔见甄明廷终于动摇了,旋即神色一正,郑重的看着甄明廷,一字一顿地道:“阿兄,让我嫁吧!联姻不仅是我所求,也与你乃至家族有利,此一举二得不是正好么!?” 甄明廷心慌意乱,今日发生了太多意外,甄柔的话更带给他太大震惊,摆了摆手,吃力道:“阿柔,先这样吧,容我想想。” 甄柔闻言一笑,不再劝了。 曲阳翁主一直高坐案前,看着坐在左右两侧的一双儿女交锋,她是左也难的右也难,见状终是有了妥协,对甄明廷道:“既然我们要与曹家联姻,曹家的人就不可怠慢,你先好生招待。” 吩咐的话说完,已然表明了态度,竟是一拳定音敲定了婚事。 甄明廷呢喃了一声“母亲”,终是在曲阳翁主冷硬目光下咽了所有的话,起身一揖,应道:“喏。”说罢,转身而去。 看着甄明廷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曲阳翁主目光莹然,长声一叹,道:“阿柔,委屈你了。” 母亲少有的叹然软语,让甄柔再也无法强撑了,她遽然离坐,扑到了曲阳翁主的怀里,哀泣道:“阿娘……” 曲阳翁主张开双臂,像儿时一般揽甄柔入怀,听到那一声哭泣的“阿娘”,不由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将泪意逼了回去,轻轻拍着甄柔的后背,无声抚慰。 此时,所有话语,已然苍白。 唯有母亲的怀抱,可以让她寻得些微慰藉。 甄柔在曲阳翁主怀里放任哭泣,她知道既然选择远嫁曹劲这一条路,自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可以软弱的资格了。 她哭了很久,等到满腔愤怒、不甘、无奈……纷杂的情绪发泄了,她抬起头,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吸气道:“母亲,没事了。” 曲阳翁主松开甄柔,道:“哭够了?” 甄柔因哭得太久了,打了一个嗝。 曲阳翁主将随身的手绢递给甄柔拭泪,又等甄柔收拾好情绪,方道:“像曹劲这样手握大权的男人,容不得人拒绝、忤逆!你既决定嫁他,多少顺他些意,随他的人回彭城待嫁吧!” 甄柔拭泪的动作一顿,低低应了一声。 曲阳翁主见状,不由仰头又深吸了口气,方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道:“还有周煜,你狠一点,别害了人家。” 甄柔猛地抬头,母女俩目光一对,她明白了曲阳翁主的意思。 “女儿知道了。”甄柔深深低头。 如是,甄柔这一场为寻求和乐小日子的定亲宴,也就落下了帷幕。 她也终于正视了将嫁曹劲的事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回去 形势比人强。 有时候,形势比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强。 正如甄柔和周煜,双方都那样努力,走到了过大礼这一步,最终却无疾而终。 那一天,周家的聘礼在相府外僵持了一整天,始终没有抬进大门,挨到傍晚终是被抬回了周家。 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定亲宴,又是下邳最有权势的人家,在下邳可谓无人不知。 这个年岁,是没有什么娱乐生活的,杂技歌舞一类的班子表演,除了贵族乡绅能随心所欲观看取乐,寻常人家也只有在过节那些大日子的时候,等官府组织民间演绎时看上一看。而时下最盛行的对弈、蹴鞠,还有斗鸡走马,也都不是普通百姓有足够的财帛闲暇可以耍乐。 是以,对于甄柔和周煜的婚事,在下邳不仅高门大户密切关注,就是布衣末民也多有留意,以为自己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甄柔与周煜的婚事黄了,衮州牧曹三公子已先一步下聘礼了,这类流言不到一天功夫就传开了。 周家乃下邳有名的百年望族,在当地树大根深,自是很快知道了整个事情原由。 家有儿子的人都知道,世上绝大多数君姑,都不喜欢被儿媳妇压一头。 甄柔家世远在周家之上,自己的儿子看上去又对甄柔十分在意,且还有薛世子在旁虎视眈眈,于情于理周母都不会喜欢甄柔这个儿媳妇。 却架不住儿子喜欢,周母无法,只有上门去提亲。 等见到长子抬了聘礼回来,又获悉了外面的传闻,周母并无任何遗憾,连受辱之感也未生出。 转过身,立马让家仆收拾了四下挂的红绸,连聘礼也逐一清点入库,仿佛已经知道这门亲事做不成了。 周母吩咐完这些,才来到小儿子周煜的院子。 天已擦黑,蒸腾一日的暑气有些消下去了。 也终于有了一丝风儿,只是晚风一吹,正前方屋里那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散得更远。 甫一踏入,周母就闻到了这股熟悉的药味。 降匪已经快半个月了,院子里的药味重没散过,不由又想起她生龙活虎的儿子,被奄奄一息抬回来的样子,周母心里极为难受。 在院门口的石阶上难过了片刻,听见正面屋子里传来骚动的声音,立刻又打起精神,勉强抑制住自己,对身边的仆妇说,“老天若有眼,应当保佑甄三娘早些远嫁曹家,让二郎也能好生寻门相当的亲事。” 说完,下了石阶,走过庭院,进了屋子。 屋子里,周煜中午从相府回家后,心里总是觉得不安。这会儿,听仆人报去送聘的兄长回来了,急欲知道相府发生了什么事,要强行下榻去问。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周煜和匪头单挑独斗时,是受了好几处伤的。 匪头用得长枪,手段狠辣,钻究过人穴位,专挑周煜身上的要害下手。 这样几枪下了皮肤、穴位上,周煜伤情比起筋骨还要重上几分。 他本就没好,中午的时候又强行披甲握抢去相府,这一动身上的伤口跟着裂开,伤势自是又加重了。 周煜才下榻,身上的伤处就是一痛,浑身的力气也不知哪去了,两脚站立不住,“噗通”倒了下去。 只是到底年轻力壮,又是行伍之人,右手先一步撑在地上,人也就只是单膝跪在了地上,没有完全栽倒。 周母进屋就见儿子这个样子,心疼得没法,赶紧跑上前去,却不及开口,周煜已经抬头,急切的问:“母亲,大哥回来怎么说?聘礼送过去没?” 一个半人高的油灯已经点着了,灯盘上的火芯捻得高,燃出很亮的光,就放在榻头边上。 周煜离灯很近,灯光一照,清楚可见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眉宇间尽是强撑之色。 周母看得心痛,人却停在了屋中,看着极为虚弱的儿子,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是回来了,不过聘礼没有送过去。衮州牧曹劲昨日就已经下聘求娶甄三娘了。” 说到这儿,见周煜人才站起来就猛地一震,身子晃动,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般。 周母闭了闭眼,强忍心痛,继续往下说道:“曹、甄两家门当户对,想来不久两人就要成婚了。你就别再惦记甄三娘了,为娘会再为你寻一门亲事……” 虽气儿子怎么就突然迷障了,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但到底护儿心切,说到后来已忍不住走上前劝慰起来。 只是周煜已失魂落魄,听不见周母说什么了,耳边回荡的全是甄柔要另嫁他人的话。 蓦地,眼前浮现今日在相府,甄柔冷漠下逐客令的样子。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事实——甄柔不会嫁给他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周煜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只在这时,涣散的目光突然一明,看着门口说了一句,“不会的,我去找公子问清楚,不能就这样误会阿柔!”说着,就往门口大步奔去。 儿子身体都这样了,还穿着亵衣,哪能出去? 周母焦急道:“快!拦住二郎!” 屋子里有侍候周煜的两个男仆,和周母自己带来的一仆妇,他们一听赶紧随周母追了上去。 周煜身体已经强撑到了极限,白色的亵衣上有猩红血渍浸出,刚一把推开门口,人已头朝地的栽了下去。 “二郎!”周母哭喊了起来。 周煜让门槛绊倒在了廊檐下。 周母跨出门槛赶到,屋外高挂的羊皮灯笼下,周母脸上泪水纵横。 周煜倒在地上看得一默,可是他没法,只能嘶哑着嗓音道:“母亲,对不起,可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她是谁,不言而喻,周母仰天,半晌,闭眼妥协道:“现在太晚了,你精神也不好,明天吧!” 听到母亲允诺,周煜一下平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灯不动了。 而甄柔自是不知道周家发生的事,她正在收拾行李,第二天她就要回彭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话语 在下邳住了大半年,临时说要走,有很多东西是需要料理的。 尤其是这一回去,她就是待嫁之身了,不能再东奔西跑,而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到下邳了。 所以,甄柔在下邳最后一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 当天夜里收拾行李,第二天要赶在出发前,去下邳王宫给外祖母辞行。 夏日昼长夜短,次日因为要起个黑早,甄柔几乎是才倒头睡下就感觉要起来了。 简单盥洗罢,就和曲阳翁主坐上去下邳王宫的马车,连早饭都是在马车上囫囵用的。 下邳王宫那边是早得了消息甄柔要来,又知甄柔的婚配对象变成了曹三公子,虽对此大感震惊,但见彭城都已落入了曹三公子的手里,什么震惊都不敢有了,一大早就宫门大开。 下邳王率一家大小,在宫门前迎接。 形势比人强。 形势,有时候不仅比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强,在这一刻更是让骨肉至亲都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甄志谦,如今的舅父…… 甄柔看着前来迎接的舅父一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也没有精力去多想,与舅父一家寒暄拜别过后,径自去了外祖母下邳太后的寝宫。 上了年纪的人本就睡得少,下邳太后又惦记唯一的外孙女,甄柔过来时,她已经等了好一阵。 身子骨比冬天时已好上许多,今年开春就能下榻了,这会儿就坐着和女儿、外孙女说话。 这时天光还是青灰色的,寝殿里燃了昼亮的油灯。 下邳太后坐在一座屏风前的玉簟上,身前一长案,曲阳翁主和甄柔分坐长案两头。 等侍女上了清粥小菜、胡饼鸡汤等吃食,下邳太后摒退左右侍奉之人,倚在凭几上,慈爱笑道:“这么早过来,应该没怎么用早饭,昨夜我就让人把鸡汤炖上,你们母女陪我用一碗吧!” 鸡汤确实炖了很久,才端上案时,大殿里都是浓郁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 甄柔感念外祖母的关心,自不会拒绝老人的好意,而且本也就没怎么用早饭,遂笑应了。 看着女儿、外孙女都开始用了,下邳太后笑意跟着一深,这才低头用自己跟前那一碗。 大殿里有脉脉温情在流动。 只是这样的温情很短暂,早上的时间委实紧了,不过一碗鸡汤入腹,就要说上正题。 下邳太后放下汤匙,拿手绢拭了拭嘴角,看着甄柔道:“其实比起你和周二郎的婚事,我更看好你和曹三郎。” 甄柔扬眉讶异,道:“外祖母您……” 曲阳翁主一听,也不由放下汤匙,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老母。 女儿和周煜的这门亲事,她可记得自己老母曾大力称好。 下邳太后迎着母女俩的目光,正色道:“我是言过周家这门亲事选得好,周二郎品性纯良,阿柔下嫁,他当会对阿柔一心一意。另外,他有胆识亦有谋略,即使有薛家小子虎视眈眈,也未必不能护住阿柔。” 听到这里,曲阳翁主不禁露出惋惜之色。 甄柔低头垂眸,看不清神色。 下邳太后见外孙女这样,直接话锋一转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阿柔没法,周二郎是她当时能有的最好选择!甚至再早十多二十年,只要周二郎能对阿柔一心,这也是一门好亲事。毕竟天下女子,没人不愿求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郎君!” “可是如今世道太乱,阿柔的家世容貌不再是一面好了,而是一把双刃剑!” “之于周二郎,那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剑!他一旦娶了阿柔,未来的路必然比本来的路难走。这一次他会受重伤,就是一次教训!而未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发生。贫贱夫妻百事哀,人心经不起考验,更经不起现实磨练!要保有初心太难了,我不愿阿柔去赌未来。” 下邳太后的话掷地有声,甄柔却听得滋味难受。 是了,她是知道的。 周煜这次会受重伤多半与她有关。 若没有那一万余匪寇收编入伍,下邳兵力只能堪堪与彭城兵力相当。 这样一来,她和周煜的婚事乃至未来将不易了。 而只有多了那一万余匪寇,周煜才有绝对实力面对甄志谦。 所以,她铭感五内,从知道周煜强行收编一万余众而受伤时,就想用一生相报,生儿育女,白头莫离。 只是现在…… 甄柔闭上眼睛。 真的好难,她已经无法面对周煜了。 下邳太后见状心里一叹,口中却道:“但是曹三郎不同,娶阿柔不会成其负担,反会因此添一大助力。” 听到外祖母提及曹劲,甄柔想到自己因曹劲那句“马家堪当大用”的话,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得不嫁的地步,就下意识地对曹劲反感,蹙起了眉头。 下邳太后眼底担忧之色一闪,继而深深唤了一声“阿柔”,道:“没有杂质、一心一意的感情是让人向往。但是婚姻和小女儿情怀不一样,男女的结合,要一加一大于二,这样的婚姻才会圆满。曹三郎求娶你,虽然更像是一桩政治联姻,但外祖母听你母亲说过,你于他曾有相救之情,想来他对你也并非无情。” “阿柔,既然有这样好的开始,为何不继续沿此走下去?” “无论现在什么心思,你只要记住一点,他将是你未来孩子的父亲,更是要与你过一生的人,莫要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来。” 说到这儿,天已大亮了。 姜媪进来提醒,时辰不早,该走了。 再不舍外孙女,有再多的话要不放心地嘱咐外孙女,已经没时间说了。 下邳太后虽可以下榻,却到底身体不好,她只能一路送到寝宫门口,重重握住甄柔的手,依依不舍道:“回去想想外祖母的话,这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甄柔低头,外祖母的手已长了老人斑了,却是那样温暖。 一如今日的谆谆教诲,尽是老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甄柔隐约有些明白,眼睛不禁泛红,点了点头,道:“阿柔知道了,定谨记外祖母教导。也请您多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睡下 告别了外祖母下邳太后,甄柔坐上了回相府的马车。 车轮辘辘,车外已经开市了。 穿市而过,市上人声纷杂,如同甄柔此刻的心境。 她和周煜已经不可能了,如今只能拿外祖母的话告诉自己,她之于周煜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刃,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吧。 至于曹劲…… 外祖母的话犹言在耳,她亦能明白话里意思。 是的,该收拾心绪,转变态度了。 好在路上还要耽搁几日,她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回彭城后与曹劲的见面。 甄柔心里正在沉思这些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相府。 大门口的广场上,肖先生及数十曹兵已恭候多时。 另外两百余曹军轻骑兵,则由熊傲率领在城外等候。 兄长甄明廷这次自是要一起返彭城,今日他也起了一个黑早,要安排走后下邳的各项事宜。现在也已处理妥当,和肖先生一起在大门外等着。 这是马上就要离开下邳了。 那么,和周煜的事是不能再拖了。 甄柔心下终是一定,下马车和肖先生见过礼后,带上阿玉,叫住兄长到府门一旁说话,道:“阿兄,你帮我还一样东西给周公子。” 从昨日到今早一直不见甄柔有所动作,眼看就要走了,甄明廷以为甄柔打算不告而别。 其实这样也好。 既然有缘无份,还是不要再有任何牵扯,这对大家都好。 如此,甄明廷即使觉得对不起周煜,也没有插手他们的事。此时听得甄柔主动提起,到底更关心自己的胞妹,忙看了一眼不远处等着的肖先生,暗暗左移了一步,挡住肖先生的视线,方压低声音道:“拿来吧,我会让人带给他的。” 甄柔点了点头,侧首看了一眼阿玉,轻声道:“把今早我让你收拾的玉簪给我。” 阿玉依言而行,从衣袖里的暗袋中取出一方长形漆盒。 甄柔接过漆盒,将它打开。 这时,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了,阳光斜照上相府大门,被门旁高大的古槐摇碎一片斑驳金光。 而在点点金光之下,那漆盒里正是一支断成两截的白玉簪。 周煜送过她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唯有这白玉簪寓意深远,正如曹劲去年她生辰送的那支发笄般。 有些事她只是不愿去深想,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年轻郎君送未婚女郎发簪,其意太过不言而喻了。 甄柔最后看了那一眼那白玉簪,旋即“啪”一下合上,递给甄明廷道:“阿兄,就是把这支发簪还给周公子,告诉他去年我二八生辰时,曹三公子已送过一支给我了,我很喜欢。” “阿柔……” 甄明廷是男子,看着手中周煜送的发簪,他能体会、也看到了周煜对甄柔的上心,此时倏然一听甄柔让转告的话,不由觉得太过了,男人最难堪莫过被心仪之人拿来和情敌相比还不如人,遂不赞同的低斥了一声。 甄柔置若罔闻,只低垂着眼睑,继续说道:“若他不信,就让他去查,是否有其事” 话顿了顿,蓦然抬头。 金光透过交错的槐叶缝隙,直直映入眼里。 甄柔眯着眼,又道:“若还不信,就告诉他前年冬天,我曾去过衮州小沛,在那里与曹三公子结识后私定终身,所以才敢冒着得罪薛家的风险退婚。只是后来久不见曹三公子提亲,为了激怒曹三公子,因此才另寻人定亲。如今曹三公子终于来提亲了,这要感谢他半年来陪我演了这场戏。不过还是祝他早日另觅佳偶,早结良缘,以防曹三公子真误会了我。” 一口气说完,甄柔觉得整个人都为之轻松了。 轻轻吐了一口气,甄柔快步走出槐树下,不容兄长说出任何一句动摇她决心的话。 甫一步出树荫外,还未热起来的阳光顷刻罩在身上,似乎有驱散一切晦暗的力量。 甄柔回身,望着还立于槐树下的兄长,嘱咐道:“这是为了大家好,阿兄一定要带到。” 说罢,再一次不等甄明廷回应,甄柔走到车厢尾部,就着赶过来的阿玉搀扶,登上前往彭城的四马大车。 曲阳翁主已坐在车厢里了,甄柔坐进来一会,到底有几分不放心,遂靠着车壁,微微推开一线车窗,见甄明廷正和一人在槐树下交头接耳,想来是在安排人转告给周煜。 该做的,能做的,她已经做了。 现在只等回彭城见曹劲,然后待嫁了。 甄柔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不一时,马车稳稳启动,踏着下邳城百姓的议论声向彭城而去。 浩荡的队伍,以及明显曹军的铠甲,没有人不知道这是曹家来接甄三娘子回彭城待嫁了。 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在队伍煊赫而行之时,一人驾马飞驰追来,却刚出城不到十里,被十数人重重拦下。 伤势未愈,强行闯出不得,跌下马匹,只能无望地看着队伍渐行渐远。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时当正午。 烈日炎炎,前路遥遥。 远行最难熬的时节,就是农历六七月间了。 春秋两季不冷不热,又是一个万木复苏,一个秋高气爽,都是适合远行的好天气。 冬季虽是天寒地冻,行路缓慢,却有冬衣御寒,火炉保暖。 到了炎夏,路上却难存冰块这等稀有物什消暑,只能顶着蒸腾的暑气赶路。 甄柔素爱洁净,比起炎热,她更不耐每日都是一身汗沉沉得难受。 偏生这天本就热,她又呆在蒸笼似的马车里,即使什么也不做,一天赶路颠簸下来,也能生出一身汗。 不过这样行了一两日,身体的疲倦和不适,让她没有精力再多想其他,每日到驿舍就是沐浴更衣,然后倒头便睡。 如此七八日下来,待到彭城时,看着斜阳夕照的城门,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静。 是以,在众人,包括她自己,因着曹劲大张旗鼓的下聘求娶,以为曹劲多半会来接她,却一直到回府,乃至收拾妥当后,还不见曹劲任何消息,甄柔依然还能平静得沉住气。 又待到入夜,仍是如此,甄柔索性任由倦意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架子 许是舟车劳顿,房中又有消暑的冰块,不免一觉酣然。 又或是想着睡足休息够,次日才有精神应对曹劲,总之这一觉,甄柔睡得极沉。 夏季白天时长,人的身体随了四季变化,自然也醒得早。甄柔一夜好眠后,天亮了,就醒了。 醒来时,精神气儿果真很好,就是一身骨头睡得有些酥了,手捏着肩膀坐起来,掀起床幔一看,虽然隔了一扇屏风,但依稀可见窗上金辉夺目。 心内知道时辰该不早了,不再耽搁,拿起枕头旁的铃铛摇了摇,唤人进来。 房门外早安排了人候着,听到铃铛声,姜媪一径推门而入,身后便有阿玉带着三、四个侍女捧了脸盆、巾帕等物来。 此时,甄柔坐在床榻上,那捧盆的侍女便走到跟前跪下,高捧脸盆。 阿玉和一个侍女一左一右挂起床幔,姜媪上前与甄柔挽袖。 甄柔把手伸进脸盆中盥沐,一捧温水泼到脸上,人彻底清醒了,随口问道:“我起来晚了吧?” 姜媪递去一条大巾帕,答道:“不晚!和平时差不多。” 答完,方想起甄柔这样问,是惦记给陆氏请安,遂又补充道:“翁主见您路上少眠,便让婢去给大夫人告了一声,晚些再过去看她。” 甄柔拿帕子拭了脸上的水,偏头又问:“母亲已经起了?那阿兄呢?” 姜媪一一回道:“翁主今日起得比往常要早一些,不过还没用早饭,说等您醒了一起用。大公子也让人来话了,他去拜谒曹三公子了。”说到曹三公子时,窥了甄柔一眼,似有话要说,却只是接过帕子让侍女收拾下去。 甄柔发现了姜媪的欲言又止,目光一疑。 昨夜入府的时候,天已黑透。 这大半年来,他们是没有回过府,但两府一直有消息往来。 大伯母陆氏今年春分时,偶感风寒,后来就一直见不得风,咳嗽也总是不好。 是以,昨夜回府后,一来想着太晚,另外陆氏身体也不好,便在陆氏身边人过来招呼后,以为府中还算安好。 而且还惦记应对曹劲的事,又想大家近来赶路都累了,就打算第二日再问府中情况。 眼下看来并不是这样。 甄柔心里一掂量,等洗漱毕,侍女相尽退下,房中只有姜媪和阿玉时,问道:“姜媪,可是府中有什么情况?” 姜媪眉头深锁道:“府中除多了一些曹兵,倒无其他。只是今早婢去大夫人那里传话时,才知曹三公子并未住在府里,而是……”叹了一声,目含忧色,“……让家主和他一起住到了南郊外的庄园里。现在大公子就是去南郊拜谒曹三公子。” 甄柔不明所以,思忖道:“南郊……的庄园……?不就是云清寺的方向了。” 姜媪点头道:“就是云清寺山脚处!” 甄柔坐在梳妆台前,从头又仔细想了一遍。 虽然曹劲已控制了彭城,但这里到底不是他的地盘,在城外驻扎也说得过去,毕竟一旦有意外发生,城外自是比城中更易撤走。 此外,甄志谦身为彭城郡太守,势必要将他控制在身边,方好行事。 如此一来,眼下情况倒无甚疑虑处。 甄柔沉思着,无意识拉了一下梳妆台上的三层漆匣,恰好那一层格子里放置的饰品,正是曹劲送她的那支玉笄,去年秋走时被她留了下来。 乍然一见,不由一怔。 旋即发泄似地一下合上,手尚不及收回,倏忽又打开了匣子,取出玉笄,对正为她梳妆的阿玉,道:“替我戴上,然后去母亲那!” 阿玉依言而行。 如是,甄柔梳妆毕,执了一纨扇,就匆匆去寻曲阳翁主。 “母亲,让您等久了。” 来到曲阳翁主的院子,甄柔双手在腰间交叠,半侧着身子屈膝了一礼,就径自走到对案坐下。 甫坐定,就道:“母亲,曹三公子带着伯父住在南郊庄园里,现在阿兄已过去了。” 曲阳翁主吩咐了侍女摆早饭,才不徐不疾道:“姜媪已经给我说了。就先让你长兄去吧,我已差人跟着打探了。至于你……”停了一停,“未婚女郎本就矜贵,如今又是我们势弱,不到万不得已,还是静观其变的好。现在先用了早饭,等看过你大伯母,再视情况而定。” 甄柔点了点头,她知道母亲的意思。 是碍于她身为女子的弱势,为她以后嫁到曹家的日子着想。 不愿辜负母亲的一片心,也同样认为静观其变为好,于是先耐住性子用早饭。 一时饭毕,正要去看望陆氏,曲阳翁主派去打探的家仆就回来禀道:“……曹三公子未见,少主此时还在庄园外等候求见。” 话落,屋子里气氛顿时一沉。 曲阳翁主一向喜怒随心,当下忍不住一声怒骂,“好一个小子!” 感到主家怒气,连姜媪在内,一屋子七八个侍女立时匍匐跪了下去。 甄柔垂下眸来。 主动求娶,她作为当事人回来了,他却一言不发。 又甄家如今唯一能主事的少主亲自上门求见,他依然不见,其意已是昭然若揭了。 果然,那家仆接下来就道:“小的行踪应是被发现了,准备从南郊庄园回来时,就被一位自称肖先生的人拦住,让小的带话给三娘子,说是曹三公子事务繁忙,实在分身乏术。但三娘子您与曹三公子有救命之情,若是您亲自求见,曹三公子必会答应——” “相见”二字未及开言,曲阳翁主已恨声道:“当真是曹贼之子!欺人太甚!” 母亲少有这般震怒,如此也只是疼惜她。 甄柔深吸了口气,起身坐到曲阳翁主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我记得您说过,手握大权的男人,容不得拒绝和忤逆。他曾亲口向我提亲,我却还一意孤行另寻婚嫁,不就是忤逆么?您还曾说,既然决定嫁了,那就多少顺他意些,如今正好。” “而且成了夫妻之后,迟早都要与他朝夕相处,就放心让我去一趟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惩戒 如此一番说动曲阳翁主,甄柔前往南郊求见曹劲。 阿玉随车,护卫随行。 四马拉车,一路疾驰,掀起尘土飞扬,卷过了人头去。 车外黄尘滚滚,车内颠簸至极,她的心却因早有准备,一路上倒还算平静。 待到抵达之时,方才感到气氛不对。 小小的庄园外,尽是持戈佩剑的重装甲士,分两班立于庄园大门处。 园内丈余高的瞭望台上,亦有重兵站岗放哨。 而方圆一里之内,赫然已成了曹军的校场,四下营帐遍布。 不远处擂鼓鸣金,曹军分营排阵操演,训练精熟。 甄柔卷起窗帷的手不由悄然紧握。 “阿柔,你怎么来了?”车尾传来兄长的声音。 甄明廷从外掀起车帷。 已经是午时了,兄长自辰至午,一直候在庄园外求见,脸上已见疲惫之态。 甄柔掩下眼底关心,让阿玉搀她下车,轻声反问道:“我和三公子乃未婚夫妻,怎么就不能来?” 甄明廷甩袖,一手后背,虎脸斥道:“胡闹!你快回去!兵营重地,岂是你一弱女该来的?就是要见,也当是他去城中府里见你!” 甄柔目光四下一扫,见左右两列甲士依旧目不斜视,仿佛未见到他兄妹二人一般,她看在眼里,却仍不愿在此与兄长多做解释,遂直接说道:“我能出府来此,是已得母亲首肯,阿兄勿再多劝。” 曲阳翁主性子强势,甄明廷一贯屈服其下。 他一闻言,坚持就去了一半。 甄柔见兄长已然踌躇起来,以扇遮面,徐行至庄园大门石阶下,扬声道:“彭城甄女求见三公子!” 声落,庄园大门骤然而开,肖先生疾步迎出。 “女公子!” 行至甄柔跟前,肖先生先推手一揖,行了一礼,方歉意道:“才闻您至,让您久候。”说罢看了一眼甄明廷,解释道:“请过令兄先进庄园等候,可是令兄执意在外,在下也实在无法!” 甄明廷走过来时,正好听到解释,点头道:“肖先生是说过三公子今日事忙,恐怕无法见我,是我执意要见,可在庄园里酒水等候。” 肖先生向甄明廷拱了拱手,笑道:“多谢甄大公子为在下解释,您乃我家公子未来大舅兄,在下岂敢怠慢!” 若不怠慢,又岂会让人求见不得? 甄柔心下一哂而过,口内只问道:“时已中午,不知三公子可有时间一见?” 肖先生自不会当着兄妹面前说两种话,遂道:“在下尚不知,不如甄大公子和女公子先进内等候,也用个便饭。” 甄柔看了甄明廷一眼,代兄答道:“有劳先生了,不过家中母亲有事,急召我阿兄回去,故只有我一人叨唠了。” 肖先生笑意加深,道:“女公子亲临,乃荣幸之至。” 事已至此,甄明廷只有定定盯着甄柔,叮嘱道:“我先回去可以,不过夕照之时,我必要接你同回!”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肖先生看着不由暗暗点头,甄明廷虽性子不够坚硬,却是护妹心切,心明有担之人,确如公子所言,守成当是无虑。而看他在下邳的军政民务,也是一可用之人,知励精图治,更知造福于民。 心里加深了对甄明廷的判断,不觉又是推手一揖,道:“甄大公子今日有事先行,择日在下定当再请一聚。” 甄明廷素来敬才,虽对曹劲至身边一众人心有偏见,但从下邳到彭城一路相交下来,知肖先生乃有智谋远略之人,也拱手回了一礼,方翻身上马,回了城中。 目送甄明廷离开,肖先生宽袖一甩,侧身展开右臂,道:“女公子,请!” 甄柔颔首,留下阿玉,随肖先生步入庄园。 这是甄家的庄园,甄柔也曾来过此,对这里还有印象。 庄园深处,有一个两进院子,每一进皆是方砖百步、松柏环列,十分清幽,堪为整个庄园最宜居之所。 果不然,肖先生引她到了这处院子。 此时院门大开,只是院门处亦有重兵把守,可谓戒备森严。 肖先生在曹劲身边应当地位不低,不经通报,直接带她入内。 甄柔默默看在眼里,移步跟上。 行到第二进院落阶下,又有四名黑衣甲士持戈而立,这时肖先生方留她原地等候,独自拾阶而上,进了室内。 此乃他甄家的庄园,一草一木皆无可看。 就是阶上的一排五间青砖瓦房,她亦清楚。 中间是三间大厅堂,左边一间设了床榻,右边一间则是书房。 大厅堂没有挂帘,可见里面空无一人,不用想就知,曹劲眼下应在右侧的书房里。 恰她就在右阶下,若有人立于窗下,便能不易察觉地将右阶处尽收眼底。 思及此,甄柔鬼使神差地微微侧身,背对书房窗户而立。 曹劲甫走至窗前,就见甄柔背身而立。 她今日是一身天青色锦衣,罩了一层轻薄透明的素纱。 转身时,素纱飘然若飞,似有仙气袅袅。 背身时,锦衣长至曳地,越发显得身姿娉婷。 即使未见到那一张无暇面庞,一举一动依旧足以撩人心扉。 难怪处于这等劣势,还有男子不惜代价求娶。 曹劲目光复杂,透过竹帘,凝望不语。 肖先生立于一侧,道:“公子,甄女支走甄大公子,只身前来拜见,作为一弱质女流,已是难得了。” 曹劲闻言回首,微扯嘴角道:“军师,这样大力推荐甄女,我才知你还有保媒之好。” 听出曹劲的打趣,肖先生哈哈一笑,尔后正色道:“公子今年二十又五,却仍无后继之人,不免令追随您的众部难以齐心。甄女乃先甄公血脉,出生清贵,秀外慧中,身份堪当少主生母。又与君侯旗下势力无牵扯,能独善其身,可谓少主生母适宜人选。故,盼公子早日成亲,夫妻和睦,诞下少主,以安众部之心。” 对甄柔的惩戒,曹劲本就打算到此,又肖先生肺腑之言,自从善如流道:“先生费心了。摆午饭,让甄女一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午饭(上) 这是甄柔第二次和曹劲用饭。 第一次是在甄氏宗庙,她为曹劲送饭,自己并未用。 而这一次,同样是在甄氏的屋舍里,却已反客为主,曹劲成了主人,邀她共进午饭。 也不知谁的主意,午饭摆在了书房。 时夏,窗门都挂了一根一根打磨圆滑的细密竹帘,将书房隔成了一个幽闭的空间。 好在这个时候,非极亲密的人,都是分案而食。 曹劲虽已下聘,二人乃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但到底还未成婚,自是分宾主入座,一人一案而食。 送上来的饭食倒简单,不过考虑周全,主食上了稻米饭、大米粥和胡饼,菜肴也有烤鹿肉、生拌黄瓜、鱼汤三样,都一分为二,一案一份。 对于一路疾驰出城的人来说,当是腹饿,生了食欲。 甄柔拿木勺舀了一口大米粥,软糯的米香在口腔漫开,有些讶然的心才镇定下来。 先时曹劲的作为,已经表明了态度,恐怕要受些刁难才行。 所以,在来的路上,她已做好了准备,至少也要在室外顶着烈日等上一两个时辰。 却没想到一来就让入内,现在还共处一室用饭。 甄柔不由掀眸,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曹劲。 他正夹了几片烤鹿肉,放到胡饼里卷起,然后一起食用。 甄柔一看就没胃口,大夏天吃如此油腻的食物。 曹劲见她看自己,放下卷肉的胡饼,道:“此由营中火夫烹调,又兼地域差异,可能不和你胃口,成婚时你自带庖人即可。” “成婚”二字,他说得十分从容自若,丝毫不为他的出尔反尔,乃至强娶有半分不自在。 是了,做都做了,又岂会觉得脸上难看? 甄柔心下鄙薄,口内却道:“三公子日理万机,还能顾及小女,真是小女莫大荣幸。” 本以为是顺着曹劲在说,话出口时才知是明褒暗讽。 也在这时,甄柔才犹自发现,她原以为在母亲怀中大哭过一场,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当真正面对曹劲时,自己根本怒气难平。 不过话已出口,自然无法收回,甄柔微扬下颌,目光直视过去。 见甄柔这样,曹劲并不意外,他知甄女的聪慧,更知她的大胆。 否则,明在他提出联姻之后,她又岂敢另寻婚配? 若不是自己发现及时,她早已嫁作他人妇! 而且还扰乱自己全盘计划! 曹劲的心底又隐隐有些恼火,目光逐渐冷凝了,面上却不怒反笑道:“去年秋,我已向你说过,我有娶你之意,自要顾及到你。不然,怎能知道你将另嫁他人?”说到最后一句,他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 “另嫁他人……?”甄柔不可思议地看着曹劲。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布长袍,和平民日常着装无二,俭朴得简直不像大汉公主和列候之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周身不显的人,却做出巧取豪夺的恶霸行径,现在还振振有词! 甄柔觉得可笑至极,忍着怒气,说道:“三公子确实向小女提过联姻之事,但小女自知被弃之人,不敢与三公子匹配,是以并未答应三公子求娶。而且小女清楚记得,三公子也曾说给时间考虑,小女才会尊从母亲和兄长之命定亲。委实没有三公子说的另嫁他人。” 曹劲“哦”了一声,道:“那是我误会你了。” 淡淡说完这句,又说道:“既然认同婚姻乃父母之命,如今我已向甄家家主提亲,你身为甄氏女,是否也当遵从?还是……”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骤然一冷,目光咄咄逼人道:“遵从与否,你要看人。” 他的话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其意不言而喻。 甄柔措不及防曹劲突然说到这里,唇边的笑意更是让人害怕,她双手在案下紧握,强撑道:“你我之事,还望三公子不要牵连无辜。” 话音犹未落下,曹劲已淡声道:“可是我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他说时,眼里杀意顿现。 甄柔唇齿发冷,情绪终于有了起伏,道:“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他只是我兄长重用的一员大将,若失去他,我兄长必将断一臂膀!你何必这样损人不利己!?” 心急之下,敬语谦称,一时俱忘。 曹劲却注意到甄柔对那人的紧张和维护,眼底有冷芒掠过,却只是道:“正因为他乃你兄长的左膀右臂,我更不能容他于世!任何一个血性男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你与他差一步就要定亲,我却将你夺来,他如何不仇恨于我?待到他日,我任用你兄长为徐州太守,他必将领重兵,如此我安能放心?” 两句语气平平的反问,却将她问得哑口无言。 其实,在让兄长转告周煜那一番话时,她也曾想过类似的问题。 那些话,无疑将周煜的真心弃之如敝履。 他会不会因此生恨,反而连累了兄长? 是以,她也想过不告而别,就让他以为自己是逼不得已,总归不会嫉恨上他们兄妹。 然一想到周煜为扩充兄长的兵力,不惜九死一生收编一万余匪寇,更在自身重伤未愈的情况下,第一个赶来为她解围…… 这一切,还有兄长私下语重长心为周煜说的话,让她真的感受到了周煜对她的心意,却也害怕了周煜不顾一切的执拗性子。 她做不到恩将仇报,为了杜绝他当时极有可能犯的冲动,只有先像母亲说的那样,狠一点对大家都好。 至于周煜是否会因此生恨,她相信兄长和自己的判断,周煜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自己对周煜的认识,甄柔心缓缓镇定了下来,重新直视曹劲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虽知自己面容姣好,却也不过是在徐州,天下之大我甄柔算不上什么。而且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一如她对薛钦。 前世在庄园的日子,是那样难过,可难过过后也就过去了。 今生再见时,自己对他唯一的感受,只有儿时伴自己成长之情。 又如今经历过诸多事后,他已然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午饭(下) 这一番心思,甄柔自不会告诉曹劲。 她只揣测着曹劲这个人,心念快速转动,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曹劲曾赞幽州马家弟子人才辈出,遂又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周煜是一个难得的将才。” 说到“将才”二字,不觉停了一停,见曹劲虽神色未变,却也没有流露出讥讽之色,或者打断之意。 甄柔心里有了判断,于是继续道:“小女认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春秋时,秦穆公信孟明之贤,能始终任用,故卒成霸业。”说着倏然轻笑了一声,恭维道:“三公子十五岁入伍,十七岁入凉州大军,为大汉镇守边关。戎马十年,历经大小战事无数,自是比小女更深知将才的可贵。” 面容美貌娇弱,声音柔和甜美,无论从何处看,都会让人觉得是不经世事的无邪娇女。 却说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话,更引经据典加以佐证。 曹劲微有讶异,旋即念及甄柔乃甄公的嫡亲孙女,熟读史书也是当然,难怪肖先生一直力荐他娶甄女。 不过这样的念头他一闪而逝,当下更在意的是甄柔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本来从知道周煜的事迹后,尤其是兵行险着收编匪寇一事上,他已生了留用的念头。 既然甄柔也说到了这上头,曹劲索性顺了她的话,敛了眼中杀意。 甄柔见状,心中一喜,进而再道:“三公子乃雄才大略之人,心有宏志,正当用人。小女现在力保他,当然是有私心,想为阿兄留下左膀右臂。可又何尝不是为三公子您留住人才呢?又千里马易有,而伯乐不常有。天下男子多以功名为毕生所求,良禽更择木而栖,小女相信周煜若能得以重用,他自当明白孰轻孰重。所以,三公子完全无需担忧。” 将能想到的话说完,甄柔屏气凝息,看着曹劲等待回应。 四目相对,皆是静默。 书房里一时就有些沉寂。 甄柔握成拳的手不由又紧了一紧。 她觉得许是书房里没有放消暑的冰块,现在又到了一日最热的时辰,她的手心里捏出了一层粘汗。 到底前世今生两辈子,都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即使重生的命运轨迹迫使甄柔殚精竭虑,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但在面对她在意之人生命的时候,眼底仍不易察觉地露出了一丝紧张。 曹劲见甄柔开始不安了,他终于开口,应允道:“我会命人去查,若他真是一将才,自会留他重用。” 甄柔闻言一喜,却不及笑意漫开,曹劲忽然唤了她一声:“甄女。” 甄柔笑意一停,疑惑地看去。 曹劲目光深幽,定定地望着甄柔,沉声道:“我可以不动他,但是你,我不能再纵容。” 甄柔一怔,回过味来,笑意彻底消失于唇边。 是了。 从他向自己提亲,并给自己考虑机会,到现在强娶自己。 这件事已经说明了一切,曹劲根本不容忤逆。 周煜,怕是他原来就没打算处理,否则怎会让自己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若他真是让自己轻易说动改变主意之人,也就不会在她都已经和周煜过大礼的时候,硬生生拆散他们,让一切按他的意思来。 而刚才提及周煜,想来也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她才是今日谈及的正题。 这一番心思转得极快,甄柔几乎一刹那明白过来了,她也不闪躲曹劲的目光,正面迎了上去。 “如今我甄家已为三公子控制。有什么想说,不必拐弯抹角!”本就心中怒气难平,现在又知被戏耍了一道,甄柔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起,也不再与曹劲虚以委蛇,直接开门见山道。 虽不忘敬称,语气却甚为不好。 曹劲却反是赞道:“确实冰雪聪明!” 甄柔不以为然,只是冷冷看着曹劲。 果不其然就听曹劲接下来说道:“但是太善变了。” 善变? 甄柔觉得曹劲的话就是莫名其妙,她紧咬唇,恐一开口,就忍不住启口反讥。 曹劲看出了甄柔眼里的不平,他依旧不徐不疾的道:“甄女,我今天就将话说明白,从送你玉璧做信物起,就决心娶你,你也确实极适合为我妻,所以无论你如何恼我恨我,我都要娶你!可我不能放任一个心有怨恨的女人,安于我卧榻之侧。所以,我要你以家族至亲命运起誓,从今往后对我绝无二心!” 打蛇打七寸,她最在乎的就是家族至亲了。 甄柔如何愿意? 她蹙眉道:“三公子不像是信佛之人,何必这样。” 曹劲直言不讳道:“我是不信这些,但是你信。” 甄柔一怔,说不出话来。 她因重活一世,极为笃信神佛。 甄柔想了一想,继续交涉道:“其实以我自己起誓也是一样。” 曹劲听而不语,只是目光深幽地盯着甄柔,态度显而易见。 甄柔咬牙,终是在曹劲的目光下,妥协道:“我以家族……”刚起了头,声音就是一颤,她骤然闭眼,心一横道:“至亲命运起誓,从今往后对你绝无二心!” 曹劲满意颔首,道:“好了,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甄柔闻声睁眼,还是指出了这个事实,“其实你不是不放心周煜,是不放心我。” 曹劲不置可否,眉眼间已恢复了平日的肃然之色,郑重道:“我许诺你的令兄一事,我也会信守承诺。现在用午饭吧。”说罢,拿起适才用了一半的胡饼开始进食。 见状,甄柔缓缓低头,无声苦笑了一下,食不知味地用那一碗已有些冷掉的米粥。 如是,一场关于甄家未来、乃至徐州未来的谈话,就这样在一顿午饭中商定了。 午饭后,不等甄明廷来接,甄柔独自回府。 是日夕照,甄明廷再度前往南郊庄园,直至深夜方离开。 又第二日,曹劲亲送甄志谦回甄府,并作为未婚女婿,与甄氏一族众人过会亲宴。 也就在宴席上,甄志谦以年迈力不从心为由,将家主之位让于甄明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送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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