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罪封尊》 一:开诚 深夜。 焕青城仍旧笼罩在除夕的喜庆中,城中街道灯火璀璨,行人结伴络绎不绝。 夜空被地面的明灯照亮,窜天的烟花爆竹发出“噼啪”的响声,孩童一面欣赏一面惊笑着跑开。 喧嚣声即便在这条靠近城门的偏僻小巷里也能隐隐听到,在这里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那边的欢愉对这里毫无影响。 不过即便是冷僻的小巷,地面上也没有一点积雪。不是有人勤于清扫,而是早已消融。 这座城池自身独特的环境要比其他地方早入春一个月,并且在之后还会维持春季达五个月之久,所以才会被称为“北域春境”。 “哒哒”的马蹄踏着青石板,由远及近,一辆马车从黑幕中缓缓走向城门。 驾车的是两个人,中年人看上去已年过四十,衣着华丽,脸上始终带笑,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熠熠发光,被他不断把玩着,看起来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商人, 少年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身着墨玉黑的绸缎衣服似要和黑夜相融,弯眉高鼻杏仁眼,仪表堂堂,只是不苟言笑难免阴沉了一些。 马车很快来到城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卫立刻来了精神,拦住了二人喝问道:“什么人?要干什么?” 少年停下了马车,说: “我是程末,陆家跑腿的。” “程末?”一个守卫觉得名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旁边的守卫立刻提醒他:“就是陆家前管家程启的养子,那个一年就修炼到‘入真’巅峰的天才程末。” 原本的守卫恍然大悟,但看着程末冷峻的面庞立刻正色不敢再多说什么。因为他还记得“天才”这个称号之后还有另一段故事: 陆家前任管家的养子,十三岁修炼,仅仅一年就筑基成功达到“入真”境巅峰,震动全城。随后却在通诀台凝练灵箓的过程中失败,过往修为毁于一旦,之后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都在原地踏步! 想起了这些守卫自然也不敢再在程末面前提起此事,况且程末在两大家族的陆家做事,身份也比自己高得多,犯不上去触他的霉头,不过言谈举止中难免多出了些轻蔑的意味。 “车上装的是什么啊?”守卫站在马车前,声调颇高地说。 “二位守卫小哥除夕安康,吃桂花糖。”中年人从马车上下来,陪笑着塞给二人一大包糖果——在焕青城,除夕夜当天桂花糖是必备礼品。 “我是城东棺材铺的掌柜,要把这口棺材连同尸体一道送出城外,二位行个方便。” 守卫接过了桂花糖,撕开包装尝了一颗,味道浓厚,不可多得的上品。 另一个守卫早已绕到马车后面查看,马车上确实放着一口棺材,守卫将棺盖小小掀开一道缝隙,看到了里面,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似乎刚过世不久,面色的红润还没有褪尽。 没有其他东西,他朝着同伴点了点头,直接跳下了马车。前面的守卫会意,朝着程末挥了挥手,犹自嚼着桂花糖含糊不清地说:“快走快走,要不是看在陆家的面子还真不能让你们出去。” 掌柜的连连感谢,飞快登上了马车,程末熟练地赶着车走出了城门,巍峨的城墙很快就成了他们身后模糊的轮廓,似乎与远处的山脉合二为一。 “这两个蠢货。”远远抛下守卫后,掌柜立刻收起了笑脸,伸手从棺材里的尸身下摸出了一截树枝般的东西,冷笑说:“他们就没想到是藏在尸体底下呢!” 树枝莹润如玉,光泽幽暗而通体坚韧,正是市面上不可多得的灵宝琼玉枝。 此刻足足有一千根同样的琼玉枝整齐压在老者的尸身下,二人就用这种方法瞒天过海。 “焕青城的守卫只是摆设,拿他们当真就成傻瓜了。”程末冷冷道: “北域以东第一大城,两家四镇多个势力,还有城外各个宗门和妖族,每天城内外进出之人何止以万计,仅仅靠城门一道关口怎么管得过来!所以陆、韩二家索性把重点放在了商户的控制上。但凡偷偷进出者无外乎是走私贸易,只要卡好交易通道,既能控制人流也能增加税收,一举两得。” 言谈中体现着远超他年龄的冷静和缜密。 “所以你这批琼玉枝没过关市直接找我,只要骗过了守门的笨蛋也就没人知道这笔交易了,别人一分也得不到,真是妙啊!” 掌柜用带着扳指的大拇指将琼玉枝放在眼前,贪婪的目光毫不掩饰。 程末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东城黑市老板居然拿棺材铺当掩护,这是我原本没想到的。但你一开始说要拿别的东西换,我还以为你是指那枚玉扳指。” “你在和我开玩笑,”掌柜的忙用另一只手把扳指遮了起来,说: “再拿一千根琼玉枝我也不和你换。不过说真的,你要价也太高了一点——‘宁泊蓝’灵石一千块,我把棺材铺搜个底朝天也没那么多现钱,否则咱们也不用偷偷出城了。要知道,一块蓝灵石就够普通人吃一个月烧饼了。” “拿烧饼和天材灵宝相提并论你应该是第一人了。”程末专心驾车头也不回,“一口价不变,没余地。” “好,好。”掌柜的赔笑着说,眼中却掠过一丝阴翳。 出城后马车很快离开了大路,拐到了旁边树丛的小路里。 程末似乎急于拿到这笔钱,驾驶的越来越快。马蹄声和颠簸声在寂静的林中不断回响,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程末余光瞥见掌柜的稍稍坐低了些,似乎想让自己在颠簸中舒服点。 就这一个分神,程末才注意到眼前齐眉位置不知何时多了根拦路的绳子! 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下意识的一跃而起,程末堪堪避过了那根漆黑的绳索,稳稳落在了地上。即便一年前凝练灵箓失败,他的体魄仍旧远强于常人。 失去了驾驭者马车顿时失控,马匹前蹄腾空嘶叫着,将掌柜的直接摔了下来。 程末刚刚落地,紧跟着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朝着自己胸膛扑来,“当”得一声程末被一个大汉一脚踢飞,直接落在了掌柜的身边。 掌柜的慌忙把程末搀起,看到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大汉对着程末狞笑了下,说:“若你在一年前成功凝练灵箓,现在我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可惜。” 一群悍徒跟在大汉的后面从林中跳出,看他们一身的杀气就能猜到绝非善类。掌柜的慌忙起身,勉强笑着说:“各位爷行行好,我们就是过路的,除了一口棺材没别……” 话说到一半,掌柜不由住口。 因为他看到,那口棺材也已经从马车上摔下,老者的尸身被甩出,露出了码放整齐的琼玉枝! “没别的东西?这是什么!”大汉明显是这群人的首领,捡起了一根琼玉枝走到掌柜的身前也给了他一脚,正好又踹到了程末身边,程末又把掌柜的扶起。 “今天老子心情好,拿了这些不和你们计较。你,这个奸商,还有你,这个废物,留你们一条命以后再给老子送钱。走!” 大汉一声令下,手下的人连忙把琼玉枝又收到了棺材里放回到马车上——老者的尸身却被扔了出来,之后赶着马车一起,一群人浩浩荡荡重新回到了丛林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掌柜的急了,一下子就要追过去,程末却死死拉住了他,盯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 幽林中重归沉寂,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一地狼藉。 “都是你害的!”掌柜的突然暴怒,甩开了程末的手,指着他怒吼着,“为什么你不去阻止他们,为什么你让他们把那些东西带走!你不是焕青城的天才吗,你不是一年就能修炼到筑基巅峰的天才吗!我看你是废材,蠢材!好了,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都没了!我的琼玉枝,你的灵石,没了,全都没了!” 掌柜的一边狂吼着,一边朝着来路走回去,责骂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程末的双拳,握得死死的。 仅剩一个人,思绪却明白了一些。 为什么偏偏这次出来就遇到了劫匪? 为什么掌柜在绳子出现时恰巧躲开? 联想到临走前掌柜嘴角那易被忽视的诡异笑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但所幸的是,任务也已经成功了。 程末忽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唇边被他咬破一道口子,刚才渗出嘴角的血迹就是以此冒充的。 紧握的双拳缓缓打开,左手里空无一物,右手手心中白色的光泽若隐若现。 掌柜的白玉扳指,被程末最后找到机会拿了过来! 仅仅为了那个白玉扳指,程末就布置了这样一个局。 程末的眼角闪过了红色的光,一段血红的小字出现在眼中。 “拿走黑市老板的扳指。任务:成功。奖励生效。” 一股不明源头的真力灌注到了他的身上,这股力量完全不同于天地灵气,失了些悠然浩荡,却多出了精纯凌厉。 受到这股无名力量的灌注,程末本人的气机也在节节攀升,若此时有认识他的人在身边,就会惊讶的发现他的修为不但没有原地踏步,和一年前相比反而更强了。 灌注的真力逐渐消失,程末感知着经脉的充盈,对于今年通诀台开启后再次凝练灵箓也就更有信心。 不过他现在还是没弄明白,一年前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明明开始都很顺利,一直到后来,体内已经成形的灵箓却突然发生了力量的冲撞。 程末打算回去,临走前先把老者的尸体找个地方埋葬了,之后又郑重行了几礼算是赔罪。 回到城内已然快要黎明,只剩下稀疏的爆竹声还零星作响。程末径直回了陆家,陆家宅邸颇为广大,索性他住的侧厢房离大门不远,三拐两拐也就到了。 看着院落灯光已熄的一间间房屋,想着家里的人此刻都应该在梦乡中,程末轻声说了句“除夕安康”。 之后走到自己的大门前,自言自语般地说: “生日快乐。” 就要推开房门。 “停手!” 鲜红的字赫然出现在眼前,仿佛恶灵的绝笔。 推门的双手立时停在了半空中,差一尺就能碰到房门。 这血红的字和之前的任务别无二致,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 “不要进去!” 第二段字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最后的警告。 程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双手触碰不到的房门已经缓缓打开。 阴暗的房间中,一个人影静静等待着,须发尽白,正是那位本应死去的老者! 程末的后脊就像要炸开了一般,以至他没有听清老者接下来的话: “尘封的罪孽,再次出现了吗?” 二:交易 这方世界叫做“圣徊间”。 诸圣探索、居住过的地方,所以叫做圣徊间。 探索的,是天道、是自然、是超脱、是长生。 先人对这一切的探求已形成了习惯,深深刻印在所有人的血脉中,形成了他们独特的历史与文化。 突出的表现,就是对于“祭拜”的理解。 “拜”可以是拜很多人,可以拜师长、朋友、爱人、同僚…… 但对于圣徊间的人来说,祭的对象,却只有一个—— 天道。 只有天道才值得他们去祭祀,除此之外都属于邪祭淫祀。 而圣徊间无边的土地上又分为多个地域,除了中域核心四天外,还有类比一系列区域,统称为“四天二界五方境”。 北域的元台广界,也就是其中的“二界”之一。 元台广界地处偏远,但资源丰富、面积广大,修行者之盛不在中域四天之下。且多为广袤平原,培养了当地人豪迈的性格,自古多出慷慨之士。 但现在,程末就算搜尽北域元台广界——甚至他认为就算找尽整个圣徊间“四天二界五方境”,也找不到比眼前更为离奇的事情。 已经死去的人,居然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老者云淡风轻,程末却不可能冷静。 他接触过老者的尸体,可以肯定的说,即便老者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僵硬、甚至还保留了余温,但那绝对是一具死人的身体,无论如何没有任何生机! 难道天下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妙术? 程末不信。 逆转生死,是违背天道的。 “想不通是么?”老者看着程末,笑了一下。 程末默然,点了点头。 “你的疑问我稍后解答,不过我先有问题请教。”老者看着程末,颇为兴致勃勃地说:“你之前给那奸商的琼玉枝,是假的。” 程末警觉起来。 “气连枝用城外兴靖山中的幽潭寒水浸泡三天,即刻润莹如玉、坚韧似铁,外表看去与琼玉枝无异,但不过十二时辰就会化为枯枝,当柴火都没人要。” “在元台广界琼玉枝市价差不多一灵石,气连枝却能买一大把,若是拿这个法子骗人十次能成九次半。但一来罕有人知晓此法门,二来兴靖山灵兽众多,凶险异常,你能搞到幽潭寒水,本身已胆识过人。” “而这个方法,想必也是平日里那指令告诉你的?”老者用手指着程末的双眼严肃地说。 血红的文字早已从程末眼前消失,并没有因为程末的违背而有进一步指示。 程末知道原因,以往这些指令就是给他选择的权力,但不会强制他的心意。 像岔路上的一块路标,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自然就看不到另一边的路牌——无论最终的指向是康庄大路,还是万丈深渊。 “没错。”程末点头承认。 “小子倒是回答的痛快。”老者似乎很满意程末的态度。 “前辈请喝茶。”程末拿出了一壶沏好的茶水想要给老者倒上一碗。 “不必了,再说我也喝不了茶了。”老者的话让程末有些疑惑,紧接着解释,“你不是好奇我为何会死而复生吗,现在还不明白?” “不懂。”程末摇头。 “小子,你听过灵仆。”老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残破的银镜,不断抚摸着它。 程末自然听过,用独特的手法将人的三魂七魄从肉体中拘禁出来,烙上印记就变为了他人的奴隶。这种手法极为残忍且失败率极大,在元台广界也不多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的身体自然是死了,就被你埋在了城外野地里,你现在去找也能把它挖出来。眼前的我,就可以当做是一个灵仆,不过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没人能役使我。”老者说着,手上的银镜发出了独特的光辉,一个奇特的灵纹出现在镜面上,老者也变得仿佛缥缈的影子。 “这可能吗?”程末却没有显得太吃惊,他从小就被教导要相信这世上总存在一些事情超越人的认知。 “难道那个指令,没教过你这个方法?” “没有。”程末回答。 老者盯着程末的面庞,片刻后突然说:“你的‘沉罪灵尊’①从何而来?” “什么?”程末不解。 一瞬之间,程末后背一阵发冷,如无数根针扎在了他的背脊上,将他钉在冰原中,四肢很快渐渐僵硬,自己的灵魂却好像被飓风裹挟,身不由己飞到半空中,下一秒即将被扔回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程末惊骇莫名,死死看着老者,发现对方也在紧盯着自己。此刻只有二人,一切就是对方所为。 可是对方已经失去了身体、又一动未动,仅仅靠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 他的完全状态,该有多强? “想不到的强。”老者好像洞悉了程末的想法,随即不再看他。 话一出口,程末就感觉压力顿时消失,但仍旧不敢有丝毫放松。直到现在,他对老者的身份、来意仍旧一无所知。 这么一个高手,焕青城中都找不出第二个来,深夜来找自己,是福是祸? “小子,我有个请求,你听不听?”老者却不管程末的想法,继续说着。 “前辈要我做什么?”程末警惕地问。 “不是你要做什么,而是我要做什么。”老者摇了摇头,走到了程末面前。 “让我跟着你,就像一个真正的灵仆那样——当然不可能言听计从,但我可以保护你,替你除掉你的对手,还可以指点你的修炼,只要让我跟着你。” “同时这件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就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为什么非要这样。”程末仍旧没有放下戒心。 “怎么,一个高手上门给你当保镖和保姆,你还不满意?”老者嗤笑道:“怕我夺舍你?我要想早就这么做了!你连沉罪灵尊都不知道,看样子也不像作伪,告诉你,我就是为了它而来。沉罪灵尊,就是你那些指令的来源,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另一个天道!” “另一个天道?” “从某时刻起,你是不是突然发现,你的眼中出现了奇特的指令,血红色的文字时不时出现,偏偏只有你能看到。它让你做很多事情,有些合乎情理有些却古古怪怪。你开始很恐慌,但后来开始按它说的尝试,发现得到了奖励——当然,你现在的奖励应该只有真力灌注。这就是它的作用,沉罪灵尊,它想成为另一个天道。” “天道无处不在,无所不包,又无时不刻不在给我们指令。你以为你饿了想要吃东西,却没想过就是天道让你会饥饿;你想要得到某件东西,天道的指令就是让你诞生欲望。沉罪灵尊相比还很粗浅,因为你还能感觉是它在命令你。可有朝一日它也终将会化为无形,就像天道一样,看似缥缈无踪,其实分身千万!” “我曾垂涎于沉罪灵尊的力量,但追求一生都不可得。临死前原准备入土为安,没想到正好碰到了你小子。所以我不甘心去死,哪怕变得这样不人不鬼,我也想要看看沉罪灵尊和它的力量到底是什么,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程末依然在踌躇,老者变了一个态度,谆谆善诱地说:“而且你也有自己的愿望是,我也听说过你的事情,一个孤儿,被程启收养,七年前养父去世,你也就留在了陆家。这么多年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你想要离开陆家,想要去找寻真相,可说实在的,就你现在的实力什么也做不了。” “焕青城已经是个罕见的大城,但和北域广阔疆域相比仍不算什么。而北域在整个世界当中,又不过是小小的一方偏隅。圣徊间的广大远超你的想象,你只吹过北方的春风,还没有见过这里之外的景象。” “想象一下,翠羽山深处秀丽的风采,洛峦洲海域上千帆林立,辽阔的大漠中是无数前人的遗迹和瑰宝,还有中域内远超焕青城的繁华景象。在辽远疆外,如此多的雄奇壮丽你没有见识过。” “而你只要有力量,这些都匍匐在你的脚下也易如反掌。” “说实在的,你小子天赋不差,又有沉罪灵尊相助,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但你不知世间强者几何,也不懂人心的险恶。倘若他人知道沉罪灵尊,必然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但只要我跟着你,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可以带你去寻找你的父母,还可以帮你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你,愿意吗?” 老者说着,将残破的银镜递给了程末。 程末看向了镜面,已有些模糊,但还是清晰的照应出他的面庞,和老者期待的眼神。 托付了生命般的郑重。 于是程末伸出手, 他说: “不愿意。” 将银镜直接推了回去。 “这……” “假设我半夜跳到一个少年家,求他让我跟着,你说对方是会答应,还是会直接喊人?” 程末站起身来,露出玩味的笑。 “况且,按理来说你想跟着我就跟着好了,我又没实力赶走你。但你偏偏要征求我的同意,就证明必须有什么事经过我准许才行。” “额……” “我猜一下,你现在的状态必定不能持久,听闻灵仆都是需要主人供给真力,即便你生前修为强大,但终究失去了肉身,也就无法靠自己维持真力补充,每多一刻,你现在的情况就要糟糕一分。” “所以你到底要怎么样!”老者无奈地说,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小子。 “不怎么样,只是既然你要跟着我,就要做些能让我信任的事。” “你想要什么?” “我要钱。”程末认真且郑重地说。 “你要什么?”老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钱。”程末重复了一遍,证明老者没有听错。 “你可是在陆家干活!” “我知道。” “陆家的下人一个月至少也有三十灵石的工钱!” “没错!” “况且你这衣服也不是便宜料子!上等的软烟罗绸缎②,黑玉色的更是罕见,市价至少三百灵石!” “比不上千秋锦的,但确实不便宜。” “但你告诉我你要钱?” “正常不缺钱,但我现在确实没钱!” “你看我现在像是有钱的样子吗!”老者抖动着衣袖口袋,空空如也。 “那就看你自己了。”程末一本正经。 老者终于认命,无奈地说:“我明天就帮你弄钱!” 他意识到这小子在一些地方真是腹黑的可以。 “对了,前辈姓名?”程末继续问。 “叫我言归就行。” “就行?证明你本名不是言归,说话不尽不实可是会减少信任。” “小子够了!” ~~~~~~~~~~~~~~~~~~~~~~~~ 注释: ①:此处的“尊”并非对人物的尊称,而是一种青铜器物,样貌似壶,是一种盛酒容器。 ②:绸与锦皆属于高级丝织物,为大户才有资格享用的衣服布料,但锦要比绸更为高级,价格也更为昂贵。 三:同行 天昏地暗。 葬礼本就没有晴天。 孩童哭倒在坟墓前,久久的啜泣着。 但不论如何,他的父亲都不可能死而复生。 一只手,放在了孩童的肩膀上,孩童回头看到了他,看到了他们所有人。 “以后,你就跟着我。” 说不清是哪个人、还是他们一起说出了这句话,在这片天地里久久传响。 …… 感觉到床边有人,程末几乎是跳起来的。 “早上好啊!你也不至于这么激动。”成年男子说。 程末看清了对方,深呼吸两下才说:“你再敢没敲门就进我房间,下次我就在门口摆上‘擅入绝杀阵’!” “这么绝情?那小芒怎么办,也不让她进来了?”男子大大咧咧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邓也,陆家现任管家,也是程末父亲生前的手下。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迎春送灯没见你人,陆微这丫头闹了半天。” “有事。”飞快穿戴好了衣服,程末似不愿多说。 “行行,你有事,别忘了给你父亲的坟添把土就行,这是习俗,不能改的。” “我记得。”程末已经洗好了脸,头也不回地问:“一早上来找我干什么?” “迎春赏钱,老太爷发的,昨晚没见到你,就让我带来了,一人一百,人人有份。”邓也说着把一张票据放在了程末的桌上。 程末走过去拿起来一看,直接又甩给邓也,“这上面明明写的是五十!” “嘿嘿,手头不宽裕,再借我点。” “之前说好今天还钱!” “是说好了,但也没说不能再借!”邓也搓了搓手,想把这张票据偷偷放回自己怀里,“现在欠你一共‘宁泊蓝’灵石三千五,‘苍松翠’灵石七百二,下个月连本带利还你。” “不用了,直接还我‘血魄红’灵石一百块,一笔勾销。” “这是讹人,你杀了我算了!” “留着你的命给我还债。”程末把票据从邓也手中一把夺过。 “放心,放心。”邓也钱也送到,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这趟交易绝对包赚,事成后能翻这些倍。”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四个手指。 “老爷要知道你背着他干这事,非饶不了你。” “不是还有你给我同谋吗!再说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门清!”邓也看程末朝门外跑去,连忙喊道: “哎,你又去哪?” “有事!”程末回复的很简洁。 “又有事,”邓也忍不住嘀咕,“那今天该怎么办呢?” …… “我好像理解你为什么没钱了。”刚刚出了城门,言归说。 此刻他附身在银镜上没有显露灵体,直接用神念和程末对话。 “现在人还不少,等下再说。”程末摸了摸怀中的银镜道。 此刻正是清晨开门的时候,焕青城内外人流攒动,程末刻意避开了人流,抄小路向一边跑去。 焕青城面临平原、背靠群山,树木是周遭最为常见的植物。一路上越远离城池,树丛也就愈发密集。清晨的微光透过林叶间隙照射到地面洒下点点光斑,初醒的雏鸟啼鸣让四周不觉欢快起来。 程末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入密林深处,嘈杂人声早已被他抛在身后不见踪影。 “那邓也人品似乎不错,但,”四周无人,言归也现身了,“身为陆家管家,不可能连一百血灵石都没有,更不至于穷到向你借钱,只能说他为人贪婪成性,任何小利都要攫取。” 程末身为陆家下人,一个月的俸禄是一百蓝灵石,邓也是管家,俸禄至少是程末的百倍,由此看来言归也没有说错。 元台广界矿脉丰富,直接用灵石当作货币,规定一两为标准,“宁泊蓝”、“苍松翠”、“血魄红”三种灵石为基础货币,以稀有程度,五块蓝灵石能换取一块翠灵石,而血灵石则要一百蓝灵石才能换取。 三种灵石的作用也有所不同,蓝灵石用于补充元气,翠灵石用于淬体,而血灵石则是炼神佳品。 但一般而言这三种灵石还是用作货币更多,少有人奢侈到直接用它们修炼——就像世俗之中的金币,几乎没人直接熔炼制作首饰。 “他是贪婪,但不吝啬,至少目前欠的钱没有违约。倒是你,如果不解释清楚为何让我来这,要么自行离开,要么准备帮我收尸。”程末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从现在的位置开始,环境立刻一变。宁静的氛围转瞬间阴气森森,仅仅一步之隔,眼前丛林变得血煞冲天,犹如猛兽盘踞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吞噬进入的人。 而吞噬众生还不仅仅于此,山势峥嵘,与远方城池遥相对峙,两个庞然大物虎踞龙盘,随时准备踏平对方,为自己争夺生存的空间。 非人力所能及的威势。 兴靖山,这里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而是灵兽的乐土。北群岭山脉的一个偏支南插到广古平原上,成为了焕青城最为坚实的一道屏障,但,也是可怕的炼狱。 每年有无数的人利欲熏心来此寻找灵材、猎杀灵兽,但每年死在这里的人,丝毫不比被猎杀的灵兽更少! “放心好了,‘兴靖山死的人和兽一样多’就是句废话,城里一天死的老鼠还比人多,有什么意义?你小子实力是差劲点,但还算机灵,有我的指点仅仅在外围保证有惊无险。” 言归不屑地说,“我们也不是去猎杀强大灵兽,只要有点普通的灵血就够了,或者你是觉得让邓也陪你来更安心?他是养锐境界,也算不错了。” 天道圣境,共分六重:初步“入真”、进阶“解纷”、上等“通源”、入圣“养锐”、出圣“和光”、至高“同尘”。 程末现在就是入真境巅峰,已经筑基完成,但还没有凝练灵箓,也就无法进入解纷境。 邓也已经是养锐境,焕青城最强修为也就是和光境。 同尘境强者少之又少,莫说北域,整个圣徊间都屈指可数。 程末猜测言归的巅峰至少也是和光境大成,甚至很可能是同尘境。 “但我还是不懂,这怎么就能换来钱。”程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珠子状东西,这些是“呈真琉璃”,本身质地脆弱,但可以收纳真力,常常用作各种灵宝的辅助,本真价值不高,程末房间里就有很多,言归特意让他带上许多说有大用。 “你小子是身负异宝而不自知,沉罪灵尊是匹敌天道的东西,岂可小视?你多次接受它灌顶,真力早就不同于一般人,而我就是要用你的真力炼制一件宝物!” 言归说着拿起一颗呈真琉璃,程末也抬起一只手和对方双掌相对,这个过程昨晚他们就演练过多次,因程末现在仅是入真境,还不能让真力离体,所以就需要言归相助。 一丝烟雾般的真力被言归抽离,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灌注到琉璃内,与此同时拿着琉璃的手在表面飞快划动,一道道玄奥的纹路随即被雕刻在上面。随着程末真力的灌注,琉璃本身开始散发出微光,但总还是觉得缺欠了什么,无法圆满。 “呈真琉璃,你的真力,再加入灵兽血,用我的灵阵炼制一番后就能变成一件独特的法宝,虽然是一次性的,但只要多做几个就能价值不菲。至于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再度入一次真力朝着敌人扔出去就行了,就这么一枚,我保证就能让通源境的人哭爹喊娘。” 言归说着把炼制一半的琉璃珠扔给了程末,继续说:“现在我们只需要去猎杀一些弱小的灵兽,得到它的精血就行。说实在的,这玩意我其实根本看不上,本来都被我抛到脑后,就因为你小子让我又想起来了。” 程末仔细盯着琉璃上错综复杂的刻印,意识到言归可能是个灵阵师,同时也为言归的话语而吃惊。 能伤害到通源境的人,尽管言归毫不在乎,但对现在的程末来说,那还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通源境的强者就可以成为一镇之主了,而自己只要用这个灵宝就能伤害到他们,将是多么惊人! “这东西叫什么?”程末问。 “嗯,混沌霹雳弹。”言归装作不在意的说。 “看来是你造的,名字都这么没品。” “那你小子就自己取个名!” 四:邂逅 密林深草,两道身影一追一逃,迅如疾风,飞快消失不见。 程末在狂奔中,借助林中巨木周旋急转,几次甩掉了身后的烈疾狼,仍旧被对方锲而不舍的追上。听到身后的咆哮越来越近,程末意识到必须做个了断。 手上匕首血迹斑斑,正是这股腥躁的气息引来了烈疾狼。从早上到现在程末累计已经杀了十一只灵兽,他相信就要有第十二只了。 奔跑中的程末突然停下,并且转身直挺挺的迎向扑来的巨大灰狼。 烈疾狼没有想到程末会突然停住,已经收势不止,但朝着眼前的人类仍旧本能张开利齿尖牙咬了过去。程末飞快低头,身后是一颗参天巨木,烈疾狼直接咬在了树干上,木屑四散。 程末则趁势抢入狼怀中,右手匕首直接刺入了狼的心口,因找不准心脏,程末连刺数下,每一次都记得旋转。红色飞溅地面,如杂乱涂鸦,星星点点,狼凄厉的惨嚎响彻不绝,拼命想把程末甩掉,但程末另一只胳膊死死扣住了狼腰,另其根本用不出力气。 片刻后狼停止了哀鸣,程末也停下了动作,顿时筋疲力尽。从逃跑到反杀,一连串的动作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大大消耗了他的精力。 程末稍稍起身,想要休息一下时。 阴暗之中,另一张棺材状的长嘴,再次咬向了程末的后脖颈。 烈疾狼,有两只! “轰!”一根粗壮断木从天而降,第二只烈疾狼被直接砸在下面当场殒命。 言归吹着口哨,无数半透明银线从断木上飞快收回到他手心,看着程末颇有得意之色。方才就是他把巨木伐断做了这个陷阱,关键时刻救了程末。 程末早就知道烈疾狼是二只一组协助捕猎,所以和言归商议好这个计策,同时一箭双雕。 但就算这样,程末也有所不满。 “为什么?”程末像是在强压怒火,从第一只狼身上用匕首挑出一滴血液,滴入到早已准备好的琉璃珠中,“为什么一只灵兽只有一滴血能用!” 从清晨到现在已过正午,程末一共杀死了十三只灵兽,那么能炼制多少霹雳弹? 十三颗。 言归告诉程末每只灵兽只有一滴血才有用。 “因为第一滴血里才附着临死前的怨魂,才能增大威力。”言归笑嘻嘻地说。 程末不愿理会,直接来到第二头狼尸身前,又挑落一滴狼血。红色的血液流入到琉璃的灵纹中,立刻渗入发出了琥珀的光芒,好像火焰涌动。 “好,告诉你实话,因为这些灵兽太低级了。”言归无奈地说:“低级灵兽的血就无法保证纯度,两颗同一灵兽血做的霹雳弹一起使用就可能出问题,要么是威力抵消还不如炮仗响,要么是威力叠加把使用者也炸成童子鸡。要是有相当于通源境的灵兽,就能随意用血了。” “杀得死通源境灵兽,我就不用忙活这个了。”程末冷冷地说。 “不过好歹这些灵兽的灵晶也算收获,不是全无意义。”言归还想辩解。 “这叫灵晶?”程末从狼眉心挖出了一块闪光物,确实是灵兽晶体——芝麻大小。 灵晶类似于灵箓对人类的作用,但不同于后天修炼的灵箓,灵晶先天跟随灵兽成长,灵兽越强灵晶也越大、越精纯。 “呵呵,”言归干笑一声掩饰尴尬,看着准备重新寻找的程末,说:“你也可以直接让我去猎杀强大的灵兽啊,从早晨起都是你亲自出手,我只负责打辅助,直接让我让我出马不是更简单?” “算了,”程末摇了摇头,“你的真力是最初积累的,我现在又无法供给。如果碰到了强大的灵兽,消耗太多你的灵体随时可能崩溃。” 言归听了心中一动,对程末点头说:“小子良心倒是好。” 程末很快处理掉两头狼的尸体,不留任何痕迹。转身又拿出了匕首,小心翼翼在丛林中前进。这匕首不算什么神兵利器,但此刻倒也堪用。 言归跟着他,不发一言。本就是灵体的言归倒是不需刻意隐藏,不过看向程末的眼神,倒是多出了些郑重。 程末落地轻巧无声,下盘却稳若磐石,身形活动灵巧,证明身法、步伐功底极为深厚,平时必然少不了苦练。而刚才杀死两只烈疾狼的过程,果敢、心细、胆识一样不少,贴身刺心的一记就没几个人能用出来,证明除了功力的修行,其他训练也绝不会少。 按理来说,这身本事不可能是陆家教他的。虽然陆家人待他不薄,但授艺外人始终是忌讳。 那就是他已故的父亲教他的了。 “程启,虽不幸未得一见,看来却名不虚传。”言归在心中想,问道:“你父亲教过你什么修行法门?” 程末忽然一个手势示意噤声,随后小心翼翼顺着一棵树爬了上去,言归跟着飘去,落到程末身边一起向下看。 一只地灵猫刚刚经过他们的位置,不断着什么。硕大的身形压到了一路上的草丛,偏偏无声无息,轻巧的好似家猫一般。 言归暗自惭愧,失去肉身后还没适应,感官大不如前,这次居然比程末后知后觉。程末却没管他这些心思,只是盯着地面上的地灵猫。 地灵猫不如之前的烈疾狼凶狠,但却要灵巧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爬树,所以程末躲在了树上。只是怎么对付它还是个难题,直接跳下去地灵猫肯定会察觉,以对方的速度拼斗起来必然自己吃亏,到时候想逃都难。看着它不断寻觅的动作,发现自己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言归帮忙…… 程末的心思飞快转动,计算着一个个可能。 地灵猫仍旧在树下不停徘徊,时而嗅一下树干,偶尔也扒弄一下草皮,发出了类似猫叫的声音,似乎兴致勃勃。 时间流逝。 程末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仔细端详着地灵猫的举动,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可能。 匕首忽然朝着树干猛敲两下,“笃笃”声响脆。 “喂,你——”言归不明白程末为何故意引起注意,地灵猫虽不会爬树但极擅长跳跃,他们所在的高度几乎就是地灵猫的跳跃极限,一旦被发现不堪设想。 然而下一刻,更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地灵猫没有像言归所想朝着他们一跃而上,反而紧趴在地面,像在保护着什么。 就在这一瞬程末当机立断,直接跳下朝着地灵猫的方向跃去,落在地灵猫庞大身躯上,匕首准确刺穿了对方的颈椎,地灵猫连挣扎都没有就被程末杀死。 言归又飘到程末身边,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程末却没有立刻采集灵血,而是绕到前面,费力的把地灵猫尸身掀开,在下面摸索着什么。 “你干什么?”言归疑惑。 “呜!”地灵猫下面的草丛中出来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言归想起之前地灵猫的举动恍然大悟,“原来它刚刚不是在寻找我们,而是在和小家伙玩,这个……是它的幼崽吗?” “你看像么?”程末把小家伙抱在了地上,它的容貌才完全显露,犬头长身绒毛尾,褐色毛发上长着白色条纹,离远看就像一只超小的马驹,和地灵猫相差甚远。刚一落地小家伙就欢快地朝着地灵猫跑过去,想唤醒自己的大朋友,对方始终一动不动,小家伙也很快失去了兴趣,又跑到程末身边殷勤地求抱。 “这下好了,你把人家朋友杀了,看它饶不饶你。”言归打趣。 “它要是懂事,就该谢我救了它。”程末重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说:“地灵猫生性贪玩,弱小灵兽皆为玩物,不论对方意愿都会纠缠到死。这小家伙虽然本身也喜玩乐,但等地灵猫厌倦了,也在劫难逃。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灵兽?从来没在兴靖山见过。” “嘿嘿,既然如此,又多了一样灵兽血了。”言归还想着炼宝。 “不行。”程末斩钉截铁。 “为什么?” “兴靖山的猎兽人有‘三不杀’的规矩:老弱不杀,年幼不杀,伤残不杀。” 这些规矩并非空穴来风,反而是血的总结。“三不杀”的灵兽看似好对付,实际却最危险。 老弱灵兽自知难活,必定拼死反抗;年幼灵兽身边常有成年灵兽看护;至于伤残,受伤意味它刚刚发生冲突,无法保证另一只灵兽在不在附近。 “不杀就不杀,给我也看看。”言归兴奋地把小家伙抱过来,不过一眼就面色微变。 程末察觉到了言归的状况,正要细问。 小家伙不知为何乱动起来,要挣脱言归的怀抱。 “鸣赋——鸣赋——你在这吗?”一个女子的声音飞快传来。 言归眨眼回到了程末的银镜之中,小家伙落到地面,听到声音欢快朝着女子跑去,两呼吸间,一个少女出现在程末眼前,绿衣绿裙,款款大方。 程末看着对方暗自心惊,从听到声音即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女子的身法只怕比自己都快,对方看样子似乎和自己同年,却不记得焕青城有这样一个人。身份神秘,带着一只神秘灵兽又出现在兴靖山这个地方,程末不由得警惕起来。 “谢谢你救了鸣赋。”少女朝着地灵猫的尸身看了一眼,显然猜出发生了什么,抱起了小家伙向程末道谢。 程末下意识把握着匕首的手向后藏,手上还有血迹——他有一种怪癖,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沾染污秽的一面。 他看了她一眼,少女若晨间朝霞明媚大方,虽无娇态,却足够深入人心。 “鸣赋,是它的名字吗?”程末上前也逗弄了一下它,小家伙很享受的养子。 “对,鸣赋是我的宠物,它很贪玩,今天早上突然不见了,家人告诉我好像在这边看到了它,我就和他们一起来找。”少女倒是毫不畏生。 “你不是北域的人。”程末问。 “何以见得?” “衣服,”程末指了指对方的衣着。 “确实,”少女轻笑,“你这身才是焕青城服饰。” 长衣束腰宽腿裤,材质密实却很轻盈,程末这一身墨玉黑衣的确是典型的焕青城样式,适合当地春季漫长、温和多风的气候。 “果然,”言归说,“我想起来了,这小家伙是中域常见的宠物,这丫头的服饰也有典型的中域风格,看来她是来自中域四天之一。” “我叫卫如嬗,你……”卫如嬗似乎想问程末的名字,但鸣赋突然又挣脱了她的怀抱,朝着丛林跑去,小小的身体却跑得飞快,难怪能从焕青城跑到这里。 “哎,别跑呀。”卫如嬗急忙跟了上去,程末也准备上前,身形却立刻一顿。 “糟糕!小子快跑,我感觉到来了一股很强的波动!”言归也用神念喊叫道。 不用言归说,程末也知道了——平常的指令又出现了,然而却和言归正好相反: “目标:灵兽储竞。任务:拿到兽灵晶。” “开什么玩笑!”程末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五:合力 灵兽和人一样,有强弱之分和等级差异。 它们血脉强大、天生高傲,相比较人、妖它们甚至更讨厌其他灵兽,自然也不可能迁就彼此有统一的划分标准。人类为了方便只能拿自身的等级体系去套,常说“某某灵兽相当于某某境”。 但仍有一个方式能让人最直观的了解灵兽强弱。 灵兽的名字。 弱小的灵兽神志未开,头脑混沌与家畜无异,这样灵兽最多最常见,命名也就用寻常动物去描述,就像“烈疾狼”、“地灵猫”。 强大灵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灵智,自然也就不会甘于从众,这些灵兽有属于自身独一无二的名字,就是它们给予自己的标志。 例如——储竞。 须知灵兽和灵晶相伴相生,无法分离。现在沉罪灵尊居然让程末去拿这样一只灵兽的灵晶,无异于变相要求程末斩杀对方。 怎能不让人心惊。 “小子,你怎么……”言归看到程末突然僵直在原地面色古怪,立刻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古怪地反问道:“你不会真打算听它的?” “和指令无关!”程末下定了决心,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卫如嬗的背影冲了过去,转瞬间就到了对方身边。卫如嬗还在四处寻找鸣赋,冷不防被程末一把抓住手腕。寒雪凝皓腕,卫如嬗有些吃惊地看着凝重且焦急的程末。 “公子你……” “轰!”一声巨响,少年男女同时望向了不远处,只见一颗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二人当头砸来,裹挟的飓风,十尺之内草木皆断。 当此时却是卫如嬗先反应过来,单掌轻推,想不到她一弱女子却有此大力,推得程末远远飞去。另一手不停不知从何掏出一卷轴迎风展开,一张图卷即刻向着势大力沉的巨石笼罩而去,图卷荧光闪烁,巨石在其中犹如石投大海,层层波浪中被卸去了气势,颓然落在卫如嬗面前。只是卫如嬗似乎也体力耗费甚大,秀鬓汗水淋漓贴在侧颊上,胸膛微微起伏。 程末被推飞也毫不慌乱,凌空翻转稳稳落地,听到耳畔呼啸风声意识到卫如嬗正在应敌,可来不及查看对方的情况,莫大的危机也笼罩在他的心中。几道黑光不知何时出现,隐秘若深海游鱼,悄然无声又快速绝伦的刺向程末,激得程末肌肤如火灼的痛楚。 程末不需细看,右手抓紧身边一颗碗口粗细的树木,手势成鹰爪猝然发力,“咔嚓”一声整棵树木自根齐断,被程末挥舞起来,正撼对方。“嗤嗤嗤!”毫不意外树木被黑光直接洞穿,但因为受阻也是勉强改变了方向,从程末身边堪堪擦过,险之又险。 然而来不及程末放松,三道黑光再变方向,四散而出,“唰”得一声树木像纸张被直接撕裂,漫天飞舞的木屑笼罩着程末,犹如微风吹雪,但没有任何柔美的意境,只有死亡的阴影。三道黑光中的一道趁势不止,铁棍般朝着程末当头砸来,程末手无寸铁只能以匕首抵挡,“当”得一声匕首脱手而飞,震得程末虎口剧痛,仍旧给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身形鱼翔浅溪状向一旁掠去稳稳落地,正巧又到了卫如嬗身边。 二人此刻都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方才袭来处。一只巨大的灵兽从里面缓缓走出,比地灵猫还要大上一倍不止,牛头狮身三叉尾,方才袭击程末的黑光就是它三条黑色的尾巴。它摇晃着脑袋,丝毫没有因为刚刚的攻击没有奏效而愤怒,反而认真地看着二人,双眼透露着残忍而戏谑的意味。 从它的眼中居然可以看出人类的感情,可以想见它的灵智已经完全成型了。 “储竞,生性残忍,擅偷袭但速度略慢,看它的体型想来刚刚成年不久。小子算你运气好,它只是通源境初期的修为,还不算最坏结果。”言归急忙解释给程末听。 只是通源境? 程末想要苦笑。 对言归这种活了很久的老家伙来说收拾储竞似探囊取物,但刚刚自己和卫如嬗二人拼尽全力也不过躲开了储竞的随手而为。程末相信方才储竞只是在玩弄自己,不然第一波攻势他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避开。 一面想着,程末朝卫如嬗看了一眼,看到了她手里的画卷。画卷已经被重新叠起,看不到里面。刚刚这张画卷居然能化解储竞的攻势,程末猜测这应该是一件法宝,由此也对卫如嬗的身份更加好奇。 “公子怎么看?”注意到了程末的目光,卫如嬗问道,这女子倒是心性坚定,此刻居然还能微笑出来。 “逃。”程末一个字斩钉截铁,储竞此刻没有进攻,不等于对方放弃。程末早有耳闻,储竞喜好虐杀,落到它手中绝无好下场,却又生性谨慎若无把握绝不出手。方才二人破解了它的攻势,此刻定然是在盘算新的攻击方法,自己就必须要在这之前想到脱身之策。 “公子之前突然叫住我,可是想让我逃离?” “现在逃得掉再说。”程末不愿现在废话过多。 “我倒是有一计。”卫如嬗嫣然一笑,桃花映红,紧接着对程末飞快说了什么。 “吼!”下一时间,储竞吼叫着向二人重来,大口似血红之渊,双爪若绝天利刃。思索片刻后它终究还是选择用最原始的方式袭击二人,当利爪撕碎眼前二人的皮肉时也会是它最为享受的那一刻! 卫如嬗忽然给了程末一个眼色,程末会意,想起了刚刚卫如嬗所说,飞起一脚踢出眼前一块石头,朝着储竞迎头撞去。这块石头源自刚刚砸向卫如嬗的巨石,在落地后直接四分五裂。看着飞来的岩石,储竞鸡蛋大小的眼中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伸出的利爪直接将之击碎。 岩石化为碎屑的一刻,程末的身影居然出现在了后面,对着储竞又是一拳。“虎奔拳”程末自幼修行,时间甚至还要远长于他修炼的日子,此时用来自然又快又猛,直接打中了储竞的另一只利爪。须知储竞的力量也可足够随手裂石,可程末居然只是身形一抖,硬生生的承受了下来。 就在同时间一黑影遮天蔽日,朝着储竞当头压来,正是卫如嬗的画卷,趁着储竞双爪尽出压下,正好落在储竞头顶。对储竞来说,不痛不痒,这画卷轻柔如棉,似乎根本对它造不成威胁,反而让它有些恼怒居然被对方打了一下。旋即变故突生,储竞双眼中充满迷茫,动作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卫如嬗的图卷有一奇能,里面充盈的特殊力量如果被一人反复连挨两次就会让对方陷入短暂的停顿,刚刚的石头在被击碎时已经蕴含了图卷的真力,又在被储竞破碎时渗入对方体内而当图卷击中储竞的头部时,刚好生效。 而现在也正是卫如嬗和程末说好的机会,二人当机立断,向着林外疯狂逃去。储竞不过三呼吸间就恢复了正常,望着二人越来越远的背影,咆哮着继续追赶,它发誓要把这对耍弄自己的男女彻底撕成碎片! 六:反杀 程末、卫如嬗二人并驾齐驱,在山林中疾速穿行。 二人的身法迥然不同,卫如嬗仿佛乘风而行,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体轻轻飘起如蝴蝶,每次落地前都能再滑行很远。程末则似离弦之箭,激荡出破风的声音,看似没有卫如嬗那样随意洒然,但也丝毫落下风。 然而卫如嬗不但身形轻松,态度也似乎放松了许多,甚至和程末攀谈了起来。 “公子竟然能跟得上我的速度,不知修行了何种奇特身法?” “我从未修行任何身法,只是速度比一般人快而已。” “方才公子所用的到底是何拳法,竟然能硬撼那灵兽一爪毫发未损,公子的筋骨也当真坚韧。” “虎奔拳,不是什么特殊拳术,焕青城人常拿来强身健体。” “这么说是公子本身修为精深了?像现在一边疾行还能一边和我毫不费力的对话。” “我还没凝结灵箓,不算什么修为精深。况且云淡风轻的是你才对。”程末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哈哈,小子,怎么有少女和你搭话你却不乐意呢?”言归乐不可支。 程末无心再回应二人,脑海中对如何脱身急速思索。从方才起他就能听到背后的咆哮越来越大,树木的倒塌声越来越频繁,看来言归所说的“速度略慢”只是相对而言。他们还不算成功逃脱,程末都没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兴靖山很远,现在别说逃回焕青城,能不能离开兴靖山都是个大问题。天知道这段时间会不会有别的灵兽闻风而来,到时候两只灵兽前后夹击才真正是雪上加霜。 正思索时,程末似乎看到一个细微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之后听到附近嘈杂的“嗡嗡声”。想到了什么,程末猝然停身,左顾右盼寻觅着他要找的东西。卫如嬗见状也跟着停下,黛目审视着程末露出了好奇而期待的眼神。最终程末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巨木上,树梢间一个硕大的蜂巢挂在上面,乌云般遮盖了一大片的天空。 程末目光炯炯。 …… 储竞咆哮冲刺着,丝毫不顾忌自己会被其他灵兽发现,灵兽的领地意识远较人类更强,但储竞已经知道这附近没有比它更强的存在。一路上它连其他灵兽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在远远听到它的叫声后弱小的灵兽早就逃之夭夭。储竞灵敏的嗅觉已经闻到自己离那对少年男女越来越近,兴奋而嗜血的冲动已经占据了它的全部心神。 十余个奇特的珠子毫无征兆的朝着储竞飞来,对于这套把戏储竞已极其厌烦,之前被算计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怒吼声震天动地,激荡的气流犹如狂风席卷,震得周遭的树木全都瑟瑟发抖。十余个珠子应声碎裂,里面的东西洒出正好洒在了储竞的身上。 储竞闻到的鲜血的气味,它的灵智已经不会单纯的被血腥气激怒,但疑惑却冲淡了不少原本的震怒。只是不容它细想,“嗡嗡”声已经将它笼罩,满目所见遮天蔽日的无数黑影沙尘暴般袭来。 储竞终于明白了这次对方又在玩什么花活,愤怒的咆哮响彻云间。 …… 又狂奔了一段路,直到看见了不远处树林外的光芒,程末才慢慢停下脚步喘息起来,心中忍不住有些得意。噬尸蜂凶残嗜血且成群捕猎,一旦闻到血腥的气息必然一拥而上,虽然未必能给储竞实质性的伤害,但悍不畏死的蜂群也足够它忙活一阵。 “你是计策得逞了,可惜那些灵兽血啊!一天白忙活了。”言归倒很是肉痛。 “早听闻兴靖山多奇状灵兽,为别处不可多遇,今日果然闻名不如眼见。”卫如嬗像刚和朋友探险成功般新奇又兴奋。“公子你转瞬间就能利用周遭想出脱身计策,真令人刮目相待。” “别公子公子的叫我,我叫程末,只是陆家跑腿的下人。之所以叫程末,是因为我的生日就在年末。” “哦?”卫如嬗听闻程末说自己是陆家的人,态度没有什么变化,“那我就叫你程末。你说自己生日是年末,岂不就是昨日?我却错过了,当真可惜。”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程末调息完毕,重新望向树林深处说:“此间已经快要出山,之后向东走就能上大路,顺着大路就能回城——想必卫姑娘也是这么来的。这里仍旧凶险,卫姑娘还是早些离开为好。”程末说着,就要踏步回到林中。 “喂!你小子不会真的惦记这次的指令!”言归故作惊恐。 “那你呢?”卫如嬗问。 程末没有回答,直接向着来路走去。 “你要去杀储竞?”卫如嬗隐约猜到了程末的心思。 “是。” “那只储竞虽然刚成年,但也是通源境的修为,灵智也不在我们之下,你说你还没有凝结灵箓,去了岂不是以卵击石?” “储竞实力虽强,智慧也不差,但像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还很稚嫩,方才我们能几次三番戏耍它脱身就证明了这点。倘若计策得当,我未必没机会。” “既然这样,带上我一个也。”卫如嬗轻笑着,再次站在了程末身边,“只是储竞的灵晶我要一半!” “啧啧,这女娃。”言归满是赞叹。 “你不找鸣赋了?” “小家伙饿了就会自己回家,现在差不多是它午饭时间了。还有不要叫我‘卫姑娘’。”卫如嬗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狡黠。 “叫我‘如嬗’。” “呵呵,年轻真好。”言归干笑着。 …… 程末站在高高的树丛上不住的,片刻后就找到了想要的,面带微笑居高临下望着储竞,一人一兽遥遥对视。 或许是经历了前两次的戏耍,储竞明显警惕了很多,这次见到程末没有立刻冲过来,反而停在原地用低吼声警告着程末不要靠近,或许还在盘算着这次程末又要耍什么诡计。 这正是程末想要的结果,在和卫如嬗的计划中他只要吸引一段时间储竞的注意,卫如嬗那边就会做好准备,当然她要做的也不是杀伤储竞,仅仅是在关键时刻拖住储竞。 程末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看到了储竞的速度还是害怕对方有能力躲开,所以才要有所布置。而最关键的一击,就需要万无一失。 时间在不知不觉流逝,或许卫如嬗已经准备好了,但程末仍旧选择等待。可就在这时,程末无意注意到,储竞的眼神有些不对。 就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有着懵懂的恶意。 程末再一看储竞硕大的身体,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 它三根漆黑的尾巴,为何只能见到一根? “咔嚓”一声,程末所站的树木从中折断。未等树木倒塌程末已经一跃而下,就在半空中身不由己时已经看到那根黑色的尾巴像铁棍般砸来。 按理来说程末身处半空绝对不可能避开,但他的手腕出现了一根银色的丝线缠住了最近的另一根巨木,硬生生又把自己拉高躲开了黑尾。程末还无法驱动自身真力,但言归可以,他把自己一部分力量借给了程末,如臂使指还做不到但让程末就像工具般运用还是可行。 然而程末见到储竞根本没有管他,另一根尾巴又朝着卫如嬗所在的方向袭去,同时自身也凶猛扑了过去。卫如嬗一时不知所措,她的图卷与自然有着独特的亲和力,本来想要藏在暗中不被察觉的再次困住储竞,但没想到他们二人低估了储竞的灵智,被连续暗算那么多次怎么可能再没防备。 眼看已经救援不及,程末忽然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储竞的一幕,对方的尾巴就像大网般笼罩。当下手腕抖动,银色细线凌空翻转,曼妙如无数仙子飞舞,编制了一张硕大的渔网,千钧一发之际缠住了储竞,硬生生将它照在里面。同时程末对着卫如嬗大喊了一声“快避开”,又用尽全力朝着储竞扔出了一颗琉璃球。 琉璃若闪烁着火花般夺目。 那是言归一开始就注入真元的第一个混元霹雳弹,程末就是那它当作的杀手锏。既然言归说它能击杀通源境强者,程末倒要实验下真实威力。 卫如嬗依言飞快闪开。 霹雳弹已经飞到了储竞的身边,光芒耀眼到极限。 “呜——” 可就是在这一刻,程末居然看到,鸣赋恰恰出现在了储竞的身边! “该死的!”程末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了过去。 “轰!”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硬要比喻,和敲锣打鼓也差不了许多。 可琉璃的闪光后,绽放出的却是无边黑雾,像饕餮巨口,将笼罩在内的储竞和程末全都吞噬掉,又无声咀嚼。 气氛压抑的有些诡异。 片刻后,烟雾散尽。程末看着怀里的鸣赋,小家伙眨着眼睛望着自己,想着它应该也是一路上追着他们,偏偏自己根本毫无察觉。心里说了句“差点被你害死”,可又觉得有些不对。 “奇怪,我怎么……没事?”程末十分疑惑,站起身来确认了一下,唯一的疼痛就是刚刚摔在地上有些酸麻,原以为自己至少也得没了半条命的。 “你还想要怎么着?”言归的笑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再看看你旁边的死尸,有没有什么发现?” 听言归提醒,程末才注意到身边的庞然大物。储竞的表情凝固在了临死前的惊恐上,和程末一样,它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伤损,与预想中被炸得四分五裂相去甚远。 但仔细观察,程末就发现了端倪。储竞厚实的皮肤下涌动着无数黑斑,正在不断吞噬着它残余的生机。黑色的死气就像来自于传说中的黄泉地狱,生灵全都唯恐沾染一星半点。储竞的头部已经尽数变黑,程末甚至可以想象到它的大脑里也已经都是这种黑气。 “与其说是被炸死,不如说是被毒死的。”程末的形容很贴切。 “那你猜,这是什么‘毒’?”没等程末回答,言归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是‘罪’! ‘罪’才是世间所有生灵的敌人,是无可比拟的剧毒。 沉罪灵尊本身自立天道,对于原本的天地来说,就是罪恶之源。 没有比反叛更深的罪孽。 唯‘罪’不会攻击‘罪人’,所以你才能安然无恙。小子,你身负沉罪灵尊,既是幸运,也是诅咒。从你接受它的第一条指令开始,就已经选择背离天道而沉淀罪孽,这条路无法回头,天道不会承认‘戴罪之人’。 而唯一的解脱办法,也只有‘罪’。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当沉罪灵尊真的可以成为天道的时候,一切的罪才不是罪,那时等待你的才是无上荣耀。” “小子,你可真是走上了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啊!” 七:羁绊 程末一言不发。 看着程末一脸沉思状,言归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说重了,一个少年上来就告诉他要有“不成功就成仁”的觉悟可能是有点过分。就在言归考虑怎么能安慰他一下时,冷不防程末突然开口说: “沉罪灵尊,到底是什么?是个人?还是个物件?为何我现在都见不到它?” 言归有些无语,合着自己白担心了,这小子居然在想这个! “你现在修为不够,自然见不到。”言归没好气地说,“不过我告诉你,它不是人,也不完全算物件。对你来说也快了,等你开始凝练灵箓的时候,差不多也就能理解它的本质了。”说到这里,不知为何言归有些故意憋笑,好像隐瞒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那就好,我可不想被稀里糊涂瞒一辈子也不知所谓。”程末别有所指的说。 “小子,你在指槐骂桑吗?”言归有些恼怒,“我都告诉你了,我是为了你的沉罪灵尊而来,想要见识到它的真正力量。为此我不但不能伤害你,还得在你成长起来之前想方设法保护你。至于我的身世,不告诉你是因为现在知道对你有害无利。” 看着程末不以为然的表情,言归又说:“话说回来,听了我刚才的话,你真的就毫不担心?要知道你现在所作所为是逆天而行,天道不会容许有人脱离自己,圣徊间的人也都是信奉天道修行的,你在他们眼里也就是异类,一旦传出去,世间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你说,做一个仆人,按理来说需要什么?”程末忽然反问。 “嗯?”言归猝不及防,说:“需要……忠心?” “什么是忠心?一般人以为,对着老爷言听计从就是忠心,如果有背着主人的行为,就是大逆不道,是不是?” “额,一般来说是这样。” “我从十岁开始觉得钱不够花,决定自己找门路赚钱,奸商黑市走私都接触过,金盆满钵过也血本无归过,后来和邓也一起才算有了起色。我们的钱都是见不得光的,但我敢说只要我想,我能比一般少爷过得都滋润,否则也没有那些呈真琉璃,还有我身上的衣服。 可我的作为,理应是大逆不道。” “所以,你早就习惯违抗权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言归明白了程末的意思。 程末继续说:“天道无私,天道也规定狼要吃羊,狼没错,羊也没错。可羊就真的甘愿被吃吗?不如意的事情就要反对,这才是天经地义。 你可能会说羊的反抗也是天道规定好的,那同样,谁知道我得到沉罪灵尊,是不是也在天道计划之中?既然天道把一切都给我规划妥当,我不放手而为,岂不是辜负了一番美意?” “我倒是小看你了。”言归对程末有了新的认识。 “你没事!”卫如嬗匆忙赶来,方才眼见程末也被黑雾包围,原以为定然凶多吉少,没想到眼见这少年居然毫发未损,不由得愈发激起了她心中的兴趣。 “它也没事。”程末把手中的鸣赋抱给了卫如嬗,小家伙对着少女做出了亲昵的举动,恨不能立刻跳到主人怀里。 “捣蛋鬼,知不知道今天为你惹出了多少事来!”卫如嬗故作嗔状吓得鸣赋又要往程末怀里钻,滑稽的样子让二人不由同时笑了出来。 他们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虽然因各自的身份和经历比同龄更有担当,但这个年纪的纯真还是无法忘怀的。 最好的画作,不在于妙笔丹青,而是它本拥有着描绘无数可能的纯白。 “你刚刚到底是用什么杀死的储竞?”卫如嬗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也一样不是么。”程末看了看卫如嬗手中的图卷。 “也对,”卫如嬗把鸣赋抱了过来,说:“像我就没有告诉你,它其实原本不喜欢被我之外的人抱。” 程末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也恰巧在此时他感觉到一股无名力量开始在全身涌现,意识到往常的“奖励”也已经到来,当下也不再说什么,盘坐于地开始炼化这股庞大的精气。卫如嬗看着程末的举动十分入神,感知着他身上的力量,若有所思。 纯澈的真力如滔天巨浪般,一浪带着一浪连绵不绝,在内部冲刷着程末全身的筋脉。刚猛的力量冲击会让一般人无法承受,但程末自幼在其父的指引下多年苦修,打下了坚实的根基,这样的真力灌注却是正好再将他淬炼一番,他自身的真力在这冲刷中水涨船高,类似湖泊在上游泄洪后水面节节攀升。然而无论如何攀升,湖面却始终无法冲破堤坝的桎梏,始终存在着一个瓶颈限制了程末修为。程末猜测那个瓶颈应该就是灵箓,他的修为已经基本达到了入真境的极限,除非凝结成灵箓,否则难有存进。 再多的真力也无法帮助破境,程末索性转换了思路,剩余的二十几个呈真琉璃全部取出,一边修炼一边将真力全部导引其中。多余的真力散掉也是浪费,不如变成自己能拿到的好处。亲眼见识过了霹雳弹的威力后,程末也就对它更加期待起来。 “妙哉,虽然之前那些琉璃珠都浪费了,但有了沉罪灵尊的这次真力灌注,损失一下子就补充了回来。还有那只储竞,它可是货真价实的通源境灵兽,灵血可以随便用,真是事半功倍啊!”言归显得更加兴奋。 感受着真力重归平稳,程末的心神也渐渐收了回来,睁开眼看到卫如嬗手里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晶石望着自己。看着程末恢复过来,卫如嬗笑着说:“想不到程末你修炼的功法如此奇妙,真力雄浑程度当真罕见,听闻不久后焕青城的通诀台就要开启,想必程末你也会去修炼灵箓,期待看你到时技压群雄。说好的,灵兽灵晶,一人一半。” 卫如嬗说着,将储竞的灵晶分为大小相同的两半,其中之一递给了程末。 “谢谢卫姑娘……” 程末正要去接,卫如嬗却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期待的目光望着程末。 程末意识到了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这么敏感,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说:“谢谢你,如嬗。” “这才对。” 刚刚把另一半灵晶拿到手,程末敏锐听到远处有人在飞快赶来,都不是庸手,猜到了什么,对卫如嬗说:“来找你的?” “对,是我的家人。”不知为何,卫如嬗却笑得有些勉强。 话音未落,几个人影凭空出现般将二人围住,速度比程末方才不知要快了多少。各个身手不凡,气息丝毫不弱于原本的储竞。其中领头一人尤为让程末印象深刻,对方身材高大,气息内敛,给程末的感觉竟丝毫不弱于邓也。他们都穿着不同于北域风格的衣服,显然和卫如嬗来自同一个地方。 焕青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没见过的高手? 程末在心中暗暗思索。 凭这几个人的实力,要是说想动摇焕青城的根基自然是痴心妄想。但之前说过,焕青城的监管是典型的“外松内紧”,骗过门口的守卫也就罢了,如果已经来此多日程末却没有听闻任何风声,倒是显得反常。 见到卫如嬗和一个陌生少年在一起,领头的先是一皱眉,但看到周遭的一片狼藉,不由的惊讶万分,问卫如嬗:“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来找鸣赋,碰到了灵兽,是程末他救了我。”卫如嬗说着把之前的事情略讲了一遍,对方听完后,对程末说:“在下田孟,是小姐的贴身护卫。这次多谢公子仗义相救,我替小姐谢谢你,恩情我也必然记在心上,他日若有事相求,田孟必然尽力相助。” 话说的诚恳,也不算冷冰冰,但听到程末耳朵里,弦外之音还是显而易见。口口声声“替小姐感谢”,却只字不提“卫如嬗”或者“卫家”,一切都是“田孟”欠的,摆明想让程末主动划清界限。 程末不讨厌趾高气昂,却讨厌自视为身份高贵还要装得礼贤下士、偏偏举手投足又充满了摆谱的意味,这种人焕青城内一抓一大把,和那些巴结程末都是为了搭上陆家的人一样让人不快。 当下程末冷冷地说:“还是算了,我和小姐只是各取所需,谈不上谁救谁,记恩什么的太折煞我了。至于帮助,也就无从谈起,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况且我也不一定需要田侍卫的帮助。”程末说着,朝着储竞的尸体看了一眼。 田孟没有因为程末的话而发怒,只是不带感情的说:“如此便好。”说着就要带卫如嬗离开。 “等一下!”程末突然开口。 “还有什么事?”田孟沉声问。 程末走到卫如嬗面前,逗弄了一下她怀里的鸣赋,才开口说:“救人谈不上,救灵兽总有此事?第一个找到这小家伙的是我,两次救了它的是我,把它送到你家小姐手中的还是我。‘无功不受禄’,这件事总是功?” “这……”田孟哑口无言。 “一口价,三十块血灵石!”程末伸出了三个手指,对着田孟说。 “你!”田孟觉得眼前这小子根本就是挟功图利、狮子大开口。 “这小家伙,应该不止值三十血灵石。想来中域大家族的人,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辜负恩人。”程末不依不饶。 卫如嬗盯着程末,露出了玩味的目光。 八:交心 田孟带头向焕青城方向回去,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心情糟糕。卫如嬗却面带微笑,像是要出的钱和她无关一样,照样可以很开心。至于鸣赋,始终没心没肺的拱在卫如嬗怀里,一点也不能安分下来。 三十块血灵石一分都没让,程末硬生生从田孟手里刮下来这笔,可以说是血赚。不过他们肯定随身没那么多灵石,卫如嬗就把自己的簪子给了程末,说是以此为信物,几天后就会用灵石换回。 程末看了看手中的簪子,通体深蓝犹如大海凝结,还有波纹涌动在其中,微热的感觉似乎还带着些许秀发的清香。程末以往也送给过女孩簪子当礼物,但从女孩子手中接到,还是第一次。 “啧啧啧,小子,你可以啊,居然真的敲到了这笔。”见四下无人,言归重新现身。“整整三十块血灵石,谁一下子拿出来都得肉痛!那田孟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让他出点血也是给他教训。不过你也不仅仅是为了钱?”言归对于程末的作风倒是清楚。 “卫姑娘虽被家人看管甚严,但她为人智谋超群,行事果断,当为女中豪杰。若仅仅因宵小作梗而就和她再无联系,未免太过可惜了。”程末把簪子收起来道。 “合着你是因为恋恋不舍等着人家小姑娘主动来找你啊!那到时候是她亲自送来灵石,才合你心意?”言归笑嘻嘻地道。 程末白了一眼这为老不尊的人,继续说:“还有你,你现在也需要血灵石。” “嗯?” “血灵石价值高昂,本身是炼神佳品,你是灵魂体,应该正好补充你的元气。我没有答应你的条件缔结魂连契约,你也就无法从外力补充真元,有血灵石也算聊胜于无。” 程末平淡地说。 言归收敛了笑容。 他怔怔看着起身处理兽尸的程末,看着仍旧干练、却显得有些冷漠的少年,意识到他还有很多不为别人所知的一面。 心中的什么东西,似乎在这一刻,从言归这里彻底改变了。 “这小子……”言归轻笑着说,像自言自语。 “喂!程末!”将二十几个琉璃都装满了灵血,程末听到了言归在叫他。 “你就不介意卫如嬗她可能骗你吗?”言归说。 程末示意他说下去。 “她能轻易跟上你的速度,可见修为深厚,要知道你可有沉罪灵尊在身,而且也快要凝结灵箓。恐怕她真实修为已经到了解纷境,在这个境界,肉身就不再是真力的束缚,她灵宝在手,理应有更多的花招,但她自始至终只用图卷本身对抗,你猜为什么?” 言归直接说出了自己观点:“她在试探你的实力,想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底牌。答应你去冒险猎杀储竞,恐怕就是猜中了以你的实力加上她隐藏的手段,至少能保证她有惊无险。”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的侍卫出现那么凑巧,偏偏你们刚刚杀死储竞,对方就现身?恐怕也是因为她早就暗中通知了他们,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这样少女却有这般心机,真是天下罕有——看来你总能吸引到特殊的人。恐怕她就是认为你值得继续合作,才做主答应了你近乎无理的要求。下次再和她见面你可要小心,说不定你想的是和气生财,她却想连你一块算计。”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程末说,“我不担心别人试探,反而担心别人对我隐瞒。” …… 处理完一切,回到城中已然天色将暗,不过正值正月初一,这个时间反而是最为热闹的阶段。银花绽放在空中飞舞,掩盖不了街巷的喧嚣。高高的明灯从地面上升起,变幻着色彩,引起阵阵欢呼。花车次第交错驶过,车上舞者在玉箫素琴的旋律中翩翩跃动。闻着空气中温暖而热切的味道,程末穿过车水马龙,径直回到了陆家。 在脑海中规划好接下来几天如何把这批和言归炼制的霹雳弹出手,程末意识到今天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了。回来时路过他父亲的墓地,他记得去添了一抷新土在上面,寓意着新的一年让已故亡灵也沾些新鲜气息。 走到自己的厢房前,院子里枝繁叶茂的几棵桃树上花瓣芬芳,程末想起了喜爱桃花的父亲当年亲手栽下了树苗。许多年中也是在这些树下父亲教导自己修炼。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桃树的监督,程末这些年才无一日松懈。 想到了这些,程末有些恍然。 “程少管?”一个轻柔的声音唤回了他,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走向了程末,笑意盈盈。这是小芒,本来是邓也的侍女,但她单独被邓也派来替程末打理琐事,尽管程末本人并不需要。 “老太爷想要见你。”小芒说。 程末有些意外,这几天老爷、夫人和两位少爷都不在,为何老太爷这时候要见他?莫不是要问昨晚和今早出门的事?看着小芒已经在催促自己,程末也不再多想,由她带路,向着老太爷的房间走去。 这两年老爷管的事情越来越多,但老太爷仍然是一家之主,住的地方自然最大、最远、最气派。绕过了错综的小路,穿过了比邻的房舍,来到了恢弘的主房前。望着高大的房门,小芒微笑着示意他打开。 程末定了定心,将大门缓缓推开。 “砰!”无数彩花撒在了程末的头上,屋内灯火辉煌。 “生日快乐!程末哥!”一个不过十一二的少女跃到程末怀中,看来刚才的彩花也是她所为。 “陆微,这是……”看着陆家的小女儿如此,再看到屋内的布置,程末有些不知所措。 “都怪程末哥,要不是你昨天晚上无故消失,这些早就应该准备好了。”陆微气鼓鼓地说。 “三小姐说的不错。”邓也笑呵呵的走过来,拿了一杯酒递给了程末说:“昨夜无缘无故消失,今天也不见踪影,罚你今晚必须把我准备的佳酿都喝了!” “我……”程末仍旧不知说什么好。 “这也是包含我在内,大家所有人的心意。”一个老者从屏风后走出,慈笑温和,正是陆家的老太爷——陆温闲,他看着程末说:“这么多年了,每年今儿、见儿和微儿的生日都会庆祝,唯独你总说不用,也就一直耽搁了下来。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缺点什么,你也不小了,已经十五了,要是再过两年,可就真不记得小时候被家人庆祝生日是什么感觉了,所以我们大家就瞒着你准备了下来。可是昨晚想找你时偏偏见不到你人,只好放到了今天。今天好啊,是一年新的一天,希望你从此之后也能有新的生活!” “我……谢谢大家……”程末哽咽着。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啊。”陆温闲走上来抚摸着程末的头说:“要是你父亲还在,他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程末哥,吃面!”陆微和小芒一起端来了一大碗寿面,兴奋的说:“这是我和小芒姐一起做的呢!” “我怎么记得你一直在添乱,都是小芒给你收拾的呢。” “邓也叔,你又欺负我!” 热闹而温馨的场面还在大屋内上演,程末吃下了第一口寿面,不由得皱眉。面条发硬,显然是没煮透,看来是因为陆微。但这反而让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不善厨艺的父亲第一次给自己庆生时,做出的那碗同样糟糕的寿面。 很难吃,但他当时就像现在,把它都吃了下去。 …… 刚过亥时四刻,程末走到了陆家的灵畜栏前,因为刚刚的庆生宴会,不由得脚步格外轻快。 这个时候家里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偏偏程末是个夜猫子,左右睡不着也就来这里看看。以前程末也养过很长一段时间灵畜,知道它们有时需要在夜里再喂一遍,所以也就会时不时像这样来饲弄一下。 陆家养了几百匹灵马,都是身怀神血的异种,颅宽体大,蹄生鳞片,此外还有牛、羚羊、虎等,以及十几只仙鹤,各个威猛,远超凡间同类。程末看那些灵马一见到他立刻急不可耐的凑过来,就知道现在的养马人又忘了夜里再喂它们一遍,于是转身又添了一大捧饲料,都是灵芝、仙草等贵重灵物。 程末一边添料一边向前走,突然感觉到一阵炙热,抬起头见到一对铜铃大小的金色亮眼正瞪着自己,旁边的马在抢吃灵草不但没有凑过去,反而露出了不屑,像是在示意程末给它弄点更好的来。 “赤金烈麒麟?”程末眉头一皱。 陆家只有一只赤金烈麒麟坐骑,就属于老爷。老爷前几日刚刚带着夫人和二少爷离家,过年都不在家中,难道今日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老爷?”程末转身一看,见到一个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长得锐眼细眉,下巴长着山羊胡略显消瘦。 陆家老爷、陆温闲的儿子,陆俨望。 “没什么。”程末立刻作揖道:“我有习惯,夜里都要喂这些灵畜一遍,今夜也是正好来此。” “夜里喂马?也对,马无夜草不肥。”陆俨望走到程末的身边,看着的却是栏杆里的马匹。 “听闻今日父亲和邓也他们为你庆生?” “是,老太爷的心意,程末受之不尽。” “父亲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吝啬。明日你去陆家的店铺里,喜欢什么就随便挑点,就说是我让的,当做给你的贺礼。” “这……却是不用。” “我说用就用。”陆俨望似不喜别人反驳他的安排。 既然如此,程末也不好再说什么,想了一下后问:“老爷是何时回来的?夫人他们都一起回来了吗?” “刚刚,夫人和见儿都已经去睡了,我是特意来找你。” “找我?”程末疑惑。 “拿着。”陆俨望递给程末一块令牌样的东西。“今年的通诀符,拿着它才能进入通诀台修炼。去年你凝箓失败,希望不要影响你今年的发挥。” “多谢老爷。”程末连忙接过,郑重放到怀里,却听陆俨望又说。 “你方才喂马的时候,为何单单到了这麒麟,就不再喂了?” “我看麒麟在这,想着老爷应该回来了;再说这麒麟看不上喂马的饲料,需要单独准备仙露参和雪灵芝,格外麻烦。以往我也喂过它,但今日它却对我很冷淡,想来是太久未见有些生疏了。” “要是你每天都这么喂,就不怕它胃口越来越大、吃的越来越多。” “灵畜吃得多精华都存在体内了,到时候更适合走远路,也是不怕的。”程末显然很有经验。 “说得对,夜草吃得多了也就更壮实,左右都是自家养的,不担心肥水流了外人田。”陆俨望终于转过来,直视着程末说:“就怕喂了太多,却也还是养不熟,他日主人来了不但不亲近,还要把人摔下去。” 可能因为夜深,气温有些冷了下来。 “这却不用担心。”程末照常回答道:“我多来两次,见得多了,它自然就认得我、不会忘了。” “那就好。”陆俨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真是个老狐狸。”言归暗暗开口。 九:指点 日晒三竿,刚过新春没几天,大地上已经有了些燥意。院落里的桃花香气盈室,混杂着湿润的气息,有轻柔的温暖。 程启当年所种的桃花也不是一般品种,名为“桃尽尘华”,是焕青城地域所独有。此花独特处在于冬季大雪时花朵会缩成一团被叶片紧紧包裹住,等到天气转暖叶片落下,花朵重新绽放却不会凋谢——叶落花不换,为当世一绝。 此刻桃花海中,少年修炼的身影显得格外勤奋。步伐稳健,拳风激荡,花海之中闪转腾挪,连一片花瓣都落不到他的身上。完成了之前的真力运转的大周天后,再练一套拳法已经是程末多年的惯例。正是这份坚持,他的修行至今不算神速,但足够稳健。 打完一套“虎奔拳”后,程末停了下来,拿起身边的毛巾擦汗。在言归的帮助下霹雳弹都已炼制完成,而且销路已经找好,他也有时间重新踏实修行。正当他在思索接下来是继续打拳还是练习步法时,却听言归突然开口。 “程末你先停一停,我问你一下。” 之前言归一直在观察着程末修炼,程末的房间自有院落,现在外门紧锁,别人不会进来,所以言归可以放心显形不怕被发现。 言归问:“关于修炼,你父亲到底教了你什么?” “步法、身法,还有拳法以及相应的发力方式、战斗技巧,剩下的就是基本的真力运转方法,都很基础,不算什么特别的秘密。”程末说, “父亲告诉我筑基阶段掌握这些就够了,花心思去钻研别的分散精力,得不偿失。至于经验一类的,他说这要自己领悟,没法教。其实我还是拳法身法练得更多,从小就没停,真正修炼真力还是从十三岁开始,也就那一年我才被正式承认是修士。” “原来如此。”言归点头道,“说起来你才修炼两年,但基础早就打好,故而一旦修行真力立刻突飞猛进。你父亲应该是想让你在凝结灵箓前打下足够坚实的基础,这样在凝箓时好处更多。他的想法很正确,但唯独没算到自己过早离世,无法继续教你。” 程末默然。 “你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言归问,“老实说你现在的实力同阶段的人没几个能超过你,但练成灵箓后完全就是另外的模样。同龄的青年才俊不仅有足够的资源可以使用,而且家族传承的功法秘籍更是你无法相比。仅仅靠你的虎奔拳和基础的修炼功法,那时就会被他们甩下差距。陆家虽然待你不薄,但你终究是外人,家族真传不可能教你,这也是为什么你能享受锦衣玉食,但他们却很少指点你修炼。” “这我也知道。”程末承认,陆家这么对他,已经让他很满足,不会再奢求什么。家族传承不传外人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不会因此就记恨。 况且依赖别人,也从不是他的风格。自己想要的,就要靠自己去获得! “倒是有一种例外,如果你能和陆家小女儿成亲的话。我那天晚上看,她对你不是没有意思,这个可能……”言归话一出口,见程末微带怒意,知道玩笑开过了,立马换言说:“你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凝结灵箓后,或许我会离开陆家。” “离开?” “闯荡北界,或者去西面、去中域闯荡,在那里总能找到机会。”程末早已规划。 天下之大,有无数灵宝、密藏、传承、福地等人发现,其中虽有凶险,但一旦求得,也是一朝登天。程末的眼光,从来不会局限于焕青城的一方地域。 “志在四方啊,不错。”言归说,“而且这样,还可以不再看你家老爷的脸色了。” “你这就言重了。” “我看没有,那晚他对你绵里藏针、连拉带打,真是心思深沉。”言归哼道,“陆温闲的实力不错——虽然肯定比不上我,但陆俨望却给我更危险的感觉。焕青城里,他父子二人绝对算顶尖。” “老爷对我虽严厉,但也从未苛责过,他其实没理由针对我。” “这么说,是因为你过世的父亲了?”言归发现了重点,“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曾是很好的朋友。”程末只知道这些,但程启在世时,陆家管家和陆家少主不和的事情,当时尚年幼的程末已有耳闻。 “真是复杂。”言归似乎有些头痛。 想了一下,言归继续说:“这样好了,凝结灵箓后程末你也不用着急离开,等到了通源境再走不迟。在这之前,我来指点你,如何?” “你?” “怎么?不信我?要我还是全盛状态,焕青城谁来请我教他们的后辈我也未必赏脸。”言归不满地说。 “但你不是全盛。” “实力大打折扣,经验还在。”言归摆手说,“你父亲教你的好是好,但太过求稳了。他只教会了你如何‘攒钱’,但如何‘赚钱’和‘花钱’,你却一概不知。现在你就像个守财奴,空有万贯家财却不知该如何使用。程启以为基础阶段就应该‘攒钱’,殊不知有序的资金进出,才是最好的状态。” “你在对付储竞时,冷静的头脑和完善的规划都起了作用,但归根结底还是你的根基够深厚,否则硬抗那一下你就不行了。这还是你‘攒钱’的收益,如果你知道‘花钱’的技巧,就能懂得如何合理使用自己的真力,更游刃有余。” “我的眼界要比你父亲高很多,他所不知道的技巧,我都可以教你。而且关于夯实基础,我也可以教你一些别的东西。你父亲只让你练气和学武,殊不知还有以气炼体的方法。” “以气炼体?”程末来了兴致。 “常人只道吸纳天地灵气是灵箓用来增进修为的,但对于中域的大势力来说,在筑基阶段就引灵气淬炼身体早已司空见惯。也是因此中域单论势力强弱未必能稳压其他域界,但仍旧公认中域为修行之尊。在筑基阶段就采食日月阴阳之气,到了通源、养锐境后也就更为强大,同样的本法、术法到了他们手中,都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什么是本法、术法?”程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类词。 “天下绝学分为五种:本、术、道、通、妙,严格来说这是要等你凝箓成功、到解纷境才能接触的,你现在不知道也正常。所谓‘本法’就是指用自身修炼使用的法术,广义上讲你现在练的身法拳法也可以包括在内。但你修成灵箓后,真力可以离体,同样的本法也就有更大的威力。比如你现在必须用拳头才能打碎一块石头,解纷境后的本法不需要接触石头,十丈之外用拳风就能打爆!” “术法才是真正使用灵箓的招式,它的威力可能不如本法,但绝对更为奇妙。本法修炼到极致,你也只能击碎大山、用剑把江海腰斩,无论如何做不到在夏日结冰、凛冬开花、平地上起风、手掌里蓄雷,但术法就行!它比本法更为接近天道。当你到达通源境之后,需要将自身对道的理解刻在灵箓上,这个过程称为化纹,每多一纹,对于术法乃至大道的理解也就更为精深。” “无论本法、术法都还是使用自身真力的绝学,道法就不同,它是完全引动天地灵气的招数。效果类似于术法,但因为不需要消耗使用者自身的真力,可以更为持久。缺点就是提前准备的时间更长,基本只有灵阵师才能随意使用。” “通法就更为奇妙,本、术、道三法合一,才是通法。使用通法就会引起山河破碎、移星换日、逆转阴阳等等玄妙神迹,真正触动了天地大道!而这已经是到了和光境受劫后才可以考虑的事,离你更远,暂且不谈。” “妙法其实是丹药、灵阵、炼宝三法的统称,仙丹、灵药和法宝对谁都不可缺少,因此精通妙法的人或许实力平平,然而绝对没人愿与之结仇。这离你现在也是太遥远,你以后想学的话我再教你。” “你也会妙法?”程末惊奇道。 难道言归也是个筑丹师、灵阵师或者炼器师?之前炼制混元霹雳弹的手法,程末觉得就类似于灵阵术。 “扯这些都太远了,我先教你引气炼体的法门,这对你才最实际。”言归不耐烦地打断说,程末立刻侧耳聆听。 “程末你且听好,我教你的,是吸食日月精华的法门,名为《太一游日服月法》,练成之后,即便你已经是入真巅峰,仍可助你更进一步。” 言归的声音飘忽不定。 十:引月 程末静坐在自己的床上,神态安详,床前则放着一碗清水。 打坐已有一炷香时间,真力在体内运转完数个大周天,意识高度凝练,精、气、神无一不处在巅峰。程末感到差不多是时候了,开始进行下一步。 房间窗户大开着,窗外是幽暗静夜,圆月的光辉顺着窗子照射到床上的程末身上。嘴巴微张,将月光衔在口中,同时按照言归教授的方法以真力引导月辉沿经脉流入心脏绛宫穴。这是《太一游日服月法》中的引月术,程末苦练多日后有所小成,可以成功吸纳月光,然而这还仅仅是第一步。 “流火万顷,洞阳之精,阳安之馆,三华玉城,金仙内映,八素四明……”程末默念口诀,将自身观想为一个巨大的“铜钱”,心脏所在即为铜钱中央方孔。即刻口中的月辉凝为黄、赤二气,缠绕到他周身,黄气绕二十四转、赤气绕十二转后,顺“铜钱”方孔流入他体内,洞应全身,照亮五脏六腑,周身经脉也在此时纤毫可见。 “九曜降气,上仙高灵,夫人焚香,散玉华清,丹书紫字,结音空清……”随着口诀变化,程末观想的东西也发生了改变。虚空中有玉女金童探路,翠羽轻盖为车,载一女子缓缓向前。女子形长八寸,丹衣锦裙,正是口诀之中所念的“月中夫人”。 夫人于空中虚写,皆为紫书丹字,一笔一划所写中皆缓缓飘落到程末面前那碗清水中,在上面汇聚成文。随着最后的口诀默念完毕,赤、黄二气完全导入程末体内,虚空的玉女夫人也缓缓消散不见。 周身的光芒渐渐散去,程末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的清水,紫书丹字尚未完全隐去,程末端起碗缓缓引下,再度睁眼时,双眸中微光闪过,周身也为之一轻,飘飘欲起的感觉似乎要从床上腾空而起,程末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现在就可以纵身跃起直达九天之上,翱翔云雾之中。 当然程末也知道这不过是想想而已,想要飞行至少也要得到了邓也那个层次。不过数日的引月光淬体,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程末明显感觉较几天前自己更为灵活,对周身的操纵也更强了,以往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做得事情,现在更轻松就能做到。若程末此刻会内视,就会发现他的身体的确更为精炼纯粹,就像璞玉被一点一点剔除了杂质,留下的只有无暇之身。 “这几日修炼,你的进境的确飞快。”言归现身说:“周身被月辉淬炼,只怕寻常刀剑已经伤害不了你的身体。不过引月术带来的好处还不仅于此,牵引外来灵气让你的身体适应了新的真力流动过程,你现在运转自身真力应该更为得心应手,甚至可以准确控制力度的变化,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程末闻言开始原地打坐,体悟真力运转。初时仍觉得与往常无异,慢慢的他开始感觉到了变化,此刻不仅能感觉到细小真力在经脉的每一次颤动,甚至周身真力也能完全遵从意志自由流动,欲正欲逆,全凭自身,毫无滞涩。时而让真力充盈上身,立刻觉得全身如羽毛般轻盈;忽然又让真力全部运转到双脚,就能感觉像磐石般牢牢站立在地面不可撼动。 “真是奇了。”程末睁开眼,又将真力运转到右手上,此时一只手就汇聚了他全身的力量,比他以往单纯用手臂的力量不知强上多少。 然而不论如何,这些真力仍旧如囚徒般被困在他的体内,无法顺着他一拳冲出。程末想着不远处的桌子虚打了一下,桌子纹丝未动,意识到禁锢真力离体的桎梏,不是这么轻易可以打破的。 只有灵箓,是打破桎梏的唯一钥匙。 “月光柔和,日光炽烈,你现在引月辉淬体已颇有火候,可以尝试着引动日光。解纷境时可以引天地灵气淬炼自身,如果你也用日光淬体后,日月之气阴阳调和,即便没有灵箓,单论身体强度已经不输于解纷境。”言归给他指明了接下来的方向。 “至于你拿去卖的那批霹雳弹,我建议你不要直接换灵石,而是交易一些可以调和自身元气的灵药,寸玄参这味灵药就不错。以灵药辅佐,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教我灵气淬体的方法,也是为了应付沉罪灵尊对我的负面作用。”程末忽然说。 “被你看出来了。”言归毫不意外。 “从看到储竞死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既然沉罪灵尊的力量是一种‘毒’,它对我自身又有什么影响?有沉罪灵尊元气的霹雳弹伤不了我,只能证明我对它的‘毒’开始免疫,但也同样说明,它对我的影响开始愈来愈明显了。” 程末看着自己的手,体悟着里面涌动的真力,说:“沉罪灵尊自立为天道,但我终究仍旧是天道中的生灵,那么它的影响对我怎么可能没有害处?” “你想的也基本没错。”言归说,“沉罪灵尊一边赋予你力量,一边又在不断侵蚀你的身体。如果你境界更高,或许因为自身的强横可以抵消这种力量,但在此之前,如果不先行消除它的影响将来就会有损你的根基。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这就像生意一样,风险越大,暴利也就越大——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况且现在对我们,赢的收益还是远远大于风险。” “你可能不知道,沉罪灵尊已经给我下了好几条指令了。”程末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说,当然他也清楚,除了自己外别人是看不到那些血红字体的。 “让你放弃天地灵气的淬体,是?”言归笑了出来,“你这次怎么没听?” “真力的灌注已经对我无用,淬体反而能从另一方面提升我。拿到手的好处和无效的承诺该怎么抉择,这个我自然清楚。” “你倒是够豁达,那就别浪费时间,继续下阶段的修行。《太一游日服月法》的采集日精华法叫做‘玄根引术’,我就说一遍你且听好!” “现在就开始?”程末有些吃惊,要吸食日辉不是也要等白天吗? 侧首看向窗外,才发现东方地平线已经有一丝泛白。 “你以为你修炼了多久?现在正值清晨日出,有东方紫气而且还不至于太过炽烈,正适合修炼这一法门!”言归有些急不可耐。 十一:孤心 “金和玉映,先自虚生,名曰淳钚,字曰艳精,炼魂抱魄,心开神明……”听完言归所说,程末立刻默念口诀,按心法运转自身真力,像牵动月辉般重新牵引日光。窗外的熹芒尚且微弱,受真力的引动纷纷投入室内,光辉四盛。其中夹杂着紫气缭绕在程末身边,让他宛若真人下凡,多出了缥缈的韵味。 采集日精华的法门叫做玄根引术,玄根就是指代日光,由于万物生长皆离不开日光滋润,故而将之称为万物之根。引导入体的方法则类似于程末之前的引月术,而有所不同的是,因为他已经用过月辉淬体,此刻运转心法,真力中隐有微光朦胧,受此牵引,日辉投入体内速度更甚于月辉。阴阳相合,程末原本停滞不前的真力修为再度提高,似乎隐隐要突破灵箓的桎梏。 可程末的感觉可没那么好,日辉方一入体,立刻感到周身经脉一阵刺痛,仿佛万根银针游走在经脉之中,顺着真力流转,疼痛立刻扩散到全身,直至头顶百会穴,又像银针顷刻间爆炸般,刺痛他整个大脑。程末立刻意识到日辉之灼烈刚猛远非月辉可比拟,但已经到了这一步更不可能回头。 “日月垂光,下彻神庭,使照六合,太一黄宁……”随口诀转变,日辉的形态又发生了变化。程末微微张口,一团白气聚集在其中,大小如鸡卵黄,外有五色气息相生,围绕白气不住流转,散发着独特的光芒——这就是所谓的玄根气。 而随着气息的聚集,光芒也越来越盛,范围从口中渐渐扩大到他的体腔内。直至心口内,程末观想出一个女子,素衣结发,皮肤嫩如初生婴儿,此即为九天玄女。玄女虚空轻挥,一道银流出现化为液体,从内冲刷着程末的五脏六腑,渐次扩散到经脉中。 吸收的日辉开始和月辉合二为一,在程末的真力内相融。然而此过程绝非平缓,日辉与月辉初次相遇时就会猛然相撞,排斥彼此,在程末那里感觉就像自己的经脉中被注入烧开的热油,油滴炸开烧灼着每一寸肌肤,让原本的痛苦更为加剧。 随着吸入的日辉越来越多,这个过程也越来越激烈,到最后已经不像热油流转在体内,反而像把他直接扔到了油锅之中,火烧的感觉刺激着所有毛孔,几乎要让神志不清。但程末知道越到此时越是关键,不可轻易放弃,强行咬牙死撑。 眼见程末全身被日辉包围,每一刻都因痛苦而痉挛抖动着,却仍能稳坐于地一声也不吭坚持下去,言归不由得暗暗点头。实际上吸食日辉的法门仍有较为温和的,但言归选择此种交给程末,就是要考验他的心智是否坚定。 须知像程末这般心思活络、精明多谋的年轻人言归从不少见,但那些人太过强于算计,一旦面对真正艰难抉择时必然畏首畏尾。能承受非常人之痛苦,在面对险恶时才能一往无前。这样才算沉罪灵尊的拥有者真正需要的品质,大智慧、大勇气、大毅力缺一不可。 “我是不希望,你也落得像我这般的下场啊。”言归在心里说。 当然,言归也承认他是有点恶作剧的成分在里面——看程末这酷小子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想着故意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到时候鬼哭狼嚎地求自己,这场面一定大快人心。别看他样子年老,心性却比程末还要像孩童。 想着差不多是时候了,言归打算将程末唤醒再教他另一个温和一点的方法,却见程末不知为何突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全身上下剧烈颤动就像无数惊雷炸裂在他体内,眉间一抹黑气散出,若隐若现。 “该死的,不会!”言归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遗漏一个关键,“那沉罪灵尊的真力偏偏在这时却要作祟,我还以为他体内的真力尚显弱小、不足以引发日月精华的反噬!” 一点不错,此刻程末的体内除了原本相斥相吸的日月二气之外,源自沉罪灵尊的那股真力也纠缠到其中,发生了猛烈的冲击。三股迥然不同的力量碰撞到一起,就像干锅热油上又淋上了冷水,炸裂的感觉比刚才强上何止十倍。 按照本能此刻程末自身的真力护住了他的主要心脉,但沉罪灵尊的力量和他本身真力早已相融难分彼此,不但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加剧了痛苦。只见程末各大经脉关口被真力顶得鼓起,好像一个个皮球眼看就要吹爆,这是全身真力就要冲散的征兆。 更有皮肤寸寸开裂,鲜血渗出他全身好像一个血人。眼看这样下去,程末即便不走火入魔也会变成废人,言归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若他用真力强行帮忙,多一股力量冲击反而会让程末死得更快。 思来想去言归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牙,右手食指轻轻点在程末眉心,犹如清水滴在灵台上,程末瞬间恢复了些许神志,痛楚中只听言归语句悠然,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说: “你正值生死关头,我只能用真力保持你神志清醒,现在谁都帮不了你,唯有你自己能够自救。我传你一篇经文,它不算功法,但仍是一篇心法绝学,可以助你平息你体内散乱真气、脱离险境。日后你若再有心思不清、神志不稳乃至真力失调的情况,仍可用这心法自行化解。但无论如何,将来这心法你都不要教给他人,哪怕被人以性命相逼。这也关乎你自己身家性命,谨记。” “这篇经文,叫做《孤允经》” “太微玄宫,幽黄始青,内炼三魂,胎光安宁,神宝玉室,与我俱生……”一篇玄妙神秘的经文,出现在程末的脑海中,犹如时间之箭划过亘古,迈过沧桑,带他来到生命的彼岸,观察生命的始终。受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吸引,程末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得忘记了周身剧痛,将这段经文背诵了出来。第一遍尚显滞涩,第二遍就流离了很多。 说也奇怪,随着经文流淌在心中,疼痛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很多,周身的真力也平息了一些。默念十遍之后,真力各自归位,自行按照经脉运转周天,就像散漫的士兵忽然见到了将军的到来,听从指挥后迅速变得井井有条,这心法仿佛有无上权威,经它指引,所有人都各安其司。 “炼魂抱魄,心开神明,服食日子,金华充盈。”随着心法默念九九八十一遍之后,程末重新运转起玄根引术,在心法的辅助下引导着最后的日辉与月辉相融。阴阳相合转瞬完成,程末周身似有光芒闪动,此刻的他较之以往有了些许变化,阴沉的气息少了一些,犹如沐浴在阳光之中,清新自然。更为神奇的,程末周身经脉不仅不再疼痛,之前的伤势也完全恢复如初,肌肤莹光闪动润泽如玉。 日月相合后居然还有如此好处,是程末原本没想到的。真气再度运转,感知自身,力量在体内流淌下居然发出了潮水涌动的声音,浑厚不息。真力强度没有发生变化,品质却提高了许多,原本的比作软木的话,此刻就好像金石般坚韧,力量的强盛带来的是信心的提升,程末有自信哪怕现在就算不凭借外物,他也不输于解纷境强者。 不过程末相较之修为,现在想的最多的还是刚刚言归所念的经文。即便现在体内真力已经平复,每默念一次,程末仍然可以感觉到精神的沉静与空灵,犹如深山幽谷中深深扎根在地面的老树,体悟世间万千而无法被打扰。 如果经常处于这种状态,对于道境的体悟有着不可忽视的好处。既能辅助修炼又可帮助入道,只怕像焕青城内陆、韩这样的大家族都不会有这样的心法。 “这到底是……”程末正要询问。 “这个经文可不是我独创的,应该说我也没这个本事。”言归说,“这是我曾在的宗门修炼心法,专门用来应付走火入魔,也是自另一个宗师得到的,看你刚才的样子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还真有用。” 程末心知言归说的轻松,言下之意还是道出了《孤允经》的价值。对于言归来说,像《太一游日服月法》可以随意相赠,但《孤允经》就是真正的真传绝学,决不轻易示人,否则也不会警告程末不要再传授他人。如此视若珍重,却仍旧选择教给他,恩重之情难以言表。程末一时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不用谢我啊,也别想拜我为师之类的,我闲散惯了,受不起你的礼。”言归满不在乎地说:“也怪我一开始没教你正确的法门让你陷入险境,我绝对脱不了责任。你就当那是给你的赔罪的补偿好了,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 “为老不尊。”程末轻笑了一下,如此说。 老少二人相视而笑。 “嗯?”言归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消失在了桌面银镜上。 “程少管,你没事?我听到你好像喊得很大声?”侍女小芒的声音焦急从门外传来,但因为程末说过没他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小芒也只能等在外面。 “小芒?我没……”程末闻声正要站起,才发现自己全身瘫软,双腿更是无力至极,坐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这才明白方才一通折腾后,真力虽然充盈,但气力已尽,不是一时半刻能恢复完全的。挣扎几下仍旧无果,只能苦笑说: “小芒,你进来,我有事,今天恐怕你要帮我送饭了。还有邓管家和老爷那里,也告诉他们我要休息一天。” “我知道了。”小芒话语中虽有疑惑,仍然听从程末直接推门而入。 十二:节外 从前日的颓势中养好身体,接下来数日程末就在照常帮陆家做事和继续按言归的方法修行中度过,紧张倒也充实。《太一游日服月法》的日月淬体之术也不再感觉到不适,日辉月辉在体内融洽相合,程末感觉自己已经隐隐触及到了破境的边缘,只差一个契机。 按言归的说法,他这样已经有所小成,基本上达到了他现在能达到的顶点。不过这般成就,还要感谢《孤允经》的辅助。程末越是修炼,越是感慨这篇经文的神奇,在它的调和之下一切精气似乎都可以被驯服,由此对于创造了这篇经文的宗师,也是更加好奇了起来。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已经到了正月十四,按照焕青城的惯例,十五的那一天通诀台就会开启。意味着就在明日,程末即将再次尝试凝练通诀台,踏出修行的重要一步,他感觉自己做好了准备。 不过这么多日过去,卫如嬗的血灵石却始终没有送到,甚至这么长时间,连找程末的外人也一个没有,不知少女究竟是何意,但程末仍旧在等。 此刻程末在自己房间内静坐品茶,这也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习惯,但程启的茶品却不算好,上等茶叶与高碎茶渣几乎喝不出区别,是以程末的家中也没什么好茶。桌子上除了茶壶外还有一张纸,写满了焕青城及附近大大小小的势力,正被言归拿着研读。明日通诀台开启,二人在一起分析程末可能遇到的对手,做好万全准备。 通诀台凝箓可不是什么和谐的场面。通诀台本身为各大势力耗费众多资源修筑,占地广袤,内有无数玄妙阵法、灵宝加持之下,可引动天地灵气,逆转一方环境,上可直接沟通天地大道,下可将自然万物的法则直接展现予人供其参悟,为不可多得的修炼圣地,所以才被开放供给各大势力培育自己的后人凝箓。 但在同一通诀台中,阵法不同地点有强有弱,大道的具体感悟也就有所区别,往往是越靠近中心天地灵气越浓厚,也容易体悟真道。而在凝箓的关键时刻,仅仅是差之毫厘的细微区别,结果往往也差之千里。至于谁能占据最好的位置、谁只能在边缘,就只能靠实力来说话。 程末对去年凝箓过程仍旧记忆如新,毕竟那么激烈的群架他也是第一次见。名门子弟们平时自恃身份,到时都撕破了脸流氓无赖般大打出手,想想也是有些好笑。 “唔,鹰扬宗、真一派、九宫观、潜雾派、金盛商会……还有焕青城下四镇中的岭秋和宜冬二镇。奇怪,林春镇和安夏镇你怎么没写?”言归问。 “林春、安夏二镇都与陆家交好,况且林春镇今年没有年轻修士凝箓。岭秋、宜冬二镇则是与韩家交好,所以他们也算潜在对手。”程末咽下了茶水,说。 “韩家呢?他们也没人来今年的通诀台?” “韩家家主只有一独子,较我年长两岁,前年就已经凝箓。陆家大少爷陆今早已成年,现在不在城内;二少爷陆见去年和我一起去的通诀台已经凝箓成功。至于陆微,她才十二岁,还没到时候。” 程末放下茶碗给自己添茶,“焕青城附近还有很多妖族游猎而生,从不参与城内的事情,所以通诀台也和他们无关,剩下的也就没几个势力了。也就是说今年我恐怕碰不到能帮我的人,和我有过节的人也不会多。” “依你之见,明日谁可能是你最强的对手?”言归有意考究程末。 程末用手捻起一颗茶渣,食指轻弹,“嗖”得一声在言归手中纸张上穿了个孔洞,正正好好在一个名字旁。这份指力准头,一周前的程末决然做不到,可见他近来实力提升之快。 言归抬眼一看,“北堂炼宗”四个字被程末标了出来。 “焕青城外的那个炼器宗门?”言归问。 “北堂炼宗宗主膝下两子,长子北堂杰性情沉稳但为人狡猾,次子北堂权则很莽撞,和他大哥比差了很多。去年北堂杰凝箓,我跟陆见和他有过冲突。今年我要再去通诀台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算算时间北堂权也该凝箓了,为了给他大哥出一口气,他绝对会专门针对我。” “看来你去年让人家吃亏不小啊。”言归察觉到了程末言下之意。 “今年当然更不怕他的草包弟弟。”程末显得很有信心。 “也对,你现在不仅有沉罪灵尊,还有我嘛。”言归自夸了一把。 “莫名其妙的‘伪天道’和来历不明的老头子,这组合怎么让人放心。” “我可告诉过你好几遍了,我的来历还没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不然你小命难保。”言归说:“不过沉罪灵尊,你可以认为它来自人的欲望。” “欲望?” “人想要保护自己,所以有了武器;人想要公正,所以有了国家;人想要变强,所以有了修行。而当人开始不满足于被天道束缚、有想要突破天道的欲望,沉罪灵尊也就因此而诞生了。不过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在你体内,恐怕就要先揭开你的身世之谜。” 程末默然不语,自己的身世,算得上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最大谜团。尽管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查清,但至少现在,自己还无从下手。 “你父亲生前就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吗?” “没有,他只告诉了我非他亲生,是他捡来的,而且,”程末顿了顿,继续说:“他还告诉我,我不是北域之人。就这么多。” “不是北域?”言归笑道:“要不去问问卫如嬗那丫头,她也不是北域之人,没准有头绪。” 程末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净说不靠谱的话。 “但那丫头可不够老实啊,说好了的血灵石现在还没送到,不会赖账。” “我且信她,应该不会。”程末拿出了卫如嬗临走前留给他的簪子沉思。 那少女的确没有理由骗她,但对方心思之深沉,的确连自己也看不透。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个多情的种子。”言归眼看程末又要不满,做了个笑脸说:“要是再让陆家小丫头知道了,我看你怎么收场。”说着飞快回到银镜中。 “嗯?”程末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末哥,程末哥!” “小姐,你不能进去。” 陆微和小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程末这才明白言归刚刚的用意。 但陆微这时候来找自己干什么? “程末哥!”陆微“砰”得一声把门推开,程末飞快收起卫如嬗的簪子,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我的房间一般人不允许进。” “怎么?难道你还要罚我啊?信不信我去找我爹。”陆微的性格到颇有几分小辣椒的直率,直接呛声道。 “谁敢罚你啊,我的小祖宗,有什么事说。”程末对于这总爱粘着自己的小妮子也常常不知所措。 “呜呜呜,程末哥嫌弃我了,不理我了。”陆微变了一副哭丧脸,委屈地说。 “谁不理你了?” “那为什么年后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来找我?”陆微又变了一副面孔,质问道。 对于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妮子程末也是无话可说,幸亏小芒也在身边帮着他,“小姐不要闹了,你也知道程少管明天就要去通诀台,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件事。我知道小姐想让程少管多陪你,但那件事对他也很重要。” 有小芒帮忙,二人一起好说歹说算是把陆微劝走,临走前还硬是让程末答应通诀台的事结束后一定要陪她,这才罢休。 总算落了个耳边清净,程末回到房间刚想坐下,却看小芒跟着一起进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程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接问:“你有事要找我?” “准确的说,是你有事。”小芒斟酌着字句。 “怎么了?” “刚刚外面有人来找你,是金盛商会的,说你给他们的一批货物好像出了问题,让你赶快去一趟。” 货物出了问题?难道…… “糟糕,那批霹雳弹!”言归惊觉。 程末一时无话可说。 明日就要去通诀台了,偏偏在这时! 真是节外生枝。 十三:说法 程末一言不发,带着小芒在街道上快步行进着。道路两旁人来人往,嘈杂声熙熙攘攘,或许因为明日通诀台的开启,路上行人较之前几日数目更胜。但这些此刻都不被程末放在心上,本就严肃的年轻面庞此刻更是阴云密布,周围人瞧见无不退避三舍。即便小芒也不敢此时多问什么,只是跟随程末朝着金盛商会的方向走去。 “炼制的那批东西没问题,金盛商会也是焕青城最大的商会之一,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也自有方法,对方看到你也打了包票,为何却在此时出问题。”言归百思不得其解。 “我去问谁?”程末的心情很糟糕,对于这类打乱计划的事情他从来不喜。 焕青城占地庞大,其中街道设计又极有北域特色——房屋间距很远,留足了空大的院子,二人尽管健步如飞,仍旧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金盛商会外。 所见商会主建筑规模高大,为城内少见的塔形结构,一层一层的楼阁叠加在一起,外表看过去就像倒扣的一个个碟子。商会主人似乎喜欢大气的设计,大门居然有三丈之高,里外进出的人在门前都显得十分矮小。门外是城内常见的院落风格,里面栽种着许多春阳万盛花,这本应是焕青城独有的一种灵药,金盛商会居然当作装饰,炫耀之心不言可知。 见到程末二人,商会内一跑堂的迎上来打算问候这位客人,不想程末根本未理会对方,直接就朝里面走。商会里人来人往,大多人都是提前预约,来这后各有一商会人员陪同。眼见一个少年问也不问直接走入,不由得纷纷侧目。 程末还没走几步,不想却听到一个故意拉高的声调叫住自己:“这不是程少管么,真是稀客啊,连使唤人都不用,看来是早就和后面说好了啊。” 程末停步,转身看向了声音的主人,眼见一年轻人朝着自己走来,程末眼神不变,开口说:“张时?” 张时,金盛商会会长的儿子,较程末年长一岁,按他的估计,对方也会参加明日的凝箓仪式。 会在这里见到张时,程末并不意外,但对方的态度明显让人反感。 “明日就要开启通诀台,程少管此时不去苦修准备,还有心思来我这商会走动,看来是已经信心在握,准备像去年一样一鸣惊人了啊。”张时似笑非笑。 听得出对方暗中的讥讽,程末也是不恼,冷冷开口:“彼此彼此,张少东明日也要去通诀台,此刻不去准备,还来这里给我引路,程末受之不尽,不过张少东还是忙自己的比较好,别光顾着招呼我把正事耽搁了。” 程末绵里藏针,明里暗里把张时比作领路的下人,让张时恼羞成怒。二人的争论引来商会内许多人围观,但程末根本懒得再搭理对方,转头看向一个还在发愣的仆人,直接说:“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仆人一怔,才明白程末是让他去叫他们账房。“可是,账房他……” “我不管他有什么事,立刻让他过来见我!”程末立刻变得咄咄逼人,“托人代信这时候让我过来,事到临头反而自己藏起来,这算什么道理!” 程末最后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受他气势所迫,仆人仿佛感到劲风扑面,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再看程末拿冷厉的眼神,当下再也不敢说什么,连滚带爬的向后台跑去招呼他们账房了。 从程末直接闯进、讥讽少东家张时、到现在指名要见商会账房,明眼人都能看出程末这次来者不善,在场人当下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这不是陆家的程末吗,和金盛商会有什么过节?” “他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过节?” “你可别小看他,陆家前管家程启的独子,手段通天,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厉害着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明天他不是也要去凝箓吗,怎么还有闲心来这闹事?” “我怎么知道,看他的样子,事还不小呢。” “……” 张时从刚才就不再作声,默默躲在人群中听他们议论,眼睛盯着程末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见有人去找账房,程末反而不急了,直接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看旁边桌子上放着茶壶,也不多问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没忘又给了小芒一杯。小芒接过茶盅却没有喝,站在程末身边,看着周围一圈注视着自己的人,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个中年人身边跟着一个抬箱子的仆人,大踏步向着程末的地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程少管大驾我却有失远迎,还请海涵,那些下人们的礼数可还周到?没有怠慢您?” “程少管”这个称呼算是习惯使然,程启在世是对程末就这么叫,过世后因为程末在陆家的职位也是给邓也做手下,干的一些事情和管家几乎没区别,因而无论是陆家下人还是外人叫他“少管”都成了习惯。 见到账房崔仅,程末才把茶碗放下,“崔账房言重了,看你已经早有准备,想来我来的目的,也不用重复一遍了。”程末看着的,是崔仅带来的那口箱子。 仆人把箱子放在地上,当众打开,只听“哗啦”声不断,无数琉璃状珠子露了出来,正是程末之前拿来贩卖的“混元霹雳弹”,一共两批五十枚。 程末上前随意捡起了一颗霹雳弹捏在手心,看似随意的问:“这些是我前几日给崔账房的货物,原本说好会按渠道替我处理掉,今日却派人告诉我交易变更了,这算怎么回事?交易临阵变卦,好像和金盛商会一贯宗旨不符,今日众多商户朋友在此,若崔账房不给个妥善说法,恐怕难以服众。”眼见在场人多嘴杂,程末索性把事情往大了说,这样好像损失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在场所有人。 程末那点心思崔仅怎么听不出,眼见周围已经开始议论,崔仅微微一笑,说:“程少管可是冤枉我了,叫停这笔交易的可不是我,而是我们商会会长,想来他的决定,应该不是为了削弱商会,恰恰是为了商会声誉才做出的考虑。” 听闻是金盛商会的会长做的决定,四周议论声立刻小了一半,程末眼中微光一闪,沉声问:“那不知会长又认为这笔交易有何不妥?能否指点我一二。” “商品没什么不妥,但流程不妥。程少管你这批东西直接来找我的,一没过关市、二没说来历,会长怕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卖出去可能有麻烦,所以才让我把程少管请来问详细一些。” “你是怕我这是杀人越货来的?”程末声音发寒。 “不敢这么说,但规矩就是规矩,程少管要是不嫌麻烦,只要说清楚这批货物的来历,我记到柜上再往上报,对谁都好看。” 这说法好像很合理,周围多数人听了也不由暗中点头。 “崔账房是在和我开玩笑?”程末哑然失笑,望着围观的人说:“在这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说外人话了,各位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来这金盛商会处理的生意,有一半都不想让人知道?偷运来的稀有灵宝怕被对手获知、给小妾的礼物不想让正房听说、拿去卖的东西私自扣下几件最好的给自己留着……谁还没几个秘密了。要是都一笔一划在账面上记得清楚才是你我都尴尬。金盛商会正是有能处理好这些见不得光交易的名声和本事,大家才都愿意来和你崔账房做生意,像我,不就是想省个麻烦,才把这些货物都给你吗?长久以来默认的规矩,为何到我这就例外?” 程末话语挑明,一时间众人尴尬,但也都心照不宣,没人敢说个“不”字。各家商会暗中都会处理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已经是尽人皆知的秘密,要是单纯为这刁难程末的确没道理。 崔仅却不为所动,“别的东西也就还罢了,但程少管所说,你这批货物可是货真价实的法宝!但凡法宝必须过关市,敢私自贩卖处理者严惩不贷,这可是陆韩二家一起立下的规矩,程少管若有所不岔,不妨把陆家家主也叫来。” “焕青城的法条崔账房背得不错,”程末冷笑一下,“法宝自然要过关市,但那是从外面运来的法宝!我这批货物都是自己炼制的,按照焕青城的规矩也只能算是私有物,物主可以随意处理!” “什么?” “这……这么多法宝都是他一个人炼制的?” “不可能!” “未必,看那些珠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的,一些弱小的法宝说他炼制出的也不是不可能。” “……” 听着四周议论纷纷,言归忍不住哼道:“这明明主要是我炼制的,你抢功啊!” 十四:赌斗 程末没有理会言归,只是紧紧盯着崔仅。 崔仅也没想到程末居然有如此回应,着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的道:“程少管既然说那些法宝本就是你的,可有办法佐证?” “我!”小芒突然开口,“程少管炼制这批法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到了,也是他托付我多关注这笔交易,今天的事情也是我告诉他才知道的。” 程末看了小芒一眼,不动声色。 “哦?”崔仅可没这么容易糊弄,他紧盯着小芒和程末,沉声说:“若仅仅有姑娘一人,可还是不够,仆人没法替主人作保,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若是邓管家或者陆老爷在此,倒是能担这个责任。” 小芒闻言脸色苍白。 程末眼神一冷,崔仅言下之意是在看不起小芒的侍女身份。 然而没等程末再说什么,场外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到众人之中。 “那我做担保,够不够?” 声音很有朝气,也有些懒散的意味,能猜出说这话的人是带着不羁的笑容。 一个年轻人穿过众人朝程末走来,身着黄棕色衣服外饰以金色条纹,脸庞消瘦稍显凌厉,和陆俨望有几分相像。他一路走来没有多看别人,只是瞧着程末一直面带微笑。 “二少爷。”小芒吃惊地说。 “陆见?”程末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初一时他随陆俨望一起回来后,多日内程末忙于自己修行也没和他碰面,哪知今日居然会在这里碰头。 “方才我在一边听到程末兄这好像有麻烦,”陆见一来给了程末一个眼色,示意他有事过后说。“我这陆家少主来给程末兄当担保,这个够资格。这批呈真琉璃当初就是程末兄托我买来的,这个我父亲也能作证。而炼制成的灵宝,自然也是程末兄的私有物,这样,崔账房可满意?” “这小子也够狡猾啊,承认呈真琉璃是经过他买的,要真去问陆俨望估计也是得到肯定的答复,虽然其他的事情被一带而过,但也没人会在意那么多了。”言归偷笑。 从陆见出现开始,四面的骚动渐渐平息。在他们看来陆见已经出现,这场闹剧基本上可以平息了。 程末却不这么认为。 他注意到崔仅再陆见出现后,既没有表现出释然、也没有恼怒,反而有些难堪。这却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难道? “崔账房,难道你有什么理由硬要和我为难吗?”程末沉声问。 崔仅闻言面色大变。 程末心中一凛,果然如此! “若仅仅是陆家二少爷,那却也不够!”张时的声音突然出现,隐匿了那么久,终于到了他出场的时候。 张时似笑非笑,走到四人中不住望着程末和陆见,最终视线定格在了陆见身上:“陆二少是要代表陆家给程少管作保?” “是又如何?” “那就好,请出示陆家手令。”张时笑着,却没多少笑意,“只要陆二少现在能把陆家手令拿出来,我就替我父亲做主,要了程少管这批货物。” 陆见脸色微变,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把他和程末套到一个死结中。 “怎么,难道陆家二少不能代表陆家,想要作保连手令也没有吗?”张时咄咄逼人。 像陆韩二家这样的大势力要是想在商会出卖物品,必须出示本家手令,这已经是焕青城的规矩。程末的这批货物被指来历不明,陆见要是给他作保那就等于陆家作保,陆家作保的货物按照规矩就必须出示手令。 可别说陆见没有手令,就算他找他父亲要来了手令也未必有好结果。 程末私下进行这笔交易就证明他不想让人知道,到时弄得人尽皆知反而南辕北辙了。 除非陆见说自己不代表陆家,只是以私人身份作保。但像张时所说,陆家二少不能代表陆家,那算什么? 程末望着陆见脸色阴晴不定,又看了眼张时得意的样子,眼睛一亮,忽然说:“陆见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我改注意了,这交易我不做了!”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小芒、陆见和张时看着程末不由目瞪口呆。 现在说不干了,之前说那么多干什么? “陆见兄,小芒,咱们走。”程末说到做到,马上走到那批混元霹雳弹前,就要拿起走人。 “等一下!”反而是张时在此时跳了出来,拦在了程末面前,没风度的大喊:“你不能这么走!” “怎么?卖东西不许,走也不让?”程末冷冷一笑。 张时这才意识到失态,马上调整了过来,“这倒不至于,但今日程少管闯到商会里态度强硬的要修改交易,大吵大闹了一番后又不由分说的要走,且不说给别的客人看到不好的影响,他日每个谈不拢的商人都像程少管这样闯进来闹一番后再带着东西走人,金盛商会颜面何存?程少管要是想走,至少也得有个交待。”张时自认为逻辑圆满。 程末看着对方的嘴脸,面上还能保持着平静,心里已经怒火中烧。他已经看出来这场闹剧一开始就是张时策划的,摆明了借这个由头来针对自己,所以自己一说要走他反而急了。 “你不用这么下作。”程末的声音不带感情。 “什么?” “为了明日凝箓,想这个办法干扰我,其实根本没用。” 张时脸色一僵,没有回应。 “你要交待,好啊,我给你。”程末踏前一步,死死盯着对方。 “你现在能接下我三拳,今日的事情一笔勾销!那批货我也不要了,而且亲自给你道歉认错。” “怎么,张少东敢赌吗?”程末握死了拳头。 银镜中的言归微微一笑,察觉到了程末的用意,也没有出言阻拦。 “好,我接了。”张时狞笑着说。 “少东……”崔仅正要阻拦,却被张时一个眼神挡了回去,只好罢休。 围观众人默契的同时后退,给二人留足了空间——得亏金盛商会里面够大,这样空间还不至于太拮据。对于这场赌斗的胜负,在场人无不议论纷纷。 “程末说要张时接他三拳就一笔勾销,有些太狂了。” “未必,去年失利后他又多准备了整整一年,谁知道是不是又修行了什么新的绝学。” “可是要知道凝箓失败的代价非常沉重,基本上相当于过往修为都白费了,程末这一年还能有去年的状态已经就不错了。” 小芒看着中心的程末面有忧色,陆见则紧盯着程末表情变幻,像是要记录下他的一举一动。 当事二人也各自退回到合适的距离,张时望着程末笑着说:“程少管去年凝箓失败卧薪尝胆一年,不知现今修为是高了,还是低了。” “你自会知道。”程末活动了下手腕,道:“小心了,第一拳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程末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没几个人看到他如何动作。张时身在场中感受最强烈,肉眼所见的就是一个拳头越来越大,充满了整个视野。 张时轻蔑之心更盛,本以为对方第一拳会玩什么花样,没想到就是这么直来直去,而且力道还十分轻弱,警惕也放松了一些,也是一拳打出,直接就打算接下程末这一击。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张时才看清程末的脸庞,看到了他嘴角莫名的笑。 程末的拳头上出现了一股奇特的吸力,和张时的拳牢牢吸在了一起,紧跟着张时立刻感觉到,程末的拳虽然第一刻软弱无力,其后劲力却如怒海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层层波涛叠加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势,犹如千军万马怒吼着冲击,尽数冲到了张时的体内。 张时悚然变色。 “轰!轰!轰!轰!轰!”排山倒海的声音从张时体内传来,五脏剧震,一拳之下张时就被程末所伤,但紧跟着程末却不依不饶。 “第二拳了!”程末左拳仍旧和张时粘在一起,右拳再次挥下,这一拳不比刚才劲力内敛,光芒万丈,有如日中天之势,直冲云霄。周身真力尽数运转到右拳上,全部力道都被程末凝为这一击,朝着张时当头砸来。 张时想要躲开,但程末的粘劲让他避无可避,只能勉强招架。 “轰!”得一下,此处只有一声,张时被直接击飞了出去,沿途撞破了数个桌子和屏风方才停下,“哗啦啦”不绝于耳。张时的身体重重砸在了地面上直接昏死过去,气息散乱,鲜红涂满地面和他的脸庞,显然受到了重创。崔仅连忙抢到张时身边查看,发现他整个右臂已经尽数碎裂,脏器也受到严重冲击,伤势极重。但不幸中的万幸就是程末明显留手了,还没性命之虞。 程末眼见如此,没有再追击,而是对着崔仅冷冷说:“第三拳,还打吗?” 崔仅怒目而视。 四周一片哗然,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按照众人想法,即便程末赢了,那也是第三拳后张时撑不住倒退,二人再握手言和,却没想到张时连程末两拳都挡不住。 小芒如释重负,陆见则露出了肯定的微笑。 片刻后崔仅似整理好了情绪,才开口说:“按照少东刚才的赌注,你赢了。” “好说,陆见兄,小芒,准备走。”程末似整件事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 “但等一下!”崔仅安顿好了张时,走到程末面前,“一开始程少管说这些法宝都是你自己炼制的,可有此事?” “没错。” “那好,我现在就想见识一下,程少管到底是如何炼制的。”崔仅说出这句话,无形的压力从他全身传出,囚笼般死死锁住了程末。 “意思就是,我要不演示给你看一遍,我还是走不了?”程末对周遭压力熟视无睹。 “言重了,但至少我亲眼看到,和会长那里有个交待。”崔仅冷冷开口:“要不然我只能说程少管事出无因,莫名伤人了!” “他奶奶的,给脸不要脸!”言归在银镜里破口大骂,“要不我教训这小子一顿?还没邓也强费不了多少功夫,是留条胳膊还是卸条腿你说!” “别打岔。”程末示意言归冷静后,望着眼神冰冷的崔仅,忽然笑了出来。 “好啊!” 双眼中,血红的指令早已出现: 任务目标:答应崔仅,完成基本的灵阵雕刻。 奖励:精神提升! 十五:归元 若仍是平时的奖励,程末的确不在意。但这次却有所不同——精神提升,是以往未曾有过的。 早有耳闻凝箓后精神力也代表着自身修为的一部分,言归也告诉过程末诸多法术中妙法的施展主要就靠精神力,程末自然也期待沉罪灵尊的“精神提升”到底能带给自己什么。 “程末你怎么想的,你疯了吗!”言归喝问道:“先不说灵阵术你根本就没学过,你现在能做到真力离体吗?灵阵的刻印必须让真力作用到其他物体上,你现在连用真力吹起一根头发都做不到,怎么刻印灵阵!还有,你能想象到灵阵刻印对精神是多大负担吗,你又没修炼过精神秘法,贸然行事非把你脑子烧个窟窿不可!” “我只要在呈真琉璃上刻印出灵阵就可以了,反正现在也没有灵兽血,他也不能逼我完整炼制出来。” “可你根本没学过妙法的施展方法,怎么做?” “我仅仅刻印一个灵阵,不能证明我就是灵阵师了。” “你把灵阵师当萝卜白菜遍地都是吗?我在霹雳弹上施展的妙法都羞于提及那是灵阵术!真正的灵阵师远超你的想象,不是随便一个低级阵法就能衡量的!” “那不就得了,既然我施展的不是遥不可及的灵阵术,怕什么,况且,”程末顿了一顿,“我也好奇这次沉罪灵尊到底能给我什么。” “它又给你指令了?”言归吃了一惊,“你就那么想要它的奖励吗?” “不是想要,是可以得到。你难道没发现吗,其实沉罪灵尊从来不会给我根本完不成的指令,对于它来说,给我的指令或许会很艰难,但绝对是我可以想办法做到!” “你就那么相信它吗?” “我更相信你。”程末沉声说,“你交给了我吸纳日月精华的方法,也交给了我孤允经这等绝学,霹雳弹也是你创造的,那么我也相信,你能有办法!” 言归闻言一震。 “程少管,你打算何时开始?”崔仅皱眉问。 “稍安勿躁。”程末站在原地,片刻后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走到了自己刚刚坐过的桌子边,拿起了自己方才用过的茶盅说:“我此刻没有呈真琉璃,炼制法宝的天地灵材也没带在身上,不如我就将那法宝上的灵阵一五一十刻在这茶盅上,崔账房可接受?” 崔仅一怔,紧跟着答应,“好。” 要知道呈真琉璃可专门吸纳真力,陶瓷的茶盅就要脆弱多了,他也是想看看程末到底有什么本事敢放此大言。 “你这么喜欢给自己增添难度吗?”言归笑道。 “难道不是正好吗,用玄根引术。”程末将茶盅紧紧握在手中。 “你果然又猜到了,”言归说,“不错,茶盅虽脆弱,却是用火焰烧灼而成的,用太阳之力在上面刻印反而相得益彰,这就是那崔仅想不到的了。” 从一开始程末就在心中有了计较,他既然无法用自身真力刻印,就只能借助外力,言归现身容易被发觉,唯一的选择就是以玄根引术借助日辉,代替自身真力完成灵阵的刻画。 既冒险有大胆的举动。 “我要告诉你,这招在理论上虽然可行,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言归提醒道:“引来的日辉远不如自身真力操纵灵便,就像你只能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在纸上写字,同样的字迹要耗费更多的精力。我会格外提醒你一些点,你要听好我的指示。” 方才二人的交谈中,已经把一切都商议妥当。 程末紧闭双眼,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凝聚,心脏的“砰砰”声,呼吸的气流声。尽管外界嘈杂,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 忽然间,他睁开了双眼。 窗外的日光如烟,飘散到他的身边,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凝聚在他的右手食指上化作一个光球,带着炽烈的波动向茶盅轻轻一点。 “嗤!”茶盅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光点,闪动不息,犹如天上明星。 所谓的“刻纹”可不仅仅是在器物上刻下痕迹而已,否则铁匠拿锉刀也能做到。这些“纹路”就是“灵纹”,用来容纳真力的流转,同时也只有用真力才能刻印出来。繁复的纹饰可以让真力流动中发生不同的变化,由此达到刻印者想要的效果,也就是称为“灵阵”。最为奇妙的灵阵需要的灵纹不仅数目众多且造型多样,复杂程度可以媲美人体经脉。也正是如此强大的灵阵师都把自身比喻成“再造天机”之人,一生追求的就是用灵阵重造生灵的妙意。 所幸言归留下的灵阵连最低级的都算不上,须知混元霹雳弹的主要威力在于灵兽血与沉罪灵尊的真力混合后产生的爆裂效果与增强了“毒性”的覆盖范围,灵阵只有简单的容纳作用,充其量只是个容器。 但眼下对于程末来说也毫不轻松,从刻印下第一个点开始,程末的手在茶盅上动作不停,按照言归的指导将灵纹连接成阵法,可此刻就是简单一个直线,程末都要用集中全部精力才能画出。 言归的确没说错,操纵日辉的难度完全不是自身真力能相比的,岂止是对着镜子写字,这根本是对着镜子写字的同时笔还被绑在了鱼竿上,程末把着鱼竿末端动作稍稍大一点笔尖就会离开纸张。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高度专注下,汗滴从程末脸庞流下滴到了他的手上,程末的右手立刻一停,灵纹刻印也随之停下。 “小心。”言归提醒,“你要是现在一个分心,整个灵阵就算毁了!” 程末也知道此刻的重要,方才他已经刻印下了大部分的灵纹,只差最后一步了。然而这一步却也是最为艰难的,将灵阵收尾连接在一起,力度要恰好,不能超出也不能减弱,需要比刚刚还要细致一倍的专注。 可程末已经感到精神疲劳到了极点,像一根绷紧的琴弦般随时可能断裂。他甚至都不确定就现在的状态自己还能维持多久。 “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也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到压力上,心之所往,一切自然而生!”看程末状态已失,言归断然喝道。 “日辉也有其自身波动,就像水流,潮涨潮落自有规律可循,顺着它的方向去走,犹如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是万里波涛还是严苛险滩都能通过。” 一番话语扫清了程末心头的迷雾,豁然开朗,几乎没有再看手上的茶盅,程末的手指自然而动,一切若浑然天成般,不知是他完成了灵阵最后的部分,还是灵阵自己补全。灵阵大成,发出璀璨的光芒。也就在这一刻,程末的眼前似乎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恍惚中整个世界仿佛都更清晰了一些,而日辉牵引的流动,也能被更为清晰的感知。 “任务完成,奖励生效。” 随着这串红字的出现,程末脑海一下刺痛,稍纵即逝,程末一个激灵刚睡醒一样,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晰。看来那精神提升到不像真力灌注需要那么久,而程末也立刻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 周围传动的声音,在他眼中已经不仅仅是声音,他可以“看”到——不仅仅是看到,一个人说话,也能传到他的皮肤上,让自己真真切切的感知到。而闭上眼睛,世界也不再向他闭塞,朦胧的黑暗中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只是比起用眼看要模糊了许多,根本看不真切。 程末立刻意识到这就是精神力提升的结果——自己无形中五感相通,互联互协,感知大大增强。 “这小子,挺上道么。”言归心里想。 程末却没忘自己的目的,灵阵刻完,将茶盅扔给了崔仅,对方一把接住。 “如此,崔账房可满意?” 崔仅仔细端详着茶盅,上面金色的日辉流淌仍旧散发着热浪。这是个标准的灵阵,即便还很低级,但在商会里见识过多种灵宝仍旧可以认出。他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见此也只能向程末默默点头。 “你用这个手法炼制出的那批灵宝,可有名字?”崔仅问。 “自然是有的,”程末回答。 “叫做——归元镇冥珠。” 精神强大,心思运转的也就更快,程末转瞬想出了这个名字来替代原本言归老土的名称。 四周重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今日程末带给他们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无形中对于程末明日的凝箓,也就多了一份期待。 程末见崔仅已无话,招呼小芒和陆见,再次要走时。 “等一下。” 程末一停,转身对着崔仅说:“崔账房还有什么指教?” 崔仅哑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叫住程末。半晌后才说:“程少管之前出手,不觉得重了一些吗?”说着,看向了仍旧躺在地上的张时。 张时此刻依然昏迷,但呼吸平稳,显然修养几月就能痊愈,可无论如何,明日的通诀台是怎么也不能上了。 “崔账房可是觉得我只是一味逞强斗狠?”程末反问:“你家公子平日里嬉于玩乐、荒废修行,与他同龄之人早已凝箓,今天却连我三拳都接不住。现在躺在地上,或许对他明日反而更好。” 崔仅听出了程末言下之意,一时羞愧的无话可说。若非会长和他平时对张时疏于管教、张时自己又玩物丧志,怎会有今天? “受此挫折多等一年磨炼你的心性,或许更好。”崔仅看着张时心中暗叹。 程末却不去管他,叫上二人,只顾自己向外走了——当然,没忘记带上那些归元镇冥珠。 “走就走,关键还白忙活一趟。”言归仍旧不岔,“这下你怎么去找我要的灵宝啊,一株寸玄参!” 十六:北堂 卧云轩地处南城,离金盛商会不远,身处嘈杂闹市中环境不算很好,但镇馆主厨手艺一绝,各系菜肴让宾客眼花缭乱,其中尤以产自南城外雾江的金尾大鲤鱼烧的一绝,一天之内仅卖十尾,为焕青城不可多得的特色佳肴,是以楼内每日宾客满座,颇有鼎盛之象。 从商会出来正过午时,在陆见的提议下三人径直前往卧云轩吃午饭。程末其实并不算喜欢这种地方,他知道小芒也不会适应,但陆见盛情难却。 卧云轩一共三层楼阁,一楼是招呼一般客人的大堂;二楼就是他们所在,环境要安静很多;三楼都是雅间,一般都是大人物单独会客时才会去,也就不是他们现在能接触的了。 程末坐在窗边,窗外车水马龙,像是因为明天的通诀台开启,行人凭空多了一倍。 “程末,你真的很可以啊。”言归嘿嘿笑道。 “镇冥珠没卖掉,寸玄参我会另想办法,你也不要取笑我了。”程末有些无奈。 他说得也是实话,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举动有多么冒险,精神力行将耗尽之时整个灵台识海几乎都要炸开,即便有沉罪灵尊的精神提升后现在也是晕沉沉的。 “我不是指这个,你还没意识到吗,”言归正色说:“在刻印灵阵的时候,你无意中运用了一门道法!” 程末惊觉过来,回忆之前的举动,并非使用自身真力,而是引动天地灵气之一的日精之力来刻印灵纹、达到种种不可思议的效果,可不就是道法的特点吗? “你的可塑性之强,真的让我也感到意外,打张时的三拳是为了测试你自己现在的实力?而你在出拳的过程中不仅有你父亲教你的技巧,还把从吸食日月精华中领悟的真力运转方法也融入了其中,无论是第一拳的连绵不绝还是第二圈的刚猛无匹,都能看出你已将之融会贯通。 而刻印灵纹的过程更是奇妙,引动的日辉不再是单纯入体而近乎随心所欲的掌控,甚至触摸到了道法的边缘。现在各种功法绝学你几乎都修行到了极点,就等灵箓一成与天地共鸣,一飞冲天了!”言归笑了,“当然,我也好奇你的灵箓,到底会是什么。” 灵箓代表一个人修行的根本,并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多人多样,是刀、剑、纸、船、山还是动物都有可能,就算一个家族的父子、同门师兄弟,也因为天性、悟性、心性的不同,会拥有完全不同的灵箓。 当然,也有极小的概率会在天地中出现两个一样的灵箓,但少之又少,几乎从没听说过。不同的灵箓实际上并无强弱之分,所以世家大族等大势力的强盛,实际上还是源自于功法、武学还有一系列资源的积累。 “我的确想过借张时测试自身,可惜他还是太弱。”程末摇头说。 “明日之后,要不要我教你道法?”言归继续说:“还有妙法,我看你对灵阵术似乎很感兴趣。其实筑丹、灵阵和炼器方法有别,根本却大同小异,你要是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总感觉我学了也不能白学。”程末倒是很警惕。 “那当然,”言归也是坦诚,“想学那些,先答应我原本的条件,和我缔结魂连契约。” “那你还是等等。”程末话虽这么说,实际抵触早已没那么深。 “程末你去金盛商会卖这些灵宝到底是做什么,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桌上菜已上了一半,陆见一边示意大家动筷一边问。 “去换一味灵药。”陆见不仅是自己的少爷,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程末并不想太瞒着他,一边示意小芒不要拘谨一边回答。 小芒点了下头,又看了眼陆见,看到他一样示意自己,才拿起筷子。 “我明白,你是为了明日做准备。”陆家夹了筷嫩笋放到嘴中,“自你去年凝箓失败后,我本担心你会消沉,但见你今日和张时较量那两下,也没那么忧虑了。” 陆见说的是实话,程末的那两拳的确让他印象深刻,即便他现在修为已经高过了程末。 “还好。”程末淡淡回应,“我一开始就没觉得张时是我的对手。” “可你也是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啊,求道之路,每分每秒都很珍贵,你却……唉!”陆见显得很懊恼。“如果去年你不是为了帮我和那北堂杰较劲消耗过多,应该也不至于功亏一篑。” 程末停住了筷子,看了眼陆见,“你不用再对此在意。”程末即便因为北堂杰凭空多耗费许多,但当时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关键时刻真力不足,灵箓已经成形却依旧失败,肯定另有原因。 只是其中原因程末仍旧不知道,即便问言归他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程末你要是真的急需灵药,我要不去求一下我父亲,他应该可以帮忙。”陆见直接想到了陆俨望。 程末皱了下眉。陆家二少爷人虽不坏,但常年身在府邸中还是单纯的可以,这自己早就知道。他就没想过自己之所以去商会暗中交易,就是不想让陆俨望知晓。 “你不用告诉老爷,就算没有那灵药,我现在的实力明日也不怕任何人。”程末他觉得自己的境界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原本的那层隔阂还是可望不可及,而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隐隐中似乎就要突破那层隔阂,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 “那就祝你明日一鸣惊人了。”陆见笑着说:“我等着和你继续一起练功呢。” 说话之间菜过五味,三人将桌上食物吃了大半,饱腹感已经明显,陆见这才发现仍有一道菜还没上,不由叫来了小二问:“我点的那一尾金尾大鲤鱼为何还没来?” 小二一听,忙赔笑着说:“对不起陆少爷,鲤鱼今天卖完了。” “卖完了?”陆见眉头一拧,喝问道:“才过午饭时间,我一开始点菜的时候还告诉我今天仍剩下五尾,怎么这就全没了?” “有位客官方才出了大价钱,把所有鲤鱼都包下来了,所以抱歉,您知道主厨一天只作十尾鲤鱼,现在真没了。” “是谁?”程末问道,要知道这一尾鲤鱼可是价格不菲,足足值一百蓝灵石,对方居然把剩下的鱼全包了。 “是我!”一个张扬的声音遥遥从二楼另一边的桌子上传来,有如针刺般分外刺耳,“五尾鲤鱼,我全要了,你们是一尾都别想吃到了!” 程末、陆见二人向对面看去,待看清了对面一桌人是谁在说话后,异口同声的喊: “北堂权!” 十七:讨债 “北堂权?”陆见看到这北堂炼宗的二公子,面色不善。“你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自己愿意不行吗?”北堂权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本公子向来爱吃鱼,这卧云轩的金尾大鲤鱼口感嫩滑、滋味一绝,本公子就是要一次买来五尾请大家下酒,碍着谁的事了?”话音刚落,他那桌人同时大笑不止。 陆见恼怒非常,自去年他和程末在通诀台和北堂杰有过冲突后,他早已知道北堂兄弟二人和陆家不可能善终,刚刚还提醒程末明日要格外小心北堂权,不想现在就碰到了对方,而且还明目张胆用这种手段羞辱自己。再一看对方桌子,那么多人围坐在一起却连一双碗筷、一道菜都没上,哪里是来吃饭的? 陆见气愤交加,正待回嘴时,忽然听得程末“嗤”得笑了一下。 这声轻微,但在场每人都听得真切。 北堂权向程末看了一眼,冷笑着问:“程少管有什么可笑的?” “笑北堂少爷小气。” “我小气?” “素不知北堂少爷喜好而无缘结交,深以为憾。今日方知北堂兄爱吃鱼,如此一来五尾鱼又怎么够?不如我在多请北堂兄吃几尾。” “你在和我开玩笑,”北堂权怒极反笑道:“这卧云轩的主厨一天就做十尾鱼,我这五尾已经是最后的,又哪里多来的几尾?” “小二,过来。”程末手一摆,店小二乖乖走到身边听候吩咐,“有笔墨吗?”程末询问。 “有,小的一直随身带着。”小二毕恭毕敬把怀中的纸笔递给了程末,程末撕下一张纸拿笔在上面不知写了什么,又递给了小二,说:“把这给主厨送去。” “这……”店小二颇为踌躇,卧云轩主厨脾气甚怪,平时不喜见旁人,若自己就这么直接闯进去,只怕又要被一顿臭骂。 “不用担心,”程末看出来对方的顾忌,“你就说‘陆家管家邓也的贴身侍求见’,再把纸条给他就好。” 店小二这才稍稍宽心,忙不迭跑下楼去。 在场诸人、包括陆见和小芒都好奇地望着程末,不晓得他这是何意。 “故弄玄虚。”北堂权嘀咕一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店小二又慌忙跑回,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跑堂托满了一个个托盘,来到程末眼前说:“程少管,这是你点的菜,都给你上来了。” 见那些跑堂鱼贯而入,一群人先去了北堂权那桌旁边,盘子一个接一个摆到了桌子上。旁人伸头过去一看,一盘盘摆的居然都是金尾大鲤鱼,香气四溢,总共居然有十盘! 而最后一个跑堂的把最后一盘鱼拿到了程末桌子前摆好,对程末说:“程少管,您一共要了五尾鲤鱼,都给了北堂少主那边,算上他们一共点的一共十尾,这一尾算是送您的,不用记账。”顿了一顿,又说:“主厨还让我向您问,邓管家近来可好?多靠他照顾卧云轩才能蒸蒸日上,他现在在后厨正忙,没法亲自过来见您,您请吃好,有什么不满还可以叫我。” “暂时没事了。”程末挥手示意没事再麻烦对方,望向对面已经脸色铁青的北堂权,微笑说:“北堂少主日后若还想吃鱼,只要提我的名字,卧云轩都能再送一尾。” 卧云轩主厨素来孤僻古怪,一天就做十尾鱼,多一尾也没有,怎么单单程末就能打破这个规矩? 其实说来也简单,城南的雾江其实并不直通焕青城,而是停在了南部林春镇脚下,林春镇镇主一直和陆家交好,两边的贸易则都是由邓也一手维系的。 也就是说,从雾江打上来的鲤鱼,是送多送少全看邓也的心情,要是哪天邓也不高兴一条金尾鲤鱼都不给卧云轩,那这酒楼也就一天都开不下去。 加上邓也和这酒楼主厨有旧曾多次照顾他的生意,所以程末能借邓也的名头让卧云轩打破一直以来的规矩,也就不在话下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人会做不利之事。 这又怎么是北堂权所能知道的。 “砰!”北堂权拍案而起,桌上的盘子都跳跃震颤,看他的样子本来是想直接掀桌的,可能是太有失身份而没这么干。 血红的双眼死死注视着程末半晌,才从牙冠里挤出几个字说:“程少管果然人情练达啊!” “北堂少主愿意一顿饭买下所有的鲤鱼,倒是比你兄长更平易近人。”程末吃了两筷鲤鱼后就把筷子放下,鲤鱼刺多他素来不喜。 对方居然还敢提自己的兄长,北堂权更为愤怒,想起去年北堂杰被程、陆二人戏耍后的惨状,北堂权只觉怒火从脚心直冲脑门,咬着牙冷笑说:“不过我兄长去年可是侥幸凝箓成功了,算是胜了功亏一篑的程少管一筹。” “说的是,想必贵兄长有幸和小他两岁的我曾同时进入通诀台一定很荣幸。毕竟我可是修炼一年就筑基的‘天才’。” 程末像是自夸,又像是自嘲,但不管如何,“天才”二字咬得格外清楚。 “我不是来和程少管做口舌之争的!” 眼看北堂权终于气急败坏,程末淡定的斟茶自饮。银镜里言归则早已乐得前仰后合,程末冷脸怼人的功夫果然一流,这么好笑的场景他真的很久没见过了。 “今天正好碰到程少管在这,我倒是有笔债要和程少管讨一下。” “你我从未曾有过交集。”程末回应。 “自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北堂权“哼”声之后,一招手说:“蔡掌柜你上来!” 随着北堂权话音刚落,二楼的阶梯传来一阵脚步声。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中年人缓缓走上来。 而看到对方的一刻程末也不由得错愕,想起了半月之前的事情。 对方赫然就是半个月前被程末用气连枝欺骗、还被自己趁机偷走了白玉扳指的黑店掌柜。 众人在此时都有不同表情,北堂权得意、黑店掌柜怨毒、周围人不解、陆见疑惑、小芒担忧。 唯独程末若有所思。 “东城的黑市渠道,原来是北堂炼宗在幕后操控。” 十八:是非 “蔡掌柜,还请你一五一十的把半月前除夕当天,你和程少管发生了什么都讲出来,在座各位肯定都能给一个公道。” “遵照少主的命令!”黑市老板名为蔡莫之,当此时看了程末一眼,带着噬人的目光指着他说:“此子在除夕夜以和我谈生意为由,拿一批琼玉枝和我交换灵石,不想却又趁机偷走我的家传扳指,而那琼玉枝又都是假的,害得我钱财两空!当真是阴险狡诈至极!” 蔡莫之不可能不恨程末,原本勾结好匪徒想大赚一笔,没想到那些琼玉枝第二天全都化成了枯枝,自己的扳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程末偷走,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着四周议论纷纷,程末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当下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北堂少主还做棺材的交易。” 北堂权和蔡莫之双双一怔。 “在东面开棺材铺的蔡掌柜,东城想必人人都认得,不知北堂少主家中是谁遭了不幸,居然二位能相互认识。” 却听程末继续说:“除夕当天我确实见过蔡掌柜,谈生意也是真的,但琼玉枝什么我是完全不知情,和蔡掌柜谈的,是祭祀我父亲的事。除夕当日祭奠先人,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我去找蔡掌柜买些祭品也不行?” 程末的话很巧妙,承认自己见过蔡掌柜,但就是不承认琼玉枝的那笔生意,有真有假反而更不容易被识破——当然他硬要说没有那批琼玉枝也不算强词夺理,毕竟本来就只是气连枝。 “你胡说!”蔡莫之恼羞成怒,“你明明和我驾马车一起去了城外,当时城门口的两个守卫都能作证,难道你这还要浑赖不成!” “蔡老板说的的确是事实,因为你当时托我用马车把一口棺材运到城外,我答应了,两位守卫的确可以作证。但蔡老板,你可有一点没说实话。”程末冷冷开口,“你我二人出了城后,可是碰到了劫匪的,你为何不曾说!” 蔡莫之张口结舌,北堂权眼中寒光闪过。 “当时那群劫匪你我二人都不是对手,不过他们见你我二人只有一口棺材就直接离开了。这个过程若真有灵宝也早就应该在当时被劫走,还能剩什么给你我?这样一来你蔡老板也不该指责我,应该去咒骂那些劫匪才对。” 自始至终程末对扳指都避而不谈,毕竟确实自己理亏,而白玉扳指在到手后早不知被自己扔到哪里去了。只要证明对方所说的灵宝之事是子虚乌有,自然再没人相信他。 “这蔡掌柜说的确实莫名其妙。” “是啊,前言不搭后语。” “估计一开始就没这事,都是北堂权特意找来针对程末的。” 四周的议论开始逐渐偏向自己,程末继续说:“蔡掌柜,北堂少主,你二人若一直这么自相矛盾,可是没法服众。” “你胡说,那灵宝……明明就有!”蔡莫之抢白道,“就在当时的棺材里,你还不认?” “棺材?但凡要出入城门守卫都会例行检查,当日两个守卫查看棺材里也只有一具尸体,要不要我把他们叫过来证实一下。”程末索性不理蔡莫之,转过来对着北堂权说:“还是在北堂少主这里,不仅仅北堂炼宗炼制的法宝,连尸体也是个大买卖,值得用‘灵宝’来称呼?” 一听程末这么说,四周食客忍不住哄堂大笑,连小芒也不觉莞尔。 “我的尸身当然是宝贝!”言归忍不住开口,“拿什么我也不换!” “你放肆!”被程末这等冷嘲热讽,北堂权彻底抛开了气度,怒喝道:“你个卑贱弃子,全因为有你那个短命父亲把你捡走才没饿死街头,现在披上这层衣服自以为人模狗样了,从一开始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夸嚓!”旁人只见到陆见那一伙的桌子当众掀翻,程末却消失在了自己座位上不见踪影。再看另一面,北堂权的桌子直接被凌空击飞,一半碎在地上,一半嵌在旁边柱子里。北堂权肉眼所见,程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眼前,手上握着一双筷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北堂权悚然变色。 “轰!” “嗯?” “哼!” 烟尘四起,争斗的中心却出现了其他人的声音。四人两拨各自朝着一边退去,其中一面是一个青年人提着仍在震惊状态的北堂权,面色凝重,瞧着另一边二人沉声说:“年轻人下手太过狠辣了。” “孙隐耀,小辈打架你个长辈掺和什么,也不害臊?”另一面爽朗的声音一边说,走到陆见旁一边把程末放下。 居然是邓也,不知他何时来到这里,恰好和另外一人阻止了这场冲突。 “哼,”孙隐耀一指面前地上,冷声说:“我若不及时制止,只怕少主已经中了他的毒手!” 他所指的地面上直挺挺的插着两根筷子,大半已经没入,可见力道之深。 方才程末一冲之间,却不是直接要攻击北堂权,而是一面吸引对方的注意,另一面却拿筷子当成暗器,先要废了北堂权的双腿! 这等心思手段,的确够狠辣。 孙隐耀是北堂权的贴身护卫,一直就在那桌食客中随时保护北堂权。 程末一言未发,仍旧死死盯着北堂权,双眼中似有寒冰凝结。对方辱骂他无所谓,但侮辱其先父,绝对触怒了他的逆鳞。 “行了行了,到此为止,与其现在打来打去,不如让他们留点力气准备明日通诀台,不急在这一时。”邓也大手一挥,就要将此事翻篇,同时不忘对程末耳语:“老爷要见你”。 孙隐耀也没说什么,看了北堂权一眼,带着他和一群人就要走。 “等一下!”沉默的程末忽然开口。 北堂权身形一顿,却听程末继续说:“北堂少主,明日通诀台,好自为之!” 北堂权没有回头,却感觉身后冰冷的视线,就像一只被刺痛的恶狼。 他一言不发,继续沿着楼梯向下走。 蔡莫之跟在队伍最后,临走前,用望着程末一行人的眼光,就像一只怨恨的毒蛇。 “行啊你,几天不见修为又见涨,但你今天闹得事也够大的。”邓也望着对方走干净了才说。 程末知道邓也不仅仅指刚才的冲突,问:“商会的事,老爷生气了?” “不知道,你去就行了。”邓也说,“还有,我说你着急从金盛商会卖东西,是想要什么?” “寸玄参。”程末直说了。 “寸玄参,培元固本,滋养身体,好东西啊,可惜我现在也没有,我看看怎么给你想个办法。”回去的路上,邓也一直琢磨这件事。 不过。 “程末私自贩运法宝、在酒楼当众斗殴,有辱我陆家名声,罚你去打扫陆家祠堂,明日前没有许可不准离开!” 陆家大堂里阴气森森,陆俨望一言宣判了对程末的处罚。 “爹!” “父亲!” “不用多言!”甚至没有看求情的陆见和陆微一眼,陆俨望的态度很坚决。 十九:手足 陆家正厅里,随着陆俨望一锤定音,在场众人各自反应不同。 老太爷陆温闲坐在正前太师椅上一言不发,陆俨望站在跪在大堂中的程末面前表情严厉,邓也站在门口也没说什么,只有陆微、陆见两兄妹满眼难以置信。 “爹,你怎么能这样!程末哥明天就要去通诀台了,你却让他现在去扫祠堂和禁足,他明天怎么能发挥好!”陆微委屈而不满。 “是啊,父亲,明天程末就要去凝箓,一年前他就……况且今天在酒楼里确实是北堂权屡次生事,甚至还侮辱已故的程启前辈。” “你说的这些我难道一无所知?”听到“程启”二字,陆俨望眉上阴影更浓,喝道:“那在金盛商会呢?你替他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去金盛商会,在那里又是谁先起事的?” 陆见哑口无言。 陆俨望训斥完,大袖一挥快步从正门走出。 陆温闲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仍旧跪在地上的程末面前,“唉,俨望虽然严厉,但未必不是为了你好,明天就要去通诀台,不要总想着修炼把自己逼得太紧,去祠堂静静心或许更好。”说完陆温闲也慢慢走出。 “哎呀,好了好了起来,”邓也见二人都走了,大步上前一把将程末搀起,“老太爷说的没错,现在别总想着明天的事。本来想告诉你一点凝练灵箓的心得的,可我的灵箓‘海纳百月炉’几十年前就成型了,当时什么感觉都忘得一干二净。二少爷,要不然你指点一下他,你不是去年刚完事吗?” “我?”陆见一怔,“可每个人的灵箓都不一样,当时的感悟告诉了也不一定有用,我的灵箓是‘循机印’,天晓得程末会凝练出什么。” “程末哥,委屈你了。”陆微关切的说。 “我没事。”程末摇了摇头。 “好了,你现在就去祠堂。”邓也拍了拍程末的后背,“吃的用的我都会让小芒给你送去,反正就是一天的功夫,到明天通诀台开启之前老爷肯定会让你过去的,别的事你就不用多想,先按吩咐去做。” “我知道。” 陆家祠堂在整个深院的最里面,走过去颇费时间。祠堂背靠假山、面临池塘,人为制造了一副上佳风水,但这种刻意安排并非不敬。须知对圣徊间的人来说最高的祭祀都是留给天道,对于祖先一直是追忆之情胜过尊崇,极简反而胜过隆重。 程末一路走来,但看曲径通幽,心情真的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觉得或许在这修整一天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来到祠堂的大门前正要开门。 “程少管,你来了。”身后有人叫了他。 程末见对方是佣人陈逢,他在陆家专门做一些打杂的工作,想来平日这祠堂也是由他来打扫,如果他已经知道了陆俨望的指令,那么现在就该是来告诉自己要怎么做的。 “我听邓管家说程少管要来祠堂打扫,所以特意留下等你。”果然,听陈逢的话,就知道和程末猜测的八九不离十。陈逢告诉程末清洁牌位时不要一次全拿下来、窗户上的蛛网要多打扫几遍才干净、地面不用太用力清洁等等。 告诉完这些事情后陈逢告退,程末拿起工具推开大门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祠堂看着不大,全清扫一遍却也颇为耗时耗力,从房檐到地板还有窗子上的灰尘,一点都不能落下。等程末打扫完第一遍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刚刚过酉时五刻。 程末放下了工具长出一口气,或许是灰尘的污浊让人不快,居然感觉比修炼还累,正打算歇息片刻。 “就打算这么停了?”言归忽然笑呵呵地说。 “什么意思?”程末不明白。 “你想啊,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祠堂啊,陆家重地啊!现在只有你一个人,难道不打算去探寻一番吗?”言归神秘兮兮地说: “按理来说这里绝对藏着陆家的秘密,只等着你去发现。或许你去搬动一块牌位、打开一块地砖就会发现隐藏的密室;也可能等到午夜时分祠堂的墙壁上就会出现神秘的字迹,上面写着陆家的家传秘籍;再或者你去每个牌位下上三炷香,陆家的先祖就会出现,将千百万年来的传承尽数交给你,难道你就不心动?” “你是志怪故事看多了。”程末无奈,“这种关系到家族盛衰的重要之物,不去好好妥善保管非要故弄玄虚,是怕子孙得到的太轻松了?你有兴趣自己去找好了,只是当心别弄脏了刚打扫过的地方。” “切,你这小子真无趣。”言归不满地哼道,似乎觉得无人理解而乏味。 “再说了,就算真的存在这种东西,我也不会去要。”程末坐在门前台阶上,仰望着星空说:“陆家的传承是属于陆家的,无论是大少爷陆今还是二少爷陆见,他们才理应得到,我受之有愧。” “你这说好听点是忠心,难听点就是顽固,难道你就真的不在意?”言归从银镜中飘到了程末身边,对着他严肃地说:“陆俨望尽管不会针对你,但仍旧因为你父亲的原因并不能完全容得下你。否则明知明天你要去凝箓,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罚你,就不怕你分心? 陆温闲性情温和,我听说你父亲生前和他是忘年交,但陆俨望到底是他的儿子,亲生儿子和一个已经死去的旧友该怎么选择不问可知,这点从今天他默认了陆俨望的方式就能看出来。 邓也是能力很强,但为人贪婪,多次将陆家钱财挪作他用,虽然总能填补上,可要真以为陆俨望对此一无所知那就是痴人说梦,你也依靠不了他。 至于陆见、陆微他们更是不用提了,他们现在拿你当伙伴,可是人微言轻,根本不可能改变你的处境。” “说穿了,在这个陆家,你真正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或许由于你的经历你并不懂得家庭的真正含义,所以把他们当成了家人。可你要记住,你不姓‘陆’,就连你的‘程’姓都是借来的,你完全是个外人。” 言归的话很刺耳,可是他并没有恶意。 他只是说出了事实。 “或许。”程末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回应着。 “你说我不懂真正的家庭,那是一定的。我很早就知道我是被收养的,还是父子二人寄人篱下。父亲生前还从未婚配,好像哪个女的都不入法眼。而且父亲生前总是很消沉,别人说他是在想自己已故的父母。他没告诉我他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他又是怎么到陆家的,想必那是段悲伤的故事。 我从未有过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什么感觉。有人说‘没有母亲的人在这方面总是很敏感’,其实他们错了,不会敏感,是真的无感。就像天生失明的人不懂‘光’,那么‘光’对他们而言就只是一个名词而不是一个概念,他们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父亲生前对我真的很好,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吐纳修行,把捡到我的那天当作生日来庆祝,亲自给我煮寿面。我想要是我真的有亲生父亲,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感觉。因此我知道父亲去世后,我的悲伤也是真实的,就是亲生父亲去世后会有的感觉。 父亲去世后我一度很消沉,但是陆家人帮我走出了那段阴影。我会做一个梦,梦到父亲的坟前我在哭,身后一群人说‘不要怕,以后还有我们照顾你。’我分不清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是邓也叔?是老爷?是老太爷?还是夫人?但我相信,其实是他们一起说出了那句话,因为他们都对我很好。 邓也叔很抠门,总是朝我借钱,但他也是一直记得我生日的人,尽管因为我不喜欢,他从没帮我办过生日宴,可每年那天他都会以还钱的名义给我带来很多东西; 老太爷很温柔,我几乎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小时候常常和陆见陆微他们一起胡闹,印象里好像干了很多荒唐事,但他从不责备我们,只是笑呵呵的原谅了我们的顽皮; 老爷的确很严厉,我也知道他对我有意见,但他真的没有亏待过我啊,吃穿用度都是他安排的很好,刚刚开始修行时有些灵宝还是他托人给我的; 至于夫人,我常常在想如果我真的有母亲,应该就是这样。父亲去世后是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填补了我内心的空缺,是她让我知道了原来除了父亲还有人这么关心我。你可能不知道,夫人其实是老爷的二房,是他第一任妻子去世后续弦再娶。她是陆微的亲生母亲,却是陆今和陆见的继母。但她对所有人——包括我也都一视同仁。也是从她那里我知道了父亲很多过去的事情,有一些就连父亲他也没告诉我的。 你说他们不是我真正的家人,这我也知道。我也清楚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去找到我的真正家人。但在此之前,我已经感受到了家人的关怀,其实没有任何缺憾了啊。所谓的‘手足情深’,应该也就是这样。” 听他说完,言归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注视着这个少年。 …… 陆家外,小芒刚刚做完了别人交待她的事情,正在往家里赶。离陆家还差一条街道时,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 “请问,你是陆家的人吗?” 小芒回头,见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女,绿衣青裙,不似北域服饰。 “你是?” “你认不认识在陆家一个叫‘程末’的人?” 听到对方这么问自己,小芒说:“程少管?你找他做什么?” “你认得他,那就太好了,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他。”卫如嬗笑意盈盈。 …… “有人来了!”言归话说完,立刻回到了银镜中。 此时已经快到子时,程末想不到还有谁会来这里。可是等看到对方从阴影中逐渐清晰,程末的确有些吃惊。 “夫人?” 对方就是陆微的生母、陆见的继母,现在陆家的女主人,唐怀初。 她径直走到了程末的面前,抚摸着他的头说:“让你受委屈了,孩子,你还好?” “还好,我没事。”程末没有多看,不过还是不太适应被人摸头。 “希望你不要记恨俨望,他只是有些急昏头了,没有恶意。” “是。” “明日你就要去凝练灵箓了,我听邓也说你在找补充元气的灵宝,我这里正好有一枚丹药你拿去,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 唐怀初说着,打开了手中的一个匣子,匣子里芬芳扑鼻,有光滑闪动。 “守仙素月丹!”言归忍不住惊呼,“这女的真舍得啊,一枚守仙素月丹顶的上一百寸玄参,你小子这是赚到了啊。” “我……” “你就拿下。”见程末还有些踌躇,唐怀初直接把丹药塞到了他的手中,替他理了理衣领说:“希望你能成为你父亲一样的人。” “嗯!”夫人对自己期望很高,程末郑重回应。 “那你好好准备,我就先走了。”唐怀初走了几步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又对着程末说:“如果你明日,我是说如果,你能在通诀台上拿到什么,可不可以带回来给俨望?这算是我的一个请求。” 程末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来说通诀台上什么都没有、自己也不能带任何法宝之类的东西上去,自己能拿到什么?但还是答应了。 “嘿嘿,这女人。”言归却似乎知道唐怀初的用意。 夫人走后一段时间,陈逢慌慌张张跑过来,递给程末一个东西说:“程少管,有你的信。” “信?”程末奇怪,自己最近应该没和别人联络。 等陈逢离开后,程末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纸和一张拟图①——拟图可以把看到的景象实时拓印到上面,几乎和原物一模一样。 程末看清了信件的内容后,脸色大变。 “想要她们的命,现在自己一个人来东城外树林!” 没有落款,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拟图上所绘的是两个被绑起来的女子,一个是小芒,而另一个居然是卫如嬗! ~~~~~~~~~~~~~~~~~~~~~~~ 注释: ①:关于拟图,可以看作是一种特殊的相片,极难造假 二十:问心 “我的乖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言归也看到了信件,惊疑不定。 程末放下信件一言不发,眼神中闪烁不定,不停的在院子里兜圈子。 言归碎碎念不停,“小芒怎么会被抓住?谁抓的她?为什么恰恰是在这个时候?还有卫如嬗,这丫头怎么会和小芒在一起?她来干什么?难道是给你那些血灵石?这太不合理了!他奶奶的,到底是谁干的?” “闭嘴!”程末似乎被言归的话扰得心烦意乱,抬头看了眼天。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正值十五天空明月高悬,此时稍有西斜但还没有落下。时间大概刚过丑时二刻,东方仍旧是昏暗一片,没有黎明将至的感觉。 通诀台会在卯时准点开启,到现在就剩不到两个时辰了。 而从陆家到东城外,至少也得大半个时辰! 可是无论哪一面,都是不等人的。 程末在静静思索。 黎明前的寒意渐浓,地面的水汽慢慢蒸腾到空中,附着在叶片上凝结成露滴,聚小成大从叶片滑落,“滴答”、“滴答”,重归大地。 思绪在不知不觉中愈发明晰,程末下定了决心,向着外面走去。 “你去哪?”言归似猜到了他的决定。 “救人。” “就你自己?” “对!” “你是一夜没睡困糊涂了吗,醒一醒好不好?”言归无奈地说:“你现在去救人,通诀台那面怎么办?你打算再等一年?还有,就算你不在意凝箓,那劫匪那边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至少再找几个帮手,就你自己直闯进去你是打算送菜吗?” “这个时候还去找谁!”程末很坚决,“对方指名道姓只让我一个人去,那种人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他们发现了别人小芒和卫如嬗都会有危险!至于通诀台,就算我赶不回来,但整个北域又不是只有焕青城有通诀台,其他地方开启的时间各有不同,错过这次我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程末深吸一口气,缓缓说:“至于帮手,我不是还有你吗?”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了。”言归道,这时候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刚才的慌张就像装出来的。 “我有把握。”隐约之中,程末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去往东城的道路程末也是经常走过,此时原本熟悉的街道却有些陌生,幽暗深邃的小巷,大街上空荡荡毫无声息。 出了城东门,沿着大路直接走向了信件中指名的地方。拐入树丛中,脚步踏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和蟋蟀的叫声一起搅乱了清晨的沉寂,遥遥听到远处城池那边人声渐渐鼎沸,猜测是通诀台的位置聚集的人逐步多了起来。 程末心如止水,又走几步后,猛然停住。 眼前景象,似乎有点眼熟。 他想起来,半个月前的马车就是在这里,他碰到了匪徒。 “真是敢一个人过来,挺守信的。”一个声音带着阴邪的笑,从茂密丛林里飘出。 “果然是你!”程末低喝道。 …… “潜雾派到!” “鹰扬宗到!” “宜冬镇到!” 气势恢宏的通诀台前,已经围上了一群群人,相互熟识的正在彼此招呼,邓也代表陆家也在,不过现在的他可急的团团转,顾不上寒暄。 “报,南城没发现。” “报,西城没发现程少管。” “报,东城据说有人见过程少管的身影,但属下无能,什么也没找到。” 听着下人一个个报告的讯息,邓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小子这时候人去哪了!从祠堂不翼而飞到处找不到,总不会跑到城外了。” “邓管家,程末还没找到?”陆见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也参与到了其中,显然也一无所获。 邓也苦笑一下,不知怎么答复他,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邓也?你果然在这。” 邓也回头一看,对方是韩家管家明涂,不由冷笑一下,说:“韩家不参与今天的通诀台开启,你为何在此?” “就我一人想来看看你陆家去年来过通诀台的那个天才,不行吗?”明涂声音不冷不热,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不过,他现在人呢?” “听说前几日连金盛商会的少主都被他重伤而无法来参加今日的仪式,我还想看看他的表现呢。” 邓也无法回答,索性不理对方。 “北堂炼宗到!” 陆见听到了这个声音,转头朝着通向通诀台的另一端路看过去,只见北堂权走在队伍最前面,趾高气扬,身后跟着个和他相貌相似、却更为年长沉稳的少年,陆见认得对方就是北堂权的大哥北堂杰。北堂权注意到了陆见的视线,带着挑衅的目光回望了过去,同时也在陆见身边不断张望,明显在找程末。 陆见不去理会对方,仍旧在忧心程末的下落。就在这一刻,听到了身后轰然的巨响,犹如积蓄万里的洪水轰然而下,惊天声势直震九霄。 陆见和邓也同时回头,眼见通诀台上九色灵气缭绕,风气云卷汇聚成一幅幅图案,似有无数天宫、瀑布、玉桥、群山环绕,沧桑古朴韵味有如仙人书画,刻绘了世间万物百态,隐隐中似直通上苍仙境,牵引出世界最纯粹的仙灵与隐秘。 陆见、邓也愈发焦急。 通诀台,就要开启了。 …… “不愧是程末,居然能猜出是我。但你也信守承诺,真的就一个人来了。”脚步声踏响,一个人影逐渐清晰。对方早已派人打探过邓也等人还在城内,程末身后也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 如此一来,倒是正合他意。一念及此,对方的笑愈发浓烈。 “最近和我结仇的人屈指可数,考虑卑鄙程度,结果显而易见了。你说对,蔡掌柜,不过你这对北堂权表忠心的方法可是够低劣的。” “两点你说错了,”蔡莫之阴森森的说:“北堂少爷不知道我这么做,毕竟处理黑活的人很多事情不要和主人有牵连最好。其次,这里可不仅仅只有我。” 蔡莫之话音刚落,另一个大汉也从暗中现身,程末一眼认出了对方,正是那天抢劫自己的匪徒首领。 “金刀帮帮主,周存。”粗哑的嗓音,周存挥动着手上的金灿灿的大刀。 “周帮主可是被你气的够呛,原打算大赚一笔却被戏弄,只能请他一起出出气了。” “废话少说,她们呢!”程末厉喝道,“她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程少管自身难保,还想着英雄救美么?”蔡莫之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周存却还守道上规矩,拍了拍手后两个手下径直从后面出现,将二女带过来。看她们精神还好不像遭受了虐待,但手脚瘫软动弹不得,明显经脉被封。 程末稍稍松了口气,却对卫如嬗说:“我没想到你也会被抓起来。” “我也没想到明明通诀台就要开启了,你还真的会来。”卫如嬗好像一点不放在心上,“本来是想给你送东西来的,全让那阴阳怪气的人拿走了。” 程末一眼看到了蔡莫之腰上的绣囊,样式鲜艳明显是女用的。但更重要的是,三十块血灵石就这么放在了里面,难道那是个乾坤袋? 收纳法宝可是不多见,至少程末现在就没有。 “你要是能照顾好自己,倒是省了我不少心。”程末给卫如嬗打了个眼色,卫如嬗心领神会,含笑不语。 “放心,我会救你们的。”程末最后的话是对小芒说的,小芒没有回应,只是在他和卫如嬗当中望了一眼。 这时程末才发现,就在自己刚刚说话中,已经出现了一圈人远远将自己围在了当中,就像清空了一块擂台,看他们都有些眼熟,显然全是金刀帮的人。 “打算群殴?”程末冷冷地说。 “那还不至于。”蔡莫之的语调就像毒蛇的“嘶嘶”声,“和周帮主商议的结果,你可以反抗,可以抵挡,但要是敢逃出这个圈,这两个小妮子立刻没命!” “命”字刚刚一出,周存立刻挥刀向前,刀势沉重却健步如飞,眨眼到了程末眼前,手起刀落连砍七刀。程末步踏游星,身形灵活,连连闪避,七步之后刚刚躲开最后一刀。此刻周存刀势已尽,程末紧跟欺身趁他收力不及就要一脚踢在他拿刀手腕上,叫他的刀脱手而飞。 而就在此刻,程末只觉身侧劲风铺面,不用想肯定是蔡莫之到了,当下抽脚再退同时一指点出,目标却不是蔡莫之,正好点在了周存的金刀上,这一下用了巧劲,周存的刀被直接带偏,反而朝着蔡莫之劈去,二人只得双双后退。 可没等程末松一口气,他忽然又察觉到背后的袭击,翻身后撩腿一出把对方踢倒,却发现是在外侧围成圈子的人之一,其他人没有出手,只是虎视眈眈瞪着程末。 “出了圈她们就没命了!”耳畔听得蔡莫之不怀好意的提醒,程末看到一道金光咆哮着冲来,程末避无可避,只能一个懒驴打滚向着另一边逃开。站起身来却看到那是一道成狮子状的刀光,尖牙厉爪栩栩如生,而没等程末反应过来重新朝着他扑了过去。 “小子,你还没有灵箓,无法使用术法!”蔡莫之残忍中带着兴奋,“能让我们两个解纷高手用术法对付你,你也是死得其所了!” “谁死还不一定!”程末避开了金色狮子直接朝着蔡莫之冲去,蔡莫之单手一挥,一道黑色屏障有里向外弹出,正好撞在程末的拳头上,程末只觉得如击钢板,不由向后退出,却见黑雾之后蔡莫之直接出现在自己眼前,双手黑色凝结涌动若液体,锋芒似利刃,朝着程末削来。 程末准备抵挡时,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阵颤动。 是怀中的通诀符发出来耀眼的光芒,震动不息。 通诀台,彻底开启了! 一个失神,蔡莫之的掌刀正中程末胸口,金色的狮子利爪也抓在了他的侧肋上。 “砰!”程末被远远击飞。 “程少管!”小芒惊叫出来,卫如嬗虽然一言未发,但也是眉目难掩担忧。 “小子,你又错过凝箓的机会了。”蔡莫之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程末冷笑说,“不过你放心,你不会错过第三次了!” “你又给我机会从你身上拿走东西。”程末仍趴在地上,声音有些懒散。 蔡莫之一愣,觉得自己腰上轻了一些,低头才发现卫如嬗的袋子不知何时又被程末顺走! “你个蠢货!”周存骂道,在他看来蔡莫之的确是个蠢货,从一开始自己也因为他上的当! 程末起身,拍散了身上的灰尘,他的衣服因刚才的攻击破了两个口子,透过破洞能看到他居然没受任何伤。皮肤下似有荧光闪动,散发着惊人的生机。 “言归,替我看好她们二人。”随着程末这一句话,两道微光出现在他的双手中,左手柔润如月,右手旭烈骄阳。此刻这个时辰正值东方旭日将升、西方明月未尽的特殊时刻,日月之光就在这个巧妙的时间点同时被引导到他的手上。 日月同辉! 二十一:指天 “你打算用太一游日服月法对敌吗?”言归猜出了程末的举动。 “从我在茶杯上刻出灵阵就想到了这个可能。”程末目光灼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充斥着火焰,“以他们的境界我本来没有半分可能获胜,但现在我未必就没有机会。” 程末说的是对的,入真之上的解纷境还分为三个小阶段——“明”、“悟”、“师”三阶。蔡莫之明显就是解纷“明”境,周存则是“悟”境,甚至可能要突破到“师”境。尽管他们二人一无名师传授、二无优质资源,日后成就绝不能和程末相提并论,现在程末依旧难以应付。 境界的压制加上术法的优势,程末自保或许可以,想要救人就是难于登天,唯一的倚仗只有他人所没有的神功绝学。 “还不仅如此,”言归懂得程末的真实心思,“一没让我帮忙对敌、二没打算用镇冥珠,打败张时后你就一直想测出自己的极限啊。” 程末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言归没有猜错,练成日月淬体术开始,程末就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强,他懂得入真境已经囊括不下他此刻的修为,但仍旧急迫的想要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击败张时不但没有让他满意,精神的提升后反而更想获知这样的自己究竟可以到什么程度。 此刻和两个超过自己境界的人一战,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可以完全施展出自己所有手段,酣畅淋漓感知到自己真正的实力! 不是被迫应战,而是自己要战! 程末战意昂扬。 身披日月光辉,程末拿出唐怀初交给自己的守仙素月丹一口吞下,灵丹药力转瞬渗透进全身,肉身的滋养,每一寸肌肤就像久旱逢甘霖般雀跃。真力节节攀升,受他牵引而来的日月光辉也随之暴涨,由星星烛火化成冲天烈焰。 意识的刺痛与模糊,程末早已知晓极致的太一游日服月法对精神是极大负担,夺回的绣囊也该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三十块血灵石尽数取出凌空碎裂,精华尽数灌注到程末灵台中,血灵石为炼神宝品价格不菲,三十块同时报废换作往常也是奢侈到极致。霎时间,程末感觉自己如同多出了一双眼睛审视着天地,初步互通的五感此刻更为明晰,风的流向、大地的颤动、甚至身边叶落的声音、草芽生长的速度,尽数历历在目。 程末握紧了双拳,感受到极致的力量,精神、身体、真元从涓涓小溪扩张成汪洋大海,尽管一切不过是暂时,但从心底仍旧为这前所未有的感觉欣喜,天地似乎尽数把握在手中。 双眼内,血红的字体历历在目: 任务:完全靠自己击败二人。 奖励:神体双淬。 震荡不休中,受余波牵连,周围的那群人不由自主后退,蔡莫之和周存则吃惊于程末力量的暴涨。就在同时,小芒和卫如嬗身边一道白光闪过,银灰色的罩子将二女罩在其中,外人再也无法进入。 二人对着这一切惊疑不定时,苍老而陌生的声音突然传到他们耳中。 “别分心啊,他可来了!” 还带着点戏谑。 “喝!”精气膨胀到极致,程末不吐不快,大喝一声,朝着蔡莫之遥遥一拳轰出,金色光芒涌动如汹涌火焰化作一只猛虎。仍是虎奔拳,但被程末用出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见猛虎咆哮,蔡莫之飞快后退,他的玄阴游合功以凌厉诡异见长,硬拼不是优选。周存踏前一步,迎向程末又是一刀砍出,他的金狮离刀术施展开刀气迸发,黄金狮子咆哮着冲向猛虎,将猛虎一击溃散。 “不知你到底用了什么奇特手段,可你终究没有灵箓,终究是虚有其表罢了!”周存得势不让,又劈数刀,金狮直接冲向了程末。 程末招法忽变,快速凌厉,一只龙再次从自身日辉中凝形出现,朝着金狮厮杀过去。紧随其后,豹跃、鹰飞、熊啸接踵而出,将周存团团围住。虎奔拳本来就是九变拳的一支,龙、虎、豹、猴、蛇、螳螂、白鹤、熊、鹰九位一体,变幻莫测。得益于灵丹带来的充裕真力,程末将之前所未有的尽数施展出来。当此刻天马行空,直追九天造化神奇;行云流水,缥缈若银河灿烂,遥跃千里。 一时之间,程末和周存斗了个旗鼓相当。 黑色的锐锋毒蛇般出现在身边,程末看到是蔡莫之趁机偷袭,凝结的黑气汹涌而来,沿途不断吞噬着天地灵气。 银色的碧波从体外荡漾,层层不息,月辉流转将黑色锐锋全都挡在外面,无法再靠近程末一寸。 “蔡掌柜,你的阴毒招式没用!”程末冷笑一声,再次一拳打出,数条银蛇灵活斗折,朝着蔡莫之缠绕过去。 “找死!”蔡莫之没想到程末以劣势敌二还敢主动进攻,要知道程末实力暴涨但终究根基尚浅,专心防守他二人确实无可奈何,但还敢分心进攻,当真自取灭亡。 玄阴游合功施展下,黑色真气聚成刀状,朝着银蛇当头斩来。不想在触及刀锋前银蛇就先行散开,失去了形体,黑刀斩在月辉元气上。蔡莫之紧跟着觉得不妙,自身真气被死死拉扯着根本无法收回。 紧接其后的,是银辉绕着蔡莫之飞速旋转,化成一个巨大漩涡把蔡莫之整个人卷席在内。力量绵绵不尽就像投入大海中的海水无处不在,蔡莫之觉察体内真力开始流转缓慢,仿佛被定住一般不受掌控。 “小子,你是找死!”看到程末趁机又朝着自己冲来,蔡莫之狞笑道:“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有没有灵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天地灵气,为我所使,归于吾身!” 随着蔡莫之一声大喊,四周灵气尽数朝着他汹涌而来,庞杂的灵气硬生生把月辉冲散,而后直接冲向了程末。 为他气机所夺,程末没有硬接,再次躲到了一旁。此刻周边的人被三人气息所逼早已退到远处。蔡莫之和周存对视一眼,蔡莫之吼道:“周帮主,一起上!” 他们二人斗到现在,居然还没拿下程末,反而隐隐被对方占据上风,一时之中惊惧交加,不知这少年还有多少手段没用尽。当下不再隐藏实力,自身灵箓疯狂运转,比程末更为疯狂的牵引着天地灵气强大自身。 随着灵箓的全力使用,在他们二人丹田能看到各自的灵箓形态,蔡莫之的灵箓看着就像一条鞭子,而周存则是一把刀的形状。 见二人如此,程末哪会给他们机会调整到巅峰,步踏玄机,飞速闪身到二人近旁,自身的灵气则又是一变,日辉月辉隐隐相融,金色盛光中多了一分绵延,银色柔光中则多了一分强势,两两相合,气机更胜往常。 三道人影再次厮杀在一起,身形鹰起鹤落,不断追逐变幻。小小丛林内真力汹涌,三个人每一次交错碰撞,激发的风浪冲刷着树梢沙沙作响。人影疾行化作无数残像,无处可寻又似乎无处不在。阵阵声势如同怒潮拍打着海岸大坝,轰鸣声响彻不停。 “砰!”三人再次对撞在了一起,程末的一拳被蔡莫之直接挡住,但他也死死抓住了周存的刀锋不使之寸进。那把金刀看着威风,其实连最低等的法宝也算不上,对程末的肉体无法伤害分毫。而此刻三人就是纯粹的以力较力,真力疯狂向彼此对冲,任何一方力竭倒下前根本无法阻止。 “这小子莫不是杀红眼了?”这是蔡、周二人同时的想法。就算程末用秘术暂时和他们不相上下,单纯的拼真力消耗,又怎么比得过二人灵箓直接取自天地灵气。此刻二人不仅将周遭灵气吞噬一空,甚至连程末的日月光辉都吸走了些许。相较之下程末丹药、灵石力量逐渐耗尽,已经不比开始气势如虹,此刻真力对拼中逐渐将真力化作屏障,以地固守不再反击,这样下去结果不问可知。 可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蔡莫之和周存发觉,程末的真力屏障突然消失,在二人灵箓的吸引下,他的真力如泄洪潮水般汹涌冲入二人体内,被二人的灵箓吸纳干净。 二人开始以为程末是到了强弩之末再难支撑,但立刻觉察到不对。程末的真力一入自身就像无数小刀切割着经脉,毒蛇般游走于体内横冲直撞,甚至还在吞噬着他们原本的真力。全身百骸甚至被冲开,二人的真力溃散到了外面再也收不回来,四肢一阵卸力几乎无法站立。 没想到程末的真力如此怪异,蔡、周二人想要退走,但程末死死抓着二人。此消彼长,蔡莫之、周存二人愈发虚弱,也愈加无力抵抗,全身瘫软逐渐跪在了地上。 程末虽然真力消耗甚巨,经历这个过程恍惚中却有了其他感悟。 自身从天地吸纳元气化为己用、此刻又把自己的真力从导出到别人身上,对方的真力则重新散溢到天地间。无形中,三者构成一个巧妙的循环,仿佛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灵气的消耗,只是不断地转移。若失去自身、天地这个媒介,灵气将彻底相融不分彼此,才是真正的大和谐、大归一。 “自身本在天地中,身体又如何成为囚牢、困守真力?”程末喃喃自语,灵台中,一道门户逐渐向他开启。 …… 城内,通诀台。 包罗万象的图卷从无边平台上缓缓降落,台上众人出现在了大家眼前。见到站在通诀台正中的是北堂权,所有人都感觉到意料之中。年轻人大多志得意满的样子,显然是修炼有成,直接向着各自的宗派跑去。不过他们到底修炼出什么样的灵箓,也暂时不得而知了。 “可惜程末,最后还是错过了,不然站在中间的一定是他。”陆见遗憾地说。 邓也想要安慰两句,忽有感应,猛然朝着东边望去。 不仅仅是他,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股奇特的波动,而波动的源头,似乎就在东城外不远的地方。 玄妙莫测,大道降临。这种感觉,就和通诀台开启时,一模一样! …… “言归,这是怎么回事?” 程末发现自己四周发生了变化,无数色彩纷呈的图像凭空出现,就像被无数屏风团团包围,图像的景物不断变化,有山、有人、有世间百态,有生灵至高之道。 “你曾经历过一次,还感觉陌生?”言归出现在他眼前,语气复杂,“该说恭喜你?凝练灵箓的契机到来了。” “凝练灵箓?”程末有些不可思议,“这不是要在通诀台中吗?” “谁告诉你的?通诀台只是个辅助你还不懂吗。就像是搭船划到河对岸能省很多力气,可要是你自己会水,直接游过去了很难理解?” 言归一语中的。 二十二:神·体 天道修行,不在于积累,而在于机缘。 天资可以靠勤奋来弥补,但机会不到,却不是可以一蹴而就。 更有无数前人明明天资卓越、勤奋过人,偏偏就是机缘缺失卡死在了某个关口,白白虚度了一生光阴。 通诀台,就是给天下修士提供了第一个机会,好比于难以攀登的万丈高山,已经有人搭建了一个梯子。 但假设有人错过了那个梯子,单单从小路也硬是爬到了山顶,也算把握住了自己的机会。 这也是程末现在的情况。 他当真是机缘巧合,先有日月精华淬身提升体魄,后有守仙素月丹增补元气,之后整整三十块血灵石虽然大半浪费在了战斗中,仍有为数不少精华沉淀在灵台内滋养神魂,加之自身修为早已到达瓶颈只待一个契机。 而且他去年已经历过凝箓,通诀台开启时他身上的通诀符遥遥感应已经唤起了他部分记忆,甚至不知不觉沉浸在过往的意识中。尤为重要的,就是他在战斗中又获得了新的感悟,从而彻底突破了瓶颈。 几重巧合相互作用,成就了此刻罕见的无通诀台而凝箓的奇景。 眼前景象越变越快,程末知道已经到达关键时刻,立刻就地盘坐,将意识凝聚在自己心神之中。 也就是在这时,沉罪灵尊的奖励如期而至。神体双淬,意识越来越清晰,对周遭感知也越来越敏锐,精神犹如禅定一般坚实不可撼动。 程末暗叫要遭,凝箓关键一步就是要将意识沉浸于缥缈之内,感悟大道的流逝,恍惚中灵魂犹如水中游鱼般随波逐流却不能迷失方向,等找寻到最后的终点也就是灵箓成形的那一刻。 偏偏现在自己的意识被束缚在身体上,连第一步也达不到。 “要我帮忙吗?”言归问,“不过话先说好,这次可不是白帮你了,我承诺可以让你安然无恙凝成灵箓,但你必须答应我,和我订立魂连契约!” “你的情况要比去年成熟,但条件却远远不如。感悟大道的过程实际上非常凶险,现在年轻人之所以能够轻易凝箓完全是因为通诀台的保护,可你在通诀台之外,如果不懂方法贸然将灵魂沉浸在天地本源内感悟大道,无异于把河中鱼苗扔到汪洋中,一个浪头就能把你拍死。 况且之前血战已经大大消耗了你的精力,沉罪灵尊的灌注又需要你慢慢引导静养,凝箓过程却不可能让你多等。至于那两个人虽然被你打倒了,可他们的手下还在,而且你在这里引发的动静也非常大,用不了一会儿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他们若是在关键时刻打断了你,你的灵魂就会彻底迷失在天地之间!” “这些问题我都能帮你解决,还能保护你不受外界打扰,只需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现在,你怎么考虑?” “我答应!”程末当机立断。 “现在不怕我算计你了?”言归笑道。 “要有所成就就要付出代价,更要承担风险,我从来都知道。”程末咬牙硬撑着意识清醒, “况且,我相信你!” 大道本源在拉扯他的精神,想要从他的肉体中拖出;沉罪灵尊却在镇守他的神魂,矛盾的两股力量让程末头痛欲裂,最后死死咬牙连话也说不出。 “好!放松你的精神,我要进入你的灵台,不要抗拒!”言归大笑着说:“从今开始我即与你魂连相生、不离不弃,若有一方违背约定必将神魂罚于九幽罪渊内,不得超脱!” 言归的身形化成白光,从程末眉心中投入到他识海内。与此同时以程末为中心丈许范围内刮起了白色的真力风暴,将他牢牢守护在里面他人寸步难以踏入。而原本守护小芒和卫如嬗的护罩也就此消失。 “这……”连串的变故让小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略微活动手脚发现已经运动自如,经脉的封禁都被解除了。这是,小芒才发现卫如嬗已经站起身。 “卫姑娘?” 卫如嬗没有回答,原本的那群匪徒见首领被打倒早就一哄而散,她的目光直视着银色风暴正中盘坐的那个少年,美目流连而转,嘴角上仿佛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之前只在书里读过有天资卓越的先人独立凝箓,没想到也能从你这里见到。” 喃喃自语时,卫如嬗似乎隐约听到,城池方向越来越多的道身影正在赶来。 灵台之内,言归的身影已经出现,却见不到程末的所在,反而见此精神世界空空荡荡,混沌一片随时要崩塌,心知程末正处在关键时刻,言归断然喝到:“以神为本,炼虚为实,虚实相生,神体相离。不要纠结于肉体的痛苦,肉体本就束缚不了精神。好比你看到他人受伤自己也觉得疼痛,不相关的两者其实根本就是幻象!” 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格外有效,灵台世界迅速重归清明,晦暗席卷一空。一道元气慢慢凝聚成型,最终出现了程末的模样,就是他的精神凝练所化。 “沉罪灵尊还在滋养的你的身体,你现在精神与肉体短暂分离,可以专心注意这边。天道将至,以神感知,准备好了,真正的要来了!”眼看程末初步进入了状态,言归急忙提醒他。 话音刚落,程末在灵台空间只听“隆隆”有声,仿佛九天神雷降临人间,却没有震恐的感觉,反而充满了祥瑞。抬头看到“天上”,万道霞光倾泻而出,伴随仙乐袅袅动人,九转灵变化心旷神怡。 程末知道这一切只是幻象,现实中并不存在。自己能看到完全是因为天地本源已经越来越近,大道的真面目将再次向自己敞开。 “来了!” “轰隆”声止,灵台犹如进入到金色汪洋中,满目所见皆为金光万丈。金色的波涛拍击着犹如一叶泛舟的灵台,台上程末坐守,体悟着一切。 这里,才是修行的真谛、是大道的所在。但和曾在通诀台中看到的相比何止广阔千百倍! 言归是对的,通诀台实际上是用某种方式限制了内部天道的规模,使得修士在凝箓时不易迷失。而到了通诀台之外,才是真正的大道所致、无边无际! “意守灵台,莫想其他。大道为海,灵台为舟,只要坚守自身所想,就不会迷失在这里!”言归连声说道: “凝箓的过程对于你的精神也有极大的好处,这你也应该知道,你能刻印灵阵就是因为经过一次凝箓后精神已经强过同境界的其他人。 凝箓的过程其实就是修为到一定后,肉身的真力推动灵台向天地本源进发,让精神感悟大道后也随之增强与修为相匹配。肉身力量强横偏偏无法影响尺丈之外,精神能感知深远却无法对物质进行掌控。灵箓本身就是由真力与精神在大道冲刷下共同凝结而成,使得两种力量彻底互通!因而真力自此可以离体释放,精神也能够有更大作为。 说实在的,你之前以真力牵引日月精华根本就是最低级的道法,真正的道法和妙法都是不会耗费任何真力的,它们是属于精神的领域!” 二十三:钟音 听闻言归的一番指引,程末豁然开朗,修行的道路更为开阔。金色的波涛怒号不息,却再也无法撼动他的心神。排山倒海的巨浪不断冲刷,灵台不但没有掀翻,反而愈发广大、厚重,由精神所凝成的程末身体也愈发贴近于真实。程末明白这是自己的精神在飞速精进,有朝一日就可以像言归用精神模拟自身而无法被看破。 灵台在本源的金海中飞速前进,浪涛声疾速后退喧嚣渐远。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仍旧是金色的世界,但灵台似乎已经脱离海洋腾空而起,向着遥远的天穹直飞而去。 在苍穹的尽头,有一道光。 那是一切的开始,也是结束。是大道所指引,是这漫长旅途最终指向的地方! 程末接近了终点,一把将一道光芒握在手心。 “轰!”程末魂归肉体,感觉全身的真力和精神开始飞速向着丹田凝聚,一个物体在其中渐渐成形,似圆似方,奥妙非常。程末能从中感觉到天地本源的一缕气息,从此刻起他与天地的关系似乎进一步紧密。 那就是灵箓的雏形。 可也就是在此时,程末心生警兆。 丹田的灵箓雏形一阵颤动,仿佛随时就要崩溃。程末记得在去年通诀台上也是此刻自己灵箓彻底炸碎,原本志在必得却功亏一篑。 “我知道了!”和原本的糊里糊涂不同,程末这次知道问题在哪。 “看来你也明白了,没错,你的真力是经过沉罪灵尊淬炼的,沉罪灵尊本身和天地格格不入,用它淬炼过的真力凝箓,你怎么可能成功!”言归直接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我该怎么办?” “你不用想,交给我就是,这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也是我兑现许诺的时候,默念孤允经!” 程末闻言一惊,当即不敢再多说,强忍周身经脉的颤动,开始念动孤允经。 “太上无疆,分割阴阳,阴者自守,阳者自成。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都是屁话,天地既然创生万物就都有自己的原因,哪有一方的存在是以另一方为基础的道理?就像以生观死才能以死明生,生死固然不可兼得,但哪有一个人又生又死的道理!” 言归冷哼一声,自身真力雄浑而出,不知要比程末深厚多少倍。程末周身真力受到他的牵引就像小溪投入到江海之中,再次引出则分隔成了两股,精纯真力直接引入到程末丹田灵箓雏形内,另一股冷厉真力则重新进入程末周身流转,却不再进入丹田。 “幸亏你修为尚浅,我还能轻易将两股真力分开,若再等来日,可就没这么简单。不过修为精进了之后到底是各自为政好还是合二为一好,那就不得而知了。”言归一面寻思,一面继续用自身真力帮助程末。 程末在念动孤允经中,经文的力量让他体内虽然出现两股真力,却还能平安无事。分割开两股真力后不但灵箓雏形不再颤动,凝聚的速度也要快上了许多。 但转眼,程末又是一阵颤动,眉头紧锁承受着极大痛苦。 “怎么?”言归没料到还会如此,稍稍查看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原来不仅是真力……该死,没料到沉罪灵尊对你的影响居然这么深。罢罢罢,既然答应你了那就好人做到底,不过就是又要大费周章罢了!”言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斗转星移,日月互换,既然你的身体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着排斥,那就索性由我来承受痛苦,你只管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言归的真力更强势的流出,缠绕在程末周身上下,甚至直接将程末移空举起,悬浮于自己的头上。最为奇妙的景象从此出现,无论精神还是真力,言归、程末二人都彼此相通,遥遥望去,仿佛本就是一人,不分彼此。 程末体内的力量不再冲突,灵箓逐渐成型。反观言归,大量真力从他自身不断蒸腾,真力消耗与之前不可相提并论。夹杂轰鸣不停的声音,他的形体也越来越模糊,言归是在用无上法力硬生生替程末承担本属于他的痛苦,逆天而行的代价都转移到他一人身上。 “咚咚咚……”像是心跳的声音,又仿佛战鼓擂动,却没有这般悠远。声音自程末丹田而出,悦耳清脆,引万物欢呼。最后一缕真力和精神注入到丹田内,光芒四射,又缓缓收敛。一个精致的铜钟出现,广朴的纹路勾勒出玄妙的气息,阵阵钟鸣如来自太古般沧桑,充满了音律和沉淀,传递到遥远广界之中。 “生于广界、传于广界,这就是我的灵箓——广界钟。”程末喃喃自语,默念的孤允经也到达最后一个字节。 光芒完全敛入自身,程末周身多出了一分韵味,原本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此刻就是被收入到剑鞘中,不再锋芒毕露,锐锋的光芒却仍旧若隐若现。体型也无形中长高了一些,尤为深刻的,就是自身涌动不息的真力明显更强,稍稍移动手臂,振袖风声就猎猎作响,犹如雏鹰即将展翅欲飞。 灵箓成形,程末也直接踏入了解纷“明”境。 至于自己独特灵箓的神奇,还要回去之后再作细品。 “多谢前辈!”程末的谢是发自肺腑的,应该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将言归当作一个前辈来敬仰。 “先别谢我,不如来点实际的。”言归苦笑一下。他的身体已经极为稀薄了,明显是消耗过多,“和你小子的魂连契约也没什么用么,基本上是我单方面保护你,你连真力都没法供应我。可惜那三十块血灵石你全用了,要不然我还能好一点。” “我一定帮你找到更合适的灵宝恢复神魂。” “先别说我,也说说你,你这次得到的好处可不少,境界提升不算,从本源之海里拿出来那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真的像你家女主人说的那样给陆俨望?” “我自有分寸。”程末说着,把手上一个事物放回到怀中,这就是之前程末拿到手的一道光芒。 而重新体悟自身真力流转时,却察觉到不对。 “怎么可能!”程末赫然睁开双眼。 真力的流转,和灵箓成形前相比反而更慢了! 修为固然提升了,但对于绝学的运用,相当于不进反退! “还是因为沉罪灵尊?”程末问道。 “如果我还有之前的实力,倒是还可以帮你一把,现在么……”言归无奈地说。 程末暗自头痛,忽然听言归又道:“行了,收收心,这里面的门道我回头再和你解释,现在你要应付眼前了,这通闹腾,吸引来的人可真不少!” 言归一面说着,一面撤走了外围保护的真力。 眼前豁然开朗。 二十四:末轴 此时快到辰时,天已大亮,旭日遥遥悬挂东方,树林中光影交替,朦胧中能看清自己身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人,更有人影断断续续从城池方向赶来。 再一看这些人,基本上都认得:城东当铺的账房、城西药铺的少爷、南城珠宝行的掌柜、北边烧饼坊的老板。还有卧云轩的主厨、鹰扬宗的副宗主、北堂炼宗的北堂兄弟、卫如嬗的侍卫田孟、韩家的管家明涂…… 当然,没忘了就站在自己正当面、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就是邓也。可以说整个焕青城厉害的弱鸡的、有名的没名的、欠自己人情的和自己欠他们人情的,基本都在这了。 程末一时有些尴尬。 “我……” “我先问你,你别说话。”邓也粗暴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凝成灵箓了?” “没错。”程末说着,一团真力脱手而出上下翻飞。 真力离体,这只有解纷境后才能做到。 也就证明了程末他真的是在这里、而不是在通诀台上凝练出了灵箓。 四周一片哗然,继而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各有不同。 和程末关系亲密者尽露欢喜。 明涂本性深沉,此刻依旧不动声色,看不出他的心理。 北堂权脸上尽是愤懑与不甘,踏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下一刻,兄长北堂杰就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北堂杰隔着众人望向程末的眼神,也只有冷漠。 “恭喜程末兄,终于突破了境界!”陆见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好啊,好啊,好!”邓也更是兴奋地抱起了程末,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旁边众人一见如此,也纷纷道喜,一时间“恭喜”连连声不停。哪怕素来和陆家不对付的明涂、北堂兄弟,也象征性的道了喜。 不过也就是转眼,邓也忽然又把程末放下,疑惑地问:“昨天晚上不见你人、今天早上你怎么在这?还有,”用手一指地上不省人事的蔡、周二人,“他们两个又算怎么回事?”然后又一指站在旁边的小芒和卫如嬗,“还有她们呢?” “我和小芒姑娘二人不幸被这两个歹人所掳,幸亏程公子仗义相救才化险为夷。”卫如嬗见小芒要说话,抢她一步先说出口。 小芒开始不解,转而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整件事一开始就是有人策划针对程末的,那只有和陆家无关的她先说出了,才对程末更有利。 “小姐,你没事!”田孟已经来到了卫如嬗身边焦急地问。 “是这样吗?”邓也眼睛一瞪,问向了程末。 “卫姑娘所言不差。”程末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小芒在一边补充。末了程末向着北堂炼宗那群人看了一眼,说:“蔡莫之还和北堂炼宗关系匪浅,希望邓叔注意一下这件事。” 邓也立刻望向了对方,眼神中充满了怒意。 孙隐耀直接挡在了北堂兄弟身前,但北堂杰却拨开了孙隐耀的身体,径直走上前和程末说: “程少管这话可欠妥,北堂炼宗素来和此人无交集,我弟弟也只是和他有一面之缘,你不能因为上次在酒楼的冲突就记恨甚至嫁祸我们,毕竟只不过是少年人一时冲动,若程少管还有所不满,我这替我弟弟向你赔罪。” 说完向着程末行了一礼,摆明了想尽力撇清关系。 “哥……”北堂权不岔,但北堂杰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也就不再说什么。 程末一言未发,冷冷还了对方一礼算是接受。但心里知道北堂杰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只是他的心性要比他那草包弟弟不知道强了多少,知道此刻不是翻脸的时候。 “那也好说。”邓也明白了情况,大手一挥。“和北堂炼宗无关自然极好,我就带走这两个人回陆家审讯了!”转身就示意手下人要将地上二人抬走。 “且慢!”北堂杰忽然抢上一步。 “真么?北堂大少爷要反悔?” “反悔自然不会,但前几日我宗遭贼失窃,有消息说就是他周存的金刀帮所为,没想今日在这里见到了。邓管家要带走他,能否先送往我北堂炼宗。” “呵,想不到北堂炼宗居然看管这么松懈,这等小货色都能溜进去偷东西。”邓也无不带着嘲讽。 “具体事情,还要等我父亲一干人审问了他才能知晓,若邓管家听我一言,北堂炼宗日后必有厚礼相赠。”北堂杰却毫不在意。 “你那是痴心妄想!”陆见冷笑着说,“程末遇袭人尽皆知,你北堂炼宗失窃只有一面之词,就凭你一张嘴想把人要回去,我答应陆家都不答应!” “那就不知陆二少何德何能说代表陆家,你兄长也未必敢放此大言。”北堂杰冷冷道。 “他们不能代表陆家,我呢?” 一个声音冷冷插入到众人中,似嘈杂落雨中一声凭空霹雳,格外分明。 众人见不知什么时候,程末身边又多出一个中年人,脸型消瘦,正是陆俨望。 众人惊讶之余,又开始议论纷纷,一方面没想到陆俨望修为如此深厚,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居然一无所知;另一方面觉得这次事情还真是够大,连陆俨望都引来了。 “父亲?” “老爷!” 邓也等人急忙行礼。 “你做的不错。”在程末身边,陆温闲将一只手放在了程末低下的头上。“脱离通诀台而凝箓,多年未曾见过的事情了,你父亲也一定会觉得欣慰。” 程末无言,只觉得头顶的大手很暖。 陆俨望又转向了脸色发白的北堂杰,“方才北堂少爷想见能代表陆家的人,不知我来了可否满意?还是说需要再将我父他老人家请来?” “这却不必。”定了定心,北堂杰说:“既然陆家老爷亲自来此,晚辈也不好说什么,就此告退,他日我父亲定会去陆家亲自拜访。” “我等着他。”听得出最后一句明里暗里的威胁,陆俨望不动声色。 北堂杰也是干脆利落,说完话立刻转身就走,北堂权、孙隐耀等人马上跟上。 但这仍旧改变不了北堂权是在场最憋屈的人,原本打算在通诀台中一鸣惊人,没想到都风头被程末盖了过去。 “程末,你给我等着!”北堂权咬牙切齿的在心中发誓。 “行了,带上人走!”陆俨望话一出口,同时望着周边人说:“列位,陆家下人碰巧在此修行破境,没什么好看的,该看的大家也都看到了,也就各自回去。” 众人闻言各个称是,当下也不在逗留,和陆俨望等说完客套话后也就纷纷告辞。毕竟陆俨望都下了逐客令,别的本来也无话可说。 田孟也带着卫如嬗准备回去,经过程末身边时,卫如嬗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 “等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望着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的陆家众人,程末在队伍后突然说。 “那就快些处理,我们先回家等你。”陆俨望顿了一顿,补充说:“回来后直接来我房间,我有东西要给你。” 这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陆俨望却没有解释,先行沿路返回,其他人只好跟上。 “总算不用装死了。”言归忽然开口说,“力量弱了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又被谁发现。” “劳烦你还得继续躲一会了。”程末说着,追上了卫如嬗他们。 “等一下。” “怎么,还有什么事?”田孟回头将卫如嬗拦在了身后,口气不善地说。 “你家小姐有东西还在我这。”程末一边说着一边将绣囊拿出。 田孟看到后脸色一变,一把将之拿回,稍稍安心后才说:“也是因为你小子才害我们小姐身陷险境!这下欠你的情也都还了,以后再无瓜葛!” 转身又要走。 “别急着走,还有一件呢!”程末说着,又将那根海蓝簪子取出。 田孟还没反应过来,卫如嬗一步踏前接过了程末手中的簪子,但程末缩手时却没有拿稳,簪子一下掉到了地上。 卫如嬗眼疾手快,一把弯腰抓住。 “谢谢程公子了。”卫如嬗微笑说。 “小姐你……” “怎么,田叔,这女孩子的物件,你还要碰不成?”卫如嬗笑着问。 “还请小姐快点回去,韩老爷他们……应该快等急了。”田孟只好这么说。 “程公子后会有期哦,我还会在焕青城待一段时间,没准会待得更久。” “一定。”程末淡淡回答。 在场人都渐行渐远,只留下程末一人,树林中重归沉寂。 “你还挺对那丫头恋恋不舍的啊?”言归调笑道。 “你怎么看?” “这该问你,难道你就什么都没看出来。”言归哼道。 “自然看出来了。”程末叹了口气说:“她哪里用得着我来救?不过若说她勾结蔡莫之还自导自演绑架小芒,也完全说不通。” 刚刚程末是故意把簪子扔到地上,然后他和言归都清楚的看到了,就在簪子即将落地的那一刻它的轨迹巧妙发生了改变,正好落到了卫如嬗手中。 这是真力外放所为。 卫如嬗早就是解纷境!就算不是蔡莫之二人的对手,逃跑也绰绰有余,怎么可能就这么被抓? “也别什么都往阴谋上想,说不定她就是单纯觉得好玩,或者对你感兴趣。”言归说:“而且我看这丫头从不干亏本的事情,你信不信就趁着现在的当口,蔡莫之黑市里的好东西十有八九都能落到她手上。” “也许,不过她留下这个,又是什么意思?”程末又展开一张纸条,也是之前卫如嬗拿簪子时塞到自己手心中。 上面只有简短一句话:期待下次相逢。 “让你猜不到意思,没准就是她的意思。或许她也不仅仅对你感兴趣,也希望你多在意她一些。”言归说完,哈哈大笑。 二十五:遗蜕 回到了陆家,稍事整理后程末就径直去了老爷的书房,陆俨望早就在里面等着他。 陆俨望的书房和一般风格有所不同,最大区别在于整个房间除了书案、屏风和休息的桌椅床铺外是没有书架的。陆俨望喜爱书籍,书多到了需要单独另一个房间当仓库的程度,要读的书都是由下人取到这里再单独观看。 程末方一入门,就看到陆俨望站在房间内“万般皆下品”的匾额下背对着自己,宽大的背脊仿佛一堵墙,挡住了身后的桌椅。 “老爷,您……”程末仔细斟酌着用词。 “拿着这个!” 陆俨望话音刚落,程末只见一个影子向自己飞来,下意识伸手抓住。是一个深色漆盒,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漆盒表面发亮证明经常擦拭,不过浑朴的造型还是猜出它的年头不短。最为奇特的就是开口处造型古怪的锁头,形象是一只奇特兽头,闭眼张嘴,样式呆板,此外竟没有锁孔,也见不到能拨动的地方。 程末没见过这个盒子,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锁头,他望着陆俨望的背影,有些失声地说:“这……这是……” “你父亲生前留给你的。”陆俨望转过身,平静地开口,“他告诉我等你凝成灵箓后就把这个交给你,别问我里面是什么,也别问我怎么打开它,我只是个保管的,这是你们父子间的事情。” 陆俨望顿了一顿,又继续说:“你已经到了解纷境,继续给邓也当佣人已经不合适了,我安排了一个分部主管的位子给你,你要是愿意一会去向邓也交割事务就行。你的房间也还给你留着,原样不变。但以后是有了别的打算,记得告诉我。” “多谢老爷。”程末郑重低头行礼,“老爷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我也有样东西要给老爷。” “哦?”陆俨望初时不在意,可等到看清程末手心中那洁白如玉的东西时,震惊仍然出现在他的双眼中。 “这是,本源碎片!” 这一块就是程末在凝箓的时候抓取到的那一缕光芒,本源碎片属于大道本源的一部分,只有人在悟道时无限接近天地本源才有机会获得。 凝箓过程就是修士第一次最接近天地本源的时候,但能直接见到本源之光并刚好取得一点的概率仍旧凤毛麟角,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可程末居然就直接把它给了出来! “真的要把它给我?”陆俨望很快收拾好了心情,说:“你应该知道它的价值,上百万灵石都不一定能买到这一块的本源碎片,可谓稀世珍品。常将它带在身边就能时刻感悟本源洗礼,即便你现在境界尚浅对你作用不大,可有朝一日到了我的程度,你就知道多了一件修炼辅助到底有多重要。” 陆俨望说的没错,到了他现在的修为,想要再度突破已经不是苦修能达成的,需要更多的机缘。而如果能时刻有这样一块本源碎片滋养魂体,破境的概率就要比常人大上许多,一旦消息传出去争抢的人只怕会打破了脑袋。 “老爷也说了,等我到达你的境界时才真正有用,其实回来这一路上我就感觉到了,它在外面是稀罕物,现在对我真的就毫无作用,带在身边反而会引起觊觎,徒增烦恼。”程末想的很明白,“况且,这也是我和夫人的约定,如果凝箓时有幸得到了什么天道机缘,都会给老爷。”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陆俨望听闻此言神色缓和了一些,从程末手中接过了这块本源碎片。 “老爷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去,巩固一下你现在的境界。进入解纷境后,很多感觉和以往是不同,你可以重新体悟一下。” 程末离开了陆俨望的书房。望着那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陆俨望恍惚中只感觉似乎曾经自己也见过类似的背影。 如此年轻、如此萧索、如此坚强。 那时,自己也一样年轻。 “他很像他父亲。”陆温闲慢慢从屏风后走出,背着双手,和陆俨望一样看着远处的少年。 “长得不像,内在像。”陆俨望似乎叹了口气,“程启比我会教儿子。” “而且他记恩,不像他父亲。”陆俨望仔细凝视着手上的本源碎片,心中感慨这东西也真是奇怪,像玉不是玉,手感似流水却比金石更坚韧不可摧。要形容它的材料,似乎也只能用“道”来概括。 “还记仇当年你从我这偷了跟鸡腿给程启,他事后却不认账了吗?”陆温闲想起往事不由莞尔,“程启他那时还是孩子,看着正经,也有古灵精怪的一面。” “不过程末现在给我这件东西,确实解了我一个燃眉之急。” “听意思你不打算自己留下它?” “有时候东西留给别人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但自己飞得高的雏鹰才是真正飞得高,指望别人,终究不是自己。”陆温闲叹了口气,继续说:“况且现在老鹰老了,雏鹰翅膀硬了想着往南飞,虽然以后家里一切都是雏鹰的,但老鹰至少指望自己活着的时候,还能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而不是背井离乡被拖着离开。” “这是自然,雏鹰也舍不得巢。况且老鹰不想走,就没人想走。”陆俨望眼中闪烁。 “原来如此。之前从中域来的那个女娃,你见到了吗?” “接触过了,但还没有太深,毕竟相比我们,韩家才和她关系匪浅。” …… “呼呼,这锁头真有意思,没机括没锁眼我还真没见过,怎么打开?” 程末房间里,言归拿着刚刚带回的盒子仔细端详,对着那奇特的锁头啧啧称奇。 “这叫‘?自问心锁’,是我父亲以前带我玩过的游戏之一,别有奥妙。”程末一把从言归处拿回盒子,指着那兽头状的锁道:“这只奇兽名为‘?自’,生性狡猾,闭目张口的造型就代表它说话时不顾实际乱讲一通。” 一边说着,程末把盒子放在桌面上,从另一边拿来了自己的铜镜道:“而如果用镜子照它,就会出现特别的样子。” 言归凑过头一看,锁上的兽头仍旧是闭眼张口,铜镜中的倒影却变成了睁眼闭口的模样,不由得道:“真是奇了。” “还不止呢,这个睁眼闭口的形象,就代表它真的明白一切时反而什么也不告诉你,这样当然也是打不开的,把你的银镜借我。”未等言归同意,程末直接拿过了言归身上的银镜,又用它倒映着铜镜里的影像。这样在银镜中,?自就变成了睁眼张口的样子,将这个?自的倒像向着原本的锁头处对齐,轻轻听到里面“咔嚓”一声,?自的锁也变成了睁眼张口的模样,漆盒打开了一道缝隙。 “小心点,我的银镜可是宝贝。”言归一把夺回了银镜放回自己怀里,看着程末将锁头卸下准备打开漆盒,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从陆俨望那拿到这盒子时,陆温闲绝对藏在屏风后面,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是吗?又如何?”程末不在乎地说着,打开了盒子发现它是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最上面的一层里则放着一块茶绿色菱形玉佩,通体四棱八角十二面,中央符号如虫形若隐若现。 “这块玉,我倒看不出材质,但应该不是什么值钱货色。”言归看了眼程末,发现他表情凝重,继续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多年前我身边曾一直带着这块玉,我父亲后来说怕我弄丢就替我收走了,父亲去世后在遗物中我没有找到它,原以为已经丢失,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程末珍重的把那块玉佩拿起,穿在它上面的绳子多年后已经发皱变形,脆弱的摇摇欲坠。 “这么珍重的保管害怕丢失,它不会和你的身世相关?难道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快看看下一层里面是什么!”言归一边催促着,程末打开了底层。 而就在里面的东西揭晓的一刻,二人不由得都是一愣。 “这个是……”程末一眼认出了它。 “乖乖,灵媒啊,我以前也就是听说过,没想到亲眼见到真的了。”言归也开了眼界。 盒子的底层里,静静地躺着一根“笔”。 二十六:父子 何为灵媒? 可以理解成长久保存下来的灵箓。 以自身感悟沟通天道凝成,不同人会产生不同的灵箓,有的似翅膀善飞、有的似船舶善游、更有甚者直接就是一团气流,各有不同的特点。 其中自然出现过一些特性或力量格外强大的灵箓,让无数人垂涎。 但灵箓无法复制也无法继承,一旦拥有者死亡,就意味着这种灵箓彻底消失,当为一大憾事。 为此世间有无数人进行了各种尝试,企图灵箓可以世代传承,然而迄今为止也从未听闻有成功过。 不过作为这种试验的副产品,“灵媒”反而被创造了出来。在一个灵箓的拥有者死亡前以特殊手法切断他与自身灵箓的联系并维持在那个状态,某种灵箓就能以这种方式继续存留在世间,但顶多作为一个媒介可以传达其拥有者生前的修行方法和作战经验等,不可能再变成另一个人的灵箓,连其本身的能力都会大打折扣。 这就是灵媒。 由于创造条件苛刻且失败率极高,灵媒基本只存在于大众的言谈中,从未真的出现过,故而以言归的见多识广此次也是初次见到。 眼前的这个灵媒,就是程启生前的灵箓——“崇峦宏霄笔”,记录下了他的生平。 如此珍重之物,难怪要这般小心翼翼交给程末,生怕出一点闪失。 “这……”程末片刻后才平复下心绪,双手缓缓将这根“笔”捧出,问言归:“这灵媒,到底要怎样使用?” “很简单,你现在已经是解纷境,可以感应灵台内精神的存在,催动你的灵台用精神探入到灵媒中,既然是你父亲留下的它应该就不会抗拒任你出入。当然现在你我有魂连契约,我也能跟着进去一探究竟。你父亲留下这个给你,里面肯定有他要告诉你的事情,赶紧进去看看。” 不等言归催促,程末用心感应灵台内精神的流动,直接深入到灵媒内部。眼前只觉白光一闪,程末的意识就来到另一个世界,有些类似于凝箓时自己的灵台空间,但却要更为广阔。上下所见都不见边界,脚下空空荡荡仿佛无物,依旧清楚感觉踏在地面上,十分神奇。 “你父亲的灵媒原来是这样,生前至少也是和光‘受’劫的境界了,还算可以。”言归同时出现在身边,望着四周评说连连。 程末还没回应,忽然看见正前方似乎有熹微光芒,不由得加快脚步跑去,言归紧紧跟在身后。二人一前一后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没有参照物,连时间的流逝也无法衡量,只见到眼前的光芒越来越盛。 某一刻程末脚步一停,钉在了地上一般再也无法迈动。 眼前一个蒲团上有人正在打坐,剑眉豹眼英气十足,虽已年过四旬,但仍旧会让女子倾心、男人敬畏。似乎感到了有人过来,中年人缓缓睁开了眼,没有起身,只是对着程末说:“你终于来了。” “父亲!”程末喉咙哽咽着只说出这一句话,就再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程末冷静点,你现在是纯精神状态,控制不住情绪很容易崩溃!”言归提醒他,“再说眼前的程启只是曾经留下的一段记忆,你说什么他也不会回应你。” “我知道。”程末勉强收回了心神,听着程启接下来的话。心情却仍旧难以平复。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想要那么做又谈何容易。 “你能到达这里,证明你已经凝练了灵箓,这很好。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多少岁,依然能猜出以你的悟性,应该没有太久。可惜这么短短一段时间,我也没能陪伴你。” 望着自顾自说话的程启,程末心情重新波动起来,而这时他感觉到,言归走到自己身边,将他的手扶在自己肩膀上。 “你我父子一场,性情却天差地别。年幼时的你总喜欢缠着我问东问西,我却沉默寡言很少回应你。记得我告诉你‘你不是我亲生儿子’时你也没太多反应,也许因为你当时还不懂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到了现在,你又会埋怨我为什么不多告诉你一些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年的一些事情——多年前焕青城发生过一次灾难,兴靖山上的灵兽兽潮冲击导致城内损失惨重,在那一次兽潮中,我失去了自己的家人、父母,还有唯一的挚爱。也就是刚好在那之前,我捡到了你。兽潮结束后我就带着你去了陆家,无论对你对我,都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程启说的平静,程末心中却愈发沉重。自己只是不知道亲生父母的所在,父亲生前就遭遇了丧亲之痛,已然孤苦伶仃还要抚养自己。这么多年来却也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露出任何痛苦,谁知心中却掩埋着这样的记忆。 难怪关于自己的事,他几乎从没告诉过我。 “我告诉过你,你并非北域之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现在我就要告诉你,我是在中域捡到的你。当时我见到一个啼哭的婴儿身旁堆满了尸体,你小小的手中就抓着那枚玉佩。既然你已经进到这里,玉佩你应该也见到了,本就是你的东西以后由你自己保管好,它应该和你的身世相关。不过多年来我问过很多人,谁也不记得见过那样的玉佩。” “差不多先说到这里,你可能觉得很多话我只说了一半,因为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更好。你才刚刚凝箓,这世间有多大是你不能想象的,强者几何更是超出你的揣测。他日你又有突破可以再进这灵媒中,到时还有更多的话要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你不要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因为你会死。” “这段记忆马上就要消失,消失后你应该能看到一个书库,我一生的绝学都在里面了,你尽管挑选最适合现在的来修炼,不过深层的书库你依旧进不去,同样要等你更强之后再说。我把我一生所学的茶道、琴技、棋艺等也都一起放在第一层书库了,你要是感兴趣,自己挑走去学。” 说到这里,程启终于抬起头来,凝视着程末的脸颊罕见露出了笑。“再见,我的儿子,希望你早日再来看我。” 随着这一句话,程启全身破碎化作漫天光芒,最终凝成一个小巧的钥匙飘到程末的手心。而在其原本所坐的地方出现了一道上锁的大门,显然就是程启所说的书库。 “走,去看看你父亲留给你什么好东西了。”言归说着就要往前走,才发现程末没有跟上来,不由回头看向了仍站在原地的他,问:“怎么?” “父亲他为什么,仍旧不愿告诉我太多。”程末望着手中的钥匙,声音有些颤抖。 “我能部分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程末。”言归叹了口气劝慰道:“隔了好久再见到自己的父亲却不能和他对话,对方就像机器一样只能读出预先想好的话却给不了你任何解答,而且仍旧对你有所隐瞒。但这时候还是听他的为好,他到底是你的养父,而且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不是吗?” “嗯。” “那就先听他说的,把你的身世这件事先放下。他不希望你去涉足,肯定就像他说的那样害怕你陷入危险。从捡到你到去世前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没有调查、又怎么可能没找到任何线索呢?只能说他仍旧认为没到应该告诉你的时机。况且,连他的死因现在都是个谜,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程末想到了一种可能,后脊发凉。 “我想说,他难道不可能就是因为查到了真相,所以被灭口吗?”言归的口吻平静,却在讲述一个足够毛骨悚然的事实。 “还是收收心,看看他到底给你留了什么。”言归指了指门上的钥匙,“你继续修炼,才能知道的更多。老实说现在你的实力仍旧不入流,想洞察一切的真相,至少到了通源境才有资格去世间闯荡。” 程末觉得言归说的有道理,摇了摇头尽力想把其他念头撇开,走到门前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尽管在精神的世界中,开门的一刹那,程末似乎仍闻到了书香的气息。 一摞摞书整齐的码放在房间内的书架上,程末就像走到了陆家的藏书库,不同的书层次叠放,高低起伏犹如潮水涨落,漫步中不知不觉翱翔在书海里。 “呼呼,你父亲生平所学还真多啊……什么玩意?茶道品鉴?谁要这个!”言归刚一进门随手拿起了最近一本看了眼后马上又放回去,才想起程启之前说他生平一些杂书也放在这里了,于是不管这些,径直朝着更深的地方迈进。 “《阴阳飞羽经》、《玄都格诀》、《鎏金火符神法》,《紫度玄光变》?这个适合你啊,不来看看?” 言归叫程末一声发现他没反应,一抬头看到最里面程末对着墙怔怔出神,跟上前去一起查看,不过一眼就赞叹说:“你眼光不错啊,一眼看中了它。要说你父亲也厉害,居然连这个都修炼过,看样子还是完整版。” 墙上是一幅画,仅有山水却未描绘一人,然而深山之中却有五座山峰,山峰中有翠烟袅袅,虽无人物,恍惚中仍可听农人劳动作息声音。 “《五岳真形图》。”程末开口说。 “你认得?” “父亲告诉过我,他一生所学当属这个最强,我仅仅看了一眼,全身真力就不由自主开始游走,可我现在明明是精神状态。”程末深吸一口气,才将视线从画卷上移走。 “也就是说无意识状态,你的身体都受到影响了吗?”言归一边说着一边朝更深处看了一眼,“再往里呢?就是你父亲说你还去不了的地方?” “应该是,看来只能以后再说了。”更里面的地点是另一道上锁的门,大门同样紧闭,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 看来只有下次再来见到程启另一段记忆,才能拿到钥匙。 也在此时,程末脸色一变,说:“刚才那真力催动一下,灵箓好像又有了变化,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灵箓,应该是沉罪灵尊的问题。”言归不在意的说着:“走,这里看的差不多了,趁这个机会我带你去看沉罪灵尊,顺便把一些问题都告诉你,你不一直想见它的真身吗?” 言归和程末一边说着,二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只是程末没注意到,临走前一本书册居然飘过了里面紧锁的第二扇门,落到了言归的手里。 二十七:尊体 精神离开灵媒空间重归灵台,程末立刻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他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精神修为还浅薄,构筑的精神世界远达不到父亲和言归那样贴近于真实的程度。 上一次灵台中还是空荡荡,这次就完全不同。烟雾般的白气飘散在四周聚散不定,想要试着触碰时却没有雾气朦胧的触感或微凉的寒意,真的就是抓住了虚无——自然是虚无,因为这些所谓的“白气”,本身就是最纯粹的精神力量。 而在苍茫缥缈之上,一个精美古朴的钟静静悬挂,肃穆的氛围似乎凝固了时间,等待着它发出第一声悠久的鸣音,解封沉寂。 “你说带我来看沉罪灵尊,可是这里只有广界钟。”程末站在灵台上遥望上空,一种观景的姿态,但却能感觉到那个沧桑巨钟和他血脉相连的紧密。同时也是透过它,程末更清晰的感觉到天地中灵气的波动,以及大道的广阔。 灵箓既是身体的一部分,更是一座桥梁,让天道不再触不可及。虽然现在他仍旧站在桥的另一边,但桥已经存在,程末相信只要自己终有一刻能够到达彼岸。 “有了广界钟,自然就有沉罪灵尊。”言归现身在另一旁,望着仍有些疑惑的程末,笑道:“看来还真是当局者迷,你已经习惯了现在真力的运转方式,反而感觉不到不对劲,但沉罪灵尊可不会因为你的习惯就有所改变。现在试着全力运转自身真力,让它们全都冲进广界钟里,马上就能见到神奇的一幕。” 程末依言而行,真力如潮水般涌来冲向广界钟内部,巨大的古钟犹如长鲸吸水般将之全数吸纳。达到解纷境后真力也发生了变化,从原本虚无缥缈变成了如有形体的液态。 而随着广界钟吸纳的真力越多,程末越感觉到了不对,自身真力仿佛抗拒般越来越难以进入广界钟,而且阻力还越来越大。 开始程末还以为是进入广界钟的真力过多,可他稍稍留意,就立刻发现真力其实不是抗拒进入广界钟,而是不知不觉向着另一个方向流动,灵台内仿佛存在一个黑洞,无时不刻吸引着剩下的真力。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好比一个人凭空多了一个器官,分出一部分血液都流到了那里,只知道它们都还在自己体内,却完全不清楚在哪、吸走自己的血液要干什么。 “是时候了,我来加把温!”言归向着一个方位轻轻弹指,似有锐风破空而过,白雾顿时被吹散一半。锐风去势不止,搅动的气流在整个空间鸣颤不定,下一刻忽听得“嗡”得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厚重的金属物件。 “来得好!要不是程末专心和你抢真力,我还没那么容易找到你!”大袖一挥,一个大网凭空出现在言归手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遥遥一抛网住了什么,程末顿时感到整个灵台空间都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几乎连他的头脑都开始疼痛。 “撑住,就一会很快,不过记得把你的广界钟让开,别让它们离得太近!”言归一声大喊的提醒,程末立刻催动广界钟,彼此血脉相连,活动手指般将之远远移到了另一边。 几乎就在同一刻,远处一个黑影被言归牵动,“轰”得一声撞到了程末眼前,虽然灵台中没有空气,程末还是感觉如平地刮起飓风。抬眼一看,不由得僵在了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前所见是一黑色硕物,通体斑斓似为铸铁所造,寒气森森但没有一道锈痕。造型奇特,底高、肚大、顶宽,下圆上方,典型是一个容器的样子,但并不常见。 程末认出来,这种容器就是“尊”,是只有在极高规格的祭祀上才会出现的高等礼器。毫无疑问,这就是所谓的“沉罪灵尊”,今日终于见到了它的本来面目。 而通体刻满的铭文,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注视其中,难以自拔。 “不要用心去记!”言归断喝道,“上面所刻的铭文都有摄人心神的能力,你一旦沉迷其中可就不仅仅是真力被吸走,意识都会被它占据!”话音未落,只觉得沉罪灵尊的挣扎更为厉害,言归不由得加大了力度。 “这些铭文到底是什么!”程末骇然惊觉,方才不过看了一眼,程末就发现不仅真力被吸走的速度快了一倍,而且连血脉相连的广界钟都在颤抖,像是在畏惧对方。 “和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一样,全都是无上绝学,但你现在不能记,更不能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言归说:“如果你现在练了上面的绝学,连广界钟都会被它同化,你也彻底会变成它的奴仆!” 听言归这么说,程末这才发现沉罪灵尊的底部一部分已经嵌在了自己的灵台中,而言归的大网也开始贴附在沉罪灵尊的尊体上,变为铭文外特殊的花纹,若隐若现的光芒像在抑制沉罪灵尊的本身的能量。果然当整张大网全部消失后,沉罪灵尊也就安静了下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程末发现沉罪灵尊其实仍旧在吸收自己的真力,只不过速度要慢了太多,几乎无法察觉罢了。 “现在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言归似乎大耗精力,说话都有气无力了一些,“我这次算冒了把险,提前让它扎根在你的灵台中,原本这个过程是要循序渐进,至少等你到通源境它才会主动来此,但现在没那个时间了。” “你没时间了?” “是你没时间了!”言归说着,扔给了程末一个卷轴,程末接过来一看,“沧梦沉蛰”四个字印在上面。 “这是你父亲灵媒第二层中才有的功法,我替你提前拿了出来,本来是留给你通源境再修行的,但现在你必须赶快学会它,否则在你查清自己的身世前早就小命难保了。” 言归语气凝重,“直到你对付蔡、周二人时我才注意到,沉罪灵尊的力量居然随着日月精华一起渗入到你的体内,对你的影响已经进一步加深。原本的计划都要推前,你必须快速强大自己,在沉罪灵尊还能进一步侵蚀之前有足够的抗拒力。” “按照你的意思,我需要多快?” “你已经十五岁了,五年之内你必须达到通源境中期,这是底线!” “那我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接下来我会帮你修炼,不过首先还要解决沉罪灵尊和广界钟的抵触。孤允经,现在也只有它能帮忙,接下来一段时间你要帮我找一些炼神佳品了,要比三十块血灵石更好的东西!只要我能恢复一半实力,就能把孤允经刻印在广界钟和沉罪灵尊上,它们的力量也就不会冲突——这本来是要等你到通源境自行完成的。” 程末知道,等到了通源境就需要将自身绝学一个一个刻印在灵箓上,算作重修绝学,并以其中最强的在灵箓上烙印下深刻的印痕,以此作为下一步破境的契机。 “但沉罪灵尊在这里,也有好处。”言归看了沉罪灵尊一眼,说:“我的禁制能发挥一段时间作用,这段期间你可以借用沉罪灵尊修炼。你到了解纷境,沉罪灵尊应该发生了别的变化,不仅仅会给你被动的信息,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体悟一下。而沉罪灵尊在灵台内能发挥一个作用:改变你的认知时间,在这里你觉得过了一天,外面可能刚刚过去一个时辰,正好搭配那‘沧梦沉蛰’功法修行。” 程末打开卷轴看了一眼,眼前一亮,立刻明白言归为何这么说。沧梦沉蛰中不仅有用真力修行灵箓的法门,最为奇妙处在于对精力的贮存,只要练成它自身就会无时不刻贮藏多余精力以备他用,甚至吃饭、睡觉时也不例外。 这意味着程末在灵台中可以不休不眠的修行,根本不用担心精力不足,再加上沉罪灵尊本身的改变时间,效率比他人何止高了一倍! “好,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开始,不仅仅为了活命,更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不辜负我父亲的期望!” “修炼沧梦沉蛰入门也简单,开始只要用真力冲刷灵箓,广界钟刚才吸收了那么多真力,正好用于此。”言归一边说着,一边面对着程末,看了一旁沉罪灵尊的一个符文,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在身后背手于手心中画了一个符,正和那个符文一模一样。 “想不到啊想不到,找寻多年一无所获的‘三一禁法’,居然就在程末的沉罪灵尊上。难道那个人当年也修行过此术?这个谜题要是能揭晓,程末的身世、沉罪灵尊的由来,也就都清楚了。” 言归这般想着,那一个符文居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大串文字,紧接着凝成了一本书,落到了言归手上,收起不见。 二十八:还债 数日之中程末在自己房间深居简出,连邓也、陆俨望等人都没见过几面,外人只道他在闭关修行。而灵台的世界中,沉罪灵尊的力量扭曲了这里的时间,程末得以在此近乎不休不眠的巩固着修为,同时重新修炼其他绝学,进境神速,对于真力浑厚和操纵程度都不是刚刚凝箓时可以比拟的,让自己的修为彻底稳定在了解纷“明”境。 一周时间匆匆而过,程末却觉得似乎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但沧梦沉蛰让他精力依然强劲,甚至有些乐此不疲。 这一日程末重新进入灵台世界中,正要继续按部就班修行。 “等一下。”言归忽然阻止了他。 “怎么?”程末不解。 “你还记得你上次和别人说话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吗?”言归的问题让程末有些摸不着头脑,稍稍思索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沉浸于修行超然物外,浑然不理世事,不但记不得上次和人说话,甚至连邓也、小芒等人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了。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一味苦修不理世事终究非正道,须知天道实则妙手偶得,不是强求来的。”言归说,“已经刻苦修行了这么久,你应该又到了另一个瓶颈,这时候暂停下来转换一下心情可能更好。比如前天邓也让你做的一件事,你不是还没做吗?” “糟糕,我完全忘到脑后了!”程末这才想起,前日的事情对他来说好像是很久之前了,方才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休息一下。 意识离开灵台重归肉体,因为孤允经的缘故即便意识沉浸在灵台中,周身真力也在一同运转,此功法神奇可见一斑。 但看着房间内落满灰尘,程末不由得有些头痛,当下喊来了小芒二人一起打扫。 “程少管真是刻苦,房间都这样了也忘了打扫。”小芒一边擦拭着桌上的茶壶一边揶揄。 扫地的程末略显尴尬,他总不能告诉小芒自己刚回过神来脸上、身上也都是灰,是洗干净了才叫的她。 “邓管家之前来找过你好几次了,但一看你房门紧闭又回去了,程少管你有时间去他那里问一下。”把擦完的茶壶放回桌子上,小芒又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程末点了点头,他最终还是没答应老爷去外面当总管,仍旧给邓也打下手。俸禄高低是一方面,实际给邓也打杂很清闲,不然程末也没有这么久的时间闭关修炼。 “老太爷也很关心你最近的情况,每次我来给你送饭前他都要向我打听,你也去和他说一声最好。”小芒一边说着一边擦桌子,因为说话分心不小心把最上面一本册子碰掉了。程末眼疾手快,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小芒身边,接住了册子。 “对不起,少管。”小芒有些惊讶程末居然这么快,还是记得给他道歉。 “没事。”程末对自己的速度也是暗自心惊,不过没等细细体味,却发现小芒的脸色有些变了,自己也低头一看就知道为什么。 刚才的册子已经被抖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这本册子上就是邓也要程末做的事情,而小芒注意到的,就是第一行写的关于买卖奴仆的事情。 程末当然知道小芒对此敏感——她也是被卖到陆家的,不由得解释说:“这是邓管家让我做的一件事情,而且他也不是要买奴仆,也是别人托他代办。” “我知道的。”小芒勉强笑笑说,“我本身也就是个下人,本来这些事情都不应该过问,让少管不开心真是不该。” “你别这么说,其实我也只是个跑腿的,根本不是什么‘少管’,要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谁又会看得起你?”程末正色道。 “我也懂,来到陆家后大家待我都不错,和以前比也能吃饱穿暖,而且,”小芒偷偷看了程末一眼,“还有人关心我。可是不管怎样,我就是不想再看到自己的悲剧也发生在别人身上。而连程少管都和这些事情有关联,心里就更不舒服。” “这就是商场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本就是存着三分良心、做着十分恶毒。”程末也是叹了一口气,“但我可以答应你,不论现在还是以后,我自己都不会去买卖奴仆,不论现在还是将来。” “嗯。”小芒笑了,开心地接过程末手中的册子,帮他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书桌上。 一切整理妥当,小芒就离开去忙别的事情了。程末左右无事,就开始处理邓也留给他的事情,不过两个时辰就处理完毕。过午时用过午饭,程末又发觉无聊。但想到言归不让他继续潜心修行,就换了个思路,想到了个另一样“玩物”。 真力汇聚在右手上,稍加调整,一个由真力汇聚的人形轮廓立刻出现,再次调整,人形变成了小狗,紧跟着变成了猫、猪、长颈鹿。程末到底仍是少年,这样也能玩得开心。 “啧啧啧,你父亲留给你的‘元景神灵术’居然被你这么用,他九泉有知想不到是该笑还是哭。”言归现身吐槽道。 话音刚落,程末手中的真力就化作一个手执大刀的力士,迎风而涨,最终变成身高九尺的巨汉,大刀朝着言归当头劈下。言归看程末还这么开玩笑,心里也觉得有趣,就假装闪躲,没有立刻击溃那个真力所化的神灵。 程末见这两道身影在房间中闪躲,心中也是觉得畅快。不过稍稍转念,又起了个奇怪念头,再次凝聚一团真力,这次却没有化作动物或神灵,而是变成了广界钟。轻触钟沿似乎还能发出钟鸣。心念再变,这一次却是变成了沉罪灵尊。黑色的尊体,出现的那一刻,四周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和言归纠缠的神灵立刻消散,言归察觉到变化,直接飞到程末身边问:“你在搞什么?” “我……”程末还没回答,只觉得灵台猛然一跳,似乎有什么从里面要出来——准确来说,是要从沉罪灵尊里脱身。灵台内,原本被言归封禁的黑色巨尊上,一个符文从禁制的间隙中挤出跳脱到了外面,对着程末手中观想显化出来的沉罪灵尊直接钻了进去,整个过程快得连言归也没反应过来。 “嗡!”程末只觉眼前光芒四盛,言归如临大敌。待一切尘埃落定,重新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无数光点闪烁不定,还有些在移动。 “这看起来像是,陆家?不对,连陆家外围的街道也标出了一些,那正中间这个光点,是我?”程末指着地图似乎看出来一些门道。 “想不到你小子歪打正着,无意中用出了‘万界索骥图’。”言归说。 “怎么回事?”程末正欲详细询问,突然注意到,地图上一个光点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向着他这里接近,马上就要走到门口。 “砰!”程末的房门被一下子推开,来人直接跑跳进屋,看到了程末一个人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干什么,陆微稍显不满,大喊道:“程末哥,你说好了之前要陪我的,从通诀台关闭到现在都一个礼拜多了,不能反悔!” “怎么把她给忘了!”程末心中暗自头痛。 看来以后真的要注意下修炼时间了。 俗话说得好:欠了债,终究是要还的。 …… 陆家内有一亭阁,地势高耸,在此能俯瞰整个陆家大小角落。兼之环境优美,适合静坐品茶。 唐怀初和陆俨望二人此时就在这里,看着远处兴高采烈的陆微拉着垂头丧气的程末向着大门走去,唐怀初不由得笑了出来:“微儿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不过加上见儿,他们三个当年,也就像我们了。” “但当年程启是最没正形的,你是我们中最稳重的。”陆俨望喝了口茶,不温不火地说。 “所以你和父亲都说他也像程启,我看有些像,也有些不像,现在来看,还是好的像的多,不好的像的少。” “可能只是因为他还年轻,没经历过他父亲的事情,也就还没变成那样。”陆俨望站起身。 “你还是埋怨程启生前的事情么?”唐怀初看到一旁佣人将那只赤金烈麒麟牵了过来,问:“又要走?” “对,还要离开家几天,有一件大事等着我。” 二十九:九方 “程末哥,我想吃桂花糕!” “程末哥,你看这镯子好不好看?” “程末哥,这个月零用钱没了,你帮我买这件衣服。” “程末哥……” 来到街市上,程末只觉得自己是压在鱼群中的一条鱼——还是被钩住的一条鱼,鱼竿在陆微手里,被她牵着挤来挤去,连换气的时间都没有。 看着陆微兴高采烈的模样,程末也不好扫她的兴,毕竟是自己之前答应要陪她的。 但程末还是希望这丫头能改改兴致一起就不管其他的性子,这样下去以后活脱脱是个疯丫头,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论老爷还是夫人都很稳重,不知道这丫头又是和谁学的。 “你要是知道那地图上的光点原来是她,早点藏起来就好了。”言归偷笑。 “我也得有时间藏。”程末没好气的回应。 胭脂坊门口,程末在门外等她,陆微就在里面挑选。这类地方里面聚满了女子少见男人,程末自觉在其中不合适。就连站在门口,也不少来往妇人对他指指点点,好生让人不自在。 程末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远处人流上,忽然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前面不远处的一条主街道上来了一队人,各个身材魁梧,每人都牵着一到两匹马不等,马上驮着各种货物,像是从远处来的商队。 在人群中,这些人还是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不仅因为他们打扮的与众不同,最重要的就是——他们都不是人,是妖。焕青城周围的妖族尽管从外貌上已经和人分辨不出,妖族独有的莽荒原野的气息还是显而易见。 不过程末注意的显然更多,他发现那些人的衣服上都带着同一个符号,偏偏那个符号他还认识。 “天原漠族?”程末思索。 天原漠族进城交易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既然是他们,也就意味着有可能…… “没想到陆家少管,今天居然对女红感兴趣。”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招呼自己。 “我更没想到,天原漠族的少主会亲自来买胭脂。”程末认出了这个声音,转过身笑道。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站在程末身后,穿着打扮和之前的妖族如出一辙,正是天原漠族的少主——九方骁。 “别误会,是族里的小姑娘非吵着要我来的,说那些糙汉的眼力他们信不过,就我这少主品味好点。”九方骁来到程末身边,笑着摆了摆手说:“凝香坊的香料和胭脂水粉远近闻名,我才特意选的这里。前段时间你闯出了好大的名声,城外妖族都有所耳闻,正想着进城也找你聊聊,没想到直接在这碰到了你。” 二人都很随意,没什么拘谨。焕青城附近称得上程末“朋友”的人没几个,九方骁算是其中之一。 “按照规矩,入街市的牲口都要报关税,我看你们那批马上却没有入税记号。”程末的眼睛很尖。 “那批马只是我们拿来运货的,到时候得牵回去,关税等出市一起结算。”九方骁随意地说。 “当我好糊弄?”程末似笑非笑,“你们入了市把这批良马脱手,出市前再采购一批劣马带回去,里外里至少能多挣灵石十万!” 九方骁心里一惊,见四下没人注意他们对话才放下心,不着痕迹轻给了程末一下,才暗骂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 “程末哥,我买好了!你看这个香粉……”陆微兴奋地从里面跑出,看到程末在和另一个高大男子说话,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你是……” “这位是陆家小姐,在下天原漠族少主,九方骁。”九方骁换了一副很客气的面容,让程末不由得心中起疑——他以往可不会如此。 “哦,你好。”北域人妖杂处,焕青城外也常有妖族进城,陆微见到九方骁自然不会奇怪,不过她的阅历还不能理解“少主”的含义,所以只是应付性的问候。 “我看小姐似乎在和程末逛街,打扰了雅兴真是抱歉。”一听九方骁这么说,程末立刻给他眼色,自己早就被陆微一通弄得身心俱疲,正好想借他打掩护,没想到对方视而不见,反而继续说:“为了表示歉意,我这有张聆乐阁的帖子,正好给小姐,二人可以去那里听听曲子,陆小姐有什么想要的乐器也可以让程末帮你挑。” “太好了!谢谢你,程末哥,我们快去!”陆微兴奋地接过请帖,拉着程末向着街外走去。 临走前程末对九方骁怒目相向,看到的只有对方戏谑的表情。 聆乐阁内,陆微一进去就被琳琅满目的精美乐器吸引,双眼闪着光芒,不住在盛放乐器的架子旁游走,程末只得跟在身后。 “程末哥,你看这琴好看吗?你买给我。”一张素玉琴前陆微止住了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程末一看价钱,“呵呵”了两声,“买这琴我就得一个月不吃不喝了,再说你也没学过琴,买它干嘛?” “你可以教我啊,小芒告诉过我你以前是会弹琴的。”陆微目光灼灼。 “你还有这两下子?”言归也疑惑,“你父亲教你的?” “可我很久不弹了。” 程末正想办法打算搪塞过去,忽有所感,向着另一边看去,而那边的人说话声也在同时传来。 “陆家小姐在这?可是不太好。” 是一个年轻又有些轻佻的声音。 程末几乎不需要去看,也能知道对方是谁。 “那韩家少主韩先让不如说说看,怎么不好?” 程末将陆微挡在了自己身后,直面韩先让。焕青城两大家族——陆、韩二家素来不和,陆微年纪还小,他真担心面对韩先让会出什么事情。 韩先让身后跟着一群人,有些是他的手下、另外的则是他的朋友。韩家少主每次出门都会像这样前呼后拥,已经是焕青城一大奇闻。 听到程末的话,韩先让微微一笑,说:“程少管莫非有所不知?这聆乐阁除了贩卖乐器外,二层是专供贵宾赏月的地方,算是城内出名的风雅场所。带着自家小姐来这个地方,算得上是属下失职?” 程末还没回答,陆微已经从他身后钻出来,气鼓鼓地说:“我听明白了,你不就是说我不应该来这吗?到这来是我的主意,怨不得程末哥!你说那二层我不该去,我还偏要去看看!”说着就要往楼梯那边走,程末立刻跟在后面,但还没走到楼口二人就被拦下。 “干嘛,不让人上去吗?”陆微仍旧怒气冲冲,看着拦着自己的侍从。 “对不起,按照规定,只有持特有贵宾帖才能去二层。”侍从似乎见多了这种事,从容地解释。 “我拿到的这张帖子,不行吗?” “哈哈哈,大小姐,您可真是天真的可爱。”这是韩先让已经呼朋引伴走到二人身边,朝着陆微笑了下,最后对程末说:“你们这个只是初级的入门帖,想要上二层还是再等等。今日聆乐阁可是有特殊演奏,可惜二人没这福气享受了。”说完,在一群人的簇拥中,韩先让朝着二楼上去。 程末冷冷盯着对方的背影,陆微一个人则在一旁碎碎念,“气死我了,我一定要回去告诉我爹!不对,我爹现在好像离家了,那我一定要告诉我娘,告诉爷爷!” “你还是给我省省心。”程末将手一把按在她的头上,“要是让老爷他们知道我敢带你来这种风月场所,非罚我半年俸禄、再把你禁足一个月不成。想那琴曲也没什么好听的,直接回去。” 陆微仍觉得不岔,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就在二人马上要走到大门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道:“二位等一下!” 三十:争风 程末一怔,转过身来,见到一个侍女从二楼缓缓走下,方才就是她叫住了二人。程末问:“怎么,姑娘有何指教?” “我家主人请二位上去。”侍女说。 “不会是刚才那个讨厌鬼,不去!”陆微余气未消。 “不是,但对方说你们上去后就知道。”侍从望着程末,继续补充:“我家主人还有句话要我带给公子。” “告诉我?” “对方说‘风月的是非,以及琴曲值不值一听,公子空口无凭,还是上来眼见为实。’”侍女不卑不亢。 “敢问你家主人,到底是谁?”程末觉得这话大有深意,也很像是对他刚才的话——不满? “妾身不便在此透露,但程公子上去一看便知。”侍女说。 程末稍稍皱眉,而在此时,他听到了二楼的一声琴音,只听得二三声,程末就作出了判断。 “弹琴者,技艺很高啊。” 带着陆微沿阶而上,琴声越来越清晰。彻底登上第二层时,琴曲正好演奏至高潮,犹如凤鸣九天,天籁传响,之后化作银河素流、一倾千里。 二层已经坐了很多客人,直接能看到韩先让的那群人坐在了最前面,正对着屏风,屏风后琴曲似泉水叮咚,欢快地弹出跳跃。 陆微也似乎被琴曲的美妙吸引,紧紧抓着程末的袖子一言不发。程末带着她寻一处地方坐下,一起静静欣赏。 片刻之后,琴曲戛然而止,在场听众仍沉浸在其中,如痴如醉。 “各位听得这一曲,有何评价?”聆乐阁的老板询问着在场众人。 “像是三月时节,初春微风,让人其乐融融。”一位听客回答说。 “这却太文雅了些,评价不够实际。”聆乐阁老板说。 “听小姐这一曲,让我明白了什么才叫曲子,回家听我自己婆娘唱,估计是听不下去了。”另一人回答。 在场哈哈大笑,聆乐阁老板也莞尔说:“这位兄台的评价太过实在,也不算很好。” “还是让我来。”韩先让在前缓缓站起,“这曲子高低相和,像细雨微风打银盘,错落有致,有如仙乐下凡,完美无瑕。” 韩先让左右之人纷纷跟着应和叫好,听到了四周的奉承,韩先让更为得意。 “完美无瑕,却是未必。”程末忽然开口。 众人纷纷回头,韩先让更是没想到程末居然能上来,明显愣了一下,转而冷笑说:“不知程少管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不过先父酷爱琴曲,在下也有幸学得一二,从刚才的曲子中,听出了一些门道。” 却听程末继续开口:“开头由缓入急,处理的严丝合缝,转折的那一处更是微妙。不过从高音开始,我就听到了一处不谐,紧跟着转至低音和中低音,不谐就接二连三,简直不可胜数。否则这曲子不该这么早就停下来,应该是演奏者感觉到了不妥,故意中断了演奏。但即便是仓促收尾,也没有让人唐突,可见弹奏者的技艺应该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显然,是她的琴有所瑕疵,根本达不到琴曲的要求。” “程少管果然博学。”聆乐阁老板赞叹道。 “你胡说!”韩先让不知为何,突然急躁起来,“满口胡言不知所云,那琴怎么可能有问题!” 程末还没反驳,突然听到了屏风后的话: “想不到程公子不仅修为超群,对乐曲也涉猎颇深,看来请你上来,果然没错。”琴者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笑意,绕过屏风款款走来。 听到了对方声音那一刻,程末觉得不可思议,等到见到卫如嬗抱琴出现在眼前,才终于理解了这一切。 “好小子,风流债来了,接着。”言归嘀咕道。 “你为何……”程末想要说什么。 “研习琴曲,是我的爱好。”卫如嬗朝着程末眨了眨眼,“这次是受聆乐阁之邀,让我一试技艺的。怎么样,现在还说风月之地的琴曲不值一提吗?” “你却有些记仇。”程末才明白自己之前失言了,轻笑说。 “这算记仇吗?”卫如嬗说:“可惜我一个侍女不知去哪了,要是她在,凭她的快嘴,定饶不过你,你才知道什么叫记仇。” 听到二人的对话,身旁的陆微却忍不住了。“好啊,程末哥,你居然背着我在外面偷偷约别的女人,上次你摆弄的那个簪子是不是她的?我要告诉我爹!”陆微叫嚷道。 “你什么时候看到那簪子的!”程末发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真多。 “这位妹子,就是陆家大小姐。”卫如嬗似乎也对陆微很感兴趣,说:“方才你很喜欢我的曲子,可惜不能换一把更好的琴弹给你听呢。” “谢谢,不过不用了。”陆微明显是在闹别扭,暗搓搓看了程末一眼,带着委屈。 程末也不知该怎么说,想要再把手放在陆微头上,却被她直接躲了过去,黑色的眼睛盯着卫如嬗,明显带着敌意。 “表妹,你听我说……”看到卫如嬗和程末相谈甚欢,韩先让也忍不住了,走上前来。 “表哥,我说了你这琴不好,你还不信。”卫如嬗却打断了他,将怀中的琴直接递给他,“早说过不要,你却偏偏要买来送我。” “是,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补偿你。”韩先让说这句话,看着的却是程末,眼神明显带着几分阴厉。 “你刚刚叫他什么?”程末发现了一个细节,有些难以置信。 “抱歉,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卫如嬗微笑不减: “卫家和韩家本就有亲缘,我的母亲就是韩家人。” 程末断然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你和那讨厌鬼是一家的。”陆微看着卫如嬗,警惕色更重。 “一家人不代表什么都是一起啊。”卫如嬗面带微笑,“就像你和你的程末哥也是一家人,但他认识我你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和程末哥的关系,你怎么能知道!” 有些针锋相对的气氛,看得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恰在此时,楼梯处杂乱脚步声传来,几个人影慌慌张张跑上楼,似乎十分焦急,连楼下的侍从都没拦住。 上楼后当先一人看到程末,气没喘匀又跑了过来,连着说:“在这里就好,程少管,见到你在这里就好!” “出了什么事?”程末认得对方是邓也一个手下。 “城外……自家商队……好像出事了,邓管家让你去看看。”第二个人接着上气不接下气说,“最坏的可能,恐怕是兴靖山那又出了什么事情。” “兴靖山?” 三十一:因·果 程末跟着他们直接来到东大门,看到一群陆家的人已经等在了那里,全都灰头土脸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有些像被火烧过,有些明显是爪子撕扯过,活脱脱是乞丐进城。 程末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当先一人苦笑一下,说:“我们本来按预定把今日的货物送到,不想就要入城前,突然被一群灵兽袭击,它们就像疯癫了一样根本不要命,我们没柰何只能先逃进来了。” “只有灵兽?不是敌人袭击?” “没有人,全是灵兽,也幸亏那群畜生只是凶性大发没有脑子,除了货没了和死了几匹马,我们都没事。” 听到没人死伤,程末松了口气,这时最早来找他的一个人对他说:“程少管,城外灵兽虽然凶猛,但还没猖狂到敢离城这么近袭击人,会不会,兴靖山那又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你们别管了,直接去找邓管家报道,然后去休息。”程末说:“我去查看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也告诉邓管家一声,然后记得送小姐回家。”说完,直接把陆微推给了对方。 陆家仆人把陆微接过来,说:“程少管,这天可不早了,你就一个人去?” “难道你们还要跟过来?” “不不不……”一众人皆摆手摇头,他们都不是修士,跟着程末绝对自讨苦吃。 程末“哼”了一声,又对着陆微说:“好好回家,今天就到这,我回头再陪你。”说完直接向城门外走去,头也不回。 “小姐,这天可是快黑了,我送你……”仆人赔笑着说。 “送什么送!”陆微生气地打回仆人递来的手,盯着程末的背影赌气道:“程末哥你坏!我就在这等着,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总算摆脱那丫头了,真够人受的。”言归打趣道。 “我看是刚出狼穴又要入虎窟,灵兽居然敢在城池边上袭击人,这在以往从没有过!”程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知道严重还敢自己一个人去?我寻思至少把邓也拉来壮胆也行啊。” “就是去看看,有什么问题马上回来,况且,”程末顿了一顿,“闭关这么久了,也要活动下筋骨。” “呵,看不出你还是个好战分子啊。也好,修行了相当一个多月,也看看你父亲的神通你学到了几成。”言归笑道。 程末不再回答,专心赶路。解纷境后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队伍遇袭的地方,眼见一地狼藉,货车在大路上东倒西歪,还有几匹死马在地上,看样子不到明天是情理不干净。 “啧啧,堂堂陆家居然还用马车运货,真是够低级的,连卫如嬗那个小丫头都有乾坤袋,你们就没有这个?” “是,陆家储纳法宝自然有,但也就邓叔、老爷和大少爷陆今几人拿着,屈指可数,他们一天到晚有别的要忙,你让他们去拿乾坤袋运货?再说我也不信中域就这么富庶,乾坤袋多得人手一个。” “中域的乾坤袋自然有很多,但也的确没人大材小用拿来运货就是了。”言归心安理得地说。 “那你就是抬杠!”程末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上前查看马车的情况。仅仅打开一辆货车看了一眼,程末突然说:“不对!” “怎么不对?不就是山上灵兽一时兴起下来袭击人吗?” “你知道这次的货物运的是什么?”程末从货车中取出一物示意给言归,“是灵药!这种东西对灵兽也是紧缺货,怎么可能就这么弃之不理!” 灵兽修行也需要灵物强大自身,兼之风餐露宿的生活十分艰苦,凭空得到这么多灵药绝不可能像这样不管不顾。 “是不对劲。”言归上前来查看其它几个货车,说“奇了,这里面都是灵药,全都没被带走,灵兽也没有贼就走空的道理。” “会不会有人故意引灵兽针对陆家?”程末思索。 “不会。”言归摇头,“第一,别说北域,哪怕中域、妖族还是整个圣徊间,都没有能够役使灵兽的法门,要不然各大势力早就乐开花了;其次,就算是有人故意吸引灵兽攻击陆家的队伍,那灵兽也没有袭击后不劫掠货物的可能。” 言归说的没错,人、妖能够役使的叫做“灵畜”而非“灵兽”,一字之差可是相去万里。相比较灵畜和其他动物,灵兽实际上更接近人和妖,而且天生强大桀骜,素来鄙视其他种族,要是现在说灵兽可以被人类奴役,就和像邓也、陆俨望这个级别的强者心甘情愿做凡人的走狗一样可笑。 “只是袭击队伍却顾不上劫掠货物……”程末想到了一种可能,再一看言归的眼神,意识到二人同时有了这个想法。 “那些灵兽,本身也在逃命!”程末语出惊人。 “所以只是恰巧碰到了陆家的队伍,袭击他们后只顾继续逃走了。”言归补充。 “难道兴靖山又新诞生了什么强大灵兽?否则它们为何要逃?” 言归耸耸肩,“我怎么知道,这你就自己看,这里离兴靖山其实不远了,而且,”他用手朝着路边一指,“脚印都是从那边来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末一言不发,直接向着言归所指的树林走去。一路上树木越来越密集高大,程末判断自己离兴靖山也越来越近。不过看着周围的景物,程末却有一种熟悉感。 跨过一段倒塌的巨木时,程末无意看见,自己脚下似乎闪过一道微光。 “小心!”言归出言提醒。 不用言归说,程末已经感到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立刻闪身躲开。“嗤”得一声,程末见到一根银线般的东西射穿了刚刚的巨木。 漫天上无数银线舞动,犹如万千怪蛇探头。真力从全身涌动,所有银线接近自身范围统统被荡开,没有一个接触到了程末。 程末真力再变,凝聚成一把刀般向着另一棵大树顶端斩去。“砰”得一声树顶炸裂,一个硕大的身影从搬空跳下,八足八眼,两颗獠牙闪着噬人的光芒。 “讳魔蛛?”程末认出了这只灵兽,从对方八只眼睛中看出了狡猾的神色。巨蜘蛛一落到地上,立刻转身逃跑,善于暗算的它一击不中马上就会想办法脱离,不再纠缠。 但八条腿还没跑出一步,一个闪着光耀的模糊巨像从天而降,手中大刀直接刺穿了巨蛛的身体,挣扎两下后即刻不动。 这才是元景神灵术的真正威力,一种神灵显形术,程末能用到这个地步不仅证明了他的真力浑厚,而且精神必须也强盛到一定程度。 程末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如此轻易杀死讳魔蛛,半个月前的自己都断然做不到。 “这畜生出现在这里,附近一定有什么吸引它的东西。”言归查看下四周,似乎发现了什么。 “吸引它的东西?”程末左顾右盼,什么异样也没找到。 “你的境界不够,不能直接察觉,”言归提示说:“试着用灵箓感应,别用精神和眼睛。” 程末依言而行,闭眼感应灵台内的广界钟,眼前的视界豁然开朗,看到了原本看不到的事物。 “这里的大道法则明显要超过其他地方,怎么回事?”程末睁眼询问。 “你还没看出来?自己向前看,看看这到底是哪?”言归带着几分戏谑。 程末一怔,才注意方才讳魔蛛跳下压塌了一片树丛,露出了前面一大块空地,林间空地本就罕见,再一看细节,程末不由得失声:“这里,不就是之前小芒和卫如嬗被绑架的地方!” “也是你破境凝箓的地方。”言归说,“因为你在这里引动了天地之道,应该无形中造成了某些改变。”说着又看程末手上又涌出一团真力,不由得问:“你干什么?” “我换种方式,看看能不能观察到别的细节。”程末说着,真力凝为一个符文,万界索骥图再度出现,周遭的场景在图上历历在目,此外还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细节。 “聪明,你怎么想到用它的?”言归也凑上来一起看。 “猜的,普通地图都能描绘出山川河流,这张图居然连人的走动位置都能标出,肯定还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发掘。” “这张图其实有范围限制的,大概是相当于你的感官再扩大十倍的范围,所以你现在就别指望能用它看到整个天地了——但告诉你现在是在哪个域界、什么地方,还是能做到。此外,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上面标出,像我,你就找不到!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死了?” “因为我够强,臭小子!”言归骂道,“差不多一定境界,这张图上也就很难标注出来了,像是邓也,他要是想的话自闭气息,站在你眼前你也很难发现。 话说回来,你仔细看这图,天道法则因为你曾在此破境不自然的汇聚,可是四周的灵气却几乎消失一空,这根本就不正常,除非这里最近刚刚诞生什么天地灵物消耗了大量的灵气,而且被人带走了。” “准确的说,是被灵兽带走。”程末指着图上一条线,“这个记号从这里一直延伸到了兴靖山深处,恐怕是灵物诞生之日引来了灵兽争夺,胜利的灵兽将之带到了自己的老巢。我们跟上去,应该还能找到些什么。” “你还要去?”言归似乎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你就到此为止了,想要回去告诉邓也。” “沧梦沉蛰可以内敛气息,你本身就更不容易被发现。”程末说,“那灵物终究是因我而生,和我也算有着因果,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程末说着运转起沧梦沉蛰的功法,立刻就如一个黑洞般消失了全部气息,言归的身躯也变作半透明,跟了上去。 二人走走停停,一边看万界索骥图找寻方位,小心翼翼避开了很多猛兽和危险地方。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绕过一棵树木前方豁然开朗。程末马上藏到旁边草丛中,看到前面隐约发着微光。 “那个是?”程末没太看清。 “慧魂草啊,没想到居然是慧魂草!”言归罕见地激动起来,“那可是炼神上品啊,只要有它,我至少能恢复八成,能帮你彻底解决沉罪灵尊的问题!” 程末心中剧震,可就在这一刻,二人听到了巨兽吼叫,响彻天地。 三十二:篮水 “那可是慧魂草,慧魂草啊!” “只要有它,我就能帮你把孤允经烙印在广界钟和沉罪灵尊上,这样你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因为广界钟和沉罪灵尊都在争夺你真力的主导,相当于一个人长了两个脑袋,要是它们能和谐共生,你的真力运转速度能比常人快一倍!” “慧魂草那个好东西可不能错过!” “你冷静一点!”程末没想到言归居然会这么激动,看来那仙草确实价值非凡,“你没听到刚刚的吼叫吗,那灵兽恐怕比储竞还强得多!现在是你打得过它还是我打得过?” 此言一出,言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镇定补充说:“慧魂草珍贵处不在功效,而在稀少。单论滋养神魂的效果当然有不少灵物还要超过它,但慧魂草只有在大道法则充裕处才有万分之一的把握出现,和本源碎片一样有价无市!可惜我现在的状态太差,不然废什么话直接抢过来得了!” “你要是有那个能力,还用得着抢慧魂草?” “这不是重点!也不知那是什么灵兽守着它,只听到声音没看到形体。” “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声音嘶哑如孩童哭泣,恐怕是灵兽阙邪。”程末沉声说,“但奇怪,阙邪只有在攻击状态中才会隐蔽身形,现在你我都应该没被发现才对。” “这简单,这里不只有阙邪一只灵兽啊。”言归说。 “在哪?”程末问。 言归用手指了指天,也在此刻天上凭空出现一声鸟啼,程末立刻感觉如万根尖刺扎入脑海,急忙用双手堵住了耳朵。 “呼”得一声,一只怪鸟从天而降,身形巨大,狮尾蛇头,血红双眼的噬人光芒似乎能粉碎对视者的神魂。而从它出现的一刻,阙邪也现身在了对方面前,熊一样的巨大体型和对方完全不成比例,但仍旧警惕保持着距离。 “乖乖,暝魄灵鸟啊,难怪。我懂了,这慧魂草是阙邪带来的,但长于精神攻击的暝魄也看上了它想要抢,嘿嘿,这下有好戏看了。”言归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程末明白言归的意思,灵兽素来独来独往,从不喜欢其他生灵。并且占有欲极强,领地内的一切东西都属于自己所有,哪怕是用不到的灵物。 阙邪主要以体魄为本,但将慧魂草带回自己的领地就没有让出去的道理。 而暝魄则知道慧魂草能助它再次提升修为,当然也要冒险来抢。 两个巨兽遥遥对峙,发出着低吼,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交流。 “现在怎么办,要等它们两败俱伤?这种灵智的灵兽早就不会以死相拼了。”言归说。 “它们也是通源境,归元镇冥珠可以用吗?”程末拿出了一颗,之前剩下的他带了很多在身上。 “你还真信这玩意能对付它们?我说能对付通源境就是说着玩玩!我还说捅你一刀你也必死无疑,可你会傻傻等着被刀捅吗?上次杀了储竞也是撞大运,它们可比刚成年的储竞强多了,至少也是通源境中期!” “那我就创造让它们被捅的机会好了。”程末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向后移动。 “你干什么去?” “做准备,帮我盯着它们。” 程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现场,言归仍旧注视着两大巨兽的动向。 经过了漫长的对峙,阙邪终于不耐想要将对方赶走,咆哮着冲上,暝魄凄厉的叫声紧跟着响起,足以撕裂常人神魂的叫声却仅仅让阙邪迷茫了片刻就恢复了过来。阙邪高高跳起,落回地面上大地震骇,地裂塌陷延伸到暝魄脚下,被对方直接飞起闪过。这招本来是阙邪的绝技,可惜暝魄会飞,几乎不起作用。 两兽一时斗得旗鼓相当,言归余光看到程末飞快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不知什么的一节东西,问:“你这准备什么了?这是什么?” “讳魔蛛的一节腿,”见言归还是不解,程末说:“你就看好!” 程末话刚说出口,直接将这节蛛腿向着两兽方向一扔,同时隔空虚指,那节蛛腿瞬间炸开,炸出的汁液洒到了阙邪和暝魄身上,两兽猝不及防,甚至没机会躲开。 同时间,四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牙酸。紧跟着地面上平白出现了无数银丝,犹如结霜般染白了整个地面。 “这是?” “讳魔蛛和蚀骨蛛是天敌,蚀骨蛛体型小巧但群居,比噬尸蜂还难缠许多!我刚才就是引了这一群蚀骨蛛过来,这下它们两个也没那么容易活动了。” 的确如此,从蛛腿炸开的那一刻暝魄和阙邪就发现了程末,想要冲过来却发现脚下已被牢牢粘在地上。暝魄的翅膀上都爬满了结丝的细小蜘蛛,无论怎样鸣叫震碎一批,都马上有另一批补充上。 程末见机会难得,立刻朝着慧魂草冲了过去。 “人,你这是自寻死路!”阙邪的口中居然发出了人类的话语,强行挣脱蛛丝的纠缠,猛然跳起,大地沿着程末的去路不断塌陷,泥土倾轧眼看要把程末埋在下面。程末身上却泛起紫光,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躲过了阙邪的攻击。紫度玄光变,这就是之前言归说适合程末的绝学,神妙万分,而此刻直接的效果就是让程末更为迅疾。 暝魄的尖叫紧随而至,翅膀疯狂扇动,平地上起了数个旋涡朝着程末卷席而来。程末仗着绝伦的速度躲过两个,第三个实在避无可避,再次用元景神灵术,一个神像出现在面前,直接将程末甩到了天上。紧跟着半空中另一个神像背生双翼,恰好接住了他,向着慧魂草的方向滑翔过去。 就在程末刚刚落地,耳旁似凭空炸起霹雳,眼睛所见仿佛一座山脉拔地而起,向着自己倾轧过来。这一下更是闪避不及,程末双足扎地,气力运起,一拳朝着山脉打了过去。虽然仍旧被带偏,但总算站稳了地面。五岳真形图程末也开始练习,虽然太过博大精深程末现在只是入门,但仍旧摸到了一些“不动如山”的窍门。 眼看慧魂草就在自己身边,程末当下不再迟疑,立刻飞奔抓去。就在触手的那一刻程末刚要欣喜,转而觉得不对劲,手中的触感坚硬刺痛,似乎还在动弹,哪有一点灵草的感觉? 睁眼细看发现自己抓住的哪是慧魂草,根本是一只蚀骨蛛,慧魂草还在一丈外的地面上好好待着。再转眼一看,暝魄的红眼残忍中带着戏谑,才明白自己刚刚是受到了它的精神干扰。 紧接着阙邪的咆哮声再度高昂,低头一看四面的蜘蛛早已死了个干干净净。 暝魄和阙邪两个灵兽正要再扑过来,两道白光出现击退了它们,言归站在一旁喊:“愣着干嘛,失手了就赶快逃命啊!”程末当机立断,马上身上紫光再涌,朝着言归所在跑去。重新钻入密林,二人朝着来路疯狂逃窜,耳朵听闻咆哮和追击声一直跟在后面。 “你小子也有被反算计的时候,看来你的计划也不一定靠谱。”言归无奈说。 “谁告诉你我的计划就到此为止了?”程末不屑道,忽然听闻鸟叫声越来越近,知道暝魄仗着会飞追的更快。估摸下距离大概到了预定地点,程末猝然停下,再运五岳真形图的绝学,仿佛从大地汲取了无尽力量,双手抱住一棵古木,“咔嚓”将之拦腰掰断,向着身后狠狠扫去。 树木断裂声不绝于耳,其中似乎夹杂着一种别的声音。 暝魄的身形已经近在眼前,凶残的鸟刚刚探头,却立刻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凌乱拍动翅膀像是在躲闪着什么,可四面只有细小的蚂蚁。 噬尸蜂除了会被血腥味吸引,还讨厌蚀骨蛛的气味,一旦蚀骨蛛出现就会喷出蚁酸自卫,偏偏暝魄身上都是蚀骨蛛的蛛网,而且它一贯爱干净,蚁酸是它最讨厌的东西,此刻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却在不让这些小东西靠近,看着有些滑稽。 “好了,一个算是解决了,那另一个呢!”言归听到阙邪的声音又跟着追来,马上催促程末继续逃跑,边跑边说:“不知沉罪灵尊这次有没有给你什么指令、里面有没有什么办法?” “早就给了,还给了三个!上等奖是让我它们两个都干掉,中等奖让我干掉一个,下等拿到慧魂草就可以,拿个下等就心满意足了!”程末听着背后地动山摇的响声,情知对方已经接近。阙邪的追击方式很奇特,不是四足奔跑,而是凌空跳起再重重落下。 正奔跑时,程末突然听到吼叫声已经无比接近,同时还有炙热的气息喷吐在后背上。不用回头,程末就能猜出阙邪已经快要追上。也在这一刻,程末作出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调转了方向,朝着阙邪的方位反跑过去。而阙邪的前爪此时在半空中刚刚划过了自己之前的位置,险之又险。 突然改变方向出乎了阙邪的意料,它直接跳过了头,离程末反而更远了。被戏耍的阙邪暴跳如雷,就要再次追上,四足再次发力,地面震动,可这次却没能如它所愿,地表裂开一个大洞直接让它震了下去,紧跟着洞里响起接连不停的爆响,还有阙邪愤怒的吼叫。 “嚯,你还挖了这个洞。”言归啧啧称奇。 “阙邪必须借力才能跳起,这个洞专门对付它,里面我还放了不下十枚镇冥珠,居然真的没杀死它,看来你说能杀通源境高手还真是吹牛。”程末说:“困住它们也就够了,现在马上回去!” “对啊!现在这两个都被困住了,慧魂草就唾手可得了!”言归欣喜地说,带着程末马上回到了之前的空地。 眼前所见,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言归惊讶万分,“慧魂草呢?草呢?哪去了?被蜘蛛吃了?” “蚀骨蛛对草食可没兴趣。”程末说:“恐怕就在我们引开灵兽的时候,有别人把慧魂草拿走了!” “爷爷的!谁敢捡咱们的漏,我饶不了他!”言归怒火中烧。 程末拿出万界索骥图,却一无所获,“兴许我的精神更强些,连灵物才能探测到。”程末暗自思索。 “喂,你怎么好像没事人似的?”言归看程末无动于衷,忍不住问。 “已经白忙了,气也没用。”程末说,“只能我回去再给你找别的灵物了。不过冥冥中我还是相信,那慧魂草既然是因我而生,我和它的关系,还没有完结。” “你也是洒脱。”言归说。 二人见没有继续留下的意义,也担心暝魄和阙邪再追来,当下直接离开这里回城。 等程末回到陆家已经过了酉时,邓也就在院子里等着他,一见到他,笑着说:“查清楚回来了?抱歉麻烦你这件事。今天和陆微玩的开心吗?她现在人呢?” “咦?她没回家吗?” 邓也和程末都是一愣,紧接着对视中看出了不妙。 二人同时意识到,陆微出事了! 三十三:求问 黑云如墙,遮天蔽日,压得小小院落内仆人们大气不敢喘。闷热潮湿的环境让人大汗淋漓,远处天边轰隆隆的闷响,无形中压迫着人的神经,几乎让人崩溃。 程末也在队伍里,邓也则站在他们面前,两人都是脸色铁青。刚刚邓也紧急叫了一群人询问,得到的结果无非“陆微曾经回来过一阵,但不知为何又出去了,去哪没人说得清”。 天色已暗,老爷又不在家,偏偏此刻陆微又不知所踪,怎么能让人放下心来。 “邓……邓管家,程少管……这事真和我们无关!”之前城门口的人已经哭丧了脸,“小姐一开始说要等程少管,我们哪敢离开,也跟着一起等着。后来小姐说要回来,我们就把她送回来后又去忙别的了,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真不知道……” “没人说和你们有关,自己非要揽黑锅!”程末心中无名火起,连他自己也觉得烦躁。 “你也消消气,这时候着急也没用。”这当口还能看出邓也最为镇定,深吸一口气对程末说:“再问他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当下还是要早点找到陆微那丫头,这件事现在只有你我去忙,二少爷、夫人和老太爷都别告诉。” 转身面对仆人呵斥道:“还有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不许露出半点马脚!谁要是敢把这件事捅出去,就别想再待在陆家了!” 周围仆人结连点头称是。 “咱们现在就去找陆微,尽量今晚就把她找回来,”邓也对程末吩咐着,“告诉小芒去大门口盯着,一方面要是夫人他们想去陆微的房间马上拦下,一方面要是陆微回来了马上通知咱们。我现在就出去尽量用自己的人脉去找人,你……” “我自有分寸。”程末回答。 “那就好。”邓也拍了拍程末的肩膀,忽然又说:“你也,不用太在意,毕竟是我让你去查货车的事你才和她分开的。你要是非要埋怨,就连我一起。”说完,邓也直接走出了源自,向着大门走去。 邓也走了,剩下的人也就慢慢散去。重重身影在眼前错动,程末似乎有些恍惚,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后,只剩下他一人,他忽然又拿出了万界索骥图,盯着上面的光点,眼中闪动。 “别看了,没用的。”言归出声说,“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光点的区别,怎么可能从中找到陆微?兴许那丫头只是又出去找你了,过一会就会回来。” 程末一言不发,离开了这处偏院,先去找小芒,把邓也交待的事情吩咐给她,之后又径直走到陆微的房间。粉色格调的房间,配之以翠绿的装饰,很有女孩子的感觉。在这里也见不到陆微,程末之前已经找了大院中陆微以往最喜欢去的地方,同样寻不到她的踪影。 不知为何,程末总会觉得,她会回来,出现在眼前。 程末叹了口气,坐在了房间的椅子上,用手拄着头,直直望着门口。 门口开合处,忽然一动。唐怀初推门走了进来,先是用欣喜的目光寻找着四处,继而失望,盯着程末问:“我的女儿呢?” 程末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拄在胳膊上的头一偏,程末骤然惊醒,再看四周,空荡荡房间里仍旧只有他一人,看来刚刚只是做梦。拭去了头上的汗,程末看了眼房内的刻漏,再差一刻就到子时了,邓也和小芒还没和自己联系。 也就意味着,陆微仍旧下落不明。 “你可能是太累了,居然睡了快三个时辰。”言归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找邓也,而是在这里等?” “三个时辰内,连邓叔的人脉都一无所获,才到了需要我的时候。”程末立刻站起身,“但我也只能去陆微以往常去的地方找一圈,不可能有什么新的想法。” “呵——”像是有一声嘲弄的笑,出现在程末心中,可是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但是即刻他就注意到,自己的眼眶中再度出现了血红的文字,不同于以往的指令或告诫,这次沉罪灵尊居然在问自己问题—— “想要找到,你内心的答案吗?” 程末一怔。 “给我一滴你的血!” 这一句话仅仅一闪而过,但最后的“血”字,久久烙印在程末的眼底。 “你发什么呆?不是要去找陆微吗?”言归提醒。 “哦。”程末迎合着,机械地走出大门。 灵台内,原本言归所留下的禁制,隐约出现了一个破损。 夜晚的街巷内,少年奔波的身影渐渐止歇,程末微微喘着粗气,刚刚查找了好几个地方,仍旧一无所获,心中不由得愈发焦急。想着陆微性情天真又没有修炼,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根本不敢想她又会碰到什么。仅仅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她就这么下落不明,无论情感还是理智程末都无法接受。 “万界索骥图也找不到她,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程末问。 “我?全盛状态没问题,现在不行!”言归摇头,“可惜万界索骥图我也没法替你用,否则的话还能有别的办法。” “那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你冷静一下,别冲动,这可不像你。”言归劝慰道,“要不,我仗着自己会飞,再把你刚才去过的地方快速查一遍?” “别让别人看到就好。”听到言归要离开,程末心中一动。 言归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程末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忽然闭目静心。意识沉浸在灵台中,重新见到了黑色的巨尊,冷厉浑厚的外表下,表面的符文让人眼花缭乱,连言归的禁制也压制不住它诱惑的力量。程末站在它前面,显得无比渺小。尽管此刻沉罪灵尊安静如常,程末仍旧相信,之前它的话绝对不是自己的幻觉。 仅仅要一滴血,就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吗? 可是在灵台中,如何得到自己的血?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从沉罪灵尊上再度掉下一个符文,落到了程末的手中。紧跟着程末意识回到了肉体,低头一看,手上多出了个古朴的酒爵①。 “意思是让我,用这个来汲取血液?” 程末有些怀疑地伸出一根手指,拇指锋利如刀,在上面划出了一道口子。 “你在干什么?”言归的声音凭空出现。 言归心中一震,心虚地想把手指藏起,可振动之下一滴血已经落入到酒爵里面,青黑色的酒爵表面涌动着血红。 言归自当空跳到身边,猛然拉过程末拿爵的那只手,却只看到空空如也,再看他另一只手,指头上的伤痕也奇迹地痊愈了。可是刚才他仍旧看的真真切切,直视着程末近乎逼问地说:“是不是沉罪灵尊又告诉了你什么?” 程末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也在此时,万界索骥图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眼前,原本的地图上某一处标出了一个红光,格外醒目。 “我……” “别说了,事已至此,先去看看。”言归说,“如果是沉罪灵尊让你做的,那么它没有骗你的必要,去那里肯定能找到陆微的线索。” “嗯。”程末只是答应着,按照地图的指引,向着那个地点前进。 标注地居然是一个当铺,此时早已打烊,程末敲了很久的门守夜的伙计才来应门。再三盘问下,对方都矢口否认见过陆微,这让程末颇为疑惑。 不甘心朝着里面扫了一眼,程末立刻变了脸色,一把抓起伙计的衣领将之提到了当铺货柜前,伸手将柜台旁一个东西拿到了伙计眼前,大声问道:“这个是什么?你从哪来的!” 手里面攥着的,赫然是陆微的簪子。 “这……这个,是一个客人卖给我的……详细的我真的不知道!”伙计挣扎着,几乎快要窒息。 “他是谁?” “你想见他,我应该还能把他现在叫来,毕竟他一直是我们大客户,不过,你可能惹不起……”伙计明显不认得程末。 “你只管把他叫来,一炷香的时候你和他要是敢不回来,信不信我烧了你的店!”程末一把松开了对方,伙计慌慌张张夺门而出。 程末望着簪子,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脑子里的杂乱想法厘清。 “所以,你之前是答应了沉罪灵尊的血祭②要求吗?” “血祭?那居然是血祭?”程末有些不可思议。 “否则你还以为是什么?要不为什么需要你的血?” “血祭不是一种被摒弃的邪祭吗?但凡祭祀天道都不会用这种方法。” “沉罪灵尊终究不是天道,它还没有天道的气度,向你索取的也就更多。” “可是好像对我没什么影响。”程末说,从拿到他的血后,沉罪灵尊也一直很安稳,连言归的封禁也没有动静。 “那我问你,赌徒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是开始借钱。”程末有些明白了。 “没错,因为从借走第一笔钱开始,他就身不由己越陷越深,直到被高昂的债务彻底吞噬。”言归严肃地说:“你已经借走了沉罪灵尊的第一笔‘钱’,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欲望无止境,索取也就无止境。今日它只是要一滴血,可有朝一日,如果要完成你的愿望,索取的是你的灵魂、你的命呢!” 言归的话,让气氛有些压抑。 “客……客官,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门外,之前的伙计战战兢兢地说。 程末一跃而出,就要动手,可是看到对方的一刻,程末赫然停下,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个,我听说有人要找我,难道是你?”九方骁一头雾水。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九方骁疑惑不减。 “你告诉我,这个簪子在哪来的!”程末不放弃最后的希望。 “捡的,如果你要问我在哪捡的,那我就告诉你,就在这。”九方骁指着钱庄的门口,有些尴尬,“可能是那个客人无意丢下的,然后我捡到了想着索性换点零花钱……我承认我这是有点缺德。” “难道所谓的答案,就这?”程末相信九方骁没必要骗自己,可是要是这么想,就证明沉罪灵尊骗了自己。 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然而刹那间,脑中似有灵光闪动,程末再度直视九方骁,“你这次来焕青城到底是干什么?” “卖马啊,还有别的一些……” “和我说实话,”程末逼问,“如果仅仅是卖马你早就该离开了,为什么现在还在城里!” “好,我承认,我这次是来买奴隶。”九方骁有些踌躇,毕竟使用奴仆虽然常见,但买卖过程终究见不得光,“本来应该在东城那里交货,可是你这么一叫我,肯定耽搁了,这笔买卖也做不成了。” “东城,买卖人口,黑市!”程末只觉豁然开朗,立刻转身朝着陆家飞奔。 “喂!到底怎么了啊!”九方骁的喊叫也被他抛在身后。 “你想到了什么?”言归问。 “沉罪灵尊给的是提示,不是答案!线索指向九方骁,不是因为他,而是他能告诉我陆微到底去了哪!”程末口吻坚定。 “东城黑市!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能告诉我那里的详细情况!” ~~~~~~~~~~~~~~~~~~~~~~~ 注释: ①爵:古代一种盛酒的容器,多以金属制成,作用相当于酒壶或者分酒器 ②血祭:类似于“歃血为盟”,在圣徊间的世界中,一个人以自己的血向对方效忠,就意味着自己从灵魂到身体完全服从于对方。因为现今圣徊间的人以天道信仰为根本,所以对于血祭一类事情完全贬斥为低级的邪祭淫祀,不会为人所容。 当然程末进行的没有到这个程度,沉罪灵尊只是让他以自身的血为代价,向他换取了某样东西,同时满足了他一个“小愿望”。至于沉罪灵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之后就会知道。 三十四:寻人 地牢内的幽暗,潮湿的气息在墙上凝成水滴缓缓淌落,汇聚到墙角上,生满了霉菌。四面都被厚实的墙封闭住,唯一的出入口时时刻刻吹进寒风,搅动着难闻的气息。 一个人影躺在角落中,一动不动,像一坨黑乎乎的死肉。但轻微的呼吸起伏,还是看出他依然活着。 “砰!”牢门被推开,沿阶下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个人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他听到了对方的说话声,才像从梦中惊醒。 “蔡掌柜,别来无恙。”程末口气不咸不淡。 “程末……”蔡莫之缓缓从地上爬起,想要走到程末面前,终究是停了下来。“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有打开牢门的光线,这时才能看到,他的手脚都带着镣铐,铁链的另一端死死固定在了墙上,蔡莫之无法离开墙壁四尺的范围。 “想必蔡掌柜不想和我说话。”程末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盏灯点上放在了地上,灯光虽然昏暗,但足够照亮这里。 “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蔡莫之沙哑的笑了出来,话语寒意森森,“我恨不能活吃了你!” “但你做不到。” “我当然做不到,”蔡莫之惨笑了出来,“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蔡莫之的琵琶骨被铁链洞穿,手筋、脚筋也都被挑断,自身真力也被废去,多年修为毁于一旦,现在连个凡人都不如。 “我有事情要问你。”程末沉声说:“东城的黑市,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他们各自都在干什么?” 出乎意料,这一句问出来蔡莫之却一言不发,甚至连破口大骂都没有,失去了光彩的眼神只是冷冷盯着程末,不知他在想什么。 程末一怔,继续加快语速:“快些回答我!你是负责销赃的,黑市的链条上不可能只有你一家店铺!谁是中间人的角色、谁又是专职走私,在他们里负责人口买卖的又都有谁?” “你着急了?”蔡莫之突然说。 “什么?”程末不解。 “你有事情要求我,”蔡莫之的眼中逐渐涌出了嘲弄的神采,“你问黑市的事情不是要去交易,是有别的事情,我猜猜,是陆家出事了?哈哈哈!” 蔡莫之突然大笑出来,在狭小的室内回响不绝。听到他的笑声,程末仿佛被重锤狠狠打中了胸膛,盛怒之下,程末给了蔡莫之一巴掌,打得他直接倒在了地上,口鼻流血,但蔡莫之反而笑的更大声。 “哈哈哈!你……你着急了!你越气急败坏,证明你越着急!哈哈……你问我人口买卖的事,我……我知道了,是陆家什么人被拐卖走了,是陆见?还是陆微?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 “我没时间和你取笑!”程末已经不耐烦,上前直接掐住了蔡莫之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你马上告诉我黑市的一切!反正现在你的那些家底都应该被黑市其他人抢走了,你还护着他们有什么用!” 一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蔡莫之的心,他骤然收起了笑,死死瞪着程末,“不,他们不会的……他们不会那么做,我们入行的时候,就一起定了誓言,他们一定不会那么做!” “黑市的商人,还信誓约?”程末掩盖不住的嘲弄。 “你不懂,你怎么可能明白!我们被人人喊打,所以相互扶持,一路走过来,我们是不会背叛彼此的!是不会背叛的!”蔡莫之语无伦次,要说服程末,也像要说服自己,“我们答应过彼此,一个人出事了其他人都要照看好他的生意,只要我能回去,他们一定会帮我东山再起!我们都在那里,做的都是相似的产业!” 程末突然放手,转身离开,蔡莫之重重摔在地上,望着程末的背影大喊:“你不是要问我事情吗?” “我已经知道了。” 蔡莫之不解,程末已经走到了牢门口,忽然扔了一个东西在他面前,借着光亮,蔡莫之看到,那是把匕首。 “你在这里生不如死,我给你一个机会,是用它自行了断,还是冲出这囚牢重归自由,请君自便!” 程末说完这句话,侧颜消失在牢门的光亮后,紧跟着大门重新紧闭,室内只剩下油灯的火焰还在跳跃。蔡莫之审视着地上的匕首,刀刃在微光下闪闪发亮。 或许程末说的是对的,这是自己的机会。 蔡莫之把手伸向了匕首。 油灯的火焰,“嗤”得一下,熄灭了。 …… 程末游荡在东城中的街巷里,审视着一家家已经关门的商户。 “我说你到底想明白什么了?为什么特意去找蔡莫之故弄玄虚?直接问九方骁他是在哪交货不就行了?”言归问。 “能让买家直接找到老巢,他们这黑市也就不用干了。联系和交货都得通过第三方,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当初我能找到蔡莫之也是先接触到了他的人,后知道他是干黑市的。”程末看着万界索骥图,在上面标注出了自己在意的店铺。 “那你从蔡莫之问出来了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他说了,‘都在那里’、‘相似的产业’,蔡莫之在明面上是干什么的?整个东城这一条街巷,你看最多的店铺是什么?” “蔡莫之是,棺材铺老板,整条街巷最多的,是丧葬品!”言归恍然大悟。 一点不错,东城商铺中,本就是以丧葬品为主,而蔡莫之的棺材铺,也只有在这里才最掩人耳目。 “所以接下来只要推断,哪里最适合藏人。棺材铺有很多空棺材,适合存物销赃,但不适合藏人;寿衣店来客最多,难以避人耳目;而平常会在店铺养最多的人还不被人注意的,就是专门出殡的了。” 程末注视着索骥图上一点,目光炯炯。 “你猜这里,为什么半夜三更,还会聚集这么多人?” 一处店铺内,光点闪烁。 …… “少主,这么晚了您还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里蓬荜生辉啊。”昏暗的走廊内,一个人在前面引路,受宠若惊地说着。 后面跟着的少年神态倨傲,问:“事情都处理的怎么样啊?” “惭愧,蔡莫之那里属下等人去晚了一步,早就有人把他的财产珍藏都转移走了,不知道谁下手这么快。” 眼看少主就要发怒,下属马上补充说:“不过我这里今天寻到一个上好‘货品’,保证能转手出个大价钱,包少主满意。” 一面说着,二人停下了脚步,属下打开了身侧的一扇秘门给少主看,里面躺着一个少女…… 三十五:门路 看门伙计靠着柜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 丧事的生意不比客栈晚上能打烊,必须一天到晚守着,天知道什么时候哪家会死人、家属亲戚会在什么时候过来。即便出殡一般都是早上,但送寿衣、做法事,至少要随叫随到。 伙计看了眼沙漏,再过一会就是子时四刻,现在仍没一人上门,又白守了一晚。他琢磨着要不要偷个懒、小睡一会。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从门外传来,伙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少年走到了柜台前,用指节敲打着柜面,说:“谈生意。” “请问客人家是谁遇到了不幸?想要以怎样的规格送葬?”到底是丧葬行当,接到了生意也不能表现出高兴,伙计一副沉重的模样说:“出殡时候客人有什么打算?是想要安排六人抬棺、三人吹唢呐的‘添头礼’,还是八人抬棺、五人唢呐的‘莲花礼’?实在不行还可以……” “不谈死人,谈活人的生意。”程末的口吻不咸不淡。 “活人?哦哦,那您是有家人想要入送葬这个行当?这个现在可不太好说,你也知道,这行最近不是很景气……” “朋友,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和我别藏着掖着了,”程末笑了出来,“明面上你这是送葬的,实际干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要买奴仆。” 伙计神情变得严肃,他盯着程末片刻,说:“客人,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我并不是空手而来。”程末说着,将一块玉佩放在了柜台递给伙计,说:“这个,你应该认得?” 那并不是程末的那块玉佩,而是从蔡莫之得来的,经过推测程末猜出这是黑市中的信物,只有用它外人才能直接通过黑市渠道进行交易。 伙计看到信物,眼色不可查觉的变了变,小心翼翼地把玉收起。 见对方收下了信物,程末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说:“现在,能带我去看看你们准备出售的奴仆了?” 对着程末说:“那请客人和我去后面,要老板和你谈才行。” 程末示意对方带路,伙计穿过后门,把程末引到后面院子里,又向着最里面一条走廊走去。程末注意到,在进走廊的时候,伙计有意无意在一旁墙面上敲了三下。 程末眼角微微挑起。 走廊狭小冗长,每一段墙壁上的油灯只能照亮一小段路,光与影的不断交错,程末发现自己和前面带路伙计的距离越来越远,对方的背影也似乎淹没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直到某一刻,伙计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这应该还没到地方。”程末冷冷开口。 “别演了,陆家少管程末,”说话的不是伙计,廊道内凭空出现了第三人的声音,“真当我们不认得你那信物?那本来该是属于蔡莫之的!” “既然认出了,还敢带我来这?” “少年人,太自负了,敢带你来这,就没想你能回去!” “轰隆!”身后传来巨响,程末转身看到,一道千斤巨闸已经落下将来路牢牢封死。再一看前面,那伙计向前飞奔而去。程末立刻追去,一道紫光自他手掌而发,沿墙面斗折如闪电般向着对方迅速缠去。紫度玄光变当然不仅仅用来提升自身速度、体力和防御,进攻也是极为凌厉的法门。 然而那伙计身影一闪,直接消失在黑暗中不见踪影。紫光狠狠劈中什么东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石声。程末追上前一看,眼前赫然是另一道千斤闸,四面八方都被死死封住,哪有什么出口。 “被阴了!”言归说。 “我就没想这事能善终!”程末显然从一开始就带着大闹一场的心思来的,五指上紫光闪动,犹如紫电狂舞,轰然袭向了身侧的墙壁,想要硬生生破开一条道路。 哪知这边墙壁坍塌,那一边呼啸风声不绝。程末只觉得身后有无穷大力袭来,根本躲闪不及。但程末五感早已互通,这样的偷袭怎么能伤到他? 元景神灵术再用,一个莽荒巨汉现身,硬生生抓住了来袭的东西,替程末挡住了这一招。程末见到那居然是一辆载重马车,里面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侧眼粗看之间,马车里好像有火光闪动,“滋滋”声接连不停。 “糟糕!快闪!”言归大呼不妙,程末眼神一凝,神灵巨汉立刻将自己牢牢抱在怀里,惊天动地的轰然炸响声,程末从原地被远远震飞,稳稳落在了地面上。真力所化的神灵早已消散,而他依然毫发无伤。 “妈的,够阴险的,载满了爆炎石的马车先是来撞,趁人分心再点燃爆炸,不过你的反应也是够快了,现在……”言归见程末一言不发,只是警觉地望着四周,跟着他一同看了过去,才发现周围的环境早已改变,狭窄的廊道变为空旷的大厅,四面幽暗无光,见不到进退出路。 “移星换斗阵,好家伙,为了对付你他们也是够下血本的。”言归一眼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移星换斗阵可在不知不觉中将周遭环境全部改变,陷入阵中的人就仿佛落入到不断变化的迷宫中,识不破其中巧妙绝对难以脱身。 “用这等旁门左道故弄玄虚,怎么不敢出来和我堂堂正正对决!”程末故意喊得很大声,果然听到了对方的回应,“程少管,你都要死在这里了,是怎么个死法,难道区别很大吗?” “区别大了!比如,你现在就会先死!”辨明了声音就在自己正上方,程末周身紫光缠绕,若潮水涨落不息,向着半空飞快掠去,右手遥遥一指,霹雳凭空而下,犹如湛紫长枪裹挟紫电当空冲刺。 轰隆隆声音不断传出,犹如墙倒砖塌。程末一惊之中,才看到上面残垣碎屑不断掉下,紫电长枪一路横扫,却似乎根本没有击中对方。 随后一个庞然大物带着惊人的声势掉下,程末无奈,只能重新落地闪开,偏头看去发现是半截实心的石头柱,看来自己方才击中的就是它。 “程少管倒是机灵,仅仅凭借我的声音就锁定了我,可惜了。”声音飘忽不定,烟雾般笼罩在四周。程末一时心烦意乱,但见上空无数石柱不停砸下,也只能先躲开再说。 身若游龙流转,脚踏玄宫,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来势惊人的石柱群。见到再无石柱落下,程末松了一口气,一伸手直接摸到了墙壁,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闪躲到了大堂的一侧边缘。 三十六:还愿 “哗啦!”水生潺潺,继而如暴雨倾盆。程末注意到四面墙壁上水流急速渗出,眨眼间淹没了这里。程末如被漩涡裹挟,身不由己朝着中心漂去。水中眼不能睁、口不能言,唯有听力和触感尚存。 敏锐的感知下,程末立刻察觉几个影子快速绝伦朝着自己游来。两把刀劈风斩浪,划破水波向着程末当头砍下。程末躲也不躲,双手伸出,硬生生接住了两把刀。 袭击的二人万万想不到程末反应居然如此之快,更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敢徒手接刀,一时不由得愣住。程末却不管其他,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流星般在水塘里飞速沉底——还带着那两个人。 双脚踏到池塘地面,五岳真形图随之用出,大地上似有无穷劲力被他汲取到自身。两个刀客刚刚试图将刀抢回,各自用力发现刀像是焊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未及转念,二人觉察到程末的手腕处一股大力传来,扭曲的力量将两个人从刀身到手臂麻绳般缠绕在了一起,余力不减将两人破口袋一样甩出,直接昏死了过去。 解决了二人,程末却没有丝毫轻松,现在他还是无法从这个阵法中脱身。恰在此时,程末觉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双腿,池底变成了沼泽般让自己越陷越深。程末身体未动,一个庞然大汉直接从池底钻出,连带着揪出了一个人来。借助五岳真形图施展的元景神灵术威力更胜以往,但相应的对精神的负担也就更大。原本程末的极限是同时在战斗中用出三个神灵,但这次一个就已经是顶点。 巨汉抓住的那个人却丝毫不慌乱,手臂一挥一个毒蛇钻出,咬住了巨汉的手臂,那条手臂居然直接消融,对方也得以脱身。 程末认出了这人就是一开始接待自己的伙计,不由得说:“原来你还擅长用毒。”对方充耳不闻,一大团毒烟向着程末滚滚而来,混杂在水中,速度、范围更盛,将一大片水面都染成了紫绿色。 程末闭气凝神,真力搅动着水波,毒液顺着周身层层荡走,没有一滴能接近自身。但这一招本来就是掩护,对方借此欺身而上,朝着程末一拳打来。 程末直接接住,对方脸上笑意残忍。他的拳头上本来就带着毒,一旦进入程末体内也就一切结束。但眼见程末根本没有中毒的样子,心中没来由惊骇莫名。分神之下,之前的巨人神灵直接一拳打出,狠狠埋在池塘底,再也无法爬起。 孤允经能炼化各种杂乱精气,毒自然也不在话下。当然足够烈性的毒还是会威胁到程末,但这人的毒绝对不属于其中。 再次解决一个威胁,程末一个回神,发现周遭再度变化。衣服上仍旧淌着水迹,四面却像回到了最初的回廊中,区别只在于两边的墙壁上多出了许多门。门的后面仿佛连通着其他的世界,吸引人想要去打开一探究竟。 “千万别去打开这些门!”言归立刻提醒,“你要是动了一扇门,整个阵法就会接连不断的变化,到时候你兴许就会彻底迷失在其中,再也无法脱身了……唉,等一等,这些门的排列,好像有点眼熟?我看一看。” “说的好像现在这阵法就不是变化不停了!”程末接连被戏弄,已经有些急躁。 “程少管当真名不虚传,连着打败我三个手下还脸不红、气不喘,逼得我居然用这个阵法对付你。” 程末听得声音从右侧的房门传出,早就蓄势待发,然而等到那扇门打开的下一刻,才发现门里面是空的。 一愣之间,身体后侧劲风扫来,程末勉强躲开,却见一道人影从左侧第三扇门出来,转身进到右侧第一扇门中,不见了踪影。 “程少管,这个阵法如何?”对方接连不断的出现、又消失在不同的门后,程末只能被动应付、疲于奔命。 言归忽然哈哈大笑,“我看出来了,原来这是个‘正反四奇阵’,能扰乱空间、颠倒五感,别被表面看到的蒙骗,接下来听我指挥,这种小伎俩一旦看穿,破解也是易如反掌!” “前面,左侧第五扇门,他要出来了!” 程末依言准备,直接挡住了对方的攻击。他没想到程末居然看破了自己的行踪,不敢纠缠马上回到了门后再度消失。 “接下来,右边第七扇门!” “右边第五扇门!” “左边第八扇门!” “右边第四扇……” 言归的指导下,程末逐渐掌握了主动。 “怎么样,还不错!”言归洋洋自得地说。 “这叫不错?我还是被动挨打,真要是不错应该主动攻击!”再一看对方从左边第十扇门出现,程末却理都没理,直接转身向着右边第二扇门奔去。 “咦!”看着程末直接消失在了门后,那个人也是万万想不到。刹那之间,程末突然自左侧第九扇门冲出,朝着对方袭来,猝不及防,直接被程末打倒。 “你是怎么自己看出来这个变化的?我原本正打算这么指点你的。”言归诧异地道。 “你一说这是阵法我立刻明白了,阵法属于妙法的一种,和道法殊途同归,用相同的方法很容易找到规律。而他也只是利用这个阵法,如果他是阵法的创造者,我就万万没法轻易看破,真的需要你来点明了。” 眼看对方倒在地上还死死握着一个符文,程末猜测那就是阵法枢纽,直接抢过来在地上用力摔碎。 “轰”得一声,还是回廊,这次他真的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总算回来了!”言归感慨说。 “还是找陆微要紧!”程末拿出万界索骥图,指出了最深处的一个光点,猜测那应该就是陆微的位置。 “那就赶紧去。”言归也怕程末这次动静闹得太大,时间久了容易出别的变数。 程末顺着回廊飞速前进,沿途路过几个监牢,隐约听到里面有啜泣声。 言归叹气,说:“都是些可怜人。” “这也是他们的命。”程末无动于衷。 “假设你也在里面,也能这么云淡风轻吗?” “你什么意思?” “你也是被收养的,但被程启捡到、和被人贩子捡到一样卖身为奴的概率,其实都是相同的。可是现在你在外面,他们在监牢里,你就觉得自己的命运比他们高贵吗?” 程末脚步不停,说:“如果你对这些人还有悲悯之心,就自己把他们放出来。” “可现在我是在问你,”言归神态严肃,“你就不会想着救他们?” “不会,”程末干脆利落,“我救陆微,是出于亲人的感情。但对他们,我无情。” 言归暗自叹息,却听程末继续道:“但现在这里的人都已被我打倒了,他们没了束缚,自己逃走了,也照样和我无关。” 听出了程末言下之意,言归笑了一下,说:“口是心非。” 直接跑到了最后一个监牢,程末隔着牢门看到里面只有一个娇小的影子,不由得急切地喊:“陆微!” “别喊了,没用,这个牢门上有禁制,她在里面听不见!”言归说:“直接把门打开就行了。” 程末点头称是,用手握住牢门,方一用力,门却纹丝不动。程末正准备继续加力,余光看到一道闪光快速绝伦向自己冲来,当下回身防守。 一挡之间,程末连退数步,手臂也是隐隐作痛。 “阮掌柜说有人来捣乱,我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你。” 黑暗中走来的身影,年轻,口气却无比阴冷。 “程末,你是决定和我作对到底了吗!” “北堂权!” 程末也是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刻、此地碰到此人。 遥想当初,在通诀台开启前,二人还有一场约战,结果不了了之。 那么现在,也就是还愿的时刻! 三十七:戏犬 黑暗的回廊中,两个年轻的影子遥遥对峙,墙角的油灯火焰飘忽,随时要熄灭。 “程末,你是打算和我作对到底了吗!”北堂权的表情扭曲着,闪动的油灯下,像一个恶鬼。 “却想不到北堂二少爷,不仅卖棺材,还卖人!”程末语气冰冷。他早该想到这个事实,既然蔡莫之都是北堂权的手下,那么为什么陆微的失踪就和他毫无关系? 一念及此,心中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 “少给我废话!”北堂权怒不可遏,厉喝道:“从通诀台前的账开始,你我就在这算清了!”双拳摆出,遥遥一拳,朝着程末挥去。 程末只觉得劲风扑面,当下闪开,见脚下地面被硬生生轰了一个大洞,“镇邪灵波,北堂炼宗出名的绝学术法,居然被他学会了。”心中如此想,脚下丝毫不慢,立刻从这里飞奔而走,远远掠去。 “哪里逃!”北堂权大喝一声,转身追上。二人边打边跑,转眼已经跑了很远。怕波及牢里的陆微,程末故意选择变幻场地。 “陆微你怕波及,这里其他的被关押的人你就不管了?”言归说。 “所以我也一直没停,不是吗?”程末在这个当头也懒得解释,背后北堂权出招愈发密集,他也得耗费更多的心力才能躲开。眼见“轰”得一下,一道牢门被北堂权的波风震开,程末立刻上前将门卸走冲了进去,看着里面关押的是两个小女孩,一大一小,似乎是姐妹。 眼看姐姐抱着小妹妹瑟瑟发抖,程末淡淡地说:“一会那个人离开后,你们可以逃走!”转身打破了牢里尽头的墙壁,露出了外面的景色,直接从破洞跳了出去。 大牢的外面居然是悬崖,旁边一条瀑布倾泻奔淌,听得悬崖下水生滔滔。程末自当空一跃而下,却毫不慌乱,紫色光华在背部闪烁,最终凝结为一对翅膀,向下的去势立刻一缓,朝着更远处滑翔。 紫度玄光变可以将真力按照使用者意愿随心所欲的变化,这次的翅膀虽然不足以真正飞行,保证安然落地还是没有问题。 程末飞过了下面的水潭,正好落在了另一边的岸上,下玄月在天空中明亮可见。紫翼消失,程末转身看向了身后。但见北堂权也紧咬着不放,从监牢的破洞跳出到了下侧一块石头上,然后又借此为着力点跳到更低的地方,反复几次从高处逐渐跃下到水塘中,和程末遥相对峙。 下一刻,程末就看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一怔之下,只见到水塘内似凭空刮起龙卷风,无数水流凝为水柱拔地而起,挟撼动天地之势,向着程末远远扑来。镇邪灵波融入水中,居然还能有如此变化。 程末心中一凛,紫色锋芒闪动,在手中凝聚成纤长若钢鞭的形状,鞭梢摆动,将水柱击碎。水花飞溅到程末的脸颊,让他感觉到些微的冰寒。仍旧容不得他轻松,水柱接二连三,根本没有止歇。程末只能将之一一击溃,而就在打散最后一道水柱后,突然心生警兆,水花散尽,北堂权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其后,来势惊人,朝着程末狠狠冲来。 紫色光芒疯狂舞动,犹如闪电天降,空地都被惊人的声势所撕裂。程末眨眼间就和对方拼斗了尽百下才各自退开,退去后又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程末心中暗自惊讶,只凭真力修为他自认为已经不弱,可是北堂权明明和他先后凝箓,居然也能赶上他。 “他体内肯定有一样法宝助阵!不然拼消耗怎么能斗得过你!”言归眼尖,一眼看出了其中问题。 “北堂炼宗本就是炼器宗门,宗主的儿子有什么好宝贝我都不奇怪!”程末刚刚说完,感觉气氛又是一变,眼见北堂权脚步沉重,单手高举,犹如擎天力士般,狞笑着对程末喊出:“你再接我这招试试!” 手随之一挥,程末见到一方石台迎风而丈,瞬间变成万丈高台朝着自己冲来。来势汹汹不算,高台上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将自己固定在了原地,连逃跑都做不到。 “撼天镇邪台!”程末认出了这招,心中冷笑,“你奸邪做尽,却想用这招镇我,真是异想天开!”脚踏大地,真力涌动,五岳真形图施展出来,从大地上源源不断汲取着气力。元景神灵术跟着使出,一个巨灵神出现在原地,顶天立地,手持双斧,正面迎向了高台! 动荡声惊天动地,炸裂得耳膜隐隐作痛。镇邪台和巨灵神同时消散在了原地。烟尘缭绕后,是北堂权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没想到就算这招都奈何不得程末。紧跟着他就看到,一个邪影犹如鬼魅,猝然而来。北堂权原以为是程末,挡住对方后才发现对方全身漆黑,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是另一个神灵。 北堂权万万没有想到如此,一惊之中就被对方牢牢抓住,这个神灵虽然消瘦,力量却大得惊人,一时内居然挣脱不下。 再听到四下响起了锁链的声音,北堂权才发现另一个神灵再次出现,手中铁链哗哗作响,已经把自己捆了起来。这下被彻底困在了原地,再看前方,程末若手持湛紫长剑,大步赶来,四周气息为他所迫,无形中都让开了道路。 “找死!”北堂权大喝一声,光芒耀眼湮没了他的身形。程末只见自己的两个神灵纷纷崩溃,再一看一道光芒闪烁着七彩虹光,琉璃般朝自己飞来。不敢怠慢,程末立刻防守,虽然击碎了那光芒,却也被震得退后数步。 “怎么回事?”言归也没想到变故突生,再和程末一起看去,立刻明白了原委。北堂权的手中多出了一个东西,成两端尖锐的锥体,通体又数十个切面,远远看去,就像一块奇特的晶石。 “能逼得我使用这块‘百兽晶’,程末你足以自傲了!”北堂权如此说,但心里却是无比的憋屈——没错,是憋屈。这个法宝是他凝箓之后父亲赏给他的,像其名字一样是由上百块灵兽的灵晶所炼制而成,在他这个境界已经算是威力强大。 但此刻面对同境界的程末,他却不得不拿出这个。 这岂不是证明,正常情况下程末的修为已经超过了他。 北堂权绝对无法承认,他必须彻底打败程末,才能证明自己! “北堂二少了不起,徒手不成抄家伙了!”程末这一声讥讽,对方根本充耳不闻,百兽晶上光华涌动,程末只见一条完全由五彩缤纷的灵晶铺成的“道路”向着自己延伸而来,所带着的却是极度危险的气息。 程末立刻后退,但这才发现自己四面八方都已经被灵晶包围,却听言归叹气说:“唉,没想到那小子的法宝如此神奇,你要是这么输了,也算不冤。” “你要是只想吐槽不如闭嘴省得我分心!”程末没来由无名火起,但这时他才注意到,北堂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心中惊骇无以复加,以北堂权的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 可事实就是事实,北堂权手中百兽晶呼啸空气,犹如千百猛兽吼叫,狠狠撞向了程末后背,将他远远击飞出去! “哈哈哈!程末,你这算死得其所!”北堂权心中无比畅快。“我的灵箓是‘跃神驹’,能短暂增加我的速度,你没想到!” “说的是,不过我倒觉得,这要是在蔡掌柜店里才更好,满院的棺材,方便直接给你送葬。” 听到程末若无其事的声音,北堂权的笑声戛然而止,嘴角仍旧咧开,眼神中却满是难以置信,看起来分外滑稽。 程末身上一层淡淡的银辉笼罩,他爬起身,却先在问言归:“催动灵箓本身,需要通源境才行?” “的确如此。” “那他怎么做到的?” “简单啊,因为他有法宝啊!别不服气,其实你现在催动一下广界钟,效果也有一点,但肯定不如他用法宝,更没有通源境那么明显就是了。” “那我就要好好思索了,但现在我要用的,是别的招数!” 下弦月的光辉,向着他的双手飞速汇聚。 “你这是……”言归隐约明白程末要做什么。 “前几天重修太一游日服月法时,所有的其他感悟,我将之命名为——” “银月浮光咒!” 三十八:终焉 “银月浮光咒!” 随着几个字缓缓念出,四周立刻发生了变化。 月辉浓重,犹如实体,一时之间既像大雪弥漫,又仿佛千百银镜交相辉映。月辉被吸入程末体内,又化作符文从他的双手中飘出,黑夜之下只有他是明亮的。 感觉到四周的灵气疯狂汇聚,北堂权震惊地望着这一切,他不知道程末到底在干什么,但明白绝对对自己不利。当下不再迟疑,手中百兽晶闪动,跃神驹的虚影出现在他身边,载着他飞一样朝程末冲去。 刚刚到达月辉的范围,北堂权的速度不受控制的慢了下来,最后居然完全动弹不得,这才发现地面上已经布满了月辉的符文。 下一刻,程末出现在了眼前,北堂权眼见躲闪不及,只能防御,百兽晶瞬间扩大,千百块晶石凝为一体向盾牌一样挡在了自己面前。 程末面色不变,单手一指指出,口中轻轻念出二字: “月泪!” 手中月辉凝为水滴状,以迅雷之势朝着千百块晶石撞去。的确如它的名字一样,像是银月之泪,柔和凄婉,但效果却着实骇人。一滴月泪即将整个晶石盾牌洞穿,随后在北堂权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彻底崩塌。 “月刃!”程末再一挥手,月辉凝聚成的锋刃横扫而出,弯弯的月刃,真像一轮月牙,摧枯拉朽的锋锐之气,让北堂权汗毛耸立,跃神驹再度出现,狼狈逃出了月辉的范围。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赫然发现自己的脚下居然出现了银月符文,数条银色铁锁从符文而出,将他牢牢锁住。再一看程末身披银辉,朝着自己大踏步走来,北堂权心中骤然暴怒。 “程末!你这点雕虫小技,永远别想打败我!” 程末只见北堂权怒喝中,数百灵兽魂魄从百兽晶中冲出,撑破了自己的月辉铁锁,疯狂吼叫着朝着自己扑来,啸声惊天动地,自己身旁的月辉都摇摇欲坠。 月辉弥散,尘土飞溅,灵兽魂魄的冲击中程末消失不见。北堂权立刻觉得不妙,跃神驹出现准备再度逃走。但程末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悠远、淳厚的声音—— “咚!” 时空,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北堂权眼睁睁看着程末的拳头越来越近,轰然打在自己胸口。倒飞而出,口中鲜血喷薄,但他觉得勉强还有一战之力,紧握百兽晶正打算用出最后一击。忽然间程末遥遥锁定了对方,月辉再度凝结,无数光斑飘舞,犹如千百块陨石般纷纷朝着北堂权砸了过去! “砰!砰!砰!砰!砰……” 尘埃落定。 看着北堂权躺在地上昏了过去,程末收起了真力,月辉也散去,精神一阵恍惚,言归赞叹说:“这次不错,月辉只由精神牵动而真力只消耗些许,有了点道法的三分意思。” “可我的精神力运用的还是有些勉强。”程末说。 “你怎么知道广界钟能定住他?”言归想起了刚才那声钟鸣。 “修炼时我就发现了,你说现在催动灵箓也有用,也就试一试。” 言归说:“现在赶紧去看看陆微,你这次可闹腾的够大,别忘了现在可还是在焕青城里,一会不一定引来什么人!” 听到言归提醒,程末才发现这里虽然偏僻,但四周三三两两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显然被刚刚的动荡声吵醒。当下不敢怠慢,马上原路返回到陆微的监牢前,用蛮力破坏了门锁冲了进去,将阴影中的少女一把扶起。 “陆微!你没事。”程末焦急地呼唤。 “咦!” “怎么……” 言归、程末瞠目结舌。 眼前这个少女,容貌标致、身材瘦小,的确和陆微有些相像,但她居然不是陆微! “怎么会这样!”程末难以置信,疯狂思索着之前的所有细节,“是沉罪灵尊骗了我?还是我猜错了?” “不应该啊,沉罪灵尊从不骗人,你分析的也头头是道,难道是九方骁从一开始就诓了你?”言归也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言归骤然警觉,“小心!有一个很强的人来了!” “很强?”程末讶异,什么人能让言归这么评价? “咚!”一声脚步踏在了地面,却闷雷一样,震得人心头发毛。程末感觉全身汗毛倒立,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到孙隐耀一手抓着不省人事的北堂权,站在牢门外,冰冷的审视着自己。 “这是你干的?”孙隐耀的口吻,就像即将噬人的猛虎。 “我是来找陆微的!”程末这样喊,但心里却没了底气。 “找陆家小姐,来北堂炼宗的地界?你在耍我吗!”孙隐耀怒火万丈,“是没找到?还是说你怀里抱着的就是陆家小姐!” “快跑!那家伙要动手,你绝对挡不住!” 听到言归的话,程末当机立断,怀抱着少女直接冲向了尽头的墙壁,硬生生破墙而出。 然而身在半空中,程末立刻感觉到身后无穷真力涌来,惊天浪涛般瞬间将他困在了其中,自己就像一条小鱼身不由己被巨浪卷席,别说反抗,连随波逐流都筋疲力尽。 这才是真正强者的力量,随手而为就足以撼天动地。自己的微末道行根本就不值一提! “该死的!”言归正准备拼命,却察觉到了什么,重新沉寂。 另一股大力涌来,出其不意击溃了孙隐耀,随后程末向着另一个方向飘去,落到一个大手中。不用回头,程末就知道对方是谁。 “邓叔!” 邓也皱了下眉,说:“你在这搞什么鬼?” “我来找陆微!” “陆微?她像陆微?”邓也指了指程末怀中的少女。 程末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正在此刻见孙隐耀提着北堂权已经追了过来,身后还多出来一群人。 孙隐耀见到邓也,更为愤怒,吼道:“邓也,你陆家扰我商户、伤我少主,未免欺人太甚!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要么你邓也血溅当场、要么我孙隐耀从此除名!” 三十九:起始 “交代?你老脸还是够厚的,买卖人口的买卖,搅和了就算了,你还要交代?”邓也皮笑肉不笑。 “邓管家此言差矣,”北堂杰从人群后走出,说:“生意是生意、恩怨是恩怨,程末无故打伤我弟弟,天理难容!”来到北堂权身边,直接喂了他一枚丹药,北堂权咳嗽了一声,居然就醒了过来。 “我看北堂大少才是装疯卖傻,本就是堂堂正正的比试,我一没偷袭二没暗算三没找帮手,北堂权输了也只能怪技不如人!”程末上前一步。 “你!”北堂杰张口结舌。 见程末如此,邓也拍手称快,说:“没错!拳脚无眼,自己本事不够伤了他怪谁?你北堂炼宗要是想用人多压人,我这边人也不少!”邓也一声令下,身后一群人也随之走出。 程末见是陆家的人,心中一怔,想着不是说找陆微这事别让人知道么? 却听邓也继续说:“北堂杰、姓孙的,我告诉你们程末为什么来这,我们陆家的小姐不见了,怀疑北堂权把她藏在了这!不管他干没干,要是因为你们耽误了让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脱离干系!” “什么!” “原来是真的!” 孙隐耀和北堂杰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忌惮。 不管北堂权和程末怎么斗,终归还只是意气相争。可要是真的牵扯到陆家的小姐失踪,才真是天大的麻烦! “你嘴皮一碰编出的理由,当我会信?”孙隐耀强行反驳。 “信不信由你!但我告诉你,要是找不到我家小姐,别说上这来撒野,把北堂炼宗都翻过来,我也不在乎!”邓也针锋相对。 两方人马都彼此对峙,毫不相让。 “咦?各位在这里做什么?”正在不知如何收场时,程末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恍然间有些难以置信。 “陆微!”见从另一边走来的少女,程末激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到底去哪了?” “什么去哪了?啊,程末哥你又沾花惹草,你怀里抱着的女的是谁!”陆微小碎步跑到程末身边,抱怨着。 “程少管……他们是这么称呼你的,真有些不习惯呢。”随之而来的,居然是卫如嬗。 程末有些难以置信,却见卫如嬗插到对峙两方中,微微一笑,对邓也和程末说:“还请误怪陆微妹子,是我硬要拉着她的,结果聊得太投机了,忘了通知各位,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真……是这样?”程末一时没反应过来。 “要不呢?”邓也凑到程末耳朵边偷偷说,“你以为我带这么多人出来是找她?是找你啊!子时一刻卫小姐就送陆微回来了,我怕你冲动下闯出什么事情来,才赶忙带人去找你,没想到你真的捅出了这么大篓子,还得我给你收场!” 程末恍然大悟,明白刚刚是邓也配合卫如嬗演戏,想要尽量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继而有些尴尬。 他只能看着陆微说一句:“以后别再这样了,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 “对不起啊,不过卫姐姐的琴曲实在太好听了,我没注意才……” “卫——姐——姐?”程末不知什么时候,二人的关系这么好了。 “咦?”卫如嬗看到程末抱着的少女,微微有些吃惊,问道:“她,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北堂炼宗的监牢里,我以为她是陆微。” “这样啊。” 程末还没明白,就听卫如嬗对北堂炼宗一行人说:“我这侍女失踪了几天找不到,没想到居然也在贵宗手里,能不能请北堂少主,也给我个交待呢?” 北堂杰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哑口无言,虽然他多少看出了卫如嬗和邓也唱双簧,但眼看理亏的变成了自己,当下陆家小姐既然没事,那还是赶紧撇清关系为好,暗中剜了自己弟弟一眼,才对卫如嬗说: “既然是卫家小姐的侍女,那现在就还给你。陆家小姐既然也没事,一切也就是一场误会,犯不上再剑拔弩张,大家还是各自散了。” 说着就要带人走。 “照顾好你的弟弟,别留下什么病根!”程末大喊着。 北堂杰肩膀明显抖动了一下,说:“他日希望我也有幸拜会下程少管的手段!”当下带人离开,再也不废话。 “行了,都回,回,老爷不在,也别再出什么大事。”邓也又对卫如嬗说:“还是多谢卫家小姐了。” “没事。”卫如嬗笑了一下,又看了程末。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没听邓管家告诉你吗?白天的时候琴出了问题,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之后就找了陆微给她继续在聆乐阁弹琴呢。”说着,嘴角上翘了些许,“想不到以你的精明,也会因为小事犯下大乌龙。” “或许我是太累了。”程末想到之前从两个灵兽眼皮下逃命、慧魂草又无故消失,真的觉得很疲惫。 “不过,你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真让我刮目相看,虽然之前为了救我,我已经见识过了。” 还没明白卫如嬗的言下之意,她就已经把昏迷的侍女接了过去,才说:“我也要回去了,期待下次相见。” 程末还没等说什么,听到陆微喊: “卫姐姐再见!” 看着陆微的兴奋,虽然疑惑,程末想着一些事情还是明天再问。 “所以,为什么沉罪灵尊会带你来这里呢?”言归忽然说。“无论是九方骁、北堂权,他们都和陆微的失踪没有直接关系。从一开始你应该去找的就是卫如嬗,可是偏偏它没让你回去等,而是把你带到了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也许,因为小芒。”程末说。 “因为小芒?” “早上的时候,小芒看到了我处理奴仆的账簿,我告诉她我无法左右这些事情时,其实我心里是带着愧疚的。而在之后寻找陆微时,焦急又让我胡思乱想,害怕她碰到最糟糕的状况。偏偏那时,沉罪灵尊问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所以对沉罪灵尊,你其实询问的是……”言归好像明白了。 “没错,我当时真正想的是:‘我不想看到,像陆微一样的女孩子,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命运’。”程末悠悠叹了口气,“其实我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无论九方骁还是北堂权,被我这么一折腾,他们买卖奴仆的计划,都泡汤了。” 种种纷扰,终究已经尘埃落定。 身处其中的、身不由己的,既然已到退场时,也就该黑白棋各自从棋盘拿下、收子终局。 程末带着陆微,跟着邓也和那一群人一起到了家。 刚刚进门,程末见一个仆人过来和邓也又说了什么,不由得问:“怎么了?” “蔡莫之死在牢里了。”邓也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不知他从哪找到的匕首,自裁了。” “或许这是他最后的勇气。”程末平淡地说。 “勇气?他若真的有勇气,早就可以撞墙死了,为什么非要用刀。”邓也有些嘲弄。 “可能,”程末淡淡地说,“那终究是他最后的选择。” 回到自己的房间,程末倒头就睡。折腾了一整晚,早已心力交瘁。 第二天,日晒三竿才爬起来,言归早就在等着自己,见到程末起床,笑嘻嘻地说:“醒了?昨天的事都想清楚了?” “还有疑点,但好像无伤大雅,最重要的,陆微回来就行。”程末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说。 “对了,你睡觉的时候,小芒送了这个过来,说是外面给你的一封信。” “信?”程末疑惑,直接接过拆开,“又是一张拟图。” 程末还记得上次小芒和卫如嬗被绑架,起因就是一张拟图。 而这次再看到上面的画,程末“唰”地站了起来。 画上的是三个人,昏迷的陆微被一个黑衣人抓在手里,对面还站着另一个人,像在交谈着什么。 而那个人,就是卫如嬗! 四十:柳暗 时间流转,漫长的五个月春季也即将过去。芒种时节,暑气日升,程末的长衣本就轻薄,也没觉得太过炎热。 这日中午,程末惯例在房中吃午饭,言归也在一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最近又要破境了?”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解纷‘明’境,我的确到了极限。”程末喝着白粥说。 “你这话要是给别人听到,他们都会气死,陆家的二少爷,现在才刚是这个境界。” “陆见他比我凝箓早一年,修行也足够勤奋。而且我觉得你的话说反了,对我来说要是还进展缓慢,我才应该去自尽。”程末说着,指了指言归。 “我是你最大的倚仗吗?”言归笑了。 “不,你是麻烦的来源。”程末叹了口气,“因为你我才不敢松懈,否则命不久矣。” “但可能要你命的不是我,是沉罪灵尊,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了你。” “悬崖边的盲人,即将掉下去,你说告诉他是仁慈,还是让他毫无痛苦的走完最后的路是仁慈?” “我的仁慈,是在他掉下去之前把他拉回来。况且,”言归顿了顿,说:“对于力量,你就真的毫无垂涎?” 程末他所想到的,是半年前面对孙隐耀的时候,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助,不要说反抗,连生死的都完全握在对方的手中。若不是邓也及时赶来,他万万想不到之后又会如何。 而孙隐耀和邓也,还不是天地间的最强者,甚至说是一流都很勉强! 天地间还有这么强大的人,难道不可怕吗? 还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可以去追寻,难道不垂涎吗? 程末握紧了筷子。 “行了行了,别这么严肃,说点轻松的。”言归说,“卫如嬗那丫头,还没走?” “还在焕青城,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 “你舍得她离开吗?”言归笑嘻嘻地问。 程末白了他一眼,“这段时间我就见过她两次。” “可是之前的事情,你也没弄清是吗。”言归忽然说,“终究是卫如嬗主动找的陆微,不是陆微去找她。那丫头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她到底为什么?还有,又是谁给你送的这张拟图?它又到底是真是假?” “真假如何,可能无所谓了。”程末望着夫人也过来了,陆微高兴地扑到了母亲怀里,说:“重要的是,陆微没事。” “你不担心被人算计就好。”言归叹了口气,又问:“你最近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没有,但,”程末思索了一下,“沉罪灵尊,是不是太过安静了?” 程末说的是事实,自从那日以来,沉罪灵尊就仿佛彻底沉寂在他的灵台中。 “它已经得到你的血了,还要什么?”言归冷笑了一下,“你可知道血祭的真正含义?” “作为交易的契约,换取力量的成本?”程末猜测。 “那就太简单了,血祭,代表灵魂的接纳,沉罪灵尊接纳了你,就不再会给你找麻烦,反而会全力维护你,这就有点像灵箓了。但广界钟是完全服从的,沉罪灵尊可不同,想让它彻底变成你的灵箓还需要时日。” “但这一切是有代价的。”程末想起之前言归告诉他,要完一滴血之后,终有一天沉罪灵尊会向他索取更多。 言归正要说话,忽然一闪,消失在了桌面的银镜中。 下一刻,程末的房门“砰”得被推开,不用看也能猜出是谁。 “给我还钱吗?”程末说。 “先别提还钱,有更重要的。”邓也进来,说:“老爷刚刚回来了,现在还有几个账还没收,你赶紧去办妥,不要耽搁了。” 程末心中一惊,心想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 …… 办完邓也交待的事,程末准备回去。路过一个小巷时,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进入小巷前就看到外面有几个人在张望,走进之后程末更是发现四面都有嘈杂的脚步声,好像一群人在寻找什么。 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程末忽然对周遭有所感知。 身旁的一个水缸,被严严实实地压盖着,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 程末一把将盖子拿起,看到里面——有一个男子! 男子冲着程末尴尬地笑了下。 程末面无表情。 “快来看看他在不在这!”叫喊声随着一群脚步声跑来。男子立刻慌了神,示意程末把盖子给他盖上。 程末如他所愿,重新把他藏了起来,又把整个水缸放在了旁边的推车上。 那群人跑到这里,左右什么都找不到,又见到了程末,问:“喂,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的,穿着灰色衣服,贼眉鼠眼!” “没看到。”程末回答很简单。 “你推着的是什么东西?”另一个人警觉地看着程末推着的水缸。 “这个?是我家主人让我买的,我是陆家的人。” 听到程末自称陆家的人,这群人也不再说什么,各自从这里离开。程末把水缸推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敲了敲盖子说:“你可以出来了。” 男子蹑手蹑脚地爬出来,左右环顾后,才松了一口气,对程末说:“多谢侠士相救。”转身就要离开。 “慢来,”程末揪住了对方,说:“侠士不敢当,把你偷得东西交出来。” “这……侠士说笑了,小的,哪里是偷得什么,是那些人要抢我……”男子吞吞吐吐。 “九宫观的人要抢你?你是有多稀奇。”程末早就认出了那些人的身份,说:“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能从九宫观偷东西,既然我救了你也让我看看你都拿了什么。” “侠士既然知道我的东西是偷来的,也不怕拿赃物会遭报应!”男子明显急了。 “错了,我这不是拿赃物,是扬善,你偷了人家东西,我帮你减少一些,你的报应才会少。”程末轻笑说。 男子暗自腹诽,又不敢发作,程末能把他一下抓回来证明对方实力绝对强过自己,只好老实认栽,从腰间拿下一个锦囊,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都在这了。” “嚯,想不到你个蟊贼,也有乾坤袋。”程末啧啧称奇,开始在里面挑选。 里面的东西虽然多,但也没什么出奇的,除了几块灵石、几件低级法宝外,再无其他。想想也是,要是一个蟊贼就能偷走九宫观的镇派至宝,那九宫观还是就地解散更好。 程末有点失望,言归忽然提醒他说:“看那紫色的石头!” “有什么特殊?”程末连忙问,能让言归看重的东西绝对不一般。 “我以前没见过那种东西,但从上面的波动,我猜这应该是件匿踪的好宝贝,能隐藏自己,也就是因为它这个人才能潜入九宫观,绝对有价值!” 程末做了决定,直接将那块紫色石头拿起,说:“这个不错,就它了!” “这可不行!那,那是我的,不是偷的!”男子急了。 “你说是就是?”程末不依不饶,“那要不我把九宫观的人再叫回来问问他们,他们说不是的话,我再还给你。” “别……别……”男子哪里敢那样。 “这就对了嘛,好了,你可以走了!” 男子垂头丧气,看着程末的笑,觉得这少年整个一披着羊皮的狼,这次任务虽然成功了,但最重要的东西却丢了,不知道回去会怎样。 凭空得了一件宝物,程末心里还是很畅快的,直接回了陆家,一边走一边想回头试一试这紫色石头怎么用。 走到陆家大门,一个黑衣人刚好走过他身边,彼此交错而过。 程末立刻僵在了原地。 小芒恰好在门口忙着,见他如此,奇怪地问:“程少管,你……” “刚才那个人,是谁?”程末强行平静下来。 “他?好像是和邓管家买灵石的人。”小芒也有些不确定。 “买灵石?”程末冷笑了一下,原本那个人,也许会向陆家直接勒索灵石! 他,就是拟图上,劫持了陆微的黑衣人! 四十一:花明 茶阁内,程末一边饮茶,一边注意着街道另一侧的当铺大门,从那个黑衣人进去到现在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见他出来。 和别人问过了,对方确实从邓也那里订了一批灵石,用实物交换,不过邓也当时不在,没法和他当面问清此事。程末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就一直跟在那黑衣人身后,想要查清他的底细。 “从我跟着他到现在,他一共去了钱庄、商铺、典当……到现在这是第七家了。”程末一边抿着茶,一边在思索,这时见到那黑衣人从当铺门口出来了,当下喊了一声:“买单!”起身就要再跟过去。 “程少管,这是你的账单。”茶阁老板殷勤地过来,“一共三蓝灵石。” 程末给了他一块灵石,转身就要走。 “唉,程少管,这不对——” “怎么不对?”程末似笑非笑,“你拿劣等茶冒充好茶给我,当我分不出来?” “额……”老板一阵心虚,心说这程末不是尝不出茶的好坏么?这怎么…… “茶水的滋味我是分不清,但你那茶叶泡开了是整片还是渣子,我还分得出来。” 老板无地自容,只好说:“这钱,程少管收回去,今天就当我请客。” “别,钱你收着,多出来的当先存你这儿了,我回头再来。”程末怕黑衣人走远了,最后的话是边走边说的,“只是记住了,做生意,要凭良心!” …… 当铺里,柜台后的账房一见是程末,立刻笑着说:“程少管,可是要做什么生意?” “生意先别谈。”程末摆手说:“能不能告诉我,刚刚那个人他在你这换了什么。” “哎呦,程少管,你这是难为我。”账房为难地说,“把客人的信息告诉你,这可是这行的忌讳。” “没什么忌讳的,那人和陆家的生意有些冲突,所以邓管家让我来查他的底细。” “那也不行,当铺有当铺的规矩,我要是亲自告诉你了,就不用混这行了。”账房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账本合上。 “账房,你过来看看这个!”当铺的伙计在后面叫他,账房看了程末一眼,把手中账本放在了柜台上,说:“规矩就是这样,程少管自便。”说着离开了柜台,向着后面走去不见了踪影。 “呵。”对账房的用意心照不宣,程末轻笑了一下,走到柜台边打开了账本,一条一条核对过,却见最后一笔记录如下: “换取苍松翠灵石三十块。” “又是苍松翠灵石。”程末心里想。 之后程末又跟着那黑衣人去了很多店铺,询问他到底换了什么,得到的结果都大同小异。 钱庄: “程少管,好久不见啊!” “辛苦辛苦,刚才那个客人在你这换了什么?” “嗨,就是几十块翠灵石,拿兽灵晶换的。” 商铺: “刚刚那个人和你交换的东西是从陆家偷来的,告诉我他换了什么!”程末严厉质问。 “这……程少管,我是无辜的,他就要了几块翠灵石,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杂役慌了神。 拍卖行: “你问那客人的信息,干什么?”这伙计明显不认识程末,警惕地问。 “唉,你却不知道,他是我哥哥!被一个富家小姐夺了魂,说什么也要娶人家,可我家出得起那么多钱吗!这才几天,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让他卖光了。”程末痛心疾首地说。 “哎呀,小兄弟,你这也是苦命人啊,你哥哥他也就换了几块翠灵石。你赶紧去劝劝他,别让他这样执迷不悟了。” …… “你不去当演员可惜了,面对那么多商户,摆的脸谱没一次一样。”言归揶揄说。 “但他一直都在换翠灵石,到底为什么。”程末在门外装作闲走的人,注意着这家商铺内的动向。“焕青城内虽然蓝、翠两种灵石都能做现金使用,但这个人只要翠灵石,证明他不是为了钱财。” “宁泊蓝灵石是用来补充元气的,苍松翠灵石除了补充元气还能淬炼体魄,兴许那人找这么多翠灵石,是为了练成金刚不坏之身?”言归道。 程末懒得搭理言归的冷笑话,继续紧盯着大门。但一个时辰后,也没有见黑衣男子出来。程末觉得有些不对劲,因而直接走了进去,问向最近的一个伙计,“一个时辰前进来的那个黑衣客人呢?” “他啊,从后门离开了。”伙计回答。 “后门?你们这里还有后门!”程末万万没想到。 伙计一指说:“就在那边,他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程末连忙穿过后门,想要追上去。出了后门一看眼前是另一条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又哪里去找对方的影子去? 程末仍旧不死心,开始四处寻找,又去多个商户询问有没有见到一个黑衣的换取翠灵石的人,但这街道庞大、商户众多,哪有这么容易? “眼皮子底下还能跟丢了。”程末在一处树荫下休息,懊恼不已。 “行了,这也是没办法的。”言归劝慰说,“干脆今天到此为止,天也不早了,回去后你让别人帮你注意一下,近期商户里有没有人换取大量翠灵石,他所需要的灵石数量一定为数不少,不是三天两头能集齐的,短时间不怕他跑了。” “你说,他要这么多翠灵石,到底是做什么。”程末眼见太阳西斜,也准备回去。 “谁知道,但按照我的经验,最可能的,是要构建灵阵。” “灵阵?” “宁泊蓝、苍松翠一类的灵石,虽然本身也有修炼的作用,但做一次性的消耗资源,未免太可惜了。” 程末点头称是,像是对于他来说,蓝灵石虽然能提供比天地元气更纯质的真力,但直接用作修炼也显得浪费。 “而换取了大量的灵石,最好的用法还是构筑灵阵,用灵石当作根基和核心,以此牵动天地灵气辅助修炼,这样不仅效率最高,而且事半功倍。” 言归说着,发现程末脸色变得严肃,不由得问:“你想到了什么?” “你刚才说,用那么多灵石构筑灵阵,可以改变天地灵气的走向和浓度?” “没错。”言归刚一回答,忽的明白了程末的想法。 程末立刻取出了万界索骥图,在上面仔细搜寻着。万界索骥图不仅记录了周围所有生灵的动向,而且还可以看出灵气的流动,程末在对比着图上和实际焕青城对应的地点,寻找着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两个最为明显的区域,是韩家和陆家。”程末用手指着,在图上有两个地方,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远超其他,别的宗门势力即便也稍好一些,仍旧无法相比,这也间接证明了韩、陆二家是整个焕青城最强的势力。 “还有这里,应该是金盛商会,这里应该是鹰扬宗,外面的是北堂炼宗,还有九宫观。”程末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在一一对应。 “这几个闲散的灵气浓郁点,应该是妖族在城内的据点。”言归也跟着凑上来,“咦,那剩下的几个地方是?” “各大势力的一些暗点,经营着一些机密的东西,这个也不难看出来,因为它们都不会离自身所属的势力太远,而且灵气之间还遥相呼应。”对于焕青城的局势,程末显然要比言归明白太多,同时指向了图中孤零零的一个点。 “这个点,看似微弱,但显得格格不入。尤为奇怪的是,看这附近的灵气走向,似乎刚刚改变不久,可能还不到一个月。”言归看出了蹊跷。 “这里,就是要找的地方!”程末目光炯炯。 一片空地前,荒草萋萋,看不到半个人影。这里就是图上标注的可疑点,程末来到这,言归提醒他应该在哪里有什么阵法机关,不过找了很久仍旧一无所获。 “你也找不到这里的机关?”程末问言归。 “正常是可以找到的,问题我现在不正常啊!”言归也是愤愤不平,“要是那株慧魂草到手就好了。” “那现在怎么办,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用等。”言归说。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回来了。”言归指了指南方。 因为地标空旷,即便离得很远,程末仍旧一眼看出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人影。当下一惊,想要藏起来,但左右都是空地,根本没有隐藏的地方。 “那块紫色石头!”言归提醒说,“它应该能帮助你隐藏身形,然后用沧梦沉蛰闭敛气息,他绝对没法发现!” 程末立刻依言而行,拿出了紫色石头度入真力,石头表面立刻发出淡紫色的微光将他全身覆盖,也是神奇,程末发觉自己就像在一团紫色的迷雾后面,谁也无法察觉。 黑衣人很快走到程末附近的位置,果然一无所觉。程末耐心等待着,想看看对方接下来有什么举动,却没想到下一刻,他也诡异消失在了原地! “别惊慌,看来他也有隐藏的手段,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在干什么!”言归说,“我能察觉到他,他还在向前走,跟上去,但不要太近。” 程末听从指引,在空地上一步步前行,言归忽然喊:“停!”紧跟着就看到银色的真力汹涌而出,撑住了眼前一个凭空出现的门户,言归说:“他刚刚就进了这里,我在阵法关闭前把它暂时定住了,赶紧进去,别被发现!” 立刻走入其中,言归也撤回了真力,身后的入口马上关闭,四周一片黑暗。而走不过数步,就看到周围隐约有亮光,四周镶嵌了夜光石当作光源,程末隐约看到前面一个影子在前进,看身体轮廓,猜测就是之前的黑衣人,看来他一进入这里,以为没人发现就撤去了隐藏,但没想到程末就跟在后面。 道路曲折冗长,尾随他了很久,才看到前面视野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大厅内,三三两两聚集了很多人,见到黑衣人过来,纷纷围上来说:“头儿回来了!收获如何?” “不错,赶紧把这些都加上去。”黑衣人一边说,一边拿出个乾坤袋递给手下。 不过此刻程末、言归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举动。 他们的注意力,被一件东西死死钩住。 大厅正中央,一个祭坛的样式建筑上,正中放着一件东西,淡黄色的叶脉,长长的叶穗散发着青色的微光,雕刻品一样充满了神韵。 是之前程末和言归错过的慧魂草! 四十二:失蹄 “原来捡便宜的人在这!”言归怒不可遏,“老子立刻上去把慧魂草抢回来!” “你冷静一下!”程末立刻劝阻,“你看看四周,这溶洞的规模,能悄无声息在焕青城地下经营出这么庞大一个地下据点,绝不是一般势力!不知底细就贸然行动,你我绝难讨到好去!” 一听这话言归的确冷静了不少,仍旧不甘心地说:“那就一直按兵不动,再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别急,下手肯定是要的。”程末思维清晰,“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一会儿我先去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慧魂草抢回来,你就拿着这个,万一有什么情况随时接应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归元镇冥珠给了言归几颗。 “我?”言归似乎对这种打下手的事嗤之以鼻。 “你可是我们最后的倚仗,当然要在关键时刻出手。”程末笑道,又严肃地说:“这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灵阵,如果你不能趁机在关键时刻把它们破坏掉,恐怕咱们谁也离不开。而且……除了这些人之外,我不确定这里还藏没藏着其他高手。” “我懂了。”明白了程末的意思,言归也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在紫石的掩护下,程末小心翼翼地向着大厅正中接近,不被这些人发觉。发现这里所有人虽然都在忙,但井然有序毫不慌乱,有的占据阵位输送着真力,有的将刚刚送来的翠灵石加入到灵阵中,还有的在修补灵阵破损的地方——一切都是围绕着整个灵阵运转。 祭坛样的灵阵上,散发着同样翠绿色的光芒,照射着慧魂草,光华沐浴下,慧魂草的表面就像褪去了外壳,一点一点剥落,留下了更为精纯的内核。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程末问。 “嘿嘿,看来这群混蛋是找不到炼丹师,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处理灵物了。”言归有些嘲弄地说。 “何出此言?” “人类不比灵兽肉身强劲,没法直接消化灵物,这你知道?所以人发明了炼丹术,把本来霸道的灵物精华转变成自己可以吸收的丹药。显然他们拿到了慧魂草却找不到炼丹师,只能像这样用灵石的灵力来尽力化解慧魂草的霸道。哈哈,这也算天助我也,等他们忙完正好便宜咱们!”言归双眼放光。 程末一言不发,注意着四周的动静,黑衣男子在进来后也在这里忙别的事情,虽然单看气息对方不比自己强多少,程末仍不敢掉以轻心。 正在这时,程末注意到男子进来后把交易的单据放在了一旁,于是偷偷跟过去想要看一眼。在单据的最后,程末找到了“郑依谨”这三个字。 “是他的名字吗?”程末不确定,因为之前查看和他交易的店铺,程末发现他从不留姓名。 “老大,我回来了!”入口处传来另一声叫嚷,郑依谨闻言过去,却带着斥责地说:“你怎么不做掩护就直接进来了!不知道要是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吗?” “老大,这也不怪我,算我倒霉,在外面被一个贼人把我的‘匿踪石’抢走了。”对法的回答愁眉苦脸。 “咦?”言归惊讶说,“你看那人,不是被你打劫的倒霉蛋吗?” “原来他偷了那么多灵石,也是为了这个?”程末也有些讶异。 分神之中,没有注意到脚下一条细线,程末一脚直接踩了上去。 瞬间,周遭“叮铃铃”铃声大作! “有人闯入!” “谁!在哪?” “怎么看不到人?” 四面立刻乱作一团,原本忙碌的人四下。 “糟糕!”程末暗叫不妙,同时也懊恼自己的大意,当下不敢再过多纠结,趁着掩护还在,立刻向着祭坛中央飞快赶去,心说哪怕被发现也趁着此时先把慧魂草抢过来再说。 而就在接近祭坛时,忽然听到言归开口。 “先别忙着动手!” 程末的动作立刻一顿,却见言归在祭坛前开口说:“你来看这四周,暗红的纹路分明布下了另一座杀阵,要是不懂解法就贸然去拿肯定凶多吉少。” “那怎么办?你能解开吗?”看着那些人的地点离自己越来越近,程末有些焦急。 “这个,不好说。不过最干脆的方法,直接把整个祭坛炸了,再趁乱跑出去!”言归拿着镇冥珠,眼角带着一丝狠劲。 “要是没别的选择,那也只能这样了。”程末正准备答应,无意中向着旁边一撇,和黑衣的郑依谨似无意对视了一眼。 不知为何,程末分明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若有若无的嘲讽。 怎么可能? 难道? 程末立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贼人在这!”四周突然叫喊,众人四面八方朝着祭坛正中冲来。 程末赫然发现,自己的掩护失效了! 紫色的石头彻底暗淡下去,再没有任何光芒。 “动手!”程末当机立断,对着言归喊道,同时警戒着四周,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再看到郑依谨的身影。 “好嘞!”言归大喝一声,手中镇冥珠朝着祭坛狠狠砸了过去。 “轰!” 天崩地裂的声势,整个洞穴大厅都在摇晃,烟尘四散,蒙住了视线,分不清哪些是尘土、哪些又是镇冥珠的黑气。祭坛的光芒明显暗淡了下去,四周则喊叫声不停,乱作一团。 程末发现言归用的镇冥珠和自己的相比爆炸的力量明显大了很多,想来是他把自己的真力也度入到里面一并放了出来。但慌乱中却也见不到言归,不知他有没有把慧魂草拿到手中,不由得喊道:“言归,你在哪?” “原来你还有帮手!”一个声音从身边冷冷传来。 “郑依谨!”程末认出了对方的声音,烟尘缭绕中看不到对方的身影,程末向后飞快退去。 然而骤然之间,程末就感到劲风从背后扑来,仿佛猛虎蓄势待发。 程末万万没想到如此,匆忙接住了对方一招,但觉势大力沉,难以应付。此刻不想再多做纠缠,程末估算着另外的方位,再次朝着那里飞速掠去。 只不过猝然中,程末就再次感觉到,对方重新追了上来! “不知道你是谁,但想逃,是痴心妄想!”郑依谨的声音不依不饶。 程末大吃一惊,自己已经用紫度玄光变,将速度提升到了极快的境地,但还是被对方困在了原地。方寸之内,朦胧中只见对方步伐玄妙,脚踏神机,时而如大江大海奔腾汹涌,时而如明月光华委婉流淌,四周之内对方的影子无处不在,简直让自己无所适从! “这是什么玄妙绝学?”虽然根本跟不上对方,程末也是临危不乱,紫光蔓延在周身将自己团团护在其中,让对方一时也是奈何不了自己。趁着对方步伐的间隙,元景神灵术再用,一个八腿蜘蛛从天而降,吐丝将郑依谨牢牢控制在里面。 “我看你再往哪乱跑!”抓住了对方的一瞬,程末飞身欺上,紫色光芒犹如山岳,朝着对方当头砸了过去。 就在即将接触到郑依谨的那一瞬间,郑依谨周身紫雾弥漫,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咦!”程末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又见到郑依谨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千钧一发之刻,忽听得言归的声音:“想不到你这步法、灵箓还是有点门道!”再见郑依谨,就像被困在河流中,逆流而上慢慢寸步难行,最终停在了原地。 “你……”程末正要说话。 “你什么你?还不快去拿慧魂草!你让我关键时刻出手,现在也该你发挥点作用了!”言归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程末,将他朝着祭坛的方向就是一扔。 程末仓促落地,见慧魂草此刻正好在自己眼前,当下不再迟疑,就是伸手抓了过去。 却在此刻。 “在我的地盘当着我的面抢东西,是拿我当瞎子吗!” 一个声音突兀插到了混乱中,闷雷似的震得人耳膜疼痛,久久回响。 程末似乎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仓促中就是想不到是谁。 然而下一刻,一股庞大、浩瀚的力量随即传来,真力之精纯,就算是以邓也的实力,都要小心应对! “糟糕!”程末没想到关键时刻又节外生枝,正准备逃离,但四肢沉重难以动弹分毫,就像自己整体都被镶嵌在铁壁中。眼看那股浩瀚的力量就要将自己直接压扁,另一股银白色的真力直接将之挡了回去,随后激烈的碰撞立刻在溶洞顶端传来! 犹如山崩地裂,墙倒壁摧,方才的镇冥珠还只是稍稍震动了这里,这次就是彻底的地动山摇。顶端石柱不断坍塌,洞穴随时要承受不住二人的威压。 程末呆立在原地,看着上方拼斗中的二人。虽然威波的范围内他什么也看不到,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言归战斗的景象。虽然仍身处险境,亦不免热血沸腾。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吗? 庞大的真力再一次对拼,这一次后只见上空光芒大盛,黄昏微光照射到溶洞内,仍旧不觉暗淡。整个洞穴居然被二人直接轰开,彻底暴露在天地间。 银光飞回到程末身上,将他笼罩在内,程末立刻发问:“怎么样?” “不好,还是没抢到慧魂草!”言归的声音有些僵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先走再说!没想到老马在这里失了前蹄!但你放心,那个混蛋也没讨到好!” 话音刚落,银光立刻卷着程末全身,从顶空的洞穴向外飞速掠去。 另一道人影与此同时从半空落地,立刻半蹲一动不动,显然在忍耐着伤势。郑依谨立刻上前询问:“明大人,你怎么样?” “别管我,快去追!”黑影喘息着,语速飞快,“那个人被我打伤,绝对逃不远!” 说完后,又像暗自懊恼,“这次大意了,想不到焕青城,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高手!” 一只手上,死死攥着的慧魂草,仍旧散发着微光。 四十三:得果 天色渐暗,偏僻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程末在这里飞快穿行着,想把身后的人甩下。 言归带他出来后就藏身到银镜中再也不见,可想而知他现在状态很糟糕,本就不是巅峰又大战一场,完全是雪上加霜。 好在现在和他对话还是没什么问题。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块紫石会突然失效?”程末问。 “他的灵箓,如果我没猜错,郑依谨的灵箓很神奇,就是用来隐藏自己的,而这块紫石就是依照他的灵箓所制。”较之刚才,言归的声音更加虚弱,“他们没发现你是谁?” “应该没有,当时混乱,没人看清我的脸。”程末说,“倒是之后,那个和你交手的人到底是谁?” “焕青城的高手你应该比我熟悉,你都不知道我会晓得?” “但真正的高手我从没见过他们出手。” “别说了,有心思现在问这个,不如先脱身!”言归提醒道。 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愈加密集,程末立刻闭嘴,闪过街道拐角后不见了踪影。 一群人飞快追了上来,绕过拐角后不约而同愣在了原地,小巷从这里分开了三条岔路,每一条都看不到有人经过的样子。 “看着干什么?分头追!”带头的郑依谨当机立断,“一旦有情况,立刻发信号!” 众人应和,当下分成三队分别追去。最左边二人在曲折的小巷中飞快前进,道路阴暗,他们没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突然间,一个人注意到了地上的脚印有些不对劲,弯弯曲曲,延伸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示意了下同伴,对方会意,两人一起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刚刚到达,却见是一个卖水果的坐在地上休息,头戴斗笠,两筐梨放在身边。 “不是他,这是个跛子!”一个人注意到地上的人腿不自然的弯曲,两人意识到自己找错了目标,这时看到一道黑影跃墙跑过。 “哪里逃!”二人立刻追了上去,刚刚翻过墙,又看到一个黑影飘过了眼前,伸手一抓,却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再一看地上,躺着另一个人,衣着华丽,身上却一股梨子的味道。 “不对,他才是卖水果的!之前那个……”二人同时醒悟,却只听“砰”“砰”两声闷响,如各自挨了一闷棍,纷纷倒下。 程末出现在他们身后,将斗笠摘下扣在卖梨人头上,说:“谢了,衣服还我。” “不谢,不谢。”卖梨人赔笑着,忙不迭将墨玉黑绸衣脱下递还给程末。程末又扔给对方一块蓝灵石,说:“收了它,你就当没见过我!” “知道,知道。”卖梨人点头如捣蒜。 “啊!快来呀,贼人在这!”正对着的另一个小巷口,显然一个人看到了程末和倒下的两个同伴,正在大呼小叫。 “真难缠!”程末暗骂一声,也不废话,立刻朝着另一边逃走。再一细想刚才的声音,好像就是自己之前抢过的那个人,心说算是和他纠缠不清了,现在他简直成了自己的灾星! 复杂的巷子里七拐八拐,程末心里一点也不轻松,他不仅怕郑依谨闻声而来、到时候又是一场争斗纠缠不清,更忌惮那个神秘高手。虽听言归的意思对方已经受伤无力追捕自己,但凡事就怕一个意外,当下还是避其锋芒躲过这阵为好。 转眼一看,旁边正巧有个池塘,另一边对着两条岔路。池塘边很多硕大的水缸,是哪家人用来存水的。程末心思一动,伸手将水缸统统推翻到池塘里,让它们漂浮在水面,自己钻到了一个水缸里,跟着一起泡到水中,透过盖子的缝隙,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五条人影紧随其后出现,里面果然有之前程末抢过的那人。他们见到两条岔路,当前一人说:“分头行动,我们两个去这边,你们去那边!”一边分配着,一边指着最后被程末抢过的人说:“杨笑,你留在这里等郑大人!” “原来他叫杨笑。”程末在缸中心想。 所有人各自行动,四个人离开,只剩下杨笑一人留在原地。程末丝毫不敢送心,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见对方先是站在原地叨咕着什么,之后又不断踱步,似乎百无聊赖,但都没有注意到自己。 程末暗暗放宽了一些心。 “郑大人!在这!”杨笑忽然招呼道。 程末心中骤然又是一紧。 “怎么样?”听到了郑依谨的声音。 “那贼人应该从这里面一条路逃走了,已经都有人去追了,大人,我们也去。”杨笑低顺地说。 跟着的一群人正要追过去,郑依谨却低声喝到:“等一下!” 他盯着水潭,看着那些漂浮的水缸,似乎有些迟疑。 水缸中,注视着对方的眼神似乎由疑惑变得凝重,程末的双眼也逐渐冰冷下来。 真力透过双手,蓄势待发。 “咦?” 对面好像来了什么人,郑依谨惊咦了一声,程末看不到水缸的另一边,但感觉缸体似乎在动,好像有人把它从水里捞了出来。紧跟着看到一模糊身影,接二连三把水缸都捞了出来,似乎规规整整码放在一个推车上,就要带走。 “等一下,姑娘这是?”听到郑依谨如此说。 “这些水缸都是我家主人的,我正要带回去了,”一个有些爽朗的少女音回答着,“我看刚刚这些水缸都泡在水里了,不会是你们推下去的。” 程末在缸里暗暗好笑,少女的意思他又怎么听不懂?这典型是快要讹人了。 “不是,当然不是!”郑依谨也不是白痴,当下否认。 “那就好,别坏了我家主人的东西。”少女一边说,一边就准备走。 “请姑娘留步!”郑依谨又说。 “这可没什么姑娘、小姐的,就一个丫鬟。”少女显然是个嘴快之人,连珠炮似的说:“要是耽误了我家主人的事,我被扣了工钱,是你赔?还是你身后的人赔?” “不会耽误姑娘太长时间,”郑依谨显然有些慌了,“我只要看一看这水缸里有没有什么。” “好啊,你看。” 听到少女居然同意了,程末又是一急。 但下一刻,就听到了“哗啦”碎片声,显然是一个水缸破了,暗道奇怪,心说郑依谨索性打破水缸查人? “不得了啊,要命了,有人砸东西啊!”少女大喊着。 “姑娘似乎太过无理取闹了!我可什么都没动,是你自己砸的水缸!” “来人啊,有人砸东西还要抢东西啊,不讲道理啊!” “姑娘!姑娘,你这……大庭广众下成何体统?” “快来人啊!抢劫啊!” 眼看少女越叫越夸张,郑依谨也是不知所措,杨笑偷偷上前小声说:“头,咱们快走!”一边拉着郑依谨袖子。郑依谨借坡下驴,当下不管大喊大叫的少女,带着一群人逃也似的离开。 少女又喊了一会,眼见他们都走光,拍了拍程末所在的水缸说:“程少管,他们都走了,你出来。” 程末闻言暗自不解,但还是爬了出来,眼见少女正值芳龄,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 “程少管莫不是忘了我?”少女抿嘴一笑,“数月之前你曾在北堂炼宗的监牢里救了我,要不是你,我可又要被卖身为奴了。” “原来是你!”程末恍然大悟,“你……” “我叫侍墨,这是卫小姐给我的名字,你也这么叫就好。”少女侍墨说,“我见你藏到水缸里,之后那些人就追了过来,猜测他们应该是找你的,就想着帮你一把,这下子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程末正要感谢,却听侍墨继续说:“卫小姐说你总会惹麻烦,真是没错,之前听你和金盛商会有矛盾、和北堂炼宗有冲突,现在又不知从哪招惹了这些人,程少管,你可真是不安分。” 程末有些无语,才想到卫如嬗好像评价过自己这侍女,说她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果然没错。 “程少管,你什么时候再去见我家小姐啊?”侍墨又问。 程末正要回答,忽听言归说:“你哪都去不了!” 虚弱的声音,仿佛奄奄一息。 “怎么了!”程末急忙问。 “我……很糟糕,我需要你帮忙。”言归回答,“你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用精神力帮我稳定身形,要不然我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可是我的精神力本身只算一般,再说我也没修炼过相关的功法!”程末说的是实话,目前他父亲留给他的绝学,没有一样是关于精神的,这超过了他现在的境界。 “我教你,而且教你的是独一无二的法门,你绝对能帮得上我。”言归有一种焦急的感觉,“你也可以考虑,一旦你决定了帮我,会让你再付出代价!” “为什么?” “因为要用到沉罪灵尊!” 言归一针见血。 四十四:濡沫 虽然侍墨不舍,程末还是和她分别。很快找到了一间客栈,程末立刻将房门紧锁,沉浸在灵台中。 或许此刻回到陆家是最保险的选择,但程末还不想让言归的秘密暴露。 灵台内,广界钟依旧漂浮在半空,沉罪灵尊始终一动不动,而言归出现在这里的身形,肉眼可见的淡泊了很多,而且像烟雾般边缘不断飘散。 “你可想清楚,真的要助我?”言归的话语尽透露着虚弱。 “自然明白。”程末的话很干脆,“当日你大费周章助我破境,现在我若视而不见,岂非禽兽不如?” “难得你有这份觉悟。”言归手一挥,一本书朝着程末飘去。 程末接住一看,“三一禁法”四个字浮于表面。 “这是……” 言归说:“这本来就是在你的沉罪灵尊上所得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 “什么?”程末没想到。 “这本是天下最为玄妙的一种法门,我曾寻找多年却一无所获,但上次看到你的沉罪灵尊后,万万没想到它居然就刻印在上面。” 言归说,“你我虽然有魂连契约,以你的境界不足以将精神力凝练为元力,本来是不能帮我的。但既然有了它,一切就不同了。” 程末知道的,灵箓成形后,“真力”并不是完全的力量,而只是一部分——完整的称呼是“真元”。 “真”是真力,“元”就是由精神力所化的元力,不过这是要到通源境后神魂已分才能掌握的力量。 “你我已有魂连契约,当你学会了这三一禁法之后,也就能再庇护我的神魂,这样沉罪灵尊也就不会抗拒我,我要借它的力量稳固自身。但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你,我也会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可怕的就是,你我都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代价。就像面对一个无底线的债主,既然借用了沉罪灵尊,欠了它的,我们就难以还清。” “偿还也是活人才有的烦恼,如果现在不借,潦倒地死了才更冤。”程末回答。 “还不仅如此,修炼这三一禁法的过程,足够把一般人逼疯。” “难道所有的精神法门,都这么凶险?”程末诧异。 “不。但你猜‘禁法’两个字,代表什么?”言归悠悠地说,“所以一开始,我没下定决心把它给你。” 咬了咬牙,程末说:“来!将来不知道还有什么艰难险阻等着我,要是连这个我都承受不了,我怎么可能找到自己的身世、查清父亲的死因!” “有胆识!”言归赞叹道,“你立刻记牢典籍上所写的,我们现在就开始!” 程末闻言,立刻埋头读手中的书。三一禁法本身也并不晦涩难懂,不过一盏茶时间程末就记得了大半。 就在此时,言归将原本沉罪灵尊的禁制撤掉了一丝,一道光芒立刻从中射出,照到了程末的神魂上。 程末立刻发觉自己动弹不得,但也并不惊慌。因为也是这一刻,他觉得自身的神魂前所未有的坚实凝练。 “沉罪灵尊能保证你不会魂飞魄散,但也仅此而已,痛苦不可能有丝毫的减轻,甚至……因为某些原因会更强。” “你说的某些原因,是什么?”程末看到了言归不怀好意的笑。 言归一言不发,屈指成刀,对着程末就是一斩,程末立刻感觉自己就像被切成左右两半一样,分尸般的痛苦让他连喊叫都做不到。 分成左右两份的神魂在沉罪灵尊的庇护下居然各自成型,变成了两个程末。此刻觉得痛苦稍减,程末注意到两个自己对视,神奇的发现彼此的感官居然还是互通的,左面的自己同时能看到右面的视角。 “奇了。”程末赞叹。 “你没心思感叹,这还没完呢!”言归又是一指刀,再把右侧的程末又分为两半,程末感觉痛苦恨不能把自己从内到外都撕裂一般。 片刻后,三个一模一样的程末,就出现在灵台内。 听着他犹自在喘息,言归说:“这是利用沉罪灵尊修炼三一禁法的最快法门,体分三魂、由三归一。现在运转心法,就能真正开始修炼。要提醒你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会经历什么我也没法指点你。但不论如何,你只要牢记本心,就不会迷失。” 程末咬紧牙关,依言而行。在心法运转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自身和沉罪灵尊冥冥中又多了一层联系,沉罪灵尊的光芒更盛,漩涡般裹挟着他的意识,带到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场景中。 三个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又各不相同,他清晰的感觉到,左侧的自己在不住缩小、最终变成一个婴儿、右侧的自己则迅速衰老下去,中间的自己则变成一个青年。 整个过程中,自己既像是亲身经历,又像是个旁观者,能看到一切细节。 程末分明看到,婴儿的自己被抱在一个女人的怀中,本以为那是自己的母亲,但下一刻,女人就把他卖给了一个人贩子,把他放在一个狭小的房间中。某日人贩子忘记来给孩子喂饭,婴儿的程末一直在啼哭,最终声音却越来越小,逐渐沉寂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程末难以接受,“这是,如果我没有遇到父亲的命运吗?” 一切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还没有看完这个场景,另一段信息又塞到了自己的脑中,程末看到的是青年的自己:原本雄心壮志想要作出一番事业,但却被女色所迷,自己答应一个富家女子要带她远走高飞,可是就在约定的那一晚,程末等来的却是女子的父亲,还有带着戏谑眼光的“恋人”。 “小子,你偷走我家至宝,还不承认?” “什么?我没有!”程末抗拒的回答,可是见到女子嘲弄的笑,明白了一切。 “臭婊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程末最后说的一句话,然后他就看到,无数森然的刀光,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啊!”程末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看。 可是接下来的根本不需要他看,直接塞到了他的脑海里,走马灯般一个个闪过。 年老的自己想要在天命之年享清福,不想自己的儿子却是个败家子,输光了家财债主找上来讨债;自己又变成了婴儿,这次自己家庭和睦,却被仇家找上门来;壮年的自己没有再被情感困扰,却整日为了生计奔波忙碌,活活累死在街头…… 一个个场景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庞大的信息让人头脑炸裂。程末终于明白为什么言归说会把人活活逼疯,索性不去想其他。 坚守自己的本心,开始默念三一禁法的口诀: “魂分胎光,属之于天,常欲得人清净,欲与生人,延益寿算,绝秽乱之想,久居人身中,则生道备矣……” “爽灵降福,属之于五行,常欲人机谋万物,摇役百神……” “幽精欲人合杂,合杂则厚于色欲,厚于色欲则精华竭……” 默念之中,程末感觉到头脑渐渐清晰,眼前的场景逐一消失。 而恍惚中,他听到了,有人在应和自己。 “魂分胎光,属之于天,常欲得人清净……”稚嫩的童音,这是幼年的程末。 “爽灵降福,属之于五行,常欲人机谋万物……”成熟的男声,这是壮年的程末。 “幽精欲人合杂,合杂则厚于色欲……”衰老的声音,显然是老年的程末。 三个声音,久久回响在心里。 “胎光延生,爽灵益禄,幽精绝死。”程末忽然念出了这句话。 这句原本在口诀中,根本不存在的话。 睁开双眼,他看到了,幼年、成年、老年的三个程末,都在看着彼此、也就是在看着自己,相视而笑。 再想起言归的话。 “体分三魂、由三归一。” 豁然开朗。 “太微玄宫,幽黄始青,内炼三魂,胎光安宁,神宝玉室,与我俱生,鉴者太灵,三一始成!” 最后一句低喝出来,幼、成、老三个程末重归唯一,变成了程末自身。 一道浩瀚的长河从天而降,牵引着程末的意识,要将他带回自己的灵台中。 程末知道这长河是什么,从中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熟悉。 这是他的精神力,虽然仍旧没有变为元力,但比之开始,不知又强了多少! 他也分明察觉,无形之中,自己的境界又提高了一些,解纷悟境,似乎已触手可及。 灵台内,回归的程末一跃而起,看到言归微笑着望着自己。 “你……”程末惊讶地发现沉罪灵尊的光芒已经照射到言归身上,让他他周身完全稳固了下来。 “我没事了,当你的三一禁法有所小成的时候,沉罪灵尊的力量也就进入到了我的体内。可惜,却还是无法恢复完全,要是慧魂草到手就好了。”言下之意颇为遗憾。 “我定然会将它夺回来。”程末说。 “嗯。”言归点了点头,说:“看来你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可以感觉到你的三魂已分了。” “胎光、爽灵、幽精,就是三魂的名字吗?”程末问。 言归点头说:“人体分三魂七魄,但先天之气受后天浊气所化,魂魄混沌为一,难分彼此,就需要再重新修炼。胎光主生,属自然之神;爽灵主守,属秩序之神;幽精则主死,属生灭之神。” “这是三魂,那何时我的七魄能再分出来?”想到神魂种种神奇,程末不由得心驰神往。 “你小子,没发现自己有些沉溺于法术的玄妙,而忽视了修炼的根本吗?”言归忽然严肃地说,“难道郑依谨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程末立刻收敛了笑容。 对方神出鬼没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即便是现在,程末也不一定能找到应对之策。 “他的那个身法,说来也简单,只是一种本法。但自从你学会术法后,反而忽略了本法。术法虽然神奇,一切的功法还是要靠人来施展的,极致的本法根本也不会输给术法。否则你知道为何人的境界有三六九等、功法却没有级别之分吗?” “因为……强者仅仅随手一拳,哪怕我用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抵挡。”程末有所醒悟。 “好比宝剑落到三岁孩童手里也是块废铁,至强者的功法常人学了也用不出一分威力。这些以你的智慧本来不难理解,但过度的修行反而让你忽视了。” “郑依谨,他应该是解纷悟境。”程末说,“我能赢他吗?” “当然可以,只要找对方法。”言归说,“好了,差不多到这里,剩下的回去从长计议。这次还不算损失,早晚得要他们找回来!” 程末走出客栈,发现天已大亮,才知道自己折腾了一整晚。轻车熟路回到陆家,却见到陆见、邓也站在大门口,看到自己他们也有些吃惊。 “你小子一晚上又去哪了?”邓也说。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程末奇怪的问。 “有人请客,请柬递来了,自然要去。”陆见把一张帖子递给程末。 “谁?”程末打开,看了里面内容,心中了然。 “还能是谁,韩先让呗!”陆见有些不屑,“过个生日,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摆谱了!” 四十五:鸿门 韩家少爷喜排场,焕青城人尽皆知。 去年的这个时候,韩先让为了庆生,特意订做了最大的一百万响的特制烟花,通宵达旦地绽放,夜空都因烟花的光芒亮如白昼,城池百里之外都能听到爆鸣声。 所以这一次,他非要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也似乎丝毫不让人意外。 但让人不解的点,还是有的。 “为何他会请我们?”马背上,程末问向陆见。 三人一人一匹马,皆为精心选育的麟趾异种,速度远超修士。北域不比中域传送阵众多,多数仍以坐骑代步。加上焕青城占地广大,要去的地方距离遥远,徒步前往就会耽搁很久。 “谁晓得他发什么神经。”陆见耸耸肩,不屑且随意地说:“请咱们过去,十有八九又是要炫耀什么,咱们且见招拆招,大不了就当看猴戏了!” 邓也点头称是,程末默然不语。陆见说的有道理,陆家、韩家素来不和,他和陆见两人与韩先让的关系又算不上融洽,韩先让要摆生日宴却请他们,显然是不怀好意。 三人走走说说,很快来到终点。请帖上写的地点却不是韩家大宅,而是南城中的“庭海生潮楼”。这家酒楼本来就是韩家的产业,选择在这里也是毫不奇怪。 不过看到眼前的场面,三人还是被惊了一下。 足足九百九十九人的阵列站在酒楼前的广场上,错落有致。手中或拿乐器、或拿花卉,组成一幅艳丽繁华的场面。乐曲奏响,人群阵列随之舞动,舞者如丛中彩蝶翩翩飞舞、变化万千,让人眼花缭乱。 正中以花卉铺就出一条道路,两旁无数烟花绽放,化作门庭的形状,显然想让他们从这里经过。 陆见猜的果然没错,刚一来韩先让就摆出这个排场,炫耀之心不问可知。 “走,就这么过去,权当看猴给人耍了!”陆见冷哼一声,马不停蹄,驱马从通道上走过。邓也、程末紧随其后。穿过广场,三人下马将马匹栓到旁边,直接上楼梯朝着酒楼里走去。 方一到门外,程末、陆见都经过了大门,邓也却被守卫拦在了外面,“少主有令,你不能进去!” “呦呵,规矩还不少嘛。”邓也四处张望了一下,问:“明涂呢?他是你们少主的跟屁虫,怎么今天却不见他?” “明大人另有事情,今天不在这里。还望邓管家也等在外面。”守卫冷冷开口。 “怎么?怕我进去把你家少主吃了啊!”邓也嘴上不客气,但看四周的守卫都虎视眈眈望着自己,心知他们都是韩家的高手,虽然不如明涂,动起手来还是未免有些麻烦。 “邓叔,你且等在这里就好。”程末说,“有我跟着二少爷,不会有事。” “那好,有事你就喊一声,我立刻冲进去把这酒楼拆了。”看着守卫瞪着自己,邓也“哼”了一声,直接坐在了一边地上。 楼内有侍者接引着二人,程末、陆见跟着向里走去。沿途经过回廊,见两面装饰的无不是宝玉奇石、珍稀名画,还有一块用灵兽的骨头雕刻的珍贵塑像。程末、陆见无不侧目,这些过于猎奇的装饰都不是他们所喜。陆家的装饰风格都是按陆俨望和陆温闲的喜好来弄的,偏偏二人都喜欢淡雅风,受此影响陆家的年轻人也都喜欢简洁、厌恶繁饰。 不过更让程末诧异的,就是一路上他们没见到任何其他人。空荡荡的内部落针可闻。如果说韩先让包下了整个酒楼还算正常,可问题是——难道除了他们,就没有其他客人了? “怎么回事,难道我们最早到了?”陆见也明显看出了不对之处。 程末正要答话,突然一怔,被回廊尽头一幅画吸引了注意力。 这幅画在之前所有的装饰中,显得平平无奇。颜料、画功在外面算得上出色,不过在这的众多装饰中只能算中下。而且色彩很新,没有沉淀感,显然是一副新作品,拿出去很难卖出高价。 吸引程末的不是画本身,而是画上的内容。一个女子的背影在水潭前,惟妙惟肖,似乎下一刻,她就会转过身来,露出惊世容颜。 可不管怎么看,程末都觉得那个背影,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他曾不止一次和对方面对面,所以绝不会认错! “卫……如嬗?”程末喃喃自语。 “欢迎二位!”韩先让的声音突兀插来,“想来二位已经见到我之前的那些藏品了,不知二位如何评价。”再看正厅中,韩先让站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后,表情桀骜,显得很是自满。 “如此藏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无以言表。”陆见的话颇有些阴阳怪气,但没想到韩先让听完了之后居然十分受用的表情,点头说:“不错,我对自己收藏的品味还有些自信,二位看了之后觉得无话可说,也是正常。” “这……”陆见显然没想到韩先让脸皮居然厚到这个程度,本想着他会恼羞成怒,一时间想好的下句话也被噎了回去。 “还不知韩少爷请我们来,到底为什么?韩家和陆家虽然关系不算恶劣,但你我谈交情,似乎更说不上。”程末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算是给陆见解了围。 “这个么,却也好说。”韩先让早就想到会有这一问,慢条斯理地说:“半月之后就是我的生日,奈何朋友实在太多,若是赶在一起相聚,怕是管不过来。所以选中这第一天,先请二位来此。等到最后一天、也是我生日当天,再请最重要的贵客,这样也不会失了礼数。” 陆见听闻后大怒,韩先让言下之意根本就是那他们当小角色,所以只配在今天被邀请。早就想到对方图谋不轨,没想到居然如此消遣他们。正要回嘴时,却听程末先说话了。 “这样一来,卫如嬗小姐也该今日被邀请才是。毕竟她拿着走音的琴,给我们这无足轻重的人配乐,才显得般配。”程末说完,自己也是一愣,不知道为何偏偏要提起卫如嬗。 但他不提还好,这件事显然戳中了韩先让的痛点。之前送给卫如嬗的琴本以为能讨好对方,却被程末听出来走音、在聆乐阁被当中奚落。此刻旧伤疤被戳,羞怒之情溢于言表。 陆见也看出了形势,眼睛一转,忽然说:“程末,你怎么如此无礼。” 韩先让和程末都是一怔。 “当面戳中韩少主的痛楚,这显然失了为客之道。你看来不适合在这,还是先退下!” 陆见这是明摆着想要憋死韩先让,先开口堵住话头,不让他接着程末的话当由头反击,所以让程末先离开。程末也明白陆见的意思,也是不推辞,行了一礼就直接退走。 只剩下韩先让瞪着二人,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骂也不是斥也不是。 等程末已经走到回廊,才听到二人唇枪舌战再次开始。 “听闻陆老爷从广古共会回来了,想必又为陆家争取很多利益,真是恭喜啊!” “彼此彼此,韩家老爷不是跟着一起回来了吗?没出什么意外,值得祝贺啊。”…… “小孩子吵架一样。”程末嘀咕一句,就直接向外走去。 “你不是小孩子?提到卫如嬗那丫头,不是孩子气发作了?”言归笑嘻嘻地说。 四十六:踏破 程末没有回答,直接沿原路走到了大门外。坐着的邓也看到他出来,吃惊地问:“你怎么出来了?二少爷呢?” “他在里面,放心没事。”程末让言归感应了一下,里面除了韩先让和一些佣人外,没有其他藏着的强者,这才放心出来不担心陆见被暗算。 想到了之前韩先让和陆见最后的对话,程末问向邓也:“之前老爷离开数月之久,就是去广古共会吗?” 邓也看了他一眼,说:“不错,而且听闻这次在那里,老爷和韩家家主好像争得很凶。” 元台广界粗略划分,还可以分为三大平原——元上、台宁、广古。焕青城就是在广古平原的西侧尽头,扼守着从广古平原通往台宁平原的通路。 而广古共会,就是整个广古平原的各大势力、甚至包括妖族,以数年为周期定时举行的集会。名义上讲是聚集论道——这其实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可以看作是各大势力的一次利益分赃集会。毕竟各大势力发展难免有侵犯到彼此的不融洽之处,能靠商讨解决,自然比大动干戈强。 “争得很凶?又是争什么?”程末问。 “自然是去中域的机会了。”邓也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也知道,进军中域,始终是老爷的期望。” “我却不明白,我们在北域过得好好的,为何却要背井离乡,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程末说,“吹着四月的春风,赏玩如画的景致。北域有足够的资源养活我们、万里沃野能让我们体悟天地之广阔,我却不信中域能比这更好。” “你这话说的,和你父亲生前几乎一模一样。”邓也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可是你和你父亲有自己的考虑,老爷也有自己的考虑啊。就算我们能在这里安然度日,环境就会一成不变?况且在中域人看来,偏远的元台广界,始终是边缘贱地、活着的都是化外蛮族。” “所以我父亲生前和老爷不和,这也是一个原因么?”程末说,“我也不理解老爷,他们冥顽不化,我们为何却要迁就?”说是这么说,却又一次想到了卫如嬗。 “这就是个玄之又玄的问题了。”邓也觉得程末说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点,也来了点兴致,说:“谁让中域四天是公认的修炼圣地呢?威望所在,他人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冥冥中这也算一种‘道’,一种根本和法则。好比世俗中的皇帝,手无缚鸡之力,但只要说一个人有罪,那个人不论有没有罪,余生的气运都会被剥夺、呜呼哀哉了。你要是不想被看作蛮夷,恐怕也只能融入中域,再去想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不然蛮夷做的再多,也始终是蛮夷。” “所以你自比为蛮夷吗?”程末的口气有些变了。 邓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好说:“我不是说我们是蛮夷,就是说别人的态度” “所以别人的态度,我们就要那么在意吗?那天道要是说我有‘罪’,你相信吗,邓叔?那时候,你会杀死我吗?”程末的这个问题,却无比认真。 邓也没想到程末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嗯?”程末忽然有所感应。 自从学会三一禁法后,他的精神力又提升了很多,能感知到很多以往所无法察觉的东西。 他分明觉察到,刚刚一个人走到了酒楼的后面。让他在意的不是对方的举动,而是其本身。 仿佛冥冥中,程末只要发现对方的身份,一定就有所收获。 “邓叔,你先等二少爷,我去那边看看。”飞快和邓也说完,程末立刻离开了原地,绕向了酒楼后面。 远远地,果然看到了一个背影,向着后门走了过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程末心中“砰砰”直跳,他有种感觉,一定要看清对方的脸。因而见到对方消失在后门时,马上追了上去。 “砰”得打开了后门,空无一人。 程末暗自奇怪。 “在你后面!”言归提醒说。 程末飞快转头,看到了背后突然出现的人,两人四目对视,半晌不发一言。 “你在干什么?”对方冷冷开口。 这次彻底看清了对方,程末的双眼,逐渐冰冷下来。 “咦?你们在这做什么?”韩先让和陆见这时碰巧走过,看到了二人。韩先让见到对方,脸色有些不好,说:“郑依谨,你不去守卫四周,为何来这里?” “少主恕罪,是他先跟踪我,所以我才出现在这。”郑依谨走到了韩先让身边,低头说。 程末已经厘清了思绪,深吸一口气说:“敢问韩少爷,这位是?” “这位?算是我的门客,郑依谨。郑依谨,那就是陆家的程少管,我们都算熟人。” 郑依谨闻言对着程末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声音却不咸不淡地说:“早有耳闻,想不到程少管却还喜欢尾随人后。” “原来如此。”程末一切都清楚了,同时说:“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他修为奇异,所以有所留心。居然能直接出现在我身后让我一无所觉,敢问这位郑朋友,是用的身法、还是灵箓?” “程少管喜欢打探别人秘密吗?”郑依谨冷冷说。 “哎,也别这么在意,程少管只是好奇罢了。”对程末的夸赞,韩先让显然很受用,毕竟郑依谨是他亲自选拔的。他指着郑依谨说: “实不相瞒,他的灵箓很奇特,即便未入通源,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他的灵箓叫做‘匿踪雾’,可以隐蔽行踪,让人无从察觉。程少管,你会吃亏,也是理所当然。” 一般人被获知秘密当然是大忌,但韩先让、陆见等人一直在焕青城,对于彼此灵箓这些信息早就知根知底,像韩先让的灵箓“烈湘皿”、陆见的灵箓“循机印”,还有程末的灵箓是“广界钟”,早已人尽皆知。所以韩先让也觉得没有对程末隐瞒的必要。 显然,他不会认为,郑依谨和程末,将来会有交手的可能。 自然更想不到程末、还有言归,此刻心里所想。 “好啊,你小子,看来早晚得犯在我手里!”言归几乎已经咬牙切齿。 “少主……”郑依谨显然没有料到韩先让居然真的就这么说了出来。但看到韩先让的眼神,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先退下去,带着你的人继续守着。”韩先让伸手将郑依谨离开,又对陆见和程末说:“我们接着回酒席上?” “多谢韩少主好意,但我们还是也告退为好!”陆见显然刚才和韩先让过的不愉快,冷笑一下,就要和程末离开。 “那就慢走不送了!”韩先让一挥手,也直接回到了酒楼里,明显没有送客的意思。 “走。”陆见催促着,程末跟在后面从后门向外走。 而就在即将走出的那一刻,另一道人影走过,和二人擦肩而过。 路过陆见身边对方毫无反应,但和程末碰面后,双方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你……”对方大吃一惊。 程末也是没有想到,来到这里不仅遇到了郑依谨,还见到了杨笑! 四十七:闻鸡 “你!”杨笑显然认出了程末,大吃一惊,就要喊出来。 程末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勒死了他的脖子,把他架到了一个角落。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无论陆见、还是韩先让,都一无所觉。 听着被勒住的杨笑还在“唔唔”地挣扎,程末从背后轻声在对方耳边说:“你好啊,想不到在这里还会遇见你。不过你要答应我,我松开你的嘴,你不许叫嚷,否则立刻拧断你的脖子!”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杨笑打了个哆嗦,立刻住口一点声音都不敢有,同时朝着程末拼命眨眼,示意自己听懂了。 “很好。”程末松开了一点胳膊让对方喘过气来,杨笑深吸了两口气,才带着惊恐地说:“是你……一开始就是你对吗?闯入洞穴的人也是你,只有抢走了那块紫石的人才能悄无声息潜入到那里。今天少主请的人也是……” “你很聪明,但不够明智。”程末冷冷开口,“如果是我猜到这么多,我绝不会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 一听如此,杨笑哆嗦的更厉害,连话都说不完整。 “我……我……” “少废话,我问、你答!”程末不容反驳,直接问:“那慧魂草到底从何而来?” “是……是郑头有一天拿回来的,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昨天最后出现的高手是谁?是不是明涂?” “对,是明管家。他……他在受了点伤,所以今天没出现。之前……之前一直是他和郑头两个人在处理这件事。” “韩家和韩先让知不知道你们在做这些事?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老爷和……和少主应该都不知道,郑头告诉我们要瞒着他们,所以……” “为什么要瞒着?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郑头说,打算给少主一个惊喜,这样他在韩家的地位,以后也就能更高。” “惊喜?”程末稍一思索,立刻明白了。 韩先让好养门客,麾下侍从众多。这些人相处未必和睦,彼此明争暗斗。假设郑依谨在韩先让生日当天给他送上这一份大礼,必定能得到更多的赏识。 可明涂呢?他又是怎么掺和进来的?程末猜测十有八九是郑依谨发现靠自己搞不定,所以才和明涂一起找地方偷偷摸摸去做。而能跟着一起讨好主人,明涂显然也乐见其成。 “看来这明涂对韩家是真够忠心的,要是我和邓叔这么张罗,他早就提议一起瓜分这慧魂草,半点也不给别人了。”这般想着,程末又继续问:“那之后呢?洞穴位置已经暴露,现在明涂和郑依谨把地点转移到了哪?” “这……”杨笑已经快哭了,“不能再说了!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再继续说,恐怕回去我小命不保。” “你现在不说,小命照样不保!”程末立刻收紧了胳膊,杨笑重新觉得喘不过气来。“假设你现在告诉我,我还能替你保密,说不准他们永远不知道你已经背叛了。”一边说着,重新把胳膊松开。 杨笑挣脱不得,没柰何只好说出了一个地点。 程末听完心中一动,他没想到却会在那里。 “这个,要问的,你都知道了,现在我能不能……”杨笑乞求说。 “不错,你是告诉我很多。”程末故作思索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要是一回去你就告了秘,怎么办呢?嗯,有没有什么保险的办法呢?”程末一边说着,胳膊重新一点点收紧。 听懂了程末言下之意,杨笑立刻惊恐地说:“别!不要杀我,我发誓!我发誓我绝不会说出去……” “绝不会?”程末似笑非笑,“生死关头,什么是绝不会的?为了活命,你不是已经背叛自己的同僚、主人了吗?” 杨笑哑口无言。 “饶你一命,也是可以,但你今后必须为我言听计从,不得有二心!”程末说着,一指点到对方心口,杨笑立刻感觉一个阴冷的真力度入自己体内,根本无法抗拒。“这是‘违令必死咒’,中此咒术,别说想要反叛,你就算起了告密的心思,都会被抽干生气而死。你若不信,现在就试试?” 杨笑一听这话,方一转念,立刻感觉刺痛感自心口而来,手脚瘫软,使不上力气。这下知道了厉害,哪敢再胡思乱想。 “好了,到此为止!”程末这下松开了对方,说:“以后有事找你时,你要随叫随到。待这件事了结,我就解了你的禁制,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命是保住了,杨笑却根本开心不起来,垂头丧气地答应着,离开了这里。 程末也立刻追上了陆见和邓也,回去的途中告诉二人自己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当下调马,催动坐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言归不忘打趣。 “你唬人的功夫可以啊,一套一套的。”言归笑着说:“先威胁,后给生路,然后不忘留个记号吓唬他。什么‘违令必死咒’,不过是被沉罪灵尊洗礼的真力!进入他人体内必然被排斥,不难受才怪呢!那小子还真被你唬住了。我还琢磨你这招要是没用,我要不要真给他下个禁制让他没法背叛!” 正说话间,目的地已经到达。 眼前是一个客栈,普普通通,焕青城这样的客栈少说也有成千上百。 从麟趾马下来,程末径直走入,见到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柜台算账。 “生意可好,刘羮掌柜?”程末敲着柜台随意地说。 “呀,程少管!”叫做刘羮①的年轻人一见来人惊喜地说,语气有些诚惶诚恐,“您……您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怎么招待你啊!” “先不用招待,你替我做一件事情。”程末在刘羮耳旁耳语几句,对方心领神会,说:“我马上去办!”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柜台,朝着二楼客房走去。 “这刘羮,和你什么关系?”言归奇怪地问,“别人叫你‘少管’十个里九个半是客套、剩下半个是和你有交易,可我看他,是真的对你倾心敬重,就差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了!” “很简单,因为我有恩于他。”程末淡淡地说:“三年前刘羮本是个生意人,奈何运气不好,本来运到城池的一队货车被劫,合作伙伴又落井下石,让他血本无归。碰巧他妻子那时刚给他生下一个孩子,一家三人流落街头。我见他头脑活跃是个做生意的料,而且实在可怜,就给了他一百灵石本金,让他重新开了这家客栈,虽然不比以往,但也算从头开始。而我也不要他还钱,只要他替我做一些事情。” “原来你这算盘是这般。”言归听懂了,笑道:“还不上的人情才是最贵的,你不要求人家还钱,人家就得随时听候你吩咐,还心甘情愿。而有时候多出这么一个人,就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就像今日这样。” “不然你以为,我自己的生意是怎么做大的。”程末说:“焕青城里我一没雄厚本金二没坚实地位,全盯着一个‘少管’的名头,实际上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如果没有很多像他这样人的帮衬,我恐怕仍旧连身上的这件衣服都买不起。” “想不到你还暗中资助了很多像这样的人,难怪第一次见面时你会说自己缺钱。”言归笑了下,不过又严肃起来:“但你帮这些人,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吗?” “不完全是,也有我自己的一点其他想法,”程末叹了口气,说:“如果仅仅是为了方便生意,那些钱何必要投在他们身上?我大可去结好城内名流人士不是更保险。但有时候我在想,我能有今天,其实无外乎自己的运气够好。我碰到了父亲、住在陆家,所以有更多的‘机会’。对于那些人来说,他们也只是缺少机会。如果给了他们类似的机会,他们会不会做的更好?所以我愿意去帮他们,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 “你这叫烧冷灶啊,佩服啊佩服。”言归赞叹。 “和烧冷灶无关,只不过是帮助人可以不在乎多少,但一定要在对方最困难的时候;同样得罪人不在乎深浅,但不能真的伤了对方的心。” 就在对话时,刘羮飞快地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标注了什么,说:“像程少管说的,那些人是昨晚连夜赶来的,一共十七个人,房间都连在一起。”刘羮一边说一边把它递给程末,这是一张临时画好的地图,上面每个房间都被标注出来,刘羮把那些人的住所都一一指出。 “至于程少管让我格外关注的人,我也看了,那个人是住在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指出对应的位置,就是郑依谨现在住的房间。“而最里面的房间,这个客人住进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饭菜也都是送进去的。” “明涂,原来在这里。”程末和言归心里想。 回去的路上,程末一边策马,一边在心里思索。 “现在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了,打算怎么办?”言归问:“正巧住在刘羮的客栈算咱们运气好,但光知道也没用,再应对不好,恐怕就没下次机会了。” “暂时不急。”程末的想法明确,“既然他们是打算献给韩先让,那么在他的寿宴前都不会轻易拿出。况且按照你的说法,脱除慧魂草的禁制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也会深居简出,不会轻易变换场所,我们可以提前计划好,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你觉得,这段时间很充裕?”言归严肃地说:“明涂被我打伤,半个月后能恢复到什么样谁也不清楚。可就算我能应付得了他,还有一群人、还有郑依谨呢,不管你是要明抢还是暗夺,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你觉得你现在是他的对手?拿到了慧魂草就能全身而退?” “他是解纷悟境,比我高出一个小境界,但更棘手的反而是那诡异的灵箓和神出鬼没的身法。”程末有些头痛地说。 “想要对付他,其实也不难。但这半个月,我要训练你,而且是苦修!” “苦修?” “没错,真正的苦修,要做到夜披星辰而归、日闻鸡鸣而起!”言归郑重地说。 ~~~~~~~~~~~~~~~~~~~~~~~~~~~~~~~ 注释: ①典故:战国时期,中山王设宴犒赏士大夫,给每人一碗羊羹,唯独司马子期少了一碗。司马子期一怒之下,离开了中山国,投奔楚国,他日之后说动楚国攻打中山。国家破灭,中山王逃命时遇到两个人始终在保护自己,他们对中山王说自己的父亲昔日得到了大王一碗冷饭才没有饿死,所以今日前来护驾。中山王仰天长叹,说了这样一句话: “帮助人不在乎多少,而一定要在对方最危难的时候;得罪人不在乎深浅,但一定不能寒了对方的心!” 凡事留一线,倘若中山王当年对司马子期,也能“留一碗羹”,结局就会大大不同。 四十八:三伏 三伏天里,深山密林,清晨时幽静的潭水仍旧有些冰冷。程末脱去上衣,站在齐腰深的水里,闭目屏息。精神大增的他,此刻连水中的波纹、甚至池底的鱼群都历历在目,而他此刻所想,是昨晚言归对他说的话。 “前几个月的修行你太过重视冥想,反而忽略了本体。真力和术法突飞猛进,本法却依旧原地踏步。明天开始我指点你修行,重新唤醒你战斗的本能!” 在言归的要求下,二人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城外一处密林中,离城池不远不近,还能避开他人的注意,正好适合修行。 站在原地,许久的一动未动。湖面的波纹尽数消失,身边的涟漪也不见了踪影。程末好似物我两忘,也像在等待着什么。 “静心凝气,神我相融。不要拘泥于眼睛,甚至别用鼻子闻、耳朵听,用精神去感应。”言归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你的五感互通,给了你很大便利,但也让你拘泥于此,忘记了纯粹的精神才是超脱了所有的感官,是天生赐予的最敏锐的灵识。” 程末牢记于心,一言不发。 “郑依谨的匿踪雾就是欺骗人的五感,所有感官被蒙蔽,原本再怎么灵敏自然都发挥不了作用。你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克制他。但要仅仅与此,也还是不够!” 言归话音刚落,程末就感觉到水下一样事物飞也似地向自己刺来,迅如掣电。程末一直注意着,直到这一刻,他身躯微转,毫厘不差地避过了那样东西——却是一截削干净的竹子,绿莹莹的还有些新鲜。 “匿踪雾让你无从察觉,他的步法才是防不胜防。要是仅仅能感觉到他的行踪却毫无应对之策,你也只能白白挨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自己的身体也练得足够灵活,让闪避不再是反应,而是一种本能!” 随着言归的话,无数竹子接二连三不断地从水潭中飞出,来时迅疾、轨迹多变,前后相连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程末初时躲开还显得游刃有余,到后来越来越勉强。且不说竹子本身速度飞快,水的阻力更是让他的脚步明显迟缓,动作卷起的水波一重高过一重,配合水中暗流严重扰乱的他的感知,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分辨接下来是飞来了另一根竹子,还是只是一段波纹。 艰难的情形下,程末的真力运转起来。 “不许用紫度玄光变增快速度!”言归浮在水面上,断然喝到:“也不许用元景神灵术、五岳真形图,一切术法道法,都不许用!你要是不能靠本法躲开这一千根竹子,也就不用练了!” 正说话时,再飞来的一根竹子恰巧封死了程末所有退路。程末无法躲闪,只能举起手臂护住自身。“咔嚓”一声,竹子断裂。 “停!”言归一言既发,程末也就停了下来,却听言归继续说:“第一百零七根竹子,第一次也算可以了。准备下一次!” “这就算失败了?”程末有些不服气,“难道这些竹子都只能躲,挡一下都不行?” “当然可以——假设你要觉得郑依谨拿刀砍你,你也能用胳膊挡住的话!”言归冷笑着说。 程末立刻不再说什么。 “这还只是开始,竹子还只从一个方向飞来。等到最后你要能躲开从八个方向飞来的一千根竹子,才算彻底练成!” “这怎么可能!”程末震惊道,“光是站在这水里,走一步就要费更多的力气,怎么可能那么灵敏!” “你以为让你到这水潭中,只是为了增加困难吗?”言归的话似别有深意。“水的浮力让你更加轻灵,可以更快学会一些困难的身法。此外,还有些别的好处,你就自己摸索。” 还没等程末细问,更多竹子已经飞过来,他只能专心闪躲。 …… 太阳西斜,黄昏的湖面染上一丝橘色,程末躺在水潭中,只有头部露出水外,显得筋疲力尽。整整一天他也不过能勉强躲开三百根竹子,离八个方向一千根相距甚远。 “不过……我好像,有所察觉了。”一边喘着粗气,程末一边说。 “终于发现窍门了吗?”言归坐在岸边笑着问。 “嗯。”程末支起身来说:“水的流动不仅仅是阻力,顺着水波的方向反而能加快我的动作,让自己更省力,而且,”顿了一顿,补充说:“九成的水波都是被竹子搅动的,也就是说我能顺着水流,更快转变到竹子过来的方向!” “同样的,这个道理用在实战中,你也能抓住对方扰动的波流,更快的接近对方!”言归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点头赞赏,“之所以让你在水中,也是因为水波的幅度远大于气流,你能更快感应到其中的变化。” “但就算如此,我现在的极限也只能躲开三百根,离预定差距太远了。”程末摇头说。 “这就没办法了,窍门就这些,剩下的只能熟能生巧。”言归说,“像我之前告诉你的,直到这一切变成了你的本能,对付郑依谨你才能有几分机会。” “这才几分机会吗?”闻言,程末直接站了起来。 “觉得不够?” “我要十拿九稳!”程末眼中似有着火焰。 “好小子,有种,有志气!继续……” 竹子的破空声接连不停。 …… 直到天幕黑暗,程末才骑着麟趾马回去。抬头看了眼满天星辰,不由得笑了下,这下真的像言归所说,是闻鸡而起、披星而归了。活动了下肩膀,以他的体质竹子打在身上也不会受伤,但积累的辛劳还是有些全身酸痛,想着回去后还是泡个澡更好。 “嚯,居然在这里碰到你,干嘛一脸苦相?”刚刚进城,居然就遇到了邓也。 “邓叔,你这是?”程末见邓也一样骑着一匹马,马背上放了一大堆东西,他手上又拿着另一堆。 “没什么,就是去买点东西。”邓也说着把手上拿着的示意给程末看,“我的颜料和画纸都用完了,常去的那家店老板本来给我进好货了,前两天却不在,今天我正好路过就去取走。你明天也是有事要忙?” “对,而且未来两周多,我可能都有些事情,邓叔你要是有别的事就宽容一下。”虽然程末平时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是不少,这类事还是提前打好招呼为妙。 “好啊,有自己忙的事,不错。”邓也看了程末一眼,并肩骑马说:“只是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和哪些人打交道就行。” “嗯?”程末觉得邓也别有深意,一时却不明所以。 “他居然会画画?”言归明显对邓也买的东西更好奇。 “邓叔丹青笔墨为焕青城一绝,传说少年时他曾恶作剧在墙上画了一道门,居然能以假乱真,让人分辨不出。从那之后他的画就名声远扬,万里来求画的人都有。不过后来他就不在外人面前动笔,只是自己以此为乐,找他求画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几乎都被人遗忘。”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言归感叹了一句,“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看得清、却道不明,心里有什么盘算,别人只能猜。” “你又想说什么?”程末听出言归明显别有所指。 “韩先让,还有卫如嬗那妮子。”言归道,“卫如嬗居然在焕青城待这么久,绝不是一般的走亲戚,也许她的本家本就想利用她结好北域韩家,关键是不知道她自己怎么想。至于韩先让,那就更显而易见,他对自己的表妹的心思,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送琴算是讨好她,至于拿她的画当名贵的装饰,也只有韩先让这种出个门都要前呼后拥的人会想要的虚荣。”程末的话带着隐隐的不屑。 “你这话,到底是对韩先让的不满,还是因为卫如嬗?”言归笑着问。 “本就无所谓了。”快到陆家大门,程末望向了一个角落,说:“因为不论如何,韩先让生日的这份‘大礼’,我也要送给他了。” 在角落里,杨笑在等着他,显然是要和他汇报今天的情况。 “看来你准备妥当了?” “十五天之后,才算妥当!” 四十九:大地 “哗啦、哗啦!” 水潭中浪花阵阵,无数翠竹飞天漫舞,其中一道年轻的身影腾挪于其中,令人眼花缭乱。少年的步伐很奇异,每躲过一根翠竹,自身反而更为接近那竹子一分,但就是这小小的一分变化,让他每次都刚巧躲开。 八个方向上,竹子也来越快,直到某一根打中了程末,他才开始停下。从方才他一直在自己计数,不用言归说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成绩。 “八方向,八百八十六根。”程末沉声说。 特训进行到了第十三天,程末的进境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步伐也愈发流畅。但他仍旧不满意,因为还没有达到最后的标准。 “好了,歇一歇,你已经又练了一天了。”言归从岸上飘过来,“后天就是预定的日期了,除了特训外,计划上你也得有所准备。我看这两天杨笑和刘羮没少找你,你应该估摸出个大概了。” “嗯,”程末点头说,“根据刘羮和杨笑的情报,现在郑依谨他们仍旧深居简出,杨笑他们轮流守着明涂的房间,寸步不离。我没猜错的话,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后明涂就亲自看守炼化慧魂草这个过程了。郑依谨倒是时不时去韩先让那边报道,此外平时也很少见到他。不过杨笑临时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倒是对我们有利。” “什么事?” “在韩先让的生日宴前,明涂一定会先离开赶往韩家,去保护韩先让。”程末言之凿凿,“我们最大的敌人也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我们只要先到客栈埋伏,趁他明涂反应过来前把郑依谨那群小子干掉就行了!这样一来的确轻松很多。”言归笑道。 “不能在客栈动手!”程末断然拒绝。 “为何?哦,我懂了,怕拆了刘羮的店。” “还不光如此,在他的客栈出了事,时候韩先让必然不会放过他。”程末叹了口气,“我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你倒是良心好,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言归笑嘻嘻地说,“明天你可以休息一整天,暂时不用练了。” “为何?”程末狐疑地问。 “因为能躲开八百根竹子其实就够了!” “你个老顽童又诓我!”程末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没诓你,只是当时没说完罢了。”言归毫无愧意地说:“在水上能躲开八百根竹子,证明你上岸一定能躲开一千根!不信你现在就去试试,试完明天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程末将信将疑地走到岸上,言归手一挥,无数翠竹凭空飞来,他对程末说:“你现在可以跟着用五感了,真力也可以用,但术法还是别用,绝对能发现自己不一样了!” 话一说完,言归立刻将一根翠竹扔向程末,比之以往甚至还要快上三分。程末微微一惊,不及细想就已经躲开。翠竹接连不断扔来,程末闪避的也越来越块。 没有水的束缚,五感和精神的感知又相得益彰,程末发觉自己就连竹子破空搅动的些微律动都能分毫不差的察觉,并随之反应。一时之间心随意动,动作也翩然潇洒,宛若天成般,让他竟也有了物我两忘的感觉。 而也在此刻,程末冥冥中也多了一分感悟,自己双脚踩在大地上,竟似乎也变成了它的一部分般,难分彼此。这是在水潭中绝对没有的感受。 无形中,程末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真力按照一个奇怪的规则流动了。 “好了,最后一百根!”言归疾速飞临半空,身形飘动如无数影子般不可捉摸,一百根翠竹同时飞过,速度、方向各有不同,暴雨般将程末笼罩在内。 按照原本的修炼,程末只要再稍微动一动,就能全部避开。 但他不知为何,居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为山丘,大地连气,物我皆合。”一句话闪过他的心头,喃喃自语。 一百根竹子全部落到地上。 一百根竹子全部插到地面,没有一根擦中他的一个边! 程末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中央,仿佛刚才一瞬他凭空消失了一般。 言归却看的真切,懂得发生了什么,问:“你的五岳真形图又突破了?” “或许,”程末却有些懵懂,“就算没有再突破,我感觉我也摸到了那个门槛。” “这样就好。”言归看着远方,悠悠地说,“这样又多了一分把握。” 夕阳下,巨大的城池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沉郁。 “嗯。”程末答应着。 “呵。”又是一声诡异的冷笑,程末知道这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自己脑海的,也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样就够了吗?”鲜红的字,出现在他的眼前。自从上次后沉罪灵尊一直沉寂到现在,不知为何居然又给程末这个信息。 程末在等着它下一句话。 “难道就真的,不垂涎郑依谨的步法吗?” “嗯?”这一句却戳中了程末的心事,不由得又想起了已经深深刻印在脑海的奇特的身法。 他不明白沉罪灵尊为何现在提及这件事,但鲜红的文字,已经慢慢消失了。 …… 紧闭的房间内,幽暗中闪现着绿色的微光。奇特的炉子前,一个黑影守在那里,源源不断将自身真力注入其中。庞大的真力,无论在天下哪一处都足够惊世骇俗,现在却只是用最笨的方法来炼制灵物。 等到一刻,黑影低喝一声:“开!”炉盖掀开,一道光芒冲天而起,被此人的真力尽数束缚住,不使之暴露。微光飘到房间内的另一个人手上,他将之郑重地收到一个盒子中。 “多谢明大人这次出手相助。”郑依谨恭敬地道。 “要不是你之前办砸了,也不需要我现在大动干戈!”黑影冷冷地说。 郑依谨眼角一闪而过的一丝怒意,又马上恢复平静,问:“明大人的伤势如何?” “好了八成,但不论怎样,当日你都别再指望我。”黑影说,“到时候我要先回去保护少主安全,你要好生按照计划行事,且不可出纰漏。” “是!”明摆着把一切摊子扔给自己,郑依谨也不敢说什么。 正在这时,黑影敏锐有所察觉,“谁在外面!” “是我,明大人,还有头。”杨笑把两份饭食端了进来,谨小慎微地说:“刘掌柜把饭准备好了,两位吃一点。” 五十:马钉 第十四日,已经快到傍晚,程末左右无事,就在庭院闲坐,体会着多日修炼的感悟。 “这几日街道上的人明显多了很多啊。”言归说。 “这也正常,多出来的都是从外面来的商人,直接去韩家。韩先让喜欢排场,不知又买了多少名贵之物充门面。” “杨笑今日还没联系你吗?” “上午找过我一次,下午到现在还没有,估计一切正常,没什么意外。” 正在此时,却见小芒走到了院子里,对程末说:“程少管,邓管家找你去一趟?” “又找我?”程末有些奇怪,还是跟着小芒走了。 进了邓也的屋子,发现他正在准备画纸、研磨颜料,不由得问:“你这是?” “之前买的画具,现在试一试。”邓也一边把一张画纸放在桌上,一边和程末说:“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又有什么事?”程末问,“我不是说这几日想请个假么。” “问题今天不一样啊,老爷不在。”说道最后,邓也压低了声音。 程末心领神会,“我懂了,让我替你去收钱对。” “嘿嘿,懂就好。”邓也朝他挤了挤眼睛,“你也知道,这要避开老爷么,不能让他知道。” “我懂。”程末自然知道,这要收的钱是邓也偷偷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渠道交易得来,让陆俨望知道那才是大祸临头。“还是那几家对?” “对,你骑着马快点去,用不到晚上就能回来了。” 看着程末走出了房门,邓也开始埋头于眼前的画。白纸上毛笔轻轻一挑,人物的边沿随即出现,仅仅一个笔触,就好像勾勒出真实的轮廓,活灵活现。 …… 骑马出门还没有半个时辰,麟趾马忽然躁动不安,差点把程末从马背上甩下来。程末立刻勒紧了马缰绳,有些奇怪的望着平日里很安分的马匹。 “这蠢马是怎么了?”言归奇怪地说。 “我也不知道,但看它的样子,应该是蹄子不舒服。”程末下马查看,果然发现它的前蹄马掌上少钉了一根钉子,马掌快要掉下来了,不由苦笑说:“现在养马的可是够粗心,这下好了,这马其实特娇气,有一点不高兴就不会愿意干活!”再一看马头,果然露出了桀骜的表情,打着响鼻,显示着自己的不满。 “那怎么办?回去换匹马?还是就这么将就?”言归询问。 正在二人对话时,程末有所感觉,抬眼一看,道路尽头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却是刘羮,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的样子,程末心中有了种不祥的预感,问:“怎么了?” “他们……他们都走了!” “走了?” “对,原本他们订的房间是到明早的,可是从中午开始,我就发现他们全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出现,午饭也没吃。我心中奇怪,大着胆子推门看了眼,发现他们都不见了!” “糟糕!”言归道了声不妙,程末的头脑则“嗡”得一下。 两个人都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把自己的对手想的太简单了! 郑依谨他们之前已经出了一次差错,凭什么这次还要老老实实待到最后才动身、上等着自己又被袭击? “他们都去哪了!”程末抓紧了刘羮的肩膀大声地问。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刘羮不知所措地说,“但我那客栈在的地方人很少,要是有像那么一群人经过的话,应该很容易就问道。不过我没来得及问,因为着急来找你……” 没等刘羮的话说完,程末身若惊鸿,直接蹿了出去,无视街市两旁人诧异的目光,向着远方飞速跑去。 古玩店、杂货铺、交易场……刘羮的客栈附近所有的店铺几乎被问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 程末靠在一条胡同的墙上喘息,同时召唤出了万界索骥图,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点。 “他们完全可能化整为零地离开,这样周遭人自然看不到一群人行动。”言归说:“这样寻找完全就是大海捞针,徒劳无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现在直接去韩家堵他们,按理来说明天才是韩先让的寿宴,贺礼这种东西,不到最后一刻拿出就没有意义,我们现在还有机会。” “但这也是最后的选项。”程末摇头说,“现在也联系不到杨笑,我没有告诉刘羮可以和杨笑联络,本来是觉得他知道的越少越好,现在却反倒成了麻烦。”说着,继续盯着索骥图。 言归也跟着一起看,就在这时,二人同时发现了一件事:图上一道强盛的光点,从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飞速离开,十分显眼。 “那里是?”程末皱眉。 “十有八九是明涂!”言归断然道,“像他这样的高手,就算尽力隐藏,在图上那强大的气息还是藏不住的!我去看看,你在这等着。郑依谨他们按照稳妥起见,慧魂草应该就在最强的明涂身上!”说着,没等程末叫他,直接飞离了原地。 “也不用这么急。”程末嘀咕一声,瞥了一眼索骥图。 立刻,心中一动。 更为异样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就在刚刚那个光点离开的地方,又出现另一个光点,有些黯淡,朝着自己的附近缓慢移动。 程末现在精神力大增,对于索骥图多出了一分特殊感觉。 隐约中,他猜测那个光点,是杨笑。 他为何在这里?是准备找自己么? 带着怀疑的心态,他同时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对比着图纸,光点七拐八拐的渐渐远离人群,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程末走到那里,抬头看到,是一间破旧的老屋,门匾已经模糊不清。 走上前去,正要推门,程末的手却赫然停在了半空,露出了警觉的表情。 他分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吱嘎——”穿堂风过,将本已摇摇欲坠的门吹开,露出了里面的大堂。 程末难以置信地望着里面的景象。 杨笑被高高挂在房梁上,血肉模糊,红色从他悬挂的身上滴落在地面,“滴答、滴答”,汇聚成股流淌到程末的脚下。杨笑的眼睛大睁着,似乎在死前那一刻仍旧难以置信。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程末被这景象冲击着,大脑一片空白。 “你贪图灵物,残忍杀害杨笑灭口,正巧被我撞见,一番战斗后把你擒送,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程少管?”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郑依谨!”程末断然喝到。 五十一:心裁 “郑依谨!” 程末飞快转身,冷冷开口:“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是程少管你未免太自信了。”郑依谨笑了出来,却毫无温度。 “半月前韩少主请你的那一次,我让杨笑去查看酒楼,他却许久不回。等他回来后,说话却吞吞吐吐,性情大变。我就猜测发生了什么。不过真正证实了我的疑问的,却是之前我在你身上察觉到的一种奇怪而熟悉的波动——就是那块紫色匿踪石!程少管,你太大意了,那个石头就是根据我的灵箓创造的,我怎么可能会不熟悉它?” 程末听完心里一紧,这的确是自己小看了对方。 “之后几日,发现杨笑总在鬼鬼祟祟地出去,我就知道了,在那日你抢夺失败后还不死心,仍旧图谋不轨。但看你一直只是通过杨笑获取情报、而不是直接就出手,我就知道了你想等着最后一日再出手。这可不好,平白等待不如创造机会,于是我让明大人同意了我的计划,提前一天从那个客栈离开。可是若仅仅如此,我还没有把握能引你出来。” “所以你杀了杨笑,想要以此逼我现身,对吗?” “就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罢了。”郑依谨点头,说:“看程少管这愤怒的样子,莫不是还心痛这叛徒的性命?可惜你现在已自顾不暇,明大人离开,还引走了你背后的强大存在。他又是谁?邓管家么?” 程末心中一凛。 “将你擒送交给韩少主,应该会得到比和明大人一起送出那灵物,更多的奖励。” 废屋中,四下人影绰绰,从黑暗中浮现,形如鬼魅。 屋外,天穹上,一朵绚烂烟花绽放,爆发出悠扬的远鸣,扣动着心中的欢喜。 子时,到了。 …… 韩家府邸,一片灯火辉煌,房前屋后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佣人们搬动着礼品,摆放着花卉,一派忙碌景象。 韩先让临时主张,将庆典从辰时改到了子时,从新的一天来临的第一刻起就郑重庆祝。他做决定容易,手下人更改调度就千难万难,只能埋头苦干。 望着门外徐徐而来的宾客,韩先让只觉得志得意满,明涂站在他身后,说:“少主,按照您的吩咐,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请来了。” “好,好。”韩先让满意地点头。 “不过,陆家却没人来,甚至连个贺礼都没有。” “他们?他们自然不会来。”韩先让早就料到,因而也不放在心上。 “还有一件事。”明涂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 “什么?” “卫小姐她,也没来。”望着错愕的韩先让,明涂缓缓说:“包括田护卫,从之前就没见到他们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 “就这些土鸡瓦狗,想对付我?”程末轻蔑的一句话,让四周的人不由得怒目相向,浮躁起来。 “程少管嘴巴厉害,不知手段怎样。”听到程末如此说,郑依谨冷冷回应。 “手段?我的手段你们不是都领教过了么。”程末言下嘲讽更甚,“费劲大力气经营的洞穴被我变成了废墟;一群人追我连个影子都没抓到;被我盯着那么多日不敢来主动找我、偏偏要靠人多压死我。看来我的手段确实让你们印象深刻啊!” 郑依谨脸色一寒。 手下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朝着程末冲了过去。刀、镰、枪、钺,各种武器眼花缭乱,像一片银网,朝着程末当头罩来。 “你们愿意群殴,我也喜欢多叫几个人!”程末周身真力涌动,三个神灵随之现身,迎向了众人。修炼三一禁法后精神力大增,无论神灵的威力还是操控精细度都要更胜以往。神灵冲出后即刻如虎入狼群,对方众人只得狼狈应对。 周身紫光涌动,紫度玄光变极大加快了自身速度,让程末向着郑依谨冲去。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和小喽啰纠缠的打算,直取首脑才是最终目的。 郑依谨见到程末冲来,也毫无恋战之意。身形向后飞速退去,无论程末前进多少,都无法再靠近对方分毫。程末也是意识到对方身法的奇妙,自己已经是最快速度,居然还无法胜过半分。 恰在此时,几个人摆脱了神灵的纠缠,重新包围了程末。一把刀迅疾如火,一把剑飞驰如电,还有一对大剪刀诡异如魅,从三个方向各自攻向了程末,锁死了他全部的退路。程末手指连点三下,三道紫光就如三把匕首,朝着三人飞了过去。 “当!”“当!”“当!”三声之后,三人的兵器都被震走,各自身不由己朝着一方偏去。趁此时,程末又用紫光化为三道锁链,缠住了三人。没等他们挣扎,就觉得一股强悍的真力涌来,生生将之震晕过去。 “哗啦!”“哗啦!”锁链的响动,却有两条真实的锁链不知从何而出,将程末的双脚缠住。偷袭得手的二人方一用力拉扯锁链,却觉得程末的双足就如牢牢铸在地面上一样,分毫不动。 二人一怔,各自抬头,见到锁链的尽头已经被程末抓在手中。程末气沉丹田,身如岭峰,从地面的中似乎汲取到无穷劲力,双臂猝然发力,两个人风筝一般被高高地甩起,直接迎面撞向了另外两个冲来的人,四人叠加撞击,直接晕死过去。 也在此时,程末调头发现郑依谨站在远方,望向自己的眼神似笑非笑,绝无善意。程末心中暗叫不妙,再一看四周,剩下的人不但没有追来,反而各自站定一角,形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势在房间中。 “程少管,走好不送!”郑依谨这句话,阴气森森。 一道道灵印从众人脚下浮现,整个废屋被裹挟进一个灵阵当中,催动着天地灵气。程末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向下疯狂塌陷,四周的地面如遮天浪潮朝着他一层层堆叠过来,似要将他彻底掩埋在其中。 这才是郑依谨一开始的打算!他早就在这里布下了阵法,单等程末来此自投罗网。狡猾如他怎么可能和程末硬拼,而是从一开始就做了完全的打算。 受阵法力量的影响,四面不断沉降。郑依谨等人也只能撤出,站在外围的更高处,目视着阵中心的一切。阵法之内,地崩塌陷的震颤让周遭全部摇摇欲坠。大地的塌陷,仿佛一张饕餮巨口在贪婪吞噬着地面的一切。而在其中,却再也见不到程末的身影。 一切仿佛渐渐沉寂。郑依谨示意手下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程末的尸体。几人会意,一同跳到了狼藉之中。望着手下们不住地,郑依谨露出了冷笑的表情,心说陆家程末徒有虚名,今日还不是栽在了自己手里?等到自己那他讨好了韩先让,有韩家作为自己的后盾,也就再也不用担忧修行的资源。 正在此刻,在场众人忽然听得一些奇怪的声音。 仿佛轰鸣声,一阵一阵的,源自地底。 郑依谨开始还以为阵法没有完全停止。 但转瞬间,所有人都发现了,急促的爆鸣声接连传来,离地面越来越近!“轰”得一下,地面破开一个大洞,黑黝黝的不知里面到底有什么。 一个属下大着胆子上前,想要一看究竟。 忽然间,几个黑色的琉璃珠无声跃出,黑暗的光泽,似乎将附近的空间都有所扭曲。 郑依谨立刻看出了不妙,大喊一声:“快闪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琉璃珠轰然炸开,黑气纵横,将在场所有人全部笼罩,只听几声闷响,大部分人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已经倒地。 一道身影飞速后退,破开层层黑障。郑依谨离得最远,只是少许接触了黑雾,但黑气已经飘散在他的皮肤上,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网纹状。 “居然是毒!”郑依谨万万没有想到。 “呼!”在这一刻,另一道身影同时跃出,程末高高跳起,紫色的光芒汇聚成一杆长枪的形状,眼光微寒,朝着郑依谨的方向狠狠掷出! 从被埋入地面开始,程末就不断掷出归元镇冥珠破坏阵法结构,虽然镇冥珠主要威力在“毒”而不在爆炸,也足够他破土而出。 而一旦脱身,程末也是被郑依谨的下作彻底激怒。也不再隐藏任何实力,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对方! 五十二:草心 远山天边,乌云密布,隐隐涌动的电光,令人有些心悸。随乌云而来,“轰隆隆”雷鸣的声音,犹如大军将至的步伐,震动着苍穹大地。忽而,一道霹雳,裹挟着惊人的声势,恰在此刻从天而降。 “咔嚓!” 紫色长枪遥遥掷出,迅疾而猛烈,在接近对方的那一刻猝然炸开,变成漫天光点,将郑依谨团团围住。疾速的爆鸣声,犹如燃烧出无数火花,成焚烬燎天之势! 郑依谨面色凝重,身影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无法看到他有什么动作,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赫然出现在半空中的程末面前,驱掌成刀,朝着程末狠狠刺去。一切不过刹那间,让人来不及反应。 郑依谨不仅仅是步法快,连出手都是一样的快! 一击既出,却如中败革。郑依谨一惊,抬头看到眼前的“程末”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神灵,身高八丈,臂粗如柱,死死抓住郑依谨,使之无法挣脱。另一端程末再次出现,湛紫色凝结成长鞭的形状,朝着郑依谨横空扫去。 为了对付郑依谨,程末早就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身法的苦修自然是一方面,可要是能直接封住对方的行动,岂不是更皆大欢喜。 身处险境,郑依谨却丝毫不乱。千钧一发之刻,暴喝一声,还是没有挣脱神灵的束缚,却带着神灵一起从半空中直落而下,犹如裹着千斤巨石下坠。程末也是没想到郑依谨的蛮力居然也如此惊人,诧异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轰”得闷声,对方就坠落到地面烟尘四溅,看不清状况。 转瞬间,就看到几个黑色的细影悄无声息向着自己射来,隐秘如残忍的毒蛇。紫色光芒从自身荡漾而出,化成三道屏障层层阻拦。“当!”“当!”“当!”异响不绝,屏障层层破开,最后的一道攻击甚至打破了程末最后的防御,逼得他不得不挥手抵挡。 大力之下,将程末也遥遥击落回地面。双足退后数步才堪堪站稳,程末惊讶于郑依谨的怪力,却在此时心生警醒。郑依谨居然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和自己贴身相对。 “你封锁我的行动的办法很巧妙,但让我落到了地面,是你最大的失误!”就连这句话传到耳中,甚至都在感应到他之后。 “要是把在地面就当作你一个人的倚仗,未免太天真了!”程末当然知道郑依谨的意思,他对于自己的身法极其自信,但正因如此,这也能体现出自己苦修的结果! 两道身影鹰起鹤落,辗转奔腾,须臾之间只看到两个影子上下翻飞,越来越快,让人目不暇接。郑依谨往来如梭,快如惊鸿,刹那间就从一个方向闪身到另一端,不过一个呼吸就无法分辨出他到底变换过多少方位。程末则仿佛气定神闲、不慌不忙,脚步活动范围很小,几乎没有超过三步范围内,却像灵活的游鱼穿梭在旋涡的间隙中,能在最为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恰当的角落。 二人以快打快,咬牙撕拼。时间拖得越久,郑依谨越是心惊。仅仅半个月过去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就能跟上自己的节奏,甚至隐隐还压制了自己,让自己的身法腾挪越来越小。他却不知道程末身边还有言归这个眼光毒辣的老怪物在,教给程末的训练方法几乎就是针对他的,苦练了半个月要是都没效果,言归才该去找个墙一头撞死。 再加上登临地面中,程末用起五岳真形图,源源不断汲取着力量,就算硬拼,郑依谨仓促中也无法占据任何优势。 “郑依谨,技穷了!”程末却是越打越兴起,和郑依谨对拼当然凶险,却也无形之中激发出了他的潜能,练过的、刚学的,熟练的、生疏的招式,这时候全被他恰到好处的使出,举手投足挥洒自如,动作犹如天马行空之中,一气呵成,远远看去不像和人拼斗,倒像舞者翩然而起。 “大言不惭!”听得郑依谨怒喝一声,即刻又消失在原地,却不见了踪影。程末知道这是他将自己的灵箓“匿踪雾”用了出来,蒙蔽五感,让人无从察觉,配合他鬼魅般的步法,的确是天下罕见的杀招。 可程末也是费了心力去应对这个,并且现在除了精神力的敏锐,五岳真形图的突破也给了他极大的便利,和大地之间冥冥中的感应,让他仿佛也变为了一颗灰尘、一粒埃土,能清晰的把握到地面上的任何一丝律动。即便一无所见,仍旧清晰感觉到了对方的位置,甚至连气息所在都能一清二楚! “在这里!”程末断喝一声,紫光源源不断,如惊天掣电,又似狂舞金蛇,盘旋着大网般朝着一个角落蜂拥而去。在那里,郑依谨的身影被逼出来,震惊地望着这一切,想要抵挡。但已经占得上风的程末又怎么会给对方机会,三个神灵同时出现,从各个方向封死了所有退路。同时广界钟鸣颤,“嗡”得一声,连空气都在刹那间被禁锢了一般,让整个天地化为囚笼。 时机、计算、掌控缺一不可,精、气、神无一不在这一刻达到圆满。程末就是要在这一刻,将一切了结! 半个月的苦训,甚至连发现慧魂草的时间算在内,一切都显得太过漫长了。 不过也在此时,程末分明看到,陷入绝境的郑依谨,嘴唇动了一下。 他没有听清声音,但看口型,说的分明是: “雾境”。 浓郁的雾气顷刻间弥散在四周,不同于之前的隐匿,这一次是完完全全展现了出来。大雾笼罩下,寸尺之间毫不可见,空间都似乎发生了扭曲,四周的环境尽数改变。 “这,到底怎么回事!”程末也没有料到郑依谨居然还有后手。 “程末,能逼我用出这招,你死不足惜了!”郑依谨的声音忽远忽近,藏在大雾后不可捉摸。 程末当然不会知道,这是郑依谨偶然得来的绝学,苦心修行下,刚好能配合他独特的灵箓,发挥出神奇的效果。大雾之内,里面的人就像笼中的鸟儿,只能被他宰割。 “这些雾,有古怪。”程末立刻就察觉,雾气内别说五感,就连精神力都受到了极大的制约,敏锐的感知现在却变得和正常人一般,根本无从察觉对方的所在。唯有因五岳真形图和大地的关联还尚存,但也变得极为微弱,若有似无。 捉摸不透就只能先全力防守,三个神灵将自己团团包围在中间,紫度玄光变也运转到极致,随时应对不测。但浓雾出现后,郑依谨就真的再没出现过,本以为他会以此为倚仗再施展自己的步法,看来也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滴答”、“滴答”,雨点渐渐滴落,很快变成“哗啦”声。倾盆大雨终于落下,打湿了程末的衣服、头发。雨水落到他的眼眶上,缓缓流入眼中,模糊了他的视线。 “呼!”一声风声,在此刻咆哮出现。 可风声出现前的一刻,程末分明看到挡在自己最前面的一个神灵,就已经开始崩溃。 这是因为对方的速度,还要比风更快三分! 避无可避,程末只能全力抵挡。可是即便如此,下意识中他还是觉得自己抵挡不住。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你明明看到了对方、感知到他会从哪来、也作出了准备。但事情仿佛从一开始就会那么发展,不管怎么做都只是徒劳! 因为对方很快。 绝对的快! 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嚓!” 鲜血滴落。 衣衫破碎。 黑色的碎绸随风飘扬,又颓然被雨水打落到地面。 程末避开了致命一击,但还是受了伤。 但他至少已经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原来,这才是你的打算。”用手狠狠按压住腹部的伤口,鲜血渐渐止住。 …… 银色的影子飘在半空中,不是特别注意的话几乎没人能看见。 言归四下张罗,却一无所获。 “见鬼的,明涂那狡猾的家伙三两下就不见了人影,程末又去哪了?” 听得天上雷声阵阵,顷刻下起了暴雨,又不由得皱眉。 “咦?”他注视着远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心中疑惑不已。 “大雨天,怎么会起雾?” …… 郑依谨的步法,与其说胜在变化,不如说胜在速度。 如果他真的变化多端,就不可能仅仅让程末练了半个月技巧就找到克制的方法,因为只是单纯的速度碾压,自然有办法应对。 但既然速度仍旧远超程末,那就还有一种用法——直接冲向对方,靠着绝对的速度,让对方无法抵挡。 这招正常使用效果也并不好,加速到极致也只能横冲直线,对方要是清楚的看到了,提前有所准备,就会大打折扣。 而有了大雾遮挡了感知,对方猜不到攻击会从何而来,杀招才会真正显现。 这也是程末面对的最棘手的局面。 他也只能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感觉心还是“砰砰”直跳,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五岳真形图的口诀,喃喃自语: “身如山丘,念不动则心不动,心不动则不妄动,犹如山丘立于大地之上,不动如山。” 见浓雾后仍旧毫无动静,程末觉得心稍微静了些,继续念了下去: “有如大地,浩渺无边,可见其形,然不知起源。厚重宽仁,犹如母体,滋养万物为其所生。其中有山,绵延万里,为大地所创,镇其灵气、养其精锐,方可成峰。” 一道锋锐的气息,无形中破开了厚重的雾气,程末却好似无知无觉,继续念道: “山峰所镇,有所不镇,其中所蕴,皆源于母,名为大地,彼此连结,方可混元唯一,不被囚笼所困,万般皆行。” 当他念出最后一字时,体内的真力发生了变化。 真力沿着经脉流转,无形中变成了一座“山峰”的形状。 整个人的气息,仿佛与大地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彼此。 他就是“山峰”,是大地之子,大地之上一切皆为他所敞开,任意来往。 五岳真形图终于有所小成! 又迈出了修行至关重要的一步! 真力随之再度暴涨,犹如潮水般在体内轰鸣,气息较之以往也更为凝练,畅快的感觉,让程末几乎要仰天长啸。 这一刻,他正式踏入了解纷“悟”境。 郑依谨感觉到程末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但攻击已经如此,又怎么能有回头箭? 仍旧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对方,手中的刀散发着寒冷的微光。 就在刺中程末的那一刻,郑依谨恍惚了。 因为在那时,程末仿佛变成了一个影子,一下子刺空了过去。而且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刺的程末,还是无边的大地。 可一切已经毫无意义。 程末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寸步难行! 对视着惊愕的郑依谨,程末的声音冷冷毫无感情: “到此为止了!” 五十三:得偿 大雨倾盆,像散落的珠子般掉落地面,在脚下汇聚成一汪汪浅洼。闪电划过,照亮了水面,也倒映出了郑依谨的惊愕、与程末的从容。 郑依谨的惊愕之后,忽然有一些羞愧,紧跟着悲愤的感觉从心底无法遏制地涌出。什么绝学、什么倚仗、什么压箱底的功法,自己苦修多年,到头来居然连这个少年都无可奈何。他就像是自己的梦魇,无论自己怎样拼尽全力都会被他轻易化解,无论自己怎样努力,在他面前就只像是试图飞跃瀑布的鱼、一次次徒劳无功。 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人。 为什么,自己会不如他。 凭什么,自己不如他。 凭什么? 凭什么! 心中的震骇,尽数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郑依谨野兽般吼叫着,疯狂朝着程末抡着拳头,惊涛骇浪般攻击过去。程末凝神应对,一一将对方的攻势化解。 见到自己的攻击无效,郑依谨就愈发癫狂,可他越急躁,破绽就越多,程末就越镇静应对。到后来,支撑着郑依谨的只有疯子一样的本能,已经毫无章法。 郑依谨的双眼充血,视野渐渐变成红色,在他的眼中,连程末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可他仍旧在坚持,他要打倒对方,要将这个高傲的、讨厌的少年打倒、狠狠才在自己脚下,用他的失败来弥补自己失去的尊严。残留着这个念头,郑依谨的拳越来越快。 忽然间,郑依谨不知为何一个踉跄,几乎要倒在地上。 可就在这一瞬,也让他无意中更为接近了程末一丝,清晰地发现了对方胸门的空档。 郑依谨发出了惊喜的嚎叫,狠狠一拳就打在程末的胸膛上,他自信这一下就能让程末重伤。 偏偏程末正中了这招,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郑依谨愣住了,抬头看了眼程末,拳头的剧痛这时才传来,深入骨髓般的难以忍受,就像打在了一座小山上。 不过也是因此,郑依谨忽视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从刚才,他的攻击就已经停止了! 这一个失神,程末同样挥拳,一手之内,如同倾尽了山岳大地的全部劲力,尽数朝着对方爆发而去! 郑依谨的胸口正中了这一下,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颓然飞出,艳丽的朱丹色随之划过半空,夜色下、暴雨中,电闪雷鸣的背景里,还有不远处站立的冷漠少年,构成了一副凄美的图卷。 就像是——猎人和一只,可怜的死狗。 “厉害厉害,你还真敢硬接他那一招啊。”言归从一旁飘下来问:“怎么样,没事?” “你又在一旁看戏不来帮忙!怎么可能没事?胸口现在还疼着呢!”程末没好气地说,按压了下有些喘不过气的心口。 “冤枉啊,我赶来的时候看到他已经像个疯子似的了,寻思你应该足够应付、不会阴沟里翻船。”言归说,“看你的样子,又突破境界了?而且五岳真形图也入门了,否则根本应扛不住他那拳。” “嗯,勉勉强强,到了‘一岳’的程度。”程末一边说着,一边在雨中走到了郑依谨身边,拿走了他的乾坤袋,在里面搜寻着,之后拿出了一截发光的草。 “哈哈,慧魂草啊,真是慧魂草!费了这么大劲,总算到手了!”言归双眼放光。 “可是不对啊,之前的慧魂草有草有叶,现在只剩下一截草芯,难道剩下的部分被明涂他们拿走了?”程末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剩下的才是慧魂草的精华!”言归说,“明涂他们用尽手段炼化了慧魂草的刚猛之力,只剩下纯粹的元气藏在草芯中,只要给我吸收了,至少也能恢复个八八九九,到时候整个北域,我都能带着你横着走了!” “你?就怕半路碰到个隐世高手,顺手真把你收为灵仆了。”程末一边不在意地回答,一边继续搜寻着乾坤袋里面,却空无一物,再无其他。 “不是,这就没了?”言归大失所望,“还以为能有笔横财呢,合着除了这慧魂草就没别的了,灵石呢?功法呢!” “你当这是什么,骑士冒险故事啊,打败敌人就有过关奖励?”程末不屑地说,“这倒是在我预料之中,他郑依谨充其量就是个门客,修炼资源都要仰仗别人,否则辛苦得来的慧魂草也不会拿去巴结韩家了。这要是里面堆满灵石、比我还富,才叫匪夷所思。” “你说得清高,还不是连个乾坤袋都没有?” “我是用不到,不是不去弄!” 正在二人争论时,忽然听得郑依谨虚弱地呻吟一声,他仍旧没有断气,即便昏迷不醒。 “光顾着和你斗嘴,几乎把他给忘了。”言归盯着郑依谨,说:“你决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别装傻,杀,还是不杀?”言归盯着程末,目光炯炯,“快点决定啊,我可不喜欢陪你淋雨。” 程末冷冷看着地上的郑依谨,沉默不语。 要说仇恨,他和郑依谨绝对算不上什么死仇,充其量不过是偶然看上了同一件灵宝引发的争抢。但现在自己胜了他,日后他若活着,势必不死不休;要是把他扔在这不管,看他的样子也活不了多久;而如果自己救了他、让他像杨笑那样到韩家给自己当卧底的话…… 程末思索着最有利的方法。 言归站在远处,猛地一僵,飞快转身对程末说:“快点准备离开,明涂那混蛋带着一群人要来了,看来是注意到了这里!你快点准备,要……” 话音未落,言归忽的闭上了嘴。 程末已经拧断了郑依谨的脖子,干脆利落。 “杀伐果断啊。”言归说。 “有人既然要来,就必须迅速决断。”程末不带温度的回应:“杀死了他,就没人知道抢夺慧魂草的人其实是我,我敢打赌,因为他和明涂间的勾心斗角,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告诉对方。现在,只要处理掉他的尸体。” 话说到这,程末也突然怔住了。 自己的灵台中传来一阵强大的吸力,将郑依谨的尸身完全吸收到了里面,再也不见踪影。 “又是沉罪灵尊!”言归一眼看出蹊跷,和程末喝问道:“你又答应了它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程末迷茫中,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段血红的文字: “你想要他的功法,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程末喃喃自语。 “不管了,先离开再说!”言归分得清轻重缓急,大袖一挥,银光笼罩了程末,带着他远远飞离了原地。 言归直接飞到了半月中二人修炼的水潭边,才将程末放下,之后催促他马上凝神进入灵台。踏入灵台中,二人果然看见,郑依谨的尸体就漂浮在沉罪灵尊前,森黑的尊体上,一个符文跃动出现,将尸身吸入到里面,随即化成一本书,缓缓漂浮到程末面前。 程末接过后打开一看,发现只有一页有内容,后面全是空空如也。而记录着的那一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图像,似乎在演示着一门奇特的步法。 “这难道,就是郑依谨的步法绝学?”程末吃惊地说。 “没想到沉罪灵尊把这个也给你了,”言归语气复杂地说:“这是‘融天森罗录’,包罗万象、无所不容,可以展现出天下间所有的功法绝学,只要你能把与其相关的东西融入其中,就能得到它的完整修行方式。但,” 顿了一顿,补充说:“一切都有代价,就像万界索骥图的开启,你必须用鲜血对沉罪灵尊示以忠诚。这次为你开启融天森罗录,沉罪灵尊到底又想要得到什么?” 话音刚落,二人只见一道光芒闪过,随之而来的,居然是刚刚程末才拿到手的慧魂草。 “好家伙,它原来也想要这个!”言归大吃一惊。 五十四:所愿 原本灰暗的灵台空间,当慧魂草芯出现的那一刻,迷雾即刻被它的光芒所照亮。沉罪灵尊上,又一个符文跳动出现,光芒迅速被吸入符文当中,映衬着青铁黑色愈发深邃。 “我们辛苦奔波,最后让你捡了便宜,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言归怒斥一声,银色真力层层荡漾出现,将慧魂草笼罩其中,与沉罪灵尊疯狂争夺着里面的精华,同时不忘对程末说:“现在将广界钟也移过来,正好趁现在我帮你解决它们两个不相容的问题!沉罪灵尊在这里清闲了这么久,也该轮到它干点活了!” 程末闻言,立刻将广界钟远远召唤过来。之前在灵台空间内他一直不敢将广界钟靠近沉罪灵尊,此刻二者再度接近,异常情况果然再次发生。沉罪灵尊上传来一阵强烈的波动,似乎要把广界钟撕碎。广界钟则在微弱地抵抗着,简直就是在颤抖。 程末知道,这是它们都在抗拒着彼此。 如果程末足够强、如果他将广界钟修炼的足够强,局面就不会像这样一边倒,而可能双方势均力敌。 但可惜,他仍旧显得太弱小。 “炼魂抱魄,心开神明!”言归断然念出了孤允经的口诀,告诉程末:“你也一起运转孤允经,同时将自身真力注入我的体内,我要替你将这段经文同时刻印在广界钟和沉罪灵尊上!” 程末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将自身真力注入到言归体内,等言归再将之释放出,同时笼罩向广界钟和沉罪灵尊时,真力立刻变得浩瀚无边,比程末何止强大百倍! 广界钟被笼罩的那一刻,程末先是本能的抗拒,紧跟着察觉到了自己真力熟悉的气息,很快尝试着让广界钟接纳这股力量。从慧魂草而出的精纯元气也开始一点点渗入广界钟里面,让自己的灵箓愈发凝练。一段段经文被刻印在钟体上,冥冥中,程末对于孤允经本身的感悟愈发深湛,也明白了通源境时,为何将神通刻印在灵箓上的程度,用作衡量修为的标准。 而刚刚突破到解纷悟境的真力,在这一番下也是更为精纯,真力涌动间隐隐似有精芒闪动,犹如腊月寒风夹杂着冰晶,显示着更为凌厉的锋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居然就胜过了以往程末半年的苦修,又一次彻底稳固的境界。孤允经的神奇,可见一斑。 随着最后一丝精华同时被言归和沉罪灵尊吸收走,草芯顷刻间黯淡无光,散射成无数星星点点,消失在灵台中。可言归和沉罪灵尊的对峙仍旧没有结束。原本沉罪灵尊已经被言归下了禁制,此刻只有招架之功,但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突破。尤其是还要在上面新刻印出灵印,更是难上加难。 言归和程末也只能咬牙继续灌注真力,丝毫不敢放松。 言归是刚刚得到了慧魂草的补充,短时间内不愁,程末却开始觉得吃力,短暂的时间内他第一次发现真力居然能消耗到这等程度,灵台内原本浓郁的真力之海,此刻也已经极为稀薄,眼看要彻底耗尽。 就在程末即将油枯灯尽之时,熟悉的血红文字,再次出现在眼前: “为何,非要如此?” 程末不觉一怔。 “我从未亏待过你。”血红的字继续出现。 “对我来说,你是个隐患。”程末在心中回答。 “万物生于天地,自有灵性,为何非要我服从于你。” “但你不属于天地,”程末的思绪很清楚,“狼闯入到农户家中,就始终是个威胁,尽管它暂时还愿意为农户看家护院。” “我可以替你找到自由,是超脱天地的真正的自由。”血红的字体,突然充满了一种诱惑力。 “狼如果自由了,羊就没有自由。”程末依旧不为所动,“况且你的自由,只是毫无节制、恣意妄为。” “呵!”这一个红字之后,许久没有下文。 “小子,坚持住,马上要好了!”言归大喊道。 “既然如此,暂且依你。”红字再次出现,“但你终究会来找我。” “为何?”程末不解。 “通往山顶的道路有无数条,而山顶只有一处。”血红的文字,开始模糊不清,但最后一句话,还是完整的传递到了程末的脑海——“只有我知晓,世间的顶峰,曾经的至尊们为你的登场,到底进行过怎样精彩的预演。” “那是什么意思?”程末想要大声质问。 “轰!”闪耀的光芒绽放在灵台的每一个角落,振动的节律,仿佛无数人影的欢呼雀跃。沉罪灵尊仍旧肃穆的氛围,此刻看来也再也不觉得森严可怖。 禁制被解开,真力自沉罪灵尊而入,再被转移到广界钟之中,又释放到灵台内,达成了完美的平衡。从这一刻,沉罪灵尊再也不是阻碍,程末反而感觉到,经过沉罪灵尊后再经过广界钟,真力的洗练变得更为精纯,效率至少快上一倍! 遥遥可见的是,在深黑色尊体上,刻印着和广界钟上相同的经文。 “暂且算解决了。”言归松了一口气,说:“沉罪灵尊应该不再会肆意吸纳你的真力、也不会在排斥广界钟。而且有它的帮助,你的真力提升速度应该比常人更快,但,”说着,言归拍了拍程末的肩膀,说:“一切不过是暂时罢了。” 程末当然明白言归的意思,方才沉罪灵尊那血红的文字仍在脑中挥之不去。不过相比较这个,他此刻明显更关注别的事情,他问言归:“吸收了慧魂草的精华,你现在的实力恢复了吗?” “想得到好,恢复个头!”言归无奈地说:“一部分精华被沉罪灵尊抢走了,我只能拿走不完全的一份。况且在将孤允经刻在上面的过程中又耗费了很多,现在来看……”大约估计了一下,说:“也就比之前好了一点,从能和邓也不相上下、到能把他打趴下的地步。” “那你还是知足。”听言归这么说,程末也放下了心。 “吃个灵物实力就能提升这么多,换别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美事。看来这次,你我的收获都还算不错。” 程末这般说着,想的却是森罗录上郑依谨的步法。没想到机缘巧合,真的能得到它。 “你很垂涎那招步法吗?”言归看穿了程末的心思,问:“你觉得它到底好在哪?” “速度奇快,简直天下无匹……”程末估摸着说。 “天下无匹?”言归嗤笑了一下,“要是真的天下无匹,他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 程末闻言,冷静了下来,咀嚼着言归这句话的意思。 言归郑重地说:“你为之动心,我能理解,得到了它也算多得了一门绝学,没什么坏处。但我希望你能记住:只有无敌的人,没有无敌的功法绝学。如果你将来沉醉于修炼某一奇术不能自拔,郑依谨就是你今天的榜样——原因也很简单,就像他那样,一旦倚仗的绝学被人看破,专门练就针对他的另一门绝学,只会任人宰割!” 听闻言归如此说,程末珍重点头。 “森罗录只能记录绝学,可没法给出名字,那招步法,你就自己取个名。”言归又说。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程末回答:“一切不过源自于慧魂草的争夺,开始的误打误撞,却变成了南辕北辙的乌龙,所幸终究归于合一。叫它‘辙踪步’,也算对我自己一个警醒。” “既然一切都想好了,那么差不多回去。”言归说着要离开灵台,不忘补充:“别忘了,你给邓也收账的事可还没做呢!” “孤允经到底是谁所作?”程末忽然大声喊道,望着言归停下的背影,继续说:“创造出这等奇特功法的前人,绝不可能无名无姓。” “忘记了。”言归回答。 “嗯?” “当年我师父教我的时候,就没有告诉我。”言归转过头,笑笑说:“想是他也年老记不清了。” 程末虽然疑惑,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谁人没有秘密呢?言归连自己的来历都没有告诉过他。或许对他来说,那都是想要埋在自己心中、不值得告诉别人的秘密。 而现在,他只要仍旧一直善待自己,不就够了吗? …… 从水潭边离开返回城池,已过辰时四刻。天空早已放晴,清晨的气氛沉浸在雨后洗礼的芬芳中,初升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温暖而并不感觉躁动。 走过大城门,一路沿着道路行进。不多时,程末突然停下了脚步。 “诸位拦住我的去路,是有什么事情打算向我请教?” “程少管修为惊人啊,居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我们。”直接被看破,对方索性直接从暗中走出,却看带头的就是韩先让的一个手下,面带笑意却脸色铁青,身后跟着韩家那群侍从、门客。 “韩家的人?”程末心中波澜不惊,问:“今日是你家少主的大寿,你们不在韩府办宴席、请宾客,来找我作甚?莫不是你家主人还想请我去吃一份酒席?” “要问程少管的事情,正和这件事相关。”明涂不知何时出现在程末背后,冷冷开口:“昨天夜里,少主的手下杨笑被人残杀,郑依谨遭受袭击现在下落不明,原本打算送给少主的贺礼也不翼而飞。故而我们特意来找程少管,问个线索。” “贺礼丢了不去抓贼,和我有什么关系?”程末发觉明涂居然跟着一起来了,心觉不妙,但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认,说:“昨天夜里我去替邓管家收账,又何曾见过郑依谨?” “真的如此吗?”明涂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拿出了一样东西,问:“那程少管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明涂手中攥着的,是一截黑色的绸缎,玄青润泽,即便在焕青城中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而众所周知的是,整个焕青城内,只有一个人常年将这个面料的衣服当作常服穿着,几乎一年四季不曾变更。 程末暗叫不好,眉角边一缕锋芒闪过。 激烈的战斗中破损的那一点衣角,居然被明涂发现了! 镇定了下来,程末冷冷开口:“拿着一截不知从何而来的布料就想栽赃我,以后断案的人怕直接上寿衣铺找线索好了!” 他倒也是并不惊慌,因为衣衫上沾染了血,程末早就将外套脱下收在了郑依谨的乾坤袋里,只要他不拿出,对方也没法证明这就是他衣服上的,仍旧是死无对证。 “那还请程少管解答我的另一个疑问,”明涂倒是不慌不忙,“素闻你尤为喜爱那件衣服,几乎片刻不离身,为何现在却没有穿着它呢?” “昨夜暴雨,我收账的时候全身都被打湿了穿着不舒服,所以换了件衣服,不可以吗?” “程少管这么说,我反而更好奇了?”明涂仍旧步步紧逼,“刚才路上我正巧碰到了陆家的人,说是奉了邓也的命令四下在找你,敢问程少管是去哪里收账,居然耽搁了这么久?还是说,”明涂的语气,忽然冰冷了下来。 “在收账之后,你又做了什么吗?” 程末的心狠狠一跳,仓促内想不出合理的回答。 却在这时。 “他在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吗?” 突兀的声音,众人皆惊愕转身,只看到少女站在另一旁,笑意盈盈。 “卫如嬗。”程末见到她,心中恍惚不已。 “为何每当这时,我所见到的,都是你?” 六十三:众人 “是谁!” 程末飞快将卷轴收入怀中,警惕地望着窗口,劲涌周身。 片刻的沉默,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清脆的声音随后传来:“在你自己的房间,原来你也还是这么警惕。” “卫如嬗?”程末安下心来,“你怎么会来?” “不让我进去,我们再详谈吗?”窗子又被“笃笃”敲了两下。 程末哑然,只得打开窗户,翠绿色的倩影蝴蝶般轻灵,翩然飘入,卫如嬗进来后扫视了下房内,说:“还算干净,也不错。对了,鸣赋也来了,小家伙打个招呼!” 鸣赋被她放下,欢快地朝着程末跃去。 程末只得接住它,说:“你可是半夜从窗户进到男子房内,可真是够不介意。” “是你介意的太多了,”卫如嬗随意地道:“之前从我表哥出现到我先离开,你始终没有好脸色。是介意他出现?还是介意他和我一起?” 程末一言不发。 “好了,说正事,”卫如嬗换了个话题,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因为想和我商量,镇主府邸的大火、还有神秘人的目的,是吗?”程末敏锐地猜到了卫如嬗的目的,实际上从刚刚她离开起,他就猜测或许会有这个结果。 卫如嬗点了点头,坐在了程末的对面,说:“从镇主府大火、宗训重伤,到你我遇袭,前后差不到半个时辰,如果说是巧合,恐怕太过牵强。而且那神秘人明显是要争夺凤鸣珏,可最终却又把它还了回来。前后矛盾的举动,真是让人不解。” “或许他想要的,其实根本不是凤鸣珏,而是另有所图。”程末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会是什么?” 程末将刚刚的卷轴重新拿出,递给了卫如嬗,说:“原本我来到这里,就是奉了邓也管家的命令,替他和宗训镇主交换一件东西。然而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宗训镇主给我的东西错了,这根本不是他和邓也管家约定好的那件事物!” 顿了一顿,程末继续说:“这也是整场大火的根本原因,神秘人想要宗训镇主的一件东西,所以用手段点燃了镇主府并重伤了宗训,想要趁乱在大火中找到并带走它,却没想到宗训镇主早就无意把它先交给了我。一无所获后,神秘人又无意间看到了你要把凤鸣珏给我,错误的以为我们从大火中救出宗训后,那件东西就落到了我们手里。” “所以一开始他着急抢夺,可是真的发现了自己拿错后,立刻气急败坏。”卫如嬗也是聪慧之流,立刻明白了程末的意思,抚摸着卷轴问:“你有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还没来得及,现在不妨来看看。”程末刚刚说完,立刻和卫如嬗联手打开了卷轴,整个摊开在桌面后,二人却不由同时皱起了眉头。 “这个是,字典吗?”程末讶异地说。 难怪程末会发出这种感叹,整篇卷轴篇幅不大,却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类文字,无一重复又毫无规律,无论正着看、反着看、跳着看均无法拼成句子,当真让人一头雾水。 “这恐怕,是宗训镇主留下的密文。”卫如嬗看出了端倪,“只有按照一定的规律,才能读出来真正的内容。可是现在宗训镇主重伤,我们根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言归,你能看出来吗?”程末问。 “不能,”言归干脆否决说:“按照一定规律制作出的密文,只有知道相应规律的人才能读懂,否则任你法力滔天,也别想看得明白。与其指望我能破解它,你倒不如希望我直接对宗训读心来得现实点。” “如果我们看不懂这份密文,也就根本不知道神秘人为什么要找它。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也就根本没意义。”说到最后,卫如嬗似乎在抱怨。 “并不是如此。”程末摇头后,又拿出了另一件东西,问:“你认得这个吗?” “这是从何而来?” “之前和神秘人最后交手,我从他身上抢到的。” 这一次程末放在桌上的,是一块奇特的翡翠吊坠,上面只刻了一个鸟笼,笼内却空无一物。 卫如嬗仔细看了一眼,说:“上等的翡翠,价格不菲但没什么实际价值,图案应该代表着某种意义,不过我也没见过。” 连续两件线索,却无一收获,沉重的气氛一时笼罩在房间内。 鸣赋似乎看出了两人的低落,从程末怀中跳到地面,拼命舞动着身体,似乎想让二人打起精神。 见到这滑稽模样,二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卫如嬗再次将鸣赋抱起说:“好了,知道你有心了,不用这样。” 程末笑过之后,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当下立刻起身说:“我们应该马上再去镇主府!” “为什么?” “神秘人没有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下意识就会以为那件东西根本不在我身上,而重新再去寻找。”程末语速飞快,“如果一开始他就没有在镇主府找到,现在很有可能去再找一次!” 二人当机立断,立刻离开房间,朝着镇主府方向飞速赶去。 不多时,重新回到了已经变为一片废墟的镇主府邸前。 大火早已被扑灭,遥想着之前看到它时,那气势磅礴的旧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唏嘘。 “我们也注意寻找一下,”卫如嬗提议,“既然知道了对方想要的是那份密文,府邸里或许还留着密文的解码也说不定,运气好的好,它还能在大火中幸存下来。” “看一看。”程末却不抱什么希望,扒开挡在面前的残垣,走入到废墟之中。清冷的月光下,燃烧后的房梁大架已经残缺不堪,熏黑的残骸就像一个个痛苦挣扎的人形,扭曲成种种怪异的姿势。程末想到自己在大火中冲入这里时,那宛如修罗地狱的景象;此刻倒像是恶鬼肆虐后,四散而空,留下的遍地狼藉,如同被世界抛弃。 好在几个书架居然奇迹般幸存下来,上面的书籍也只有外边缘被烤焦,里面完好无损。程末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像能解答出密文规律的书。 “你这么找没用。”言归插嘴道,“有可能解码书就在其中一本里,但你根本意识不到。” “何出此言?”程末问。 “你以为密文的解码是什么,直接告诉你怎么从密文上读出来内容?别逗了,那岂不是谁拿到解码文都能读懂它,还要密文有什么用!宗训为了保险起见,很可能用了‘双向密文’的方式。” “双向密文?” “打个比方,把你面前的这本《诗经》拿出来,我们假定解码是这样的:先看第一页第一句第一个字,是‘一’;然后是第二句第三个字,是‘行’;紧跟着第二页中,我们正巧还能在诗经里找到‘一’和‘列’两个字,这样就组成了‘一行一列’这句话,把这句话对应到卷轴密文里,看看有什么发现。” 程末立刻将密文掏出,看了一眼说:“密文上第一行第一列,这个字是‘刺’!” “没错,这样你就找到了第一个字,而‘刺’字后跟着的第二个字,按照这种找法,可能是‘刺客’的‘客’字,也可能是‘刺杀’的‘杀’字,具体是什么,全都要看解码中设定的规律到底是什么。” 程末若有所思。 言归继续解释说:“双向解码,就是说解码文不是用来直接解读密文文本,而是解读第二本过渡书,再通过过渡书的解读文字对应在密文里,才能找出真正的内容。 也就是说,要真是这样,你即便找到了宗训的解码文、却不知过渡书到底是哪本,也是根本没用!我们刚才只用《诗经》示范实际上是最简单的,说不定宗训根本就用了不止一本过渡书,想要一本一本找到并正确的解读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程末心中一惊,正要叫在另一边寻找的卫如嬗。 忽然在此刻,一丝不和谐的声音,闯入到他的耳朵中。 窸窸窣窣、蹑手蹑脚。 在场中,还有第三个人偷偷闯了进来! “谁!”程末听清方向,直接朝着那边冲了过去,不过数步之内,果然看到一个黑色模糊的身影,正在向后逃窜。 程末哪里肯让他逃走,立刻又加快了速度。 不想没跑出两步,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毫无疑问,程末是中了陷阱。 黑暗之中,一根绳索横在地上。 按理来说,他现在完全不会中一些低级陷阱,但布置这个陷阱的人明显是个混蛋,地上的绳子故意设置在了膝盖的高度,既不容易被发现,发现后也很难躲开。 而且更阴险的,在差不多脖子的高度,还有另一根绳索。除非程末是从上面跳过来,否则迟早会绊到一根。 程末倒下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绳子后带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刚刚转念,只听得“轰隆”闷响,无数瓦砾碎屑从上面当头砸来。 设陷阱的人不仅混蛋,还很狡诈。设下的居然还是连环陷阱,就算不被折腾死,也得被活活算计死。 狼狈躲开瓦砾砸脸,程末立刻感觉到又一股劲风铺面,不用想,肯定是对方觉得有机可乘,又去而复返想要捡便宜。 不过程末已经识破了这些勾当,这种连环陷阱明显是草原上算计狼群的方法,同时能这么快的布置出来、陷阱本身又这么恶意满满,在程末认知当中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当下他大喊道:“九方骁,给我住手!” “咦?怎么是你!”九方骁那有些粗狂的声音随之而来,攻势立刻停下。 “怎么回事?”卫如嬗听到声音立刻赶来,见到一地狼藉,不由得疑惑地问。 “卫家小姐居然也在,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九方骁奇怪地问。 程末无奈,只好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九方骁听罢后,一拍大腿说:“唉,原来是这样。我是本来和宗训镇主有一笔交易要谈的,没成想刚来这里,就看到镇主府邸一片火光,等到大火熄灭后,听闻宗训已经昏迷不醒,心想着这次交易算是黄了。鬼使神差的,我又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想着虽然着过大火,但可能还留下什么好东西,多少算弥补点损失。后来,嘿嘿,后来就是这样了。” 程末一阵无语。 “不过那贼人也是当真可恶,别让我知道他是谁。”九方骁恶狠狠地说。 “对了,你认不认识这个。”抱着一线希望,程末又把神秘人的翡翠给九方骁看。 九方骁只是扫了一下,眼睛就是一亮,说:“你们当真不知道?这是刺客组织‘巢笼’的信物。” “巢笼?”卫如嬗皱眉。 “近年来焕青城周遭最负盛名的刺客组织,手段高超、身份神秘,名为‘巢笼’,内部人员都以‘老鹰’、‘雏燕’等鸟名作代号,在附近引起了很大争论。不过因为焕青城本身已经足够复杂,他们很少在城内活动,所以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九方骁说。 “巢笼……”程末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见到宗训时,无意闯入的孙康那一句话。 “抓到一个‘巢笼’的‘灰雁’……” 并非一无所有,现在他们手上,就握着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六十四:钓饵 天已大亮,清晨的寒气在窗子上结了一层薄霜,窗外冷清的大街,一派雾蒙蒙的样子,三三两两行人走过,都用厚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与去年相比,今年的春寒显得格外冷厉,似乎冬意迟迟不愿离开这片北域春境。 一大早,程末等人就去见孙康,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虽然感到诧异,孙康仍旧带他们去了监牢,准备见一眼灰雁。沿着台阶缓步而下,触摸着身边厚重、潮湿的墙壁,感觉到光芒离身边越来越远,程末觉得这里的监牢规模虽然比不上陆家的私牢,却也一样的阴森晦暗。 黑暗的廊道里火光摇曳,脚步的回声清晰可闻。走到最里面,孙康打开了这一监牢的铁门,步伐缓慢,程末、卫如嬗、九方骁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尽头的椅子上一个人影被锁着,听到有人进来,抬起了低下的头颅,他还很年轻,相貌堂堂,破损的衣衫和脸上的伤痕预示着他被抓进来的这一天就受了不少的刑罚,但仍旧显得很有精神。 他望着程末他们,语气淡然地说:“我是‘巢笼’的人,代号‘灰雁’。” “又是这句话!”孙康眉头大皱,“从我们抓他进来开始,不管怎么审他反过来掉过去就这一句,好像别的都不会说一样!” 清了下嗓子,孙康对着灰雁大喊道:“我有别的事要问!” 灰雁冷眼看着他。 “昨天,也就是抓到你的当晚,镇主府邸突然失火,之后一个神秘人又出现。”孙康踏前一步,死死盯着对方,“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你们巢笼的人?镇主府失火是不是你们干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一问,灰雁反而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对方,就像什么也没听到。 孙康大怒,从旁边提起根钢鞭就要再抽打对方一番,却被程末拦住。 程末默然注视着灰雁,忽然抬手从卫如嬗那接过一个盘子,盘上摆满了白皮脆梨。一边托着盘子向灰雁走过去,程末一边说:“今日是腊月廿八,按传统该是吃梨子养肺驱春寒,牢里没有梨子,我替你送了两个。” 说话中,程末已经走到了灰雁身边,检出一个梨子送到对方口中。 灰雁心中疑惑,可梨子已经送到嘴边,仍旧张开了嘴。 “啧,”九方骁不屑地咂了下嘴,对卫如嬗说:“这么好的梨给了狗吃,便宜他了。” 只是下一刻,他就立刻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啊!”惨叫声回响在监牢中,梨盘掉在地上,鲜血滴在了程末的脚面。 隔着程末的身体,他们只能看到灰雁的身体抖动着。 灰雁只是抖动,而不能移动,一方面是因为他被牢牢锁着,另一方面,则是程末的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肩膀。 “哇!”灰雁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程末的另一只手飞快从对方的口中抽出,一颗牙齿被他夹在手指间,牙根上还连着一大块血肉。 “你的嘴巴很严是么,我照样能给你撬开!”程末将牙齿随意扔掉,一把掐住了灰雁的脖子,说:“你很聪明,从一开始就不断重复‘我是巢笼的灰雁’,此外不回答任何问题,既不给他人口实,让自己不会无意被引导说出重要的真相;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说,让别人以为你毫无价值直接杀了你。” “但我现在,不需要你再重复废话,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 直到对方的脸憋成了紫色,程末才松开了手。灰雁大声地咳嗽着,看程末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问题刚刚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再重复一遍——昨天镇主府的大火是不是你们干的、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顿了一顿,程末继续说: “其实你准不准备交待,已经无关紧要了,隔壁就关着你刚抓来的另一个同伙,听到你也在这时,他就已经慌张的准备把一切都说出来了。我这次过来,只是为了探探你的口风,有没有像他那么紧。” 一边说着,程末将从神秘人夺来的“巢笼”信物翡翠在灰雁眼前晃了一下,果然,当他看到的一刻,眼神立刻锐利起来。 这正是程末要的效果,他就是要让灰雁以为真的还有一个巢笼成员也在他们手上。 “我不相信!”灰雁突然说,“如果他真的什么都说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因为我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同时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程末一边说,强行将灰雁的一只手掰了过来,掏出了从刑具边拿走的一把匕首,狠狠刺穿了灰雁的那只手掌,将其钉在了墙壁上。 鲜血透过匕首,染红了墙面,一滴一滴沙漏般掉落在地上。灰雁这次强忍着没有再喊出来,汗水却渐渐从额头渗出。 “没有止血的措施,最多不到十二个时辰,你的血就会流干。而且我还要告诉你,就在隔壁,你的那个同伴,也承受着同样的事情。你和他谁先说出来,谁有活命的机会。”程末冷冷开口,“你就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看看到底决定是自己先开口,还是赌他会舍己为人,将活命的机会让给你。” 说完,程末转身向着牢门处走去。 “焕青城陆家,传闻有个年轻的少管,手段惊人,想必就是你。”灰雁喘着粗气说。 程末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和我说这些话,根本没用,我甚至期望你直接抽干我的血!”程末听到灰雁是在惨笑,“给我活命的机会?落在你们手里后我就知道,我还有机会吗?” “也许有,不过是在这之前。”程末仍旧没有回头,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晰: “如果你一开始就不说自己是‘巢笼的灰雁’,想办法让我们相信你是个被误抓的无辜人,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说完,率先离开了这里。 程末走了,卫如嬗走了,九方骁也走了。 最后,是孙康又看了灰雁一眼,也走出这里,带上了门。 灰雁一个人留在牢房,看着唯一的出口慢慢关闭,从外照进来的光线,随之越来越狭窄、暗淡。 最后,如烛火颓然被掐灭。 了无生息。 “程少管,你怎么看?”一出监牢,孙康急切地问。 “从他口中,问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这条线索也断了。”程末摇头说。 “我就说嘛,没这么简单。”九方骁也叹气道:“巢笼里面都是杀手刺客,这种人没别的特点,就是死硬不要命。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情报,不如指望娼妇从良!” “程末哪怕用抢到的信物诈他,他都没什么反应,看来整个组织的人都从一开始就抱定了必死之心,不会轻易出卖对方。”卫如嬗也说。 “那怎么办,现在镇主仍然昏迷不醒,难道我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看着,毫无作为?”孙康有些着急地说。 “程末,下一步,你是怎么打算的?”卫如嬗沉声问。 九方骁也跟着说:“是啊,如果十二个时辰后那个什么灰雁真的什么也不说,你真要任由他血流干、直接暴毙?” “他既然什么也没说,留着确实没用,杀了他也不在话下,但,我不打算这么做。”程末摇了摇头,紧跟着说出了让三人都震惊的话来: “接下来,我想将他放了!” “放了他?”孙康断然反对,“我们好不容易抓到的这么重要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放了他!” “孙主事不要着急,我当然不是真的要放了他。”程末补充说。 “所以你打算?”卫如嬗问。 “索性他留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放他出去,让他找到一些价值。”程末眼中精芒闪动。 “我要用他,当作一个饵,钓到幕后的大鱼!” 六十五:螳螂 天色渐晚。 林春镇外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程末盘坐吐纳着,意识早已沉浸在灵台之中。 一直以来,哪怕最近事务繁多,实际上程末也一直没有放松过修炼。而预想到自己即将做的事情,他不由得反而加快了修炼的进度。 灵台内,广界钟高悬于头顶,沉罪灵尊仍旧稳坐于灵台之上。缓慢流逝的时间,让程末以惊人的速率用真力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两个灵箓,随之而来的,是真力如潮水般节节升高。他的精神力,即便提升的没有那么迅疾,也仍旧在跟随着真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强。 在修炼了三一禁法、神分三魂之后,对于精神的探索,程末达到了一个新的程度。三魂之中,胎光延生、爽灵益禄、幽精绝死,名为三魂,实为一体三分。三者唯一,掌握生、成、灭三种基本变化,彼此组合,就能演化为大千之中万般神妙规律。道法云“三生万物”,绝非虚言。而程末觉得如果将这种道理应用在自己的神通变化上,即便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再快速破境,而对于道的领悟与运用,仍旧能超过同境界任何人。 “凤鸣珏你已经用了,想必又再度突破了?”言归在一旁说。 “嗯,有你帮忙,凤鸣珏虽然无法直接服用,但我借助里面的元气,仍旧突破到了解纷师境,只需要时间沉淀下境界了。”程末回答。 “解纷师境后,通源境近在咫尺,不过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言归笑了一下,继续说:“之后你要修炼,建议还是多多体悟三一禁法。它不仅仅是精神修炼术,更是妙法的基础、乃至神通的根本之法。现在它仅仅是辅助修炼,但日后你若修为有成,三一禁法的威力绝对要比你现在修行的紫度玄光变、五岳真形图等等都要更强!” “三一禁法对我来说现在只是修炼精神,而突破通源境一大要求,就是精神达到一定程度。” 程末想了想,忽然问:“为何晋升通源境需要精神力,而在之前的修炼中,你也好、我父亲留给我的典籍也好,之前都没有涉及到精神力的修行?” “问到点子上了,简单来说就是:三一禁法虽然帮助你将魂魄由混沌一分为三、让你精神短时间内暴涨,但本质上,它仍旧是一种‘方法’,而非精神修炼的‘根本’。它只是开阔了你的眼界,让你知道精神还能这么修炼,但你精神力变强的根本原因,还是和真力、灵箓本身变强了息息相关,不是吗?” 程末若有所思。 言归继续说:“打个比方的话:精神力是河流,修炼精神的方法是堤坝。堤坝可以用蓄水的方法让河流暴涨,但只有河水本身暴涨到能漫过堤坝的程度,才证明水量够大。 而河流漫过堤岸的过程,就是突破通源境的过程。 长久来看,在你突破境界前,堤岸修的越高、代表你精神力修炼的越好。但相应的,河水彻底漫过堤坝、突破境界的难度也越大。 更何况三一禁法将你的三魂分出,相当于同时修建了三处堤坝,对你而言,破境的难度凭空变成了三倍!” 程末听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才说:“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提升精神力?” “没有,”言归干脆回答:“要么机缘巧合、要么磨水磨功夫,没有第三种办法。其实突破到解纷师境后,基本上再突破通源境是一定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通源境后,由于精神力化为元力,重新与真力在灵箓中结合为真元,相当于将灵箓重新凝练了一遍,这样之后灵箓才足够坚固,能承受你将神通绝学在上面划下刻痕。” “像沉罪灵尊那样,通体刻满绝学,需要到什么程度。”程末望着远处黑色巨尊,询问说。 “什么程度?至少你先超过我再说!” 正说话时,言归忽然道:“那丫头又来找你了,想必是到了约定的时候了。” 魂归肉体,程末睁开双眼,果然看到少女已经站在自己眼前,似乎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些,锦绣楼突然找我,耽搁了一会。” “锦绣楼找你?做什么?”程末奇怪的问。 “怪我多事了。”卫如嬗随意道:“除去擂台赛外,锦绣楼除夕当晚还要举办盛大的晚会,吸引很多人来看,今年也不意外。我刚刚路过锦绣楼,见他们一个琴伎的琴出了问题,就帮着调了下音,哪想得因此被锦绣楼掌柜看到,特意邀请我也去除夕当晚的表演,好久才推脱掉。”顿了一顿,继续说:“不过你的要求,孙康他们都安排好了,现在只要你去做下一步。” “我知道了。”程末说着起身,叫来一旁的坐骑,麟趾马踏了两步,又纵马停下,看着跟在马后的卫如嬗说:“你也要跟来吗?” “为什么不呢?”卫如嬗歪着头,微微笑道,好似不解。 “你帮了我很多,到此为止我已经很感激。”程末直视着少女的明眸,淡淡地说:“宗训镇主是因为误把东西给了我才会被歹人暗算,我就有这个责任替他找回公道。你没必要趟这个浑水,如果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将凤鸣珏交给我,你的事情就已经完成了。” “所以,你想让我走?” “我没有这么说。”程末避开了视线。 少女注视着程末的侧脸,忽然笑了出来:“你这么说,是想赶我走,还是担忧我的安危?” “因为担忧你,所以想赶你走。”程末说。 “那不如让我继续跟着你。”卫如嬗说:“我已经和之前那神秘人交手了,样貌都被‘巢笼’记住了,现在田孟又不在身边,你觉得事情结束前,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哪里?” 一边说着,卫如嬗向着马背上的程末伸出了手。 或许现在直接拨马回身、飞奔离去,显得更潇洒些。 程末一边想着,伸出了手,一把将卫如嬗拉上马后。少年男女共乘一骑,向着林春镇的方向纵马飞奔。 风雪,吹动着二人的头发。 “你也是真的信任她啊。”言归说。 “又怎么?” “没什么,只是之前和你提到了修行,我才想到该提醒下你,”言归忽然严肃起来,“中域卫家有一独特绝学,能隐藏修行者的真实实力。也是因此,从看到这丫头的那一刻开始,虽然我知道自己远强过她,可和你相比到底如何,我却始终拿不准。卫如嬗和你在一起,每次都显得游刃有余,若非本身深藏不露,断然做不到。” “所以?”程末追问。 “所以,虽然你突飞猛进,说不定她的修为已经超过了你,到了通源境也说不定!” …… 林春镇的监牢大门前,孙康在焦急的等待着。见到程末、卫如嬗二人乘马赶来,才松了口气,急忙迎上去说:“程少管,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接下来你看……” “你做的很好,交代下去,按计划行事,接下来看我就好。” 程末一边说着,拍了拍孙康的肩膀,走入到监牢大门中。 牢房的深处,灰雁身体枯槁,手上插着的匕首仍旧在流血。长达六个时辰的折磨让他已经奄奄一息,原本明亮的眼睛,这次连程末走进都无法抬起看他一眼。 程末一言不发,直接走过去,一下将匕首拔掉,同时解除了他身上的束缚。看着灰雁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程末缓缓开口:“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什么……意思?”灰雁有气无力地问。 “你不是想要活路吗?我给你这个选择,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程末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件东西,蹲下替灰雁塞到了他怀里。“对了,记得拿着这个,你们‘巢笼’费心费力,不息纵火焚烧城主府、重伤宗训镇主,都是为了它。” “我懂了,”灰雁勉强抬起头,死死盯着程末,“你说捉到我另一个同伴、逼我们选谁活着的事情,都是骗我的!你从我这里问不到想知道的,就打算放了我,再让我引你去我们的据点。为此还不惜把我们一直在找的东西交给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情。”程末站起身来,冷冷地说:“你认为我一直在骗你,也由你;怀疑我给你的东西是真是假,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可以提醒你,机会已经给你了,怎么选择看你自己。” “如果你足够机灵,面对你的上级时能把自己怎么被捕后逃生、捎带着带回了组织最想要的东西讲圆满了,说不定你身陷囫囵、还忍辱负重的故事能感动一批人,到时候即便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顿了一顿,程末继续说:“再提醒你一下,刚刚过去的白天,我托人放出去了一个消息:巢笼的灰雁已经和我们合作,准备将组织的秘密都说出来,现在他就在这个监牢里。我猜可能最多再不用一个时辰,你组织的人就会想法设法到这里,来取你的人头。” “你……好狠!”灰雁咬牙切齿。 “我要说的话就这些,”程末走到了牢门边,头也不回地说:“门就在这里开着,脚也长在你身上,是去是留全看你;同时东西也在你那里,是决定背着‘叛徒’的骂名糊里糊涂地死、还是拿着它回去洗刷耻辱,也全在你。” 程末说完,向着门后走去。灰雁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人消失在大门的光芒后,那扇门也果真没有关闭,光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夜空下的冷寂,显得星光格外清晰。程末走出监牢的大门,哈出一口冷气,向着一旁的小巷里走去。 孙康、九方骁、卫如嬗等人早就在这等着他,见他过来,九方骁立刻凑上来问:“怎么样?” “都布置妥当了,现在,就等他自己出来了。”程末显得胸有成竹。 众人躲在角落里,注视着监牢大门。果不其然,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就见灰雁从那里现身,探头探脑,觉得没人发现自己,飞快向着一边跑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他还真跑了,”九方骁撇撇嘴,“我倒他会为了杀手的荣耀自裁在监牢里呢,没想到这么贪生怕死。” “杀手不等于死士,他们不怕死,但怕死的毫无意义,如果给他们活着的希望,就会不顾一切抓住。” 程末嘴角勾勒出一番笑意,“灰雁现在着急回去,用我给他的‘礼物’去洗刷‘叛徒’的恶名。但他没想到,我散步的消息不但不是他背叛组织,反而是让人来救他!” 程末欺骗了灰雁,告诉对方‘巢笼’以为他已经叛变、准备派人来杀他。实际上,程末只是把灰雁关押的地点散步了出去,此外什么都没有。 “你给他的那份卷轴,也是真的?”卫如嬗询问。 “是假的,但内容是真的,我按照卷轴上的原文抄了一遍给他。想要钓到大鱼,不拿出点珍贵‘鱼饵’怎么行?”程末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 “现在‘巢笼’的人会不顾一切来救援他,可灰雁反而会以为对方是来杀自己的,拼命想要逃离同伴;他拿着自己也不知真假的卷轴,情急之下又会编出来什么故事;而他要见的人在知晓一切后,又会作出怎样的抉择呢?” “鱼和饵都上场了,差不多,就是收网的时刻!” 程末闭上了双眼,脑海内一张包罗万象的地图上,数个光点熠熠生辉。 六十六:蝉翼 “灰雁已经离开原地,但没有出城,一直四处绕圈,似乎在试探有没有人跟着。” “监牢周围已经被肃清,没有我们的命令谁都无法靠近,现在就等着‘巢笼’的人过来了。” “‘巢笼’的人已经暗中去过了监牢,没有发现灰雁后已经离开,现在正在四处,我们已经派人跟着他们。” “我是孙康,按照程少管的吩咐提前了一遍镇里,什么疑点都没有。要么是我们的有疏漏,要么‘巢笼’的据点就真的不在城内。” “这里是九方骁,我正紧跟着灰雁。这兔崽子当真谨慎,现在正坐在一家茶楼里,时刻警惕着四周,看来直到天亮前他是不准备离开!” “现在是程末在说话,听我的指挥:孙康你按兵不动,九方骁你继续盯着灰雁,别让他离开你的视野。另一队人去把‘巢笼’的人引到九方骁和灰雁那里,并想办法将他们靠近的信息透露给灰雁。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没工夫陪他耗。自己不愿意动弹,我们就帮他活动一下!” 兴雁塔上,程末一边用年糕蘸着桂花酱,一边指挥着全局。 此塔位于林春镇东南,是全镇最高的建筑,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小镇内每一个角落,配合程末的万界索骥图,每个人的地点都标注在上面,当为坐镇全局最佳之处。 唯一的缺点,就是高处不胜寒。今年的腊月年底,雪仍旧没有化尽。虽然有真力护体,程末仍觉得微寒,多套了一件雁羽大氅,加之围坐在火炉前吃年糕,要是换做平时,倒是颇为惬意。 “这里是卫如嬗,有我看着宗训镇主,现在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程末,你可以放心按自己的规划去做。” 看着“通纹”上最后的讯息,程末微微一笑,彻底放下心来。 通纹,一种特殊的法宝,依附于通诀台制作而成,以通诀台为中介元气互通,可以相互传递消息,为通讯不二灵宝。缺点就是一次使用时间短暂,六个时辰后就要再去通诀台补充元气,否则和废物无异。并且价格极为昂贵,就这次要使用的通纹,除了一部分由孙康代表林春镇出钱外,还把卫如嬗、九方骁和程末三人凑出的灵石花的七七八八。 “呼呼,好东西,我当年可没有这么方便的法宝,虽然只是真器级别,但也别有奥妙。”从见到通纹的那一刻,言归就始终爱不释手,把玩个不停。 “以前人追求法宝,威力不大不喜欢、非要恨不能毁天灭地才有资格算法宝,想法上就落了下乘。法宝嘛,本来就是修士的补充,像这样虽然不强、却能切实解决一些实际问题,难道不好吗?”看了程末一眼,又说:“当然,强大的法宝肯定也有用,你要是和北堂杰那纨绔、或者卫丫头那样也有件法宝,也不会让神秘人跑了。” “你之前说三一禁法也有助于妙法的修行,能详细讲讲吗?”暂时无事,程末也不由得问。 “看来你自己也着急,想着炼制法宝吗?”言归笑了一下,说:“说起来其实也简单,三魂之中,爽灵属什么?” “爽灵益禄,主守,属秩序。”程末回答。 “神魂修炼,是为了强大自身。而妙法,就是让神魂发挥自己作用的过程,则是发挥出爽灵的能力,因为妙法本身就是人以自身对于秩序的理解,所创造的拥有独立秩序的物品。” “人的修行,算是在体悟天地之道,换言之,就是理解并利用原有的秩序,在这个过程中,爽灵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但有句话怎么说:光说不练假把式,人们渐渐不满足于单纯的模仿与利用,开始尝试运用掌握的方法,创造出独立的秩序之物,而妙法,也就这么诞生了。” “我可以提醒你一点,妙法绝没那么容易修行,以炼器术为例,现在的炼器师都有师承,甚至像北堂炼宗这样专门的炼器宗派。但你要问我炼器之道到底能不能够被传授,我的回答一贯很坚决——不能!妙法不同于术法和本法,外人所能教授的仅仅是皮毛。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不同人的想法千差万别,语言都无法传递完整的意思,更别说是不同人独立萌生的对秩序的理解,更是无法全面传递给他人的。” “所以,日后你要想学炼宝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一个字——悟!如果机缘巧合悟得到,自然皆大欢喜。可如果你真不是那块料,也别勉强自己。” 程末听完,还没说什么,突然就再度看到了血字。 “胡说!” 没有愤怒,这只是沉罪灵尊发自深处的,对言归的话蔑视。 “妙法自然可以传授,如果你愿意,我能帮你称为天下最强的炼器师、灵阵师,甚至筑丹师。” “‘可以帮助’,不代表绝对能行,是。”程末的回复依旧冷淡,“仍旧是空头支票。” “你自不信,我也不强求。但我可以再给你一个好处——虽然一直都是我在单方面给你好处。” “我可以告诉你方法,让你解读出那篇密文,不用再这么绞尽脑汁的操劳;我还能教你一个办法,现在就治好宗训,直接让他调查清楚;要是不满意,我还可以直接帮你毁掉‘巢笼’,捉住神秘人,让你亲自处理。” “而我想要的,甚至不需要你特意去做,在这个过程我自然而然就会得到。” “你,仍旧不愿意吗?” 程末怔住了。 这的确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捉住巢笼、治好宗训、解开密文,又何必去费尽心机和那些人斗智斗勇,甚至自己还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 关键是,整个过程,自己既没有损失、甚至不用付出。 不用付出…… 程末猛然惊醒过来,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暗自惭愧。 恰在此刻,通纹闪烁起来,程末随手拿起,见是九方骁的消息: “巢笼的人引来了,灰雁这孙子果然紧张了,从后门溜了出去,现在往北面逃窜,我带人跟着呢,寸步不离!” “好,但也注意别让他发现,同时注意安全!”程末回复。 “程少管,巢笼的人分为两拨,一拨仍旧在寻找灰雁,另一拨不知为什么和同伴分开了,我们怎么办?” “安排两个人跟着找灰雁的,剩下的主要看看分开的人有什么动向,左右灰雁那边已经有九方骁去了,不需要更多人!” “我是孙康!程少管,这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真么了?”程末严肃起来。 “每天从雾江往镇内送鱼的队伍,基本上是清晨进城、现在出城,这倒是没问题。但我特意注意了一下,和早上进城的人数相比,刚刚出城的队伍明显少了一个人,根本不合规矩!我怕自己多心,稳妥起见故意追上他们,问‘是不是张渔头老毛病又犯了,不能跟你们一起’,对方的回答居然是‘没错’,可张渔头根本是我瞎编出来的!这些人肯定有问题,要不要我派人跟着他们?” “不急,你暂时不要动,先稳住。”程末也起了疑心,却仍旧很稳重,“之前盯着监牢那边的人,现在可以离开了,分几个人去跟着送鱼的队伍,看看他们到底去哪,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报告!” 程末立刻吩咐下去。 “不好了,程末,我这边出了点事情!”九方骁忽然来了消息说。 “怎么了?” “跟着灰雁的巢笼的人突然发现了我们,动起手来了,灰雁趁机又逃走了!” “不见了?” “不至于,我还在跟着他,但他明显也发现我了,现在怎么办?” “放弃,别跟着了。” “就这么让他跑了?”九方骁似乎难以置信。 “都在林春镇里,他插翅难逃!”程末凝视着万界索骥图上,一追一逃的两个光点。 后面紧跟着的光点果然停了下来,前面的光点在巷子里左右逃窜,最后一路沿着小巷向西。 程末心中暗自冷笑,灰雁肯定没有想到,即便没人跟着他,自己照样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 可是紧跟着,再看灰雁要去的方向,程末的心又是骤然一紧。 “卫如嬗,卫如嬗!”程末用通纹急切地呼唤着。 “怎么了?”卫如嬗询问。 “灰雁朝着你那边去了!”程末发送讯息的速度飞快,“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冲着宗训来的,你要小心。” 消息发出后,却如泥牛入海,了无波澜。无论程末怎样询问,卫如嬗那边都毫无回应。 死一般的沉寂。 “孙康,你那边赶快去宗训镇主那里看看!”程末心急如焚。 “程少管,我这边恐怕分不出人了!” “又怎么了?” “从你让一些人跟着那些渔夫之后,他们就像失踪了一样,我怎么叫他们都不回应,我担心他们出事,就带人追过去了。” “我不是告诉你先不要动吗!”程末震怒不已。 “对不起,程少管,但那些人,我们一直在林春镇公事……”孙康好像也充满了歉意。 这一刻,程末分明看到,万界索骥图上代表灰雁的光点,已经和卫如嬗的位置重合在了一起。 “你不用管了,我直接过去就好!”说完,程末将雁羽大氅脱下,从高塔上一跃而下,紫翼自背后而出,迎风滑翔,稳稳落在地面。 辙踪步被他用到了最快,程末的心中也无比沉重。 接二连三的差错,完全打乱了计划。 宗训所在的是林春镇最好的医馆,平日中都有守卫看护,今天按照程末的计划,为了凑够人数,镇主府所有的护卫都按照他的计划调走,只留下卫如嬗一人——也是因此程末现在无比后悔这个决定。 本来应该是计划里最安全的地方,此刻隔着一条街,望着似乎空空如也的医馆,里外人声毫无听闻,程末有了一种奇怪的阴森感。 想到之前卫如嬗主动请缨,因为担心想要来这里照顾宗训镇主,程末不由得有些内疚。 真力涌动全身,程末每一步都很沉重,向着医馆的大门缓缓迈去。 进门后,自己又会看到什么? 灰雁抓着重伤的宗训威胁卫如嬗?里面已经开始了战斗? 甚至最糟糕的,医馆的大夫已经都被灰雁杀死,开门后,就是鲜血淋漓…… 就在程末推开大门的前一刻。 “吱嘎——” “咦,你怎么过来了?”卫如嬗黛目中满是疑惑。 “你没事?”程末恍然若梦。 “我当然没事,怎么了?”卫如嬗关切地问。 “灰雁那兔崽子在哪!”一个大嗓门后,九方骁风尘仆仆赶了过来,左顾右盼后说:“我看到消息,马上赶过来了,他人呢?人哪去了?” “可能是我搞错了。”程末摇了摇头,想让自己再清醒一下。 正在此刻,他的通纹再次发光。 下意识打开一看,犹如一道寒流经过了他的全身。 “你好,程少管,我是鹩哥①。” 陌生的话语,陌生的人。 “你是谁?”程末心沉了下来。 “多说无用,你还是自己过来,哦,至于地点在哪?你会知道的。” 伴随这个讯息,是不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 注释: ①:常见的会说话的鸟有三种:鹦鹉、八哥、鹩(音“辽”)哥。其中养鸟人公认以鹩哥最有灵性、学人说话最好 六十七:雀爪 天崩地裂,地面上灰尘四起,狂风裹挟着瓦砾呼啸而过,吹动起程末黑色的长衣,发出“猎猎”的响声。 “怎么回事!地震了?”九方骁惊疑不定。 “这个波动,和前日镇主府邸起火时一模一样!”卫如嬗立刻看出了端倪。 “你们两个在这守着,千万别离开医馆一步,不管谁要靠近都别让他过来!”程末断然喝道:“我现在就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你们千万担心,他们用来爆炸的法宝可能继续使用,再来一发无论是医馆里的宗镇主还是你们,谁都受不住!” 说完,不管身后九方骁的大呼小叫,步伐稳健,朝着刚刚爆炸的地点飞奔过去。 一路上,想着刚刚最后一条讯息,心中愈发沉重。 戏谑的口吻,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自己之所以这么焦急的独自前往,到底是因为挂念九方骁和卫如嬗的安危?或者只是,被对方的话语,激起了心中的不甘。 辙踪步加上紫度玄光变,他的身体就像一道模糊的影子,须臾穿梭在街巷人流中。眼前情景,眨眼之间,瞬息万变。越靠近那里,耳畔嘈杂声愈发杂乱无章。烟尘中心处,残垣断壁间隐隐听闻惊呼惨叫声,没有前日那样烈焰冲天,仍旧有三三两两火光、涌动着些许燥意。 见四周人都已经逃离了这里,程末深吸了一口气,污浊的气息被吸入胸腔,仿佛也堵在了他的心口中。沉下心来,他踢开挡在脚下的碎石,向着深处走去。 说来奇怪,四周的建筑都被摧毁,地面却似乎完好无损,黑色的砖石上连个裂纹都没有。程末只走了几步,就觉得四周的布局似乎很眼熟。 当他绕过一个拐角,赫然见到一处仍旧保留下来的阶梯时,一切都已经明了。 阶梯向下,通往黑暗幽邃,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当程末沿着阶梯走下,经过两旁荆棘状的铁簇栏杆后,出现在此刻眼前的,就是原本关着灰雁的监牢! 沉吟片刻,下定决心,他向着监牢走去。 推开监牢大门,“吱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传得很远。程末微微有些诧异,这个监牢,本来就这么空旷、黑暗吗? 当他踏入里面,走出数十步后,“砰”!牢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一道阴风扑背。 如同毒蛇向着他的后脖颈,张开了毒牙。 在攻击者即将触及程末的那一刻,诡异的事情立刻发生。在他眼中,程末眨眼消失在眼前。彻彻底底的消失,气息都无从察觉,仿佛之前只是一道虚无的影子。 攻击者不由得愣住。 就在他愣神的那一刻,他立刻觉察到自己身后一股锐风袭来。正如自己刚刚偷袭程末那样,只是须臾之间,彼此的形势就彻底调转。 余光瞥见紫芒汹涌,他却不敢回头,向前疯狂掠去,只求摆脱对方。 但无论身在何处,他只能感觉到,身后的劲风不但没有被甩掉,锋锐的感觉离后心反而越来越近,就像一把钢刀即将抵在后背。 他心中一横,飞快转身想要拼死一搏。却不料转身的刹那间,程末的气息又再度消失。紧跟着察觉到,居然有人在他的后脖吹气。慌乱转身,对视上程末冰冷的双眸,一阵心虚后,只得飞身退去。 哪知程末脚步似丝毫不动,身却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紧贴着对方,怎么也甩不开。对方惧极生怒,手掌成刀直接朝着程末当头劈去。 这下程末直接站在了原地,不再跟随,以至拉开了距离,堪堪避开了对方的掌刀。 对方还没有松一口气时,赫然看到,原地不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程末,伸出一根食指,直直的正对着自己。 紫色玄芒,犹如划破黑暗的霹雳,刺穿了他的身体! “切,偏了!”感觉到另一股气息出现,程末没有趁势追上,反而就等在了原地。 另一道身影,自黑暗中出现,扶住了后退的灰雁的后背,同时对着程末开口说:“一日不见,程少管又有突破,可喜可贺。” 灰雁的左肩鲜血淋漓,方才那道紫芒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如果不是紧要关头他躲闪了过去,直接刺破的,就会是他的心脏! 一念及此,冷汗自灰雁的额头不断渗出。可当他在看向程末后,无边的恨意又无可遏制地从心中涌来。 “原来你就是‘鹩哥’。” 程末认出了对方就是前日与他争夺凤鸣珏的那个年轻人,即便昏暗中始终看不到他的容貌,可这种感觉是不会错。 再看四周,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又仿佛就在自己身边,画地为牢般将自己牢牢困住。进出口从方才就已经完全消失,的的确确,他是落入一个“监牢”中,一个为自己精心准备好的“牢笼”! “想不到你们,居然反为我准备了这个。”程末冷冷说。 “你想要利用我找到我们的据点,却不曾想,我们反过来利用了你的计划,将你单独困在这里!”灰雁恶狠狠地说。 程末承认自己的确大意了,不知道灰雁什么时候居然真的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和巢笼再次沟通,悄无声息的重新算计了自己。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低头。 “单独?这里可还是在林春镇中,外面随时有我的人听候准备。”程末说着,拿出了通纹,却不由得愕然。 通纹黯淡无光,就像内部元气被完全耗尽一般。 怎么可能这么快?! “程少管,不知道是不是素来的骄傲让你丧失了基础的判断,我们既然将你引到了这里,自然准备好了对付你的一切。”鹩哥带着明显的笑意。 “那又如何?”程末随手将无用的通纹扔掉,口吻中带着些许嘲弄:“前日的交手,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至于那灰雁?刚才你也应该看到了,带着他,是准备拖你的后腿吗?” 灰雁立刻咬牙切齿。 鹩哥却似乎毫不在意,“我说了程少管,之所以让你来,就是做了万全准备。” “没错,程末,”灰雁怒吼道,“你就准备赴死!” 一句话之后,程末看到了最为震惊的景象。 鹩哥的手,直接刺穿了灰雁的胸膛! 灰雁万全来不及反应,临死前勉强回头,看向身后笼罩在黑雾中的鹩哥,口中的话语,也充斥着难以置信。 “头领……” 颓然断气。 望着震惊的程末,鹩哥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说:“程少管,有一点你还真的猜对了——他的确是个废物,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抓,我更不会留着他拖自己的后腿。况且,” 随手将灰雁扔在地上,鹩哥又从他的怀中掏出程末当时给他的卷轴,说:“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这种‘钓鱼’的小把戏吗?” 说着,将这个卷轴远远地扔了出去,根本没有看它一眼。 程末明白了,自己的确是小看了对方,但凡和自己相关的东西,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分毫。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一定要先杀死灰雁—— 灰雁带着他将程末困在了这里,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灰雁和程末提前的计划一部分? “所以,你也早就算计好了?”程末觉得自己的血,都缓缓冷了下来。 “不敢说如程少管一般运筹帷幄,但至少也算见招拆招,我唯一的一点优势,就是占了点先手。” 程末闻言,心中一凛。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确定了的——你用给灰雁的‘假信物’想钓出我们这件事,证明了我们要的东西,也还在你手上,这倒是省了我很多功夫。” “也就是说,你也承认,宗训重伤、镇主府的大火,都是你们干的了!”程末眼中精芒闪动,劲透双手。 鹩哥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笑着说:“废话太多,想必程少管也有些等不及了。能再度你和交手,算是我的荣幸了。” “程少管,请!” 随着这句话,黑暗的空间,再次发生了改变! 六十八:狡兔 无边的黑暗,如墨般涨落不休,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向着程末不断侵蚀。 真力迸发,紫光出现,似烈火盛开,席卷周遭。黑墨一样的气息立刻止在程末身前,两者僵持着,不断冲击消耗。 “程少管真力当真浑厚,看来我这个局,算是布置对了!”鹩哥微微一笑,就要隐匿在黑暗后。 “别走!”辙踪步用出,程末瞬息出现在刚刚鹩哥所在的地方,却终究慢了一步,对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又来这套!”程末心中恼怒,之前争夺凤鸣珏时鹩哥也用过类似的花样,藏于黑暗后耍弄自己,就是不正面交手。而这次消失的则更为彻底,连分毫的气息都无从察觉。 归元镇冥珠瞬间出手,程末向着四面八方扔了出去,却一声响动都没有,彻底湮灭在无边的暗黑中,一片死寂。 “这个时候就别用这个了,没用!”言归说,“你还没察觉到吗?这里无时不刻不在抽走你的元气,要不然刚刚你的通纹怎么用不了?不就是因为元气被抽干了吗!镇冥珠也是,一旦爆炸威力巨大,可爆炸前里面灌注的真力就被抽走了,你还爆什么爆?” “那你说怎么办?”程末竭力抵挡着四周的黑暗,使之无法靠近。 “说来倒是也简单,这次你其实也是被困在他一个法宝里,和之前的系出同源。有所不同的,就是这次的黑暗空间更强了!虽然现在法宝花样太多,这种我也没见过,但根本我还是能够把握的,之前的那个法宝,应该只有一个核心阵法支撑,所以一旦坍塌,就会彻底毁灭。 而这次我感觉到,黑暗空间内的阵法数量,足足有五个!其中有四个分阵和一个主阵,你只要毁掉其中的两个分阵和最核心的主阵,就能将这里完全破坏!” “可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程末说的是实话,尽管他精神力大增,可法阵乃是法宝最核心的中枢,制造之前就会想法设法将之保护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他找到踪迹。 “不是还有我吗,如果你愿意,我再随手把这里破掉也行。”言归志得意满地说。 “暂且不用,你还是准备好处理更糟糕的事!” 程末低吼一声,屈指成爪,向前猛然抓握出去,一只紫色巨手凌空突降,硬生生撕裂眼前的黑暗,震散混沌。巨手去势不止,之后又转瞬炸开,万千紫光迸发,犹如漫天蝶舞,绚烂多彩。 程末趁势突进,接着这个间隙,瞬息间突破层层阻拦,黑暗中向前飞速疾行。 “听我指挥,就这个方向,一直跑别听!”言归催促说:“按这个位置马上就要到第一个分阵了,好消息是破掉这个阵法,你的压力能小很多;坏消息就是,敌人为了不让你得逞,肯定会疯狂阻拦你!” “一件事还没办成,分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程末哭笑不得,此刻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猝然停住了脚步。 眼前明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种感觉很古怪,就像你对着一个漆黑的洞口,你可以认为它其实深不见底,但隐隐约约,却又触手可及。 犹如雾后重山,半遮半掩,但你仍旧能清楚的知道,在浓雾之后,藏着什么。 “你也感觉到了吗?”言归说:“第一座法阵,就在你眼前!你小心……” “轰!” 程末心有所察,纵身后跃,面前大地崩裂,层层塌陷。如果不是五岳真形图让他和大地的独特联系,方才只需慢了片刻,立刻就会被彻底掩埋。 层层后退,塌陷的大地却步步紧逼,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眼前,马上就要让他再也无法靠近阵心。 程末大喝一声:“止!”一脚踏在地面上,“轰隆”声好似闷雷一般,大地震颤不息。崩裂的痕迹立刻停在眼前,一个土丘凭空拔地而起,程末立于其上,如同高山巅峰俯瞰大地。 纵身再次向着前方飞扑过去,身后紫翼膨胀如遮天鲲鹏巨翅膀,虽仍旧无法飞行,但足够他滑翔过这段距离。 狂风自平地而起,怒号席卷,排山倒海的声势,吹得程末的身形摇摇欲坠,不得已再次落到地面。再一看眼前,一片雪白光芒闪动,程末急忙避开,“嗤”得一声,右臂袖子直接被狂风撕裂,胳膊上鲜血淋漓,好在他肉身坚韧,都只是皮外伤。 耳畔“呼呼”响彻,程末不用回头,就知道狂风再次袭来。伸手死死抓在地面,大喝一声,整片大地被他直接掀翻,似巨浪迎向暴风,朝着前方横压过去。 掀翻的地面进入狂风内,就像怒海惊涛中一叶扁舟,迅速被淹没其间。但狂风受此阻碍,也是风声大减,从怒号汹涌变得摇摇欲坠。当此时,一对莹莹紫色巨手降临,对着弱风合掌一握,犹如火苗被吹熄,颓然消散殆尽。 破去狂风,程末还没放松,耳畔又听闻“雷鸣”声,却是万兽奔腾般的声音,万千爪子、蹄子齐齐踏动,像千军万马怒吼冲锋,比之北堂杰的“万马群驹”还要更为声势浩大。 隐隐可见,黑暗之中,万千骑兵身着深色铁甲,朝着自己冲击过来,眨眼间,似乎就要把程末踏为肉泥。 听着那如万千鼓点齐奏的声音,程末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紫色光耀自周身而出,以前所未有的夺目光芒,运转出迄今为止他最强的紫度玄光变! 遮天羽翼掩盖了黑暗的苍穹,万千神鹰从紫光中化身而出,鹰啼高昂,是长空的君主,震慑着大地上不服从于自己的佞臣。这是在三一禁法又有了新的领悟后,程末所新想出的招式,将紫度玄光变和元景神灵术合而为一,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可怖力量! 紫色鹰群从天而降,悍不畏死地冲击着黑色军团,一时之间,紫光、黑芒彼此吞噬消耗,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冲击覆盖的范围内,尺寸碎石统统被碾为尘埃,飞舞在空中又颓然散尽。 无人知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二者冲击的那一刻,程末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而就在此时,忽然间,一声清脆的撕裂响声,即便在混乱的场间,也格外清晰。 “嚓——” 类比于这方黑暗空间,在此刻被撕开了一角。 黑暗军团顷刻消失,漫天飞舞的紫色身影也一只只盘旋,最终落回程末体内。程末喘息着,脸色铁青。刚刚虽然强行毁掉了一座法阵,自身也毫不轻松。紫度玄光变和元景神灵术一起使用固然神威无匹,对真力的消耗也是极度惊人。如果刚才自己动作只要慢一刻,恐怕连毁掉法阵的力气都没了。 即便现在,他也依旧全身瘫软,一条手臂更是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又不得不运转沧梦沉蛰的功法恢复,同时疯狂吸纳着天地灵气补足自身。 不过。 一团黑色火焰,突兀从天而降。 令人心悸的温度,精铁都要被炼化为蒸汽一样,在程末最虚弱的时刻,向着他袭来! 程末心中骤然一紧。 “呼!”一个硕大的容器,似碗类碟,当空将火焰罩在里面。片刻的挣扎后,重归了平静。 程末自然认得那是什么,而且知道那到底是谁的灵箓——烈湘皿,焕青城内这个灵箓的拥有者人所共知。 “韩先让?”程末皱眉。 韩先让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他身边,看到了对方,彼此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沉寂片刻后,还是韩先让先开口:“你也是够狼狈!” “比不上某人,喜欢事后捡便宜!”程末冷冷回道。 “少臭美,你以为我愿意过来吗!”韩先让显然带着不快。 “程末,你没事?” 一道声音后,卫如嬗紧跟着也出现。 六十九:渔翁 二人出现,程末惊讶之余,也稍稍松了口气。仍旧记得向卫如嬗问:“你们怎么会过来?宗训那边呢?” “宗训镇主有九方骁看着,不会有事。我们见你去了很久也没回来,用通纹联系你也毫无回应,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至于他……”卫如嬗看了韩先让一眼,欲言又止。 韩先让“哼”了一声,说:“我是担心我表妹才来。程末,话先说好,这次事了结,‘巢笼’藏匿的财宝,我要一半!”他这是还没动手,就先要分成。 程末不予回复,只是开口说:“韩少主舍身相救,这份情我一定记着!” “你们可没这么悠闲!”鹩哥的声音再次阴森传来,“难道已经商量好怎么死了吗?” “就凭你的手段?”韩先让轻蔑一笑,在他的烈湘皿中,那缕火苗已经彻底熄灭。 “一点火星你接得住,那么,整座火山呢!” 随着这句话,三团熊熊燃烧的硕大烈焰,出现在三人眼前,宛如从九天而降的陨石,携骇人的威势,蔑视着渺小的三人。从它们出现的那一刻,黑暗的空间被撕裂出一道道熹微的光芒,但这完全不是黑暗将逝的完满,而是崩溃的先兆! 三人无不变了脸色。 “糟糕,这鹩哥主业是干拆迁的吗,什么法宝都说毁就毁!”言归惊觉不妙,“这次他直接将剩下三个次要阵法一起毁掉来对付你们,这威力要是应对不好,足够将你们都炸成滚油鸡!就算能躲过这遭,残余的那座主法阵也随时会崩溃,到时候的局面,可就不是你用归元镇冥珠能抵消的了!” “那我该怎么办!”由法阵化为的如山般烈火已经逼近,滔天热浪已经刺痛了他的肌肤,护体真力都要被一度溶解般,逼得他不得不拼命后退。 “老办法,现将这个次法阵想办法处理掉,再赶快去毁掉主法阵,这样你们还有机会在整个法宝空间彻底崩塌前逃出去。”再一看程末实际上左奔右闪狼狈逃窜,言归干笑一声,说:“要不直接点?我费点劲,带你们出去算了。” “不——劳——费——心——了!”程末大喊了出来,元景神灵术再度用出,这次显化的并非神灵,而是荒遥古原中,大雪纷飞。 鹅毛般的飞雪无边无际,皑皑苍白充斥着天地每个角落,这正是程末少年时第一次见到城外广古平原暴雪的景象,被他永远记在心中。此刻显化出来,他觉得对付焦灼烈火正好合适。 不过。 雪原场景,顷刻间被烈火消解的无影无踪。灼热的火焰,不但没有熄灭分毫,反而更为暴动了起来。火焰接连到地面是,真的化成了一座火山,爆裂的汹涌自上喷发,热浪席卷了每一寸空间。 言归乐的快要直不起腰了,说:“哈哈哈……你,你真是天真的可以,你以为自己精神力大增,想着有雪,就真的能变出来冬天了吗?你现在顶多是对真力的强弱进行掌控应用,想要涉及到法则变化,得等通源境真元成形、开始在灵箓上刻纹后才能把握的能力,哈哈哈,真是要笑死我了……” “没这么好笑!”话虽如此,程末也承认自己是想当然了一些,冷淡的脸上少见出现了尴尬。 火势燎原,却不会因为他的疏漏有任何减弱。狰狞的火焰前赴后继,似兽群出于莽荒,咆哮冲向了那道年轻而略显单薄的身影。 辙踪步用出,他如跳跃的舞者,翩然漫步在河边清池上,举手投足尽为随意。火焰充斥着他的身边,却都能被他准确找到间隙,间不容发中巧妙躲过。遮天蔽日的火势看似无可防守,终究不可能一直强势,程末坚信这一点,一直在闪避中等待着机会。 连绵火焰中果然出现了一丝疏漏,程末抓住机会,身影飞掠,瞬息之间到了“火山”的面前。肉眼可见的,是阵法核心符文已经开始剥落瓦解,散发出的毁灭,化为了烈焰焚寂的气息。 像是感觉到了程末的靠近,这些符文居然直接从火焰中冲出,片片裂解,化为一道道流沙般的痕迹,又似点点星辉,却凭空撕裂了眼前的一切,时空崩塌。程末看也不看,看看避过这些“流沙”,无视了眼前的灼烈热浪,纵身飞跃至火焰中心处。紫芒绽放护住全身,又在右手化作一道锋刃,向下狠狠砍了过去。 他猜测阵法的核心就在这个位置,加上时间紧迫,所以直接赌了一把。但一招之后,预想中的一切却都没有发生,本以为法阵被破坏后会再度炸开,结果却如石子投入大海,涟漪都微弱的几乎不见。 火焰在飞速消失——不是消失,是迅速汇集到了一个奇特的“点”。程末正处于其中,感觉最为奇特,他分明能够看到,熊熊烈焰被吸入到自己右手心中,沿着自身经脉,最终汇聚到灵台内。静静沉坐在内部的黑色巨尊展露出一个符文,火焰投入到符文中,将它也染成了橘红的颜色。 “谢谢。”最终,沉罪灵尊给了程末这一句话。 “这是,怎么回事?”言归开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到沉罪灵尊的符文后,隐隐有另一道影子浮动,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就连这个,你也要给他了吗?” “这算是,解决了?”火焰都被沉罪灵尊吸走,程末一时却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四周,黑暗空间中的裂隙越来越大,光芒刺破迷障,已经让周遭不再无可辨识。 “哗啦!”大浪滔滔,潮涨潮落中,卫如嬗将整座火山收入到摹白图内,脸色却丝毫不轻松,翠色衣衫也多处烧焦。韩先让大喝一声,烈湘皿横冲直撞,以力破力,硬生生将自己面前的那座火山撞散。 见二人各自安好,程末稍稍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三人都不由得一个踉跄。 大地上,更为可怖的动荡,正在酝酿。 “不好,那座主阵已经开始崩塌了,必须快点!”言归提醒道,犹豫了一下,补充说:“如果你没把握能再毁掉它,还是可以用沉罪灵尊。” 程末还没有回答,天塌地陷的景象,已经朝着三人狠狠压来。千沟万壑,隔绝了众人的道路,再也无法向前一步。法则失衡,卫如嬗、韩先让二人摇摇欲坠,就要跌落到无底沟壑里。程末步法闪动,飞快接住了二人,稳稳落下。 “谢了。”卫如嬗轻笑了一下,说。 韩先让则一言不发,但仍旧朝程末点了下头。 程末放下了二人,却不由得愕然。 三人望着眼前,齐齐愣住了。 混沌无边中,一点光芒画卷般展开在众人眼前,变化成山脉、河流、草原、走兽……沧海桑田的变化,走马灯一样让人目不暇接。短短不过刹那间,就见识到了太阳朝升夜落、山脉隆起塌陷、海水涨涨停停,演绎出世间千百般变化…… “小子,快醒醒!”忽然在此刻听到言归急促的声音,“你差点被困住了,这是最后用来迷惑你的阵法,那两个小家伙已经沉迷在其中,你要不赶紧想办法,整个空间马上就要完蛋了!” 程末猛然惊醒,再看二人,果然都懵懵懂懂,心神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占据。 “想不到程少管居然能挣脱出来。”鹩哥的声音传来,颇为意外。 “这就是你的底牌了吗?”程末环顾四周,警惕地说。 “算不上底牌,但觉得对付你们,最合适不过。”鹩哥带着戏谑地说:“以法宝演化天地,当为极致。程少管你们埋葬于此,也算不虚此生了。不过即便你挣脱出来,也没关系。现在,你是有时间带他们两个离开?还是能在找到这座主阵呢?” “呵——”沉罪灵尊的血字,忽然再度出现。 程末不解,为何它却对鹩哥的话,这般不屑。 “他以为法宝演化天地,就是极致了?” 一道波纹,自程末体内而出,所经之处,天地景象无不溃散。 “你居然……”鹩哥慌乱的声音传来。 “你已知道炼宝为神魂爽灵所属,爽灵所代表的秩序,又不能对你有所启发吗?”血字这一次不再狰狞可怖,仿佛变成了一个说书人,娓娓道来: “天地有秩序,法宝却并非对其单纯的模仿。身为核心、秩序自成,才是法宝的要义。有炼器师一味仿制天地万物炼宝,其不知万物所化无有始终,又岂差你那一件灵宝?” “天地法则有其秩序,天地又是谁规定的?法宝的秩序,全然是炼器师所造,为何一味仿制天地,而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真正的法宝绝不是模仿天地,而是自成天地!我所创制即为天地,我所代表就是秩序!” “拿一个东施效颦的物件妄称天地,简直可笑至极!” 被毁掉的山海景象,纷纷化作符文,以程末为中心,投入到他体内,被灵台中的沉罪灵尊尽数吸纳。闪烁的光芒,越来越盛,卫如嬗和韩先让也同样意识挣脱出来,惊讶地望着这一切。 而程末则分明看到,灵台内,沉罪灵尊的一个符文,在吸纳足够的其他符文后,化为一奇特事物——四方框架,上有圆台,经纬线层次分明,运转流畅,像是诸天演化,都能在其中勾勒描摹。 “炼宝圣物——汉方岭简仪,沉罪灵尊也给你了,若你日后有心炼器,必能一日千里。”言归语气复杂地说。 就在此刻,一道模糊的影子,忽然朝着程末扑去。 谁都没有在意,谁都以为那是最后一点尚未消散的黑暗。 可到了这时,所有人才发现那到底是什么。 就是鹩哥! “小心!”卫如嬗立刻提醒道。 …… “你们没事!”九方骁带人过来,见到现场一片狼藉,最后完好的地牢也已经尽数倒塌,不由得惊疑不定地说。 “我没事。”程末说,最后鹩哥只是和他对拼一下,就匆忙退走。再看一起赶来的孙康,不由得问:“孙主事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那些送鱼人最后全部逃走,一个也没捉住。”孙康黯然摇头。 “哎呀,韩先让,没想到你也会来凑这个热闹。”九方骁凑过去说。韩先让则皱了下眉头,明显回避着对方。 “你没事,我看最后鹩哥那一下实在阴损,如果你受了伤……”卫如嬗关切地问。 “我没事,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程末笑了一下,同时拍了拍胸膛,想要示意自己毫发无损。 可就是这一下,他立刻变了脸色。 “怎么了?”大家都瞧出了他表情大变,一时孙康紧盯、九方骁狐疑、卫如嬗紧张、韩先让不满,都围着他看他下一步动作。 程末狠狠击碎了身边一座石柱,眼中火光闪动,“密文,不见了!” 七十:朝阳 空荡荡房间中,门窗紧闭,密不透风。 焚香的铜炉早已燃尽,孤零零冷落在墙角,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整个空间唯一还存有生机的的事物,显然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程末。 到此时,或许才会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穿着一件黑衣,因为没有人像此刻的他一般,如此融洽于黑暗之内,宛如暗夜的幽魂。 这算是程末的习惯、或者说是他的怪癖——程末睡觉,是不能见光的,每次必定要用帘子封好任何一个可能漏光的角落,一点点的光线都不能有,才能最终安然入睡。 这个奇怪的习惯,其实是来自于他的父亲程启。 在最深刻的思绪中,程末记得的,就是年幼的自己,总会在父亲的陪伴中进入梦乡,在那之前,父亲会先用帘子帮自己将门窗挡得严严实实,让他不会被外界吵闹。等自己熟睡后,父亲再安心离开、关紧房门。 所以程末从来不害怕黑暗,他知道黑暗后有人在等待着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在无边的宁静中暂时休息,一切自然会再度醒来。 正是因此,在那一切结束后,程末才会选择避开众人,在最安心的场景让自己清静。 即便足够黑暗,仍旧无法安稳入睡。 程末不记得自己到底躺在这里多久,闭上眼睛,那些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就在不久之前被他们围观的自己,面对着对方表情上的错愕、关切、凝重,自己只是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或许自己只是累了,亦或者,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 和父亲相比,自己终究还是缺了一些稳妥、多了一分自负。回想起来,整个计划中,其实处处充满着漏洞,不怪会被对方反过来利用。 如果是自己的父亲打算对付巢笼,断然不会像自己这样大张旗鼓,给对方太多可趁之机。而是在那之前,就悄无声息摸清了底细,一切终结于无形中。 不被外人察觉,自然也就没有失算。 就像自己从未看到过,父亲封死自己的门窗,是因为他就一直寸步不离守在门外,保护着自己,又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被关在黑暗后的,残酷景象。 “你一直这样也不是事啊,这都几个时辰了?今天可都快大年三十了。哎呀,就算怪我,是我一心只顾着防范外面,反而把你身边给忽略了。” 言归见程末如此,一直在劝他。 程末无动于衷。 “你其实不用这么在意啊,咱们本来也没失去什么,那灰雁本来就该死,密文丢了也就丢了,你不是早就准备好几份副本了吗?大不了等宗训醒了,再让他告诉你。” 言归紧跟着说。 程末依旧不为所动。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不用这么斤斤计较,这次摸底你也不是知道巢笼的当家人鹩哥也就是个故弄玄虚、徒有其名的人吗,下次见到他,一定能把他拿下。” 言归还是猜不到怎么才能说道程末心里,又换了个说法。 程末甚至没看他一眼。 “你这算什么样子啊,躲起来谁都不见,怕他们看到你哭哭啼啼掉眼泪吗!失败了一次就灰心丧气,我真奇怪之前那么多年你在焕青城都是怎么过来的,就这你还敢说自己混过世间百态?” 言归似乎实在受不了了。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不知此刻是谁还记得来客栈找自己。程末无心应答,言归也回到桌上银镜内。 躺在床上,听着“咚咚”声响了半晌后,终于停下。程末随后翻了个身,正好一道光线透过窗子,照射在了脸上。 程末微微眯眼,见到翠色倩影,从窗外飘然落地。 “你这样,可是擅闯民宅。”程末随意地说。 “无人开门,我只道里面没人,就不算擅闯。”卫如嬗随意地回答。 “有事吗?”程末又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 “从之前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时辰。现在正是三十日清晨,孙主事问我要不要送一份年饭给你。”卫如嬗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我不饿。”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我奇怪你很有精神。” “为何?” “因为你本不用如此。”程末仍旧没有转身,“你、孙主事、九方骁,甚至连韩先让也算上,其实都不用如此。 是我的轻率连累了大家,自以为是,碰到一点状况就像没头苍蝇般乱撞,最后搞得一地鸡毛。 还有宗训镇主,他也不该这样。如果我没有去找他……” “如果你没有去找他,那不仅宗训镇主会遭到毒手无人可救,甚至连他的密文也不会误交给你,直接让贼人得到。”卫如嬗直接反驳道。 “你这算是安慰我?”程末“呵”了一声,说:“可我终究还是搞砸了,弄丢了一切。” “并不是一切。”卫如嬗的话字字清楚,“他们只是拿到了密文,但,解码,他们仍旧没有找到!” 程末本来紧闭的眼睛,再度睁开。“你什么意思?” “我让孙主事替我散步出一个消息:密文的解码就在我的手上,如果巢笼想要,就在今晚,让鹩哥去锦绣楼,我们一对一交易!” 凝视着程末的背影,卫如嬗缓缓地说:“我答应了锦绣楼的请求,会去他们的晚会上表演琴技。但是在暗中,我安排好了一切。锦绣楼的晚会是林春镇年末最为盛大的表演,人多眼杂,巢笼万万不敢轻易造次,这就给了我们绝佳的机会。将他们的威胁削弱到极致,地点又由我们选择,他们无法提前布局,那么直接抓住鹩哥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卫如嬗将手放在了程末的肩膀上,“现在,我只需要你的帮助。你是陆家的少管,林春镇的调动,现在只听命于你一人。” “可是这一切终究有风险,不是吗?”程末终于从床上坐起,直视着她闪烁的双眸。 “把你放在舞台的正中央,你就变成了巢笼的靶子,你有意识到这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卫如嬗居然笑了,“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 卯时四刻,林春镇的街道上,黑衣少年默默穿行在人流中。 除夕之日,路上车水马龙,商贩叫嚷不绝,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前几日的灾祸,一心沉浸在佳节伊始中。 程末想到去年的今日,自己还在为一个小小的白玉扳指绞尽脑汁,不觉恍然隔世。 又想到了卫如嬗最后一句话。 “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不是。 当然不是啊。 不是“我们”,只是“我”没有办法了啊。 你应该做的,都已经做的很好了。 反而每一次,都是我在不断弄巧成拙啊。 因为血灵石让你被绑架是这样、陆微的失踪是这样、争夺慧魂草还是这样。 那少女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古怪的方式,闯入自己眼前。 唯独这一次,自己就无法改变什么吗? 程末握紧了双拳。 “没有办法了,是吗?”血字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我可以帮你解读密文,也可以帮你直接找到鹩哥。就算你仍旧不信任我,至少你也同样不希望在意的人,身陷险境,不是吗?” 程末默然不答。 直到血字消失在眼前,他也没有给出回复。 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医馆前。 想到了宗训的伤势,决定先去看看他再说。 路过医馆门口,见到一辆医馆的马车停在那里。医馆每日的大夫都会有换班,基本上都是靠马车来接送。 程末随意看了一眼,直接进入到医馆中。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对宗训的防护明显提高了很多。一路上程末和许多守卫打过招呼,才径直走入到宗训的房间中。 几个郎中已经在屋里面,一人准备给昏迷的宗训换药。 似乎没想到程末会突然进来,几个人都有些意外,端药的医师的手也明显抖了一下。 “他的状况还好吗?”程末询问道。 “还好,只需这样安心静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醒来了。”端药的医师回答道,就要把药碗放在宗训的嘴角。 “麻烦等一等。”程末忽然上前,先一步接过了药碗,说:“这药好像还有些烫,我先帮着吹一吹。” “好,好。”大夫松开了手。 就在程末低头将碗送到嘴边的一刻,一道寒芒,直接向着他咽喉刺来。 程末手腕翻转,直接用碗底接住了匕首。碗中药液直接撒到对面“医师”的脸上,对方立刻发出了惨叫的声音,脸上的皮肤一片片溃烂、脱落。 “你们巢笼的暗杀手段,也是够低级的!” 程末冷冷开口。 在门外看到马车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了不对,马上赶了进来。 医馆车轮的血迹,他们还没有擦干! 七十一:将明 医馆一间房,此刻所有守卫都聚集在这里,站成一排,看着程末,大气都不敢喘。 将刺客放了进来、放任镇主处于陷阱,他们绝对难辞其咎,最差也是个“看管不力”之罪。失职之察,现在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准备听候发落。 程末倒也无心管他们,只是在地上几具尸体上不住寻找着。假扮大夫的几人在发现自己不敌程末后,立刻全部自尽,见血封喉的毒药早就被他们事先藏在口中,程末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抓不到活口,只能看看这几人身上带着什么,或许能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虽然程末对此也不抱什么希望。 片刻后,程末一共摘下了五个翡翠,和之前鹩哥的如出一辙,此外一无所获。 “真就都是巢笼的人?看来之前那灰雁真就是个怂货,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言归吐槽道。 “可是不对啊!”程末想到一点,突然开口说:“这根本不符合逻辑,他们为什么要杀宗训?” “因为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况且之前不是不想杀,是府邸失火被你救了,没杀成啊。” 言归不假思索地说。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既然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为何还要甘冒风险反过来杀宗训?”程末意识到,冥冥中有一个关键点始终被自己忽略了。 “他们如果想要那份密文,就应该更期望宗训活着,万一他死了,就没人知道解码的方法,密文就毫无价值;而如果真的因为宗训对他们毫无价值,他们才想要杀他,反过来说,就意味着他们根本不在乎密文的解码。可要真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抢夺密文?” “又或者说,其实一开始就错了,就像鹩哥误把卫如嬗给我的凤鸣珏当成是目标。巢笼他们真正想要的,也不是这份密文?” “也还有一种可能,”言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密文的解码方法?” 宛如从虚空中抓住了一把珠子,唯独还欠缺最关键的线索,将它们全部拼凑在一起。 程末当机立断,又作出了一个决定。 “现在再去府邸遗迹看一看,我敢肯定,一定有什么是被我们忽视了的!” 当下立刻离开了医馆,不再迟疑。 至于那些守卫?程末也懒得去追究他们,继续照看好宗训就足够了。 大火的遗迹,在城镇中心,孤零零的被围了一圈,已经禁止任何人靠近。 程末轻车熟路,绕过了外面的围栏,直接走进了废墟当中。几日放置不管,府邸楼阁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坍塌了一半,完好的建筑已经所剩无几。 听着房梁已经摇摇欲坠的声音,程末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因而毫不迟疑地拿出了万界索骥图。 然而,上面空空如也,与之前一模一样。 “早就告诉你了,没用的。”言归无奈地说,“万界索骥图的探查能力与其主息息相关,而你还没到见微知著、明察秋毫的地步,也只能找到表面的一些。隐藏的解码书、或者别的什么,你都没法在上面看到。” “我不行,那你呢?”程末问,“你的实力要远远高过我,精神力也更强,你用它就不能找到更多。” “但它的主人是你,不是我。”言归摇头说,“沉罪灵尊只准许被它承认的人使用,即便你我魂连相生,也是以你为主,我不可能比你找到更多。” 程末陷入了思索。 “不过……”言归忽然说。 “不过什么?” “你现在有汉方岭简仪了,应该有别的办法。”言归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把汉方岭简仪也拿出来,看看会怎么样!” 程末将信将疑,意识联动灵台,沉罪灵尊最新显化的奇特仪器,缓缓浮现在自己另一只手上。 简仪出现的一刻,索骥图立刻发出淡淡的光芒,简仪似与之应和,另一道光芒从它而出,照射在地图的表面。 犹如一阵微风,扫过了尘封的灰烬,露出了地图的真容。程末立刻发现,一道道独特的痕迹勾勒演化,最终出现在索骥图上,构成了与外表所见完全不同的另一些实景。它们在之前从没被自己察觉过,却真实存在着。 “这是……”沉吟片刻,程末立刻醒悟过来,“多出来的图案,是地下室的地图,就在我们的脚下,偏偏一开始我们从没注意到!” “哎呀,整个楼阁都烧倒了,上面都是瓦砾,谁还能注意下面还有别的呢。”言归也为自己忽视了这么简单的事而感到失策,“现在赶紧去找找,我看这地下室入口是在……” “这个到底是什么?”程末突然问,“简仪我是知道的,但为何沉罪灵尊的符文所化,却能看到原本地图上发现不了的事物?为何昨日它出现的那一刻,你又说这是‘炼宝圣物’?” “咱们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太多,我只能告诉你:日后你要炼宝,没有什么比它能给你更大的帮助,我不行、沉罪灵尊不行,哪怕现今天下最强的炼器师来助你,都不及它。它本身不是法宝,但没有任何法宝能脱离它的窠臼,汉方岭简仪,它就是由秩序所化的万宝之主!” 言归郑而重之地说。 程末一时怔住。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对照着索骥图上的示意,说:“按照最新的图纸,能进入到地下室的入口似乎只有一个,而它所在的位置是……” 二人一边摸索着,一边找到了入口在的方位。 “应该就是这里了。”言归看着脚下的地面,发现和别的地方相比,这里都要干净许多。“可是不对啊,这里,怎么打开?应该有什么开关之类的,上面没有显示吗?” “没有,不过,”程末指了指右手的汉方岭简仪,说:“它一直在发光,又算怎么回事?” “发光?”言归也是一愣,之后看了眼简仪,马上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盯着地面说: “不会,难道这整片地面,居然都是一件法宝!” “什么!”这般封锁入口的方式,程末也闻所未闻。 言归忽然有所感应,道:“有人来了!” 程末飞快收起地图和简仪,躲在了暗处。 不多时,另一道人影谨慎小心地出现在程末刚刚所在的地方,同样在搜寻着什么。 言归见对方只是在那个范围内不断寻找、却从不关注其他地方一眼,不由得说:“见鬼了,这家伙居然也知道这里是地下室的入口!” 程末紧紧盯着对方,不为所动。 许久无果,对方也不由得停了下来,盯着地面沉思了片刻,显然和言归一样发现了里面的门道。 然而接下来,最为震惊的事情就发生在二人的眼前。 那人在地面上飞速划动,接连数个符文后,整块地板上立刻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像被抽走的船板一样,缓缓打开。 “他居然知道这个法宝的开启方法!”言归大吃一惊,“快,现在就动手,别让他进到里面,更别让他跑了!” 程末飞身而出,朝着对方扑去。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还有人藏在这里,颤动的肩膀也代表了他的震动。 不过仅仅过了一招,二人就不由得再次停手。 “又是你!”对方后退一步。 “北堂杰?”程末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和对方再度用这种方式相见。 但紧跟着,他的视线再度冷厉,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而且还知道地下室入口的开启方式?” “很奇怪吗?”北堂杰却有些漫不经心,“很简单,我告诉你:这整块地面法宝,就是宗训镇主自北堂炼宗订购的。我不仅知道它的开启方式,就连炼制它用了哪些天材地宝,都能给你背出来!” 程末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般。 “前日和你们分手后,我立刻回了北堂炼宗,本想不再提及此事,但无意中又发现,宗训曾经和我们有过一笔交易,是要求炼制一样奇怪的法宝。我留了心,特意探查了一番,之后就大概猜到了他的用意。” 顿了一顿,北堂杰望着程末说:“正好你也在这里,你就自己下去查看。” “嗯?”程末不解。 “我本来是打算,进里面看看有什么,出来后都告诉你的。”北堂杰说着,转过了身,道:“算是还你前日救了我的人情。林春镇是陆家的私产,我不便插手太多。但至少希望你能答应我——伤了宗训镇主的那几人,你都不要放过!” 说完,北堂杰直接向远处离去。 程末对着他的背影,抱拳行礼。 “这小子,可以啊,是非分明,毫不拖泥带水,将来必定有所成。”言归感叹道,之后立刻说:“行了,最大的麻烦他帮着解决了,现在快点进去!” 程末望着地下室黑暗的入口,缓步下行。 在这无人察觉的隐秘角落,又有什么等着自己呢? …… “嗡——”丝竹声从锦绣楼一个隐秘的房间传来,卫如嬗盛装而坐,古色瑶琴就摆在她面前,却只发出杂乱的响动。 琴声因其主而发,现在这样,只能证明是弹琴者自己的心乱了。 再也调试不好这根琴弦,卫如嬗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再出现。 一个小小的盒子,就放在瑶琴上,卫如嬗缓缓将它握在手心。 “卫姑娘,你还好吗?”是锦绣楼的当家人,站在门外殷勤地探望说。 “嗯。”卫如嬗淡淡回应,有些心不在焉。 “再过一会,就请卫姑娘上台了。希望您能不吝发挥,让在场各位都见识下您那惊为天人的琴技。”当家人已经渴望地在搓着自己的手。 “我知道了。”卫如嬗起身,将瑶琴放下。 …… “太惊人了,居然是这样!” 从地下室出来,言归还在震惊刚刚里面见到的一切,说:“乱了,一切都乱了,现在得赶紧做好准备!” 对他的这些话,程末根本没有听进去,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另一个方向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只有那里,才最为凶险! 程末马上就准备离开这里,飞速赶往最后的目的地。 然而。 几个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将他四面八方围住。 当先一人冷冷开口: “巢笼猎鹰众,特来取你性命!” 七十二:圆满 偌大的剧场内,氛围晦暗,台上的人倾情表演,台下的人窃窃嘈杂。斑斓的灯光明暗变化,时而照在他的脸上,不由得微微眯眼。 听从卫如嬗的指派,孙康坐在晚会的观众席上,关注着整场的点点滴滴。按照卫如嬗的话,巢笼的人可能乔装在任何地点,或者在观众之中,也可能,就在台上。 周遭的私语声始终未曾停止,仿佛初春的不定风,一波跟着一波。 无论再好看的演出,始终止不住观众的议论,不管他们是觉得精彩、还是在鄙夷。 只是这些声音,都传不进孙康的耳中。 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像隔绝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也像是,他本身就在另一个世界,神游物外。 自己的人也早就和他一样,散布在剧场的各个角落。犹如一滴墨汁化开在一碗水中,稀释的不见踪影。 只是孙康也知道,自己的敌人也一样隐匿在幕后,甚至藏得更深。 双方就像陌生丛林中两个追踪厮杀的猎人,只有见到彼此的一刻,就是血雨腥风。 平心而论孙康不喜欢听别人的指令,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份工作。他只是认真,对于一件事情,有着执着的追求。所以他就会抓住一切机会做到完美,不希望和预计出现偏差。 看了看台上,刚刚表演完毕的戏组已经下台,开始换了新人上,正是最近林春镇当红的伶人,演出的是一幕北域家喻户晓的故事:机智勇敢的皇子运用计谋铲除了身边的内奸和包藏祸心的重臣、为父报仇的故事。 孙康看的索然无味,记得这之后就是卫如嬗要上场,于是起身离开,想着先去后台准备。 就在他即将离开大厅的一刻,听到了台上“皇子”的最后一句台词: “未到最后,不曾想人心险恶!” …… “砰!”程末落回地面,怒视着几个黑衣人,对方视而不见,三两一组飞快朝着他逼近过来,刀、剑、戟、镗各式武器朝着程末各个角度打来。 湛紫光芒几乎凝为九天雷电,缠绕在程末全身,他怒吼着,朝着对方冲去。 “哎呀,你别这么打啊,全都乱了!”言归无奈地说,“他们是很烦人,但你别被他们带走节奏啊,章法,章法都没了,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道理程末自然知道,可他仍旧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几个巢笼的人,单看实力绝对不如他,但一来彼此配合默契,二来对方战斗经验远强过他,相互配合下,硬生生将程末拖在这里。 从见到地下室里的东西后,程末就意识到形势严峻,哪里有时间和他们浪费在这里。 开始一心想要脱身,可如论如何却都无法甩掉众人,辙踪步都不行。对方好像算准了他的落脚点,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会被硬生生拦回来。 几次下来,程末彻底震怒,他明白,想要离开的最快方式,反而是马上解决掉这些人,他们还存在一刻,对于自己,就是一刻的麻烦! 猎鹰众们也看出了程末已经陷入到焦虑中,自己就反而愈加镇定下来,彼此配合富有条理、进退有度,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人,渐渐将癫狂的猎物围困在越来越小的陷阱中。 “呼!”一声烈风呼啸,带头的首领当先跃出,朝着程末当头一掌劈来。同伴对彼此的动作早已谙熟于心,当此时,一起散发出真力。磅礴真力汇聚半空,凝为一只猎鹰的形状,利爪尖嘴,嘶吼着倾压向程末。 这就是猎鹰众的杀招,就是在自以为绝杀的时刻,才会放出。 猎鹰的遮天羽翼下,程末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手突兀伸出,擎住了猎鹰的嘴巴,将它死死握住。 一个巨人,踏着惊人的声势,出现在众人眼前,之后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直接将猎鹰撕成了碎片。 横扫千军的威势,两个猎鹰众也躲闪不及,硬是被巨人踩在了脚下,惊恐的呼喊后,旋即没了声息。 程末同样着急,但他并不愚钝,他看得出猎鹰众都在等他力竭的时刻,就索性将计就计,反算计了他们。 但元景神灵术用出后,却没有达成预定的目的,仅仅解决了两个敌人。 剩下的猎鹰众在首领的带领下,毫不慌乱,重整队形,绕过巨人再次向着自己逼近。 这一次,程末双眼寒光陡然出现,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两枚归元镇冥珠,落到了手中。 “天狼啸!”粗犷的大吼声从后面传来,一个猎鹰众不留神间,被打了个结结实实,横飞出去老远。 九方骁如天神降临般,威风凛凛跳到程末身边,说:“左右找不到你,居然在这和他们瞎闹!” 猎鹰众见在场又多出了一人,顿时有些慌乱。 “你来了。”程末安下心来,但紧跟着问:“孙康他们是不是都在锦绣楼?” “啊?是啊,听卫家小姐的吩咐,我们原本都在那。但我左右看不到你,又出来找你了。”九方骁双眼放光,摩拳擦掌地说:“怎么样,咱们俩干掉他们,再回去!” “这交给你了,我马上去锦绣楼!”程末直接抛下了九方骁,向前飞速掠去。他知道以九方骁的实力,足够应付他们。 “喂?喂!不是,你自己回去,和我没来找你有什么区别!”九方骁没想到直接被程末“卖了”,大吼大叫道。 又见猎鹰众们想抛下他去追程末,当下把他们全都拦了回来。 “一个也别想走,先和爷爷练练身手再说!” …… 快! 快点! 再快! 林春镇明明并不大。 这段路程,程末却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辙踪步已经被他用到了极致,地上的飞雪被溅起,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等到冰凉的感觉刺激着自己的脸庞、脖子,程末才注意到雪花,也从天上飘落下来。 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又下雪了。 街道上、商铺旁、房屋顶,披上了一层苍茫。 傍晚的月光,微微闪烁,化成了一副银境模样。 程末想起了,幼年时的自己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下雪。 当时他身体很弱,很讨厌寒冷的季节。 父亲的回答,他一直记在心里。也是因为这句话,自己才不再讨厌冬天。 雪,要保护自己珍惜的一切。 正如冬天后,初春的生机勃勃,才显得弥足珍贵。 白皑的苍茫下,隐藏的不是死寂,反而恰恰,是炽热的希冀! …… 后台上,空无一人。 晚会基本上到了最后,剩下的人也各自去歇息了,正巧到了最清闲的时刻。 以至孙康刚刚来到这里时,还有些不适应。 台前的喧嚣,透过隔音的墙壁,隐隐还能听闻。 在自己前方,就是贯通前后的大门,紧闭着。 此外高处的墙壁上,还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作为装饰。有需要时,只要在后台用灯光照射它,就能在台前作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以此点缀。 当然,要是有人能站得足够高,透过那里,也能直接看到台前的演员、观众,还有一切。 孙康顿了一顿,就要向正门走去。 “砰!” 他转过身,看到台后的门被直接撞开,程末衣衫沾雪,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程少管?”孙康一怔,然后惊喜地说:“你终于来了。” “卫……如嬗呢?”程末嘴唇微动,最后只是如此说。 “卫小姐?她应该已经去台前了。” 正在此刻,悠扬的琴音越过障壁,飞舞进了后台,久久盘旋。 二人彼此对视无言。 片刻后,孙康说:“卫小姐应该之前告诉过你她的计划了,我再详细说说,现在台前我们的人有……” “已经可以了!” 程末打断了对方。 孙康仍旧不解地望着他。 程末的双眼,渐渐锐利。 “到此为止,鹩哥!” 七十三:雪落 雪在门外,越下越大。 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夹杂着飞舞的银白,冷寂了室内的空气,连带着思维,都似被缓缓冻结。 还有间或听闻的乐曲,随着时间慢慢流转,推动着心理思绪的前进,让彼此空白的头脑,还能理解眼下的情境。 “我,不明白。”孙康面无表情。 “从鹩哥抢夺凤鸣珏那时起,我就疑惑:为什么他会盯上我?他从何得知东西可能在我身上?当利用灰雁引出巢笼失败后,我明白了为什么——在我们之中,存在内鬼。” 程末紧盯着对方,缓缓踏出一步。 “巢笼的表现,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整个计划。最为奇怪的,还是灰雁本身。我可以肯定,在我的监视下,他自始至终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集,也就不可能重新和巢笼取得联系。可是到最后,最不可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在那之前,已经有人先找到了他。” “就在之前,宗训再度遇刺,刺客能够绕过所有守卫的监视,扮成医馆大夫接近。如果不是幕后指挥本身对守卫足够了解,断然做不到!” “所以,你怀疑上了我?”孙康终于开口了,表情还带着一丝戏谑:“说到底,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你不能通过区区三言两语的臆断,就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他人。” “你怎么解释,每到关键时刻你都不在?”程末逼问道,“每次鹩哥出现的时机,恰巧也是你消失的时候。” “我只是碰巧没有赶上,这也算过错?”孙康摇头道:“你还是没有证据。” 程末听他这么说,忽然笑了。 “证据,我自然有。你还记得爆炸刚刚发生时,我们最奇怪的是什么吗?” “你、我都曾去府邸遗址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爆炸的中心位置。开始我的确不解,可就在刚刚,这个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顿了一顿,程末继续说:“因为一块地面——我始终没有发现它的与众不同,那块地面,本来就是宗训从北堂炼宗选订的奇特法宝,用来当作地下室的入口。正因为它本身的坚固,才使得那里完好无损,也就根本无法判断爆炸一开始其实是从那儿发生的。” 孙康面色微变。 “它的位置,就在宗训的书房!除了他自己,只有你有机会接近!同样的,也只有你有可能,从那里引爆整场大火!” “不错的推理,我都想给你鼓掌了,”孙康慨叹道:“可这仍旧只是推理,你还是没有拿出能够信服的证据。” “看来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程末却早有准备,默默拿出了一个东西,扔在了孙康的脚面。 “眼熟吗?这就是我之前从鹩哥身上拽下来的、巢笼的印记翡翠。” 孙康无言。 “我的紫度玄光变,是将真力以特殊法门压缩到一定极致、再释放出来的秘术。整个过程,真力会化作纯粹而炙热的能量,类似于火焰,只是远没有那么暴烈。” 程末死死盯着对方,冷冷开口: “我还记得,我是在和鹩哥交手过程中,从他的腰部把这翡翠揪了下来。理所应当的,他腰侧的位置,被我的力道扫过,应该会留下类似烫伤的痕迹。” “现在,你敢不敢掀开你的上衣,让我看看你的腰上到底有没有烧痕?” 一语,图穷匕见。 从大门灌进来的风,不知不觉,更大了一些。 “噌——”丝竹乱耳声,是台前的琴音。 一反常态,刺耳凌厉,杂乱并不是因为演奏者技艺不精,而是前期的铺垫已经结束,琴曲的激昂,才刚刚开始。 由平入急,高低相和,纷乱而不嘈杂,尖锐处若撕裂锦帛,高昂时声直冲云霄。至苍穹顶端,又飞速落下,交错有致如密集雨点,又似雷鸣战鼓扣人心弦。 这首曲子,放眼整个圣徊间,都是一首名曲。复杂多变,少有人能完整弹出。 而它,还有一个听上去直白、却不是很适合作为称谓的曲名—— 《雪夜杀机》。 孙康,忽然笑了出来。 毫无缘由般,大笑了出来。 用“笑”来形容他此刻,似乎不太贴切。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笑的声音。 但他的表情,的确是在笑。嘴巴大大张开,嘴角后咧。 无声的大笑。 程末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样子,第一次对这个人的面貌,产生了厌恶。 孙康骤然收敛了笑意,带着几分憎恶、几分惋惜地望着程末,说:“这一次,是我败了!我的的确确小看了你,只把你当成一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陆家少管、程启爱子,果然名不虚传!” “你承认了?”程末说。 “我承认了,又如何?”孙康的眼神,变得无比阴鸷,这一刻他不再是“孙康”,而是“鹩哥”。 他语速飞快地说:“府邸是我烧的,宗训是我害的,就连灰雁这个废物,也是我亲手杀的!我们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却不想半路杀出来个你,三番五次坏我的好事!” “那么久的蛰伏,好不容易得到他的信任接近他,都因为你功亏一篑!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该不该死,你说了不算!”程末步步紧逼,说:“还是先把你拿下,交送给宗训,等他醒了之后,再对你做发落!” “你想拿下我?”孙康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 “前几次交手,你哪次胜了我?若不是你三番五次动用法宝,恐怕早就被我所擒!”程末冷笑道,“还是说,孙主事真的财大气粗,即便连续毁了两件法宝,仍然能再掏出来一件?” “法宝,我的确没有了,但,”孙康后退一步,隐隐中,有水浪击打声,从背后传来。 “之前为了隐藏身份,我一直只用了一半的实力!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灵箓——‘山溪水’①的真正威力!” 一道水流,夹杂着泥沙,浩浩荡荡,朝着程末汹涌而来。 “小心,程末!他没有口出狂言,之前真的只用了一半的实力对付你!凭他能将灵箓用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接近通源境了!” 言归连忙提醒。 “山溪水,易涨易落,藏污纳垢、浊清难分,就像你这颗小人心一样,反复无常!” 程末大喝一声,紫色光辉覆盖全身,朝着对方正面冲去。 琴曲变幻,急切中忽然转缓,琴音跳跃,连续不断,时而止歇弹奏,就像军队行进中警惕着敌人,不断地在试探。忽而中,琴音再度由缓和变回嘈杂急切,数根琴弦接连不断颤动奏响,隐隐发出了电闪雷鸣的声音。 紫色的锋刃撕裂了清浊不分的流水,山溪水却彻底一分为二,一半黑暗幽邃,正如之前程末所见到墨汁般的东西,居然是浑浊的山溪水;而另一半,清澈见底,粼粼光芒闪烁万分,犹如万千镜面,反射着明耀的光华,这就是清澈的山溪水。 奏弦声,忽而变得刺鸣。 黑色的流水缠在了程末身上,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得,清澈的流水则向着他当头压来,澎湃的力道,骨头都要被扯散。 台前乐曲流转不定,开始谨小慎微起来,不断寻找着间隙,力图变为新的突破点。而一切只是刹那间,声音再次充满威严,鸣颤相合不断,如进军的号角吹响。 程末的辙踪步用出,飞快闪开了当头压来的清澈流水,对于身上的黑水不管不顾,冲到孙康面前,拼着自身被反噬,硬生生给予对方一记重击。拳脚对撞声接二连三,孙康居然真的被程末一拳逼退,无比震惊于这少年肉身的坚韧。 可此时,黑水已经快要覆盖全身,程末咬了咬牙,一枚归元镇冥珠落到自己手中。 偏偏此刻,孙康也看出了程末即将力竭,再度冲上来。 连带着清澈的流水一起,重新横冲向他。 归元镇冥珠轰然炸开,大部分威力破掉了山溪水的纠缠,小部分同时冲撞在程末、孙康身上,将二人远远击飞出去。 程末落在了大门口,门外飞雪点点,落在他的肌肤上,刺激的他重新打起了精神。 孙康已经爬了起来,望着被撕裂成两截的山溪水,咬了咬牙,大吼一声:“阴阳离合神功!” 浊、清二水,重新飞涨,彼此相合却不再相融,旋转肆虐,疾风撕裂了木质的梁柱、地面,快速绝伦的冲向了程末。 琴声从平缓再度变为高昂,这即将是整首琴曲最后、也是最热烈激昂的一段。 场内听众纷纷被吸引住了全部心神,即便原本窃窃私语的人,此刻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声音,正襟端坐,全神贯注地望着场中,聆听着最美妙的一段乐律。即便后台发出的间或杂乱声,他们也毫无察觉。 “银月浮光咒!” 一语既出,银色的月光似轻纱,飘散在程末周身;又似铠甲,保护他坚不可摧。圆月光辉聚集在他脑后,让他如神明般显圣。点点光芒浮动在他周遭,下一刻,几乎化为了无数羽箭,朝向孙康疯狂射去。 翠色瑶琴上,十指联动,指法越来越块。 二人的拼斗中,轰击出的余波越来越猛烈,地板震荡不止,前台的大门随时要被冲开。银色光华充斥着四周,雾气般朦胧,一切几乎视不可见。 琴声如攀登高山,逐级而上,弦音震动的越来越激烈,往往一下余音尚存、另一下已经接上,除了琴弦本身的声音,震颤音犹如回声,悠扬久远,听者不仅以耳聆听,神魂似也随之颤动。受乐律鼓舞,渐渐的,听众不由自主地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为琴音所陶醉。 孙康劲力分阴阳,朝着程末猛然击打。 程末忽而消失在他眼前。 “就在这!”少年这套把戏他早已厌烦,当此时看也不看,直接转身向后狠狠击去。 如中败革。 一个神灵,站在他身后。 高大的神灵已经抓住了孙康,狠狠向高处扔去。 程末再次出现在对方面前。 银色的月辉,化作两道羽翼,披在他身后。 流动的光辉、极致的元气,统统凝结在他一拳之上,就像真正的明月降世。 恍惚中,似乎还有,月辉化作的连绵山岳,一并投入进他的身体。 隐约间,在他身后,一个无比高大的巨人,和他一起挥拳出击,大、小两个拳头,合为一体。 拳头赫然朝着孙康打去! 琴曲即将到了收官时刻! 演奏者的手指前所未有的快速,震颤的弦音,变得像瓷器迸裂后,清脆而极具穿透力。 无比高昂。 但不够高昂。 如凌晨攀登高山,只差一步就能登山顶峰,观看拨云见日盛世日出高景。 受此感染,听众无不随之心神激昂。 他们等待着,曲子即将到达最后、也是乐色最高的一刹那。 已经有人不由自主,开始鼓掌。 一人鼓掌,受此带动,听众无不鼓掌欢呼。 琴曲到达最高点的一刹那间—— “锃——” 琴弦还是承受不住,颓然断裂。 这首琴曲,终究还是没有几个人,能完整的演奏下来。 断裂的琴弦划破了演奏者的手指,鲜红,滴落在翠绿上。 “砰——” 是五色流光,从天而降。 异彩斑斓的碎片,似神雪祥瑞,划出曼妙纷呈的轨迹,犹如千百条彩虹,将上天的光芒播撒到人间。光芒中,反射出周遭人群千百种面孔,有欣赏、有赞叹…… 观众无不欢呼。 紧跟着,就变成了惊愕呼喊。 夹杂在缤纷后,是一道黑色的人影,撞碎了后台的琉璃,被从空中抛下。 孙康重重摔在台上,奄奄一息。 围观者无不惊呼。 随之而来,程末狠狠落在孙康的身上,膝盖硬怼在对方的胸膛。 受此重击,孙康直接昏死过去。 鸦雀无声。 程末喘息着,抬起头来,看向身侧,一时愕然。 瑶琴前,坐着的是另一个陌生少女,正在擦拭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同样愕然地望着自己。 “卫如嬗呢?”程末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吼叫了出来:“告诉我卫如嬗在哪里!” 他左顾右盼,不知到底在问谁。 四周重新窃窃私语,无人回答。 “这位少侠,您消消气,消消气!” 锦绣楼的掌柜立刻跑上来,虽然不知道事情原委,却明白当务之急先稳住对方。 “卫姑娘之前就离开了,这场琴曲是我们临场才决定换人的,唉,也是可惜……” 锦绣楼掌柜带着无限感叹。 “走了……” 程末喃喃自语,世界一片空白,怅然若失。 ~~~~~~~~~~~~~~~~~~~~~~~ 注释: ①:《增广贤文》有云: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前人所述,今人习之,不过数百字区区一篇短文,道尽了人间世态炎凉。 七十四:缺憾 她第一次见到下雪。 从此知道,画中的美景,在自己家之外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白色的雪花,灵动飞舞,纷纷从天上飘散落下,照射在万家灯火的余晖中,辉映出柔和的色彩,在地上铺满出蓬松的形状。 天空的乌云,遮盖如厚实的幕布,反射着远处的微光,暗淡橘红的色彩,在这一日,平添了一分祥瑞的气息。 比邻的树丛上,白色层层堆叠,像一座座高塔,从地上耸立,连绵护卫着小镇的平安。 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在除夕,很冷,也很温馨。 拍散了落在自己肩头的雪,少女才发觉自己的手都已经有些冻得麻木,忍不住双手并拢放在檀口前,轻轻哈出一口暖气。 眼前的白气,烟雾般朦胧,又飞快散去。 “姑娘,你已经在这儿等了半天了,要不然……”客栈的老板从门后走出,带着担忧地说。 卫如嬗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她从不怀疑,自己做的决定。 正如卫如嬗一如既往,一直在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从未动摇。 出身在中域大族的她,显赫的出身,理应让很多人羡艳。 可从小到大,她能见到的,只有外人的趋炎附势、族人的勾心斗角,还有日益衰落的家族势力,被咄咄逼人的对头们,一点一点欺压蚕食。 还有她的父亲,一个好人,一个人人都会称颂、没人说他坏话的人。也同样,偏偏是一个无能庸碌,最不适合做家主、却偏偏坐在了那个位子上的人。 父亲的确是个好人,她从不反对这一点。为了让卫家还能维持下去,谁都能看到族长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他竭力去做着自己本不擅长的事情,尽心处理那些没人愿意碰触的繁杂事务。 众人未起时,父亲已先起;众人入眠时,父亲尚未眠。 没人说她父亲的不好。 可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大的不好。 对父亲来说,为了卫家,什么都可以付出。 包括——自己的女儿。 就像这一次,父亲是让她过来,而不是自己的母亲,去结好北域韩家,这个遥远的亲族。 卫如嬗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自己的全部意义,只是单纯附着在另一个集体的意义上。 更不喜欢自己被当做筹码,去交换所谓的“价值”。 她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 不是代表“卫家”,只是为了自己。 想要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这应该没什么错。 但对她来说,这好像就是错。 因为她身边的所有人,看待她的身份,仍旧只是“卫家族长的女儿”,而不是“卫如嬗”这个人。 包括对田孟,这个平日中应该和自己最亲近的人。 实际上卫如嬗和他的话,也并不多。 因为在他是自己的护卫前,他首先是父亲的仆人。 直到这一次,在遥远的北域,自己见到了那个少年,和自己很像、却更为执着地追求着自身的愿望的少年。 他叫程末。 对他来说,或束缚住自己的并非“身份”,而是“心”。他从不顾忌周围的眼光,只是执着地去做理想的自己。不管有什么阻碍,不管结局的终点有多遥远,只要自己去向前迈步、哪怕仅仅用尽全力只前进了一小步,那么自己离目标的距离,同样缩小了一小步。 所以现在,卫如嬗愿意等在这里,只为了自己心中的某一个执念,想在今天的此刻,再见到他一面。 也是这般,自己的心中,也还出现了一丝焦急。 因为她害怕。 因为她之前,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她不敢想象,如果今天她没有达成心愿,将来的某一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面对他。 可能的失去,真的比从不曾拥有,显得更为痛苦。 一念及此,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小小盒子。 “呜?呜——” 呜咽般的小小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卫如嬗低头看到,是鸣赋再朝着自己飞快跑来。 她不由得蹲下身,将小家伙从雪地上抱起来,微笑着看着怀中问:“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呜!呜!”鸣赋像是有什么事着急要告诉她,不住地扭动着身体。 卫如嬗稍稍困惑。 无意中抬头,不由得怔住了。 远方,隔着一条街道,少年隔着飘舞的雪花,远远地凝望着自己。 他身上的黑衣,让他仿佛与宁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眼睛是明亮的。 不是因为身边灯火的明亮。 明亮的双眸中,只容得下少女自己。 少女也回望着他。 一切仿佛都是虚假,只有眼中的彼此,最为真实。 还有,承载着彼此的一片,天地洁白苍茫。 少女的眼中,就像涌动着光。 程末走到她的身边,如同横跨了漫长的一纪。 “你在这。”他似乎松了口气,说。 “你来了。”她抚摸着怀中鸣赋小小的头,道。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卫如嬗问。 “小家伙的嗅觉向来灵敏,我能来这,也是多亏了它。” “你是从锦绣楼来的?” “我以为你会在那里。”程末顿了顿,说:“但你不在。” “我早就离开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在那里,”卫如嬗抬起头来,似乎在沉思,也像在遥望着某个远方,“而且我觉得,你会来这里。” 她等待的地点,就是之前来找程末的客栈。 “为什么一定是我?”程末问了一个问题。 “因为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卫如嬗把手中的盒子递给程末,说:“打开它,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程末注视着她,接过了小小的礼盒。 盒子的封盖被打开,无数蝴蝶,从里面翩翩飞出,带着粉紫色的荧光,将四周染成了粉白的模样。 鲜艳的茜色,随风飘摇舞动,每经过一个角落,那里宛如绽放了无数粉色的鲜花。 树丛的雪冠,也变成了桃花缤纷。一时之间,竟让人忘记了夜晚的寒冷,只让人注视着一切,看着身边,似变成了春意盎然的,花的海洋。 “这是……”程末怔怔地望着一切,不知该说什么。 “生日快乐。”卫如嬗笑了,她说:“你告诉过我,除夕的这一天,同样也是你的生日。你喜欢桃花,但今年冬寒退得格外缓慢。我想,用这种办法,或许能缓解你的思绪,就像看到了真正的桃花一样。” 她的脸庞,一直在笑,也像一朵绽放的桃花。 程末凝视着她。 他总是被人说作冷淡。 他不是天性冷淡,只是故意那样。 从他懂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一切,从不天然属于自己。 名义上的父亲,因为他的善良,自己才会有现在的性命。 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因为寄宿的陆家的财富,才让他过得衣食无忧。 包括陆家人在内,所有人都是因为他父亲程启,才愿意善待他、关注他,愿意给他机会。 只是后来,连程启,也已经不在。 他开始小心翼翼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因为他知道,没人是因为他,才天然亲近自己。 他只依靠自己,因为他原本最亲近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只有自己最接近自己。 只有自己能陪伴自己。 他的冷淡,与其说是疏远,不如说是已经不再刻意,展现自己的亲近。 可是现在还有人,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记住了对自己最为重要的这一天,并愿意为他庆祝,这天对他独特的含义。 两行水痕,从他的眼角,无声流下。 “为什么哭了?”卫如嬗凝望着他,问:“你不喜欢吗?” “不,”程末飞快擦干了双眼,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谢谢你,我很高兴。” “那就好,太好了。”卫如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喃喃自语:“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说完,朝着程末的方向缓缓倒下。 程末连忙接住了她,握住她的双手时,才发现她的手心已然滚烫。 “哦,见鬼,她发烧的很厉害!”言归惊呼道。 “修士也会这样?”程末吃惊说:“我已经多年没生过病了!” “你有沉罪灵尊,当然不一样!像你们这般低级的修士只是真力厉害,身体和普通人还没有本质区别!加上这几天她连日操劳,根本没休息好,今天又不知道在大雪中等了你多久,她就算烧成火炉我都不奇怪!” “少说风凉话了,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常人生病了要吃药看医生,你自己久不生病连这个都忘了?” 程末暗道一声自己糊涂了,马上要带她去医馆。 可恰在此刻,一道黑影,飞速从他身后跑过。 “嗯!”程末心有所感。 “程末,程末!你在这啊,累得我好找!”在此时,另一边九方骁远远跑来,衣衫破碎,显然刚刚恶战结束。跑到程末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几个人,我都解决了!还有我刚从锦绣楼那边过来,听说你在那边又大闹了一场,之后的事我也安排人帮你处理妥当了,现在……” 这时,他才注意到程末怀里昏迷的卫如嬗,吃惊地问:“咦!卫家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你赶快带她去看医生,片刻耽误不得!”程末将卫如嬗推给了九方骁,语速飞快地说:“我还有别的要事去做!” “喂!没搞错,还走!”九方骁搀着卫如嬗,望着程末飞速远去的背影大喊道: “我什么时候成你老妈子了?什么都要替你善后!” …… 夜空晦暗,不见星光。远远的城镇外,一处树林幽暗深邃,悄无声息的死寂。 一道人影,突兀出现,停在了这里。左顾右盼,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韩家大少除夕深夜不睡觉,偷窥完就跑,反倒是轻车熟路。” 突然间,程末就站在一颗树枝上,远远低头看着对方,像是已经在这等待许久。 韩先让明显有些意外,片刻后才冷哼道:“陆家少管不也是除夕夜不去赏灯游玩,倒来跟踪别人吗?” “跟踪,我本来没兴趣,除非对方心里有鬼。”程末从树枝一跃而下,直视着对方说:“刚才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是,又如何?”韩先让回看过去,寸步不让。 微风吹起,添了几分冷清。 “韩家少爷癖好特殊,我也不愿意深究,毕竟太过在意,反倒显得做贼心虚的是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先让听出了程末话中有话。 “我是想说,无关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我可以不在意。来找你,其实是想谈另一件事——关于巢笼的事情!” “巢笼?幕后主使鹩哥都被你捉住,还有什么好谈的?” “韩家少爷说笑了,巢笼里面都是鸟,鹩哥却不是他们真正的首领,毕竟鹩哥这种鸟,只会学人说话,不会自己发令。” 韩先让面色微变。 “你还记得被我弄丢的那份密文吗?感谢宗训在地下室留下的手稿,我终于知道密文里到底写了什么——那是一份名单,关于巢笼成员的完整名单!” “而整个名单上,只有两个代号,宗训也记录不到他们的真名。” “其中一个,就是已经被我拿下的鹩哥。恐怕宗训也没想到,自己没查到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自己。” “而另一个,才是真正的主使者,巢笼的幕后头领,代号‘蝙蝠’!” 七十五:山雨 “原来宗训镇主的地下室还留有如此辛秘,但既然不知‘蝙蝠’的真身,作用似乎也不大。” 韩先让眼中一闪。 “别急,韩大少,听我慢慢说完。”程末继续说: “宗训早就注意到巢笼的动向,一直在暗中收集他们的情报。但他没想到,自己身边已经被安插了巢笼的人,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被他们盯上。‘鹩哥’、‘蝙蝠’的身份一无所知,以至一步慢、步步慢、最后酿成大错。” “其实我也错了,当我想明白这件事后,才意识到,巢笼的目标,既不是凤鸣珏、也不是那份密文。” “真实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回想起我第一次遇袭的经历,似乎给了我一点提示。我会被盯上,除了因为孙康是内奸,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我的手上。” “而我之前是替邓也和宗训镇主讨要了一件东西,也就是说,邓也和宗训交易的那件东西,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如果宗训没有给错的话,他们来找我,就能达到目的。” “拿到那份密文,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份意外收获罢了。” “也不算意外,因为幕后的‘蝙蝠’,之前无意中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那份密文的存在。他自然十分担忧,也就想着亲自赶来,将那份密文拿走。” “而在我丢失密文的那一天,谁拿走了它,谁就是‘蝙蝠’!” “你说是,韩少主?” “我还是不明白。”韩先让眼色阴沉。 “别装了,韩先让。”程末直视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蝙蝠’!” “或许你是从卫如嬗那里,知道了我们得到了一份密文。你当然会紧张,因为你本能的猜到了,上面的东西会对你不利。加之我们已经抓到了灰雁,你不知道他已经告诉了我们什么,所以灰雁必须死,所以你也会在那时出现来‘救我’。” “我在和鹩哥对阵时分心乏术,你趁机从我身边顺走了那份密文。之后你害怕宗训醒来,重新揭穿一切,所以他也必须死。我不得不说,这次你又差点成功了,如果不是我刚好路过那里。” 程末说到这里,下意识停了一下。 自己,真的只是恰巧路过? 亦或者,自己早已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不由自主,会去某样东西希望自己去的地方。 很快,程末继续说:“谁也想不到,巢笼一群鸟的主人,居然是一只‘蝙蝠’;就像没人能猜到,一群杀手的幕后主使,居然是韩家大少爷。” “你就是太想要那份东西了,才对宗训下手。” “在地下室中,我不仅找到了答案,同样找到了,宗训原本真正应该交给我的东西。也是你,一直以来真正想要的东西。” 程末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 这就是除了解码外,他在地下室,见到的第二件东西。 盒子的包装,和之前密文一模一样,难怪宗训也会拿错。 盒子打开,万道金光从中迸发,犹如落日晚霞,湛金色涌动,同时照亮了二人的脸颊。 韩先让的眼中立刻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和看到了肥肉的饿狼一模一样。 这才是邓也真正让程末来拿的东西,也是之前他拜托宗训替他找的一件灵物——落霞金灵石。 同样是灵石,这块落霞金灵石和之前的宁泊蓝、苍松翠完全不可以相提并论。 五块蓝灵石就能换取一块翠灵石,而哪怕血灵石,也只要一百块蓝灵石就能轻松在市面上换取。 唯独这种落霞金灵石,只要有人敢放到市面上,不管有人出多少蓝灵石,都不可能将它买下。其世间所罕见,已经超过了单纯用钱财能衡量的程度。只有用绝世法宝、珍稀灵丹,才有可能交换。 而更罕见的梦魅紫灵石,就几乎只存在于传说当中。 程末忽然收起了它。 金光重新被遮蔽,树林中,重归昏暗无光。 韩先让收敛了神情,仍旧冷漠地望着对方。 程末忽然笑了,“韩家少主这般渴望,可是我猜对了?” “我只是金灵石罕见,多看两眼罢了。”韩先让说:“你刚刚的话语,全都只是猜测,空口无凭,你有什么依据来诬陷我?” “无怪都是巢笼的人,你倒是和那鹩哥一样,不见棺材心不死。”程末冷笑道:“说起鹩哥,我倒是刚刚想起,打败他之后,我搜了一遍他的身,猜猜看,找到了什么。” 韩先让双瞳骤然紧缩。 “这块玉,应该是之前你和鹩哥联络的时候,无意中给他的,韩大少看来是真的糊涂了,这么要紧的东西,要记得及时收好!” 程末紧跟着掏出了另一件东西。 韩先让忽然在同时动了。 身形飞快朝着程末而去,右手屈指成爪,像是要把那件东西夺回来。 只是下一刻,他就不由得停住。 借着月光,韩先让已经看清了,对方拿出的,只是一块翡翠——是之前巢笼的身份牌。 韩先让立刻伸手在自己口袋里寻找,果然又找到了自己的玉,它从未丢失! 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程末给诓了! “韩家少爷是真的糊涂了,连自己的玉丢没丢,都不记得。”程末已经得到了答案,也是从这一刻,口气变得无比冷峻: “可如果你不是心虚,刚刚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先看玉丢没丢,反而是想要毁灭证据!” 韩先让恼羞成怒。 乳白色真力自他全身涌动,灵箓烈湘皿出现在身后,若隐若现。 “这个感觉……不好!”言归警告说:“小心,这小子恐怕已经是通源境!虽然还没能刻纹,但真元已然成形,魂体双融之下,你很难对付!” “通源境?又有什么了不起!”程末冷冷开口,“他已入通源,可对我来说,这个境界,现在就真的遥不可及吗!” 真力自他周身激荡,比之前还要更加澎湃凝练。四面之中,树枝摇摆不定,无风自起。 言归意识到,之前和孙康的交战,让他再度有所突破。 两人遥遥对峙着,寸步不让。 对视的双眼,在空气中擦出了火花。 “可以了,程末,到此为止。”一只手,忽然出现,从背后按住了程末的肩膀。 程末立刻感觉到,自己周身劲力,无形中都被压了下去。 程末回头,不由得愣住了。 “邓叔……” “少主,你除夕夜却不回家,到这荒郊野外,成何体统。”韩先让背后也出现了另一个人,制止了他。 “呦呵,明涂,你这老家伙伤养好了,又出来了!”邓也笑嘻嘻地说。 “我若不来,难道等着你家下人,继续往我家少爷身上泼污水吗?”明涂冷冷地道。 程末正要回嘴,感觉邓也捏着自己的肩膀上加了力道,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听邓也说:“是污蔑、是事实,自有定论。想必你这老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应该和明镜似的。” “你这般说,是不打算善罢甘休?”明涂似乎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宗训镇主也伤了、镇主府邸也烧了,我就算同意既往不咎,只怕世人公道也看不过眼。况且我的‘海纳百月炉’,也是很久没动过了。” 邓也言下之意,也是不忌讳动手。 “你的海纳百月炉没用过,难道我的‘赶月锤’就是个摆设!”明涂显然动了怒。 “也许,就像前几月明总管和一无名高手过招,也没人知道谁是吃亏了、还是占了便宜?”邓也脸上笑嘻嘻,嘴上的话,却始终咄咄逼人。 明涂望着邓也那张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脸庞,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和他相比,自己终归还是老了。 即便双方境界相仿,年老十几岁,也就意味着,自己没了对方的,那些锐气。 明涂低头,望着一旁的韩先让,心中又多了些感慨。 少主还年轻,至少让自己,替他保留下自己的锐气,也是更好。 于是,明涂开口说:“宗训镇主,和我也算有所交情。之前一些货物,也是多亏有他周旋,才能办妥。” “嗯。”邓也点头,表示听着呢。 “今日听闻他身遭歹人所害,自然不胜悲愤;又闻歹人已经被擒,自然无比欣喜。” “嗯,没错,歹人就是他抓的,不得好好感谢他?”邓也说着拍了拍程末的肩膀。 明涂却不管不顾,只是自己说道:“为了对宗训镇主表示慰问,老夫我愿出一些厚礼,算是对我与他这么多年交情的回敬。同时重建城主府邸的费用,也由老夫一并担着了。” 韩先让在一旁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明涂替他承担了这一切的后果! “不错,明管家有心了。” 见对方终于有所表示,邓也同样松口,说:“那我也是刚刚弄明白了,什么巢笼的那群兔崽子们,已经都被抓住了,没有漏网之鱼!” “没有漏网之鱼”,意味着已经漏网的,就不算在其中了。 双方都是聪明人,仅仅三言两语,就交换了对方的一个承诺。 “祝邓管家二位除夕安康,捎带替我向陆家老太爷问个好,我等就先行离去!” 到底是明涂在这个交易出血更多,口气也是分外不善,说完后立刻带着韩先让离开了这里。 树林中,重归宁静。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程末还有些不满。 “你还想怎样?明涂那老家伙都认栽了,还是你真想让我和他打一架?”邓也怪道。 “于理,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于情,我还是不舒服。”程末岔愤道。 “还于情于理,你小子懂什么叫情和理吗?就说这次,我要是不及时来,我看你怎么收场!把东西给我先。” 邓也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程末递来的金灵石,检查无误后继续说: “要是真论情,现在就有个人因为你大病不起,不是被你忘在脑后了?” “卫如嬗!”程末心中一紧。 “行了,她没事,我这就带你去看他。”邓也抓着程末,直接朝着林春镇飞去。 医馆里,卫如嬗沉沉睡在床上。她的烧已经退去,脸颊上仍带着余红,鬓角被汗水打湿,樱唇微启,黛目虽然紧闭,仍会让人畅想,此刻她的眼中,又会有怎样的神采。 她现在,更像一朵娇艳的桃花。 程末心中微微一叹。 他不由得坐近了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邓也忽然拍了拍他,“女孩子家家的,你还想凑近了看。” 程末面庞一红,抗辩道:“我哪有……” “放心,这事我替你保密,保管不让陆微这妮子知道。”邓也笑着说,忽然正了颜色,道:“你也先回去休息,医生说她需要静养,别吵醒她了。” “那你呢?” “我?等她醒了,我还有事要问她!你道你们这次闹得小吗?” 程末狐疑地盯着邓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默然起身,推门走出。 走到门外的那一刻,才发现田孟已经守在了门口,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像警惕着仇敌。 程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飞快离去。 房间内,邓也站在窗前,背对着卫如嬗,忽然开口道:“他已经走了,你不用装睡了。” 闻言,卫如嬗睁开了双眼。 也不起身,只是道:“你这么急叫他离开,可是怕他多看看我就会横遭不测?却大可不必。别忘了,也是我叫你过来,帮他解围的。” 邓也摇头说:“我与你母是故交,我信得她,也愿意替她照看你。但对你,我却不敢妄言,你这妮子心机太深,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程末和你不同,他虽机敏,心思却干净,比你清楚太多。” 二人一问一答,也不在乎别人听到。 毕竟此间除了他们,只有田孟守在门外边,什么也不知情。 可就在外面窗角下,连邓也都忽视了的一个角落,一道人影,悄然隐匿在那边。 沧梦沉蛰内敛了他的气息,言归的真力则护在他身外,让他无法被察觉。 “却没想到,他二人还有这般关系。”言归惊奇道:“莫不是那邓也又坑了你?” “不会,邓叔虽然贪婪,但心地却好,断没有这般龌龊想法。”程末道,“不过听他们这一说,倒是解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什么?” “之前三番两次给我寄信的神秘人,我现在才发觉,那些拟图,原来都是邓叔给我的!” 七十六:将功 “什么?”言归大吃一惊,程末的这个推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是这么想,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的通了。比如:为什么给我送信的人能悄无声息进入陆家,却根本没人注意到对方。对邓叔来说,在陆家随意走动简直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会专门给我送一封这样的信。” “可这还是太不可思议了。”言归还是接受不能,“那,他给你的那些拟图,难道都是真的?” “自然是假的。” “可拟图不是根本没法造假吗?”言归说,“这就是拟图的特性,它被用特殊法宝制出,记录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图景,无论法力多强的人,都不可能在上面印出不存在的东西。” “拟图,自然无法造假。但谁说我收到的那几张图片,就是拟图?”程末一语中的。 “我们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误区,以为绘制着真实景物的图片,都是拟图。但真实的景象,不一定都是印出来的,也可以是画出来的!你难道忘了,邓叔的专长绝学了吗?” 程末深吸了一口气,说:“丹青笔墨,神乎其技。以邓叔的画功,能描摹缤纷花卉以假乱真、引蝴蝶飞舞三日不愿离开,画几张假拟图给我,又有何难?” “可是为什么,”言归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邓也这般故弄玄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我说了,邓叔虽然贪财了一些,但却是个好人。”程末摇头道:“大是大非他分得清,而他这么做,未必是想在我身上谋得好处。如果只看第一张拟图,他把它给我,恐怕有两个用意:第一个用意,是想让我对卫如嬗起疑心、别和她走得太近;第二个用意,应该就是想帮我了。” “帮你?” “图上画着郑依谨,他就是为了让我注意这个人。初见慧魂草的当晚,恐怕邓叔无意中目睹了全程:他在我后面去调查陆家商队被袭事件,然后和我一样,一路追踪到了兴靖山里。或许之后他没有见到我的身影,但感知到了我的波动,同时也发觉到,我是在和灵兽争抢什么。 然而之后,他却看到了郑依谨拿着慧魂草从兴靖山里走出来,跟着出现的,是一无所获的我,自然很容易猜到,对方趁我不注意,先拿走了它。为了帮我找到罪魁祸首,邓叔就把那个人的样貌画了出来。” “至于卫如嬗,就像邓叔他所说,虽然他和她有些关系,但是从心底里,邓叔还是无法信任她。卫如嬗的心机太深沉了,简直让人无法揣测。邓叔怕我吃亏,自然会想办法让我提防着她。在之前闹出了陆微失踪的乌龙后,还有比让我看到她对陆微心怀不轨的‘事实’,更能引起我的警惕的方法吗?” “那第二张拟图呢,又是什么意思?” “第二张拟图,是在杀死郑依谨、拿到慧魂草后,他给我的。在那之前,正巧卫如嬗帮了我,只怕整个过程,也已经被邓叔获知了,这从他今天能说出明涂是因伤连续几个月不露面,就可见一斑。 他见无法阻止我和卫如嬗的联系,不如索性告诉我:卫如嬗虽然是韩家的亲戚,但我还是可以信任她。相对于自己这个亲家,卫如嬗还是有自己的盘算。第二张拟图画的,是卫如嬗和其他人密谋,偏巧当日,卫如嬗连韩先让的生日庆典都没去。其中滋味,就值得深思了。” “拟图里和卫如嬗密谋的那个人,就是邓也?”言归问,“否则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脸也画清楚。” “或许。”程末回答。 言归想到一事,踌躇片刻后回答:“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意味着,邓也他,也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无外乎是不看破、还是不说破罢了。” 程末默默离开了窗口,不再偷听二人的对话。 “人心,总是很奇怪,明明无法直接沟通,却往往可以心照不宣。” “所谓信任,并非要了解对方事无巨细的一切,而是可以容忍,彼此都知道,对方还有善意的隐瞒。” 夜色下,雪中的脚印尚显清晰,他的人,已经渐行渐远了。 …… 一月初一,新年迎春。 程末可是没有丝毫节日的感受,从一大早开始,他就在忙里忙外,善后工作一大堆等着他去弄。 新建镇主府邸的规划、宗训的医护和守卫工作、维持节日里镇内商户秩序、巢笼那一批人的逮捕与审问……让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他连个帮手都寻不到。邓也从昨晚后就不知道去哪了;九方骁一听又要给他打下手,连忙趁他不注意“逃”出了林春镇,放言“年后会再来拜访他”。 至于卫如嬗,程末忙里抽空去探望了她一眼,发现她还在床上熟睡,也不好打扰,留下探望的礼物后又默默离开。 直到未时一刻,程末才得到休息时间,稍稍松了口气。想到午饭还没吃,就在自己的客栈房间里,按初一的习俗,要了一份饺饵来吃。 “北域的饺饵做法、用料,果然考究,上等的白精玉面粉,馅料以麟肉、枞菌,辅之以茴香调味。肉类需得先炒过之后才保鲜味不失;菌子以文火现在汤里慢炖,才能使用;茴香单纯磨碎也是不行,要用大火烘烤,激发出原本的香味来。三者作为馅料,却不能直接搅拌在一起,要放在锅中熬制一番,等到下部汤汁浓郁、肉类菌类充分吸收了味道,方才算可以。七分馅料带着三分汤汁一起被包入面皮内,蒸熟的饺饵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咬一下却是满口生香。连酱料都不用,完美保证其原汁原味。” 只是看着程末吃饭,言归就在一旁大发感慨。 “要不,一起吃点?”程末问。 “不了,你听说过灵体吃饭吗?” “我看你在一旁说得倒是起劲。” “我和你不同,只是怀念这种感觉。”言归说:“对我来说,即便我还有肉体,进食也不是必要的了。吸纳灵气、超然物外,不会被五谷杂粮所困。” “如此以来,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天道追寻,在于求真,本不在乐趣。”言归摇头道。 “若求真过程毫无乐趣,又为何要追寻天道?” “小子你还真有看法。”言归不由莞尔。 不过下一刻,言归脸色一变,又说:“邓也来找你了!” 飞快回到银镜中。 “砰!”稍许之后,程末的房门猛然被推开。这种开门方式程末早已见怪不怪,仍旧是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邓叔,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可旋即,他抬起头,就发现邓也的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赶紧回去,老爷有要事要和你说!”邓也面色严峻。 “到底怎么了?”程末还要问个清楚。 邓也深深看了他一眼,说:“近几日宗训重伤、林春镇调度失衡,宵小趁机从这里混进了焕青城!” 这件事程末早有预料,焕青城下四镇,本就是进入焕青城的四处前哨门户,不论何人想要进城,走哪个方向都得先经过这四处城镇,以此来先行甄别入城者身份。 而因为宗训的重伤,相当于林春镇这处由陆家掌管的门户暂时失灵,尽管程末已经尽快恢复了秩序,仍旧不免有心怀不轨之徒趁着这个时间段混入到了焕青城中。 然而看邓也的意思,事情还远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昨天晚上,陆家进了窃贼!老爷的书房明显有外人来过,就连祠堂都被翻得乱成一团!” “什么!”程末大吃一惊,“家里丢失了什么?” “正在统计,不过目前发现,财物毫无损失,唯独有一件东西,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是什么?”程末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就是之前你凝箓时,带回的那块本源碎片!原本老爷,一直把它放在最隐秘的地方。” 邓也语出惊人。 七十七:寻物 陆俨望的书房里,程末、邓也二人都在这里,等待吩咐。 平日二人走动在陆家各处,即便不能太过随意,至少也是心怀轻松。 唯独这次,二人望着书案尽头陆俨望的背影,只有莫名的紧张。 自叫二人回来,陆俨望就一直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外面天还亮,光线却没法通过紧闭的窗户照进来,以至整个背影,都显得昏暗。 而头顶上,写着“万般皆下品”的巨大匾额,也似乎在无意中,向着二人,越压越近…… “咳,老爷,我,知罪……”程末受不了这种氛围,率先打破了沉寂,道。 “知罪?你有何罪?”陆俨望转过身来,摸着山羊胡,似笑非笑。 “我错在没能尽早稳定林春镇局势,以致歹人趁虚而入、混入到焕青城中,还让他们行窃于府上……” “你说你自己错了,”陆俨望打断了程末的话,说:“那我问你:维持林春镇秩序、把控关口,可是你的职责?” “不是。” “那保护宗训、不让他被歹人所害,是你的任务?” “不是。” “替人善后、恢复稳定,有人强求过你?” “没有。” “那守卫陆家、抓捕歹人,算你的责任吗?” “不算。” 程末说的是实情,以上这些事情,按理来说都不是他的分内之事。 “很好,我再问你。”陆俨望继续说:“从一开始,你知道有人要害宗训吗?” “不知道。” “宗训出事后,在你的协助下,歹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 “林春镇在你的操劳下,可是恢复如常?” “恢复了。” “那你一开始,是自己要去的林春镇吗?” “……不是。” 程末对答如常,心里不安的感觉却愈加强烈。 “如此看来,你不仅没错,还有大功呢。”陆俨望笑了,说:“按我们刚才所说,真正有错的人,到底该是谁呢?” 程末张口结舌。 答案已经明了,自己却怎么也说不出。 “噗通!”邓也单膝跪地,低头行礼说:“老爷,我,知罪!” “你早该知罪!”陆俨望大袖一挥,怒斥道:“林春镇是你指责所属,你借口有事,不管不顾,此乃其一;宗训出事后,你未能及时赶去,以至关口失控,让宵小窜入焕青城,此乃其二;身为陆家管家,却守卫不利,让窃贼扰乱祠堂、盗走重宝,此乃其三!就看这三条,你说你该当何罪!” 邓也只是听着,大气也不敢喘。 “你让宗训替你找落霞金晶石、然后让程末替你跑腿,也就算了。我且问你,事情发生时,你又在忙什么?什么事情逼得你一点身也抽不开,连林春镇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都要等最后才去!” 邓也不敢答话,只是偷偷看了程末一眼。程末心照不宣,知道邓也当时做的事情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当下上前一步说:“还请老爷勿怪,是我……因为要修炼,需要某些灵宝,所以请邓叔替我着重寻觅一下,才让他耽搁了事情。而且林春镇出事后,也是因为我意气用事,没有第一时间想着通知邓叔,才……” “替你找灵宝?没想到啊,邓也,你还真关心小辈!”陆俨望冷冷道。 邓也不敢答话。 却听陆俨望继续对程末说:“那我问你,让这么多人替你的修行分心,你自己现在的修为,又到了什么程度?” “已经是解纷师境巅峰,将要入通源。”程末据实以告。 “嗯?”显然有些出乎陆俨望的意料,他不由得多看了程末一眼,说:“不过一年,就从尚未凝箓到快要通源,你这修炼进度,当真出类拔萃。今儿、见儿他们,也都不如你。” “还要多谢老爷一直的栽培。”程末不卑不亢。 “可你仍旧脱不掉责任!”陆俨望的口气陡然严厉起来,对着邓也说:“罚你一年的俸禄,再有三个月内不得随意外出,给我好好整顿府内的护卫工作,不得再出差错!” “是。”见最糟糕的事情已经被揭过,邓也暗中松了口气。 “而且,事情还没完。”陆俨望沉吟道:“本源碎片被窃,事情非同小可,我已经让人封锁了消息,此事万不可以外传!邓也,这段时间内,你在城内给我搜集信息,务必将它重新找回!不论是谁拿走了它,就算是韩家,也得让他们给我吐出来!” “是!”邓也领命,立刻退出着手做事。 “至于你程末,”陆俨望对程末说:“暂时没有一定要你去做的事情,你继续忙自己的!” “老爷,我有一事请求。”程末主动说:“请让我去看管林春镇关口!歹人是从林春镇进入城内,这段时间林春镇鱼龙混杂,但也就意味着打探情报更为容易!我去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听着程末的理由,陆俨望沉思片刻后,点头应允。 “奇怪啊。”言归,却好像有什么疑虑。 …… 邓也走了,去忙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程末也走了,按照自己的要求,去林春镇准备。 书房里,一时只剩下陆俨望一个人。 寂寥无声,他沉稳的眼神不断闪烁,似乎仍旧在思考着什么。 今日的事情,实际上除了这几人外,他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 不管是自己的父亲、妻子,还是陆见、陆微他们。 离群索居的孤雁,单飞不是因为它的习惯,而是它有别的思考。 一些事情只有厘得清了,才好继续做下去。 沉吟片刻,他重新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处理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文案。 一直到书册账簿已经整理好了一半,陆俨望才发觉,一封信压在了书卷的中间。 拆开信封,所见到的,是一种自己很熟悉、但根本不喜欢的字迹: “听闻陆兄近日多忧愁,料想定有不顺心之事。 一人之力终究单薄,不若陆兄来予人之府邸,共同商讨, 兴许可解陆兄之忧虑烦恼。” 落款很简洁,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倒是毫不遮掩。 “韩略”。 陆俨望骤然握拳,将这封信揉成了一团。 可是他的面庞,依旧沉静如水。 七十八:应人 数日后,林春镇外。 这处小店位置独特,既靠近大路,也离林春镇城门不远,而且背靠雾江,路上、水上交通便利,适宜运一些水产来此贩卖,同时进出城镇的行人、客商,也喜爱来此落脚歇息。 故而即便在年后,小店内也是食客满座、人声鼎沸,空旷平野上,显得好不热闹。 程末就在小店中,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在用小刀剥虾壳。虾是雾江特有的鳞晶虾,通体银亮透明,特殊之处在于即便煮熟后也不像一般虾会呈现红色,而是浮现出乳白的颜色。其味极鲜,加之年后一段时间肉质最为肥美,因而在焕青城内,也成了新年中必吃的美食。 程末虽不喜欢吃鱼,但对这与雾江鲤鱼齐名的佳肴却格外垂涎,加之正好在食材源产地,又岂有不享用一番的道理?从清晨到现在,桌子上已经满满摆放了一堆虾壳,而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哎哎哎,可以了啊。”言归实在看不下去,说:“从你向陆俨望请命后,什么事却都没干,一直在这里泡着,吃了几天的虾了?事呢?任务呢?打探消息呢!合着都是借口,为了给你自己来度假的?” “林春镇的关口看管任务,我交给陈逢去做了,他跟着我一起来的,手段也算干练。” “合着你这是当了甩手掌柜。” “当然没这么简单。”程末又剥掉一块虾壳,将肥嫩的虾肉送入口中,咀嚼说:“焕青城内有邓叔在搜查,这我倒是不担心。盗走本源碎片的人感觉风声收紧,必然会想着动脑筋离开,现在秩序仍没完全恢复的林春镇,自然还是最理想的逃离路线。” “所以你加紧了路卡搜查?可这样一来,你不是亲自去做更保险?” 程末摇了摇头,说:“设下路卡后,最重要的,反而不是林春镇关口了。” “何出此言?” “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被父母告知要检查他的功课,必然会提前先准备好,装样子也要糊弄过家长。同样的,心怀不轨之徒打算过关卡,也肯定提前想好了应对之策,哪能这么容易被发现。” “要是按你这说法,这关卡设不设,岂不都一样?” “所以我没去在关卡那边,而是来这观察动向。但凡是害怕检查又想要过关的人,必然会提前去关口附近踩点,试图寻找突破口。像这里人多眼杂,却是进出城镇必须要经过的一个点。我只需和他们对个眼神,就能知道大部分人心里有没有鬼。” “我懂了,对你来说关口只是故意用来敲山震虎的,真正的收网点,你却放在了这里。”言归点头称赞,不过紧跟着补充道:“只是我还要提醒你,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程末没有回应。 从一开始,他其实和言归一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劲在何处,却总也说不清、道不明。 之所以请缨来林春镇,也是想着给自己点独立空间,或许能将其中原委想清楚。 “对了,”言归忽然说:“你现在的修行感觉如何?有什么问题吗?” “我刚刚突破解纷师境不久,凤鸣珏虽然直接补充了元气让我省了很多苦功,但仍旧觉得差了点什么。”程末若有所思地说:“和孙康一战后,感觉离通源境更接近了些,但说要破境,也是为时尚早。” “通源境突破,本身是对神魂的一个历练。你之前还没有这种感觉,会迷惑也是应当。”言归道:“我之前告诉你,三一禁法暂时别修炼了。短时间内,原以为你只能光靠花时间去磨工夫,不过现在似乎有了转机。你可以将太一游日服月法当作突破口。” “对精神的修炼,为何一样淬体道法会有用?” “这个么?你可以先看看融天森罗录,它现在应该有了什么变化。” 听闻言归如此说,程末心中好奇,从灵台中唤出了森罗录。打开第一页,仍旧是辙踪步的修炼方法。然而到了第二页,原本空白的页面,已经多出了一个图案。 “这是,阴阳太极图?”程末有些不可思议,“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仔细想想,最近你接触的事情中,哪件和这个图案,最能扯上关联?” 沉思片刻,程末恍然大悟:“是,孙康的灵箓,山溪水!” “山溪水,一清一浊,清者为阳,浊者为阴,阴阳相合,衍生万物。”言归道:“孙康的灵箓,实际上有着非常可怕的衍化潜能,假以时日,你未必能轻易奈何他,好在现在他已经败在你的手里。 融天森罗录,可以吸纳一切与他人相关的事物,从而逆推出对方的修行功法。之前你和孙康交手时,无意中汉方岭简仪震散了一部分山溪水,使之融入到森罗录中,才在上面印出这个图案。它不算功法,却切实有着孙康多年的修行感悟。” “震散山溪水?汉方岭简仪不是炼宝圣物吗,为何还能对灵箓施加影响?” “难道你觉得,灵箓本身,不像是一种法宝吗?”言归意味深长地说。 程末还没来得及细想,言归继续道:“行了,无论是森罗录还是简仪,它们的玄妙都不是你能简单想象的,日后你再慢慢摸索。现在有了这个图案,你就能慢慢感悟阴阳之道,以此温养神魂,加上太一游日服月法,突破通源境,指日可待。你自己应该注意到了,现在你能运用的太一游日服月法,还不完全?” “太阴的银月浮光咒,我已经可以自由运用。但,唯独关于太阳,我还欠缺了一些!”程末明白了。 “等你太阳也成,阴阳相合完美无缺,对你的好处不可限量,现在突破个通源境,又算什么!”言归很是志得意满。 二人说话时,一道人影,匆匆自大道上走过。 手上的小刀立刻停下,程末侧视着对方背影,说:“那个人,不对劲!” “何以见得?” “他的外套干干净净,鞋子上也没沾泥水,走路却匆匆忙忙,哪里像赶路的!面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摆明了不想被人发现。” “所以?” “跟上去看看,没准有什么发现。” 程末这般说着,立刻起身。 而他没有告诉言归的,是此刻眼前,血色的文字: “跟上那个人,你会感谢我的!” 沉罪灵尊,从不说谎! 五十五:不欲 素色帷帐后,淡雅装饰的房间,兽头香炉中香烟袅袅,弥漫着一种清新的温润。假山盆景中,水声潺潺,叮咚作响,扣动着怡人的旋律。 “想来你还没用早茶。”玉手将一盘糕点推到桌对面,卫如嬗笑着说:“我让侍女刚刚买来的桃花饼,芬芳软糯不粘牙,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容心斋的点心,料想不会差。”程末看了眼旁边偷笑的侍墨,接着说:“家父生前也喜爱桃花,亲自在庭院中栽种数株。桃花不仅适宜观赏,用途还多种多样。香料、糕点、入药,都可加入桃花。这点心既然是小姐推荐的,想来必然有独特处。” 容心斋茶楼里,在卫如嬗帮他解围后,程末就被少女带到了这里的一处单间中。虽然得其所助暂时摆脱了麻烦,但回想起临走前明涂的眼神,程末知道这件事远没结束。况且,他自己还有别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你的精神还好吗?”卫如嬗问,“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因为某些事情一夜没睡?没有影响?” “无伤大雅。”程末回答。他已经修炼了沧梦沉蛰,无时不刻不在积蓄体力,一晚不睡又算什么? 之后,程末紧盯着卫如嬗,沉声发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之前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刚刚回城?而且今天恰巧是韩先让——也是你兄长的生日,这个时间段,你就想问什么?” “不想。”卫如嬗淡淡回答,拿起雕纹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我有疑问,想要请教小姐。”程末稍稍坐直了身体。 端起的茶盅,却没有饮用,卫如嬗看了侍墨一眼,吩咐道:“你先出去,在告诉田孟,不要让人进来。”侍墨闻言离开,临走前不忘朝着程末眨眨眼,之后出去带上了房门。 望着侍墨离开的背影,程末问:“从我救她回来后,她还好吗?” “很好,其实当日的事情她记得也不太清楚了,索性没有留下什么阴影。现在人照样欢脱,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卫如嬗注视着程末严肃的面庞,问:“你想要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帮我?”程末问:“是因为我上次救了侍墨,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 “我很想知道。” “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想要我的帮助。” “我没有这么说,”程末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只是不解。” “如果我回答,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你能不能满意。” “不能。” “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你是个‘谜’。”程末一字一句的说。 “谜?”卫如嬗黛眉轻挑,示意程末继续说。 程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你每次出现的时间节点,都如此巧合,巧合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兴靖山中遇到的是你、被蔡莫之劫持的是你,陆微失踪后揭开真相的也是你。” “而每一次在那之后,你又都有所收获:储竞的灵晶、蔡莫之的财富,还有陆微对你的好感。就像残局后的收棋者,每次都能得到自己预料的棋子。” “我不在意你借助我又得到了什么、到底想得到什么,但我真的不解。而且你是韩家的亲戚,你应该知道韩家和陆家的水火不容。可是无论对陆微、还是对我,你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仍旧在照常和我们交往。” “对我来说,你真的是谜,我完全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缘由、你自己的盘算,尽管你自称对我感兴趣,但对我来说,这种神秘的陌生感只会让我敬而远之。我甚至想恶意揣测,现在田孟就守在外面,我要是敢一句话说的不对,他就会立刻冲进来要杀我灭口。” “你每次现身,好像是要解答我的疑惑,但每次你做的那些古怪的事情,反而又给我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你当然是个‘谜’。” 听完了这些,卫如嬗不动声色,照常笑了笑,说:“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我所要告诉你,其实也很简单,你仔细听好——” “中域卫家看似风光,实则已是日薄西山、愈加衰落,多年前的一次动荡后,我父亲他到现在也没有办法重振家业,几乎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了自己妻子那远在北域的娘家,因而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可我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北域,唯一还和韩家关系密切的,反而是从小就被大伯所喜的我。”说到这里,卫如嬗的语气中或多或少的带了一些鄙夷。 “所以,你就来了焕青城。”程末说。 卫如嬗点了点头,继续说:“开始我本也不想来,奈何父命难为,只好过来,而且看来父亲是铁了心想用我结好韩家,居然想让我一直在这里待下去。至于我那表哥,则想尽办法想讨好我,这你已经知道。” “那你又是怎么想?”提及韩先让,程末有些不舒服。 “我怎么想?其实也很简单——卫家是卫家,我是我。”卫如嬗忽然转头,盯着程末说:“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在寻找鸣赋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可以不绑定在韩家上。” “那之后,你就查清我的身份了?”程末问。 “当时答应给你血灵石,总要知道你是谁。”卫如嬗回答,“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确利用你得到了很多。但同样,我对你很感兴趣,也是实话,并不矛盾。” “你,打算相信我的话吗?” 程末望着卫如嬗。 卫如嬗看着自己。 对视中,余光看见的,是香炉中的笔直的薰烟,在自己和她的中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程末站起了身,修长的衣衫摆动,扫乱了烟气,闻到了淡然的气味。 他说:“你对我感兴趣,但我,不会喜欢讨好别人。” 这当然是实话,否则程末不会一直是一张冷漠的脸庞,无论对任何人。 “这个自然,”卫如嬗笑意不变,“那我,或许会做更多古怪的事情,来满足自己的要求。” …… “砰!”韩先让怒气冲冲,又摔碎了一个茶杯,地面上,已经铺满了陶瓷的碎片。 “少主,是属下无能,没有留下程末,也没查清他和郑依谨失踪的关系。”明涂在一旁低着头说:“邓也出现的太突然,不由分说就带走了他,我怕引起更大的冲突,才没有进一步追问,请少主责罚。” 明涂还是没完全说实话,他此刻也不敢将替程末解围的是卫如嬗这件事告诉韩先让,否则只会给对方更大的刺激。 “责罚?到了现在我责罚你,是能重新把程末抓回来、还是让他把郑依谨的贺礼吐出来?”韩先让找不到东西撒气,只能在房间里不断踱步,“我的生日当天,给我的贺礼居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简直是荒唐!” 明涂不发一言。 “不过是一件贺礼,犯得上这么斤斤计较?”一个中年人突然出现,韩先让和明涂都是一惊,马上行礼。 “父亲!” “老爷。” 正是韩家家主,韩略。 韩略看了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带着训责的话语说:“因为一件小事这么失态,成什么样子。以后你可是要继承韩家的,眼界还这么狭隘。” “父亲教训的是,”韩先让惶恐地说:“可是他陆家先欺人太甚!” “陆家?呵,我们韩家,可是要去中域的,他一个陆家,又算得了什么?” “敢问老爷如此说,可是因为在广古共会上发生了什么?”明涂沉声发问,“但我听说,他陆家陆俨望,也有所收获。” “陆俨望的那点不值一提。”韩略望着韩先让和明涂,带着些志得意满地说:“你们可别忘了,我们有先机。” …… 回到家中,刚刚坐下想喘口气,言归就开口说:“和卫如嬗那丫头说了这么久,现在心满意足了?” “不算心满意足,但我至少知道,她,值得信任。”程末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说:“以后有机会,或许我还得找她合作。” “你这口气,倒不像和小姑娘交往,反而像找合作伙伴。”言归笑道,“要说你们可能在这方面确实合得来,喝茶一个指着茶点说得头头是道,另一个明明分不出茶的滋味偏要指着容心斋的茶谱评价的天花乱坠,你这怪癖真是可以。” 正说着时,下人陈逢走进了院子,对着程末说:“程少管,从外面接到了你的一封信。” “知道了,给我。”程末皱眉,不喜欢对方直接进门,接过信件后就送走了陈逢。拿回房间放到桌上,用手一摸还没打开,就说:“又是一张拟图!” “凭手感就察觉到了,可以啊。”言归说。 “打开吗?”程末叹了一口气。 “怎么,还有阴影了?” “不是有阴影,只不过,”程末还是拿起了信封,说:“每次我接到拟图,好像都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程末最终拆开了信封,果然如他所说,又是意料外的事情。 拟图中是一座二层阁楼,好像站得很远记录下的。模糊能够看出,阁楼的窗子里面坐着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但头上的簪子还是被程末一眼认出——卫如嬗曾交给过他。 而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只有模糊的背影,可那种气势,唯有久经岁月的磨砺,才能沉淀下来。整个背景阴暗而风雨交加,只有昨晚才有这么大的暴雨。 和以往一样,仍旧没有署名。 五十六:临春 “风扶原野过,雪攀高墙舞。” 程末望着漫天飘雪,随口念出了一句诗,之后继续低头,拿着扫帚专心清理庭院的积雪。 数月时间匆匆而过,季节再次由冬入春,正值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大寒。即便焕青城素来有春境之名,今日也少见的飘起了雪花。院内数株桃尽尘华花苞重新紧闭,被叶片紧紧包裹。 按理来说,替程末清扫庭院应该也是小芒的分内之事,不过程末不想总麻烦她,况且有些事情身体力行,也当作是修炼的一部分。天道修炼本也为出世法,一直什么都不干,也不是个样子。 “新的一年又要来到了,瑞雪兆丰年啊!”言归漫步在雪中,感慨着,“遇到你也是快整整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啊!对了,你是不是又要破境了?” “我的自身真力已经越来越雄厚,加上隐约有了新的明悟,似乎的确就要突破‘悟’境,突破到解纷‘师’境。”程末回答。 “陆见现在也是解纷‘悟’境,明明比你早凝箓一年,却马上要被你超过了。” “我的情况到底不能和他相提并论,自从沉罪灵尊不再冲突后,实际上我相当于有了两个灵箓淬炼真力,真力运转速度比常人要快上一倍!” “这也是正常,对你来说你的功夫已经足够,而且一年内发生的事情磨炼了你的心志,唯一欠缺的,似乎只剩下灵气的积累了。”言归说:“我倒是给你个建议,你去找一样灵物,有了它,再度破境应该就没什么难度。” “什么?” “凤鸣珏。”言归说,“这是上等的补充元气之物,上千块翠灵石也比不上!” “但价格也是感人,而且也不好找。”程末摇头说:“虽然不比之前慧魂草的有价无市、需要碰运气才能找到,凤鸣珏也算得上珍稀,即便我有钱,也不容易找到。” “对你来讲就这么难吗?”言归笑着问,“你不是号称自己在焕青城门路惊人吗,结果替我找慧魂草得撞大运、为你自己找灵物又左右为难。” “有门路不代表灵物能从天上直接掉在你眼前!再说之前不是你自己非要那株慧魂草,连给你血灵石稍稍补充你都不要吗!” “这你又怪我?拿慧魂草和血灵石相提并论你也是个人才,再说了我那不是因为慧魂草被人抢走了一直念念不忘吗。”言归抢白道。 程末没有回答,想了想之后又继续问:“沉罪灵尊,又是好久没有动静了。” “嗯,所以呢?” “从一开始的用指令命令我,到后来和我谈交易,表面来看它的态度似乎越来越温和,但实际上会不会,是因为它对我的影响,开始由明显,变得潜移默化了?” “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言归点头严肃地说:“用指令直接命令人,其实是最低级的方法,因为你能清楚的感受到指令的来源,即便你照着去做了,也会知道这是别人的要求、不是你自己一开始想做。但如果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就更不容易被察觉。比方说如果你饿了想要去吃饭,我这时候在旁边告诉你‘新买来的烧鸡味道不错’,那么你下意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是,‘想吃烧鸡’。”程末有些明白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高明的,最高明的,其实是你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不是自己的本意。比方说还是吃饭这件事,你真的需要吃饭吗?” “为什么不需要?” “是你的意识需要,还是身体需要?你不是有过很多次修炼的废寝忘食,主观根本不想吃饭,但仍旧抵不过肚饿吗?” “所以,真正可怕的,就是我那么去做了,意识却还觉得理所应当,但实际上我根本并不想那么做。”程末有些毛骨悚然。 “天道就是这么做的。”言归最后说:“你会饿,是因为天道让你有了‘饿’的感觉,继而意识屈从了它。若有朝一日,沉罪灵尊也同样让你按照它的指令去做,你也同样没觉得任何不自然、因为它从根本就改变了你的意识后,才是真的可怕。” “可是天道的规定,就真的有道理、不可违背吗?”程末说。 “这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言归意味深长地回答。 …… 刚刚用过午饭后,程末正准备回去休息,不想邓也突然又来找自己,大咧咧推开门,对着程末说:“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不去。”程末干脆拒绝。 “为什么?” “因为帮你办事没好处!” “怎么可能没好处,你知道这件事我为什么要你去办,因为我忙不开!”邓也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你我转运的那批货到了,我得忙着去接收,是在分不开身,这次货物出手,你我至少又能赚到这个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五个手指。 程末有些犹豫,邓也继续说:“况且你这次去一趟,也算还我人情了!” “我什么时候又欠你人情了?” “你还敢说,几个月前我让你帮我去收账,你出去一整晚结果收回来什么了?害得我损失多少!” 程末想起了那一次,暗自头痛,心说这一次左右推脱不掉了,只好说:“去可以,但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 “你欠我的近七千灵石的钱,你可以不用还了,但作为交换,你得帮我找一件灵物!” “什么东西?” “凤鸣珏。”程末一字一顿地说。 邓也听完一愣,继而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程末不解地望着他。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不凑巧了么!”一边笑一边说:“可以啊,没问题,我不仅能将凤鸣珏给你,而且你办完事马上就能拿到。不过我先给你提个醒,到时候无论是谁将它交给你,你也别奇怪、也别多问,照常收下就好。” 程末有些意外,仍旧答应了,“一言为定!说,让我做什么?” “去林春镇,替我从镇主宗训那里,收一件东西!” 邓也将详情告诉了他,听完后,程末一脸讶异地望着对方。 …… 微风扑面,夹杂着数点雪粒,稍感微寒。马背上程末紧了紧长衣衣领,策马沿江向着林春镇的方向走去。江水早已冰封,只有江心一点尚有涓涓细流,偶尔见到鲤鱼从中跃出。麟趾马的马蹄踩在雪地上,“吱嘎”摩擦声代替了“哒哒”声。 “你倒是够谨慎,这么多随身要带的都驮在马上,也不用从郑依谨那抢来的乾坤袋。”言归看到了程末马后的袋子,里面装着这几日他要用的衣服、食物等。 “那个乾坤袋当然不能随便用,万一被人认出,我和郑依谨的失踪就脱不了干系了!”程末淡淡地说。 “这就可惜了,我看那个乾坤袋,好歹也算个不错的真器,只能白白看着不能用。” “什么是‘真器’?”程末奇怪地问,“法宝品级吗?” “对了,这还没告诉你,正好趁着现在,给你好好解释下。”言归说:“炼器师和一般修士不同,有另一套体系衡量他们的能力,由下至上,分别是:洞真、太元、注玄、名灵、制神和出圣。相对应的,所炼制的法宝也各自被称为:真器、元器、玄器、灵器、神器和圣器。 那个乾坤袋,就是个典型的真器,但炼制它的炼器师绝对不止是洞真级,对于高级的炼器师,为了生活炼制一些低等级的法宝去卖,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至于最高等的法宝,神器或许还有几件,但圣器,我却一件也没听说过!” “因为炼制圣器,很困难?”程末询问。 言归摇了摇头,说:“因为迄今为止,都没有炼器师,能达到出圣的境界!” “这个境界,真的很艰难吗?” “你觉得,什么是圣器,威力奇大?毁天灭地?错!哪怕有能将天地彻底摧毁的法宝,可它仍旧只算神器,远远够不到圣器的边!法宝都是为人所操纵的工具,但圣器,拥有自己的灵智,完全和生灵无异!也就是说,出圣的炼器师那就不是在炼器,而是在和天地一样,凭空创造另一个生灵出现!” 言归想了想,又补充说:“我倒是听闻,曾有制神的炼器师以自己为代价,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一件神器中,使之获得了灵智。但终究是传闻,作不得真。况且就算是真的,撑死了也只是‘半圣器’,他始终不能算出圣。” 程末听完后,心情震动不已。许久后才发问:“我所修炼的三一禁法,能让我成为炼器师吗?” “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早着呢,等你先到了通源境、将精神力化为元力,再将真、元合二为一再说。”言归不在乎地说。 正说话间,二人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啸声,转眼越来越近。程末侧首看去,只看到一架奇特的马车载满了人,飞速向着自己的方向驶来,扬起了漫天的尘雪。之所以说它奇特,就是因为这辆“马车”却没有马,不知什么力量驱动着它,能这般迅疾。 “正说着呢,这不又看到另一件法宝了!”言归说,“这奇特的马车,至少是元器了。” 眼看那车人越来越近,程末眉头一皱,真力暗自涌动。 另一边,那伙驾车人正自疾驰开心,忽然见到前方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块巨石,急忙闪避,却因为拐得太急,整车人连车带人纷纷侧倒,摔了个人仰马翻。 里面带头一人狼狈爬起,四下张望,又哪里见到什么巨石?却看到一个黑衣少年策马缓行,不由得怒气冲天,指着程末大喊:“你,站住!” 程末没有理会对方。 “是不是你搞的鬼!”对方继续大声质问。 “搞什么鬼?”程末冷冷回复,“不专心驾车东张西望,导致车翻了,还想问我什么?” 方才他故意用元景神灵术,将神灵按照巨石状召唤了出来,就是不想让这群人离自己太近。先不说马车扬起的雪必然洒在自己身上,这群人疯子一样的驾车,也明显没有怕撞到人的意思。 “你!”头领正欲发作,同伴也已经爬起,纷纷劝慰说:“咱们还是先走,别忘了,还有急事等着呢。” 头领这才恨恨罢手,临走前不忘对着程末大喊:“小子,别让我再见到你!”转眼驾车消失不见,但车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聒噪!”程末冷冷说了一句,言归呵呵地笑着说:“看他们的方向,好像和你要去的是一个地方,万一真碰到了……” “谁在乎。”说完这话,程末立刻催马加速赶路。麟趾马健步如飞,不到半个小时后,已经能遥遥看到不远处城池的轮廓,远没有焕青城那般高大、雄伟,却多了一分独特的恬静感。 城池大门上,牌匾上的字即便在风雪天仍旧清晰可见—— 林春 五十七:打赢 麟趾马蹄踏在灰色石板上,“笃笃”沉闷的声响。和焕青城相比,林春镇街道明显要狭小许多,虽临近年关,来来往往的人群仍旧不觉得密集。不过看着行人各个提着大包小裹、各式礼品,还是能感觉到浓郁的年味。还有一群刚刚从雾江冬捕赶回的渔夫,拉着满满一车的鲜鱼进入城中,引来无数人侧目。 程末稍稍皱眉,让开了拉鱼的货车,使之上面的气味不至于传到自己这边。 “你还是真的讨厌鱼啊。”言归说。 “我真的庆幸元台广界的主要肉食不是鱼类。”程末随意回应着,一边策马朝着镇主府邸走去,轻车熟路。且不说他以往来过数次林春镇办事,即便第一次来的人,也很容易找到那里——城镇中心最高、最广大的建筑,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就一目了然。高耸的房檐比邻盘旋,阶梯状层层落下,仿佛城镇的中心耸立起一座小山。 到达府邸后朝门仆通报完毕,仆人立刻带着程末进入里面,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空房间,请他在这里稍事休息。坐在房间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有另一个年轻人推开了房门,对着程末说:“程少管,宗镇主在等您。” “你是?”程末觉得以往没见过对方。 “我是孙康,是宗镇主新找的助手。”孙康不卑不亢地说,“早有耳闻,程少管少年英才,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言重了。”程末起身回答。 客套话说完,孙康给程末带路,向着镇主处理事务的地方走去。 来到底层最里面的一个屋子里,孙康就先行告退,转身离开后关闭了房门。 宽广的大厅,程末认出了这里是宗训的书房,绕过一个屏风,就见到了站在桌案后的一个成年人,对方相貌温和,素来平易近人。 “宗训镇主,别来无恙啊。”程末直接开口。 “许久不见啊,程末。”宗训闻言抬起头来,淡淡一笑,说:“陆家老爷子可还安好?” “老爷子很好,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宗镇主应该知道。” “嗯,之前听闻邓管家说会有人来替他收这件东西,现在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到了。”宗训一边说着,一边将书案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盒子递给了程末。 程末见书案旁还摆着很多类似的盒子,才想起来林春镇镇主的一个怪癖——要看的书卷都要提前码放到盒子里、在桌子上摆整齐后才能安心。 “把这个带给邓管家,我也就能安心了。”宗训似乎如释重负地说。 程末接过盒子,没有打开,只是点了点头,也没离开原地。 二人相视而对,僵持了很久,却谁也没先说出下一句话。 “那个,程末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宗训先忍不住了,直接问道。 程末还没开口,孙康突然从屏风后走来,边走边说:“镇主,那‘巢笼’的人我们刚刚抓到一个,是‘灰雁’……”忽然打住,见程末还在场,孙康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只好行礼说:“程少管,您……还没走。” “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先退下,稍后再谈。”宗训这般吩咐,孙康朝着二人各自看了一眼,马上退出。 “你这里还有别的事情?”程末听到了“巢笼”、“灰雁”两个词,有些不解。 “一点小事罢了,无伤大雅。”宗训又问:“话说回来,你除了替邓管家接收这件东西,还有别的事情吗?” “你没有别的东西要给我吗?”程末反问。 宗训更加迷惑,说:“我确实不清楚,如果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请明示。” “没事了,看来是我误会了。”程末叹了口气,说。 从镇主府邸走出,程末没想到邓也的这件事这么简单,前后只用了不到一日的时间,早知道今日早点出发,用不了晚上就能回焕青城。 不过现在他的坐骑、行礼都被宗训的人带到客栈去了,自己左右无事,不如再四处看看。 这样想着,程末直接向着街市走去。看着市面上各种各样的零食、礼品,寻思着找几件好的,给邓也、陆微、小芒他们带回去,当作新年礼品。 “所以,凤鸣珏到底从何而来?”言归忽然开口说,“本以为按照邓也的说法,会是宗训将凤鸣珏一起给你,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的确很奇怪,邓叔对这件事说的含糊其辞,对方的身份、怎么见到他都决口不谈,好像我只要一进到林春镇里,就能立刻被找上门一样。”程末说:“而且最让我在意的,‘无论是谁,都不要吃惊’这句话,其实已经暗示了,不可能是宗训,反而会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这时候想这么多也没用了,大不了明天还没人来,就直接回去找邓也问个明白。”言归的想法有时候很简单。 “咣咣当——”喧哗声忽然从街市另一边传来,程末抬头看去,远处聚集了一群人围着一个高台,好像在举行什么热闹的集会。 “那是什么?不过去看看?”言归似乎跃跃欲试,想去凑个热闹。 程末却兴致索然,道:“一个噱头罢了。” “噱头?” “林春镇最大的客栈锦绣楼每年年末都要搞这么一出,安排擂台请人来打擂,获胜者能得到当晚锦绣楼天字第一号间的独享权,从佳肴到乐队奏演全都由锦绣楼出钱。因为每次参加的都是附近的大户公子派手下上场,而且持续的不只一日,今天输了的人明天还有机会,所以年年都能吸引大量注意、赚得盆满钵满。”程末显然对此了然于胸。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不去参加?”言归怂恿着。 “我?我从来不喜欢出风头。”程末摇头。 “是这样吗?”血红的字,再次出现在眼前。 程末一怔,仿佛看到了灵台内,鲜红的字在从沉罪灵尊飘出,跳跃到自己眼前。 “你不是不喜欢出风头,而是不喜欢毫无理由的事情。在你看来,打擂不过是哗众取宠,台上的人拼死拼活、像耍猴一样给台下看热闹。反倒是那些公子哥们,看着别人出力,自己坐享其成。”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程末有些冷笑。 “了解与否,并不重要。”血字接连不断,“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去那边的理由。” 这之后,程末熟悉的指令再度出现: “任务:去参加打擂并获得最后的胜利。奖励:你会感谢我让你做了这个决定。” 这次的奖励如此荒诞,让程末大为不解,犹豫了一下,他告诉了言归。言归听说后也是沉默片刻,方才说:“你可以按照它说的试试。我之前说过,沉罪灵尊虽然有些威胁,但它从不会骗人。沉罪灵尊可以洞彻天机,或许它猜到了,如果你那么去做,一定能有其他的收获。” 听言归也这么说,程末这才打定主意,直接朝着锦绣楼那边走去。对方管事的听得他的来意,却苦笑了一下,说:“这位公子可是说笑了,每年我们擂台的规矩都是护卫上场的,哪有向您这样的公子亲自参与的。就算您自己愿意,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担待不起啊。” “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程末沉声问。 “这个,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需要有人给你做一下担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都和我们无关,这样才行。” 程末皱了下眉头,此次来林春镇他就是自己一个人到这边的,仓促下又哪去找第二个人来? 难道要再去一趟镇主府,让宗训来给自己担保? 正在此时,却见另一个人上来对着管事的耳语了几句,期间不时看了程末两眼。等那人走后,管事的古怪地望了程末一眼,说:“公子要是有所准备,现在就可以准备上场了。” “这么快?怎么回事?”程末不明白怎么回事。 “有人替公子担保了,说他们的人碰巧来不了,然后听说公子想自己参赛,于是就替公子做了决定。”管事的说,“对方还说了,等公子赢了后,今晚的天字一号房由双方一起共用,等到那时公子见了对方,一切就都会明白。” 虽然仍有不解,但左右问题解决了,而且到了晚上就能知道对方真身,程末索性放下了心理包袱,由管事的领着向着后台走去。 刚刚走到后台,就听台前主持大喊的声音:“各位朋友们,我们这位擂主已经连胜五场了,本以为没有人再继续挑战。但正巧的是,我们一位新来的挑战者刚刚准备好。那就请让我们拭目以待,到底是新挑战者能一举获胜、还是我们的擂主能保持连胜呢!” “公子,到你了。”管事的催促说。 “这么快。”程末早知道这个擂台的规则,不是晋级制而是挑战制,说白了就是一个人上去被挑战,赢了保持擂主的位置,输了就下台换新人,直到没人挑战,最后留下的就是胜利者。 也许有人指责那先来的人岂不是要应对车轮战?但这就是这个擂台的一大看点—— 足够强的人才有资格撑到后续者接连不断的挑战,要是害怕被车轮战,那就一开始也别上场,考验的就是人的胆识和勇气。 程末在台下的欢呼声中慢慢走上擂台,和台上擂主一照面,擂主的眼睛立刻瞪得牛眼那么大,指着程末大喊道:“居然是你!” 程末也是意料之外,这个擂主,居然就是之前城外马车上那群人的头领! 五十八:许人 主持对程末说:“这位年轻的挑战者,怎么称呼?” “莫许。”程末随口说了一个名字。 “好的,接下来是莫许挑战擂主嬴王,这里再次重申规则: 双方不允许使用本法之外的绝学,此外不论是用兵器还是空手,完全自由;如果有一方失去意识或者主动认输放弃,都属于对方胜利;同时一旦离开擂台的区域外,也属于失去比赛资格,立刻告负。 当然,如果你有能力的话,中途脚不沾地飞回来,也是可以的!” 听完最后一句话,台下观众无不哄笑。 “好了,两位如果没什么异议的话,就请开始。”主持说完后马上跳下了台。 望着对面自己至少高一大头的壮汉,程末说:“要不要做个交易?三十灵石,买你认输。” “交易是好交易,不过我背后的人出了三百灵石让我赢,而且,”嬴王舔了舔嘴唇,狞笑着说:“我很想撕了你!” 话音刚落,嬴王立刻一拳打出,势大力沉。程末眼神微凝,灵活闪过。之后对方的拳头如暴风骤雨般袭来,都被程末一一躲过。 台下观众纷纷叫好,也有人催促程末赶快反击的。程末心想这擂台只让用本法,嬴王这种莽夫壮汉无疑占了先天便宜,否则不可能连胜五场。 正思索时,忽然见嬴王再次朝着自己扑来。程末本想继续躲闪,余光一瞥,自己已经退到擂台边缘,再退立刻就会掉下去。 嬴王大喝一声:“你再退一个试试!”砂锅大小的拳头朝着程末当头迎来。 程末只得挥拳相迎,比例悬殊的两个拳头对在了一起,发出了金石撞击的声音。 “当”得一声,程末退后两步,堪堪踩在擂台的边缘,勉强没掉下去。 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嬴王居然也退后了一步。 观众的惊讶是显而易见的,程末身材尚处于成长期,和人高马大的嬴王相比简直就是瘦猫碰到了蛮牛。可这一拳他不但没被打飞,反而还能逼退对方。 殊不知程末身体在凝箓前就经历过日月精华淬炼,坚韧程度和力量早就远超同龄人,方才一拳嬴王拳头甚至还隐隐作痛。 可嬴王也不是易与之辈,疼痛稍减他立刻又扑了上来,叫嚷着:“小子,再接爷爷三拳!”算盘打得明白,眼看程末已经退到了边缘,再被击退一步必然落败。 哪知程末不退反进,迎向对方正面冲去,程末右手食指伸出,指尖长枪般朝着对方拳头刺去,正好点在对方拳头的小指关节上。 程末将全身劲力凝为一点,攻击对方拳头最薄弱处,效果立竿见影。嬴王只觉得小指一阵剧痛,末端骨头都似乎裂开了,惨叫一声拳头张开。 程末见势不让,一把直接抓握住对方小指,向后狠狠掰了过去。 这一下好比闪电劈了天灵盖,疼痛从小拇指沿着骨髓一直传到了脚心,嬴王连惨叫都硬生生憋了回去,牛一样的大眼睛只剩下翻白。 不过他也身经百战,这时候居然还不忘反击,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程末后腰,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就要把他扔出去。 程末一瞬间只感觉重心不稳,紧接着天旋地转,心知不好。要是还能用术法,五岳真形图就如立地生根,保管他嬴王拽不动,眼下却只能另想办法。 身在半空却丝毫不乱,屈指成爪抓在对方后勃颈椎骨处死死不放。椎骨乃肢体连接之处,一旦被抓死立刻四肢无力。 果不其然,嬴王一被抓住,立刻胳膊瘫软,不由自主将程末松开。趁机脱身后,程末转身一脚正中对方腰部,哪知对方一挺身,居然硬生生扛了过来,反手一拳挥向了程末。 “这大块头不仅力大无穷,还皮糙肉厚,真难对付。”言归不由得说。 “好在受制于体型,他还不是很快。”轻松躲过对方的攻击,程末回复道。 “看来你是想到办法了?” “规则说只让用本法,但没说非得用哪种本法。”程末目光炯炯。 数次交手,嬴王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知道这少年本事不差、步法灵活,但力道却比不上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会等他累了,必然能赢。 这般想着,嬴王反而攻势开始慢了下来,显然故意在耗。却没想到下一拳后,眼睛一花,少年直接消失在了面前。 “在你后面!”声音从背后传来,紧跟着嬴王就感觉自己的尾骨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痛彻入髓。 程末眨眼间就到了对方身后。 疼痛的刺激下,嬴王恼羞成怒,从一开始这小子就故意的,专打小指、颈椎、尾骨,怎么阴损怎么来。当下发疯一般转身,粗壮的胳膊鞭子般横扫出去,却连程末的影子也没挨到。 “注意脚下!”程末见自己这话一说,嬴王居然真的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心中好笑,闪身出现在对方身侧,较刚才又快了数倍,脚跟对准了狠狠一踩,正中对方小脚趾。 又被阴了一次,盛怒之下嬴王连疼痛都不顾了,也忘了刚才还准备节约体力,发疯般朝着程末扑去,一次又一次攻击着。 程末不紧不慢,绕着擂台游走不停。眼看一个好好的打擂就成了“二人转”,观众看得索然无味,不由得倒彩连连,主持只好打哈哈维持场面不僵。 而在程末的感觉中,自己的脚步愈发从容,对手的攻击却越来越没章法,仿佛不是自己在躲闪,变成了对方的攻击都是由自己所引导,主客关系不知不觉对调。 嬴王再一看程末又被逼到了角落,跟着一拳打出,却歪歪扭扭,说是出拳,更像是劲力所至不得不打。 转瞬间,少年的身影又诡异消失,嬴王的劲力却再也收不回来,顺着惯性,面前就是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眼看就要掉下去。猛地回过神来,定气沉力,正要稳住重心。 少年的声音却再次钻到了耳朵里: “下去,您!” 程末甚至没用拳,食指朝着对方背心处轻轻一怼,嬴王立刻失去了平衡,大叫着栽下了台。 “哄!”浪潮般的声音,却是台下观众齐声的哗然。擂台赢得这般莫名其妙,还是第一次见到。 程末却不管台下喝倒彩,转身对着主持说:“算我赢了。” “额……好……”主持也有些没缓过神。 “可以啊,辙踪步用得不错了,几下就把那莽夫耍的团团转,用步法牵引让他身不由己摔了下去。”言归夸赞道。 数月以来,除了照常修行,程末又在苦练辙踪步这门绝学。如此奇特的本法,第一次使用却是在这,也让人意想不到。 “恭喜莫许成了我们新任擂主,接下来还有没有挑战者了?” “我!”主持话音刚落,后台又冲上来一个年轻人,望着程末满是不屑。在他看来,程末不过是投机取巧,自己多加小心一定不会输。 “你?”程末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听到主持人说“开始”后,也不废话,辙踪步用出,瞬息出现在对方眼前。 “啊——”又一道影子,飞出擂台。 …… 天色渐暗,人群早已散去,程末站在锦绣楼正门前,只觉得有些疲惫。一直打到了刚才彻底消停,程末也如愿拿到了今晚天字一号房的使用权。 现在锦绣楼正在里面准备,只要他稍微在外等候片刻。 不过程末更为在意的,是之后会发生什么。毕竟沉罪灵尊说“他不会后悔做这个决定”。 然而很多时候,麻烦总是先到。 忽然有所警觉,程末朝着身后看去。 “少主,就是他赢了我,扰了你去天字一号房歇息!”嬴王对一个少年人毕恭毕敬,再看程末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而程末与彼此对视后,双方眉头同时一皱。 “临近年关,韩少主还带家仆外出,真是少见。”程末不带感情地开口。 “彼此彼此,程少管这时候也闲不下来,还要跑到林春镇办事。”韩先让反唇相讥。 韩先让接着说:“也不知程少管居然有这等雅兴,抢了我的先,非要来这锦绣楼逛一逛。” 程末轻笑一下,回答:“锦绣楼规矩在此,胜者得此名额,谈何为抢?只能怪韩少主手下不中用。” 赢完闻言大怒,却被韩先让拦了下来。 韩先让目光微寒,冷冷开口:“那不知要去这天字一号房的是谁?莫不是陆家二少?否则还有谁能让你甘为打手。” “是谁不是,韩少主倒不必在意。”程末一句话,反而让韩先让迷惑。 但下一句,又让他心头火起。 “但不让韩少主去天字一号房亵渎清净,倒是很顺我的意!” 程末刚说完,锦绣楼管事的正好下来,将他引到了里面。 韩先让站在门外,似乎要发作,但还是忍住了。 “少主……”另一个手下正要安慰两句,“啪”得一下,却被韩先让抽了一个巴掌。 “你们以为我也是怕他了是吗?”韩先让目中带火,触及到的人纷纷低头。 …… “公子,有件事提前给你说好,给你作担保的那位,已经先去房里了。”管事的一边带路一边说。 “哦,请问对方是谁?”这才是程末最好奇的。 “对方没说,但告诉我们,说只要你去了就知道。” 程末闻言思索,听这意思,应该还是自己的熟人。 是邓也?九方骁?还是陆见? 正猜测时,已经到了门口。管事的告退,程末定了定神,直接推门而入。 房内装饰华丽,桌子、椅子都是极为考究的黑檀木料所制,带着沁人的芬芳。桌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等着贵人来享用。 桌后的屏风前,一个少女静坐在那里,见程末进来,明眸中显现出了光彩,说:“我还道你不会来呢!” “卫如嬗!”程末惊讶,“给我作保的人原来是你!” “得,又是这丫头。”言归嘀咕说,“你小子这算被黏上了?” “本来在林春镇难以找你,碰巧锦绣楼这边在打擂,我跟着来看看,正好看到你要参加,也就又卖了你一个顺水人情。” “你,为什么要找我?”程末不解。 “有件东西,别人托我带给你。”卫如嬗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盒子递给了程末,“打开看看。” 一瞬间,程末脑海中出现的,是邓也告诉他的话: “不论是谁将它交给你,你都不要吃惊。” “这难道就是,凤鸣珏?”程末难以置信地说。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末望着卫如嬗,又看了眼盒子,邓也的话依旧在脑中不断回响。 不论如何,他始终还是无法将二人联系到一起。 就在他要伸出手接过那盒子时。 “不要接。”血字再次出现。 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我之前说你不会后悔,现在相信了?” “如果你相信我,现在也不要接它。” “因为之后,会发生更有意思的事。” 沉罪灵尊的指令,接二连三。 卫如嬗见程末动作僵硬,不由问:“你不要吗?” “我……”程末还没有想好。 正在此刻,窗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声。 开始以为是在放烟花,但二人马上觉察到不对劲。 地动山摇般,桌椅墙壁在震颤,如同林春镇要被整个掀翻。 少年男女同时向着窗外看去,立刻见到了触目惊心的景象——城镇中心的镇主府邸,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五十九:非人 “砰!”程末拍案而起,难以置信地望着窗外。 “那是,林春镇主的府邸!”卫如嬗也花容失色。 程末不顾其他,直接从窗口一跃而出,沿着街道风一般向着那里跑去。越是靠近,炽热的氛围越剧烈,空气被烤灼得发出焦味,吸入口鼻如同无数把小刀切割着气管。 等到了主街上,遥望着熊熊燃烧的建筑,狰狞的火焰山岳般高耸绵延,热浪裹挟着惊人的声势,踏步蔓延吞噬着一切。夜空被染成橘黄,犹如血色泼染在黑墨上。四周的叫嚷声、惊恐声,夹杂着“噼啪”爆裂声,是木质建筑燃烧的声音。透过火光,隐约能看到建筑的残骸伫立在烈火里,像是风烛残年的躯体,摇摇欲坠,不时崩断倒塌。 周围组织救火的人中,程末见到了孙康,立刻冲他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少管?”孙康也是没想到会碰到程末,回答道:“我们也不清楚,刚刚还在府邸里,突然就听到一声巨响,我们几个算跑得快才先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自始至终都没见到宗镇主!” 程末心中震动不已,再一看四周无数人拿着盆、桶、缸等容器装满了水赶来救火,但火势凶猛,这点水根本就杯水车薪。不由得说:“你们继续救火,我去里面找宗镇主!” “还请多加小心!”孙康甚至来不及道谢,慌忙继续指挥手下人去了。 “喂,我说你可悠着点啊,”言归劝说道:“这火一看就不同寻常,明显是由什么法宝引燃的,就算你有真力护体,万一这邪火连真力也能引燃,你可不就直接变成了火烧鸡。” “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吗。”程末深吸一口气,真力涌动。 “你是拿我当保险了吗?!” 程末不再废话,元景神灵术用出,一个神灵出现在自己身后。这次他将全部精神集中到一点,故而这个神灵高大无匹。巨象般庞大的神灵将程末举起,大喝一声,神灵带着程末一跃而起,高度堪比山岳,直接向着燃烧的建筑群冲去。 自上而下坠落,轰然砸开穹顶,下落时炙烤的感觉无处不在,神灵将程末牢牢护在中心,边缘不断燃烧,犹如彗星飞速下坠。“轰”得一声,落于地面,程末震散了火焰而出,神灵居然整座燃烧殆尽。 “这火焰的确够邪门。”刚一落地,程末就感觉到火海内犹如烤炉之中,四周火焰飞速向着自己逼近,连呼吸的空气都要被引燃一般。当下不再呼气,凝气定神,沧梦沉蛰可以保证他即便不呼吸也有悠长的体力,但一切仍旧要快。 “就算你有真力护体,也支撑不了太久的。”言归说:“况且你还要找宗训,说实在的,这么大的火他却一直没出来,弄不好凶多吉少。” “一线生机也不能放过!”程末拿出了万界索骥图,果然看到火海内除了自己外尚有一道真力波动,当是宗训无疑,但那点波动却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当下不再犹豫,穿过火海、绕过残垣,朝着那边疾速掠去。 程末还记得宗训的房间就在三楼最里面,火海中楼梯必然被烧的摇摇欲坠,但为了救人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哪知到了原本的楼梯口,发现整个顶楼都已经坍塌了下来。 “程末小心!”言归赫然提醒道,与此同时只听得“哗啦”一声,燃烧的房梁不堪重负,再次倒塌,朝着程末当头砸来。紫光涌动,程末须臾间消失在原地,燃火的房梁就像只砸中一个虚幻的影子,程末毫发未损。辙踪步加上紫度玄光变提升的速度,让他快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程末头顶刚刚被房梁砸出的大洞,眉头一皱,正打算直接跳上去。 “咦,先别动,我好像感觉到一股气息。”言归左顾右盼,忽然指着一处瓦砾大喊:“在下面,宗训他就在那下面压着!快点去,他现在还活着!” 程末一惊,立刻冲到那堆瓦砾附近,眼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露在了外面,当下推开了周围的堆积物,找到了下面奄奄一息的宗训。 “以他的实力,怎么会伤成这样?”程末难以置信,眼前的宗训衣衫破碎、血肉模糊,下半身还被紧紧压在倒塌的房檐下。可宗训至少也通源境中期的高手,怎么可能伤的像条死狗? “应该说,就是以他的实力,才能活到现在。”言归说:“你现在抬头看看!” 程末闻言抬头,从他这个角度,才能看到楼上最完整的景象。立刻,他觉得自己见到了今晚最难以置信的一幕。 从二楼开始,整座的楼顶,被完全掀开,高层建筑完全不翼而飞,透过头顶的火光,直接能仰望到夜空星辰,只有某种威力巨大的东西,从建筑内部轰然爆开,才能有这样的结果。而宗训所在的位置和坍塌的顶层,是完全一个斜线。意味着宗训不是因为建筑倒塌掉下来的,而是远远地被爆炸的余波轰到了这个角落!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程末按捺下心中的震动,继续要把宗训拖出险境。奈何周围的残垣实在太多,怎么也清理不完。正在此刻,程末又一次看到,宗训身边的着火的墙壁已经不堪重负,向着这边倒了过来。 程末心中一沉。 他躲开自然轻松,但下面的宗训必然没有逃生的道理! 却在此刻,一丝清凉的感觉,混入到灼热的空气中,驱散了些许躁动。 一条长卷,如浩荡流水自天边而来,覆盖在了宗训身上。墙壁倒塌,长卷毫发无损。 “你没事?”卫如嬗疾赶过来。 “得想办法把他从这里出去。”程末一边趁机将宗训彻底拖出来,架着他的肩膀就要将他带走。 “离开这里,那好办啊。”卫如嬗微微一笑,长卷抖动,瞬间将三人裹挟在内,程末视线受阻,只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般飘离了地面,四周的温度也明显降了下来。片刻后就踏上了实地。等卫如嬗收起图卷后一看,他们已经到了火场意外的地方。 “这丫头的法宝,有点意思。”言归嘀咕着,程末却没那个心思听他继续说,孙康见他们都已经出来,连忙招呼人过来将奄奄一息的宗训接走。程末始终放心不下,也一路跟着他们,直到将宗训安顿稳妥。 …… 戌时的夜空,充满着寒意。程末从安顿宗训的医馆离开,朝着自己定的客栈走去。郎中说宗训伤势虽重,但并无性命之虞,只需多加休养就能康复,程末这才放心离去。 夜间小巷,年末本应该人来人往,但经历了之前动荡,大多数人都已经老实回家,街道上一时很是萧瑟。 “到底发生了什么?”程末暗自思索,“为什么镇主府会遭受那样的袭击?是谁这么做的?把宗训重伤甚至杀死到底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要这么问,答案就有太多可能了。”言归说:“仇杀、利益、或者只是单纯对宗训不满。还有可能是袭击者自己想要掌控林春镇,所以宗训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这个基本不可能。”程末断然否定了这一点:“林春镇名义上宗训是镇主,但大小事务实际上掌握在陆家手中,想要掌控林春镇,与其杀了宗训,不如去焕青城将陆家连根拔起更干脆一点。”想了一下,程末又问:“有什么法宝能发出像那么大的威力,将宗训重伤?” “要是只想重伤宗训,也有很多选择,归元镇冥珠就行,只要你趁他不注意,往他脚下扔个五颗十颗的。但要将整个房顶都掀翻,就不简单了。”言归沉思道:“我更在意的,反而是卫如嬗那丫头的图卷法宝,之前我就猜测不简单,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能带人飞行的法宝,可是不多见。” 程末问:“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我以为那也是件元器。” “错了,那不是元器,是玄器!”言归一语道破。 “它们区别很大吗?”程末只知道玄器比元器更高级。 “刚开始区别不大,以后区别就大了!简单跟你说,元器和玄器都适合你这个阶段的人使用,但玄器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可以‘进化’。” “进化?” “玄器是按照使用者自身特性,专门请炼器师量身打造而成的,一样玄器只会有一位主人,不可更改——除非其他人愿意迁就玄器的特性改变自己。而玄器受到使用者真力的滋养,自身也会和主人一起升级变强,到最后完美契合彼此,称为真正得心应手的‘神器’。” 言归说完后,断言道:“那丫头的法宝是图卷,因而我猜测,她的灵箓一定也是彩画、水墨一类,只有这样才能彼此配合,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那我的灵箓是广界钟,以后我要炼制什么法宝?钟锤?”程末问。 “这就要看你自己了。” 正说话时,言归忽然朝着远处一瞥,说:“得,说曹操曹操到了!” “程末!”卫如嬗踏风而行,飘落到程末面前,说:“我找了你好久,你没事。” “人没事,但衣服……”程末苦笑着挥了下衣袖。 之前火场里,他那昂贵的墨玉丝绸衣服可以说彻底毁了,不是被烧的残缺不全、就是被熏满黑烟,现在着急回客栈,也是想着换件衣服。 “你这么狼狈的样子,的确不多见了。”卫如嬗抿嘴一笑,又说:“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程末立刻明白了。 卫如嬗又将盛放凤鸣珏的盒子拿了出来,递到了面前,问:“这一次,你是要还是不要?” 程末握紧了右手,此刻沉罪灵尊却没有再制止他。 是否意味着,现在可以接受了? 然而此刻,在场中突兀插进了第三个声音。 “两个人推来阻去,还是给我!” 一道锐风,黑暗中鬼魅般向二人袭来。 六十:异人 幽暗小巷,寂静无声,那一个人更像一个影子,悄然将阴暗的锋芒笼罩向了年少的二人。 黑暗的气氛,因他的出现,立刻又冷寂了几度,空气,几乎被冻结的凝固,压得人呼吸困难,也动弹不得。 连程末敏锐的感官,都几乎被瞒过。 但他仍旧最快反应了过来,手中紫芒涌动,化成一柄长枪,狠狠朝着卫如嬗身后的阴影刺去。 枪尖闪耀的锋芒,离离紫电一样,以暴烈强行震碎了周遭凝固的气息,某种束缚,此时被打破,氛围重新活跃起来。 可什么事情,都没想象中那般简单。 更为怪异的事情,立刻发生了。 黑暗的阴影,在光芒的照耀下,都应该消失不见。 有了光,就没有影的存在。 但紫光闪耀之中,那深黑的阴影,却如同有生命一般,诡异地蠕动起来。 仿佛粘稠的墨汁,像蛇类的头部般诡异抬起,直接迎向了程末的攻击。 层层裹挟,粘附在紫色长枪上,黑暗吞噬着仅存的光芒,紫芒长枪犹如狂风中的残烛挣扎着熄灭。 “呵!” 一声嘲弄的笑,彻底激怒了程末,他大喝了一句:“少将人看扁了!” 元景神灵术再用,一个庞大的神灵从天而降,威严的身躯直接压在了阴影上,硬生生用绝对的力量,震散了阴影的黑障。 “噗嗤”,像被踩死的驱虫,发出了声音。黑影真的如打翻的墨汁般,四散飞出,滴洒在墙壁上,“滋滋”冒出了黑烟。 “小心,别被沾上!” 卫如嬗见势不妙,提醒后,手中图卷凭空出现,舒展开来迎风而长,迅速将程末与自己牢牢保护在内。 图卷刚一笼罩好二人,程末就听到“墨汁”泼洒在图卷外侧的声音,和洒在墙壁不同,“咚咚”声就像碎石砸在了钢板上。 “这么好的宝贝,别因此就被毁了。”近在咫尺,程末望着眼前的少女,没头没脑却只说了这一句话。 因为他也仓促想不到,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他想毁我这‘摹白图’,还想的太简单了!”卫如嬗和他对视之后,轻笑一声,图卷展开,浪涛声阵阵不绝于耳,潮水平地而起,以二人为圆心向四周冲刷,黑影像被裹挟在巨浪上的鱼群,冲散后四处漂动,最终被冲洗的干干净净。 “他这是逃走了吗?”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卫如嬗摇了摇头,再次挥动摹白图,要将潮水收回。 “小心!”程末的精神捕捉到一丝心悸的波动,果然发觉,一点不起眼的黑迹,乘着潮水回归向着卫如嬗飞速移动。 程末身形再次移动,步法迅疾,五个指尖紫芒如闪电般朝着黑迹霹雳袭去,震动四方。 “小子够机灵的,可惜。”嘲弄的声音,再度出现,紧跟着程末见证了更为怪异的事情。黑迹弃了卫如嬗,像爬棍之蛇一样,沿着紫电蜿蜒而上,眨眼间就几乎蔓延到程末身上。全程毫无滞涩,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程末暗叫一声古怪,只得弃掉指尖紫电,但黑迹如跗骨之蛆般,仍旧紧追不舍,怎样都难以摆脱。 不得已间,辙踪步再用,眨眼间程末就退到了黑迹范围外,再也接触不到对方。 似乎也知道追不上程末,黑迹转而落到了地面,瞬息蔓延。 黑色的区域如一方墨潭,疯狂扩展,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逼得程末和卫如嬗同时后退不止。 “言归,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再也受不了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程末询问道。以言归的经验,他应该能看穿很多东西。 “我想想啊,这招我是没见过,不过这感觉有点熟悉……”言归苦思了些许,灵光乍现,“啊,原来如此,我明白小子,这是道法!” “光知道是道法有什么用!”程末有些无奈。 “当然有用!道法最重要的,就是借助天地灵气、而非自身真力,也就意味着在它范围之内,灵气都会被对方所随意调动,拼消耗你们当然不是对手。同时对方也借助天地灵气混淆你的视听,让你察觉不到他的真正所在。但实际上,只要破除这个道法,对方立刻就会显现真身!破除道法的方式或许难找,但如果想要减弱它,对你却易如反掌!天地灵气是一定的,人家会借用,你就不能用?” “早说不就行了,现在正好是晚上,还有月光出现!”程末明白了言归的意思,以精神力牵引灵气,九天之上明月高悬,月辉受到召唤纷纷飘落,似漫天飞雪,照映着地上积雪,银辉缤纷律动,犹似洒满了剔透宝石于空中每一角落。 银月浮光咒用出,天地灵气就像受到强大的吸引,疯狂朝着程末的方向汇聚,更在他脑后结为一轮圆月清辉,有如神人。 反观那黑色阴影,则像泄湖中被抽干的水,瞬间湮灭了大半。其余也在挣扎,在地面上困居一块一块,像是干涸池底的鱼。 对方也是没料到程末还有这一手,显然一时没应变过来,仓促中没有下一步举动。 也是这一刻,程末立刻就发现,黑影正中,一个模糊人影轮廓在四周漂动不止,原本黑影厚重时他被完美隐蔽,可是现在,却一目了然。 当下程末手臂挥动,月辉于空间之内疯狂凝聚,化为光点万千,陨石海般朝对方结连砸去。 “噼啪”爆裂轰鸣声不绝于耳,一个人影被硬生生逼迫出来,显得狼狈不堪。 卫如嬗见到了机会,摹白图再次席卷,这一次从里面出现的无穷山水绵延,森罗万象、变化万千,将对方迷困住里面。 无尽的景象,在她的掌控中,尽数为对敌的武器。接连不断,层出不穷的景象,让对方疲于奔命。幻化出的迷踪森林刚刚被对方破掉,眨眼间又是无际冰原,森森寒气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冻结。继而是火山、深沟、海洋…… 就在对方左支右绌时,程末再度冲上,一拳之中,既有紫度玄光变的神妙,又有五岳真形图自大地汲取无尽劲力,加上“一岳”之后他的肉身已经坚实若铁,一拳过后,对方虽然硬接下,也是狼狈退后数步,差点跌倒。 对方已经被逼入绝境。 眼看胜利已成定局,一个意想不到的因素,却突然插入到场中。 “呜——”一声微弱的呼唤,一个小家伙忽然出现在了小巷内,三人谁都没意识到它的到来。 “鸣赋!”卫如嬗大吃一惊。 程末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在这又见到了这个小家伙。 也是这一疏忽,那神秘人立刻飞身退回,朝着鸣赋的方向疯狂窜去。也是因为他离小家伙本身就更近,眨眼间,鸣赋就被他牢牢抓在手里。 “都别动!”一只手死死掐着鸣赋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想要它的命,就听我的!” 因为疼痛和喘不过气,鸣赋的叫声变成了低沉的悲鸣,对着程末和卫如嬗,眼光像是在可怜地乞求。 卫如嬗立刻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真的再也一动也不敢动。 “你来这居然还带上了它?”程末也不知现在是该苦笑还是该埋怨,见一句话后卫如嬗没有回应,情知自己说重了,也就不再管卫如嬗出门还带着鸣赋这件小事,转身对着神秘人说: “你在和我开玩笑,抓一个畜生,就想着换你的人命?这威胁不免可笑了一点。”说着一步踏上。 “别动,在动一下我真敢掐死它!”见程末上前,神秘人立刻倒退一步。 程末立刻停下。 虽然看不到对方表情,但可以察觉到他绝对是在冷笑,程末紧跟着听对方说:“程少管,你这装狠的手段,可唬不了我。就算你真的不在乎这小畜生的死活,你背后那个女人呢?她也不在乎?” 程末心中暗骂一声,自己的假装还是被对方看穿了。 “谈谈,你怎么才能放了它。”卫如嬗此刻也恢复了冷静,问。 “没错,说说你想要什么!”程末沉声说。 “我想要的,也简单。”神秘人伸出了另一只手,“劳烦两位,将刚刚那个盒子交给我。” “你要它,却是要做什么?”程末问。 “和二位不相干的事情,奉劝你们还是别多问!” “那我凭什么相信把它交给你,你就会放了鸣赋?”程末提高了声调,“我们的死穴现在攥在你的手里,你要是拿到东西转手又不放了它,我们投鼠忌器,也那你没办法。” “就凭我拿着这个畜生没半点用处!”神秘人恶狠狠地说。 “这样,我有个提议。”卫如嬗忽然说,“我们把这个盒子放在地上,之后主动后退,然后你也放了鸣赋,小家伙认人,会自动跑过来,等它跑到我们中间,你再过来取盒子,如何?” “你们当我傻啊,你们有两个人,完全可以一个接这小畜生、另一个来找我麻烦!” “那你说怎么办?”程末已经极为不耐烦。 神秘人想了想,说:“劳烦程少管先往后退,退到更远的地方,我再按这位小姐所说,放了小家伙,等它跑远了再去取东西,你看怎么样?不是我信不过程少管,实在是你刚才的步法太快了。” 六十一:故人 程末心想这人够精明不好糊弄,眼看这情况不如依他所言,当下答应了条件。 卫如嬗将装着凤鸣珏的盒子放在了地上,主动后退,程末则先行一步退到了更远的地方,遥遥望着神秘人。神秘人估算着距离差不多,当下松开了手。鸣赋直接跳到了地上,飞快朝着卫如嬗的方向跑去。 而等到鸣赋跑得足够远之后,神秘人飞速前掠,直扑地上的盒子。 程末也是跟着一动。 他动的不是手脚身体,而是真力! 干枯瘦小的神灵出现在神秘人身边,没有无匹的力量,却速度绝伦! 神秘人还是百密一疏,只想着让程末走远些,却忘记了他的神灵召唤术! “程少管果然狡猾,可惜,我也是有后手的!”神秘人似乎早就料到程末这一招,嘿嘿一笑,鸣赋身上突然一阵黑雾冒起,是刚刚在它身上的一块黑渍,程末和卫如嬗居然都没注意到。 黑雾不仅笼罩了鸣赋,连带着一起罩向了最接近的卫如嬗。程末心中一紧,当下也顾不得神秘人,立刻冲到卫如嬗身边,用自身真力将黑雾全部吸纳进体内,想着自己有沉罪灵尊,处理掉这些黑雾应该不难。 而当黑雾入体的那一刻,沉罪灵尊果然有所响应,但和程末想象的还不同,沉罪灵尊虽然尽数吸纳了这些黑雾,却有着明显的抗拒。 “嗯?有意思。”言归也注意到了这点。 “为什么沉罪灵尊会抗拒?”程末问,“它也给沉罪灵尊造成伤害了?” “傻小子,沉罪灵尊的抗拒不是因为‘伤害’,而是‘特性’。”言归说:“沉罪灵尊本能抗拒一切天道所有物,其中佼佼者,自然是人类以天道感悟所创造的自身灵箓。沉罪灵尊吸纳了这黑雾却有如此反应,只能证明一点——这些黑雾,本身就是那神秘人的灵箓所生,甚至有可能就是他灵箓的一部分!” 程末一怔,还没答话,就看卫如嬗和鸣赋都已经摆脱了黑雾,不由得问:“你没事。” “我没事,鸣赋也一样。”卫如嬗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鸣赋,带着斥责道:“小家伙,你不知道因为你坏了多大的事!” “糟糕,让那家伙逃了!”程末这才注意到,神秘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觉得不甘心是吗?”卫如嬗一笑,说:“我有办法找到他!” “怎么找?”程末问,其实没有卫如嬗这一说,他自己也会用索骥图寻找对方。 “很简单啊,”卫如嬗重新将鸣赋放在了地上,拍了拍它的头说:“刚才因为你坏了大事,现在你也该出点力了。” 鸣赋像小狗一样摇摇尾巴,表示同意,之后小鼻子抽动两下,立刻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原来如此。”程末明白了,鸣赋不管怎样也是灵兽,嗅觉要比常人敏锐得多。 二人跟在小家伙身后,时刻保持着警惕,普通的小巷,此刻也似乎变成了迷宫般,错综复杂起来。片刻后,鸣赋在一座房屋前停下,“呜呜”地叫着,示意对方就在里面。 “就在这里?”程末发现这座建筑似乎是一座已经被废弃了的房屋,门前积满了灰尘和蛛网,却没有人经过的脚步。 “鸣赋应该不会认错。”卫如嬗显然很信任自己的宠物,又将鸣赋招呼过来,将它抱在胸口,不忘嘱咐道:“待会你要乖乖带着,不允许再乱跑!” 程末不再多说,侧身推开了房门,卫如嬗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在房间中探索着。 房屋已经极为破败,屋顶瓦片掀翻了大半,一些从房檐掉落堆积在屋内,月光透过破洞照映在上面,反射出暗淡的光,显然瓦片是用琉璃烧制的。 初时程末一扫而过,但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 月光照射掉在地面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微光? 屋外的灰尘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屋内的琉璃瓦怎么可能还会反光? 肯定是有人刚刚踩在了房顶上,却没想到屋顶早已朽坏、踩塌了房檐掉在了屋里,同时也震掉了一同掉落的琉璃瓦上的灰尘! 恰在此刻,一道磅礴的真力从身侧袭来,劲风破空,似乎还夹杂了万马奔腾的呼啸雷鸣! “别想得逞!”卫如嬗一声娇喝,摹白图翻卷,犹如狂风卷浪,将汹涌真力尽数震散。 程末趁势而上,身如山岳不可撼动,大地都在震颤,手中紫光闪动,朝着对方当头抓下。 然而当紫光照清对方的面庞时,二人不由得同时停下了手。 “怎么是你?” “你们怎么在这!” 显然,对方都对彼此出现在这,大吃一惊。 “北堂杰,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卫如嬗质问道。 “你们问我,我却还要问你们,”北堂杰也是理直气壮,“约我到这来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却只听这一句话,双方各自不由得怔住,显然同时意识到不对劲。 “你先说说你为何会在此?来林春镇干什么?”程末沉声询问道。 虽仍有些不满,但为了解释清误会,北堂杰还是“哼”了一声,说:“北堂炼宗是炼器宗门,对灵物的需求远超寻常势力。那一日我需要找一件独特灵物,托人寻了许久都无果,本打算放弃。不想无意间接触到一个人,他告诉我能给我想要的,但需要我来林春镇取货。前日我刚刚赶来,左等右等却也不见对方,正当我以为被骗时,却在刚刚突然来了消息,让我到这里,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所以房檐也是你踩塌的?”卫如嬗紧跟着询问。 “没错,对方神秘兮兮的,我看这里是个荒屋,当心有诈,特意走的房顶,却没想到掉了下来。” 听完北堂杰的解释,程、卫二人对视一眼,半信半疑。 “我说了那么多,你们不如也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来这!”北堂杰冷笑着说。 程末想了一下,将自己二人刚刚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末了不忘问北堂杰一句:“你联系对方的过程中,有没有见到他的样子?” “没有,我甚至连对方的人都没见过,自始至终只是书信联系。” “所以他到底是谁?”程末相信北堂杰没有骗他,但这些话不但没能驱散他的不解,反而更加疑窦丛生。“到底是谁一直在骗我们?鸣赋又为何把我们引到这里?” 恰在此刻,卫如嬗怀中的鸣赋再次“呜呜”叫起来,显得很慌张。 “本以为能看场相互厮杀的好戏,没想到你们居然认识,可惜,可惜。” 正是之前神秘人的声音,此刻屋中不知在何处,忽远忽近,虚无缥缈。 “所以你就是一直和我联系的人?你果然骗了我!”北堂杰的怒意显而易见。 “本想借你多骗点钱财,情急之下也只好利用你当挡箭牌,却不曾想你连这个作用也达不到。”神秘人话锋一转,阴气森森地说: “那只好请三位,死在这里了!” 程末这才发觉,原本透过屋顶照射进来的月光,也已经完全消失了!黑暗的混沌充盈在每一个角落,他们三个都像掉落深海的人,随时要溺毙在黑暗当中。 再一准备使用银月浮光咒,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感应不到月之精华,附近所有的天地灵气,仿佛都被隔绝在黑暗之外。 “小心,这是法宝的气息!”北堂杰到底是北堂炼宗少主,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所以我们在一件法宝里?”程末这句话不知是问谁。 “差不多,”言归回答,“还没到自成空间的地步,不过你们已经陷进去了,换言之这就是个陷阱!” 黑暗之中,骤然间杀机笼罩,呼啸的风声,如千军万马,嘶吼着向着他们冲来。 程末本能的感觉到这股杀气,却根本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下意识召唤出一个神灵挡在自己面前,随即,神灵像被黑暗吞噬般,土崩瓦解。 “这法宝的攻击无时不刻、无处不在,除了硬抗别无他法!”北堂杰也是急了,直接用出了自己的法宝——转神魄,与其弟北堂权的百兽晶相似但不同,以千百灵兽的魂魄所练,使用后犹如千百狂兽怒吼。同时在北堂杰身后隐隐有万马奔腾,蹄声踏地如雷鸣,正是他的灵箓“万马群驹”。 卫如嬗的摹白图光芒涌动,刺破了亘古的沉寂,伴随着光芒走出,是一对对整装待发的军士,盔甲齐整、气势俨然,摆出杀气凌人的阵列,与无形的敌人不断厮杀着。 程末紫光笼罩周身,四座神灵紧密保护着他,虽然气势上和另两人差了一些,一时也算安然无恙。 三人用各自的方法抵御着无边黑暗,可自身的光芒依旧在被一点点蚕食、黑暗一点点逼近,似乎下一刻,他们就会彻底被吞没在黑暗中。 “程少管,何必这么挣扎呢,你放心,念在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的面上,你死后尸首我会替你送到陆家的!”神秘人的声音再次出现,沙哑刺耳,让人心烦意乱。 不过下一刻,还是神秘人,却发出了在场中最刺耳的声音—— “咦!!!???” 六十二:谁人 就像见到了他最为意想不到的事情。 “嗯?”程末心生警兆,也是在同时,一种阴森的感觉笼罩了他,让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就像在兴靖山里,自己被野兽伏击前的预感,一模一样。 很快,神秘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却充满了狰狞,和受伤的野兽一样:“程少管,你不是一直想抢回来它吗,那好,现在就还给你!” 最后一个“你”字出现的一刻,程末展开辙踪步,断然后退。 一个盒子,紧随着他的速度,在他身边飞舞盘旋,正是之前卫如嬗要交给他的凤鸣珏。 他所躲避的,并非是这个盒子,而是盒子后若有若无的寒光! 最终,程末还是伸出手来,接住了那个盒子。刹那间,因为这一个动作,他慢了一步。 寒光已经因为他慢了一分,刺入他的身体。 然而神秘人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已经发觉,眼前的“程末”的身体,居然在一点点溃散。 冲天紫光,犹如雷霆万钧,在另一个方向朝着对方当头压来。程末如九天雷神般,抓住了一瞬的机会,放出了自己最强的攻击! 他方才用神灵代替自己,就是为了这一瞬。 轰隆震天声回响不绝,黑暗中北堂杰和卫如嬗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焦急等待。下一刻,程末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脸色铁青,一手攥着那个盒子,另一只手则紧闭着,不知抓着什么。 “程少管,你果然厉害,”神秘人的声音充满了怨毒,“那就再接我这招试试!” “滋”得一声,犹如一粒火星,滴入到油锅中,不安的感觉让人忐忑不止。 “不好,那家伙准备毁去整个法宝拉我们陪葬,不能让他得逞!”北堂杰立刻意识到对方要干什么,大声提醒。 可已经迟了! 黑暗的尽头,出现了光芒,可这光芒并不代表希望,而是寂灭的恐怖! 黑暗的空间,处处塌陷,天崩地裂,小小的三个少年男女,随时就要化为灰尘。 最绝望的,就是他们三人见此,都束手无策。 “各位,躲在我的摹白图里!”卫如嬗拼了毁去这件法宝,也要护住大家。就在她要行动时,发现程末已经率先出手。 “言归,助我一臂之力,将我的真力散开护住大家!”程末对言归说。 “你要干什么?”言归方一发问,见到他从怀中掏出数个琉璃珠,立刻明白了,马上按程末所说,将他的真力护罩般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十余个归元镇冥珠被程末扔到了四周,掺杂了他的真力,发出了惊人的爆炸声,爆炸的余威迎面对撞毁灭的气息,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动。 就如平地上,又升起了一轮太阳。耀眼的光芒,淹没了三个人的身影。 仍旧是废屋中,此刻已经彻底化为了断壁残垣。北堂杰从废墟中爬出,仍旧心有余悸。他倒是受伤不重,只是心情激荡难以自已。 一抬头,看到程末端坐在地面上,卫如嬗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他没有事,只是真力消耗过度,休息一会儿就会好。”卫如嬗的声音,既像在说明,又像是警告。 北堂杰一时无话可说。 程末全力吸纳着天地灵气,感觉体力在快速恢复着。 “你也是真大胆,真想到用这招破局。”言归承认,程末刚刚的举动是极为冒险、但富有想象力的,十余枚归元镇冥珠的威力足够硬生生破开黑障的崩塌,可如果没有保护自身的办法,那黑障内的人仍不可幸免。 但归元镇冥珠本身就是以程末的真力为材料制成,在他的真力范围内都属于安全区,只要躲在那之后,余波的影响也能降到最低。 当然副作用就是程末的真力一瞬间就几乎被抽干,现在连站起来的体力几乎都没有。 “不管怎样,这件东西还是到手了。”程末将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事物——赤红的颜色,犹如涌动着鲜艳的烈火,振翅欲飞的造型,宛若凤凰栩栩如生。 灵物凤鸣珏得而复失,不过接二连三的遭遇,程末还是毫无轻松感。 镇主府邸的无名大火、重伤的宗训、神秘人的怪异举动,不断出现的神秘事件编织成了一张大网,连程末自己也被网罗在其中,难以挣脱。 而现在神秘人又再度失踪,等于这一切又失去了线索。 “又有人来了,不过……你还是认识。”言归好像在忍着笑意。 “嗯?”程末还没明白,就突然听到一个熟悉、但不喜的声音。 “表妹,你没事!”韩先让随着声音,须臾出现在诸人眼前,靠近卫如嬗关切地问。 “并无大碍,谢谢表哥关心了。”卫如嬗说。 韩先让转身看到了程末和北堂杰,脸色不由沉了下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堂杰显然也认识对方,直接说:“韩少主,你这责问的口气,可是不对。不管怎么说,刚刚我们和令表妹也是携手御敌。” “的确如北堂大少所说,和某些人紧要关头不见、事后现身相比,要好了太多。”程末也恢复了七七八八,站起身来冷冷道。 韩先让脸色十分难看,也没再说什么,还是问卫如嬗:“表妹,为何你也会来林春镇?我送你到我那里休息。” “不用了,住处我早已安排好,现在就要回去了。”卫如嬗直接谢绝了韩先让,之后对程末眨了眨眼,说:“再见!”飘身离开了这里。 临走前,程末也看到她怀里的鸣赋,伸出小爪子朝自己挥了挥,像是告别。 不知为何,程末总觉得她最后一句,没这么简单。 见卫如嬗离去,北堂杰也走上一步,居然对程末行了一礼说:“程末,我知道最后是你救了我们,这次我承你的情,就此别过,期待来日再见。”说完也是离去。 程末也朝对方回礼,他和北堂杰关系虽然不算好,但实际上,也没糟糕到水火不容的程度。至少这一次,就位以后再合作留下了余地。 再看韩先让,对方连话也没说一句,直接转身离开。 程末也懒得和他说什么,当下也是回了自己所在的客栈,将破损的衣服直接换掉,同时洗了个澡。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面前放着凤鸣珏,一边摸索着它,程末一边思索。 “到底为什么,”程末在想,“那神秘人为什么要抢这凤鸣珏?之后又为什么把它还了回来?这其中和宗训重伤,又有没有关系?” “也许,可以换个思路。”言归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对方,其实想要的根本不是凤鸣珏。” “那会是什么?” “和宗训白天交换的东西,还在你身上吗?”言归催促着,“赶紧拿出来看看。” 程末有些不解,不过仍旧将那原本要给邓也的盒子掏出来,放在了桌角。 “邓也说没说,他要的这个到底是什么?”言归问。 “说了,他告诉我,是块独特的灵石,价值不可估量。”程末一边说一边打开。 盒子打开的那一刻,程末愣住了,言归却似乎早已料到。 里面哪里是什么灵石,分明是一个卷轴! “这,难道宗训给错了?”程末久久思索。 此刻,他的窗外,忽然“笃笃”响起了敲击声。 “是谁!” 八十七:孤阳 极端阳刚、霸道的气息,层层扩散,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烈火轰鸣,点燃了树木,一瞬间化为了庞大火海。至阳之气蔓延中,其余几辆货车统统被覆盖在了范围之内,里面的春阳万盛花也纷纷被点燃,炽烈的气息愈发浓郁,以正中那个少年单薄的身躯为终点,纷纷投入到他体内。 韩先让早已被这暴烈的声势远远吓走,惊疑不定地望着那里面。 “小子,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简直是自寻死路!”言归又气又急。 但凡天材灵宝多为浓郁灵气汇聚而成,蕴含的功效极为霸道,只有以灵兽先天强横的身躯,才能毫无副作用的直接吞食。而人类身躯孱弱,多以吸纳天地灵气滋养自身,为了也能利用天材灵宝的力量,才会发展出炼丹等种种妙法,保留灵宝的精华、去掉灵宝的霸烈。 而现在程末为了弥补自身元阳,居然直接如灵兽般生吞春阳万盛花,无异于是抱干柴、引雷火,引火自焚一样的行为! 程末此刻只感觉经脉乃至五脏六腑都被火焰填满,目不能见、口不能言,连言归刚刚说什么也完全听不到。极端刺痛的感觉,连灵魂都要烧焦。疼痛的煎熬,刺激得他不断用手指撕扯着自己全身,而他的皮肤,已经开始被烧焦,被指甲稍稍一刮,就被撕掉一大块,带下来模糊的血肉。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保持着一些清醒,意守灵台,强迫自己冷静,不断默念着孤允经和元始太清颂,再同时运转着太一游日服月法,试图将这些至阳之力炼化为己所用。 “太清无边际,青气郁紫微。灵风迅七宝,琳树何萋萋……”经法口诀,随着他的念动,越来越流利。 言归见状暗自点头,身处这种极端情况还能保持清醒,以极为不易。这少年心志之坚定,的确当世罕有。看着已经快要烧成火人的程末,言归将手掌抵在他的额头处,自身真元渡入,让程末全身顿时感到一股清凉,头脑也更清晰了些。 他听到言归在说: “你运转这些法门,思路是不错的,但你唯独漏了一样绝学——你父亲交给你的沧梦沉蛰之法。吸纳无穷精力存于四肢百骸内,意守灵台、稳固根基,它才可以帮你定住心神,真正炼化这些至阳之气。 我现在以自身真元助你护住心脉,你尽管吸纳这些阳气,不要分心。但你的主要心神,要放在灵台之内。不要忘记,突破通源,关键在于化精神为元力!” 一语点醒梦中人! 程末立刻转换功法,运转沧梦沉蛰心诀。周身百窍如彻底沉睡,气息闭敛毫无泄露。他的心神,则完全沉浸在灵台之内。 精神之海中,再度搅起风云,随着外来这股精纯阳气的吸入,海底中原本缺憾的太极图,太阳的那一半也开始飞速补充完整。阴阳结合,彼此相济,造化之神奇,生生不灭。精神之海,也随之迎来另一遍洗礼,迅疾上涨着。 空间之内,至阳气息愈发浓烈,精神吸纳的速度却始终难以加快。恰在此刻,沉寂许久的广界钟发出了悠远的鸣响,钟身颤动,也开始不断吸纳着剩余的阳气。 程末知道,在踏入通源境之前,除了精神力提升,灵箓也会竭力强大自身,使之与精神力相合。 本来这个过程,应该是由他吸纳天地灵气来完成,此刻现成的至阳气息,却也省了他一番功夫。 随着精神、灵箓各个方面的提升,灵台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张着,原本踏在上面,还有些虚浮,现在越来越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灵台构成了整个空间坚实的基础,程末相信,未来终有一日,自己能像父亲和言归那样,让这里变得和真实的世界一般! 不断上涨的精神之海,潮起潮落,终于接触到了灵台。 这一刻,灵台不再是悬浮于虚空,而是化作了广袤大海中的一方孤岛。 更是一方独立的世界。 精神之海内,此刻除了阴阳太极图,还多出了别的一些东西。奇特的文字,从海底缓慢浮现,跳跃浮出水面。这些文字,常人绝对不会认得。 可是程末一眼,就能看出这到底是什么。 云文云字,是精神力到极致才会显化,是使用者自身以独特的精神感知,写下的对于大道的独特认知。 从这一刻,程末的精神力才算彻底大成! 精神之海内,一道道流光不断被灵箓吸入,那就是由精神力凝练而成的元力。 灵箓之中,来源于周身经脉的真力在其中游走,与元力不断汇聚,二者相合,彼此共存共生,必要时却仍旧可以相离,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程末恍然大悟,真元的形成构造,岂不是另一种阴阳相合! 孤阴不生、孤阳不成,阴阳共济,才可谓大道之成。 以神、体二者共为基础,方才是真正的灵箓,集齐了大道的纯粹。 从这一刻,程末彻底脱离了解纷境,真正踏足到通源的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广界钟发出了悠扬的奏鸣,灵台内,一切混乱阴霾一扫而空。 外界,言归仍旧源源不断地给程末注入真力,从某一刻开始,他感知到,程末自身修为忽然再度提升,五脏六腑游走的力量,和之前更为不同。 他知晓这是程末已经破境,但就是因此,他心中不喜反忧。 “你这般轻易,就已经突破了,按理说应该算可喜可贺,”言归心里想:“可这周遭的至阳之气,还剩下至少一半!你要如何才能继续炼化这等庞大的纯阳气息啊!” 不妥之处,程末也已经察觉到了。 自己突破通源境后,至阳的气息,仍在源源不断进入自身,汇聚到灵台之内。 但不管是自己的身体、广界钟乃至精神之海,都已经无法再容纳这等精纯庞大的灵气了。 且不说他已经懂得阴阳相济的道理,在吸纳阳气只会破坏自身的大道平衡。单纯就这些灵气只吸入要是不能炼化,那么自己就会像一个一直吹起不停的气球、迟早会吹爆! 经脉之内,隐隐作痛的感觉,已经是个预警。 程末暗自头痛。 “嗡!”远处的黑色巨尊,全身鸣颤后,突然有所动作。 一股比刚刚广界钟、还有精神海加在一起,还要庞大得多的吸引力,在疯狂汲取着多余的至阳之气。 沉罪灵尊,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疯狂吞噬着这些气息,将灵台内多余的阳气吸走不算,透过程末自身的百骸,天地内尚存的元阳之气,不管是来自春阳万盛花、还是原生自天地,这时候也纷纷被它索取。 饕餮般的贪婪,让程末、和言归都赶到心惊。 程末只是惊异于沉罪灵尊的举动,言归却想的更多。 “奇怪,它,本是属天道之外,为何,却会吸纳这天地的气息?” 言归又想到,之前沉罪灵尊,就不止一次通过程末,索取各种精纯的元气。 八十八:武略 周遭的炙热,被抽取一空,渐渐平稳下来。 没有了纯阳之气,沉罪灵尊,也缓慢停下。 程末望着重归沉寂的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说不会再联系我,可是为何,却还愿帮我?” “或者说,你这,并不是在帮我……” 迷惘的情绪,不过刹那之间。 程末迅速魂归肉体,言归此刻也早已回到银镜之内。 遥望着不远处韩先让的震骇,显然对方还没有完全理清思绪。 程末长啸一声,道:“韩先让,这次你的末日到了!” “只不过刚刚破境,就敢大放厥词!”韩先让回过神来,怒极反笑,一手挥动着法宝灵剑冲来,道:“让我来先将你打成废人,再戳破你的美梦!” 程末分毫不让,同样纵剑迎上。 二人双剑交击,“乒乒乓乓”声接连不断。 银屑四溅,尽百次斩击后,程末手中的剑只剩下光秃秃的剑柄,被他直接抛开。不过是普通的真器法宝,到底比不过韩先让的特制元器宝剑。 “程末,你到底比不过我!”韩先让见废去了他的武器,兴奋地呐喊着。 “不过是凭借一件法宝,有什么可得意的!”紫光从他周身闪烁,化作无数屏障,挡在了自己面前。突破通源后,对于各种神通的运用,程末显然更上一层楼。 烈湘剑挥舞之下,紫光屏障纷纷破碎。剑上似有火光涌动,发出狂暴的气息。 程末却早已退到一旁,一个个和他真人大小的神灵,各自手持武器,再次朝着韩先让冲去。原来程末用元景神灵术,总是化身的神灵越大、威力才越大,突破到通源境后他才意识到,如果神灵内的力量不够凝练,空有庞大身躯,破绽反而越大。 现在只一个等身大小的神灵,威力反而更要超过以往的巨人。 但这些神灵在韩先让面前,都打不过一个照面,剑光闪烁,纷纷重新被击溃为元气,四散消失。 “言归说的果然没错,量身打造的元器法宝,人、宝合一,威力不知要比我之前的普通真器大上多少!” 只是一个思绪后,程末就下定决心,运用自己之前从未用过的另一大绝学。 源自太一游日服月法中,属于太阳元气的,无上道法! 真元在自身不断流转,精神、意识高度凝练,在他的牵引下,旭日朝阳的微光,在他全身汇聚,金光耀眼闪烁,涌动着热浪,仿佛传说的御日为车的羲和神人。 “旭日曜天诀!” 随着最后一字而出,程末身披金芒,朝着韩先让遥遥一指,一道耀眼得无法直视的光束,“唰”得向着韩先让冲去。 韩先让举剑抵挡,“当”得一下,震得长剑几乎脱手而飞。韩先让心中震动,下一刻,却只见光束接连不断朝着自己而来,密集犹如漫天暴雨。 “程末,你休想如此耍弄我!”韩先让暴喝一声,灵箓出现,烈湘皿中烈焰翻腾,加持在宝剑上,瞬息之间,宝剑的锋刃再度暴涨尺许,朝着程末遥遥劈去。 哪知程末身形忽转,再次不见了人影。韩先让顿时气急败坏,鬼魅般的身法让他头痛万分,早在当初接纳郑依谨的时候,对这神奇步法他早就垂涎不已,然而三番五次索要都被郑依谨找借口推脱了过去,现在居然全便宜了程末。 思绪未果时,韩先让忽然觉得头顶似有阴影笼罩。 抬头看去,瞬间瞠目结舌。 一个完全由至阳灵气凝聚的巨大宝塔,闪烁着异彩的流光,朝着他当头罩来。 宝塔庞大如山丘,压迫性的窒息感凝固了时空。毁灭的气息,撕扯着大地。狂风无故呼啸,树木倾倒、拔地而起,留下了千沟万壑,狼藉般的景象。 这种可怕,不在于让人崩溃,而是麻木得,几乎忘记了反抗。 “啊!”韩先让不甘地咆哮着,疯狂挥舞着宝剑,剑光一次次击打在宝塔的底座上,却只留下了一点点痕迹,徒劳浪费着自己的力气。 望着越来越近的宝塔,韩先让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些勇气。 跑! 赶紧跑! 现在就跑! 我是韩家的少主,我不能死在这里! 韩先让到底是少年天骄,到了这个时刻,至少还能记得逃跑。 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刹那间。 “咚——” 悠扬的钟声,经久不息。 同时,凝结了时空。 韩先让的全身,立刻一动不动。 他凝固的身形,只能眼睁睁看着,整座宝塔,无情地倾轧下来。 “轰——” 声势,如山崩地裂。 许久,方才尘埃落定。 程末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精神已经有些萎靡。刚才的招式,是他迄今为止用出的威力最大的绝学,甚至隐隐脱离了他的掌控。 再一看肆虐的中心,韩先让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已经半死不活,这让程末有些诧异,看来这韩家少主也必定修炼过淬体之术,否则早就应该断气了。 支撑着走到对方眼前,程末见韩先让手中死死握着的宝剑,依旧在闪闪发光,想着它也必定价值不菲,就一把将之夺过。 程末分明感觉到,拿在手中的剑,对自己明显有一些抗拒。 “你想收服它?”言归道:“这和之前的那些法宝不同,是完全依照韩先让自身打造的,就算它会降服于你,也很难发挥出它的全部实力。” “但不管怎样,都不能继续留给他,白白增强敌人的实力!” 这般说着,再次催动汉方岭简仪,有着经纬玄妙之力的炼宝圣物,散发的力量,开始逐渐消解这把剑的抵抗,侵入到内部的法阵中,抹除韩先让的印记。 “嗡”龙吟般的声音响彻,宝剑的光芒变得柔和,平静地躺在程末的手中。这下,他算初步收服了这把剑,但的确如言归所说,内部最核心的几处法阵,始终与程末的真力格格不入,想要将它们尽数改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剑已不再是为韩先让独一无二所打造,不适宜再以‘烈湘’为名。我是在刚刚破境后重塑了它,此刻会当凌绝顶、一举跃高空,不如成它为‘凌跃’。” 程末喃喃自语。 对韩先让来说,自身重伤、法宝被夺,他这次彻底的输给了程末。 只是程末还在盘算,接下来又该如何。 “你打算,彻底杀了他吗?”言归问。 “杀他?真是那样意味着陆家和韩家彻底撕破了脸,韩家家主韩略也必然会发疯般要报复。但反过来想,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对焕青城其他势力,岂不是在赤裸裸暗示‘韩家已经不行了’?” 程末的双眼,逐渐锐利起来,“我也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 “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明涂的声音,悠悠地道。 “嗯!”程末一惊,飞快看向背后,却空无一物。 再转身,别说明涂了,就连地上重伤的韩先让,都不见了踪影! “这!” 一切似乎太不可思议了。 程末所吃惊的,不是明涂悄无声息的救人。而是他居然除了救走韩先让之外,什么也没做! “奇怪啊……”言归也想明白了,刚刚他之所以同样毫无察觉,就是因为明涂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敌意。 “人让你打个半死、法宝都被你抢了,况且整件事都被你搅和得一塌糊涂,他明涂居然一声不吭,简直太反常了。”言归嘀咕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 “阴谋?”程末同样不解。 “程末,程末!”邓也的声音远远传来,须臾之间,他就到了眼前,看着四周吃了一惊,问:“到底怎么回事?” 程末将大概事情略说了,包括陈逢是叛徒、本源碎片有假、还有明涂直接退走一事。听到陈逢和本源碎片的事情,邓也很是吃惊。而听闻明涂居然那样离开,他也同样显得不可思议,自言自语道:“明老鬼,这次又有什么名堂?” “邓叔,你又为何来这?”程末反问道。 邓也还没回答,二人突然听到了又一个人的声音。 “邓管家,邓管家!”是城内裴掌柜,他飞快赶来,一边焦急地说:“哎呀,邓管家,你果然在这里。刚刚我四处打听,你安排的商队被送到这里来了,我就一路跟来了。” “裴老板,你来干什么!”邓也很无奈地道。 “我来干什么?邓管家,你要这么说,可是你不讲理了!”裴掌柜有些动怒了,“之前说好了,这批春阳万盛花是要卖给我的,怎么你还说变就变、转手又要卖给别人呢!” “哎呀,裴掌柜,你……”邓也有些面露难色,道:“对方给的价钱,确实比你多太多,我也……” “多多少?你说,多了多少!”一提这茬,裴掌柜更加愤怒,吼道:“那个买家又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这般厚颜无耻,非要从我手里抢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听着二人对话,程末算是厘清了条理,却不由有些尴尬。 他不知要不要提醒二人,那些春阳万盛花,已经被他破境用掉了。 “不知是我,又有没有这个资格?” 一个沉闷的声音,冷冷传来。 程末听着这个声音,有些陌生。 邓也却如遭雷击般,僵硬地望着另一边。 显然,从一开始,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最后的买家,居然会是他。 数道目光的注视中,韩略身着灰色长服,站在树林的尽头。 晨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反映出金橘的光芒。 “韩家……家主!”邓也有些涩哑地说。 对方出现的一刻,邓也的气息,就不由自主地降低到了极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甚至不是因为恐惧,因为从出现的一刻,韩略就只是站在那里,既没有散发出气息、也没有任何举动,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这种感觉,程末也有所察觉。对方明明只是站在那边,在自己眼中,却仿佛千变万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此刻如大海般深不可测,下一刹那,又变得如高山般只能令人仰止。 好可怕的威势。 “这种感觉,和陆俨望类似,他已经到了和光境中期,放眼天下都算得上绝顶高手了。”言归倒是颇为不在意,毕竟在曾经,他才是真正俯视众生之人。 至于裴掌柜,当看到来人是韩略后,早就吓得说不出话。 “邓也,邓管家,也许我还应该感谢你了,费了那么大心思,替我找来这么多春阳万盛花。”韩略缓步向前,走到了树木阴影中,照在他身上的晨光消失,让他的表情也有些模糊。 “不用谢,不用谢,我邓某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诚信!”邓也恢复了往日满不在乎的态度,却明显少了一些底气,“但既然是韩家家主想要,当初直说就好了,为何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所盘算的,一般人怎能理会?”韩略走到一辆烧焦的货车前,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继续说:“不过现在,它们都变成了废物!” 邓也吃了一惊。 不过转眼,韩略不再注意邓也,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 “你,就是程末吗?” 不知为何,他的口气,颇为复杂。 八十九:至亲 程末心中骤然紧张,飞快将手中的凌跃剑收起。 “那些春阳万盛花,也是因为你才废掉的,”韩略好似没看到程末的举动,只是自顾自道:“从你身上,不仅有刚刚突破通源境的感觉,还有一股极为纯正的至阳之气。想来除了春阳万盛花,也别无其他。” “的确如此。”程末想了想,自己和对方实力差距太大,与其矢口否认,不如索性承认一切。 “你却不必在意,不仅那春阳万盛花都给你了,我不在乎;连带着你将郑依谨的绝学、韩先让的法宝,也可以一并拿走。”韩略语出惊人。 程末皱眉。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何用意?但以对方的身份、实力,也远不用与自己故弄玄虚。 “先让,唉,他的年纪,已经和陆家大公子陆今差不多了,可偏偏,他更像是陆家二公子陆见。”韩略像是在感慨。 可这些话落在程末的耳朵里,怎么也不带任何善意。 对方显而易见就是在嘲讽,不仅在嘲讽陆家的后代,更是在——嘲讽自己的儿子? “可你不同,你不像他们,也不像陆俨望,甚至不像你的父亲程启。”韩略很认真,“你就是你,所以你有你的价值。” “你……”程末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却有些难以置信。 “你来韩家,我可以收你为义子,给你想要的一切,”韩略忽然道:“不管先让有的、没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比程启、还是陆俨望他们,给你的更多!” 一句话,石破天惊。 邓也目瞪口呆,不住地打量着韩略和程末,简直不知道到底该看谁。 程末心中的震惊,也是无以复加,片刻后收拾好心情,他才强作镇定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说了,你有这个价值。” 韩略笑了下,道:“你年不过十六,修炼一年即可凝箓、第三年及通源,即便中途因为凝箓失败耽搁了,却修为不但丝毫未损、反而无通诀台而灵箓成,创造了世所罕见之举,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况且除了你的天赋,你还能和邓也结成忘年交、和天瑶漠族少主结好、与卫如嬗一见如故,更资助了焕青城内无数困苦之人,培养了你自己的势力。之后处理林春镇的那一系列事件,你的才智、手段、信念、谋略,无一不证明,你,是个聪明人。 对于你这样的聪明人,陆家居然仅仅让你做一个名为少管、实则跑腿的小角色,简直是明珠暗投。你来我这里,会发挥更大的价值。”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就一定能给我更好?”程末闭上了双眼,道。 “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陆俨望他们却偏偏没告诉你的事情。”韩略的声音,认真了起来,“你父亲程启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他和陆俨望,到底经历过什么?他们明明曾是挚友,为何却反目,表面如常却离心离德,这些他们告诉过你吗?” “还有十余年前,就是你父亲捡到你的那一年,焕青城曾遭受过一次大灾难,一切的改变都始于此,他们又告诉过你多少?” “别的不说,就有一点,你可曾知道,焕青城在以往,是有着三大家族!第三唐家,为何像你这一辈人,却从未听说过它的事情?” “这些陆俨望不能、或者不敢告诉你的事,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接二连三的爆炸性信息,让程末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冷静下头脑,消化着韩略抛出的一句又一句话。 “三大家族,唐家,唐家……”程末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猛然一震。 夫人她的本姓,可不就是唐! “想到了什么吗?”韩略望着程末的样子,就知道这少年如自己预料般猜中了一些事,带着些不怀好意的笑说: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其实当年唐怀初下嫁陆俨望,本就是逼不得已。程启、唐怀初、陆俨望,曾经焕青城的‘铁三角’,亲若手足的三人,他们之中,原本程启和唐怀初,才是公认的神仙眷侣……” “韩略!你闭……”邓也正要怒斥,可之后,剩下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因为程末转头看向了他。 “邓叔,这是真的吗?”程末问的很诚恳、也很认真。 诚恳,代表着他真的想知道;认真,则代表着,他不容听到谎话。 生平头一次,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邓也偏偏,不敢再看他的双眼。 “我知道了……”程末似乎叹了口气。 邓也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你看,连他也不敢告诉你。”韩略得意的笑了,伸出手来,对程末说:“做我的义子,程末,韩家的大门向你敞开,我也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并且帮助你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 既然你也不知道你本来姓什么,那么你可以姓程,为什么不能姓韩?” 程末沉默不语。 “喂,你不会真想答应他,”言归倒是有些急了,“他说的话模棱两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清楚。况且你重伤了韩先让、已经和他交恶,就算韩略真的狠到不管亲儿子,你去了韩家,就真能和明涂这些人相处得好?最重要的……” 言归顿了顿,才继续说:“陆家其实,真的没有对不起你。” “我自然知道,而且,”程末忽然说:“愿意帮我得到一切的人,不是已经有了吗?” 言归愣住了。 可是程末,已经规规矩矩,朝着韩略行了一礼。 邓也想要阻止,可到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什么劝阻的理由,都想不出。 程末说:“我有父亲,所以不需要再认义父。虽然我或许不该姓程、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可是至少,这是我名字中,第一个姓氏。” 韩略愣住了。 邓也同样。 程末继续说:“况且,我也有家、有亲人。就是因为自己的亲人,我才能在这里。而且现在,我的家中,还有烧好的饭在等我。” “说得好。”另一道声音,悠悠传来,“等回家后,家里的饭桌上,也必然有你的一个位子。” 陆俨望从一旁走来,对着程末说。 谁都知道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程末终究,是选择了陆家;而他的亲人,依旧接纳了他。 “没想到,你却这般容易的脱身。”看到陆俨望出现,韩略倒是毫无反应。 “我早说了,是某人自作聪明,实则蠢如猪狗。”陆俨望不咸不淡地回应。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韩略转身,最后对着程末道:“我的条件还是不变,如果你回心转意,自然最好。在那之前,好自为之!” 他的身影,飞快离开了这里。 陆俨望只是目视着他的离去,没有阻拦。 这是程末才注意到,陆俨望的衣角、袖口处,有着明显的烧焦痕迹。 “老爷!”邓也立刻单膝下跪,说:“适才老爷以身犯险,我却毫无作为,真是惭愧!况且我不仅没找回来本源碎片,还没发现已经有歹人混入到家中,我……” “好了别说了,我不是没事么?”陆俨望道:“至于本源碎片?其实在刚才,我就拿回来了!” 陆俨望伸出手来,一道莹润白光出现,这才是真正的本源碎片! 程末也感觉出了,其中暗藏的大道精华。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言归却突然道,想明白了什么。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邓也喜不自禁,“本源碎片失而复得,这样一来……” “等一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陆俨望打断了邓也,骤然严肃地道:“本源碎片失而复得,可为何陆家进了奸细,你身为管家,却毫无所觉?” 邓也心中一紧,后背冷汗渗出。 “还有这次,为何你却又和韩略做起了交易!一直以来你都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投机、攫取利益,我早就规劝你收敛,你却当做耳旁风,还沾沾自喜。以至一犯再犯,今天终于和自己的敌人勾搭上了,你很荣幸吗!这么久以来你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就真的一无所知!” “噗通!”这下邓也彻底跪下、几乎五体投地,诚惶诚恐地说:“老爷……还请老爷看在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我这次……” “行了,你先起来再说!”陆俨望转头,看着几乎快被以往的裴掌柜,此刻他趁着没人注意,正想偷偷溜走。 “裴掌柜,也请留步!” 裴掌柜的背影,立刻僵在了原地。 陆俨望道:“陆家被盗之事,其中尚有不清楚之处,不巧裴掌柜也牵涉在其中,如果条件允许,还请裴掌柜也一同回去,待调查清楚,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裴掌柜哭丧着脸,却也不敢说什么。 陆俨望转头又看了眼程末,感受到他的气机,略一惊讶, 终究只是说:“一同回去。” 转身就要走。 “抱歉,老爷。” 程末这时说: “还请老爷能容我暂时离开,我,还另有其他的事要办!” 最后的话,却是言归,嘱咐他这么说的。 九十:夕拾 程末重新踏上了兴靖山深处的土地。 在言归的指引下,他离开了陆俨望、邓也等人,远离人烟,直接来到了这座蛮荒深山的腹部。 让他诧异的,却是一路上他几乎不用刻意隐藏,就畅通无阻。鸦雀无声之处,不仅没有碰到任何灵兽,除去树木草石,连任何其他的气息都不存在。 这个疑惑,在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终于得到了解释。 “这是!”程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圆数顷的茂密树林被连根拔起,只露出光秃秃的地面。整片山崖土地,就像被凭空犁了一整遍后,又放火狂烧三日不止,只留下寸草不生的一片狼藉。烧热的石头,甚至依然带着熔融的红色,默默诉说着不久前的狰狞。 最为可怕的,是从这里开始,整座山腰凭空塌下去了一整块,若是站在天上遥望这里,则会猜测这是哪位仙人遥遥推了一掌,才会留下如此“神迹”。 可近在眼前,反而会怀疑,一切的真实。 “这些,全是老爷干的?”程末却也很快接受了这一切,神色如常地问。 “也并不全是。”言归仔细勘察了四周,语出惊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韩略设了一个局,想要围杀陆俨望,但没想到陆俨望早有准备,被他逃了出来!” “什么?”这件事反而比陆俨望毁了一大片兴靖山更加让人不解,“为什么韩略会设下这个局?他有什么倚仗老爷就一定会来?还有,为什么老爷就提前有所防范?” “你平时精明,到了现在,为何如此糊涂,是没想到,还是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 言归似是叹了口气,道:“一切,还是要落在你的那块本源碎片上——实际上从一开始,它就根本没有丢!无论陆俨望说陆家失窃、还是失而复得,都是他诓人的,自始至终,那本源碎片就在他手里!” “整件事情,就是他陆俨望的自导自演。不仅你、邓也一起信了,而且就连韩略、韩先让、陈逢等人,都一起被他愚弄。因为相信本源碎片已经丢失,陈逢无意得到陆俨望故意准备好的假货时,才会欣喜若狂,着急用它去讨好自己的主人;韩略相信陆俨望急于找回它,也想着设一个局,把陆俨望引进来。 还记得邓也说过陆俨望接到一封信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吗?我猜韩略就是在信上写‘想要本源碎片,过来找我’之类的话。陆俨望自然不会上当,倒不如说,这也是他的一部分计划。” 环视了四下,在远处的另一座山峰处,言归停住了视线,“我能感觉到,韩略设下了不止一处灵阵来对付陆俨望,远处的山顶,才是他真正的杀招。却不曾想,陆俨望既知韩略拿到本源碎片是假,又怎么会真的以身涉险?” “所以,老爷费尽周折做了这一切、愚弄了几乎所有人,到底为了什么?”程末的双眼,不再迷惘,但,也有着求索的光芒。 “你还猜不到吗?”言归不咸不淡地回复。 二人一时无语。 “不过还有一点,我是没想明白的。”言归继续说。 “什么?” “以陆俨望的实力,没有踏足最后的杀阵,也不应该耽搁这么久。”言归扫视着肆虐后的遗迹,道:“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脱身过来找你了。而且看这状态,他分明,也没有尽全力才对,这,又是为何?” 程末倒不会惊讶于眼前一切还不是陆俨望全力而为的结果,对于言归的话,他认真思索了片刻,回答:“这个,我倒是有个猜测。” “是什么?” “你跟我来。” 程末带头,沿着原路返回,却没有走上回城的大路,顺着条几乎被荒草掩埋的小径,一路向前。不多时,也就刚刚离开山脉的范围,程末停了下来。 言归定睛一看,眼前是一块空地,已经被清理干净,围栏围成一个精致的小院,杂草被剔除的几乎没有不说,两旁还种满了各式桃花,粉色、橙色、白色、嫣红……应有尽有。尽头最显眼处,是两棵高大的桃尽尘华树,明显是从别的地方移植而来。外围甚至还有灵石布下的阵法,防止闲杂人等来此打扰。就在这精雕异草的正中央,是一个修得整整齐齐的小土丘,前有一块白玉碑石,上有四字“程启之墓”。 程末来此后,毕恭毕敬,先朝着坟墓拜了一拜。 “这是,你父亲的墓?”言归很是惊奇,“为何单独在此,却不在城内墓园、或者程家自己的墓地内?” “葬在这里,是我父亲的遗愿。”程末行礼后,抬起头来,淡淡说:“我父亲单独要葬在这里、不和城内多数人在一起,其中缘由,他没告诉任何人。至于程家自己的墓园,似乎早就不在了。” “你父亲,果然够古怪。”言归说。 程末没有回应这句话,对着自己父亲的墓碑说:“这里离城池不远不近,离兴靖山,也几乎近在咫尺。从我们刚才的位置赶来,也不到半个时辰,如果是用飞的,直线距离,只怕眨眼就能到。” “所以,你是想说,陆俨望是因为顾忌你父亲的坟墓、不想闹得太大打扰了老友的安宁,所以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力量,没有打得太激烈吗?”言归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程末不应。 “拜托,醒醒,陆俨望是什么人,你看得还不够清楚吗!”言归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大声道:“就拿这次来说,他不仅愚弄了你们所有人,你又仔细算过,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吗?借搜查盗贼为名,他毫无疑问从他父亲那里抢过一部分实权;中途结交卫如嬗,成功让韩家失去了这个中域大靠山;借你的手,他除去了陈逢这个内奸、还再次压了韩略一头;以调查为名带走裴掌柜,这件事传出后,又能在整个焕青城树立自己的地位!更不用说他末了还敲打了一番邓也,连带着敲打了你。” 言归愤愤不平地道:“整个过程,他才是最大的赢家,心思之深沉、谋略之毒辣、手段之高超,我活了这么多年,难有出其右者!也就是他还有着最后的一丝良知和底线,要不然别说韩略了,连他的父亲陆温闲早晚也会栽在他手里!这还不算,谁也不知道,曾经他和你父亲,到底又发生过什么!”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程末淡然回答道:“难道你不觉得,想要有所作为的人,面对那些机会,都会这样么?” 言归怔住了。 因为程末是对的。 陆俨望的心机很深,但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他的职责之内,远远达不到过分的程度。 甚至可以说,但凡有野心的人,在面对相同的事情后,一样会那么选,哪怕是他自己,也不例外。 在此刻,多出一双脚步声响起。 言归飞速消失,程末转头,看向了小路的出口。 陆温闲面带微笑,站在那里。 “老太爷,你……”程末没想到在这个关口,对方却会来这里。 “有些意想不到,是么?”陆温闲仍旧温和地笑着,走上前来,抚摸着程启的墓碑说:“我来看一个老朋友。” 父亲生前和陆温闲是忘年交,这点程末一直知道。 “你父亲,唉,终究却葬在了这里。程家自己的墓园,早就被毁了,就连他父母的尸骨,当时都残缺不全,根本分不出来。” 陆温闲说着这些,带着难以掩饰的感伤。 “你所说的,可是十余年前,那次因兽潮而波及全城的灾难?”程末想到的,不仅仅是灵媒中父亲留下的话,还有之前,韩略告诉他的事情。 “看来你父亲,已经告诉你了。” “但我,还不是完全知道。”程末认真地道:“当年,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后,陆温闲缓缓开口说:“今日兴靖山的灵兽,顶多骚扰一下过路行人和主动涉足的人,但你可知,仅仅十六年前,兴靖山的灵兽,可是有实力摧毁整个焕青城,连带着依托焕青城为生的宗派、妖族,都无法幸免。而且,你可知道延苍山?” 程末点头。 延苍山,广义上讲也属于北域的一部分,占地广大,几乎有元台广界的三分之一。相比较兴靖山,那里才是灵兽真正的乐土,数量和实力,远不是这小小山脉可以比拟。 甚至有传闻,就在延苍山的深处,还有一只古老的可撼动天地的灵兽,依旧活在世上。 “十六年前的动荡中,不仅是兴靖山,就连延苍山的灵兽,都加入了进来。”陆温闲语出惊人。 “这是为何?”程末万万没想到。 “因为,它们想要夺回,它们的‘家’。”陆温闲淡淡一笑。 程末愕然。 陆温闲却浅尝辄止,换了个方向继续说:“持续的动荡,城池塌了一半,防御的灵阵,也几乎被完全破坏。到处是死人、遍地是尸体,这些,都发生在你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程启得到了你这个儿子,却失去了自己的家族、父母、一切。 也不仅仅是他,谁又能在当时幸免于难呢?天原漠族和我有旧的老族长、九宫观的前任观主、韩略的父亲。唉,还有今儿和见儿的亲娘,俨望的第一任妻子、我那可怜的儿媳。可失去最多的,还是小初啊,曾经问鼎全城的家族,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人。” 程末知道,老太爷说的“小初”,就是夫人唐怀初。 “算了,不说这个了,徒给你增添烦扰。”陆温闲抹去了隐约的泪痕,望着程末,说:“你显然,还有别的事要问对么?” “我父亲,和老爷,曾经是很好的朋友。”程末终于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情问了出来,“他们关系的转折,也是那时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最终反目?” “反目?你觉得他们彻底决裂了,对吗?”陆温闲温和地笑了。 “难道不是吗?” 陆温闲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先指了指墓碑上的字,才开口道:“有时的疏远,并不是因为恨,反而是对彼此,太过在意,才无法释怀。” 而在这句话后,程末才发现,墓碑上的字迹,分明就是陆俨望亲笔所写。 陆温闲已经走了。 程末仍旧站在原地,沉思着。 忽然间。 他笑了。 笑的很坦然,很阳光,很符合他的年纪,而没有了平日的冷淡。 “怎么?不想追问当年的事了。”言归道。 “所有一切,重要的在我,而不是我父亲,对吗?”程末仿佛如释重负,“却是我差点误入了歧途,其实只要我去寻找,查清了自己的身世由来,一切问题,终究迎刃而解。” “况且如你所说,陆家终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不是吗?” 迎着朝阳的晨曦,阳光中的少年大踏步朝着朝阳前进。他的身板挺得笔直,因为他有足够的勇气去支撑自己的希望。 现在,他要回到自己的家,一个一直有人,等待着他的地方。 九十一:重见 静坐在自己的房间中,随着呼吸吐纳,真元在周身经脉流转,每经过一个大周天,就肉眼可见的增强了一分。在广界钟和沉罪灵尊的双重加持下,程末真元运转速度远超常人。 真力与元力彻底结合,程末用心体悟着新的力量。踏入通源境后,相比较精神的运用,反而是灵箓的改变更大。自此之后,不同灵箓的各自特性才会被逐渐发掘,修士本身也要将自身修炼强大的法门刻在自己的灵箓上,称之为“刻纹”,灵箓上的纹路越多,代表修为越高深。从一纹开始,通源境最多能在灵箓上留下九纹。 刻纹除去衡量强弱,本身也代表着修士在有意识挖掘、塑造自身的灵箓特性和潜力。 按理来说,程末应该趁着刚刚破境,仔细体悟一下广界钟的变化。不过对他来说,显然有别的事情更为重要。 紧闭的右手慢慢张开,里面握着的,是重新交还给他的那块玉,一个可能涉及到他身世至关重要的物件。 而他的左手中,则拿着程启的灵媒——崇峦宏霄笔。 “真的要再进一次?”言归问。 “上次父亲留话后就匆匆消失,但言下之意,如果我再度突破境界,他还会有别的话给我。”程末言之凿凿:“我已经入通源,再去一次灵媒中,应该会有所发现。” “你既然坚持,我也就随你前往。” 二人收敛心神,神魂投入到崇峦宏霄笔中。 眼前所见,还是上次的书库,里面重叠的藏书大多已经被程末翻看一遍,仍旧摆放的整整齐齐。更深处, 则是紧闭的二层书库的大门。 舍此之外,再无其他。 “别去看,用精神去感受。”言归道:“我们现在本就是神魂,精神敏锐度远强于五感,如果你父亲真的还藏着什么,必然是等你到了通源境后可以找到的。” 程末依言而行,精神像一张敏锐的大网,向着四面八方探出。沿途经过的地方,都如仔细搜查了一般,纤毫可见。而越是探查,程末心中感慨越多。须知这个空间是程启以现实为蓝本所造,而深究每一处的细节,程末才发现几乎和现实别样无差,父亲生前之强,可见一斑。 此时,程末敏锐发现,在一个角落,与别处不同,藏了一个暗门,如果不是这样,根本难以发现。 “找到了!”程末暗道一声,以神魂之本触动了那一道暗门。 环境转瞬而变,空旷的地面上,一方清池波光粼粼。池塘边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一株程启最喜爱的桃尽尘华树俏立于池边,娇艳的桃花,似乎永远不会枯萎。 桃花树下,一方茶桌,一个英气的中年人,正在赏花饮茶。注意到程末、言归的到来,程启转过头,笑容就如温暖的春风。 “父亲。”尽管知道这仍旧只是一道虚影,程末还是严格按照父子之礼,恭敬一拜。 “这道精神化身,和之前的相比,似乎更真实了一些。”言归仔细端详后评论道。 “你能来到这里,证明你已经到了通源境,不知为此,你又吃了多少苦楚。”仍旧是按照预先说好的话,程启一点一点开口说:“你既好不容易来此,不如先陪我喝一杯茶。虽然你我父子都是茶盲,但我能保证,这次绝对是上等好茶。” 程末闻言,真的上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程启创造的空间,已经到了化虚为实的地步,不仅感觉到茶水的微热,还有柔风轻拂、桃花芬芳、水波清凉。 茶水入口,醇厚中带着清淡的回味,留于唇齿,也许是因为程启先点明,程末真的觉得这茶很不一般。 “这是第二间书库的钥匙,里面的藏书,足够支持你修行到养锐境。但从那之后,就算是我也无法给你更多的指点了。自己的道,最后一程,都要靠自己去走。”程启仍旧自顾自说着,将一把钥匙放在了茶桌上。 却再次话锋一转,道:“但我猜,相比较秘籍,你现在应该更在意另一件事。” “父亲的确所言不差,我真正希望你说的,还是我的身世之谜。”程末如常地说。 “前一个留话的虚影,可能已经告诉你了一些事。如果你还记得,可能会有些不满,为什么我说的含糊其辞的?”程启似乎有些难为情的笑了,“不是我要含糊其辞,其实我知道的,也只有那么多,今天要告诉你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些细节。” 程末稍许动容。 “那是我也还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年少气盛,在北域闯出了些名声,却不愿仅仅局限在这偏远边地,于是约了……陆俨望和几个好友,想要踏遍天下,游历千山万水、访尽世间高手。却不曾想,我们刚刚来到中域,就碰到了那一场浩劫。” “浩劫?”程末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当年,中域也有过一番动荡。 他却没有看见,言归的面色,已经有些不自然。 “算是我们亲身经历的第一场战争,生在北域,见惯了人和灵兽屠杀的血腥,却不想,人杀起人来,更要残忍三分。”程末唏嘘感慨,继续说: “那一日,我们在一处深山的洞穴中躲避战乱,可是到了中午,约定好每日来给我们送饭的人却始终没来。我和陆俨望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一同前去寻找。不想刚刚离开藏身地后不久,两个势力间的残酷厮杀,就又让我和陆俨望分开。我试图再找他重新碰头时,却听到一个树丛里,有孩童啼哭的声音。拨开树丛后,就看到在一群尸山血海里,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在大声哭泣,男婴的心口有一道长形的胎记,手上死死攥着一块翠绿的玉。” 程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胸,死死攥住了衣襟。 他的心口处,有一道宛若疤痕的胎记,脱下衣服后就十分显眼。 显然,那个婴儿,就是自己。 “我不忍见那婴儿死在这兵荒马乱中,就将他抱起,找到陆俨望后,一起返回了藏身的山洞。形势混乱,我当时没时间调查你身边死去的那些人,到底是在保护你、还是他们才是将你从父母身边掳走的罪魁祸首,甚至没时间立刻去查询你的身世。 带着你在山洞中又躲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全赖我和我几个朋友轮流输送灵气给你维持生命,好在婴儿本质纯灵,只吃奶就能成长,不需沾染五谷杂粮的俗气,替我省了很多麻烦。” “一个星期后局势稍缓,我本想立刻去寻找你的父母,可也就在这时,我们又听闻,北域也出了大变故,兴靖山和延苍山的灵兽一同围攻焕青城,局势岌岌可危!我们所有人心急如焚,想要立刻赶回去。我本想再寻一户人家照顾你,可兵荒马乱、又是仓促之中,哪里找得到。弃你不顾,又于心不忍,只好将你也一同带回北域。” 到此,程启的言语停了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固了。 湖畔边的微风,也不再吹动,水面粼粼波光,逐渐停滞下来。 只有桃树的香气如故,一朵花瓣飘落,掉入程启的茶杯中。 九十二:三人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程启重新笑了出来,“之后的数年,其实我一直在调查你的身世,却一直徒劳无功。最后一次,甚至也一起带上了你,不过当时你也太小,可能自己也不记得了。” 已经说到了最后,程启举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将茶水一举洒至湖泊中,尽显潇洒。 “我要告诉你的,也就这些,这下,可是真的没有隐藏了。”程启温和地道:“你已经是通源境,那么现在,我不再阻止你去查找自己的身世。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是困居在这小小北域、背负着疑惑一辈子默默无闻,那才叫生平最大憾事!世间值得你去闯荡,你的亲生父母、家人,也值得你去找寻。 在书库的第二层后,还有最后一层,有朝一日你如果完成了自己的愿望,回来这里再打开它,里面,就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只是可惜,” 程启的身影,开始变淡,望着程末的眼睛,满是希冀。 “我却不能,陪你经历这一切了。” “可惜,真的可惜,真的……” “恭送父亲!”程末沉痛地说。 在自己最后的行礼中,程启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了。 言归发现,程末背对着自己的双肩在颤抖。 他哭了。 “我……”他正要劝慰,却看到程末已经直起胸膛,拿起了第二间书库的钥匙,说:“我们去看看。” 说着,带头向前。 言归有些笑了出来。 能这么快就恢复自己的情绪,他也是成长了很多,值得欣慰。 第二层书库打开,和第一层类似,里面摆放着各种书籍,虽然数目少了很多,但全是真正的精品。程末注意到,一排书架中显然空了一个位置,猜测那就是言归拿走沧梦沉蛰的地方,而在那之后,还有几本书,似乎彼此有些关联。 言归被程启收藏的秘籍所吸引,津津有味地巡视起来。 程末跟着一边查看,想起来一件事,询问道:“言归,我父亲提及的,十几年前中域的动荡,那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 言归的手不着痕迹地停止了翻阅,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只是说:“当时我已经离开了中域,就在北域的边界。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是略有耳闻。况且我早已隐世多年,对外界变迁,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你非要问我,我只能说:只不过是一场,终会发生的不该有的闹剧。” 程末眼中一闪。 言归明显知道什么,在刻意隐瞒。 可是为什么不全告诉他?言归,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追问,程末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本普通而外表略有些残破的书,偏偏被摆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十分显眼。 这里的一切,都是由程启的精神所构成,他把这本残破的书摆放在这里,证明在心中,这本书的价值,要高过所有的秘藏典籍。 程末心中好奇,将它拿了过来,仅仅翻开它的第一页,就立刻知道了为什么。 这是一本拟图集,上面相关的,是父亲从小到大,他全部的生平。 以往程末还有些不解,拟图这种仅仅能观赏、毫无实际用途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他终于明白,能创造奇珍异宝的炼器师,为何要单单造出拟图这种简单而又低级的东西。 它将一个人漫长的一声,缩略在短短的几张图片中,让人迈过了时间的封尘,重新品读另一个人凝聚的亘古。 相传创造出拟图的第一个炼器师,从那之后就兴奋的将自己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用它记录了下来,使之代代流传下去。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将自己化为了永恒。 现在,父亲的一生,也就在自己的手中。 翻开了扉页,程末仔细地看了下去。 第一张图片是一个婴儿,程末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婴儿的眉角是高高翘起的,自己却有些低矮,所以始终让人觉得冷淡。那么很显然,这就是父亲出生时的样子,看来每个人刚刚降生,都是平平无奇。 翻到第二张图,程末认出了,这是小时候的父亲,正拿着一把木剑,摆出了一个骄傲的姿势。同一张拟图里,还有一对夫妻,陪在年幼的父亲身旁,男的气度不凡,女的温文尔雅,想来,他们就是程启的父母,但父亲,却从不曾提起过他们。 那段时间,对父亲来说,也是最为幸福的时光。正是因为曾经的记忆越深刻,在失去后,才会越想尝试淡忘。 继续向后翻,拟图中的程启在用惊人的速度长大着,刚刚还是一个笑起来会流鼻涕的小鬼,慢慢的,已经变成了英武少年。看到了他在修炼、在读书、在长大,用这种方式见证父亲的“成长”,程末也是感到很有趣。 忽然间,看到了一张拟图,程末的手,再次停止了翻转,视线,牢牢固定在这张图片上。 在图片里,父亲是在一座山前,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同龄少年。 程末认出了背景就是兴靖山,猜测他们要去历险。而细细端详着父亲的队友,他又认出了其中另一个人,站在父亲身边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少年,可不是陆俨望么?虽然年代的久远让图片有些模糊,这种感觉还是不会认错。 程末嘴角微微弯曲。 父亲的活泼、老爷的严肃,原来都是与生俱来的,不知这两个人,怎会遇到一起。 他们那是第一次相遇,还是说,已经成了好友? 再之后的图片里,程启和陆俨望就时不时在一起,每次都是程启笑意温和、陆俨望却有些不情愿,可以猜测,这些拟图应该都是程启强拉陆俨望留下的。能够猜到,他们双方,必然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否则,以陆俨望的不情愿,他为什么还是答应和程启留下这些拟图。 直到后面某一张图片,程末看到年轻的唐怀初也出现。曾经的夫人,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恪守礼仪、举止有度。即便关系已经很好,但图中,她多少还是和程启、陆俨望保持了距离。而之所以猜测他们关系很好,是因为程末发现,但凡是夫人出现时,整张拟图里,基本上只有他们三人。 不过在之后,这种隔阂显然越来越少,一张张拟图,三人要么在平原中妖族的营帐里唱歌跳舞,要么在城内的试炼中联手对敌。他们或者开心、或者艰难,但从没有离开过彼此。 甚至一张图片里,三人在河边对坐共饮,唐怀初不仅毫无拘束地捧着海碗畅饮美酒,还大大方方卷起了长裙,在清澈河水中露出了纤白的长腿和赤足,毫无拘谨,全然不顾世俗的礼数。 这些拟图中,已经全都是三人一起,几乎不再有其他人出现。 程末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陆俨望、唐怀初,他们曾经就是最好的朋友,当年的焕青城各处,想必都流传着他们三个的故事,被众人津津乐道着,在每一处,都留下了他们传奇的故事。 想到这里,程末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而下一张图片,程末看到就没有陆俨望,不知他当时又在做什么。只有程启和唐怀初,那是在一个夜晚的湖边,他们二人手拉着手,彼此对视着,月光的氛围下,年轻男女的双眼,闪动着温热的光彩,这种感觉,并不像是朋友…… 程末想到了韩略的话,不知为何,有了一种心痛的感觉,之后又尽力抛开了这些杂念。 继续向后翻,拟图中的情景又热闹了起来:高朋满座,程启和唐怀初将陆俨望和另一个女子围在中间,大家都喜气洋洋,陌生女子和陆俨望都穿着喜庆的婚服。 程末知道,这张应该是在老爷第一次大婚后留下的,陌生女子,就是陆俨望的原配夫人,在之后几年,陆今、陆见,也就出生了。 可这同样意味着,自己接下来,可能也会出现在拟图中。 一念及此,手心不由得微微握紧。 之后的拟图,间隔了大量的空白期,不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里面记录的大多是程启的一些生活琐事,而且仅仅有他一个人。 不过马上,程末又径直在接下来的拟图中找到了自己,当时自己才三岁,父亲早已带着自己生活在了陆家。这一张图,就是父亲抱着自己,和唐怀初一起留下的,还有陆今、陆见,陆微当时还没有出生,夫人的笑依旧温和,可离程启的距离,不知不觉,重新疏远了。 之后还有陆微生日宴上,自己和父亲、夫人、邓叔、老太爷等人都在,很热闹的样子。自己和陆见当时都围着年幼的陆微,小丫头不知为何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五岁时第一次去钓鱼,陆俨望和程启各自拿着鱼竿对着河水,只有自己连鱼线也理不清,差点把自己全身都缠上;春节时家族晚宴上,老太爷坐在上座,正在给自己压岁钱,老爷、夫人他们,也各自准备了一份,留给自己和陆见、陆微他们…… 看着拟图中点点滴滴,回忆着曾经的往事,程末心中感慨万千。 原本快要尘封的记忆,再次,小小开了一道门。 从门中走出的,是时光的过往,与年华的重聚。 这样的东西,难怪父亲,也会珍重的保存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到最后一页。 程末却突然注意到一件事,他重新翻回到图册中间,反复翻看几次后,才证明自己真的没有看漏。 实际上,从某一个节点开始,自己的父亲、陆俨望、唐怀初,他们三人就不再共同出现了。 在那之前,三人经常在一张拟图;之后,也会两两一起。 可不知为何,后期的拟图中,三人再也不会一同出现。 一张、两张可以解释为巧合。但一直这样,就不会这么简单。 就像有意无意,他们彼此之间,默契地避开了这一点。 程末思索着,翻到了最后,手立刻停下了。 在书册的最后,留下的,是一张已经烧焦的拟图。炙烤留下的焦黄痕迹,导致上面所有的图像都几乎消失,上面原本应该有三个人,最外侧的一个烤焦的人影已经彻底不可辨认,只有另外两个人物轮廓,还勉强留存。 仔细辨认后,可以看出来,留下的两个轮廓,似乎是一男一女。 言归也见到了,凑上来忍不住说:“嚯,你父亲这是,将里面的陆俨望烧掉了?” 程末不这么认为。 仅仅看轮廓,留下的两个人影,应该才是陆俨望和唐怀初。 那么被烧掉的,反而就是程启本人。 后期不再有三人合像,唯一的一张,自己的存在,也被刻意抹去。 就如现实中,他先一步离开,去了二人追不到的地方。 九十三:将逢 魂归本体,程末慢慢睁开了双眼,凝视着手中的玉佩和灵媒,心里多出了一番惆怅。 言归出现在身边,突然开口:“到最后,从你父亲那里,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你会觉得遗憾吗?” “并没有。”程末摇头道:“所谓的寻找,并非要以找到为目标,而是在整个过程中,发现真正属于自己的意义。”他笑了下,继续道:“好比对我来说,想要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意味着对父亲、老爷、邓叔他们多年的感情一笔勾销吗?只是我应该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你有这种想法,日后修行道路,就绝不会落于下乘。”言归一边说着,一边回忆刚刚在灵媒中见到的场景,不由得道:“话说回来,你父亲收集的典籍真是……好多,藏品之丰富、内容之精妙,有些让我都叹为观止。” 言归所言,没有半分夸张。一二层书库的典籍加起来,恐怕一般宗门都没有这等底蕴。而包括五岳真形图、沧梦沉蛰等绝学,哪怕到了言归这个境界,都不由得多看一眼。 “这个,我也不知。”程末也回忆起来,“父亲不像老爷那般爱书,而且他在世时,我也从没见过这些典籍。他能留在灵媒中,恐怕是在那之前就将它们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对于修士来说,过目不忘倒也不算什么困难的事。但同时记下这么多典籍而毫不出错,也是足够惊人了。 更何况,灵媒的最深处,还存在最后一层,尚未对程末开放。 前两层已然如此,最后一层,留给程末的,到底又是什么? “也是个谜题了。”言归嘀咕,想了想,又说:“你已经通源,元力已成,按照过往的约定,现在我来问你,你想学妙法吗?” “你真的会教我?”程末有些吃惊。 “我充其量只能算引你上道,因为无论筑丹、炼宝、灵阵,各种妙法,我也只是粗浅涉猎。”言归说:“不过你已修行了三一禁法、精神海内云文云字浮现,根基就好于一般人。加上汉方岭简仪,现在学炼器之术,也是正好,就看你个人意愿了。” “自然要学!”程末答应道。 且不说技多不压身,精通妙法者,普天之下本来就少之又少,岂有拒绝之理? 不过此时,言归指了指程末紧闭的房门,道:“这事先打住,那丫头又来找你了。”说完,再次消失。 程末还没反应过来,“砰”得一下,大门被推开。会这么进他房间的人除了邓也就是陆微,当下程末转身说:“这时候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话刚说完,他才发现陆微的表情不太对,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很是焦急。 “这是,怎么了?” “你……你还有心情在这静坐啊,程末哥!”陆微将跑乱的鬓角梳到耳后,带着些责怪的语气说: “卫姐姐她……她就要走了!” …… 荒遥广路,一行人分坐于两旁,正在休息。赶路的他们,却没有常见的大包小裹,因为从他们来的时候,就并没有带太多东西。 同样回去,也没人给他们送任何东西。 路旁的积雪早已融尽,荒草萋萋,和煦的春意已经踏来,盎然的生机却显得稍迟了一些,极目远眺,目力所及的平地上,到处是土黄的暗淡,少有鲜嫩的芬芳。 少女轻轻弯腰,抚摸着一朵干枯的花,它似分不清时令,早开放了几天,随即被前日的冰雪打灭。孤零零的样子,有些让人心痛。 “今年的春意,来得要晚了点啊。”卫如嬗感叹,“即便是在这片被称为春境的大地。” “小姐,我们休息了很久,是不是,继续赶路?”田孟走过来询问。 “嗯。”卫如嬗答应着,想到一件事,又问道:“田孟,你又是否怪我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如果不是我的一意孤行,我们,也不用离开的这么匆忙。” “田孟只是护卫,是老爷派来保护小姐安全的。”田孟沉声回答,“指点小姐做事,我不能、也不会。” “那就走。”卫如嬗也站起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座巍峨的城池,已经在身后模糊不清。 自己至少,还能看到它一眼,最后一眼。 这样想着,卫如嬗久久凝视不动。 忽然间,黛目明眸中,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一个少年纵马的身影,飞快向着这里疾驰而来。 “小姐,我等先去前面等你。”田孟看了卫如嬗一眼,带着人先行离开了这里。 程末骑着那匹麟趾马,飞快停在了卫如嬗面前,翻身下马面对着少女。 在此一刻,只有他们二人,彼此直视。 “为什么不告而别?”程末问。 “是不告而别吗?”卫如嬗的笑意一如既往,“如果是真的,你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 程末这才意识到,她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其实就是为了等自己。 “要说匆忙离开,倒的确是这样。”卫如嬗说:“我自作主张,不但没有听我父亲的,反而特意疏远了韩家,家主韩略自然容不下我,而且父亲那边,也要我回去给他一个解释。至于我最终的选择又是什么,你应该知道。” 卫如嬗言下之意,她已经知道了,当日就是程末乔装,想要偷听她和陆俨望的话。 “所以这次你在北域,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么?”程末问。 “重要的不是满意,而是在于,我无意中,收获了更重要的意义。”卫如嬗凝视着程末。 “既来给你饯行,我有东西要送你。”程末说着,将一件东西递给了卫如嬗——一朵桃尽尘华花。 “这是?”卫如嬗接过。 “今年开放的第一朵新花。”程末道:“桃尽尘华不会凋谢,但每年春天,依旧会开出新的花朵,每年的第一朵都最为珍贵,它意味着——新生的精彩。” “谢谢你了。”卫如嬗端详着尚显幼小的花朵,喃喃自语:“有机会,我也想让它开在中域。” “还不止如此。”程末又给了卫如嬗另一件东西。 “通纹?”卫如嬗不解。 “你想脱离自己的家族,寻找自己的价值,必定充满险阻。”程末将自己手中另一枚通纹示意给卫如嬗,“若有朝一日,你为世人所不理解、所排斥、所众叛亲离,只要你需要,我必来站在你身前替你抵挡刀光剑雨,万死不辞!” 程末的声音,铿锵有力。 卫如嬗看着认真的他,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你……你是当自己小说里的侠客吗,说出这种话!” 程末有些尴尬,自己难道就得到这种回应?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卫如嬗也认真起来,正色道:“我也能给你一个承诺:我知道,早晚你会去世间闯荡、去找寻自己的身世,若在这个过程中,你深陷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情况,你可来找我,我必替你披荆斩棘,重新开辟新途!” 少年男女,生平第一次,为彼此定下了最珍重的承诺。 …… 风吹起地上的尘土,人已远去,程末早就见不到卫如嬗的背影,仍旧牵着马等在原地。 从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少女,真的走了。 奇特地闯入自己生活的少女、给自己带来很多波折的少女。 离开时,悄无声息的少女。 “终将再见。”程末握着她临走前送给自己的一本书,喃喃自语。 “行了行了,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多感慨。”言归道:“中域卫家也算一个大家,不怕找不到,大不了哪天我带你去。不过要是到时候你还是现在这实力,就怕直接被赶出来。不过说回来,临走前她送给你的,这又是什么?” “琴谱,她说这是中域才有的曲子。” “她送你这个,算什么意思?哦,我懂了,卫如嬗她最喜欢弹琴,女孩子嘛,肯定会把自己最在意的东西送给在意的人!” 程末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在他看来,卫如嬗只是将这个留给他作纪念罢了,就像自己将桃尽尘华送给对方。 拿起琴谱看了一眼,封面上写着“阳春七关”四字,猜测是琴曲的名字,翻开后看了第一页,程末忽然觉得诧异。 “这是……” “怎么了?卫丫头又给你留了谜题?” “和她无关,但这琴谱……”程末有些踌躇:“父亲喜爱琴曲,我多少也学了一些,对一些特别的曲子,都有所记忆,而现在这个……我似乎见过!” “在哪见过?不是,难道你以前就见过卫如嬗?” “以前……以前?”程末思索着,大脑中猛然灵光乍现。 “对,以前的琴谱!我分明在我父亲以前留下的琴谱中,见过一模一样的旋律!” 程末飞快上马,回转马头,朝着城池纵马飞奔。 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程末在翻箱倒柜地寻找着。 父亲去世后,留下的琴谱就没人再动过,程末又不像陆俨望那么爱书,早就不知道将它们扔到了哪里,要再从中找到自己记忆中的那一本,更是难上加难。 紧封的一个个箱子又被打开,一时之间,烟尘四散。言归忍不住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受这个罪!”一边跟着将箱子底层的书翻上来。 程末一本一本地浏览着,又飞速扔到了另一边。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这本更不是……” “哎我说,为什么你非要找到它不可?”言归实在忍不住了。 “我也记不太清了,但我似乎想起,如果找到了它,必然能发现什么。要是没记错,父亲在那本琴谱上,留下了什么很重要的话!” 程末继续埋头在柜门、箱底中,言归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停手歇一会。 遽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手“啪”得一下放在了程末肩膀上。 “怎么了?”程末抬起头来,擦了把脸上的灰道。 “那张桌子,”言归用手遥遥指着门口旁的桌子,语气凝重,“刚刚就是这样吗?” 谁都没注意,门口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 对视了一眼,程末率先起身,走到桌子旁将书拿起,仅仅翻看了一眼不由失声道:“这……就是这本,父亲当年留下的琴谱!” 言归马上凑上来,程末已经翻看了第一页,上面分明写着这一句话: “神幽三百七十二年,得自异人处琴谱,甚喜之。” 就是程启的批注。 “神幽”是北域的纪年历法,而“三百七十二年”,距今已有九年。 “父亲告诉过我,他多次调查过我的身世,甚至有一次还带上了我,虽然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程末强自镇定说:“我还有印象的,他最后一次离开北域,好像就是在九年前。如果说他是在当时得到这个琴谱,卫如嬗又说这些曲子源自中域。显然,他就是那个时候再次去的中域调查!” “然后呢,”言归问,“这又说明了什么?” “我不知道!”程末突然焦急了起来,他甚至都不清楚,这种焦急的情绪,是否源于自己。 尽管他没有说出口,但实际上,在他的心中,已经将剩下的故事弥补完整: 九年前,父亲最后一次去中域调查自己的身世。这次回来后,程末所记得的,是他从此开始深居简出、避风厌光,和之前判若两人。 又过了一年,父亲就神秘去世。 当时还小,对异样一无所觉。可仔细想来,父亲最后时间的状况,分明就是重伤之人垂死的征兆。 父亲他,或许是在中域发现了什么,却也因此而亡! 九十四:终离 钱庄内,当值账房麻利地敲打着算盘核对着账目,“啪嗒”的声音错落有致,一丝不苟。 程末就站在柜台前,等待着对方有条不紊地核算完毕,面无表情。 “程少管,已经算清楚了。”半晌,账房抬起头,拿起身边的绢布擦了擦汗,说:“您名下所有的现款、店铺、货物等,和您给的资料对比分毫不差,核算成灵石,一共能值蓝灵石十三万八千七百六十二块,您是打算……” “可以啊,原来你有这么多钱,不管在哪都算个小财主了。”言归惊叹道。 “全算成现钱,一点不留,大款额血灵石、翠灵石各分一半,小款额一部分换成蓝灵石、一部分给我换成一些吃的、衣服、材料等必需品,剩下的零头你可以抹掉,算我送的。”程末平淡地说。 “都……都换了?”账房听到这种要求,显然很吃惊。 “提前说好的特定几间铺子不算,剩下的都归你们了,难道不满意?”程末不温不火地说:“还是说,你这钱庄,一口气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拿得出,拿得出!”账房忙不迭地回答,在心里估算调动这些东西得花多久,同时又问:“程少管,你这是要,离开焕青城?” “嗯,要出一趟远门。”程末淡淡回答,思绪回到了数个时辰前。 …… “请辞?”邓也吃惊地道:“你准备去哪?” 陆家议事大厅里,陆温闲、陆俨望、邓也俱在。 程末在下,说出了那样的话。 “可能先离开北域,然后去洛峦洲、也可能去西边,最后,应该是要去中域。”程末回答。 “你连到底要去哪都不知道,就打算走?”邓也显然无法被说服:“再说了,你在中域那边又无亲无故,去那能干什么?” “邓也——”陆温闲清晰而不失威严地打断了他。 邓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和早年丧父、又不知身世的程末提亲人确实不妥,不由悻悻闭嘴。 陆温闲望着程末,说:“你是打算,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吗?” “对,”程末点头说:“父亲告诉我,他就是在中域捡到了我。而且父亲最后留下的信息,显然也在中域有所发现,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况且,我已经到了通源境,可以保护好自己了。” “你既然想清楚了,那就最好,我也不方便多说什么。”陆温闲点头道:“但你要离开,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吗?” “一切事情,我会自己打点清楚,但,我也确实想提一个要求。”程末说:“家里所养的那些凤翼马,可不可以给我一匹,当作脚力。” 陆家所豢养的坐骑中,麟趾马虽然速度迅疾,但不擅长耐力,相比较下,凤翼马各方面就要优良很多,适合走远路。 “我那匹龙首驹,归你了。”闭目养神的陆俨望,忽然睁开了双眼。 “这……”程末也是没有想到,那匹龙首驹也算陆俨望的专属坐骑,虽然比不过赤金烈麒麟,但也要远远好过凤翼、麟趾两类马,陆俨望居然舍得送给自己。 “男儿立志出乡关,没有一匹好坐骑怎么行?”陆俨望缓缓开口:“这算是我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今日骑着它离开,有朝一日,载着光芒与荣耀,再度凯旋归来。不论那是什么时候,陆家,永远欢迎你。” “谢谢老爷!”程末沉声道:“定然不负众望!” “好,好,都说好了,我也没什么说的。”邓也一边嘀咕,一边离开了这里。“大不了我找别人替你罢了!” “你也别在意,邓也只是舍不得。”陆温闲不由莞尔。 “我离开前,也会好好和夫人、陆见、陆微他们道别的。”程末郑重地说。 …… 钱庄外,一切都已经打理完毕,账房将三个乾坤袋交给程末,他要的一切,都在里面。程末接过后收好,转身去牵门口的马匹。 这匹龙首驹比程末还要高大许多,居高临下,眼中却没有麒麟那般的桀骜。它的马背宽大、四肢纤长,头颅骨骼突出棱角分明,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良马。最为奇特的,是马的眉骨上突出一块,隐隐像龙角,难怪会被叫做“龙首驹”。 程末牵着它,一个人朝着西大门走去。 想着自己临走前,所经历的那些事情。 一听说他要走,小芒显然很吃惊,但还是替他收拾好了一切,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乾坤袋里,自己的衣服、鞋子、乃至茶具和茶叶,一应俱全,真应该好好谢谢她。但最后见到她时,她眼角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陆见也是吃惊的,拉着自己说了很多道别的话,末了还要送自己一些东西,但他一直被管束得紧,仓促中居然什么也拿不出来。想起他当时窘迫的样子,程末不由有些感慨。像陆见的性子,还是安安稳稳,留在北域更为妥当。 夫人也送了自己一些东西,出乎意料的,它们都很实用,疗伤的灵药、固本的丹丸……方方面面,让人感慨她的细心。程末这才想起,或许以前,父亲和夫人他们等人,也常常一起出去,所以她才会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准备什么。 当然,还有现在身上的衣服。 程末现在的服饰,和以往又有不同,一样的墨黑色,却更为名贵、珍细,也是夫人送的。 来到了西城门前,守门的人盘问了程末几句后,也就放他离开。 走出了大门,程末此时再度认识到,焕青城,也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认得他。 认得他的人,知道他要离开,也都有所表示了。 金盛商会、九宫观等都给他送了祝福,就连北堂炼宗也象征性的祝福了他。 九方骁本来想要再拉着他喝最后一遍酒,但时间实在不允许,也只能作罢。 还有刘羮他们,这些受过自己恩惠的人,听到自己要离开,都是万般不舍。不过最后,程末将自己刻意剩下来的店铺,都给了他们,也算自己最后能做的了。 至于韩家?还在重伤的韩先让要是好了后听闻自己已经离开,到底会咬牙切齿、还是欢欣鼓舞呢? 陆微……对,还有这个丫头。 她听说自己要离开后,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砰”得一下把他关在了外面,赌气而不想再见他。 可最后还是没能和她道个别,也算是遗憾。 已经上了大路,程末心里感慨,牵动缰绳,翻身上了马。 回首最后看了眼巍峨的城池,轻轻地说:“再见。” 迎着初春之风,就要纵马前行时。 “程末哥——” 陆微破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一定要回来——” 程末全身一震,缓缓转身。 在远方城门处,陆微、小芒、九方骁、刘羮那些人,甚至还有重伤初愈的宗训,他们一起来送别自己。 “程末,这顿酒我记得了,你回来后一定让你请我!” “少管,你要离开,多注意身体!” “恭送少管!” “恭送程少管离开!” 在陆微喊出了第一句后,他们所有人,都各自送给了程末,自己的祝福。 “……”程末眼眶湿润,终究什么也说不出,他朝着所有人,遥遥伸出了大拇指,代表他收到了这些祝福。 之后,纵马向着眼前的大路,疾驰着。 年少的热泪,随风消散在北域春境的大地上。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回来。 自己一定会查清自己的身世,变得更强,到时候满载着荣光,回到这里看望他们! 年少的心,充满了光芒与希望! …… 不过。 “程末兄,又见面了。”陆见骑着一匹凤翼马,笑着对他迎面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程末大吃一惊。 他还没走多远,刚刚骑马跑到第一个大路拐角处,就看到邓也和陆见他们带着另外的人,各自一匹马,早早就等在了这里。 “嘻嘻,还是让我来说,”邓也驰马到了程末身边,道:“老爷吩咐我们,去中域见陆今少爷,并给他带一件东西。正好陆见也想看看哥哥,也就带着一起了。然后我寻思,左右你也要去中域,那不也正好都顺路嘛!” “事情真的就这么巧!”程末仍旧难以置信,“还有邓叔,你不是会飞吗,干嘛跟着一起骑马过去!” “你这话说的没良心,我是会飞不假,但去往中域千里迢迢,你是打算累死我?”邓也说完,继续笑着道:“左右吗,骑马不出两个月,差不多就到了北域中部,那里就有传送阵了,从那再去中域就快很多。剩下的路途中,我们继续彼此照映。” “程末兄,还请继续指教了。”陆见道。 “请程少管继续指教!”陆家剩下的人拱手行礼。 程末顿时有些头痛。 本以为一个人的行程,最后居然还是这样。 “唉,难办了!”言归也无奈道。 …… 城门望楼上,陆温闲、陆俨望父子,在这里遥望。 “他们,碰头了吗?”陆温闲缓缓道。 “已经遇到了。”陆俨望说。 “很好,相互在一起,也算有个伴,不担心了,回去。”陆温闲起身,继续说:“程末他还年轻,理应有更广大的空间去发挥自己。” “他自然应该去更广大的天地。”陆俨望跟着离开,他望着老父亲的背影,心里的下一句话,却没有说出来。 “难道我就,非要一辈子死守在边远僻地吗?” (本卷完) 九:雪山径 “呼——”程末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白气在空中飞舞、盘旋,最后几乎凝结在这苍茫雪白中,不由得苦笑了下,拍了拍胯下的崇越,叹道:“我要是有你这般抗寒,也就好了啊。” 龙首驹打了个响鼻,没有回答。 程末认准了方向,纵马飞奔。一人一马驰骋在广袤雪原上,只留下一缕风尘、和身后的足印。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一处临时扎好的营地,模糊出现在视野的尽头。风雪中,营地内有烟火缭绕,算得上是这片冰封大地中唯一慰藉之所。 一日前,邓也就带着他们深入到延苍山内,寻找医治陆见的方法。而愈发深入,程末越能感觉到这片白色荒漠的恐怖。极端的严寒,即便他早已穿满了抗寒的厚衣,仍旧几次差点被冻僵;险恶的环境,即便什么都不做,对身体也有着巨大的消耗;偏偏稀薄的灵气又很难补充自身的损耗,即便像程末这样的修士都会觉得难受,这两天他就明显发现,自己的食量要比原本大了很多,进一步加速了物资的损耗。 满目所见,皆为苍白,雪山之内又罕有晴天,常常乌云密布。色彩单调的不毛之地,给人带来的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若是远远观望的话,高耸入云的嶙峋雪山,的确别有美景。可身在其中,才会懂得,这份“美妙”背后,是尸骨累累堆起的险恶。 “不过在这种地方,也不是全无好处么,你看。”言归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块刚刚捡到的灵宝,大小、形状都是一片雪花,六个角的色彩各有不同,如艺术品一样精致。 “刚来一天,就捡到了这个琉璃彩雪晶,这在外面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无怪说险恶之处多灵宝,果然如此。”言归啧啧称奇。 “但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是人族的地狱、灵兽的天堂!”程末似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荒芜之地一般缺少灵气、却多出灵宝,冥冥中算是天道的平衡。而这样一来,也会吸引靠灵宝修行的灵兽。须知对灵兽来说,天生强横的身躯导致它们如果像人类那般单纯依靠天地灵气,根本无法满足,即便它们拥有漫长的寿命,也经不起这般浪费,还不如直接吞食灵物。况且它们的体质,也能很好适应恶劣的环境。 所以一般的灵兽,对于环境适宜、但缺少灵物的人类聚集地,其实根本没有兴趣。故而人、兽间的关系大多不和谐,彼此间却也少有大规模冲突。大多都是人类贪求灵物、闯入灵兽的地盘铤而走险。 “这倒也是,”言归也认可程末的话,继续说:“来到这里后,你的伤怎么样?没有不适应或者恶化?” “有些影响,但问题不大。”程末道:“昨日运行了一遍孤允经,又把真元运转了几个大周天,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今天又重修了一遍九真中经飞文,带着这段时间修行、战斗的感悟,多出了些新的见解,不过离刻纹还是有段距离。” “那三一禁法呢?”言归就像个督促程末的老师,道:“我之前让你专心于十化中的化精,以此修行七魄中的伏矢,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迎面的风雪,遮盖了些许视线,程末不由得眯了下眼睛,“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两眉之间,在修行中慢慢有热意涌动。” “那就对了,”言归点头道:“伏矢对应的命数之轮位置就在两眉中间,打通了那里,七魄之一自然成形。你初次修行,不至于大惊小怪、但也切忌操之过急。有什么问题的话,再问我就是。” 说话间,营地已经近在眼前。营帐的门口,两个人在等着程末,见他回来松了口气,道:“程少管,邓管家正在等你,他让你回来后,直接去商议接下来的事。” “嗯,我知道了。”程末答应着,从崇越背上下来,牵着它和其余的凤翼马都拴在一起,之后走到了营地内正中的营帐边。 听到身后有些声音,回头一看,崇越似乎不愿和这些凤翼马待在一起,正在马群中顶撞,惹得群马连连后退,程末不由得笑了下。 掀开厚实的营帘,由火焰灵石燃起的篝火,让室内充盈着暖意。邓也和剩下几人都在里面,陆见躺在邓也身后,仍旧昏迷不醒,脸上除了苍白,更多出了一丝黑气。 邓也面沉如冰,见到程末进来,才挤出一丝笑意,道:“巡视回来了?有什么发现吗?” “什么都没有,朱牧他们应该没有追来。”程末摇头说:“但我担心,我们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可能会引来强大的灵兽。灵兽间的信息没有我们想象的闭塞,从昨天开始我们遇到它们的频率越来越高,证明延苍山有人类出现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顿了顿,程末继续说:“也许该庆幸的,就是灵兽大多独来独往,少有合作,不然我们现在,恐怕早就面临兽群围攻了。” “这也是我担忧的,但,我们还不得不再休整一段时间。”邓也沉声道:“我们赶路太急,人和坐骑都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昨日碰到的雪崩,又让大家筋疲力尽,这时候要是再强行转移,恐怕我们都走不出大雪山!我要死了无所谓,但,”他看了眼昏迷的陆见,“陆见是我带出来的,我就必须把他好好带回去!况且我们来大雪山,不是为了求死、就是为了救他!” “那,邓管家,”一个人问:“在这休整好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深入!”邓也斩钉截铁地道:“只有极端的寒气,才能保持住陆见的一线生气。现在这里的寒意,还根本不够!只有继续深入大雪山,找到一片足够寒冷的雪原,将他全身埋入,让寒气封住他每一寸经脉,才好让我全力为他疗伤。” “可是,邓管家,”另一人继续说:“一路上我们本来消耗了大量物资,又没能在厦顷镇补充,仅仅来这里两天,昨天又差点被雪崩掩埋,剩下的补给就撑不住几天了!几天过后就算我们没被灵兽杀死,极寒又贫瘠的环境,没有吃的,也得活活冻死、饿死。” “那也没办法,”邓也摇头道:“实在不行,我们只能狩猎灵兽了。” 众人闻言,就知道邓也心意已决,也无法再说什么。 沉默的气氛,蔓延在每一个人的头上。闪耀的篝火,明灭闪烁,照的所有人的面庞阴晴不定。 “接下来,该谁去巡视了?”片刻后,还是程末打破了沉寂,问。 “啊,是我。”一个手上绑着绷带的护卫站了起来,他的伤就是在昨日雪崩中留下的,还是程末帮他处理的伤口。站起来时,似乎因为牵动了痛处,他的嘴明显咧了一下。 程末皱眉,道:“陆行你的胳膊不方便,还是继续休息,这班还是我替你去巡视。” “那怎么可以,”陆行有点急了,“程少管你也刚刚回来,还没修整过,况且我这伤,还是你帮我治的,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你好好休息,就是不给我添麻烦。”程末的语气决绝:“除了少爷,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带伤的,不快点养好,还指望我们一边照顾少爷、一边再照顾你吗?” 陆行有些尴尬的笑了。 “我们都是从陆家出来的,现在一起进入到这雪山中,也要一个不差地一起走出去。”程末已经起身,走到出口前,最后道:“不要抛弃同伴,同样不管何时,不能放弃自己。你若真有心想还我人情,这次之后,记得再请我就好!” “一定,程少管!”陆行大声道。 “这小子。”邓也望着他走出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刚刚还很低沉的气氛,仅仅因为他这三言两语,就再度高昂起来。 “你关键时刻,还喜欢当英雄啊。”言归笑道。 “不是当英雄,是我有这个能力,就要尽这个责任。”程末说的是实话,因为沧梦沉蛰,他的体力实际上保存的很好,所有人当中除了邓也,应该就是他状态最佳。 走到马群中,就要迁出崇越,这么快就又要出去,龙首驹显得老大不乐意,程末笑了下,从乾坤袋中取出枚行远丹给它吃,这种丹药是专门给坐骑炼的,吃完之后能让灵畜一天都精力充沛,是走远路必须要带的,也是唐怀初替他准备的东西之一。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崇越才心满意足,被程末乖乖牵出营地。 跨步上马,沿着刚刚走过的路,程末准备再巡视一周。崇越脚步飞快,不多时,他就又远离了营地。山间起了微风,雪粒被从地上扬起,纷纷扑打在身上,人的眉毛、马的鬃毛上,渐渐起了一层冰霜。 程末抬头遥望,稍稍皱眉。天边处,几块乌云卷席,酝酿着极大的威势,云层厚重如墙,倾轧而下,似海浪之中波涛翻滚,卷起庞然旋涡。风声渐紧,大雪弥漫,视野越发模糊。 这是暴雪将至的征兆,雪山中碰到这种气候,可是不妙。 “巡视完这趟,就快点回去。”言归提醒道。 程末“嗯”了一声,加紧催动马匹。崇越又带着他跑了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望去一个方向,打着响鼻,四蹄发紧,在警戒着什么。 程末抬头望去,风雪之后,一个影子鬼鬼祟祟,似乎在观察着他。被不速之客跟踪,程末心中也有不悦,紫光在手中凝聚成一把弓箭,张弓搭弦,猝然发力,程末遥遥一箭朝着对方射去。“嗷”得一下惨叫后,影子倒地,程末看见就在那之后,另外两道一模一样的影子狼狈逃走了。 程末知道,这是延苍山的一种灵兽雪狼,是为数不多成群行动的灵兽。方才那几只,应该只是狼群的探子,程末要是不赶走它们,任由其跟着自己到营地,恐怕不久后就是狼群袭扰,后果不堪设想。 驱马走到黑影倒下的地方,果然看到一只狼尸体,程末下马,想着左右邓也说物资不足,就先拿这只狼回去打牙祭,也算节约食物。 正在他准备把狼尸体拖到马背上时,言归忽然开口说:“等一下!” “怎么了?” “这只雪狼,好像有点不对劲。”言归显现出身形,绕着狼尸不住观察。 “怎么不对?”程末看了好几遍,这狼体型硕大、四肢健长、细嘴长尾,又有通体雪白的皮毛,不是雪狼又是什么? 言归沉思片刻,忽然伸手把狼嘴掰开,惊喜道:“果然是了,你来看!” 程末随之看去,发现这只狼的牙齿,居然不是一般的乳白色,通体剔透犹如水晶一样,不由得道:“真是奇了!” “纯寒雪湖,在这只狼的领地里,肯定有一处纯寒雪湖!”言归道:“只有常年饮用这湖水,雪狼的牙齿才会变成这样!” “那又怎么了?”程末觉得就算真是这样,充其量不过一片修炼宝地罢了,可他们现在这般地步,又哪里有心思去抢灵兽的地盘。 “纯寒雪湖只有在大雪山才可能出现,内部蕴藏着极寒精气,比万年玄冰还要更甚!”言归道:“要是找到那片雪湖,你和邓也就不用冒险深入大雪山中。纯寒雪湖的寒气足够封住陆见全身经脉,你们要对付的,也不再是更深处虎视眈眈的未知灵兽,而仅仅是一群蠢狼!” 十:人行处 “你说的是真的?” 营帐里,听完程末的描述,邓也大吃一惊。 程末点头道:“我是看过父亲留给我的笔记后,才想起来这件事的。父亲描述过这样的情景:雪山灵兽常年饮用极寒之水,牙、骨、筋等就会呈现出白玉的光泽,和这只雪狼一模一样!” 程末自然说谎了,这些事都是言归告诉他的。但现在必须隐瞒言归的存在,这些事就只好推到自己已故的父亲身上。 不是他吝啬不想别人知道秘密,而是冥冥中他有所感觉,言归和沉罪灵尊的事情,别人知道的越少,对他们自己,也是一个保护。 因为言归和沉罪灵尊,秘密比他还多。 他信任言归,但两人还远远没到交心的程度。在这个意义上,言归或许会豁出性命保护自己,但程末不认为,他同样会保护邓也、陆见他们。 邓也走上前来,蹲在雪狼的尸身旁扒开它的嘴巴,果然看到了晶莹的牙齿,立刻赞叹道:“不错,不错!程启还活着的时候,的确来过延苍山!他连这些都告诉了你,不错,真不错!” “只要我们找到那处极寒的湖泊,那里的极寒之气足够封住经脉,就可以救陆见,而雪狼出现在这里,证明它们的老巢根本不会很远。”程末望了眼昏迷中的陆见,情绪罕见有些激动,“我们现在就去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陆见……不能再等了!” “好,好!”邓也连忙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带着陆见去!陆行,你们四个人留下守护营地,等我们回来!” 陆行等人领命,邓也立刻用铺盖将陆见卷好,背在自己身后,就要出门。 程末知道,营地需要人守着、况且他们是去找雪狼,带的人太多反而添麻烦,不过邓也居然比自己想的还要急,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当下立刻跟上了邓也,二人没骑坐骑,直接出了营地,迎着漫天的风雪,踏上了寻找雪狼巢穴的路。 风,比刚才更急了许多,雪花,已经如鹅毛般厚重。最为可怕的,就是整场风雪,丝毫没有缩小的迹象。程末只能期望于在真正的暴雪到来前,他们就能达成目的。 来到了刚刚遇到雪狼的地方,邓也左顾右盼,不住着什么。 “邓叔,你干嘛?”程末疑惑道。 “找那些狼崽子啊。”邓也道。 “你这样就能找到?”程末哭笑不得,说:“刚才碰到我之后,早就跑远了!它们哪里再敢回来。” “那么,你我二人以这里为中心,各自去方圆十里内寻找?”邓也沉吟道。 “这样太慢了,而且漫天大雪,保不齐会迷失方向。放心,我自有办法。”程末一边说,一边从乾坤袋中取出些干肉,在上面涂抹了些什么,远远地扔了出去。 之后,程末躲在了一边雪地中,示意邓也过来,道:“用诱饵,应该能引来一只。雪狼生性残忍贪婪,在它们的领地里,应该不会有别的肉食性灵兽,我们只要慢慢等着。只要它吃掉了肉干,凭借父亲教给我的追踪术,就能跟着它回到老巢。” “可以啊,”邓也赞叹道:“不知不觉中,你学了这么多神通,我真期待,等你到了你父亲的年纪,又能有多大成就了!” 程末还之以一笑,心中,却没来由有一种罪恶感。 这种感觉,源自“欺骗”。 他无法告诉邓也,这些奇妙神通,其实根本不是他父亲教的,那些来源于另一个存在,一个被这片天地,所排斥的力量。 “你说瞎话的本领,不比你的天赋差啊。”言归打趣道。 “闭嘴。”程末没好气地回应。思考了一下后,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你之前说,如果找到纯寒雪湖,我们只需要面对雪狼群,而不会碰到强大的灵兽,你为什么有这种把握?” “怎么,你还觉得雪狼们会和其他灵兽分享?”言归嗤笑道:“雪狼是贪婪,又不是傻,自己占着一块风水宝地肯定偷偷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又哪里有让出去的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末说:“我的意思是,它们常年饮用湖水,难道自身就不会产生更多变化?比如说,群体中某一只诞生成强大的狼王?” “你是志怪故事看多了!”言归大笑道:“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但要真的那样,你也见不到这只晶莹牙齿的弱小雪狼了!” 见程末不解,言归继续解释说:“你所顾虑的,无非就是狼群中会不会有比你、比邓也更强的存在,这个你不用担忧。雪狼本身智力低下,会组成群体,只是粗糙的本能驱动。而一旦某一只强大起来,意味着它就有了灵智,那样的话,它就不会满足于待在群体中,而是会驱赶走同伴,自己占据纯寒雪湖了。而反过来,你还能见到饮用湖水的雪狼,也就证明它们群体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存在!” 程末恍然大悟,继而感叹道:“即便是灵兽拥有了灵智,贪婪之心还是丝毫没变。” “倒不如引用另一个故事——神仙拒绝了一个猴子的请求,因为猴子希望他把自己变成人,那样自己就是猴群最强的了,可以独占所有母猴。听起来很荒唐是。”言归说完,眼神一转,继续道:“不过,凡事也没这么绝对,按照我的推论,那片纯寒雪湖的形成时间应该还很短,最多不过二十年。这么短的时间,它的成因到底又是什么呢?会不会造成一些别的变化……” 言归陷入了思索,程末则和邓也一般,专心于观察四周,尤其在他放置的肉干上。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即便有真元护体,程末也发觉自己越来越冷,四肢的末端,甚至有些麻木了。 外面的雪,仍旧丝毫没有减小。扬雪似沙、风如刀,割在已经冰冷的脸上、手上,刺痛中偏偏又带着麻木,似乎那部分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呃——”这是邓也背后陆见的呻吟声,他仍旧没有醒来,可二人都能够看到,他面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蔓延成丝状,就如暴起的青筋般,触目惊心。 邓也实在沉不住气了,就要起身打算直接去寻找,不在这继续等。 程末正要劝阻,忽然见邓也起身到一半,急忙又藏了回来,指着前面道:“你看!” 风雪弥漫后,又哪能看到什么?漫天的扬雪又眼中阻碍了精神的感知,程末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辨认出,风雪后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接近了他们。程末心中暗叹一声,自以为修为突飞猛进,但和邓也比,果然还是远远不如。 模糊的影子走到肉干附近就停了下来,左顾右盼,显得十分谨慎。但邓也和程末藏得实在太好,加上漫天风雪掩护,它也什么都没发现。 最终,这只雪狼一口将肉干吞下,飞快逃离了原地。 “追!”程末干脆利落地道:“远远跟着它就行,别靠的太近被发现。不用担心会跟丢,我自有办法!” 程末的办法,自然就是万界索骥图。 “好嘞!”邓也答应着,一边背着陆见、一手拽着程末一跃而起,沿着尚未完全被大雪掩埋的脚印,远远跟着那只雪狼。 其实对邓也来说,要是能用飞的,要容易很多。但现在天况恶劣,贸然飞起来,对他也有极大的风险,只好作罢。 二人跟出了许久,雪狼的轨迹简直千变万化,不知道它到底有着什么逻辑。七拐八拐的,有时候走到一个方位后,会突然回头,再走另一个方向;有时绕着一个地方毫无意义地左右转圈,就是不往前走。邓也几次失去耐心,程末也忍不住问言归:“它会不会继续去觅食,而不是带我们回巢穴?” “这个,倒是不会。”言归肯定道:“雪狼看似残忍,其实还很胆小惜命,这等恶劣天气,能找到你那块肉干就心满意足了,肯定会想着见好就收赶紧回家,哪有心思再去找别的?” 正说间,邓也突然停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道:“足迹,消失了!” 在他们面前,是一片裸露的山脊,光秃秃的岩石上,即便留有雪迹也很快被大风吹走,脚印就在这里不见了踪影。 “我来看看。”程末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邓也身边。装作的样子,趁着对方不注意,程末召唤出了万界索骥图,留心观察着。 地图上线条勾勒清晰,看得到的地表、看不到的灵气,统统在上面标注出来。 程末双肩猛地一颤,他收起了地图,对邓也道:“我知道它往哪里走了,跟我来!” 一边说着,带头朝着某一方向奔去。 邓也在后面跟着他,前面的程末却心知肚明,他现在,已经不是在跟着那只雪狼的脚步了。 在索骥图上,他分明看到,就在这里北方不远的一处角落,那是一个隐秘的地点,在整片贫瘠的区域,灵气却超乎想象的充沛。 而当中涌动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极寒气息。 二人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越过一处山坳,不由得都是眼前一亮。 山坳后面,是一处平原,面积虽小,却是整座山中难得的平坦地方。平原两侧,居然还长着几棵树,十分高大,树枝上挂着冰晶,犹如梦幻般仙境的造型。 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正中那一处宁如银镜的湖泊,袅袅蒸汽反射着五色的光彩,远远的,就能感觉到它散发的寒意。可是偏偏在湖边,又长着一圈绿色的植株,让它的寒意并不凛冽,反而飘散出暗藏的生机。 在它的范围内,连风雪,都似乎小了一些。 “纯寒——雪湖。”程末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邓也问。 程末才发觉自己无意中失言,正打算搪塞过去。 “嗷呜——”群狼的叫声,响彻云间。 十一:啸天狼 “嗷呜——” 群狼的啸声,此起彼伏,在山涧中回响,浪涛般一潮高过一潮。 程末、邓也分明看到,数十只雪狼从山峰的另一侧不断跃出,身子弓起,用着古怪的姿势,鱼跃般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到了中央位置后,群狼自动分成了三群,呈纵队前进,各自沿着不同的路线,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它们这是打算……包围我们?”程末语气有些古怪,心中不知该是什么滋味。 要说这群雪狼居然还知道迂回包抄战术,程末心里想着或许值得夸耀一下;可被包围的人是自己,那就感到心里不舒服。 而最诡异的感觉,莫过于看这群雪狼,试图用粗糙的计谋对付自己,就好比看到了一群蚂蚁商量怎么把大象抬起来吃掉一般,当真想让人哭笑不得。 “来得好!”邓也大笑一声,可不管此刻程末心里的复杂想法,一手扶稳了背后的陆见,全身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山下平原正中。 站在湖泊边,邓也气势全开,头发、袖袍无风自动,飘荡不息,在外人看来,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他仰天长啸道:“狼崽子们!你们这老巢,我要定了!识相的就赶快滚开,将这个地方让给老子!” 声音裹挟着真元而出,如雷鸣般远远传响,震得山中积雪都瑟瑟发抖。这一刻,他的身躯,变得如天神一般伟岸,藐视世间一切,连诸天都要被踏在脚下,和原本玩世不恭的样子,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毫无疑问,他这是上来直接用了全力! “哈哈哈!邓也想的挺好,但可是要白忙活了!”不知为何,言归见他如此,却乐的要打跌,夸张的笑容神态,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 “何意?”程末不懂。 “邓也上来真元全开,想要凭借境界和修为的碾压吓跑群狼,达到兵不血刃的效果,”好容易收起了笑,言归才解释道:“想法不错,对象却错了。他这招,要是对付你这类的弱小修士,行;对付这延苍山里的其他灵兽,行;唯独对付雪狼,半点用也没有! 因为长期的群体生活,雪狼在群体技能上能发挥的很狡猾,但涉及到每一个个体,就表现得愚蠢不堪。以单个雪狼的智商,是无法理解‘恐惧’这么复杂的事的。简单来说,就是它们根本没法意识到邓也的强大,又怎么会被吓跑?” “那就只能把它们全杀了?”程末这才发现一件棘手的事,邓也一时兴起直接飞到纯寒雪湖边,把自己扔在了后面,这下倒好,一半的狼群直接抛下邓也,朝着自己围拢过来! “不用全杀,基本上杀掉一半,剩下的就知道厉害,会自动离开了。”看着程末被包围,言归却也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说:“别紧张,小心应对就是了,它们的群攻策略也很糟糕,无非就是一方牵制、一方骚扰、剩下一方往死咬这三板斧来对付你。” “感情不是你来对付它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程末没好气地道,手掐印诀,火焰符文团团流动,汇聚在空中,护住了周身每一个角落。冲来的雪狼但凡踏入了这个范围,雪白的皮毛立刻自燃起来,瞬间化为黑色,蔓延的火势,烧的群狼“呜呜——”喊叫,是货真价实的“鬼哭狼嚎”。 还没等程末放松,情形瞬间起了变化,言归说的没错,群居的雪狼在群体智慧这个方面,的确有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优势。后续的狼群见到前方受挫,马上停下了脚步,不再尝试接近程末,而是围绕着他不停旋转。 虎视眈眈的眼神,程末望着那一双双碧绿的眼睛,从中看到的不仅是残忍,居然还有思索的谨慎。 下一刻,不知是哪只雪狼先带头的,群狼之中一声嚎叫,紧跟着叫声此起彼伏。狼群变化了阵型,两两一对,朝着程末有序冲来。每一对雪狼都是一前一后,而且在后面的要远比前面的那只强壮。冲到了火符的范围内后,前一只雪狼猛然一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火焰,后一只狼看准了机会,乘着靠同伴用身体争取来的间隙,灵活穿过了火焰阵,纷纷袭向程末。 程末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这群雪狼还有此一招。他对于鎏金火符神法的掌控远没到得心应手的地步,此刻被群狼近身,只好先弃了这招,换作紫度玄光变,一边用出凌跃剑、一边辙踪步闪避,和群狼游斗起来。 反观邓也那一边,就要显得顺利很多。之前他见这群雪狼不怕吓,也就改变了策略,直接动手,主动击杀群狼。狼群也看出邓也的棘手,和主动进攻程末不同,对付他,就远远地包围,稀疏的阵型尽量不使之近身,以骚扰为主。 邓也不管其他,他的速度,比用辙踪步的程末还要快上三分,每一纵、一跃,就到了一只雪狼面前,大手一挥,正中狼头天灵盖,一只雪狼就即刻毙命,如法炮制下,这招屡试不爽。 又打死了一只狼,邓也却没着急再追击,将狼尸抬起,用手掰开了狼嘴,喜道:“一口莹润水晶牙,看来我们真找对地方了!程末,你那边怎么样?” “不太好!”听到邓也招呼,程末飞快赶来,和他靠在了一处,手持长剑、气喘吁吁,厚实衣袍也被狼血污沾染了大半。程末说:“这些狼倒是不怎么强,但一来狡猾、二来悍不畏死,颇为难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办法?”邓也爽朗一笑,道:“有一个杀一个,这就是办法!” 二人背靠背,警惕着周遭。 两人汇合,狼群远远围着,不敢再靠近。但它们的举动,仍旧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遥遥对峙着。 此刻已经接近纯寒雪湖的湖边,纯澈气息更为浓郁,言归不由得道:“这般灵气,我要是还活着,都会忍不住用它洗礼一下身体啊!荒原中的无暇湖泊,简直难得、太难得了!极致的灵气……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劲之处,言归不住思索着。 恰在此刻,群狼也发生了异变。 以某只狼为带头,突然弃二人于不顾,跑到了另一边,低头疯狂啃吃死去同伴的尸体。这种风潮,眨眼间在狼群中弥漫,一传二、二传十……九成以上的雪狼,都加入到了争抢尸身的行列。 随着一只只狼吞食的尸体越多,它们也迅速发生了变化,全身雪白的毛发变为红褐色,碧绿的眼睛,居然变成了纯黑的色彩,深处涌动着智慧的光芒,撕咬血肉的狼嘴,可以看到原本莹白的牙齿,也变成了血红色! “这!”邓也大吃一惊。 “不好,果然是这样,快点阻止它们!”言归大叫道:“再不动手,就麻烦了!” “邓叔,马上杀了他们!快!”程末立刻道。 他没有一瞬间杀死这些狼的能力,但邓也有。 之前邓也只不过是觉得没必要保存了实力,否则这些雪狼根本招架不了他一回合! “好嘞!”虽然还不是完全清楚,邓也还是一言而为。双掌合握,一股比程末要强悍数倍的真元在其中鼓荡酝酿,隐隐中,有着金光闪烁,凝成一枚金色光球。 “喝——”大喝一声,邓也双掌摊开,真元金球凌空炸裂,化为无数金色羽箭,绕开了他和程末,呈天女散花状,四面八方射向了剩余的雪狼群。 一只只雪狼纷纷中招,惨叫着跌倒在原地。侥幸有几只雪狼逃脱,也见到同伴们伤亡惨重,纷纷逃离了现场。 目光所及之内,只看到遍地狼尸,三两成群,胡乱倒在一处。血液浸染在白雪中,鲜艳的颜色,又被天上纷飞的雪花一点点掩盖着,变成了桃花般的淡红。 邓也喘着粗气,望着这一切,显然刚刚一下,他也是并不轻松。 “呼,好险。”言归心有余悸地说:“幸亏你们出手早,不然天知道还有什么鬼事情会发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末苦思也不得其解,“雪狼明明开始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那不是发狂,准确来说,是‘高阶化’。它们受到了某种刺激,突然意识到吞噬同伴可以强大自身。如果邓也没有及时阻止,等它们自相残杀的越来越多、最后养蛊一样只剩下一只,嘿嘿,那才是要你们好看呢!至于一切的缘由,你转头看看。” 程末闻言转首,发现身后洁净的湖面中,渗入了雪狼的血液,一滴滴血在湖泊中,不是马上融为一体,而是悄然化开,如同万千花苞,此时此刻在水中慢慢开放。程末回忆起来,在狼群“发狂”之前,周围狼尸的血就已经渗入到了湖泊里面。 “这处纯寒雪湖,至今为止不超过二十年。贫瘠的雪山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灵气充裕宝地,你就不奇怪吗?我告诉你,在十几年前,一定有一只极为强大的灵兽死在了这里,残余灵气不散,最终变成了这片湖泊。这里看似是修炼宝地,但实际上,不过是一处灵兽的墓冢!” 言归语出惊人。 十二:过三关 “什么?!” 程末暗自心惊,没想到世间还会有如此神奇之事。 “过了十多年,残骸中的灵气已经化尽,但残留的精神,在潭水中应该还有那么一丝半点,这群雪狼常年饮用潭水,自然多少会受到影响。而当它们自己的血流入也潭水中,变为了其中一部分后,受其激发,影响就开始显现了。” 言归望着四周的尸体,道:“或许是同伴的血刺激了它们的凶性;或许是水潭残留的意识也告诉它们,吞食同样饮用过潭水的同类对它们大有好处。总之,它们就开始吞食起同类的尸体了。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现在雪狼跑光了,你们可以按照预定计划救陆见了。” “可是,按你的说法,纯寒雪湖中尚存有死亡灵兽的残余意识,难道对陆见就不会有影响?”程末急忙问。 “基本上没有。”言归干脆道:“雪狼是喝了湖水才受到影响,你们只是借用它的寒气封住陆见全身,只要别再乱弄,应该就不会有大事。毕竟这只灵兽也死去多年,魂魄早应所剩无几,就算万一出了什么事,以邓也的实力,也足够应付了。” “那就好。”程末紧抿的嘴角,第一次松了下来。 “喂?喂!你没事?”见程末一直待在原地一言不发,邓也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没事,就是想一些事情。”程末随意道。 好在邓也没放在心上,他此刻只关注眼前的水潭,眼光热切,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极寒水潭,总算是找到了。”一边说着,他一边蹲下将一只手伸入到水面中,等到他再把手拿出来时,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 “可以,可以!”邓也喜不自禁,“这足够冰封住二少爷的经脉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地方虽然是程末带着找到的,可如何救治陆见,他还真的就一窍不通。 邓也从背后放下陆见,发现他眉间的黑气愈加浓重,似乎因为昏迷中仍在承受很大的痛苦,嘴角也不时抽动一下。邓也露出了一丝心痛,默默取出枚丹药喂到了陆见嘴里,说:“暖阳丹,有这个撑着,能保护住他的五脏六腑,不至于被冻坏。接下来,我将他投入湖水中,等着寒气慢慢将他的经脉充满。” 一边说着,邓也扶着陆见的身体,脚朝下、头朝上,竖直着放入湖水中。湖水极深,陆见的身体进去后直接没顶,站在湖边,只能看到水下极深处他隐约的身影。 “这湖水的寒气比想象中的要好,倒是省了我很多心思。我原本只是想封住他的经脉、这样在我的真元冲入后不会伤到他。但看现在的情况,湖中的寒气,应该足够将他的真元、连带作祟的邪气一起牢牢冻住,再想把那邪气逼出,就要简单很多,倒是方便了我帮他疗伤。” 邓也一边说着,随意做到了湖边一块石头上,对程末道:“现在只要等待就好了,先坐一会,要不然待着也是待着,我还有些话想要问你。” “好。”程末答应着,没有做到邓也身边,另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这片山谷间的平原,真的有独特的魔力,外面暴雪从未停歇,可落到这里,只剩下点点小雪。一片一片,从天上盘旋飘落,像是万千精灵,翩翩起舞。落空了观者的思绪,追思起往日的回忆。 程末想起了一些事,想到了那日雪中,卫如嬗在等着他,给他的礼物,是将素裹银妆,化为了纷繁英红,将他所最喜爱的场景,送给了自己。 她现在,应该回中域了,也不知又怎么样。 一时有些恍然。 “我说,”邓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到了中域后,你就要和我们分手了,接下来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我原本打算,先去洛峦洲后,转道去中域,然后……”说到这里,程末不由得停了下来。 是啊,到了中域,然后呢? 自己说是要查找,去找到自己的身世、还有父亲去世的真相,可是从何找起?从哪里找起? 迄今为止,所谓的“中域”,对他来说仍旧只是一个名词,毫无真实感。 “怎么不说了?”邓也续道:“中域一共有四天:初洵天、榭域天、瑶平天、灵央天,你打算去哪?况且它们每一处,也几乎都不小于元台广界,就算到了,你具体又打算到何处?” “邓叔,你到底想说什么?”邓也的话让程末有些不舒服,这让他想起了当初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彼此的争吵。 “有些话本来不该我告诉你,但看来的确没人和你说、你自己也没想明白。”邓也严肃地道:“仅仅为了你那名义上的‘父母’,你放弃自己已有的一切,去孤身涉险,这真的值得吗?” “你对于自己出身的执念,证明了你是个有感情的人,这很好。但凡事都要讲个能力,你一没目标、二没线索,就想在整个中域中找到答案,不知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多少!这还是假设你的亲人都健在的情况,根据程启的说法,你是在战乱中被捡到的,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可能都死在了那时?” “别说了,邓叔。”程末低下了头。 “我要说!”邓也大声道:“鸡崽子长了点羽毛,就当自己是雄鹰了怎么着?天高地厚,你真的知道吗!中域看似富庶繁荣,但形势复杂,远在北域之上!暗中的险恶,都隐藏在了表象之后,这些你都懂吗?你要是愣头青似的直接冲进去,用不了三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仅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去送命,又真的值得?” “我也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程末辩白道:“还有我父亲的死因,我也要查清!当年他从中域回来后就常病不起,你们难道都不觉得蹊跷吗?” “当然觉得!可一直到他去世,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还是受了什么伤,他始终没告诉任何人,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邓也沉痛地说:“难道他不是为了你?是不想让你因为他的死有太多包袱,他才一直瞒着所有人,不让你知道吗?” 说完后,邓也同样沉默了。 他在等待着,程末给出自己的答案。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程末终于抬起头来,缓慢、但镇定地回答:“找寻我的父母、还有父亲的死因,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过去的已经过去,人,应该为了现在而活。” “但,”他缓和了片刻,继续道:“但这些事情,我应该有知晓的权利。这和我能得到什么无关,但和我的心意,很相关。” “我不想带着遗憾,一辈子糊里糊涂地活下去,活在父亲、你们构筑的保护下。” 他说的很认真。 邓也暗暗一叹。 他终究,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摇了摇头,邓也只好说:“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在中域没有去处,那就还是去卫家,找卫如嬗。和他们提我的名字,他们至少会帮你一把。” 邓也并不清楚程末已经知晓他和卫家的关系,也不曾知道程末和卫如嬗早就有了约定。故而程末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复。 他什么也不说,邓也就以为这是对自己的提议不满意,正要补充几句。 二人却同时,不由得一怔,之后不约而同,朝着不远处的山峰看去。 山顶之上,一行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气息针对自己,显然不怀好意。 而他们带头的人中,程末认出的,就有朱牧、天残地缺等。 可除了他们之外,在朱牧身后的一道身影,给程末的压力,丝毫不小。强悍的气息,甚至不在邓也之下。 眉间先是舒展,之后又不由得紧蹙,程末看了眼邓也,淡漠的脸庞罕见出现了忧色。 “二少爷正是关键时刻,不能让他们打搅了!好在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水潭底下有人。”邓也暗中对程末道。 “邓管家啊,邓管家,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却没想到你为了逃命,真的敢到这冰封千里的大雪山中来!要是再过几天再找不到你,兄弟几个可是真快撑不住了。”朱牧一边说,低头扫视着这片原野,赞叹道:“不错,不错,邓管家还找了这个地方享清福。” “朱牧,你是属狗的,这还穷追不舍。”邓也大小道,声音充满了寒意,“狗鼻子够灵的,老子在哪你都能闻着味道追来,脚爪子也利落,在大雪山转了那么久,还没把你拖垮了!” “邓管家,你想嘴硬,也只能趁现在了。这个真不能怪兄弟我,是你太不谨慎,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没办法,你那件东西,我就看上了。可要了之后,你给不给,都影响你我兄弟间的感情,我就只好先送哥哥你上路了。” “狗舌头也够灵的,这么无耻的事,说出来脸不红、气不喘,可惜,就是狗心太黑了!”邓也回骂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这么垂涎?”程末忍不住问。 “给陆今少爷带的,绝对不能出闪失!” “现在它在哪?怎么从没见你拿出来过?” “放心,我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说完,邓也狡黠一笑。 程末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却听朱牧继续说: “别说兄弟我谨慎,为了表示对你的重视,除了中域这些朋友外,我又找了一个人来,呵呵,你看看,这是谁?” 也在此时,朱牧身后的人,才完全站了出来,直视着邓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在下邝晔。” 像是他本人,沉默寡言。 邓也脸色立刻铁青,程末也不由心中一紧。 北域出名的侠盗邝晔,居然会给朱牧做打手! 十三:未始及 “邝晔!” 邓也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严峻地说:“邝晔,你本非穷凶极恶之徒,为何要与这朱牧狼狈为奸!” “受人所托,情非得已,还望邓管家有所体谅。念在你我也曾相识的份上,今天这次我竭尽全力,若你二人还能幸免,这趟浑水,我也就不蹚了。” 邝晔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邓也、还有程末。 程末的双眼微微眯起,感到了一丝诧异。 方才说话中,他分明感觉,相比较邓也,邝晔看向自己的次数,反而更多。 怎么回事? “不蹚浑水?说得轻巧。”邓也咧嘴一笑,话语中杀气逼人:“你最好还是祈祷,今天你们能打死我!要不然回头我非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邓管家有此意,我也强求不得。”邝晔说完这句,任凭邓也再如何叫骂,也不再回复半分,看来他真的不喜欢说话。 至于朱牧,则一副笑里藏刀的表情欣赏着这一切,也不打算接邓也的话茬。 天残、地缺在另一边,神态又各有不同。 地缺憨憨地笑着,一切对他来说,似乎只是场有趣的游戏;天残遥遥看着程末,眼神中带着三分残忍、三分仇恨,剩下的则都是狡黠。 不管怎么看,程末、邓也都处于被包围的下风中。若仅仅想要逃走,倒是容易很多。可因为陆见,他们非但不能逃,还必须将这些人全部赶走。 只许胜、不能败! 邓也叫骂的差不多了,方才停下,突然他低声对程末道:“一会我去对付朱牧和邝晔,你守住这湖泊,不要让他们接近二少爷,能做到吗?” “应该没问题,但你以一敌二……”程末真心不觉得邓也有胜算。 邓也洒然一笑,说:“我行走北域这么多年,什么没经历过?放心,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也能保证让你和少爷活着跑出去!” 没等程末再答话,邓也已经冲了出去。身影一飞冲天,海纳百月炉从他的灵台出现,炉中涌动的熊熊烈火,气吞山河、席卷八荒,炉壁上刻印着种种符文闪现着夺目的光彩,代表着邓也穷尽一生修为的极限。 他已经倾尽手段了! “邓管家果然豪气!”朱牧嘴上说着,可丝毫不敢怠慢,从山顶跃下,迎向邓也,在他身后,一座城池若隐若现——灵箓“厦倾城”,整个厦顷镇就是以他自己的灵箓为蓝本所打造,要在北域中创造自己的一片天地。 邝晔一言不发,紧跟而上,真元纵横,化为无数烟雾,朦胧之中,一支支军队整装待发。他的灵箓“千军阵”早已名扬北域,为人所不解的,就是像他这样本性阴沉、正邪难辨之人,为何却有这等大气磅礴的灵箓。 激烈的碰撞声,回荡在山谷的上空,山间的尘封白雪,震动的摇摇欲坠。外面的暴风,也被他们撕裂了一个口子,风雪进入到他们的范围内,纷纷闪避。云层内,三人你来我往,真元撑出一大片虚空,最险恶的天象,也不敢靠近。 以凡人之身,也可撼动天公之威! “又见面了!”天真的声音,来自地缺。 “小子,今天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了!”天残阴狠狠地道,看见朱牧他们拖住了邓也,这边也准备动手。 “你们也是外来人,何必为此而拼命?不如你们开个价,就此罢休如何?反正你们杀手,只不过是拿钱办事。”程末望着步步紧逼的一群人,不动声色的道。 “那怎么行!”地缺先回绝了,有些着急地说:“我们拿了人家的好处了,必须就要先把事情办完。要是你先给我们好处,我们倒也可以帮你。” “他说的没错,我们是拿钱杀人不假,但也还要脸。”天残笑过之后,阴森地道:“况且除了钱之外,我更想要你的命!” 前几日的交手,程末彻底惹恼了天残。 “虽然是计划外,但今日也要杀死你了。”地缺手中,灵阵符文若隐若现,就要带人冲上。 “慢来!”天残却阻止了他。 “怎么了?”地缺不解。 “你还要带上他们?”天残看了看地缺身后的人,这次他们带来的,都是朱牧的手下。 “怎么了?早点杀了他,也能早点结束。” “哼!”天残十分不满,恼道:“合你我二人之力,要是连他都拿不下,还得借助这些人,我的脸可没地方搁!” “你们两个,废话太多了!” 程末的声音突然传来。 两道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紫电飞箭,朝着二人各自射来。 居然是他先动了手! “找死!”天残怒极反笑,迎着箭光冲了上去,眉心间,一个黑影蠕动闪现,最后居然变成一只硕大的千足虫,额头上有两道血红的刻痕,显然就是他的灵箓。从这一刻起,他才用全部力量,开始对付程末。 “当心,他的灵箓不简单!”言归道:“刻印的二纹,全是为了天残灭生神功所修炼的,这种情况下,就会十分棘手!” “我心里有数,不需要太担心。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这边你不用考虑,但邓叔那里,你能不能帮他?”程末尝试着说。 “原来是这个,”言归笑了出来,“你放心好了,关键时刻,你、陆见、邓也,我都会把你们完好无损地带出去的!但在那之前,我并不会出手。” “足够了!” 此时,燃烧的羽箭,已经和天残的灵箓千足虫碰撞在一起。 千足虫喷出一大片黑烟,浓厚粘稠,墨汁一般充斥着空中,接触火箭后,火焰立刻熄灭大半。 天残正要得意,箭上的火焰却突然再度熊熊燃烧,烈火不减,将黑烟、空气甚至雪花都化作了燃质,爆发的火焰,形成了一堵火焰墙,挟恐怖的威势,就要吞没天残全身。 天残惊恐万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如此。 这不是鎏金火符神法。 是旭日曜天诀! 知道二人厉害的程末,一上来直接用出了自己最强的道法! 神火固然猛烈,但又怎能比得上九天的太阳之威? 仅仅一个照面,天残不明就里,就吃了暗亏。 “哗啦——”水波凭空降下,试图熄灭火焰,却纹丝不动。火势继续上涨,连水本身都被燃烧。最终,水流只是卷起了天残,将他远远带离了出去。 地缺用“万水阵”救了天残,之后苦恼地说:“不好,他这火,只要是灵气都会烧起来。” “一起上!”天残调整好状态,知道方才主要是自己大意了,此刻重整旗鼓,对地缺说:“直接用你最厉害的,别犯傻了!” “哦。”地缺答应着,对天残言听计从,手势一变,九天云层,无意中浓厚了一些,内部霹雳光芒酝酿,隆隆声摄人心神。 “天罚阵”,以九天雷刑,降临人间,地缺真的听从天残的话,直接用出了最强的绝学。 “咔嚓!”闪电凭空而降,迅疾之势,穿越了空间,凝固了自太古至今的时光。 程末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辙踪步在它面前,也显得太过缓慢了。 霹雳落下,一个神灵顷刻粉身碎骨。程末出现在远处,暗自心惊。方才他用隐地移度天纲交换了自己和神灵的位置,才险之又险地避开。 未及转念,劲风扑面。不用猜,定然是天残跟来。程末硬接了一招,黑色的灭生气缠在了他的手臂上,却转瞬又被太阳之力烧尽。数月的修炼他对旭日曜天诀的掌控更为得心应手,此刻才用出来专门克制天残。 二人顷刻之间拆了数十招,招招夺命,黑气、阳息纵横交错,最终一拳相对,二人各自退开。程末后退是因为他修为到底不如对方深厚;天残则因为自己的灭生气这次非但没有侵入对方,反而还被对方的阳气反烧了过来,五脏六腑都隐隐有燥热的痛感,心中震惊,却也更胜过表面的后退。 正在此刻,天残看到,在程末的头顶,一座纯阳宝塔已经成形,镇压众生的威势,即便是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忍不住大喊道:“地缺!你第二招呢,愣着干什么!” “轰隆!”就在此刻,一道比水桶还要粗壮数倍的闪电,毫无遮拦地劈在了程末身上!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夺目的电光中。 “哈哈哈哈——”天残忍不住得意大笑。 在他看来,这次程末毫无疑问尸骨无存了。 一只翠鸟,不知从何处出现,翩翩起飞,一只飞到了天残的身边。 天残笑意仍旧未绝,以至于差点忽视这只翠鸟。 可是他仍旧反应过来,这冰天雪地中,怎么会有翠鸟?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皱缩。 翠鸟的身影,须臾化作了程末! 他手执凌跃剑,朝着天残旋风般斩来。 刚刚闪电的确击中了他,以至于他全身仍旧处于一种震撼的状态,手脚都有些不灵便。 可是他顺势用五岳真形图,将大部分的威力,都传导到大地上! 大地之母,万物尽藏,又哪里容不下一道闪电。 “嚓——”天残尽力躲闪,仍旧被程末砍下了左手的胳膊。血涌如注,天残惊惶着后退,咬牙道:“剩下的人都过来,给我杀了他!” 这个时刻,他也不顾面子了。 程末面上笼罩出一丝阴翳。 方才没有直接斩杀天残,没有达成他最想要的结果。那一记闪电仍旧跟了他很大影响,现在他全身每一处都剧痛不止,比紫度玄光变使用过度还要更甚。 如果再被剩下的人包围,可就有点难办。 朱牧的手下听到叫唤,各自朝着程末掠去。 可还没走到一半,另一个身影却飞速冲来,裹挟着飓风,周围被扫到的人,十有八九直接晕倒在地,完全不顾忌同伴的死活。 飓风的尽头,死死锁住了程末,让他无论到哪,都无法逃离。 那是邝晔! 原本与邓也对垒的他,不知为何,突然转向了程末! 十四:终可得 邓也的鼎炉内,聚集的是巍峨浩瀚。浮动的日月星辰,诸天异象演化在其中,散发着磅礴的力量,被邓也催动,涌向了中央。 在鼎炉空间的正中央,一座城池被团团包围着,邓也就是要用自己的力量,炼化这座城池。可无论他怎样猛烈冲击,城池却始终一动不动。 “邓也,你我修为相仿,就凭你这鼎炉,想要炼化的我的厦倾城,那是痴心妄想!” 朱牧的声音,从中传出。 “哼!”邓也心中恼怒,道:“就算不能宰了你,也至少要你半条命!不把你打个半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完,真元不要命地用出,加大了力度。 被围困的朱牧看似云淡风轻,此刻也不由得暗骂不已。不为别的,单论邝晔本来说好是来帮忙,这时候反倒坐山观虎斗,也不知去了哪里。原本的二打一成了一对一、外加一个人在旁边出工不出力,又怎能不让人窝火。 “邝晔,你难道忘了一开始交待你的事了吗!”朱牧暗暗埋怨道。 邓也同样觉得蹊跷,他能感觉到邝晔就藏在附近,可不论如何,都无法发现他。整个身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他又在盘算什么。 或许他真的只是个凑数的、不想蹚浑水,邓也心中想。 可是不知为何,回忆起对方最后的话,始终觉得不对劲。 难道,他一直在等什么机会? 凄厉的惨叫声,在此刻传来。 邓也认得出,这不是程末的声音。 再转头一看,就看到了被斩断一只手的天残狼狈后退、剩下的人准备围攻程末。 邓也心中兴奋不已,但也为程末接下来感到担心。 他却忘了自己也在战斗中,关键时刻,岂容片刻疏忽? 被围困的朱牧,就趁着这个间隙,骤然脱困而出。 “邓也,你也有分心的时候!”朱牧大声道。 邓也心觉不好,正打算重聚力量以应敌。 也就在这时,发生的另一件事,却是二人全都始料未及的。 隐藏的邝晔,化为了一道流光,冲向了程末,甚至不管其他人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晕,也把目标牢牢锁死! 程末望着冲来的邝晔,不知所措。 连他也想不到,这个北域出名的侠盗,居然会在关键时刻弃了邓也,调头转向了自己! 对方越来越近,甚至那双深黑如幽邃的眼睛,能看到自己倒映出的影子。 程末突然想起了,邝晔最后的话: “今天这次我竭尽全力,若你二人还能幸免,这趟浑水,我也就不蹚了。” 从一开始,不仅是邓叔,连自己也是他的目标! 程末下意识想要躲闪。 脚步,却变得十分沉重。 似有一瞬间—— 又似乎是亘古的久远。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人面对着疾驰而来的马车,当和它面对面的一瞬,其实很短,但似乎,又很漫长。 漫长到,时间,都在那一瞬,向着前后尽头无限延伸,把自己分割成无数块,每一块,都代表着永恒的静止。 一切,好像真的静止了下来。 因为邝晔的身影,就静止在了自己的眼前,再也无法移动。 也再也无法接近自己。 程末一怔,看到了言归站在身边,微笑着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让你有事,这下相信了?” 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程末一时无话可说。 他发现,不仅邝晔听了下来,连气流的扰动、身后水潭的波纹、天上飘落的雪花,在此一刻,都同时停下。 仿佛言归,用了特殊的办法,停住了时间。 又或者,是言归把他们带到了另一处空间中,才能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着静止的一切。 “咦?这邝晔……”言归忽然惊奇道。 邝晔的全身,忽然抖动起来,像是要尽力挣脱开言归设下的束缚。他不愧曾扬名北域,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 肃杀的军队,站在了邝晔静止的身后,军阵中一根根长矛整齐地磕在了地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伴随着军队的号子—— “喝——” 邝晔在一瞬恢复,气机澎湃,波涛一般横冲在了程末身上! 程末猝不及防,被直接击入到纯寒雪湖中。 “你小子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和程末的魂连相生,让言归知道掉入湖中的他其实没事,可没能制住邝晔,还是让言归有些恼怒。 “阁下到底是谁!”邝晔凝重道,单论实力,他感觉言归明明和自己不相上下,但那种危险的气势,却是自己远远不能及的。 “是你大爷!” 湖中的程末,朝着底部不停下沉。 从他掉入的一刻,异样感就挥之不去。 整片湖水,不仅没有一点浮力,还在把他不断向下推。四面八方的压力,挤压得他骨头几乎都要散架。更为可怕的,是极端的寒意,不住冲入他的身体,像一只只冰冷的蠕虫,从一个毛孔钻入,沿途所经,经脉都被冻结了大半,最后汇聚到五脏六腑、乃至灵台、丹田。程末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下腹部已经冻成了一块寒冰。 不得已,他再度用出旭日曜天诀,从外界补充着阳气,才没有让自己彻底冻僵。 无意中,他感觉自己踏到了实地,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落在了湖底。湖的下部空间要显得更为宽阔,整个呈现出上小下大的口袋型。地底下、还有四面的石壁,镶嵌着天然的萤石,淡淡的光华,照亮了原本黑暗的空间,视物毫无阻碍。 目之所及,飘荡着淡紫色的雾霭,不知是萤石的光华所照、还是真的水中有什么东西。 向着四面看去,很快他就找到了陆见,对方落在了湖底边缘,离自己不远,浑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冰,神态安详,像是陷入了沉睡的雕塑。感知到他体内气息平稳,程末知道灭生气都已经被冰封住了,才完全放下心来。 也在此时,他无意中向着湖底正中心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一具硕大的寒冰白骨,出现在自己眼前。 背若山脊、腿似敦柱,坚实的胸膛犹如白玉石堆砌成般,坚不可摧;身后巨大的双翅,又仿佛垂天之翼,让人不由得畅想它飞翔时遮天的英姿。锋锐的爪子,似乎要比天下所有的神兵利刃还要坚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它的头颅只有一半。左半一面,透过眼睛的孔洞,仍能窥见它生前的峥嵘;唯独右半个头颅,却已经不翼而飞。 这,应该就是言归所说,死在这里、残余灵气化为了整片湖泊的那只灵兽。 这是怎样的一只灵兽,仅仅说身躯,就是程末至今为止见过最大的!他甚至无法想象,在它生前又究竟有多么强大。 可这样的一只灵兽,怎么会死在这里? 它的另一半头颅呢?是死后被带走的?亦或者,那就是它生前遭受的致命伤? 又是谁,能在它还活着的时候,抢走它的那一半头颅? 受到这艺术品一般的遗骸吸引,程末情不自禁,走到了它面前,轻轻将手覆盖在了上面。 “哗啦——”就在这一刻,整具骨骸,变成了碎屑。 “这……”程末惊疑不定。 然后他才发现,兽骨的左半边头颅,还是留下来了,就掉在地上。 程末心中好奇,正准备捡起。 “小子,别想躲在这当缩头乌龟,受死!” 天残、地缺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了下来,千足虫在程末头上的水中飞舞,朝他喷射出的黑色气流,将正面水面,都染成了混沌。 程末悚然变色。 按理来说,他是并不担心的,和天残多次交手,早已有了应对手段,可陆见还在这里,重伤未愈的他,要是再沾上一点黑气,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水波,凭空躁动起来,像一个漏斗般,吸引的黑气滚滚而来。程末施展北玄维藏,就要将混沌黑气全部抽走。 程末太过于专心,以至于他没有见到,仍有那么一丝半点的黑气,被他漏过,飘散在湖泊的深处,渐渐沉在了池底。 更没有看到的,则是地下的半个头骨,感受到了黑气的存在,在它空荡荡左眼眶中,渐渐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吼——” 震骇的声音,回响在湖底的各个角落。 十五:或轻取 仅仅一声吼叫,整片湖泊,就要倾倒下来一般。湖水泛起了滚滚波涛,湖底震动不休,壁面上镶嵌的萤石也纷纷掉落,程末、天残和地缺都被搅得东倒西歪,狼狈稳定自己的身形。 重新站稳在湖底后,程末只见到一只灵兽的虚影,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硕大的影子,和刚才那具遗骸有些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纯黑色的外表上,装饰着棕色火焰状的花纹,栩栩如生,虎一样的头颅,偏偏长着狼一般的耳朵,看上去显得更为凶残。血红的双眼,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里面燃烧着愤恨的熊熊怒焰。 它当然有理由愤怒,一直以来的安息处,居然被两个渺小的蝼蚁就那般玷污,连最后的清净之地也不留给他,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好,快走!”这次是地缺先反应过来,面色大变,拉住了天残,使用转移灵阵飞速离开了湖泊。 二人的身影,须臾间就几乎小的不可见,灵兽的虚影,怒视着逃走的二人,背后双翅振动,咆哮着冲了出去。 “吼!” 带起的水波,几乎将整个湖底,都席卷一空。 而另一边,在湖面上,原本平静的浮头,先是出现了一丝丝涟漪,涟漪之后,鼓动着持久不息的回响声。“哗——”水面被激起了数十丈高,天残、地缺从湖底冲出,随意找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里。 灵兽虚影紧跟着冲出,仅仅到了在湖边后也就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追击。 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山间和原野,坚实的积雪,被音波扫过,剥离了一层又一层,不停汇聚、滚动着。 “灵兽究奇!”见到了那个虚影,言归大吃一惊,显然认出了对方,“死在这里的,怎么是它?!” 邓也、朱牧、邝晔也都纷纷停了下来,望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 “灵兽残魂!”朱牧认出了那是什么,眼光热切了起来。 究奇的残魂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剩下的人,沉寂片刻后,重新跃回到湖中,刻意的消失,就如一开始突然出现一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呼——”朱牧立刻冲了过去,灵兽残魂,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珍惜性比一些上等灵宝还要罕见,又怎么能让它逃走! 邓也见状,也立刻跟上,对于究奇残魂他毫无兴趣,主要是陆见、程末都在那里面,他害怕出什么闪失。 湖水的压力、寒冷,这二人对此都视如无物。究奇残魂犹如流光,转瞬即逝,向着湖底飞快下潜。二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在警戒着彼此,不敢全身心都放在追击上,无形之中,速度反而越来越慢、被落下的也越来越远了。 而在池底的程末,只见一道流光后、两道身影都朝着自己而来,仓促中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他注意到,究奇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那到流光,直接投入他的眉心中,进入到他的灵台内。 冰凉的感觉,让他的神识,更为清醒了一些。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这下不仅是程末,连邓也、朱牧都惊讶万分。 但也仅仅是一瞬,贪婪之心驱动着朱牧,他情急之下直接将自身真元也冲入到程末体内,顺着他的四肢百骸,就要强行进入他的灵台。 “你敢!”邓也怒喝一声,同样跟着将真元注入到程末体内,要把对方的真元强行逼出。 须知他人真元进入自身,始终是险之又险。这点看邓也对救治陆见慎之又慎也能看出。更别说两个人同时将真元冲入体内,按理来说,程末死上十次八次,也都不奇怪。 可也说是无巧不成书,此刻二人各怀心思,都很小心翼翼。邓也怕自己用力过猛,就会伤到程末;朱牧则是担忧万一程末灵台被毁,究奇残魂也可能跟着破灭一起破灭,那才得不偿失。 两人都是投鼠忌器,程末夹在当中,感觉一点也不好受。两股外来的真元在他的体内左右冲撞,时而觉得下腹部像中了一拳、时而又觉得一把刀在切割自己的血管。自身的真元每每一触即溃,反而成了旁观者,体内每一处,都成了二人对峙的战场。 各自占据他身体的一边后,朱牧久持不下,开始焦躁起来,将剩余真元都往程末的灵台汇聚,尝试直接突破,甚至把自己一部分神魂也跟着送入,想要一探究竟,邓也只能跟着加力。 两股真元在程末的灵台外汇聚,尝试争夺主导。程末几乎能够看到,自己孱弱的灵台空间,在两股大力的倾轧下几乎就要崩溃,广界钟也发出了不安的躁动。 灵台空间最外侧的屏障,似乎出现了一道缝隙。 朱牧欣喜万分,就要从那里冲入。 程末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此刻,一道明光,从他的眉心处闪耀起来。 “嗡!”黑色的巨尊,颤动不休。 “啊!这是什么!”朱牧突然惊叫着离开了程末的身体,方才他能感觉到,自己那一丝神魂,连带着全部真元,居然就像阳春融雪一样节节崩溃,被硬生生驱赶了出来。冥冥中,似乎看到,在虚空中张开了一双巨眼,冷冷审视着自己。 他在颤抖,这是发自于灵魂的恐惧。 朱牧指着程末,哆嗦地说:“你……你到底……” 再一看邓也同样恢复了过来,虎视眈眈望着自己,朱牧当机立断,飞快逃离了原地。此刻不管是究奇残魂、还是邓也的灵宝,他都不管了,现在彻底成了惊弓之鸟,只求赶快脱身。 看着朱牧离开的身影,二人只是观望,并没有进一步举动。邓也望着程末,表情带着三分疑惑、还有三分凝重,好像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二少爷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带他上去。” 一边说着,一边扛起了已经冰封的陆见。 程末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邓也的态度,明显是不想再过问了。 可是今后他要是再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说? 怀着心事,他又望了一眼池底,发现究奇的半边头骨仍旧在那,静静地躺在中央。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程末还是发现,它的光泽,已经黯淡了下来,就像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程末知道它就在自己的灵台里。随手将头骨拿起,打算之后找言归问个明白。 上了岸边,言归悄无声息回到他身边,问:“怎么样?刚才可是够热闹的。” “一时半会说不清,不过邓叔明显怀疑了。”程末看了眼四周,问:“邝晔呢?” “他?在朱牧逃走前就先离开了,我也懒得管他。”言归的态度带着几分桀骜。 知道了敌人都已经离开,程末这才安下心来,将刚刚的事情大概给言归说了一通。听完后,言归笑道:“这二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用真元去侵入你的灵台!沉罪灵尊现在就在那,完全安家落户了,惹到了它,也就别想讨到好处!不过要说究奇的残魂进入你的灵台中……” “究奇?那个灵兽的名字吗?感觉它生前应该很厉害的样子。” “岂止是厉害,你是不知道,灵兽究奇,可是……” 还没等言归说完,程末只听到“轰”得一下。抬头看来,远处山顶上,滚动的雪墙夹杂着土石,向下倾泻不止。方才大战中,尘封的积雪早就松动,在外面的暴风雪中,此刻再也承受不住,化作雪崩横扫滚落! “程末,我们快点准备离开!”邓也背着陆见提醒道,雪崩的速度很快,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足够离开这里。 程末“嗯”了一声,准备朝邓也那边走。 马上要走过这片平原时,他突然心生警兆。 一件被他忽略的事,让他起了疏忽。 地上原本不动的一个身影,突然跳起,抓着程末,迎向隆隆雪崩冲去! “程末!”仓促之中,邓也根本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渺小的身影,暴露在雪崩的浩劫下。 程末在半空中用起全力,将对方狠狠推开,面对面的一瞬,他看到对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是一种完成了使命的,释然的笑。 而且,程末还记得,对方是一张自己熟悉的脸。 曾在焕青城中,有意无意,他多次见过这张脸,仍旧留有印象。 “韩家的人!”程末终于记起了对方,也终于在这一刹那,想通了一切。 下一刻,他被滚滚落雪所掩埋,天旋地转,能感受到的,除了黑暗,就是寒冷…… 十六:劫后生 天空如洗,一碧万顷。 雪后的群山中,有着别样的宁静。 洁白的积雪,高低起伏,覆盖在每一块地面上,慰藉着大地的安宁与祥和。 云后,一束阳光,照映在山间的积雪上,万千雪晶,反射出异彩流光。 忽而,雪下,一点声音,开始传出。 表面的一层雪,逐渐塌陷下去,似乎下面凭空出现了一个洞穴。 “哗——”一道人影,从雪下一跃而出,先是大口喘着粗气,之后抱住全身瑟瑟发抖。 程末被雪崩掩埋后,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辨不明方向和路线,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用尽各种手段,才在厚厚的积雪层中挖出了一条通道,最终重见天日。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如果不是被掩埋的一瞬间言归保护了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修炼的沧梦沉蛰给他提供了近乎无尽的精气,恐怕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运气真好,外面是大晴天,不然还真怕碰到另一场雪崩。”言归似乎心态不错,望着蓝天白云感慨着,“不过,我们好像还在延苍山里,没有离开。” “废……废话!”程末不住打着寒颤,仍旧想要吐槽言归。 “说笑而已,”言归这才认真道:“你体力消耗太大,这时候最好找个避风的山洞,好好休整一下,再把你的衣服烤干,要不然你恐怕连今晚也撑不过。” “附近……没有山洞,我……刚刚……看过地图了。”程末扣动着牙齿。 “这就难办了。”言归挠着头,看到了他们刚刚爬出的雪洞,眼睛一亮,道:“看来,还是雪底下更靠谱。” …… 天色已暗,北风呼啸吹袭,即便没有像几日前的暴雪,仍旧让人感觉严寒的恶劣。 雪下的洞穴,程末烤着火,神态安详。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损耗的真元也被他用蓝灵石补充了回来——尽管这是一种很昂贵且奢侈的办法,但仍旧很有必要。大雪山的险恶,必须让他时刻保持在巅峰,以应对各种不测。 这个庇护所,是言归用法力在雪下挖出来的,个别地方还特意加固,保证不会坍塌。有此,程末才能安心修整,度过单独在雪山的第一个夜晚。 “我知道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对着火晶石燃烧的篝火,程末淡淡道:“从一开始,我们会遇袭,就不是因为邓叔,而是因为我。” “你?”言归不解,“朱牧难道不是贪图邓也的灵宝,才算计的你们?” “这只是他一面之词,仔细想来,就漏洞百出。”程末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我意识到朱牧欺骗了我们,是在刚刚到达厦顷镇后不久,那时邓叔还没有和他说灵物的事,他又怎么可能提前布置陷阱?天残、地缺,这两个中域的高手,明显就是先一步找好的,证明他早就谋划好了要对付我们;邝晔的表现就更为明显,和朱牧走在一起,却根本不听朱牧的指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只不过都是替人卖命,在他们背后,还另有其人。” “而他们背后,你觉得是韩家?”言归有些明白了。 “这样一来,很多就都说得通了。”程末叹气道:“陆家二少爷、管家一起离开,争斗多年的韩家要是不趁机下手,才不合情理。况且,”程末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韩家家主韩略很看重我,但我却拒绝了他,从他的角度看,提前将我这个不可控的威胁消灭在萌芽,也是最合理的选择。” “不管在哪,人心都这么险恶。”言归嗤之以鼻道。 程末摇了摇头,说:“左右我决定离开北域,现在也懒得和他计较。倒是邓叔他们,我比较担心。” “这个你放心,以邓也的实力,现在应该带着陆见逃离了雪崩。这家伙,不说老谋深算、也是老奸巨猾,安然离开大雪山,对他不是难题。现在难的,反而是你。” 言归正色道:“我建议你,先点点自己的乾坤袋,看看还剩下什么,要不然在和他们碰头前,你就得先饿死在大雪山里!” 闻言,程末立刻行动起来,仔细检查着全身。三个乾坤袋都被他贴身携带,也没在雪崩中遗失。乾坤袋里,衣服、丹药、灵石、材料还有日用品等等也都不少,包括凌跃剑和几件低级法宝,也都安稳地在里面。 唯独发现一件事,让程末立刻苦了脸。 只有食物,一点都不剩了。 程末想起来了,在进入大雪山后,因为食物短缺,邓也就说让所有人把食物都给他统一发放,这样多少能节省一些。结果不曾想,当时的“锦囊妙计”,现在却是程末的无妄之灾。 “这也是够头痛,”言归也发现了这个情况,道:“我是可以吸天地灵气,你总不能啃灵石当干粮?就算再去猎取灵兽,延苍山说是灵兽众多,但因地域广大,平常能遇到的概率也很小。像你上次见到雪狼,已经算运气极好了。” “我再找一找,说不定遗漏下什么。”程末仍不死心,将乾坤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放在旁边,可都搜见了底,又哪里能见到半块吃的? 正在垂头丧气时,他才发现,乾坤袋最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盒子,是他从没见过的。 “这是?”程末面露沉思,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放过这一件东西在里面,随手将盒子拿出后,程末注意到木盒做工精细,表面明明没有涂漆,但打磨得极为光滑,连一根毛刺也触摸不到;似乎还被精心烘烤过,木质的纹理,清晰而又线条自然;触手可及的,也不是冷冰冰的感觉,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热意,像人的皮肤一样。 “这是烽木的盒子。”程末认了出来,盒子的材料是焕青城附近独有的一种木料,材质坚韧,始终带着温热。尤为重要的,是烽木做的容器,可以很好的保存灵气,一般都是用来存放灵性之物。 “难道是夫人给我的?”程末带着怀疑,缓缓打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一股木料特有的芬芳扑鼻而来。程末和言归定眼一看,表情各自不同。 “这是?”程末眼中闪过疑惑的色彩。 “我的个天,焱央玉也在你的袋子里,你是从哪搞来的!”言归一边将这块透着红色的奇玉拿在手里,一边啧啧道:“这可比之前你拿给邓也的落霞金灵石还要稀罕。” 这块玉通体晶莹剔透,犹如坚冰,只有中心处一点红色,像是封住的火焰一般,所以才得名“焱央玉”。 “我哪里知道……”程末刚一说完,不由想到了邓也的一句话,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我好像……知道了。” 邓也曾说过,临走前陆俨望给了他一样东西,让他交给大少爷陆今。而之后为了避免抢夺,他又告诉程末“自己把它放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说这句话时,邓也带着得意的狡黠。 “原来如此!”听到程末的解释,言归哈哈大笑,“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谁都想不到会偷偷放在你身上,可他邓也偏偏就是这么做了!这可真是个好东西,里面充裕的灵气不说,就算只用来收藏,也有无数富豪趋之若鹜!” “可现在我拿着它,又有什么用?我倒宁愿换一块干粮放在盒子里。”程末彻底将乾坤袋搜查了一遍,连父亲留给自己的那块玉都拿了出来,仍旧没找到一点吃的东西,才彻底作罢。 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程末无意中看到了究奇的半个头骨,自从将它带回后,程末一直想问关于它的事情,只是始终没找到机会开口,这时他一边再将东西整理回乾坤袋里,一边问道:“关于灵兽究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到死的是它,你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怎么和你说呢,”言归露出了追思的神色,“在我的那个年代,曾知道延苍山有着一批强大的灵兽,它们天赋异禀、性情难测,称霸着整个大雪山。就连中域的人提到它们,也往往会后脊发寒。曾有无数人想要除去这些隐患,但别说它们本身的强大,就连大雪山恶劣的环境,对于修士也是极大的挑战,又哪里谈得到对付它们?” “而究奇,就是其中之一?”程末问。 言归点了点头,斟酌着话语说:“所以看到它居然死在了那里,我才感到无比震惊。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别在意:陆俨望是称霸焕青城的诸人之一,但凡是人提到他,都要敬上三分。可突然有一日,别人告诉你他死了,你说那又会怎么样?” “韩家的人自然会欢欣鼓舞,可对整个焕青城来说,无异于是倒塌了一根支柱!”程末醒悟过来。 “对于究奇,也是同理。”言归将它那头骨拿在手中,抚摸着中间的断口,说:“如果我没猜错,究奇生前,是被一件神兵利刃直接切开了头颅,以它的生命力强横,也没有当场死亡,一直逃到了那片平野,才最终坐化。而能杀死它的人,就不可能寥寥无名。看这伤口的完整度,一切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可惜我已有多年不理世事,现在天下的高手都有几何,我也不清楚了。” 十几年前? 程末听到这句话,犹如一道电光透过脊髓,渗入到全身。 陆温闲告诉过他,在他刚刚到达北域的十几年前,正好碰到灵兽围城。而那一次,不仅仅是兴靖山,连传闻中延苍山的灵兽,也一起参与了进来。 究奇也恰好死在那个时间段内。 这里面,会有什么关联吗? “哎,哪来的水?”忽然听到言归这么说。 程末低头一看,雪洞下方,不知为何渗出了大量的积水,上涨的速度飞快,现在已经没过了脚面、连火晶石的篝火也被浸灭。 四周顿时不可视物,伸手不见五指中,程末摸索着想要从雪洞离开。 “先别走!”言归一把拉住了他。 “干什么?”程末不解,言归的语气,分明带着兴奋。 “荒野中有异常,必有灵宝现世!我能感觉到,这水出现的原因,是下面有一条冰封的地下河融化了!”言归欣喜地说:“我们直接下水,我猜就在河流的尽头,一定有什么在等着!” 不等程末抗议,言归拽着他跳入地下暗河中。 地下暗河弯弯曲曲,同样漆黑一片,但程末却不觉得丝毫寒冷,或许言归猜的没错,这地下暗河,真的有蹊跷。 二人在里面蜿蜒穿梭了很久,言归突然带着程末,从水面一跃而出。程末见到这里是另一处山洞,除了那条地下河通过这里,还有通往外界的另一个出口。 望了望四周,他问:“这里,就是终点?” “不是,”言归摇头道:“只是中间一处,前面还有很远,我担心你撑不住,带你来换口气。况且越靠近前面,我也有种不安的感觉。” “不如先弄点吃的,再做定夺。”山洞外天已有亮光,程末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饭,当下想着离开这里,去外面碰碰运气。 雪山中天气变化莫测,昨日晴天,今日东方已有乌云逼近。程末出了山洞,沿着山路蜿蜒而行。积雪很深,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 前进中,跟在身边的言归说:“先等一下!” “怎么了?”程末一怔,顺着言归的手指看去,立刻明白了。 离他们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半掩埋在雪中,昏迷不醒。隐约发出的气息,让人知道她依然还活着。 “和你一样,在雪山中遇难的?”言归好奇。 程末仅仅看了一眼,偏过头去说:“我们走。” 就要离开。 二十五:三行窟 “是他!”红煜轻轻地说。 程末打了个寒颤。 红煜的话不带任何感情,也就真的像一块坚冰,寒冷到了骨子里。程末不知道她和霍为到底有什么过节,可是能猜到,如果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割下霍为的头颅,就像对付之前的白熊一般。 “别轻举妄动!”程末提醒道:“你的身子还没复原,不宜和他动手。我们先跟过去,看看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如果你真的要找他算账,以后还有机会,毕竟,来日方长。” 红煜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仅仅盯着那群人的背影,片刻不离。 “我们跟上去!”程末内敛气息,慢慢浮出水面,他本来担心红煜真元使用不便、无法隐藏,却发现自己根本想多了。 她跟着程末,明明就在身边,却似乎看不见、摸不着,鲜红的衣服也只像一个空荡荡的影子。类比的话,就是茫茫人海中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扫过一眼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完全融合在四周的背景中。 二人搅动着轻微的水花,慢慢上岸,沿着狭窄的道路,跟上了前面杂乱的脚印。 周围的光芒,随着深入,也愈加明亮,开始犹如孤星高悬,现在则似众星捧月一般,几处点点萤石,围绕着一大块光亮,错落有致。气息,也似更清新了一些,不再是潮湿的沉闷。 “很自然的感觉。”程末深吸了口,随口说,却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雪山中贫瘠,难有生灵之气,为何偏偏在这里,会有这般轻灵的气息? 而且这种气息,还有些熟悉。 “难道说这里,就是元气的源头?”程末问。 “不是,但已经极其接近了。”言归回答,“再往前,元气就会更加充裕,对你的修行、和红煜丫头的伤,都有好处。可我给你提个醒,首先,这不是天地灵气——至于到底是什么,你会知道;其次,这也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我是指除了前面那群人之外。” “你就不能直接说清楚?”程末有些无奈,“每次都话说一半吞吞吐吐。” “嘿嘿,小子,你没看过戏文吗?上来什么都告诉你,有什么意思?”言归故意笑道。 这老顽童不愿意多说,程末也只好把话咽到肚子里,继续跟着霍为他们。二人慢慢靠近,听到前方脚步声也越来越大,声音也清晰起来。 都是一些污言秽语。 “奶奶的,在雪山里面吃了好几天的风,连那个小娘皮的毛都没找到!” “是啊,咱们这帮爷们挖地三尺、就差把每个雪堆都移平看看了,还是找不到,她就跟长翅膀飞了似的,怎么也瞧不见。” “要我说,还是前几天碰到的那个小子有问题,指不定他就是和红衣女的一伙的!当时就应该把他扣下严加拷打,看他还老不老实!” “就是,三哥心还是太软了,把他给放了,现在他和红衣娘们一起,指不定在哪快活呢。雪山上死冷死冷的,年轻男女、你情我浓、干柴烈火,哈哈哈!” 在场都是粗俗男子,难免聊到男女话题,一听有人这么说,都哈哈大笑。 程末无语,转头看向了红煜,只见她面带笑意,眼中却尽是锐利。 又听另一人舔了舔嘴巴,继续笑着说:“要是这样,得说那小子也艳福不浅,那红衣小娘子容貌俊俏、身材火辣,水蛇腰再配上那贴身红衣服,哎呦,真是能把人魂都给勾走,要不然老柴也不至于色胆大起,去主动勾搭人家。可惜啊,那娘们的剑比她的人还辣,一剑之下老柴那活儿就没了一半,要不是咱哥几个出手的快,保不齐脑袋都搬家了。老柴算废了,下半辈子都别想行房事。现在他留在家养伤,还咬牙切齿说抓到那小娘子也要给他活着带回来,让他调教一番给自己出出恶气。他要是知道这女的已经有了姘头,非得亲自赶来,把奸夫淫妇都捆成粽子、扔下山摔死不可。” “呵呵呵……”程末在后面听着,也不由得一阵干笑。 “不过说实在的,三哥,咱们这么干,真的好吗?”另一人却忧心忡忡,“大哥让出来办正事,咱们却为了泄私愤跟着那女的一路来大雪山,虽然走点运眼看着她受了伤,可又一直没找到她,白白耽搁了这么多天!咱们要是再拖下去,大哥那边,怕不好交差啊。” 刚说完,就听另一人反驳道:“哎呀,怕什么!三哥不是都说了吗,再过几天找不到她,咱们就不管了,指不定小娘皮被哪个灵兽给吃了。眼下要做的,才是大事。看三哥领咱们要去的地方,最后可是能给大哥一份大礼!至于另一面,二哥不是早就带人去办了,还用得着咱们瞎掺和。等把这份大礼带回去,保不准大哥怎么奖赏咱们呢!” 说完后,人群难得安静下来,因为带头的三哥霍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哪也回不去。”红煜轻轻地道:“他们都会留在这里,永远与冰雪相伴。” 很柔和、甚至带着些诗意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带着森森的杀气。 “可以啊,”程末道:“如果你想杀这些人,我和你一起。” “为什么?” “你也听他们说了,要把咱们一起捆起来摔死。”程末不在意地道:“对于要杀我的人,不介意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 “可这句话是建立在咱们是奸夫淫妇的基础上。”红煜道。 “那就更该杀,”程末耸了耸肩,“都骂咱们是奸夫淫妇了!” 二人相视一笑。 不多时,听到前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二人也跟着停下,躲到一个拐角后,探头看向前方。他们见到霍为他们停在了一处岩壁前,被挡住了去路。 霍为发令说:“把东西拿出来,炸开这堵墙!” “可是,三哥,之前对付那娘们,已经没剩多少了,现在……” “少废话,我让你干你就干!”霍为显得很不满。 众人无奈,只好听从,两个人从身上各自掏出一样东西,形似明灯,引火将捻点燃后,飞快向后跑去。所有人各自退开,眼看两盏明灯火焰越烧越旺,最后轰然一下,化为青、白二色的熊熊烈火,焰射四方。 “好可怕的法宝!”程末吸了口凉气,这火焰的威力,比他的鎏金火符神法还要强! 岩壁轰然倒塌,密集的“窸窸窣窣”声从后面传出,令人牙酸。他们一齐惊叫起来,狼狈在躲避着什么。只听霍为大声喊道:“只是雪山冰蚁而已,不要怕!我们刚刚炸开了它的巢穴,继续往前走,就有别的路!” 雪山中的蚂蚁通体晶莹白色,不知以什么为生,体型肥硕,较寻常蚂蚁大上一倍不止,而且还会筑巢,在被霍为炸开的洞穴后,到处飘荡着晶莹的丝线。 处理掉这些冰蚁的纠缠,却听另一个人继续问:“三哥,这后面,有三条路,我们走哪边啊?” 沉思片刻,霍为作出了决定,道:“左边路窄,不需要太多人,阿义、常涛,你们二人过去;中间分出来三个人去走这条路;至于右边,我亲自带队,剩下的人都跟过来。不论哪边,但凡有什么发现,立刻发信号!” 所有人领命,分头行动,沿着三条道各自走去。 等到他们走空,程末、红煜也跟了上来,同样看到了这三条岔道:最左边的狭窄如羊肠小道,只能容纳单人勉强同行,向下蜿蜒而去;中间的路最平坦,直直插向正前方;最右侧则呈阶梯状,逐级向上。 “一、二、三,我们走哪边?”程末既再问红煜,又在问言归。 “右侧。”红煜毫不犹豫地说。 “我知道你想杀霍为,但也看看实际情况。”程末叹了口气。 “合你我二人,连他都对付不了吗?”红煜不满。 “对付他不难,我怕他还有别的底牌,就他那奇特的明灯法宝,要是关键时刻用出,你我谁有把握能接下?” 程末说到了关键,红煜沉默不语。 “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程末正准备说,他们不是打算找出路吗,那看起来还是中间更像通向外界。 只听言归忽然道: “左边向下。” “嗯?”程末不解。 “右通天,是为向生之路;中平直,是为求险之地;左延下,是为绝死之境。但所谓‘向死而生’,生路平平无奇、险地徒有虚名,唯置之死地,才有后生,是为终途。” “你在说什么?谜语吗?”程末问。 言归摇了摇头,道:“这是灵兽的认识观,人皆以为兽四肢发达、头脑愚笨,岂不知它们也有自己的认知、世界,乃至可以说是‘传承文明’。而这种认知,也会反应在它们的行动上,让它们有意识地像人类一样改造自身所在的环境。” “你的意思是说,这三条路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灵兽所为?”程末后背寒气冒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知道为什么,贫瘠的雪山内,却会出现这一处元气充裕地吗?”言归严肃地说:“灵兽以天材地宝为食,储存在体内。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就完全不需要外界元气——恰恰相反,因为它们强大的体质、和生存地贫瘠的条件,越是关键时刻,它们越要提前在领地内用尽各种手段,储备大量的元气,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洞穴,就是一个十分强大的灵兽,用来收集、储存元气的所在,以供自己破境时消耗使用。它的规模,按照我的估算,至少覆盖了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堪比一个大型矿脉!” “也就是说,我们不仅在一处灵矿、一个灵兽巢穴中,更是在它的修炼地、它的闭关处!” “什么!”程末心神剧震。 …… “妈的,真倒霉!”左边小路上,两个人不满被分到这里,正在抱怨着,“凭什么他们走大路,分得让咱们走这条破路!” “就是!咱们就两个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他仗着自己是头领,倒是吆五喝六的,脾气还不小呢!” 阿义和常涛正在抱怨,脚步却不由一停,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 眼前小路旁,到处堆积着天然的灵石、灵矿,晶莹纯澈,几乎没有一丝杂质。体积颇大,每一块拿出去,至少能再分十几块标准的灵石货币。 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双眼中看到了彼此的热切和贪婪,这时候他们不由得心想,只有两个人,倒也不错。 就在他们发疯般地扑向一堆堆灵矿时,不曾注意到,头顶的崖壁上,一个黑色巨影,正望着他们,若隐若现。 二十六:不速客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马上离开!”程末听言归说的这般郑重,马上打了退堂鼓。 “喂喂喂,什么意思,你这变得太快了!”言归大叫道:“之前还大义凛然地说要陪我去一探究竟,慷慨激昂的样子,就像要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怎么事到临头又畏首畏尾了?” “你没探究竟吗?你没弄明白吗?你现在不是看到这元气源头是怎么回事了吗?既然看到了,那就见好就收,别这么执迷不悟。” 程末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道:“不是我瞻前顾后,实在是你这事太骇人听闻了,方圆数十里一整块灵脉,这是什么概念?而且这么多元气,居然仅仅是供给一只灵兽!你别想糊弄我,我可是知道,假设这些元气都给我、而我自己也不会先被撑爆,就能把我的实力硬生生提到邓叔的地步!这只灵兽本身该有多强,简直难以想象!” “你才见过多少世间高手,就知道的这么详细,说的头头是道!”言归怒道。 “你,邓叔,老爷,还有韩略等等,基本上都是见过最强的,感觉都没这么夸张。”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动真格的!我全盛状态要是想的话,比这夸张的多!” “你说的厉害,可吸收慧魂草后说实力恢复了大半,也哪次没见你动真格过!” 二人正在争论不休,忽然见红煜向着左侧走出了一步。 “你干什么?”程末奇道。 “左边只有两个人,最容易下手。”红煜道:“我说过了,他们所有人,都得留在大雪山里!” 说完,没等程末确认,她已先一步走了过去。 “喂,等我一下。”程末喊道。 “嘿嘿,看来红煜丫头,还是向着我的。”言归道:“程末,你也开心点,之前红煜不是说这元气有助于她的伤势吗?来到这之后,对她的疗伤肯定有帮助。而且,说不定……” 言归又话只说了一半,程末这次懒得去问。 他们顺着小路,刚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听到远方,一声惊叫。 …… “哈哈哈,发达了,真的发达了!”阿义和常涛疯狂收集着灵矿,兴高采烈地往自己口袋里装。一时间,他们完全被财富冲昏了头脑,全然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没想到来这里,还有意外收获!”阿义拿起了一块灵矿,狠狠地将它擦干净,欣喜地说。 “是啊,还真得感谢三哥,他让咱们来这边!”这样说话,常涛似乎完全忘记了,在一开始他们是如何骂对方的。 “没错,不过这些,还要给三哥他们留一份吗?”阿义坏笑着问。 “你会留一份吗?”常涛会意,说。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说,飞快收敛着这些财富。 不多时,常涛忽然“啊”得一声叫出来,怀中的灵矿“哗啦”掉了一地。 “怎么了?”阿义奇怪道。 “冷……好冷!”常涛被吓了一跳,大声说:“你难道没发现吗,这些灵矿晶体,都好冷,像冰……不,冰都没这么冷,刚刚,差点冻死我!” “怎么会?哎呀!”阿义也叫了出来,慌忙也将手中灵矿扔到地上。灵矿在地上滚动着,所经之处,结了一层冰霜。 二人狐疑对视了一眼,心中奇怪,原本还好好的,不知为什么,这些灵矿突然就变得极为寒冷。 好像从他们触碰到开始,里面蕴藏寒气的开关,就无声无息打开了。 …… “哎呀,二位好巧不巧,又见面了!”程末大笑着拍手,从远处走来。 阿义和常涛对视了一眼,许多天过去,他们对程末的长相都有些模糊了。 “二位忘了我吗?几天不见,你们不是还对我念念不忘吗?刚刚还念叨着,要把我抓住严刑拷打。”程末道。 “好小子,原来是你!”二人如梦初醒,同时意识到程末从刚刚就跟着他们,不然怎么知道他们的对话? “可惜的是,我不能如二位所愿呢,”程末继续说:“从见到你们开始,我就知道彼此不能善终,这样一来,干脆还是请你们,就长眠在雪山里!” 他这是借用了红煜的话。 阿义和常涛早已安耐不住,就要出手,然而未等真元运转,他们各自觉得全身一轻,意识已经离开了体外,各自倒地。 “你要是能快点,我也不用多说这么多废话。”程末见出现在二人身后的红煜,如此道。之前二人偷偷跟来后,就商议妥当,程末去吸引注意力,红煜偷袭解决二人,这样最省心省力。 走上前去,程末一把将地上两人挂在腰间的乾坤袋捡起,在里面查找一番后,还真发现了什么,道:“终于有点像样的吃的了!” 一边拿出一块干粮,仅仅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干粮又粗又硬,难以下咽,里面的稻壳都没脱尽,吃在嘴里还有些刺嗓子。 “呸!”程末一口吐出,道:“他们就吃这个?” “我说大少爷,你是精细粮吃惯了,又哪里知道换作穷苦人家,平日有这个吃就不错了!”言归道。 “他们穷凶极恶之辈,像是贫苦人家?”程末哼道。 抬头来,见到红煜捡起了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灵石,放在手心片刻后,灵石迅速变得黯淡无光,显然元气都被她吸收。 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她断然道:“这灵矿中的元气,与之前的如出一辙!如果一直有这种元气,我的伤能更快恢复!” 说完,她又取了很多灵石摆在身边,径直盘坐原地。 “这些灵矿,都算是那只灵兽给自己储存元气的一些,嗯,副产品。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次霍为他们,也是为此而来。”言归望着红煜,道:“而且既然这元气对她也有用,也就说明,重伤它的灵兽,恐怕也就是这一只!” 程末长眉微微一耸。 “不过也说不定,”言归继续道,“还记得之前我告诉你可能有的麻烦吗?灵兽为自己破境提前准备海量元气,可不仅仅会吸引你和霍为,而且还……” 说着,言归脸色顿时一变,大喊道:“小心上面!” 程末抬起头来,看到上方一个黑影,无边无际,好像夜幕的帷帐,向着静坐的红煜遮蔽过去! 没人注意到这个影子什么时候出现,也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小心!”程末大喊一声,红煜似根本没有注意,她的全身心都已经投入到自己的疗伤中,根本无心旁顾。 隐地移度天纲用出,程末瞬间代替红煜,正面迎向那团黑影,紧跟着用出北玄维藏,层层水流包裹住自己,抵抗着黑影的侵蚀。黑影削减着水流,发出稀里哗啦的碰撞声,看似弱小的水流却始终不间断。水性尚柔,善于避实就虚,躲开敌人最为锋芒的一刻,等敌人势弱的一瞬再行反击,可谓“至阴”之道。 红煜这时已经清醒过来,细剑出鞘,猩红的剑气化为长虹,正面斩向了黑影,看来那些灵矿的元气的确大大有利于她的伤势,这几剑下来,她的功力比原本明显有所长进。 剑气逼近,黑影遽然散开,三三两两各处飞舞,凌空发出“吱吱”的刺耳声音。继而,又再次凝聚在一起,在半空中不断飞舞盘旋,不敢轻易落下。 程末这才看清楚,这些黑影,居然是无数只奇特的蝙蝠!通体乌黑,就连口腔、眼白也全是黑色,耳大牙尖,相貌奇丑无比。 这些蝙蝠显然平常就群居生活,聚集在一起,千百张嘴巴一齐发出扰人的声音,听的人心神摇曳,几欲发狂。 “异讯蝠,群居而生,要说特点么,就是特别凶残,特别、特别凶残,一般情况下不要惹它们,不然就像捅了马蜂窝,不死不休!” 言归道:“我正想告诉你,另一个麻烦就是:元气汇聚之地,也会吸引其他灵兽来这里捡食残羹剩饭。毕竟灵兽破境,不可能一口气用光,像那些残余的灵矿,足够它们生存好久。对了,还有之前的冰蚁也是同样,它们只有在雪山中资源充沛的地方,才会出现。” “这事你应该早说!”程末又气又急,当下不由分说,拉着红煜沿着路向下跑去。来路早就被这群蝙蝠们堵死,程末也没有信心能从它们身边硬冲过去,看它们的威势,就算之前的地离罗在这,都得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 辙踪步用出,飞快疾行,身后嘈杂声不减,异讯蝠紧追不舍。红煜被他牵着,耳畔生风,声音却平静道:“你的这门步法十分奇特,但你还有些地方发力不对,不能施展出它的全部。收步时不要直腿,试着下蹲,能更为省力。” 辙踪步里,本来有鹿形、虎形、鱼跃等多种奇特的步伐,还有很多特殊的发力方式,都是配合不同地形。本来程末自己摸索始终有些模棱两可,现在被红煜指点一些要点,顿时豁然开朗,速度更快了三分,身后的蝙蝠也隐隐被抛下。 再次走过一个拐角,迎面是一片开阔地,刚刚踏上一步,程末就立刻后退。 “怎么了?”红煜问。 “寒气,和之前在地下河中一样的寒气,甚至更强!”程末打着寒颤道:“前面整个区域,都被寒气封住了!” 红煜面色一凛。 整个区域,空空荡荡,犹如一块平野,一望无际。明明什么都看不到,此刻却能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寒流,从外围将这里包裹起来,堵死了进出的通路。 身后,嘈杂的声音已经追来。 “焱央玉,对了,你的那块焱央玉!”言归突然想起来,飞快说道:“它是纯阳纯热之物,应该能护住你们闯过这片寒流!” “可那是邓叔要交给陆今的!”程末明显不同意。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反正只是用一下,用不是把它用没了!”言归说:“要不然你让我出手,替你清理掉这些蝙蝠?” “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程末知道言归的真元还是尽力保全比较好,当下从乾坤袋中掏出烽木盒子,拿出焱央玉,握住一半递给红煜道:“握住它!” 红煜立刻将手覆在上面,灼热的元气包裹着二人,如同身在火炉里。二人一起向前,纵身一跃,马上,一股凛冽的寒意,中和了这股热气,冷热交替,二人身上凝出大量的水滴。 “噗通”,落在地面,这里的气温基本恢复正常,只是稍有些许寒意。程末见到飞过来的蝙蝠靠近这区域后,纷纷盘旋散开,不敢再靠近,情知自己成功了,才松了口气。 当然不忘问言归说:“这莫名的寒流,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想不通?有家财万贯自然就要配一把好锁头,避免进贼啊。”言归说:“该说你们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虽然躲过了那群蝙蝠,你们已经身在灵兽巢穴的核心了。这灵兽为了避免破境时受到打扰,特意设下这些寒流屏障。闯过之后,你们随时会遭遇,将它从闭关中惊醒!” 二十七:将见得 “不知为什么,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反而一点也不慌了。” 程末索性坐在了地上,恢复调息元气,对言归的话无动于衷。 左右被这个老滑头算计,已经入了龙潭虎穴,还不如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探到底。 而且他心中,还有个念头,一直没有说出来。 隐隐的,他还想要见一眼这只破境的灵兽,想要亲眼见识如此强大的生灵,到底有怎样恢弘的气势。 源自于灵魂中,对强者的崇拜。 “好好,你看得开,我也就放心了。”言归笑道。 程末想了下,又说:“这只灵兽和你,会不会还是旧相识?也许你也认得它。” “你当我是谁?社交怪啊,谁都认识,”言归嗤笑道:“我知道究奇,因为它也是个纵横多年的老家伙了,比我还要老得多。但看这个巢穴,这只灵兽,应该还很年轻。我已多年不在世间走动,新锐的高手,我未必都认得。” 二人正在对话,一旁红煜已经回过气来,转头看了眼身后被封死的退路,一言不发,就向前走去。 “喂,你去哪?”程末马上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快步行进着,没有什么交流。穿过整片原野,是另外的道路,两旁高大的岩壁犹如冰墙雕刻而成,寒意愈发浓烈。错综复杂的道路,就像走在迷宫里,稍不留神,就会晕头转向。 程末好不容易追上了红煜,问:“你去哪,你认得这里的路?” “不认得。”红煜干脆回答。 “那你还走得这么快。”程末哭笑不得。 红煜也不理他,绕过一段路后走到一处小径尽头,才停了下来。这里半封闭结构,四方有顶,还能避开人的窥探,算是处不错的落脚地。 红煜满意地点了点头,径直在一旁坐了下来,说:“未来几天,我就在这里修养。” “啊?”程末百思不得其解。 “霍为的那些人,明显是在这里找什么,短期内必然频繁往来,不会轻易离开,在这里遇到他们的机会,就大了很多,省得我自己去找了。”红煜理所应当地说。 “照你这么说,既然容易遇到,我们岂不是应该早点避开?”程末有时还真跟不上这个女子的思路。 “我说了,他们都得留在这大雪山中,在完成这个前,他们去哪,我就在哪,寸步不离!”红煜断然道,“而且不用担心,这里的元气足够充裕,继续在这边修养的话,我的伤可以很快就复原,到时候自然不必怕他们。” “我最好再提醒你,这里可没这么简单。”程末正打算把真相也告诉她。 “这里有只很强的灵兽在闭关,对。” 万万没想到,程末开口前,她已经先说出来了。 “你知道还……” “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被它打伤的。”红煜的眼神中,罕见出现了一丝狡黠,“放心,我估计它没这么快出来,之前遇到它时,它才刚刚准备要闭关。我们只要在这之前,先找到霍为就行了。” 配合红煜这女中豪杰般无所顾忌的思路,程末一时也无话可说,心想要是一切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行了,我要调息真元,你也别光待着。”红煜又习惯性发号施令了,“你的剑法,还没有继续练。” “好好,我这就动身,红煜老师。”程末无奈道。 “等一下,在这之前,先烧些热水来。”红煜说:“练完剑后,用温热的毛巾覆盖在手上,有利于缓解手的疲惫。你也别光练剑,要注意保护自己。” 程末心中不由一热。 “还有,我有些饿了,你再去寻些吃得来。” “……够了。” …… 接下来数日,他们就一直待在这处角落,调养自己的状态。或许因为如言归所说,这里已经接近了巢穴的核心,没有其他人能轻易涉足,他们再没遇到过像之前被蝙蝠袭击的情况。 而且的确元气充沛,红煜的伤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要问程末为什么知道,原因就是——彼此用剑对招时,他挨打的感觉越来越疼了。不过他剑法进境也突飞猛进,其实挨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不过奇怪的一点就是,按照猜测,霍为他们应该也逗留在这里某处角落,可程末前前后后去寻找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宛如他们人间蒸发了。 “不会他们被蝙蝠啃吃光了。”这天,程末照常出去巡视,仍旧一无所获,言归就打趣说。 “人被吃了,至少还能留下骨头渣子,况且,”程末拿出了万界索骥图,仔细端详着,“这上面仍旧一点痕迹都没有,证明他们甚至没接近这个区域。” 在地图上,错综复杂的小径都被标出,可以让他在这处迷宫般的地形中不迷失方向。甚至于包括每一处的元气分布、稀薄状况,也都一目了然。现在他能见到,除了自己位于中心,方圆范围内,没有其他任何人存在。 而在地图的正中心,极为深邃的地下角落,有一股庞大得足以惊世震俗的元气,正在酝酿。 程末几乎不敢去想,那里究竟有什么。 “这几日的寒意,似乎越来越明显了。”言归感觉不到寒热,可他能看出来。 “恐怕是那只灵兽,要有动静了。”程末道:“如果再过两天,还找不到霍为,差不多就该离开。红煜的伤也好了很多,没必要一直耗在这里。” 必要时明哲保身,对程末来说始终是第一选择。 活着,才有一切。 搜寻无果,程末按照惯例,准备回去。 走过了已经熟记的路,绕开了莹莹灵矿中、犹如冰原城堡般被刻印在眼底的场景,程末向着落脚地走去。 走上最后一段小路时,程末眼睛一抬,看到了地面上,零散的一些碎石。 默不作声,他立刻转身,向外飞速行进。 已经迟了! 上方“轰隆隆”声音不绝于耳,几块巨石从天而降,杂乱无章地落下,几乎封死了整条小路。 步法运转,程末身影如梭,在岩石掉落的间隙中快速穿行,留下了一道道残影。他的速度明显更上一层,巨石连衣角都没有沾染分毫。 可即便他动作再灵敏,终究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上面还有一块巨石,迎着他当头砸下,根本是避无可避。 火焰符文缠绕在手上,涌动着极端炙热的气息,迎向巨石,他轰然打出一拳,裹挟着震天动地的气势。一击之下,巨石化为碎屑,但尚未结束。 碎石四溅,其后两道锐风铺面而来,从两侧夹攻程末。程末早已预料到这一招,趁着火焰符文尚未熄灭,火势遽然熊熊复燃,在自己面前撑出一道连绵的火墙,死死隔绝了对方。 对方也万万没想到程末这一手,仓促中只能飞快后退。然而正在此时,程末心中警兆突生。 地面上无数尖刺凭空出现,像一条条毒蛇猝然抬头,准确而灵活刺向程末周身穴位。辙踪步灵活躲开后,五岳真形图二岳之力用出,单脚在地上猛一顿,“咔嚓”、“哗啦”大地崩裂,一道道裂痕像狰狞爬行的蜈蚣,夹杂着扭曲的力量,将一个人从地下震了出来。 程末正要再行变招,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此刻,对方所有人都已经现身,将自己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整条小路,恨不能都被他们堵住。 再看这些人,面带不善,各自盯着自己。霍为从他们身后走出,面色严峻,冷冷开口说:“又见面了!” “多日不见,不知各位重聚,为何又要兵刃相向?”程末一见对方,反而冷静了下来。 “好歹也是个头领,不该这么没气度。你说是,寻乡镇三镇主,霍为!” 二十八:冰原兽 听他带着显而易见嘲讽的话,霍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几乎是怒吼着说:“你到底偷听了我们多久?知道了多少?” “知道多少?就这些,不还是上次见面,吴三镇主你们亲自告诉我的吗?”程末冷笑。 “你!”霍为明明猜到这少年一直在跟踪自己,偏偏抓不到任何把柄,当真是又气又恼。 “小子,你少废话!”身后一个手下安耐不住了,厉声喝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搞什么名堂?那个红衣娘们又在哪?” “我?自从当日和各位分别后,我不小心从一个雪洞里掉了进来,一直没找到出路,有什么问题吗?” “胡说八道,你若不是故意的,外面那片寒流屏障,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有屏障吗?”程末故作吃惊地问,“难怪我一直没找到出去的路,原来是被封住了,那,各位又是怎么进来的?” 程末打定了主意,装疯卖傻在这拖延时间。过了这么久,红煜应该听到了声音,虽然她的伤仍旧没有痊愈,合二人之力,终究比他孤身面对这些人更有把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找不到程末话语里的破绽,恼羞成怒之下,本想直接一拥而上,但一来霍为没下命令;而来说不过人家就直接动手,怎么都显得心虚。明明一腔火气,却无处可发,当真是急死个人。 沉默许久的霍为,在此时终于开口:“我请问这位少年朋友,我有两个手下走散了,至今没找到他们的痕迹,你,又见过他们吗?” 程末心知这指的是阿义和常涛,听霍为的意思,他们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尸骸早就被异讯蝠吃得干干净净。口上却只是说:“你的手下,你自己不知道在哪,我从何而知?” “我想应该,见过了他们,”霍为道:“或许我要从你身上,讨要一个物件。” 霍为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件小小的东西——像是一颗燃烧的灯芯。 程末心中颇为紧张。 灯芯闪烁,就像人的一只眼睛,在不断眨动。许久后,仍旧没有丝毫动静。所有人都盯着霍为,此刻他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不解。 程末暗自松了口气,道:“你拿这个火花,到底要做什么?”他当然知道霍为在干什么,之前在常涛二人身上,他搜到了之前见他们用过的明灯法宝,正好一人一个,全被他带在了身上。之后考虑对方可能用什么法门发现蛛丝马迹,在不破坏核心的情况下,程末又用汉方岭简仪更改了明灯内部分法阵,使之和原本大有不同。 按他猜测,霍为手中的灯芯,应该可以感应出他身上的明灯——如果真的得逞,会给他很大麻烦。不过可惜,自己早就把这个隐患消除了。 见许久没有动静,霍为脸色阴沉,又悻悻将灯芯收起,对程末说:“如此一来,倒是我误会你了。” “我还是不懂,你误会了什么?”程末不动声色。 “既然这样——你还是去死!”霍为狞笑道:“你什么都告诉不了我,证明你根本没用!杀一个没用的人,我可毫无心理负担!” “就知道你早晚要这样!”程末早就猜出,这些丧心病狂之辈根本不会放过自己,也是早就做了准备。自己身后两人掌力奔涌,向着他后心袭来。眨眼间,程末却消失在了原地,直奔霍为而去。 程末早就想得清楚,既然要动手,就要直达根本,自己这方无论人数、实力,都不如霍为,索性擒贼先擒王,扰乱他们的部署。 程末速度之快,几乎全身闪烁出流光,可就在他即将接触霍为的那一瞬间,眼睛一花,对方直接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之后在他的背后,一股强烈的锐风,狠狠刺痛着他的肌肤! 程末大吃一惊,隐地移度天纲用出,试图变换自己和对方的位置,可自己的位置始终在变,背后的锐风,仍旧无法摆脱。 不得已,凌跃剑出鞘,程末飞快转身,只能硬接这一下。“当”得一声,如砍中山岳,对方纹丝不动,自己的剑巨震不止。程末硬是按下了心中慌乱,剑势灵动,不退反进,顺着对方的来势,攀援而上,切割向对方的手指。 这般灵动的剑法,就是在每日和红煜对练中,磨炼出来的。 霍为显然没想到程末变招这么快,惊咦了一声,立刻后退,手中光华陡盛,再度回转,又接了程末一剑。“轰”!这一下声音如闷雷炸响,程末连退数步,凌跃剑几乎脱手而飞,低头一看,虎口红肿,几乎就要裂开了一般。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初入通源,和三纹的霍为差距确实很大,自己还不是对方的敌手。 “我建议你,还是叫上红煜丫头一起。”言归懒懒地说。 “快,给我杀了他!”霍为手中拿着一柄巨斧,正是他本身的灵箓。虽然也不断退后,可他还是明显感觉出自己占了上风,当下一声呼喊,手下人立刻一拥而上。 程末宁心静气,手中长剑向前猛然一挥,鎏金火光熠熠生辉,一道火墙隔绝了双方的位置,但在霍为的催促下,这些人还是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向前冲,硬生生闯出了一条道路。 最前二人刚刚冲过火海,还没来得及拍打尽自己身上的火焰,几枚黑色圆珠滴溜溜旋转,飞到自己眼前。下意识的,他们身手一挡,归元镇冥珠轰然炸裂,一阵黑烟覆盖全场,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小心,这烟雾有毒!”霍为看出了蹊跷,刚刚捂住口鼻,发现黑烟已经覆盖上自己的皮肤,层层渗透,留下黑色的印记就如刺青一般,而且随着黑纹愈发明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也在飞速流逝。 一怒之下,他全身真元涌动,将黑气全都逼了出来,再抬头一看,趁着方才的掩护,程末已经不知去向。而自己一方也倒下好几个,现在算上自己,只有不到五人。 霍为心头火冒三丈,指着小路里面说:“快点追!别让他跑了!”一马当先,追上前去。 听着身后喊杀声不断,程末丝毫不敢放松,飞快向着落脚点跑去。不过一路过来,心里头总有些异样,却说不清道不明。等远远看到终点,当下加快了速度,大声喊:“快做准备,他们已经……” 剩下的话,不由得收住。 眼前空空如也,除了燃起的篝火,没有半个人影在这。 程末也想通了,之前的异样感是真么回事——就是自己那边叫嚷声已经震天响,怎么还不见红煜出来,原来根本就不在。 “看你右侧,原本有这个大洞吗!”言归忽然提醒道。 程末随之一看,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就在他们扎营地点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深洞,里面黑黝黝地,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又有什么在另一端等着。 “跳下去!”言归干脆地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红煜丫头弄不好就在里面,快下去救她!” 自己等不到她来救,现在需要自己救她?程末一时想不到又是个什么情况,但听到后面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当务之急也容不得他再多考虑,立刻飞身一跃,跳入到洞口之中。 回手,他还没忘记,将从常涛那夺来的一个明灯点燃后,直接扔到了洞口上方,爆炸声经久不息,彻底封死了这个洞口。 “神照烛在他手上,这小子果然杀了阿义他们!”追来的霍为盛怒之下,就要手下人挖开洞口,恨不能马上再追下去、将程末碎尸万段。 “三哥,你冷静点,我们没必要和这个小子穷追不舍……”一个手下看不过眼,劝说道。 “啪”得一下,霍为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将其重重打翻在了地上。可另一个人还是大着胆子上来劝说:“是啊,三哥,你不是说,我们过来,还有正事么……” 霍为回眼瞪了过来,却没再做什么,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 呼啸声,忽然在此时,经久传来,像是狂风吹过了山涧,也像是,某个巨兽,在黑暗中吐息醒来。 …… 深不见底的洞穴,程末不住向下滑落,始终见不到一点光芒。沿途躲过数个突出的石柱,避免自己直接撞到上面。随着下落越来越深,程末感觉寒意愈发浓重,从体表、到血管,几乎要冻到了骨子里。 出口,则已经近在眼前。 翻身落地,程末立刻皱了下眉头,到了最底部,寒冷反而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燥意。热气弥散,地下犹如蒸笼一般,炽热的气息一浪接着一浪,炙烤的人身心焦躁。随处可见的,是烧热的岩石,红彤彤的,颇为夺目。 “雪山之下,居然是这等极炎之地,倒是意想不到。”程末说。 “有冰自然就有火,这也算一种天道平衡。”言归说,“红煜应该就在这里,仔细找找就能发现。”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听闻一声破空响动,如撕裂了布帛,分外刺耳。 “是红煜用剑的声音!”程末立刻认出,辨明了方向追了过去。 不多时,就能看到一红衣女子,持剑团团护住自己周身,剑气纵横,与一庞大灵兽争斗不休。那灵兽通体长满鳞片、体型浑圆、爪似镰刀,正是地离罗。 “好家伙,居然被这钻地畜生挖到了这来!”言归大大出乎意料。 程末见红煜重伤未愈、和地离罗纠缠到现在,已然体力不支,当下立刻挥剑冲上,火焰缭绕在凌跃剑表面。 上次用剑丝毫斩不动它的外表,这次程末多用了一手,火光溅射到地离罗表面,灵兽吃痛,真的向后退去,双眼虎视眈眈盯着程末,带着警惕。 程末赶到了身边,红煜一见他赶来了,明显放松了很多,道:“我还以为你寻不到这里。” “我是没有想到,在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反过来要帮你。”程末将之前遇到霍为的事情飞快复述了一遍。 红煜听完,还没回答,就见地离罗飞快转身,迅速钻入身后一个地洞中,再也察觉不到。红煜带着恼意说:“每次它稍落下风,立刻就跑回那里面,让人找寻不到!毕竟相比我们,它太熟悉这里了!” “它不愿出来,就逼它出来!”程末连画符文,烈火燃烧,借着这里本来就炽烈的气息,化成一条火龙,沿着洞穴呼啸窜去。不多时,听到里面一声刺耳的叫声,紧跟着程末发现自己脚下一阵震动。 早已全身心注意着对方的走向,程末又怎会中这种低级的暗算?闪身离开原地,恰巧躲开一对伸出的巨大爪子。紧跟着程末反身欺上,长剑凌空虚点,划出一道道剑光。 地离罗仗着自己全身鳞片保护,死战不退,不曾想程末来势汹汹,只是假象,剑光灵活绕过鳞片正面,从侧方间隙狠狠刺了进去。“嗤”得一下,鲜血纵横。 地离罗发出凄厉的惨叫,疯狂向着程末撞来,程末见它来势汹汹,只能退开,再次退到红煜身边,望着仍旧凶相毕露的地离罗,程末说:“就这样也只能让它受点皮外伤,根本毫无办法。” “未必,”红煜说:“也许多来几次,能把它吓走,也说不定。” 程末点了点头,正要继续有所动作。 全身立刻一僵,凝固了一般,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这不是因为震惊的反应,是身体上切切实实的“僵硬”。 凛冽的寒意,无风自起,犹如狂风扫落叶,刹那间席卷了整个空间,沿途所至,烧红的石头,都被瞬间冰封,涌动着岩浆的裂隙,结出了厚厚的冰霜。 地下瞬间从焦灼火热,化为了极寒地狱。 甚至比雪山之巅,还要更冷三分。 “不好,快把你的焱央玉拿出来!”言归低喝道。 程末机械地活动着已经冻得僵直得手指,勉强拿出焱央玉,一半递给了红煜,温热的气息传到身上,立刻恢复了许多。再一看红煜,脸色苍白,嘴唇蠕动着,却始终没有说出只言片语,程末第一次见到,她居然还会露出这样的惊恐。 地离罗在原地,逐渐被冻成了一座冰雕,但它还活着,双眼不住转动,胆怯的神色,似乎在向着虚空求饶。 在它身后,一根闪动着晶莹青色的“马蹄”,缓缓出现,轻轻踏在地离罗的身上,瞬息之间,将之碾成齑粉。红煜立刻闭上双眼,像是不忍再看。剧烈的喘息,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战栗。 程末则瞪大了眼睛,望着这震惊的一幕。地离罗的躯体,居然还没有这青色马蹄的一半大小,马蹄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唯有言归还保持着平静,他望着蔽日寒流后,若隐若现的伟岸身躯,镇定自若地道: “这么多年,想不到你到了如此地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灵兽寰疏!” 二十九:入险地 寰疏庞大的身躯,隐藏在寒潮的阴影后,勾勒出流畅俊美的线条,散发着摄人的威势。 它不需要有任何动作、甚至不需要任何表示,散发出的滚滚灵压,足够让人喘不过气来。程末方才只是看了那黑色的庞然阴影一眼,精神就遭到了极大冲击,身不由己,几乎想要跪倒一般,彻底丧失反抗的勇气。 好可怕的威严! “言……归,有没有什么办法?”程末发觉自己思维都要被冻僵,连一个念头运转都十分吃力。 可是,言归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从现在起,我不能轻易出现。”言归严肃说。 “为什么?” “因为那样你们死得更快!”言归道:“寰疏正在闭关的关键时刻,绝不容许被任何打扰,如果此刻它发觉领地里出现一个和自己相当的高手,势必是不死不休之局,到时我应付它都困难,哪有心思管得了你们!反而是我不现身,暗中用力量护住你们,它只道两个无名小卒无意闯入,反而容易忽视。” “可地离罗都让它杀了,不费吹灰之力!难道就不会顺手再碾死我们?” “不一定,”言归摇头道:“除像雪狼一样的异类,灵兽大多独来独往,彼此间罕有瓜葛,所以寰疏敢直接杀死弱小的地离罗,它知道杀这鬼鬼祟祟的钻地老鼠没有后顾之忧。但你们不同,人类的血脉亲系和师徒传承让彼此的关系错综复杂,而这也是灵兽最头疼的地方,它们不知道要是无意杀了一个人,会不会牵连出一大串子的人来找自己复仇,就会格外谨慎。” 听得言归这么说,程末心里还是没有丝毫轻松,这时,他发现红煜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全身颤抖始终没停下。他于是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示意他安心。 红煜看了他一眼。 “呼——”寰疏巨大的影子,似乎又吐出一口寒气,温度再次下降了三分,紧跟着,它从阴影后伸出了它巨大的头颅,要把这两个渺小的入侵者看得清楚些。 程末才看到了它的全貌——通体琉璃湛青色,像由一整块山脉般巨大的翡翠雕刻而成,说不出的优雅灵秀。不光是蹄子,它的身躯、头颅,也像一匹马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它的头上长着一只独角,远远望去,像是只奇特的羚羊。白色的鬃毛,顺着头颅从脖子延伸到后背,两侧还披着坚色玄甲,似比钢铁还要坚固三分。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的双眼,从中程末看不到任何野兽的残忍和血腥,反而是和人一样,充满了深邃的睿智。 这是只不知修炼了多少载的灵慧巨兽。程末在心中判断。 偏偏听言归之前的话,似乎他还认得它,而且好像还是在许久之前,寰疏还很弱小的时候。 被这样一个巨兽端详许久,程末心里难免七上八下。他知道对方就像言归所说,在盘算杀了自己是否合适。程末生平头一次希望自己能再矮小一点、至少显得别太引人注目。 审视了这个少年片刻,寰疏像没找到什么疑点,一双巨眼中露出了三分不屑、三分鄙夷的态度,就不再对他有任何兴趣。 程末庆幸它什么都没做,但这么轻视自己,还是很不是滋味。 心里还没等放松,立刻,周遭的气氛又是一寒。程末明显感觉寰疏它动了怒气,下意识他觉得,是因为对方发现了红煜。 “你到底做了什么?”程末忍不住小声问。 “其实没什么,”红煜道:“就是在它闭关前,无意中闯入它的领地,把它从睡梦中吵醒了。” “就这么简单?”程末不知该说什么,“它起床气这么大么?!” 可是这当口,废话什么都没用了! “嗷——”寰疏张口咆哮,一团凛冽的极寒气流,包裹着程末,将他们远远击飞了出去,去势不止,寒风结连扫段数根地底的钟乳石柱,沿途所至,尽化为极寒烈狱。 程末头晕目眩,一时间不知自己飞出了多远,本以为只能束手待毙,睁开眼却发现,银白色的真元化为一个圆形罩子,将自己和红煜牢牢保护在中间,毫发无损。言归果然如他所说,在关键时刻出手保护了他们。 红煜坐在银白护罩内,发现寒气尽数被隔绝在外,茫然地望着这一切。 然而很快,言归就道:“走,立刻走!它应该注意到我的力量了,再不快点,只怕后患无穷。” 话音刚落,程末只听外面“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破空声、袭扰声,宛如千百只蜜蜂飞来,绕着身边不断飞舞。 护罩外,是无数粗壮冰锥,疯狂撞击着,接连不断,每一根的力道,以程末现在的实力,都不能匹敌一半。连续下来,足以移山填海。可言归居然就是硬生生承住了,全都接了下来。 见这样仍旧毫无用处,寰疏再次一声咆哮,两座冰山凭空拔地而起,瞬息之间,就化为万丈高峰。山峰彼此连绵靠近,正好将程末等人挤在正中间,最后轰然撞在一起。 护罩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纹,正好就在红煜的位置,她一个不小心,从那掉了出去,在半空中不断下坠! “红煜!”程末大喊一声,立刻也从护罩跳出,向着红煜的方向掠去。 “小子,你疯了吗!”言归惊呼道。 漫天冰屑,不断从半空坠落,夹杂在其中的,就是红煜。红色的身影,在这如末世天灾般的景象中,如此微不足道,像是一叶随风飘摇的红绸,随时可能被狂风扯碎。从再见到寰疏之后,她全身真元,就仿佛被重新封住了一般,一点作用都派不上。 这或许是她一辈子,最无能的时候。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接这个任务、千里迢迢来北域了。 不仅遇到了无耻之徒、还被强悍的灵兽打伤,到最后,居然是被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保护。 在濒临死亡的时刻,她想到的却是这些,无力地笑了出来。 一点亮光,在此时越来越近。 她看到了,少年落下追来中,焦急的神色。 背后,还拖曳着,绚烂的光彩。 紫度玄光变无法让程末飞行,却可以加快他下落的速度。 他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是想要救下红煜。 五尺、三尺、还有一尺。 他朝着对方,伸出了手臂。 “程末……”红煜喃喃自语,望着少年,忽然生出无尽勇气。 她也朝着对方,伸出了手。 两只手在这一刻紧紧相握,似永远不会再分开。 程末直接把对方拉到自己身边,不管自己也身在半空中,轻声说:“我终于抓住你了。” 轰然间,两座冰山,将他们死死压在了其中。 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寰疏远远望着这一切,内心毫无波澜。人走在路上,从不关注碾死的蚂蚁,同样,它也不关心自己随意杀掉的,两个弱小生灵。 唯一让它有些疑惑的,是从对方身上中途涌现的奇异力量,并不强,却无比的精纯,已经隐隐触动了天地之秘,只是一闪而过,让它也无从察觉。 不过,现在已经尘埃落定。 正在寰疏准备回头继续休养时,一阵震动传来,惊扰了它的心神。它敏锐的感知到,震动,源自于自己巢穴上方。 显而易见的怒意,从它的眼中出现。 一个事实是,灵兽闭关破境的时刻,会来打扰的,不一定是无意闯入的人类、或者来捡小便宜的蝙蝠、蚂蚁、地离罗。 有可能,是同样强大的挑战者。 大雪山内,以力量为尊,如果某只灵兽成功破境,那么对其他灵兽来说,就是又多了个强大的对手、死敌。 这是它们万万不能容忍的! …… 程末骤然睁开了双眼。 他还活着,依旧死死抓着红煜的手。红煜靠在他身上,已经体力不支。 抬头看向了四周,一时愕然。 白茫茫的世界,冰寒缭绕,凛冽的气息,不断向着他们靠近,每经过一处,就留下一块坚冰。 这里像是雪国的宫殿、更是寒冬的监牢,四面之下、尽是寒冰包围,见不到任何缝隙,能让他们安然脱身。 程末想到了最后的记忆,是拉住了红煜后,两座冰山,轰然闭合在了一起。 那么现在,他们就是被困在了冰山中! “程末,你要是下次想英雄救美,至少别拖累我!”言归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程末已经看到,是他在外面抵挡住冰山的挤压和寒气的侵蚀,才让自己二人安然无恙。 “多谢了。”程末轻轻道。 “谢不谢先两说,当务之急是怎么脱身!”言归焦急道:“大意了,我早该想到这样的。寰疏不仅用了自身的力量,困住我们的两座冰山,也在源源不断调用着它在整个洞穴中储存的元气,在它们都耗尽前,我们别想出去!” “没有别的办法吗?”程末问。 “如果就是我一个人,倒简单了,我大可打碎冰山脱困。可要是那样一来,我就得撤掉对你们的防护,暴露在凛冽的寒气下,你们撑不住三个呼吸!反过来,如果我不用硬招,就只能这么耗着,恐怕在我的真元用光前,你们也得冻死!” 程末肉眼可见的,即便有言归阻挡,寒气仍旧无情地渗透过来,侵蚀着它们的身体。 红煜听不到二人的对话,打了个寒颤,缩得更紧了一些。 “其实,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言归叹了口气,道。 程末自然明白,他指的是沉罪灵尊。 可非到万不得已,真的不想走这一步。 思绪飞快运转中,程末急需找到可行的脱困之道。 忽然,灵光闪现。 “言归,如果你专心破冰,我们有别的办法护住自己呢?” “别的办法,你指什么?那块焱央玉肯定不够!” “我不是指这个,”程末摇了摇头,“如果我们当中,有人能初步掌控这些极寒气流呢?” “你是想……”言归语气凝重。 程末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的修为已经到了瓶颈,只差一个机缘,就能达到一纹。寻常刻纹,必须要用自己所学到极致的术法。可是如果是九真中经飞文,难道别的力量,就不能用来淬炼灵箓、刻印灵纹吗?” “眼前这些极寒之气,就是最好的臂助,我要用它们,突破境界!” 三十:应得物 寰疏在自己的巢穴中,仰天长啸,啸声震慑苍穹,引来寒风席卷、暴雷轰鸣。 地脉之下,无数灵矿出现,绕着它不断飞舞,纷纷投入到它的体内。随之而来的,是它的体型,在无形中更高大了一些。 这些它原本准备好的元气,在此时统统起到了作用,成为它破境时刻的臂助。 灵兽破境,和人不同,不是在某一刻顿悟般猛然提升,而是一个类似于生长的缓慢过程,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一天、一年、甚至更久。 因为这个过程足够长,它们就不需要像人一般,在突破时全身心都放在上面,就可以在这个期间,去赶走一些自己讨厌的人、或兽。 而寰疏储藏那么多元气,就是为了尽量缩短时间,让自己可以用完整的状态,充分应付一些不测。 寒流袭来,冷气浮动不定。寰疏警惕地望向远方,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在它的感知里,它们早就躲藏在各处,只是都没有现身。彼此都在消耗着耐力,或是说,先等待着第一个的出手。 气氛,恰到好处地凝固了下来。 不过这个过程,终究是有限的,因为它们也都知道,拖得越久,寰疏也就越强、对它们就更为不利。 终于,它们准备出手了。 一只全身土色的豹子,从虚空中闪现,全身缠绕着血色条纹,体型几乎和寰疏一样大。它咆哮着冲向了寰疏,试图用自己的爪子,撕开对方的血肉。 寰疏四蹄震动,犹如雷鸣般,迎战向对方。 天地间的气息,在此刻变得更为紊乱。 大战,一触即发! …… “天精大君,来见心中。身披硃衣,头巾丹冠。左佩神书,右带虎文。口吐紫华,养心凝魂。赤藏自生,得为飞仙……” 程末盘坐起来,喃喃自语,真元随之流转周天,灵台内广界钟旋转不止。 这是九真中经飞文的第一真法,平日中早已被他记得滚瓜烂熟,此刻施展起来,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九真中经飞文,通源境修行第一法门,为当世间独一无二的刻纹绝学,虽不知道程启从何而来,但它的确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 程末在听言归介绍它的特性时,就有所猜测:寻常刻纹,是如渡船,自身为客、术法为船,通过修为这条河,在对岸灵箓上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既证明了自己的修为、又提升了对术法的理解。 但九真中经飞文,本身是桥,桥梁所架,什么都能通过,又何必限定仅仅是术法?妙法、本法、道法,甚至仅仅是天地间纯澈极致的灵气,都可以过去,留下刻纹。 自己,又为什么不能用寰疏的寒气,刻下自己的灵纹? 红煜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着程末。他要做什么,之前就告诉了她,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这少年充满了神秘。现在护住自己二人、使之不受寒气侵蚀的奇特护罩,之前数次保护了他们;而且,现在他还准备用外界寒气破境、最终脱困,如此神通,自己真是闻所未闻。 在往日只会被当作天方夜谭的故事,她此刻,却无比相信。她期待着这个少年,可以创造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奇迹,就如他一如既往的那样。 程末睁开了双眼,广界钟离体而出,飞到屏障之外,硬生生承受着寒气的洗礼,瞬息之间,古铜色巨钟就化为一块冰坨,寒意顺着彼此的联结,传到程末的感知。他强行忍受着五脏六腑都几乎被冻结的痛苦,运转九真中经飞文,将这些气息炼化为自己的真元。 在寒冰覆盖下的广界钟上,一道细微的青色痕迹,悄然成形。 …… 大地在颤动,苍穹,也躲在了乌云后。土色豹子的身体,被远远扔出,轰然落在地面。鲜红的图腾,画满了一整片山头,迅速被漫天飞雪掩盖。 无视掉已经奄奄一息的对手,寰疏喘着粗气,警惕着剩余的敌人。没过多久,一只硕大的冰蝎从雪下钻出,带针的螯刺高高举起,就像在恐吓着对方。寰疏正要应敌,远处山脉,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只浑身燃烧的猿猴,也跟着过来,和冰蝎一起将它夹击在了中间。 之前一只灵兽没有讨到好处去,这种从不缺少智慧的生物,也开始准备两两一起,将要破境的寰疏扼杀在萌芽中。 更为激烈的战斗,在这片天地中打响! …… “三……三哥,我们真的要蹚这趟浑水吗?”远处山头上,霍为跟着他的那些小弟们密切注意着局势。那几乎可媲美仙神之争的战斗,极大震撼了他们的心灵。其中一人哭丧着脸,已经被吓得肝胆欲裂。 换作往日,他们这些如“蝼蚁”渺小的生灵,像寰疏等吹上一口气,就够他们魂飞魄散。现在自己非但不逃,还要打人家的主意,在他们看来,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一些。 “闭嘴,之前说的时候信誓旦旦,怎么一个个到了眼前,都成了孬种!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就滚,永远别回来!”霍为不满地吼道。 听他如此说,众人那还敢有言语,只好战战兢兢地一起等着。 “稍安勿躁,等到它们都打乏了,我们要的东西,自然就会出来,那可是件好宝贝,只要献给老大……”霍为畅想了一会儿美好愿景,又立刻冷下脸,问:“我让你们做的准备,你们都弄好了吗?” “好了,好了!三哥放心,保证万无一失!”众人点头如捣蒜。 霍为这才安下心来,望着战斗正当中,眼光热切。 …… 程末的皮肤,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 这些寒冰,是从内向外凝结的,那么可想而知,他的体内现在又是怎样的状况。 麻木,已经不足以形容程末的感受了,五脏六腑没有丝毫的知觉,就像它们统统不属于他一般,全都凭空消失了。经脉,也开始一点点被冻结,这点程末无法亲眼看到,不太敢确定,可他能感觉到的,是真元的运转,已经远不那么灵敏。 有人说冷到了极致,就会感觉到热——这其实并不准确。冷到极致,感觉到的,是虚无、是迷离。程末几乎觉得,自己的三魂,已经全都飘离了自己的身体,眼睛明明还在身上,可是视线,却从另一个维度,审视着自己。 九真中经飞文的心法,都已经快要记不住,程末仍旧牢牢守着最后一丝神智,拼命运转着法门。 广界钟上,坚冰已经消失了大半,上面的青色灵纹,愈来愈长。 “糟糕,程末快撑不住了!”这点红煜也能看出来,她想要帮助他,然而无从下手,把手放在程末的肩膀上试图输入真元,“啊”得一声,她飞快离开,自己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冻痕。 她才意识到,程末到底是在承受着多么霸道的寒气。 一时不知所措。 “红煜丫头,你能听到我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红煜惊讶万分,四下寻找着对方。 “不用看了,你找不到我。”言归不愿多说废话,语速飞快地道:“我分心乏术,现在能救程末的,只有你了。” “前辈莫不是,一直保护我们的人?”听他这么说,红煜猜到了几分。 “先说正事!”言归懒得啰嗦,直接吩咐道:“你手上的焱央玉,将它化为碎屑,用真元度入到程末体内,能帮他多挺一会。这小子自己知道,要是一开始就用这个的话能好很多,但这件灵物不是他的,总是放不下乱七八糟的顾忌。快点!要是再不动手,等他灵台三魂也被冰封,就彻底来不及了!” 红煜立刻行动,双掌合十,焱央玉置于手心,度入真元一股热意,在手心中蔓延,化作了一轮暖暖的红日。感受到这股温热,红煜再将之贴在程末的背后,用真元输入到他的体内。 程末只感觉一股热意在内腑蔓延,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自经脉流动后,刚刚解封的脉络虽然疼痛,很快就重新舒缓。神智随之一清,冥冥中,程末悟到了一些道理。 孤阳不灭,孤阴不生,凡道之所在,无不阴阳相合。即便是纯寒之意,也硬了这个道理。 自己只顾着极寒凛冽,却几乎忘记,像初春寒风,和煦轻柔,微寒之下,暗藏着生机勃勃的气息,又为何不算纯寒的道理? 豁然开朗,暴涨的真元节节升高,冲破了剩余被冰封的经脉。而广界钟上,那一道青色灵纹,彻底成形。激发出钟声悠扬,冥冥中,连外界凛冽的寒意,都在一瞬间凝固不动。 寒意尽藏,藏者为静。极寒之时,万物生灵,也都处于极静不动时刻。既取极静之意,也与时空扬止,不谋而合。 “我们准备离开!”言归大喝一声,银色真元裹挟着二人,趁此从冰山内脱困而出。 …… 伤痕累累的寰疏,喘着粗气,高高昂起自己的头颅,试图威慑潜在的挑战者。青色的皮肤,已经被染成鲜红。 它已经不需要这样,一半试图挑战它的灵兽,在它越挫越勇之下,早就逃之夭夭;而另一半,现在就躺在它身边,成为了雪山中永远的“景观”。 可是它还是维持着自己的威势,因为这样,它才能意识到,自己是胜利者,是自己破境期间,完成的最高成就。 尽管它早已经筋疲力尽,可是它终究是胜利了,它笑到了最后。 情绪高昂地吼叫,巢穴地脉内,最后的元气精华浮现,化成一块五彩夺目的灵石,飘扬在它的头上。 这是它破境的最后关键,也是留给自己,无上的奖励。 “啪啪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寰疏低下了头,见到了几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当先一人带着讨厌的笑容,鼓掌向自己庆贺。 寰疏不需要这样渺小的存在来恭喜自己,它低声嘶吼着,警告这些人不许再靠近。 即便它的实力已经百不存一,杀光他们,还是易如反掌。 霍为掏出一样东西,就是程末见过的灯芯,点燃了它的最后一截,将之扔给了寰疏。 寰疏瞪着对方,这时候它反倒想看看,这个弱小的人类,在搞什么名堂。 随后,它双目瞪圆,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地脉巢穴,各个地点在同一时刻轰然爆炸,统统化为一片废墟,连带着储存的元气,尽数消散殆尽。 寰疏还没有完全破境,地脉元气,仍旧和它相连。霍为让自己的人提前把剩余的明灯法宝都埋在巢穴各处,就是在等这个关键时刻一起引爆,把支撑着寰疏的最后地脉精华毁掉,让它元气大伤。 望着寰疏庞大的体型轰然倒地,五彩灵石也颓然掉入地面,霍为发出了得意的笑声,谋划多日,终于得手了!手下们更是欢欣鼓舞,一股脑朝着五彩灵石奔去,他们早就知道霍为是冲着它来的。 寰疏猛然张口,一股寒气射出,手下们躲闪不及,纷纷中招,之后裂成碎片。霍为大吃一惊,转头便逃。数步之后听得没有动静,转过头来,发现刚刚那就是寰疏最后的反击,它已经彻底耗尽了体力。 心道定然是因为少了常涛的两个明灯,地脉才毁的不彻底,留下了隐患。暗骂了程末一顿后,霍为急忙跑过去,将灵石捡起,得意地欣赏了一阵后,发现寰疏虚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片刻心虚后,霍为狠了狠心,道:“你很能看是吗?我让你再看!” 巨斧灵箓出现,就要戳瞎寰疏的双眼。 一样东西,朝着霍为远远抛来。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那一件明灯法宝,已经被点燃即将爆炸! 匆忙闪开,仍旧被爆炸波及,灵石也脱手而飞。狼狈爬起后,见灵石扔在了不远处,霍为正要过去捡。 一只修长的脚,正巧踩在了灵石上,随后少年的声音传来:“可惜寰疏之强,终究是犯在了小人手中。这件东西,不属于你!” 程末说着,将五彩灵石捡起,随手放在了身后寰疏的头上。 灵石,即刻化作五彩波纹,渗入寰疏的肌肤中。 它的眼睛,恢复了些许神采。 “又是你!”霍为气愤要发狂。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程末,是焕青城陆家的跑腿人,告诉你,是等到了地狱见阎王,至少报个家门!” 程末冷冷一句话,寒风,从他身后鼓动不休! 三十一:故人云 程末原本就鲜有表情变化的脸上,此刻显得更为冷漠,双眼中寒光迸发,隐隐的,似乎随着他的视线,空气中都结出了坚冰。风雪之中,他的气息,愈发高涨,吹动着他的衣袍,不断飘扬。不知不觉,比他原本,要强悍了数倍不止。 霍为一怔之后,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少年再度突破了境界! “哼,虚张声势,就算你有所突破,也不过仅仅是一纹罢了,精通一样术法,又能改变什么!”霍为很快冷静了下来,手持巨斧大吼道。 “或许,”程末淡淡一哂,食指伸出,一朵火焰,在指尖不断跳跃。 这火花与寻常火焰迥然不同,通体经营淡青色,没有丝毫渐变,纯澈如琉璃般晶莹剔透,最为奇特的,寻常之火,只要稍许靠近就能感觉到热意,这朵青火的力量依旧暴烈,酝酿的,却是极端严寒。 好诡异的一幕。 “装神弄鬼!”霍为怒哼一声,朝着程末遥遥一斧砍来,锐气所向,却不是锋刃的气息,而化作了万千锁链,有如怪蟒抬头,向着程末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化作天罗地网。 霍为不是白痴,之前和程末交手时就发现这少年步法奇特,一旦施展防不胜防。再加上他实力凭空又高了一截,贸然为之,后果难测。不如先想办法锁死他的行动,以图后变。 锁链纵横交错,充斥了程末周身之前的每一个角落,眼看可供他辗转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小,少年的脸庞,根本看不到任何惊慌。 指尖跃动的青色火焰,迅速覆盖在两手掌心,继而双臂摆动,在地面上画了一整个圆圈。青色火焰迎风而涨,顺着圆圈向外飞速扩张,沿途遇到那些锁链,纷纷将之冻结成寒冰。一时之间,远远看去只见一片地面上,无数“怪蟒”冰雕呈圆心分布,覆盖的范围还越来越广。 自己的锁链全被冻住,霍为大吃一惊,未及转念,就听到阵阵浪涛声袭来,怒涛卷席着海水波浪,排山倒海般横压过来。一时之间,几乎分不清这是身在雪山之巅、还是碧海之畔了。 霍为死死握住斧柄,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巨斧轰然落下,席卷出破空气流,轰鸣声响彻天地。一斧之威,居然将整个波涛分成两半,水势溃散,纷纷流走,丝毫不成气候。 一点冰晶,浮现在被斩开的浪涛水面,继而整片怒海冻结为一片冰洋。寒流吹袭,拉动着霍为,连他的斧子几乎都被冻在了一起。 好在这巨斧并非兵器,而是霍为的灵箓,本身紧密相连,一旦觉得不妥,立刻抽身后退。“哗啦啦”,斧子所过之处,坚冰碎裂一地。不时有冰晶碎屑飞溅在霍为的脸上,最为迅疾的,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他陡然察觉到了什么,脸色突变。 程末的身影破冰而出,闪现在他的眼前,剑光闪烁,凌跃剑抖出团团剑花,朝着霍为漫天飞舞。霍为立刻挥斧抵挡。眨眼之间,剑、斧对拼成千上百下,每对一招,霍为就退后一步。 程末的剑虽然无法靠近他,剑剑相逼之下,寒气不住侵袭到霍为的体内,让他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就连从肺部呼出的哈气,也凝出了白霜。 下一刻,程末陡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霍为一怔,意识到对方在自己身后,刚要有所动作,全身立刻一僵,低下头看到,无数银色晶丝将自己浑身上下捆住,更有部分丝线割破了他的皮肤,森森寒气顺着血管,不断向五脏六腑渗透,就像万千小刀不住切割般疼痛难忍。 霍为惊怒交加,全身力量陡然迸发,就要将这些银丝生生震开。却不想他这一用力,银丝对面牵连的,是之前的整片冰冻汪洋! 无数硕大坚冰纷纷像他砸来,接连不断,犹如天女散花。霍为疯狂轮动着巨斧,将砸来的巨冰结连斩成碎片。程末见这样仍旧不能伤到对方,当下凌空跃起,认准了半空中飞舞的最大一块坚冰,一脚将之再踢向霍为。 霍为再一斧斩向冰山大小的坚冰,“当”得一下,坚冰居然纹丝不动,去势不止,硬是抵着斧刃,将他逼退了数步。霍为死死撑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坚冰,正等变化,程末又从半空高高落下,再一脚狠狠踢到坚冰正中。 轰然一下,坚冰炸裂,程末去势不止,自上而下,这一脚硬生生击中了霍为腹部。霍为口喷鲜血,狼狈后撤,程末得势不让,剑招再变,大开大阖,来往如惊雷声震九霄,一剑向着对方脖子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霍为用手捂着脖子的伤口,飞快后退,不曾想这一下之后,程末反而收剑于鞘,不再追击,站在原地望着对方,似乎还带着些许惋惜。 霍为还没明白对方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背后一凉,心口顿时一痛。 低下头来,看到一把血红的细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红煜从他的身后走出,淡淡地道:“我告诉过你,你们都得留在大雪山中,这辈子也别想出来,看来,我没有失约。” 霍为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苍白的双唇已经吐不出任何话语,迷离的双眼,瞳孔也逐渐溃散。 最终,轰然倒地。 红煜将剑从尸体上拔出,擦干血迹后收回道:“你的剑招还是不到家,不然刚刚那一剑,就能取他性命。” “刚刚到一纹,神通运用还不太熟练,包括剑法在内,都还需要再磨合。”程末走过来继续要说什么,忽然见红煜盯着自己身后,面露震惊之色,不由得跟着回头看去。 原本倒在地上的寰疏巨大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这……”程末一时哑然,言归连忙提醒道:“在后面,程末!” 就在此刻,一股凛冽的寒气,从二人身后传来。 他们一起转身,见到了寰疏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一眼难望到顶,犹如山峰般高不可攀。青色的皮肤,隐隐透露着五彩光泽,寒气笼罩下,要比之前更为深不可测。 程末恍然大悟,从这一刻,寰疏也成功破境。 感觉到红煜不由自主地颤抖,程末将她护在了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安心。”转头对着寰疏喊道:“寰疏,你也应不是恩将仇报之辈!方才你差点陷于小人之手,是我们救你于危难之中,就算不指望你能感恩戴德,至少也念及这个情分,也别再为难我们!” 他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说动一个灵兽,但就算几率堪比瞎猫碰到死耗子,总也要赌赌看。 哪知寰疏并不回答他,巨大的头颅从高处低下,平视着二人,眼中露出了如深思般的情绪。 就在程末以为它和之前一样在思索要不要杀自己时,这个拥有着智慧的巨兽,第一次说话: “你方才拿到了五彩灵石,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它的声音,就像是暴雨雷鸣中,被狂风鼓动,回响不息,充满了悠远的深邃。 程末摇头道:“我本不是为争夺它而来,过分贪图身外之物,只会给自己增添烦扰。” 程末说的也是实话,他从不会为目标外的事情分心。 寰疏点了点头,继续问:“你的气息,为什么让我感觉这么熟悉?” 程末知道对方是察觉到自己在对付霍为时用到的寒气,当下毫无隐瞒,全部和盘托出道:“实不相瞒,之前为了脱困,我借助了你留在冰山内的极寒之气淬炼灵箓,以此成功破境,才能脱离险地。算起来,这份机缘,也还是你给我的,如果说你要是想论这份人情的话,我……” “以外界元气淬炼灵箓、刻印灵纹,以此提升自己的境界,嗯——”哪知寰疏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说。 程末一时有些尴尬。 忽然,寰疏再度开口道:“你用的修炼法门,是源自于沧梦沉蛰的九真中经飞文,对吗?” 这一下当真是出人意料,程末大惊之下,道:“你居然知道这个?” 按言归的说法,这个法门在各大宗派中也属于罕有人知、或者根本只闻其名、不晓其源。现在却直接被寰疏这一只灵兽当面叫破,怎能不让人震惊。 可是接下来的话,才是最令人瞠目结舌的。 “小子,你和程启,是什么关系?” 寰疏接着道。 犹如一道电光击中了程末,几乎让他一个激灵,程末失声道:“你……你认识我的父亲!” 心中一片空白,紧跟着五味陈杂。 红煜看着他们,眼中有些不解、还有些沉稳。 寰疏高高昂起头,发出了像笑的声音,紧跟着又把头低下,对程末道:“原来你是他的儿子,这就难怪。他现在,还好吗?” 程末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继续道:“他早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寰疏听完,沉默不语。 程末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本来这次出来就是要寻找自己的身世辛秘、查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没出北域,就碰到一个父亲的故人,哪里还有比这更凑巧的事。 他连忙从乾坤袋里掏出自己的玉佩,问向寰疏:“请问前辈,你有见过这个吗?” “你父亲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寰疏一句话,却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程末略一皱眉,问:“前辈值得,是什么?” 两方再度沉默。 片刻后,寰疏道:“既然他当年没告诉你,我现在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前辈!”程末有些急切。 “这是我和他的一个约定,哪怕他已死去多年,我仍旧不会违背。”寰疏摇头道:“你若问我,是问不出什么的。” 程末一阵失望。 “不过,我且问你,”寰疏说:“借助我的寒气,练就的神通,你有想好名字吗?” “还没有,不过,我想叫‘夏虫语冰’,可以吗?”程末试探性的道。 “何意?” “我本就想夏虫一样,来到这里,才见到了真正的冰寒,叫这个名字,不是正好衬托了我的无知?”程末自嘲地说。 “不好,”寰疏摇头道:“这是用我的本源寒气练就的绝学,不能叫这么丧气的名字。” “那依前辈之见,又该如何?” “你之前的时候,用了北玄维藏这门绝学是。北玄大帝,万水唯藏,倒是和我的寒冰冬藏之道不谋而合。我欲成就不下北玄大帝之功,偏巧延苍山也在北方,那么‘北’之一字,总是少不了。寒气属阴,凛冬则又名穷阴,我给你这法门命名为——‘北陆穷阴诀’!” 说完,寰疏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没错,这才是配得上我的法诀的名字。” “多谢前辈。”程末郑重道。 “还有一事,”寰疏继续说:“我没能回答你的问题,作为补偿,我再给你一件东西,你有能盛放灵气之物的容器吗?” “有。”程末说着,将烽木盒子拿了出来,这本来是放焱央玉的,现在正好空着。 寰疏抬起蹄子,一滴血从它的趾间挤出,化作一团血色的元气,飘进烽木盒子内。程末低头一看,这滴血清澈可鉴,倒映出他的影子。 “我的天啊,灵兽精血,还是寰疏的!”言归几乎要惊呼出来,“这可是好东西,用它炼制法宝、淬炼身体、还是入灵药,都有奇效,比那块焱央玉还要值钱,你小子可真的赚到了!” “拿着它,不要被别人知晓,这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 寰疏看了眼程末,又在红煜身上停留了片刻,背过身去,最后说:“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我的领地内,不会有其他灵兽来侵扰。但我建议你们,还是早日离开,延苍山不是你们现在能轻易涉足的地方,更不要说它的深处。今后,好自为之——” 高大的身影,乘着暴雪寒流,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气,重归晴朗。 “它走了么。”红煜松了口气。 “走了……”程末收起了盒子,对得到寰疏的血,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将自己的玉放在眼前,望着它有些黯淡的翠光,死死握在手心。 此间事了,还要继续旅途,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三十二:莫相逢 山洞里,篝火缭绕,明亮的火光,闪烁在男女二人的脸上,是说不出的明亮、喜庆。 程末自然高兴,突破一纹、见到寰疏、霍为已死,此间事已了,差不多可以离开雪山。正巧在霍为他们的乾坤袋中,发现了很多好酒,趁此机会,他提议和红煜办一场酒会,红煜欣然答允。 酒过三巡,晕乎乎的,已有些醉意。程末其实素来少饮酒,酒量也算不上多好,只是眼下此间此景,身处大雪山,烤着篝火,还有佳人相伴,无形中,他也放纵自己了一些。 对少年来说,这的确是难得的时光,平日中他总是活的太规矩、太紧张了。 红煜的酒喝得很慢,红衣、红袖,托着小小的酒盅,小口地抿着,望着篝火旁的程末,眼如游丝,腮若丹红。 “我现在,倒是觉得需要重新介绍下自己了,”借着酒意,程末道:“我叫程末,是来自北域元台广界中,焕青城陆家的跑腿人,不过当地认识我的,一般叫我‘少管’。灵箓是广界钟,现在,”一边说着,他将灵台内的广界钟召唤了出来,继续说:“如你所见,修为是通源一纹。” “我叫红煜,算是中域人,灵箓是两仪映心镜,通源五纹。”听他这么说,红煜也淡淡地道。 “你果然厉害,”程末说:“你的年纪也没比我大多少,就已经五纹了。不过,你还没有说全。”他又喝了一口,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出自哪门哪派,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有这么深厚的修为?为什么你有这么厉害的一把法宝灵剑?为什么当初,你会迷失在大雪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红煜道:“你也没告诉我,你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家千里;你说你只是个跑腿的下人,为什么却有如此厉害的神通绝学,仅仅通源一纹,就能抗衡三纹的强者,比中域的大家子弟,也不弱多少;还有暗中护着你的那位前辈高人,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程末愣了一下,然后道:“言之有理,谁都有秘密,这不应该成为彼此的隔阂。” 说着,彼此又碰了下酒杯,无声啜饮着。 再饮一口,程末继续道:“不过,有一些,我是可以告诉你的,我这趟出来,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身世。” “你不是有父亲吗?”红煜奇道。 程末摇了摇头,说:“那是我的养父,在我刚出生没多久,他就带我离开了,我本来,可能也是中域人,但,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没人知道我的身世;即便有人知道,他们也不告诉我,说是为了我好。我父亲他明明知道,他就是不告诉我,让我自己去找;我家老爷,他们明明也都知道一些,可也什么都不说;还有寰疏……他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什么都不告诉我……” 借着三分醉意,程末越说越多,最后声音低沉,像是在低声啜泣。 有风从洞口吹进,篝火闪烁了一下,照在程末单薄的背影上,一半黑暗、一半明亮。红煜望着明显在黯然伤心的程末,不知该怎么劝慰他。 很快,程末重新抬头振作起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不告诉我,总有人会告诉我,我要去找,我自己去找!我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我去踏遍天下,总能找到,北域不行,去中域;中域不行,去西域、去东域,我总有一天能找到知道我的身世、还愿意告诉我的人。就像你,我还没出北域,不是就遇到你了吗?” “你的那块玉,我也不认识,不知道是哪家的信物。”红煜摇头说。 “没关系,总能找到的,”程末说着,将那块玉再次拿出,随手挂在自己的腰间,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把它露在外面,认得它的人,肯定有一天会看到它,就会过来找我。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身世。” “找寻身世,对你就这么重要吗?”红煜直视着她,认真地问。 “你们都知道自己是谁,不是吗?”程末笑了,笑的很难看、很苦涩,“谁都知道自己是谁,谁都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就算是养的小猫小狗,也知道是哪窝生出来的、是谁家的,凭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一定要知道!” “可是这个过程,或许会很艰难、很痛苦,可能你会遇到无数阻碍,有无数的强者不想你知道自己是谁,你又怎么办呢?”红煜见他醉意越来越明显。 “那我就变强,变得没人可以阻挡!通源境不够,就养锐,养锐境不够,就和光、乃至同尘境!没人能阻止我去知道自己是谁!没有人……”程末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 “那,要是整个天地,都要与你为敌呢?”红煜这句话带着些调笑,就像是一个姐姐,在哄不愿意睡觉的弟弟,随便找了个话头,想听他怎么接话。 “那,我就把整个天地踏在脚下!”程末的话,充满了少年的豪言壮语。 “好好,你是要对抗天地的大英雄,没什么能阻挡你。”红煜见程末的身体,已经软软塌了下来,马上扶稳了他的身体。 听着少年口中仍在呢喃地说着“要变强”一类的话,她忽然心中一动,俯在他耳边说:“你要变强,记得勤加练习我教你的剑法;记得不要让对方出手比你快;记得练完剑后,用温热的毛巾敷在手上,会好很多;记得练法和打法的区别,记得……” 说到这里,红煜自己没有能多嘱咐的了。 最后想了想,她继续对程末说:“以你的修为和资质,我已经没什么再能指点你的了,你很强,也很机灵,但初入人世,还少了很多磨砺。以后要记得:别随意相信,你无意遇到的人,尽管她不会伤害你,但,也不值得你倾心相待。” 程末已经听不到她这句话,呼吸悠长,沉沉地睡了过去。 红煜让程末平躺在地,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抚摸着少年的睡颜。她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柔和,也有着,难言的悲伤。 篝火倒映出他们的影子,留在了岩壁墙上,荡漾的热意,让整个山洞,都暖洋洋。 可是跃动的火光,总会熄灭、冰冷,化作灰烬。 此刻,她又在想什么? 灵箓代表了一个人的本质,她的灵箓,是两仪映心镜。一面照他人,一面照自心,到底哪种抉择,才是正确的? 或许,没有答案。 她此刻,只想继续注视着他,将他年轻、秀气的容颜,刻印在自己的眼底。 牢记,曾经有过一个人,值得自己付出。 …… 再度恢复意识,程末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 下一刻,他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猛然坐起身来。 空荡荡的山洞里,篝火早已熄灭,缭绕着烟尘,洞外阳光照进,有了些许明耀的暖意。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她走了吗?”尽管隐约猜到这个结果,伊人已去,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惆怅。 特别是在他发现,那条暖手的毛巾,仍旧被她留在了自己身边,上面还有着,尚未散尽的温热。 “萍水相逢,终有一别,这我早已知道,可是为什么,不能当面告诉我呢?”程末喃喃道。 “恐怕是她觉得要是和你面对面,就说不出要离开了。”言归笑道:“不用替她担心,这几日她的伤已经好了九成,能安然离开大雪山。我能看得出来,那妮子很重情义,你救了她多次,她早愿为你出生入死了,只是自己的情况,不允许她这么做。话说回来,昨天晚上你借着酒劲说了一大堆胡话,还记得吗?” “隐约记得一些,有些难为情,但我不后悔。”程末道:“把心里话说出来,反而舒服了一些。” “关键是你的倾诉对象,值不值得你这么做呢?我看她自己,可是觉得自己不配。你又知道她的身份吗?”言归坏笑道。 “身份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难道说杀手,就不能听人推心置腹了?”程末淡淡道。 “咦,你猜出来了?”言归诧异。 “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说。”程末道:“红煜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实力,却不可能是一些大家子弟,一来豪门家族,不可能让自己的子女无人保护,就涉足大雪山;二来红煜的衣服、用品等都很一般,证明她的财力并不算宽裕;三来她的举止投足,毫无娇生惯养的富贵气息,反而手上满是茧子,做事干练有分寸,显然习惯吃苦耐劳了。而且最为重要的,就是她的那把剑。” “她的剑上,满是杀气,只有杀死足够的亡灵,才能有那般摄人的气息,简直就像刚刚从血浆中捞出来一样。并且随身用品简单、杀人的兵器却十分贵重,也符合杀手的一贯作风。”言归补充道。 “就是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千里迢迢来到这大雪山中。”程末面对着洞外,站起身来。 “准备走了吗?” “已经耽搁了这么久,该下山去找邓叔他们了。”程末道:“至于红煜,只要有缘,我相信,终会再见面的。” 万事万物,最终所至,往往都要落在一个“缘”字。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莫相逢。 四十九:前后继 “列位,我们兄弟二人只是路过,打算去洛峦洲见兄长,身边碰巧没带多少现钱,能否先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 先不清楚到底什么状况,程末决心按兵不动,探听一下对方虚实。至于对方真的是冲着季初见来的,还是只不过碰巧劫道的,再做定夺。 季初见握住了衣角,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忽然感觉头顶一暖,是程末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示意她安心。 匪徒中,一疤脸大汉看了一眼,但见这二人衣着普通、坐骑瘦弱,又一派风尘仆仆的样子,确实不像有钱人,于是转身和头领说:“二哥,两个穷酸小子,真没什么油水可榨。况且,也不像我们接到的目标,人家说是一个精壮男子和一个小女孩,可不是两个少年……” “哼,不像目标?两个少年?你验明正身了,就知道不像!”闭目养神的男人猛然睁开双眼,训斥得手下不敢回嘴。 男人又随意看了程末一眼,却见发现这少年自始至终毫无慌张,粗眉稍稍一耸,倒是对他的胆识有些佩服,当下开口道:“小兄弟,在下霍桓,你们不用紧张,我们不要你们的钱。只是我们在找人,劳烦你们还能配合一下,让我们搜搜身,等结束后,自然放你们离开。” 说完,他就先行一步,朝着程末走了过来,手下立刻跟在后面。 程末见对方根本不给自己选择的机会,面色一沉,又很快恢复如常,只是道:“好说,只希望霍桓头领你尽快搜完,快点放我们离开。”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下马前嘱咐季初见好好坐着别动,然后迈步朝着对面众人走去。 “小子,站住别动。”刀疤脸一下子叫住了程末,程末也真的听从对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算听话,”刀疤脸满意地笑了,率先走到程末身边,一边准备把手伸到程末怀里一边说:“放心,小子,等过后不会为难你们。” 也在此时,程末见到,已经有几人绕过了他,朝着身后的季初见走去。 驮着季初见的马,也隐约感觉到这些人的敌意,焦躁不安地后退几步。 就在刀疤脸的手刚刚触及程末胸前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件事。 又几乎不约而同觉得自己眼花了。 刀疤脸整个人倒飞而出,就像一颗炮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霍桓猛然撞去! 然后程末整个人,遽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眼中。 霍桓心中一凝,不敢怠慢,单手伸出朝着刀疤脸头上一碰,却也不是硬怼在上面逼他停下,力道呈弧线,侧倾了过去,刀疤脸整个人立刻像陀螺一样,滴溜溜地在霍桓眼前转了起来,但好歹算是停下了。 可霍桓毫不轻松,就在刀疤脸停下的刹那间,一股更强的劲风扑面而来,厚重如大地山脉绵延不绝,迅疾如烈火燎原千里不断。 那是程末。方才他在击飞刀疤脸后,就利用对方的身体当掩护,躲在后面猝然袭击了霍桓。 程末已经看出来,这些人也是来找季初见的,就算能安然混过去,看那霍桓的气势,过后自己二人也会毫不犹豫地被他杀掉灭口。左右难免要动手,不如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让他们投鼠忌器。 一拳迅猛,轰然相撞,震动了大地,搅动着苍穹风起云乱。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各自看向震动当中。烟尘飘落,视野之内,程末吃惊的眼神,望着对方,霍桓双眼凝重,没有想到这少年实力如此之强。双手死死攥住了程末的拳头,居然真的接住了他志在必得的这一下。 “糟糕,这下碰到硬茬子了!”言归道:“这厮的实力已经是通源三纹,而且比之前的霍为、天残地缺都要强得多!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小子扎手,快去帮二哥!”剩下的人也反应了过来,一部分仍旧跑向季初见,剩下的全向着程末冲来。 程末一击不中,当下不再纠缠,辙踪步用出,飞快远离了霍桓,凌跃剑出鞘,也不再保留任何实力。人剑合一、剑光如龙,朝着最近一人当头罩去,对方正要抵抗,冷不防程末突然消失,眼前之人变作了另一个同伴。 程末用隐地移度天纲,直接到了马前,一剑刺出,攻向了抓取季初见的一人。对方骤然转身,避过了程末的剑尖,程末随之剑势变换,朝着对方胸膛横切过去。对方胳膊举起,整条胳膊瞬间蒙上了一层鳞片,似变为精钢所铸,“咔”得一下,居然硬接下程末的剑锋。 “这是一门炼体绝学,覆盖鳞片的地方坚不可摧,你得想别的办法!”言归提醒说。 程末用不到言归提醒,剑锋上已经有火光涌动,火焰无孔不入,自鳞片的缝隙钻入下面,由内而外,瞬息燃成大火。对方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整条胳膊即刻化为飞灰。 当此时,另外两个人也已经扑上来,一个朝着程末遥遥一掌,化作一个五彩斑斓的巨大手印;一个唇齿微动,奇异声音袅袅不觉,初听引人入胜,继续听只感觉撕心裂肺、头痛欲裂。 “精神攻击?”程末暗自冷笑,广界钟出现,“当”得一下,手印、声波、连带两人一起被冻结在半空中,之后见程末手掐印诀,一层层更为强悍的声波,向着周围辐射过来。二人身处范围之内,只觉得全身震骇扭曲,骨头都要碎裂一般,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你们都退下,看我来对付这小子!”霍桓看出了程末的棘手,知道让更多的手下上只是徒增伤亡,当下一步跨出,朝前遥遥一把抓来。他知道这少年步伐奇快,但也知道对方顾虑那马背上的男孩,不会轻易逃走。因而招招所至,都对准了季初见,想让程末顾此失彼。 程末见霍桓一抓之下,虚空中出现一只血红巨手,就像刚从血浆中捞出,流淌着鲜红血液和无边的煞气,惊煞所至,马匹骤然受惊,鬃毛陡立,载着季初见,嘶叫着转头飞奔逃脱。 听得马背上惊叫声不停,程末只能大喊一句:“拽住了缰绳别撒手!”转头专心应对霍桓的攻势。一剑而出,火焰涌动,符文覆盖之处,化为了五把火剑,之后是十把、二十……乃至成百上千。千百把烈焰宝剑结成剑龙,咆哮着冲击血色巨手。 火焰升腾,血气蒸发,血手顷刻间缩小了一半不止,可仍旧没有完全消失,剩下的一半手掌,仍旧朝着程末抓来。程末剑势再变,寒风森森,连带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凛冽非常,极寒的意境,似亘古不化的雪域高原,冰冻了世间众生万物。 寒意所至,血手凝固,继而四分五裂成无数碎片,再也无法聚集。余下冷风逼人,漫天飞雪,化作无数寒风利刃,环绕切割向霍桓。 霍桓眼中一凛,看出了程末这招威力不容小觑,当下也是使出了自身绝技。灵箓用出,一根奇特的蜡烛,从他身后出现,烛火熹微,继而绽放万丈光芒,光芒所至,冰雪纷纷消融于无形。尚且不止,耀眼明光还在逼近程末,四方之内,无所不往,让他如身处囚牢之中,感觉到浓浓的危险气息。 程末这次却不再硬接,转身便走,察觉到对方仍在步步紧逼,广界钟再度出现,“咚”得一声钟音,试图定住对方。第一下却没有奏效,程末立刻奏鸣第二下钟声,反复四下后,烛光终于被定在脚下,程末得以趁机脱身。 再一看霍桓又要带人追上,程末也毫不客气,乾坤袋里一抓,十余颗归元镇冥珠在手,这些都是他用平时练手后的呈真琉璃炼制出的,此刻一股脑的扔了出来,剧烈的爆鸣声,震得霍桓不得不连连后退,再也不敢追上。 季初见已经先行脱离,程末也就没必要再留下死拼,可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不会骑马的季初见,在马匹受惊后会在此受伤。所幸没跑多远,他就见到前面坐骑已经停了下来,季初见仍旧稳稳坐在上面,只是有些惊魂未定。 季初见看到程末赶来,眼角间浮现出欣喜,程末一步跨上马背,也不说话,加紧催马向着另一边道路奔去。一直跑了许久,估摸对方再也不会跟上,才停下歇了口气。 “这叫怎么回事。”言归抱怨道。 “我有点理解钟于的感觉了,”程末道:“不是一人很难独善其身,就算我有心彻底除掉后患,有她在身边,总是放不开手脚,仓促中只能像这样走为上策。” “话说回来,你没发现,那霍桓的灵箓,有些眼熟么?”言归道:“像不像是之前在大雪山中,霍为那群人用的一种法宝?” 程末想起来了,延苍山上,霍为他们就是用一种叫神照烛的法宝,偷袭重伤了寰疏,差点让这传奇灵兽饮恨当场。 “有些人灵箓的独有特性,很适合依照它炼制类似的法宝,霍为的法宝,恐怕就是以霍桓的神照烛为蓝本所做。他们都姓霍,而且霍为被叫做‘三哥’,今天听那些人管霍桓叫‘二哥’,恐怕他们都是那个什么寻乡镇的人。”言归推测道。 这两个人居然有关联,霍为还是因为程末才死在了大雪山,算起来,双方早就有了血仇。 不过这还不是程末最担心的,他说:“这次的遭遇还给我提了个醒,我以往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要让人发现踪迹上。可是这次才知道,如果他们够丧心病狂,直接在各个路线上堵我们,我很难有应对之策。说到底,敌在暗、我在明,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根本无从猜测。再说经此之后,恐怕‘保护季初见的是个少年’这件事慢慢就会传开,我等于失去了最后的先手。” “你打算怎么办?” “猜不透他们的手段,我就不能找帮手吗。”程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五十:先礼兵 程末带着季初见,纵马绕上了另一条路,为了避免被发现,一路上钻山岭、趟湍流,专捡偏僻小路走。虽然仍旧是向西,可因为程末刻意绕远,实际赶路的时间比原本多了一倍不止。而一路上二人最明显的感受,就是道路两旁树林渐趋稀疏、山岭也没那么高大险峻了。 这一日,程末纵马行过一条小径,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平野遥阔,一碧万顷,穷尽天极,山海一色,涓涓细水汇聚在空旷处倾流而下,蜿蜒曲折的河水像宣纸上毛笔浓墨重彩勾勒出的一条龙形,苍茫云彩化成一条条飘带缠绕在交错险峰上,天光神烨,壮阔无匹。 “唔,这里居然还有如此人间绝景,不仅中域显得小家子气,哪怕焕青城,也比不上三分啊。”言归啧啧称奇道。 “元台广界三大区域——元上、台宁、广古,本就是台宁平原最为广阔,灵畜、灵石资源丰富,即便整个北域,也是最为富庶的地区。焕青城实际上处于北群岭山脉和广古平原的交界处,景色自然比不上。之前我们多数时间都是在延苍山支脉和平原间的道路行进,今日才算正面窥得台宁平原全貌。不过严格来说,这里已经是台宁平原的尽头,从此再往西的话,就进入了元上平原的区域,也就即将离开元台广界。”程末解释道。 “那你来这里,又是要做什么?”言归询问,“之前说是找帮手,我原以为你要去寻邓也他们,现在看来又不像。” “为了保护季初见,我不能泄露自己的行踪,这样不管是去找邓叔、还是留消息让他们来找我,都做不到。但不去找他们,我就不能请别人来保护我们吗?” 程末认准了方向,一手扶稳前面的季初见,纵马向前奔腾,一座城池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地平线远端。 “此处区域叫做轸安,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有个很大的镖局坐落这里,在当地称雄。他们信誉很好,只要出得起钱,什么人都可以请他们护镖。我去寻他们,算是这种情况下,最稳妥的方法了。” 马蹄飞驰,留下一道烟尘远远甩在身后,消失不见。 不消多时,就已经到达了城镇。这处城镇十分特别,有城区、城楼,却没有外围城墙,进出自由,抬眼所见,处处都为集市,商家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比焕青城还要热闹。来往客人也都为过路旅人,像程末这样骑坐骑进城的人不在少数。而且周围叫卖的,十之八九,都是各类武器法宝,一般只能在贵重器行见到的,在这边像大路货一样,随处可见。 程末随手拿起了一把匕首,觉得它品级虽低、炼制手法也很一般,用的材料却是极好,刀刃触摸寒气森森,刀脊坚固,轻易不会折断。 季初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时环顾着四周,好奇地注视着一个又一个摊位。 “有意思,我好像看出来了,”言归说:“这里与其说是镇子,不如说是集市。整个城镇,其实都是围绕着你说的那个镖局而生,镖局生意做大了,人们自发来到附近,交易贩卖货物,慢慢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倒是和焕青城先有城池、再有宗门势力截然相反。” “十之八九如此。”程末倒是同意言归的看法。 身边商户倒是极为殷勤,无视了少年介意的眼神,不断凑过来叫卖自己的货物,有几次甚至直接贴到了马身边,把东西高高递到了程末眼前,季初见都吓了一跳。 程末也不理会他们,径直催马向前,也不多时,就找到了他的目标——一座高大的门户前,气派轩昂,牌匾上“礼兵镖局”四个烫金大字格外刺眼。也是从这里开始,整条街面清理一空,做生意的商户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里,保持着一些敬畏之心。 “礼兵、礼兵,先礼后兵,符合镖局一贯风格,也是有趣。”言归道。 程末下了马,将坐骑栓到旁边门柱上,牵着季初见,顺着大门后的路走到前堂,一路上倒也没见一个守卫拦着、连个端茶送水或者扫地的佣人也看不到。只有走到前堂,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八仙桌旁,一手捧着本账簿、一手扒拉着算盘,“啪嗒”清脆不停。 感觉到有人进来,中年人头也不抬,只是问:“两个怎科子,干嘛的?” 程末心里一动,“怎科子”是镖行行话里“男孩”的意思,对方上来就这么说,听不懂的人肯定一头雾水,话也就接不下去了。看来这中年人在考较自己,程末也是来了兴致,道:“过笼,来找行路,防着芒古。” 程末这话的意思是,他们是赶路中来找镖师,防着点贼人,这也是只有镖行的人才能听懂的话。 中年人听程末的回答,不由得停下了算盘,方才抬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这少年一番,开口道:“搭台,还是唱戏?”这就是问程末是找人护送商品,还是只是当保镖。一般商户运货找的镖师,那就叫“搭台”;而充当保镖保护个人安危的,就是“唱戏”。都是走镖,两者间的区别也是大了去了,其中种种都是门道。 “唱戏、卜远,明高不分,海拉可算。”程末说的是找人保护他们,要赶远路,可能途中会昼夜不分地走,价钱都好商量。 二人一问一答,季初见望着身边的程末一头雾水,言归已经目瞪口呆,半晌后反应过来道:“你还真是博学啊,黑话都会得这么溜……” “这叫行话。”程末没好气说,黑话自有一套,和他现在说的区别也不小。 听程末对答如流,中年人神色舒展起来,一个行当内但凡见到懂规矩的人,自然都会心生好感,当下他直接起身,对程末说:“抱歉啊,小兄弟,刚刚疏远你了。” “没关系,前辈您,可是这里的主人?我只想知道,你们这里还有多少镖师,实力都怎么样?”听对方不再用行话和他交流,程末知道这是彻底放下了隔阂,当下开门见山道。 “嗨,我算什么主人,充其量是个算账的。”中年人看了眼程末,带着些愧疚道:“实不相瞒小兄弟,这个……现在才告诉你,好像有些不好,毕竟你也是懂规矩的人,按理说我不该这么见外。可是……可是我们这里,现在真的没镖师了!” 中年人最后把心一横,还是告诉了程末实情。 “没镖师?”程末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哎呀,小兄弟,你听我和你解释,”中年人连忙道:“你这么懂规矩,按理说我骗谁也不能骗你不是!但你来的真的不凑巧,一路进来时没发现吗?这镖局里别说镖师,现在扫地的、做饭的、端茶的、打杂的都没一个,就我一个算账的看着点大门。” “到底怎么回事?”程末仍是疑惑不定。 “我们家主人,他小儿子这两天成亲,整个镖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请到他们府上吃宴席去了。主人家也下了规矩,但凡是来找护镖的,这几天活计一概不接,毕竟人家小儿子一生大事,怎么也要办的圆圆满满的,这宴席什么时候结束,我也都不知道。所以我就说嘛,小兄弟,你来的不凑巧。” “居然这样……”程末喃喃自语,稍稍思索,又问:“你家主人姓什么?” “姓薛。” “府邸在哪?” “出了这个镇子,向北不到十里,有户庄园就是。” “宴席请了谁?” “轸安地区,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都请过去了。”中年人说完后,奇怪地问:“小兄弟,你问这些,是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谢谢前辈。”程末说完,带着季初见转身离开,末了还说:“虽然来得不赶巧,还是谢谢前辈悉心告知,他日有机会,必然再来拜访。” 一边说着,身影已经走出了大门外。 “就这么走了?”中年人还有些发愣,“好不容易来个人,陪我再多说几句、喝杯茶也好啊,唉,大家都去那边热闹,这里就留我一个……” “我说,你又有什么打算?”言归问。 “左右在这待着也无用,不如去趟薛家的宴席上看看,他们家世代走镖,多和他们走动一下,说不定还有别的收获。”程末沉吟道:“不过既然要去,也就需要点别的准备。” “那个……”刚刚走到大门外,季初见忽然开口。 “怎么?” “程末你,是打算找别人来保护我吗?”之前程末和中年人的对话她听不懂,后来的话,还是能明白意思的。 “是啊,这一路上,如果就我们两个,太凶险了。”程末知道如果钟于有这个闲钱的话,他也会这么做。 “哦。”季初见在没什么表示,却明显低落下来。 程末看出来她的情绪,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欠考虑了。这女孩身遭变故、一路被人追赶,从原本锦衣玉食变得朝不保夕,原本熟悉保护自己的人还一个接一个死去,现在只剩下他还陪着她。她虽然不说,可一定还是在努力适应着现在的生活。冷不丁再遭遇大的变故,换谁也有些难以接受。 想通了这点,程末又对她说:“虽然我想找别人来帮忙,但我也不会因此而离开你,我答应过钟于,要送你回家。你放心好了,在那之前,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经过这番劝慰,季初见的面孔明朗起来,望着程末,点了点头。 “如果信不过,要不你先拿走我的玉佩?”见她开朗了些,程末也是带着几分玩笑话道:“这个玉对我也是最重要,你拿着它,就不怕我随意跑掉了。” 季初见双眼茫然,不知怎么回答。 “好了,我和你说笑呢。”见这孩子当真了,程末立刻说。 季初见松了口气。 “不过,接下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大宴席。”程末道:“为了去那里,我们得先换一身衣服再说!” 程末解开拴着的坐骑,带着季初见,在镇内开始寻找。 五十一:情谊送 此时已然夕阳西斜,天边的云彩,染上霞光,似无数金蛇狂舞,绵延千里。其尾势渐缓,笼罩墨色的远山,颇有一种安宁的幽邃。 程末带着季初见,一路向北走去。他二人此刻都换了身衣服,程末将乾坤袋里自己的锦绣华服拿出,当真气宇轩昂,颇有富家公子的神韵。季初见也穿着颇为名贵,虽然年幼,看着也就是一个气派的小少爷。 之前程末在城镇里寻觅了一整圈,哪知这城镇虽然繁华,却没什么像样的衣铺,里面卖的最好的衣服也稀松平常。最后程末是将自己原本的一件衣服拿出,让裁缝照着季初见的身材大改了一番,才算圆满解决。这般下来,自然费了不少时间,等二人离开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至于那匹马,程末找了间客栈落脚后就让店家照看着它,毕竟这坐骑又瘦又弱,和他们现在这身行头,确实不搭。 “要是崇越在的话,骑着它过去,倒是正合适。”这是言归说的话。出了城镇后向北没走几步,他们就认出了那座庄园——哪里有着最嘈杂的声音,也就能隐约看到它的轮廓。稍稍转念也就了然,既然是为了庆祝自己儿子的亲事,这番宴席,自然会摆的极为热闹。喧嚣声在数里之外,就已经隐约听闻。 “你看前面,不仅有酒席,还有烟花了。”言归指着漫天绽放的花火道,“话说回来,你想好了吗,怎么才能进去,人家的宴席必然有所章法,不是谁随便穿了件好看的都能混进去的。” “这个我自有计较。”程末显得胸有成竹。 牵着他的手,季初见突然停住了脚步,程末也不由得停下,转头看她站在后面,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开口询问:“没事,是没休息好吗?” “我没事。”季初见将手放下,笑了下道:“稍稍有些头晕,过一会就好了。” “感觉不好的话马上告诉我,别硬撑。”程末这般说,握着季初见的手,稍稍紧了一些。 言归见状,正要取笑一下,忽然有所感知,即便在银镜中,也警惕地向四周观望,可是看了一圈后,周围空空荡荡,也什么都没有。 “奇了啊,”言归暗自寻思,“这块地方,怎么有些怪?这种感觉是……” 马上,刚才的异样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庄园大门,“薛府”二字匾额映入眼帘,和镇内镖局不同,整座庄严守备森严,光这大门守卫,就不下双手之数。还有无数轮岗、哨卫、守护灵阵,构成一整个严密的护卫体系。 程末暗自思索,这般守卫森严,可见这薛家在此仇家也不算少,按理说行镖之人走南闯北,见识人多、得罪的人也多倒不意外,在自家都这样,就轸安一地中他们所遭受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正门口来往人流络绎不绝,看穿着打扮,大多是本地富户,借着这个机会来给薛家送贺礼、攀交情。门口守卫查验无误后,也就直接放行。 有一个守卫看到了程末他们,直接脸色一沉,大声道:“哪来的?干什么的?”轸安本地人,守卫就算不熟悉、大多也认得,可这两少年气度不凡、偏偏陌生得紧,不由得他们不郑重。 “远来之人,来给薛家少爷贺喜。”程末说。 “从哪来的?你们又是谁?留个身份下来,我也好通报。”一听来意,守卫脸色缓和了些,按部就班询问。 “焕青城陆家,二少爷陆见,带着弟弟陆微,正好路过这里,便前来拜访。”程末冒用了陆见身份,道:“礼兵镖局和陆家都属于北域诸盟一份子,也就不必这样见外。” 一听程末自报身份,守卫们立刻恭谨了许多,毕竟焕青城名声在外,即便这里也有所耳闻。当下几人将他们两个请了进去,一路上还不断攀谈。程末在陆家办事那么久,一切事情早已了然于胸,当下对答如流,比陆见更像“陆见”,也渐渐打消了对方最后的疑心。 至于季初见,他们见她年幼,也不怎么说话,因而也没有太多交流。其实一些事情,程末都已经对季初见交待完毕,不会有任何差池。毕竟这里既没人见过陆见、也不知道陆家三子其实是女儿。 一路走来,绕过深巷、偏院,穿过屏风,眼前是一处宽大的庭院。此处人头攒动,无数人来来往往、或站或坐,都是薛家的客人,此时聚集在这里,一面享受着宴会的氛围,一面等着薛家主事者的出面。 引路人将程末他们带到这里后,请他们稍作歇息,就先行离开。季初见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嘈杂的场面,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程末见她情况并不好,当下带她寻了个位子坐下,有帮她拿了杯水来。 季初见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深呼吸两下,感觉好了一些,仍旧牵着程末的手臂,似乎想靠在上面休息一下。 程末微微有些踌躇,他们二人是以陆家兄弟的身份进来的,可如果季初见真的靠在他身上,在外人眼中,这弟弟和哥哥的关系,似乎就太亲昵了一些。 正思索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令弟的精神,似乎不太好。” 声音清澈,让人如沐春风之中,程末掉过头来,看到一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手持一把折扇,站在他们身后。 见程末回头,读书人略一躬身,说:“刚刚可能唐突了,在下魏已,也是来这薛家的客人。我见令弟似乎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如果阁下想让他好一些,带他去清净点的地方,可能更合适。” “我弟少来这种场所,加上他从未修行,的确有些抱恙。不过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程末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在季初见眉心点了一下,这是用自己的一些元力,让她的精神好过一些。果然季初见恢复了点精神,但仍有些昏昏沉沉。 “阁下这门精神手法也是高深,为了自己的手足,也是费心了。”魏已言下有些感慨。 “你似乎很在意亲情。”程末敏锐察觉到。 “谁能不在意呢。”魏已回答,“世间和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人,若抛开了他们,就算活在世上,和孤魂野鬼又有何异?就像这薛家的老爷,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也是大办宴席、请来这么多人来捧场吗?” 没等程末回复,魏已继续说:“不过有些让我意外的,是从几天前宴席开始,薛家老爷就一直称病不出,一切事情,都是自己两个儿子在打理。而他大儿子、二儿子成亲时,却都没有这般的排场,这样想来,也是有趣得很。” 一边说着,魏已摇着扇子离开了。 “装神弄鬼,神神叨叨的。”言归对那魏已评价道。 “不过若他说的是真的,这里面,或许还真藏着些门道。”程末说。 自己这次过来,原打算是想以陆见的身份结交薛家后,让他们的礼兵镖局派人护送自己一程。可未曾想,中途又遇到了这样的事。 “好像是真的,”言归说:“你看。” 在言归的指引下,程末见到从庄园的后面走来了一队人,带头的两个,一个是这次宴席的主角、也就是薛家的三儿子薛定;跟在他身边的,则是他的二哥薛烈。两兄弟走至庭院中,不断和周围来宾道谢、敬酒,四周人则向着他们不听道喜。 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程末和言归,都看出了不妥之处。 “不说薛家老爷,这个场合理应由长子、也就是薛家大少爷薛振来主持大局,可出来的却是次子薛烈,的确也不符合规矩和传统,看来确实有蹊跷。” 程末话音刚落,发现就在几乎所有人都朝着薛氏兄弟二人的方向围去时,人群中有一个人却偏偏逆向而行,刻意避开众人般,不着痕迹地从小路绕到了后院。对方行事极为小心,除了程末外,几乎没人发现他的离开。 “好家伙,居然还有内鬼。”言归道:“程末,跟上去看看。” “用胎光出窍不行吗?” “不行,这里人多眼杂,不比之前,我怕被人注意到。” “可是……”程末放心不下季初见。 “安心,那些杀手再丧心病狂,也不敢众目睽睽下来这里撒野,况且他们知不知道你在这还两说,只要你交代好小丫头,别让她乱跑回头找不到她就行。” 程末只得应允,交代好季初见在这里等他后,季初见点了点头,继续靠在桌子边上。 程末随即绕开众人,顺着刚刚那人走过的方向,沿着路追去。 庄园里一路向后,越走越空旷。程末追赶了一阵,避开了几次守卫的巡逻,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庄园里院幽深,几条岔路交错相通,程末一时也分不清又走到了哪里。 现在似乎是在一处花园内,泥土刚刚有些湿润,泛起了青草混合的芬芳。沿着小路,是一处人工湖泊,流水蜿蜒的尽头,一座精致的亭榭坐落在莲叶簇拥中。 程末察觉到了什么,马上低头躲到了一边墙角后。 就在他刚刚藏好的一刻,一道声音,从湖中亭榭传来。 “薛振,你要价也太高了!” 五十二:隔墙耳 “说话的是谁?”言归疑惑道。 程末不答,小心翼翼将视线露出,立刻看清了对面的情况。 亭子里一共坐着七八个人,各自分成三方占据一角,最外侧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样貌和外面薛烈、薛定有些相似,肯定就是薛家长子薛振,身后跟着一个佣人;最里面的是单独坐着的一个女子,相貌平平,透露着一丝干练的气息;最外侧、也就是刚刚吼叫的是个高大男人,背对着程末看不出他的年龄,在场当中,也就他这一方最人多势众一半的人都站在他的身后。 这些人任意一个,实力都要强于程末,大概是通源三纹或四纹的程度。他们不会白白聚集在一起,所商讨的,必然是至关重要的一些事。 程末和言归静看着事态发展。 “燕少侠似乎太着急了。”里侧女子开口说:“不怪薛少爷开价高,而是自始至终,你燕瀚山都是中途插进来的,什么功劳都没有、却想直接分一杯羹,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哼!”燕姓男子十分不满,又对着女子说:“苑白你也别说风凉话,你天泉宗倒是出力不少,机关算尽、最后不也是徒劳无功,甚至你自己的命都差点搭在里面,又比我好上多少!” “燕凌,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薛振开口道:“若不是苑白小姐以身涉险,我礼兵镖局也没法确认那处秘藏的位置,更不会有这份地图在手!要是没这份地图,你也不会来找我、我更不用今天在这听你胡搅蛮缠!” “你!” 听着三人争吵,程末慢慢悟出了门道,他们三方就是轸安地区的三大势力:薛家代表的礼兵镖局、女子苑白背后的天泉宗、还有燕凌的燕瀚山。之前刚来到这,程末就听说他们三方在此明争暗斗了很多年,始终没有个结果,却没想到,今日能撞见他们在一起密谈,讨论的似乎还是关于什么秘藏的信息。 这就有趣的紧了,因为分赃不均,提前开始内讧吗? “地图、秘藏,呵呵。”言归笑了出来,“圣徊间内、大千世界,从来不少秘藏和机缘,但都要看自己能不能拿到。就他们自己这点连焕青城都比不上的二流势力,也敢胡乱打天地之秘的主意?” “你这算一黑黑俩?”程末道:“在你眼里,像焕青城应该才算二流。那和陆家相比,眼下的他们只能算不入流。” “不不不,程末,你太小看你家老爷了。”言归摇头说:“就凭他陆俨望和光境的实力,哪怕在中域也算一流了,何况陆温闲,比他还要强一些。中域各大势力的宗主,充其量和他们不相伯仲、甚至还要差一些。能突破和光境、到达同尘境界的,从古至今都屈指可数。” 说话时,就听亭中燕凌继续道:“薛振,你也别充什么英雄,拿自己三弟弟的大喜日子当幌子召我们过来商讨,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把握吗?否则的话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地图分出来,自己一个人闷声发财,岂不更合算?我可听闻,你家老爷为了画出这份地图,可是付出了不小代价。不然的话,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他、现在和我们谈条件的,为什么又是你!” “啪!”清脆的响声,之后是燕凌的一声惨叫,程末见到薛振以极快的速度抽了燕凌一个巴掌,燕凌根本没反应归来,直接栽倒在地,右脸高高肿起了一块。 “你——”燕凌没想到薛振真的敢直接动手,同时又为自己没有躲开而感到吃惊。 燕凌身后的侍卫怒目相向,薛振只是冷冷回了一个眼神,他们的气势又散了回去。毕竟稍稍思考就能意识到,现在他们是在谁的地盘上。 “好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言归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 “燕凌,我是拿你当合作伙伴,处处敬你三分,你却三番五次得寸进尺。”薛振眼中警告之意不问自明,“最后提醒你一遍,你要是再敢侮辱家父,我不管燕瀚山会不会与我薛家开战,你燕凌,今天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 “二位何至于此。”苑白劝解说:“我们是来商讨合作的,不是吵架的,燕少侠,这次确实是你唐突了,你最好向薛少爷道个歉。” 燕凌脸色阴晴不定,最终下定了决心,向薛振赔了个不是。薛振也跟着一笔带过,似乎根本不想纠结于这件事上。 程末正用心听着对方说话,冷不防一阵灰尘掉在他鼻尖上。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是建筑的墙灰,还是从上面掉下的。立刻抬头向上看去,全身立时一紧。 之前他寻觅的那个人,此刻就在他头顶房檐上,同样偷听着薛振等人的谈话。因为角度问题、并且程末是后到的这里,正好现在是他能看到对方,而对方却意识不到下面他的存在。 “好家伙,他居然在这。”言归也是有些吃惊,“看他这意思,也是冲着那秘藏来的?” “家父冒险深入那秘境之中探路,最后才画出这份地图,虽然有此为凭仗,这个秘藏,对我们依然太过凶险,稍有不慎,我们都会死在里面!”薛振他们的讨价还价,基本到了最后阶段,“风险我已经提前说好,各位想要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苑白和燕凌无动于衷。 “好,既然这样,我们就谈谈平分这份地图的报酬。”薛振稍稍提高了声调,“我愿意把它拿出来,就是想二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进入秘藏后,东西你拿七分大头、我拿三分,这下可以。”燕凌现在也是彻底没了脾气,道。 “你这就是在说笑了。”薛振很不满意,“物无常主,能者居之,进入秘藏后得到什么,当然看自己的本事,谁能拿得多,谁就带走的多,何必非要三七分?要是那秘藏里只有一件宝贝,你也打算摔碎了再和我分个明白吗?” “那……”燕凌不解。 “先付出的,才叫报酬,进去得到的,那叫收成。我的要求很简单。”薛振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天泉宗上品九转丹三十枚、各式法宝五十件;燕瀚山上品九转丹六十枚,各式法宝八十件。只要给我这些,地图我立刻拿出和两位平分,而且进入秘藏后,绝不再多索要任何东西。” “好,这条件可以。”苑白很干脆,“灵丹法宝,我很快就送到府上。”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燕凌吃惊道:“灵丹法宝还算其次,现在秘藏里有什么,你我都一概不知,万一里面的收获根本比不上损失,那我不就亏大了!” “那就算你倒霉,如果不愿意,你现在就可以选择出局。”薛振分毫不让,“大门就在那边,你转身离开,我也不会为难你。反正你燕凌对这件事,一直都是个外来者!” 燕凌双拳紧握,似乎要发作,终究还是隐忍了下来,同意了条件。 “合作愉快。”薛振拿起了面前的茶杯,说。 “说了这么多,你也该让我们看看地图!”燕凌还是心有不甘。 “地图,不急。”薛振有些得意道:“我已经妥善安置好它,两位想看,随时可以。” 就在此时,程末看到房顶上的那个人开始动了,灵猫一样的步伐,踩在房檐上无声无息,向着一个方向飞快掠去。程末心中好奇,立刻在地上跟了上去。二人一走一追,顷刻跑到偌大的庄园另一边。来到一间大房屋后,来人直接从二层翻窗而入,轻巧的像一只燕子般。 程末缓缓打开了正门,发现里面漆黑一片,根本没有点灯。悄无声息地进入里面,看出这里像是一个书房,书籍在层层书架上罗列摆放,飘来了墨香的气味。二楼上,传来了一阵阵轻微的翻动声,程末内敛气息,尽量不让任何人发现,跨步上了二楼。 正对着楼梯的尽头处,一个漆黑的背影正在一堆书卷中不断翻找着什么。堆叠的藏书已经被翻得乱作一团,这个人丝毫不珍惜,甚至直接将碍事的书籍扔到身后。 “言归,你说他在找什么?”程末见对方居然还没发现自己,忍不住先和言归对话起来。 “你猜呢,薛振那边刚说到地图,他就过来找了,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了。”言归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薛振一定把地图藏在了这里?” “不知道,要么他是薛家的家贼,要么,就是对薛振他太了解了。” 对话间,忽然黑色的人影,身子一顿。 紧接着,从一堆藏书的最下面,他,单单抽出了一个卷轴。 黑暗中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面孔,程末能感觉到,他现在一定在笑。 或许他找到了那份地图? 程末觉得,自己不得不做点什么。 于是,他开口说:“稍等一下。” 对方完全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卷轴都差点拿不住飞出去,重新站稳后,才调头看到身后的少年。 程末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只是凭着感觉说: “你手上的东西,应该不属于你。” 五十三:鸡鸣盗 场面一度有些唐突。 至少程末心里是这么觉得的。 自己看到了一个贼,潜入别人家书房里,偷盗人家最重要的东西。然后自己出声阻止,现在僵持在了这里。 说着很简单。 可问题是,自己这算什么,见义勇为?行侠仗义么? 别逗了。 之前自己一路过来,藏头露尾的,又是偷听别人谈话、又是跟踪别人生怕被发现,只怕比贼更像是贼。此刻若有第三人再闯到这里,他只觉得,这是两个窃贼同时闯了进来,行一样的鸡鸣狗盗之事。 这就是尴尬的所在。 可为什么,自己之前,还要出声阻止呢?静静看着难道不好? 程末其实已经心知肚明。 潜意识中,对于那份秘藏,他也有着垂涎之心。 所以,不想眼睁睁看着不相干的人,就这么将它拿走。 垂涎源自于贪婪,贪欲人皆有之,自属于天性之一,这不算什么坏事。 程末很坦然面对这种感觉。 爱与恨、善与恶、贪婪与慷慨,都属于人的天性。天道自然,皆有缘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偏偏有些人,自以某些天性为优,贬斥相对的另一份情感。自以为自己是在扬善抑恶、是高风亮节,实际上不过照本宣科,愚不可及。 岂不闻万事论迹不论心,以恶者作恶自然可恶。 但难道因善者作恶,就不算作恶了吗? 最为大奸大恶之人,往往打着的,都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程末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对于眼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就很快释然了下去。 那窃贼站在黑影中,程末不动,他也就始终没有动。 也许他已经认出,这少年同样不是薛府的人,或许还会猜测,对方也是带着和自己同样的目的而来。 可是这么一想,反而更加迷惑。迷惑的地方在于,这少年如果也想要这份地图,为什么现在还不来抢夺? 二人各怀心事,就这么一直僵持了下去。 黑暗中,一切都不可见闻,隐约能感觉到,似乎有气流在眼前滤过,那像一只昆虫飞过眼前,翅膀拍打在空中,带出一股风、一阵尾迹,一丝沉寂中,难得的活跃气息。 终于,黑影忍不住,先动了。 僵持下去,只会白白浪费时间,而实际上,薛振他们随时都可能赶来,到时候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身影直接从二层栅栏翻身跃下,落地无声,弓着的身子,真的像一只狡猾的猫。 程末立刻跟上,他一直在等待对方移动,他不怕对方逃走,就怕对方真的和他耗着。运用辙踪步,这书房的方圆之内,对他来说瞬息可至,他根本不在乎对方能逃出多远。 黑影一边向外飞奔,一面踢翻两处书架。巨大的架子,向着后面的程末压倒,架子上的书杂乱无章地飞了出来。程末正准备躲闪,忽然觉察到不妙。掉落的书籍凌空飞舞,一张张书页散乱分开,雪白的纸张,如漫天的白鸽挥动翅膀,却带着迅疾而锋利无匹的气息,切割着虚空,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纸刃所经之处,藏书、木架纷纷化作碎屑,扬起弥漫尘埃,曼妙的朦胧,隐藏着杀伐的诡异。 书房内程末不敢用鎏金火符神法,真元化作紫色光芒,紫度玄光变被他用到了极致,速度更上一个层次,疾速闪避着这些纸张锋刃。 可这样终究是耽搁了一瞬,黑影离他也就更远。对方回头看到程末被阻在了原地,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 还没等高兴多久,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黑影慌忙闪过,还是带了一个踉跄。抬起头看到,眼前一个高大神灵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仅一个胳膊就有一环之围,举起了瓦缸大小的拳头,朝着他当头狠狠砸了过来。 “哗啦哗啦——”一片响动,犹如铁锤扫过一面,整片的书架化作破碎瓦砾倒塌。仗着蛮横的攻势,神灵步步紧逼,黑影不停后退。甚至被逼的重新翻身跳回二楼上,神灵也跟着跳上,却因为身躯过于巨大,“轰隆”一下,整个二层坍塌一半。 黑影也跟着被波及,狼狈倒下,刚刚爬起后,程末又跟了上来,摆脱了所有纸刃后,程末出手也愈发迅疾。广界钟上灵纹闪现,寒气自周身而发,室内遍及之处,气氛陡然冰冷如凛冬将至。寒风自鸣,鼓动呼啸,黑影难以置信,程末居然还会如此凛冽的极寒功法。 现下却由不得他信还是不信。层层坚冰凭空凝结,如连绵的钻石海,晶莹剔透,却丝毫没有看着那般美妙。极度的寒气步步紧逼,不断压制着黑影躲闪的范围,随着时间流逝,极寒愈加严峻,对黑影来说,那不仅是被寒风包围,是自己的一口呼吸、甚至真元的流转,都渐渐被冻僵、凝固。这少年极寒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自然不一般。程末的北陆穷阴诀,可是以雪山灵兽寰疏多年修行的极寒真气为根本淬炼而出,带着冰封千里的气势,化万物与冰藏之中。如果真的平平无奇,那寰疏多年修行,才都是修炼到狗肚子里去了。 步步紧退,终究退无可退,黑影也是被逼急了,双手流光闪过,切割着空气,寒冰碎裂,遇到了无穷锋刃,纷纷开始退散。黑影的双手,这次似乎化作了两把利刃,将锋锐凝聚到了极点,化作了两条无形的黑线,割裂了虚空。 以真元化作攻势的绝学,程末见过不少,甚至他的紫度玄光变也算,可是如此凌厉的切割之技,倒也是前所未见。黑线所过,一切都被无声切开,程末自知空手再无法应对,凌跃剑当即出鞘,一开始没到必杀局面,程末也就没有动用利刃,此刻也是不得已为之。 金石交击声不断传来、有形、无形之刃凌空纠缠,但见寒光如梭,银白吞吐;黑影如魅,隐秘无踪。看似随意,其中之凶险,也只有当事人方才知晓。只拼斗不过数十招,程末渐渐处于下风。切割之技是黑影人的绝学,剑法却不是程末最强,而且程末的其他神通声势过大,这时还不敢轻易用出,难免畏首畏尾。此消彼长之下,情形不问可知。 黑影人也看出程末渐渐被自己压倒,攻势愈发密集。凌厉黑线渐渐凝成一张大网,封住了程末所有退路。程末左支右绌,似乎难以应对。黑影人则精神振奋,劲力再发,一根切割黑线在半空中不断抖动,变换的角度稍纵即逝,几乎让人无从察觉。 黑线陡然刺入程末的身上,黑影人心中得意,却马上发现了不对。程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伤口中却没有鲜血流出。紧跟着,这个“程末”的身体开始溃散,如虚影消失在了原地。 黑影人暗觉不妙,凌厉的声势已经从背后响起,寒光闪过,黑影人慌忙躲开。哪知这次程末的目标其实根本不是他,剑尖抖动,刚巧挑在黑影人手中的那个卷轴上,劲力迸发,卷轴立刻脱手而飞,在半空中不断飞舞旋转。 黑影立刻纵身跃出,想要在抓住卷轴。程末也跟着同时跃起,抓到了卷轴另一面。 二人各自手持一段,想要争抢,又怕这卷轴脆弱,牵扯中会毁掉,当真是既焦急又尴尬。两人以这卷轴中间为轴,飞快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都在思索着对策。 正在此时,自程末掌心之中,一道光芒涌动,微微闪烁。条条符文以他手掌为原点,在卷轴上不断蔓延。黑影人愣了一下,程末也不明所以,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但能感觉到,一样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东西,对于这份卷轴里的内容,似乎非常感兴趣。 光华大盛,点亮了整座书房,浩瀚磅礴的气息,无声中,诉说着某些奇异的辛秘,继而消散。符文从卷轴退回到程末手上,重新消失不见。程末感觉到,有异动的,是自己灵台中的万界索骥图,地图仍旧是那份地图,可是从这一刻起,上面多出了一些原本没有的内容。 黑影人趁着程末一个疏忽,猛然将卷轴抢了过来。程末感觉卷轴脱手,反应也是奇快,他没有试着去抢,而是飞起一脚,正好踢在卷轴中央。对方也是没想到程末还有这一手,卷轴再次飞到了一边,掉在了地上。 黑影人正要过去捡,一只靴子,却先一步踩在了卷轴上。打眼一看,书房大门已经打开,薛振、燕凌、苑白等人站在门里,看着里面的情景,表情各异。 薛振眉间沉稳带着怒意,燕凌惊愕难掩嘲弄,而苑白的样子,则最值得玩味。 “得,让你在这闹,正主找上来了。”言归半开玩笑道。 程末当机立断,转身朝着一边飞奔,事已至此,他当然不会再啰嗦。黑影人见状,也跟着向另一边逃走。 “把他们都给我拦下,别让一个人跑掉!”薛振气急败坏,下令道。 “呵呵,想抓人,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啊。”言归先不客气了,不等程末发话,五个归元镇冥珠已经抓在手上,度入真力,向外猛然抛出。 轰鸣惊天动地,声势震得整个书房都几乎跳起三尺,好在薛家的建筑格外厚实,居然还没有倒塌。弥散的黑气遮天蔽日,薛振等人都已经看不到轮廓,程末借着掩护,绕开众人的耳目,直接回到了前院中。心里思索以薛振他们的实力,肯定没这么容易死,但薛家里经这么一闹,自己十有八九是白来了。 一道前院,果不其然,原本宴席今天就已经到了末尾,之前薛烈、薛定兄弟二人出现,就有收尾的意思,而后庄园深处发生了爆炸,多数客人不明所以,已经陆续离开。 人潮涌动,一起向外走去,也是格外混乱。程末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挤到原来的位置,发现季初见却不在这里! “让小丫头她好好等着,她却乱跑!”言归有些急了。 “没关系,我早有准备。”程末之前就把一个度入自己真元的呈真琉璃放在了季初见身上,借着万界索骥图,程末发现她居然已经到了庄园外。 从人群中跟着挤了出去,程末四下,忽然看到,就在大门一侧不起眼的位置,季初见等候在那里,她的眼前,还有着另一个人,在递给她一件东西。 “初见!”程末立刻上前,将她护在了身后。这才看到,对面就是之前那个读书人——魏已。 五十四:波折起 程末看到季初见无事,稍稍安下心来。这时才注意到,季初见手中,拿着的是一朵奇特的黄花,花瓣错落、花萼丰满,状如河莲。 “我见他精神一直不怎么好,就想着带他来这清净处,会好一些。”读书人魏已解释说:“我还送了朵清心莲给他,这花香有特殊的提神净脑功效,对他格外有好处。”魏已望了眼程末身后的季初见,顿了顿才说:“不过,我却没想到,原来你们,也有秘密隐藏。” 对方已经看出了,季初见是女扮男装。 程末丢过去一个介意的眼神。 “我并不想深究你们的事。”魏已摆手道,“你们做事当然有自己的缘由,我不好多说。不过我却能猜到,你是为了她的安危、不想让她受到太多的关注,才让自己妹妹变装。” 程末不答,只是回头见季初见手握着那朵莲花,气色的确好了一些,不再像之前在庄园里那般苍白。 “真好呢,你为自己的亲人这么尽心尽力,想必一直以来,在你的家里,你们都很珍重彼此。”魏已望着程末和季初见,眼中毫无掩饰地流露出羡艳的神情。 程末稍稍怔住。 如果是在陆家,对于这个问题,他会毫不犹豫给出肯定的答复。邓也、夫人、老爷、陆见、小芒等等,他们都无比珍视着彼此,或许有分歧,或许会争吵,但那也是因为真正的相互倾心,不论何时,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践行“家人”的含义。 然而这里面,一定不包括季初见。 从自己认识这女孩开始,满打满算,也只过去了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够彼此交心吗? 而且,季初见她,一定也不算“家人”。 那么,到底为了什么,自己会甘心一直陪伴她,走到这里了? 朦胧之中,心里或许有了答案,始终触不可及。 “不知这位兄台尊号?”魏已行礼说:“我还想请你共饮一杯,不知兄台可愿赏脸?” 眼中满是真诚。 程末尚未答话,忽然听得大门处一阵喧哗,原是薛家的守卫一股脑走了出来,不断盘问还没离去的人。 程末知道这是他们正在调查刚刚书房的动荡,想要找出始作俑者,心道此处不可久留,当下对魏已道:“谢谢你刚刚照看她,你我青山不改、后会有期!”直接带着季初见离开。 魏已望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感到尴尬。他轻轻摇动着折扇,在沉吟。 “喂,你!”守卫注意到了他,问:“你在这干什么?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 “小生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却是什么其他人,都没有注意。”魏已淡然回复。 …… 程末一直牵着季初见,看到她始终握着那朵花,忍不住问:“刚刚他和你,到底说了什么?” “没什么,”季初见摇头说:“他见我无精打采,就带我出去透透气,然后给了我这朵花,说能让我好一些,别的没说什么。”和魏已叙述的倒是大差不差。 “你喜欢花吗?”见小女孩一直对这莲花爱不释手,程末问。 “嗯。”季初见轻轻点了点头。 “给我一下,”程末心中一动,将清心莲从季初见手中接过,轻轻度入一丝真元,淡化的花瓣,立刻鲜亮不变,就像被冻结了时间,再也不会衰败凋谢。 “这样能长久保持一点。”程末将花还给了季初见,又道:“可惜它的根已经断了,不然种在土里,就能一直活着,虽然难免也会凋零,可它终究还是活着的,而不是像现在只是观赏的玩物。” “你也很喜欢花。”季初见听出来,只有爱花之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严格来说,是我父亲喜欢,我受了点影响。”程末道:“我家那里,有世上最好的桃花,有机会的话,我也带你去看。” “嗯。”季初见欢快地答应了。 回到客栈,程末送季初见回房,然后转身去了旁边自己的房间。一开始纠结许久后,程末还是决定客栈订两个房间更好。就算季初见不在意,女孩子家,晚上还是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比较好。况且,自己知道了真相后,多少也是会有些在意。 两个房间就在隔壁,程末自忖就算发生了什么,也能及时赶过去。现在,他直接坐在了床上,一面思索之前发生的事,忽有所想,将万界索骥图拿了出来,自己端详着。 从夺取卷轴发出光芒后,程末就感觉万界索骥图发生了一些变化,只是翻过来调过去,无论怎么查看,程末也没法从中看出任何异样。 就如同那阵光芒,消散后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来看看。”言归也出来,仔细查看了一遍,道:“奇了怪了,按理来说,不可能什么变化都没有啊,肯定有问题。”说着,又看了一遍。 “我原以为万界索骥图是把卷轴里的地图临摹了一遍下来,现在来看又似乎不像。”程末思索,“之前那道光,到底算什么意思?” “重点就在这。”言归道:“沉罪灵尊从不做多余的事情,如果是万界索骥图有反应,证明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当时的情况下,你觉察到什么一样吗?” “异样?”程末回忆说:“当时我的确感觉到,万界索骥图不仅发光,而且还有一种——感兴趣的意味在里面。” “感兴趣?”言归愣了一下,“你说它感兴趣。唔,这就很有意思了。” “什么意思?” “我或多或少有点感觉,”言归还是把之前在庄园附近的发现说了出来,“靠近那座庄园时,我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附近藏着什么。可仔细感应后,又发现,这种感觉,就像在延苍山里一样,遍地苍凉、嗜血荒蛮,广漠吞噬了一切生机,只有绝境的死地,才会这般孤寂。可这感觉也只是稍纵即逝。” “那又意味着什么?难道薛家的庄园里,藏着什么秘密?” “应该不是在庄园里,”言归道:“那座秘藏,薛振提到的秘藏,肯定是因为这个!你说得对,万计索骥图,应该就是把那份地图临摹了出来!” “可是现在这上面也没有显示啊!” “或许还需要别的什么。”言归思忖着,突然道:“寰疏的灵血还在吗?” “在啊,一直没动。” “拿出来给我。” 程末依言将盛放寰疏灵血的烽木盒子从乾坤袋中掏出,言归打开盖子,轻轻沾了一滴灵血,小心翼翼地滴在了万界索骥图上。他本来是觉得既然有类似在延苍山的感觉,那么用延苍山灵兽的血滴在上面,或许有别的变化。寰疏修行多年,仅仅一滴血不仅灵气充裕,还有着一些神奇的功效。 灵血入图,就像一滴墨汁化开在清水里,波动着消失不见。然而等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奇怪啊,没用?”言归大失所望。 “咦?”程末却发现,乾坤袋里在隐约闪烁着光芒,伸手在里面不断摸索,最后发现,原本半个究奇的头颅,在早就耗尽了最后的残魂后,再度有了反应。 “言归,你看!”程末将闪光的究奇头颅拿出,言归一看,马上接过,将它靠近索骥图,离图越近,光芒越盛,而且程末还有种感觉,整个万界索骥图,就像在召唤着究奇的头颅。 准确来说,是隐藏的那一部分,在召唤着它。 “这算什么意思?”程末问:“不会是究奇的另一半头颅,就在那个秘藏里?” “十有八九——就是。”言归的态度,也有些古怪起来。 程末正要说什么,却见言归脸色一变,听他道:“不好!” “怎么?” “隔壁!”言归道:“那丫头出事了!” 程末一惊,立刻跑出门外,不断叫着隔壁的门,里面却始终没人回应。心中一急,程末直接撞了进去,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初见!”程末大喊一声,在房间里不断寻找,什么也没有发现。 转头之后,赫然看见,房间里向外的窗子,已经大开着,清胧的月光,照映在窗前地面上。 程末顺着窗外看去,发现外面的地上一件东西闪着光。直接从窗子翻身跳下,程末看清这是一个打碎的花瓶,花瓶里残留的水迹,在地上凹陷处汇聚成一洼,上面漂浮着一朵淡黄的莲花,在月色下,隐约散布着闪烁光泽。 五十五:渡劫波 山涧脚下,两道人影沿着跳小路不断奔驰,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歇息。一个人靠在断崖后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跑……跑到这里,差不……不多了……” “不……不知道……”同伴一样气喘吁吁,回答:“二哥……交待我们……尽量把那小子……引到岔道上……” 喘息了片刻,第一个人似乎好容易回过气来,继续说:“二哥他们走大路,我们来布疑兵引开那小子的注意力,你说,他会上当吗?” “就算那小子奸猾似鬼,他不上当还能怎么办?”同伴冷笑着说:“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把那孩子绑了出来,那小子要想追回他,就必须跟过来。不过嘛,二哥他们走的那条道,一路上都把痕迹抹掉了,他要是想继续找,就得跟着我们故意留下的线索,他不过来行吗!” 说完,二人一阵奸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有这么棘手吗?”第一人又道:“按照二哥的秉性,换作往日哪用这么啰嗦,直接把小子杀了、孩子抢过来不就完了。偏偏这次谨小慎微的,难道……” “你瞎琢磨什么呢!”同伴骂道:“二哥什么时候怕过!不过这次不一样,那孩子的身份非比寻常,由不得我们不小心。要是消息泄露了出去,别说咱们了,大哥弄不好都要遭殃!” 一句话后,代表的意味过于沉重,二人不由得短暂沉默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又把一切抛在脑后,重新攀谈起来: “这次完事了,也算给二哥立了大功,你说事后能不能重赏咱们?” “那当然,别忘了,咱们寻乡镇一贯赏罚分明!不过现在还是快走,等会别让那小子追上。” “这么快,不至于。”第一人带着些不情愿说:“就不能多等一会。” “那好,等那小子过来,你应付他,我先走!” “哎别呀,等等我,要是真让小子追上,那可是不……” “不怎么?” 在场之中,忽然插入了第三个声音,清晰、明朗,抑扬顿挫。 二人背脊一凉,僵硬的转过身去,才看到不知何时,程末已经站在前面一棵树下等着他们,淡然的表情,就像只是碰巧路过的邻家少年。 等听到程末继续说的话,他们的心则完全冰冷下来,如坠冰窟。 “等着二哥赏你们,就因为好好完成了任务,故布迷阵,想引我上钩?就算我奸猾似鬼,在你们眼里,我也只能跟上来。” 程末的话语,娓娓道来,可落在二人的耳朵中,就像是九幽地狱的夺命魔音一样恐怖。 三言两语,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完全复述了一遍,证明早从一开始,他就一直跟在身边,只是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 程末也是不急,继续说:“现在,我如你们所愿,到你们眼前了,倒像是知道你们,又是什么想法。” 故意把话题抛给了对方,像是一个猎手,在最后玩弄着自己的猎物。 两个人恐惧到了极点,干笑了几声给自己壮胆,勉强硬气了一点说:“小子,你也别狂!就算追上了我们,你也别想救回那个孩子。二哥此刻在哪,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死硬到底,真拿自己当英雄了?”程末冷笑一下,道:“你二人无非就是觉得,我找不到霍桓他就是了。但谁告诉你,我打算亲自去找他了?” 二人没理解程末这话的意思,可本能都察觉到了不妙。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已经充斥了他们的视野。 惊叫声,响彻在寂静的山涧中。 “你下手还真的干脆啊。”言归望着程末的举动到。 程末一边在二人的尸体上不断,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第一,他们都拿我当敌人;第二,他们惹恼了我;第三,他们对我毫无用处,我就没必要为他们手下留情。” 说完,已经从二人身上各自搜出了几个神照烛,随手放在一旁。 “我不是指这个,”言归飘了过来,道:“从刚才到现在,你一共解决了三批六个这样试图把你引走的人,可自始至终,你也没有要去找霍桓本人寻回季初见的意思。就算你有万界索骥图不怕跟丢,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说,你是想用不断解决霍桓离队手下的方式,减少他的人手,间接削弱他的实力?” “一半算这样。”程末回答。 “另一半呢?” “另一半,我不知道霍桓用了什么手段带走了季初见,可是能骗过你我的感知,证明他绝对还有手段。也就意味着,他现在不会傻傻等着我去救人,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单等我过去自投罗网。这些分散我注意力的人,只是他第一招罢了。” 程末一边说着,又拿出了万界索骥图,地图上遥遥一个光点,那是季初见的位置,在她身边,可以看到数个其他光点闪动。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我就要送给他一份大礼、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霍桓是个精细人,可精细也就意味着,复杂的环节一旦出了一个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程末的注意力,转向了地图的另一边,在那里,零零散散,涌动着一群不规则的光点,聚散无章。 乌云压来,漆黑的步伐,带着整齐如擂鼓的声势,霹雳从天穹滑落。孤月群星,也早就不知道躲在哪里,四处都是黑压压一片。 要下雨了。 …… 峡谷两侧的峭崖,逼仄出狭窄的通路。万丈绝壁,绵延贯通,隔绝了尘世所有的窥探。幽暗之中,看不到任何模糊的影子,只听闻细微的流水,从岩壁上汇聚,缓缓滴落在地面上。 霍桓一言不发,就坐在峡谷道路的正中央。季初见,则在他对面不远处,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还可以,衣衫也是出奇的整洁,证明她被掳到这里,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也是因此,在季初见的心中,霍桓虽然凶狠,但还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她这么想,其实大错特错。 霍桓没有刻意摧残她,不是因为明智、怜悯等正面的情绪——恰恰相反,霍桓已经完全不拿她当一个人来看待,只是把她看做一个到手的战利品。他冒着风险劫持季初见,就是为了她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是一件珍贵的“商品”。现在这件“商品”已经完全归自己所有,那么自然,霍桓就没有要破坏“它”的理由。 就像是养羊人在卖掉自己的羊之前,也不会去刻意伤害它们,那就等于破坏自己的财产。 “二哥,已经布置好了,你看?”一个手下走过来询问。 “很好,你去你自己的位置上,密切注意周遭的动静。一旦发现了他的行踪,一切按照计划办事。”霍桓吩咐着。 “是。”手下领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霍桓慢慢闭上了双眼,在脑海中,已经勾画好了一切。这处峡谷,只有一个出入口,险要的地势,就算程末能够找过来,想要救季初见,不论如何都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选择。一旦他进入了自己的视线,到那时,他都插翅难逃,只要按照计划…… 霍桓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但得意的笑。 程末是个难缠的对手,可越是难缠,打败他之后的成就感,也就越强烈。 忽有所感,霍桓睁开眼,发现季初见在望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把这个孩子忽略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意过季初见的感受。 现在来看,对方居然身陷险境而不觉、还在看着自己,可真是奇异又有些滑稽。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在盘算怎么杀死那个少年,恐怕也无法这么淡定了。 于是,霍桓开口说:“你毫不紧张,是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吗?” 左右无事,陪这个毛头小鬼说两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对霍桓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出乎意料,季初见摇了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霍桓有些好奇。 “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了。”季初见淡淡地说:“换作以往,我的确应该慌张。就连现在,我的理智都在告诉我,我应该慌张,因为我没有能力改变现在的处境。可是从我逃亡一直到现在,更危险艰难的情况始终都有。一开始,我会彷徨、恐惧,甚至有些憎恨那些追杀我的人。可是到了现在,我反而有点可怜。” “你确实可怜。”霍桓点头道。 “我是指你可怜。”季初见说。 霍桓怔住。 “你们都只是像道具一样,被幕后的推手操纵;又像是一群野兽,对于我,就像是闻到了血腥的气味,一哄而上。争抢、拼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在我的背后,又有人在谋划着什么。” 季初见平静地说:“可怜源自于你的一无所知,还有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或者说,你知道,但只是想不到,自己作为棋子外,还可以有更多的价值。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象不出,那么多人想要我,我的真正价值,又是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口中的棋子,随时可以取你的性命!”霍桓有些被激怒了,只是片刻就重新平静了下来,或许他觉得,对一个孩子失去理智,显得太过低级了一些。 季初见的面庞上,苍白中出现了一丝不适,不知是否和霍桓的恐吓相关。 收敛起自身的气势,霍桓不服输地道:“你说着好听,可你最信任的人、也就是贴身保护你的少年,用你的话来看,岂不是也和我一样可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意义,只是单纯保护你的工具罢了。” “他,不一样。”季初见忽然捂住了胸口,说。 “哪里不一样?”霍桓冷言道。 “因为他……明明不知道一切……却依然,选择保护我……”季初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低不可闻。 霍桓没有听清她最后的话,只道是无意义地喃喃自语。“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 也是此时,似乎就在不远处峡谷的入口处,一阵清脆的轰鸣声,接连响起。 五十六:彼相逢 开始的轰鸣后,沉寂了许久。 而很快,隆隆的声音以山谷为起点,经久传荡过来。 如怒海潮涨,浪涛轰鸣,排山倒海的威势裹挟而下,震动在峡谷中回响不绝。山顶的碎石不断掉落,“哗啦啦”的声音连绵不停。地面上烟尘四起,最为坚固的岩壁,也在战栗中颤抖无休。 霍桓开始还闭着眼睛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就察觉到不对,这海潮般的声势明显是冲着峡谷内来的,由远及近的速度飞快,估摸只消片刻不到的功夫就会到达这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桓大喊一声,却没人回应他。他的那些手下,此刻都像死了一般,毫无声息。 霍桓眉头一皱,正要再喊。就见到从峡谷口跑来两个人,手忙脚乱,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他的身边。 霍桓问:“怎么回事?” “二哥,不……不好了!”二人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说着,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停,“牛群,一大群野牛!它们像发疯了一般冲到山谷里!根本不可能拦住它们,咱们赶紧逃命去!” 尾音未绝,两个人已经只剩下跑向峡谷里的背影。 霍桓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轰”得一下,峡谷的拐角处硬生生被冲来一条通路。成百上千只黑色的野牛,铺天盖地,潮水一般朝着峡谷里冲进来。摩肩接踵的野牛群,前赴后继,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蹄子踏在地面上,带起了雷鸣般的声势。密集的牛角组成了最凌厉的阵势,敢于将任何阻拦它们前进的障碍碾成碎屑! 如此阵势,远非人力可及! 霍桓目瞪口呆,打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么多疯牛到底从何而来,但眼下也只能逃跑,万万生不出阻挡的心思。就算他法力高强、能一瞬间杀死一百只野牛,那就至少还剩下十分之九的牛群,能把他直接踩成肉泥! 一手抓起了季初见,霍桓转过头不要命一般向着峡谷里疯狂逃窜。身后野牛群紧追不舍,就像受到什么驱使般越跑越快。偏偏这个峡谷只有一条通路,根本无从躲藏,只能一直跑到底,除此外别无他法。 霍桓心中暗暗叫苦,但除了加速奔跑,也是毫无办法。现在他甚至不敢想别的招数试图挽回点局面,任何不理智的举动只会进一步激怒这些疯牛,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二哥,这儿!这边!”先头跑进来的两个人在高处叫他,他们所站的是一块山崖上突出的巨石,刚好形成一个平台,在牛群不能及的范围,可以躲开这些疯牛。 霍桓见状,立刻向着二人的方向跑去,跑到了近处,一个踏步想要直接跳上去。哪知山崖两侧常年被流水冲蚀、异常光滑,之前两个人彼此帮扶方才爬上,霍桓仓促之下,不仅没能如愿,还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眼看牛群越来越近,上面两人也是急了,伸手就要拉霍桓上来。霍桓先把季初见递给了一个人,随后自己就要跟上。另一人见状,又去旁边寻了一根藤蔓递下来,想要拉霍桓上来。 野牛群已经快冲到了身边,霍桓被牵扯上去,双脚也已经离地,当下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轰隆隆”,这次是真正的雷鸣,伴随着瓢泼大雨。天上乌云继续了许久的雨势,终于倾盆落下。 一道寒光,伴随着第一滴落地的雨点,于暗中悄然而至。像是苍鹰,对着猎物伸出了自己的利爪,安静,而致命。 紧攥的藤蔓被剑光斩断,甚至还有一道身影从上方落下,一脚踩在霍桓身上,以他作为踏板发力向前,又猝然冲到了上面二人身边,千钧一发之际从他们手中夺回了季初见。 霍桓挣扎着从半空摔落,最后只能看到一个年轻的影子接住了季初见后,又飘然落在了一只野牛的背上,就像是自己的坐骑般,随着牛群渐行渐远。 而这些,霍桓已经都看不到了,他最后能看到的,是无数的牛群遮蔽了自己的视野。牛蹄踏地的声音,震破了自己的耳膜。 程末接住季初见问问落在了牛背上,身体随着野牛的奔跑颠簸不停,看到平台上那二人目瞪口呆地遥望着自己离去,心中也是有些得意。 这个办法,是在他发现这些野牛后想到的。台宁平原地域广阔,有无数畜群栖息于此。程末见到这庞大的牛群离自己并不远后,就想到了驱使它们冲到峡谷中、打乱霍桓的计划,自己再乱中救人。 之前在地图里,程末已经发现这处峡谷地形险要,只有一个出入口,要是正面强攻,就正中霍桓下怀。 正策无用,那就要出点奇谋。就像程末所说,霍桓是个精细人,计划环环相扣。可一旦出现了计划外的状况,那也是他完全预想不到的。 “妙啊,程末,你这招真是妙!”言归拍手叫绝,“人家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你是乱牛群中英雄救美!只不过,这群牛一直跑,到底又要去哪?总不会跟着它们就不停了。” “反正这处峡谷是细长一条线,怎么跑都能出去,现在不如就骑在它们背上代步,也省力了很多。要不然我贸然下去,也是被踩扁的结果。”程末道。 季初见这时睁开了双眼,一开始发现自己在牛群的背上还有些吃惊,等看到了程末后,才露出释然的表情。 “安心等一下,一会儿就能离开了。”程末说。 大雨打湿了他们全身上下,季初见绑着的发髻早已脱落,乌丝散落,沾上雨水,黏在了她的额头上。程末伸出手想要帮她理好头发,忽然见到季初见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一丝诡异的蓝火,从后面飘出,向着二人飞快袭来。 程末飞快背起季初见,从野牛背上跃起。胯下野牛躲闪不及,正好被击中,哀嚎着倒了下去。 一只野牛在牛群中倒下,立马空出了一片区域,周围的野牛先是躲开,之后马上填补上来。程末又落回另一只野牛的身上,转头看到,霍桓在牛群中不断翻转、跳跃,从一只跳到另一只背上,向着自己不断逼近。 “这家伙真是命大,刚才居然没让野牛踩死他!”言归怒道。 方才关键之时,霍桓死死抱住一只野牛的脖子,才死里逃生,没有彻底被压在下面变成野牛的蹄下之鬼。 好不容易翻身上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牛背上的程末,立刻知道一切都是这少年搞的鬼,想到对方三番五次坏自己的好事,恼怒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管牛群会不会再受惊,发了疯一样攻击着程末。 蓝色的火焰像幽冥的鬼火,结连向着程末飞来。程末一一闪避,下面的野牛则结连倒地毙命。受到这般刺激,牛群立刻焦躁不安起来,不仅速度越来越快,开始时候对程末他们还不在意、现在则明显想要将他们从背上甩下来。程末好几次立足不稳,差点真的摔下。 “糟糕,继续让这混蛋搞下去,这群野牛非得真的发毛,要把你们都撞死不可!”言归道:“得赶紧阻止他!” “可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啊!”程末道。 一个霹雳打来,照亮了不远处霍桓的身影,浑身湿透、张牙舞爪的他,看着就像极恶的鬼魂,收割着世间的亡灵。 “你看前面!”言归忽然指着牛群前进的方向,大声道。 程末向前一看,狭窄的峡谷通路,前面忽然空出了一大块,那里是一处急转弯的地方,向右倾斜。通过那里后道路再次狭窄不堪,就像一个两头细、中间宽的袋子一样。 冲出狭窄的通路,进入到宽阔区域,牛群立刻散作一团,胡乱奔跑着。程末立刻想到一件事,马上从牛背上跳下,向着一边躲闪。 牛背上的霍桓见他的举动,尚未理解其中的含义。冷不防脚下的野牛突然倒下,连带着他也被摔下去。之后又有一只野牛摔在他身上,严严实实地压着,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牛群东倒西歪,狼狈倒下,像是叠罗汉一般,一只紧压着一只。原来因为从谷口冲出后,牛群凭着惯性,还会在宽阔地带奔跑一阵,可是又因为前面道路很快再度变得狭窄,牛群的奔跑却毫无章法可言,野牛就在出口处挤作一起,封死了退路。后面的牛挤在前面身上,乱作一团,当然就会一片东倒西歪。 程末想到了这点,才提前跳下牛背,此时幸免于难。再看右边峡谷出去就是出口,直接踩着倒下的野牛身体,向外飞快跑去,但见眼前广阔,极目远眺,平原不尽,真是别有一番洞天。 “这下没事了。”程末这句话本来是对着季初见说的,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一呆之后,程末这才发现背上的季初见,头软软靠在自己肩膀上,半分力气也无。 “你怎么了?”程末立刻将她放下,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绯红,口鼻不断喘着粗气,用手贴在她额头上,发现烫得吓人。 “居然这样!”程末万万想不到,关键时刻季初见居然病倒了。 “有意思。”言归忽然说。 “你觉得她生病有意思?” “我是觉得现下有意思。”见程末重新背起了季初见,言归问:“你要干什么?” “带她去看大夫啊!” “你是急糊涂了!”言归哼道。 程末不解。 “你仔细看看四周,看看你怎么带她去找大夫!” 程末这才意识到一点,之前的大雨,不知怎么已经停下了,毫无征兆。而远处的天幕,暗黑玄色中,隐隐透着一丝血红,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油然而生。 最为诡异的,就是身后来时的那条峡谷,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地上的荒草,既不是绿色、也不是土黄,青黑中透露着一股黯然的气息。 “这……到底是哪?”程末不明所以。 “既是原来的世界,又不是原来的世界。作比喻的话,好比咱们原本是在客栈一层谁都熟悉的地方,现在来到了二层隔间里,一个本来都不知道的领域。” 言归望着周遭,啧啧称奇:“该说咱们走运吗?误打误撞,薛家里听到的那处秘藏,已经近在眼前了!” 五十七:探秘境 本来对这所谓的秘藏毫无兴趣,不曾想误打误撞之下,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世事无常。 程末这才注意到,不仅是周遭的环境与众不同,这里的天地之间,安静的悄无声息。五月已过、春意渐浓,按理来说,草丛里早就该满是虫鸣鸟啼。 唯独这里,安静的有些不寒而栗。 仿佛一切生机,都已经彻底断绝。 连万里冰封的延苍山,与之相比都要更朝气蓬勃 “这一处秘藏,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般诡异的环境,程末还前所未见,忍不住问。 “这个原因可就太多了,无外乎天然和人为两种。天然的话,可能是曾经发生了某种比地动山摇、惊涛海啸、火山喷发还要恐怖的天灾,要不然就是独立形成的特殊洞天;人为吗,要么是灵阵故意隔绝出一片独立天地,要么是某些宗派衰败的遗址,都有可能。至于说戏文里描绘的高人墓葬里灵宝众多,那就完全是凡人们‘皇上有个金锄头’的扯淡了,哪位高人闲的没事往自己坟墓里放那么多好东西,生怕别人不来刨自己坟么。” 言归理所应当地道。 “关键现在是怎么离开!”程末摸着季初见发烫的额头,心急如焚。 从刚才起,季初见就昏迷不醒,双目紧闭,似乎在喃喃自语什么,根本听不清。不仅脸在发红,程末也明显察觉到她的身子也越来越烫,不管程末给她输入多少元气,也不见好转。 问题自己身上也没带着退烧的灵药,根本是对此毫无办法。 从他们进来之后,唯一的退路就消失不见,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真不敢想象最后又会如何。 “别急,别急,这丫头只是发烧而已,其实没那么麻烦。”言归说着,屈指一弹,一道银色真元从季初见眉间注入,道:“这样好了。” “这样她的烧会慢慢退去?” “呃,这样就算她因为救治不及烧得再厉害一些,也不会被烧傻。”言归理所应当地说。 “那不还是没用!”程末有些泄气道。 “你可真是骑驴找马,忘了自己有什么了?”言归提醒说。 “我身上有药?”程末心说自己怎么不记得。 “你身上有地图!”言归几乎无语,“你不是想离开这吗?把万界索骥图拿出来看看啊!” 这还真提醒了程末,他马上将万界索骥图召唤出来,想要看个仔细。 光线流转,一道符文在手上化作图纸,程末仅仅看了一眼,不由失声道:“这……怎么回事?” 手上的地图,线条潦草、勾勒粗糙,说是地图,不如说是孩童涂鸦来的确切,和以往索骥图上事无巨细均可列出根本是天壤之别。 “怎么回事?”言归也凑过来,仅仅看了一眼,道:“这个……好像、大概、也许,还真的是地图。” 描摹的简陋,可道路、山川、指向等等还是尽可能标注了出来,硬要说的话,确实也算一份地图,这个无法否认。 “我当然能看出来这也算一份地图,”程末的重点不在这上,“可是和以往的精细相比,差距也太大了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了,”言归若有所思,“现在显示的,应该就是在薛家府邸上,你争抢卷轴时所拓印下来的那份地图。薛振也说了,这地图本来是他父亲闯入秘藏后匆匆画下的,难免会有所潦草。万界索骥图本来是加倍显示出你所感应的范围,但这处秘藏内部的空间,已经超出了你的理解。要是没有之前那次抢夺,恐怕现在上面,就是空白一片了。” “那该怎么办?”程末道:“薛振他们的地图根本不完整,我从上面根本看不到出去的路线。” “我来再看看,”言归说着,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说:“那个,我也看不出来……” “啊?” “薛振他老子利欲熏心,光想着怎么进去探宝了,往里的路线尽量清楚,怎么离开倒是一笔没画!”言归骂道,“这老梆子、老顽固、糊涂鬼、奸滑虫!整天想着怎么捞好处,不给自己留退路,早晚子孙后代都败光!” “别骂了,骂也没用。”程末仔细看了眼地图,又将之收起来,道:“左右找不到出去的路,索性顺着朝前走。” “呦呵,你想通了?”言归兴致勃勃,像是早就想来一探究竟。 “有阴就有阳、有正就有负、有进就有出,天道规律,在所难免。”程末在掌心凝结出一块冰,贴在了季初见的额头上,又把女孩重新负在背后。“我刚才看那地图,发现薛振之父探明的所有路线,基本都是指向地图正中一个位置。那么相应的,到那之后,找到出路的概率,也就大了很多。” “好啊好啊,”言归一马当先,已经朝前迈步走出,回头看程末张口语言,抢险道:“不要担心,前面碰到什么紧急情况,我都会出手保护你的。” “我不是担心,是想提醒你,方向走错了,这边才对。”程末有些无奈。 “啊?好……” 二人向着秘境更深处走去,程末却没有发现,背后的季初见,自眉心闪过一道光芒,稍纵即逝。 一路向前,视野愈发开阔,程末感觉自己是漫步在茫茫草原中,连绵不断的草地,愈发枯槁晦暗,遥远的天穹中,弑杀的血色,则愈发浓烈。 继续前进,程末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些疑惑来,像是这样一马平川的地形,用得着地图吗? 思索时,冷不防言归忽然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怎么?”程末问。 “你没看到,前面有点不对劲吗?”言归语气凝重。 程末这才发现,眼前半空中,隐约浮动着一些黑线,如密布的蛛网般,摇曳不定。仔细看去,它的边缘,还在不断变化着形态,就如潮水随着时间涨落,状况无常。 “这是什么?”程末问。 “空间的裂隙。”言归说:“秘境的边缘和外界存在着似有若无的连结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意味着整座秘境的构成根基根本不稳固,就像坐落在干柴之上,有一个火星,都会瞬间引爆!而如果刚刚你不小心踏入到那些裂隙的范围内,就会——” 一边说着,言归随手从地上捡起样东西,朝着前方扔了出去。像是飞蛾扑向了蛛网,黑色的裂隙当有东西靠近后,骤然扩大,极端扭曲的力量瞬息将一切撕扯成碎屑。 “就会像这样尸骨无存。我记得地图上这里好像被重点标注要躲开,看来这地方还真没看上去那么平静,杀机暗藏啊。”言归道。 “你刚刚扔出去的是什么?”程末察觉到了一些事,问。 “啊?我也没在意,不是石头吗?”言归低头一看,立刻警觉起来。 就在他脚下,一截森森白骨,从土里面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言归还在发愣,程末已经先行一步,将整截骨头挖了出来,看了一眼说:“不像是人的遗憾,这块骨头过于粗大,根本对应不上人身体的部位。一起帮忙,继续往下挖,看看有什么发现。” “喂喂,不是,让我和你当农夫刨地?”看着已经动起手来的程末,言归老大不情愿。 “现在对这个秘境一无所知,这也算了解它秘密的办法,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把握。”看言归还是原地不动,程末又催促道:“快点,不会真指望我一个人动手?” “我感觉自从跟着你,费心费力不说,还总是跟着一起倒霉。”言归无奈,只得帮忙动手。 二人都是修士,以真元代替手脚,挖掘的效率不知比熟练农民快上多少。用不多时,一具硕大的骸骨显现在二人眼前,凶煞狰狞,栩栩如生,即便埋在土中,还保持着一定的姿态。唯一不足,就是整座骸骨并不完整,边缘已经有了严重风化的痕迹,如果不是今日被程末发现,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散在这方天地间。 “这个,并不是一般的动物,而是灵兽。”骸骨已经死去多时,元气也早已散尽,言归还是从上面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势。“它生前绝对不算弱小,可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是无意中踏入秘境,被困死的吗?” “我看不像。”程末也查看了一番,说出了自己看法:“只怕它是被人用利刃杀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灵兽的脖子,道:“颈椎骨这里看似完整,实际上有一条不易被察觉的缝隙,这条缝隙十分光滑,摸上去是个完整的截面,显然不是死后因为某些意外折断,而是生前被一柄又快又锋利的兵刃直接斩断了脖子!因为锋利,所以断痕毫不明显;又因为够快,这一下斩落后,灵兽的头根本没来得及掉下就死于非命,一切都在瞬息发生!我不知道这人到底用了什么兵器、什么绝学,但转瞬之间就用这种方法杀死一只灵兽,他的境界、修为,都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地步。” 程末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畅想和倾慕,那是多么出神入化、又充满想象力的一击啊。在这样一个人手中,又握着一把怎样的兵器,才能配得上他杀伐十方、威震九霄的声势。 “嚯嚯,原来你也有崇拜别人的时候。”言归调笑道。 程末没有回应,继续看着这只灵兽断裂的椎骨处。 然后才发现,遗骸的脖子上,不仅有那道平整的裂隙,而且还浮动着一个红色的光点,就在椎骨的正下方,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程末眼睛微眯,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赫然发现,那个红点居然是一个精致的小字,像是有人蘸满鲜血,写出了一个“杀”! 程末大吃一惊,正要再叫言归。 大地之上,突然开始震动不休。 如地崩天摧! 五十八:不停歇 程末扶稳了背上的季初见,立刻将身体低下。 为了把灵兽骸骨挖出,他们现在就站在自己掘成的大坑里,低矮下身子后,正好成为一个较为稳妥的庇护所。 而且,程末还看到,言归张开了银白色的真元,如同一个罩子,从上面牢牢护住了他们。 言归凝视着半空,沉吟不语,动荡在他耳中,似乎只是毛毛细雨打落地面,根本不值得在意。 他还在思索更为重要的事情。 这阵震动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大地的动荡,慢慢沉静下来,万籁俱寂。程末长长呼出一口气,稍稍安心。在这个奇特的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掉以轻心,最后没有更糟糕的结果,当然再好不过。 也在此时,他听到背上的季初见,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喘息。程末回头看去,她的侧颜露出,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再看言归出神地望着外面,程末也跟着一起探出头去。 扫视之下,程末双目圆瞪,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犹如看到了天底下最为惊世骇俗的场景。 原本一望无际的地平线远端,平白出现了数座山峰。遥远的山峰,壁立万仞,峥嵘的山势,连绵不绝在黑暗中,从地面上悬浮了起来! 这些山峰,根基并没有扎在地下中,而是离地尚有千丈之高,平白悬在了空中! 这还不算,低头看向近处,原本平整的地面已经化成千沟万壑,大地狰狞的裂痕中,深埋在其中亘古的秘密,在此全部显露出来。白骨,双眼可及的,全都是森森的白骨,触目惊心。这些骸骨数量之多、体型之庞大,让人怀疑来到了修罗地狱中,见到了即将复苏于尘世的,魔兽亡灵。 这样骇人听闻的景象,程末至今为止,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无怪他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末平复下心绪,道。 “本来我想说,我们这是正好在灵兽墓葬之中,但后来一想,现在这情况,说笑话似乎不太好。”言归耸了耸肩,直接飘了出去,查看从地下露出的骸骨情况。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程末带着好奇心,也从坑洞里爬出,检查着这些半掩埋的骸骨。它们都已经风化的十分厉害,不过仍可以看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仅仅看了数具,就不由得说:“这些骸骨都是被杀死的!这具胸骨全部被斩碎;这具腋下肋骨断为两截,应该是从这里被刺穿了心脏;这一具左前肢不翼而飞,但致命伤却是在背部;还有这具,整个头颅都不见了,脖子断裂处很平滑,好像……” “好像和我们检查的第一具尸骨,一模一样,是吗。”言归站起身来道。 “没错,”程末点头说:“这么多灵兽在这里被集中杀死,还是被用兵器杀死,可想而知它们的对手必然是人。就好像是,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人兽之战。” “不仅是惨烈的人兽之战,我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个事实——这些灵兽,它们不是被一群人杀死的。它们的对手,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可是面对那个人时,它们每一只都没有坚持过第二招。不论多么强大的实力,在那个人面前,都只是徒劳无功!”言归语出惊人。 “谁这么强?”程末吃了一惊。 这些灵兽生前的实力,据推测每一只都不弱于他,可按照言归的话,它们面对着那唯一的敌人时,却像割草一般被轻易杀死。恐怖的实力,在程末见过的人中当真前所未有,不仅邓也做不到,连他父亲生前、乃至陆俨望、陆温闲,统统不可能! 真正的夺天之威,苍穹震慑! 言归正要说什么,冷不防察觉到了一件事,头猛然向着天穹望去。程末也看到,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掠过空中,快速绝伦的向着远方飞去,最终消失在悬空的山峰之后。黑影飞过,带起呼啸的气流,犹似无数人呜咽,凄厉的声音,惊得人魂魄欲裂。 程末这时发现,自己的乾坤袋在隐隐发光,心念一动,立刻将半个究奇头颅取出,一直沉寂的头骨,在进入这里后,也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反应。程末将之捧起,半个头骨上闪烁着光辉,站在累累骸骨中,虽然可能不太恰当,但真的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言归也是眉头紧蹙,盯着这半个发光头骨看,想要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一道黑色的气息,从地上一具尸骸中飘出,进入到究奇的头骨里,然后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黑气以究奇头骨为中心,接连不断投入其中。究奇头骨则只是默默吸收着这些黑气,最终,光芒沉寂下去,毫无异样。而四下里的骸骨也恢复了原状,就像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等程末说话,言归直接走到他身边一把拿过了这半个头颅,仔仔细细查看一番后,重新递给了程末,道:“它将这些骸骨里,残余的怨气统统吸走了。” “这是为什么?”程末问:“这算好事还是坏事?还有,究奇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连最后的残魂也被我炼化成七魄伏矢的元气,怎么还会主动吸走这些怨气?” “生与死,是世间最大的机密,许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堪破其中的原委。你连什么算‘生’都没有完全搞懂,又怎么可以妄言‘死’、怎么就知道究奇彻底死透了呢。什么算是死?死去的尸体胸口只要尚存有一口气在,就还可以再度诈尸,变成所谓的‘活死人’,这时候他算生算死?而同样,一个人就算彻底魂飞魄散,他的身体照样还能对外界作出简单反应,能吃能动却再也不能思考,沦为了毫无用处的行尸走肉,这时候他又算生还是死?” 言归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道:“按理来说,我应该让你直接把究奇的头颅扔掉,可现在,就连我也想看看,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它把周围的怨气吸走,对这些骸骨是一件大好事,可对于它,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从现在起,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要小心应对,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的话,还不知道有什么又在等着我们。” 程末听言归说的郑重,忍不住多看了手上的头颅一眼,这时他似乎眼睛一花,看到头颅中央的裂痕处,闪现一抹红色的印记,宛如鲜血流过。程末立刻伸手去抓,然而什么也没有摸到。 自始至终,好像只有他的幻觉。 “快走,别在这里耽搁太久。”言归催促说:“按照地图,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说完,转身向前。 “你说刚刚天上飘过那巨大的黑影,又是什么。”程末追了上来,道:“这里有这么多灵兽尸骸,难道在秘境中,还有活着的灵兽存在吗?” “谁知道呢,”言归说:“说实在的,在来这里之前,我还当秘境里面是一个藏宝之地。现在来看,什么藏宝窟,地狱坟场还差不多。也不知道薛振他们从哪发现了这个鬼地方。” 继续向前,按照地图所画,前面那些悬空山脉,差不多就是程末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过有道是“望山跑死马”,看似短短的一段路程,真的走过来,也是万般的漫长险阻。一路走过,地势渐趋险峻,平原所连接的,是起伏的丘陵山脉。 为了照顾背后仍旧昏迷的季初见,程末走的很慢,尽量不要让步伐过大,她虽然还没有苏醒的意思,不过触摸她的额头,感觉体温虽然仍旧偏高,却已经降下来一些,让程末稍稍安心了一些。 言归这次一直在前面探路,信步悠然的样子,倒像是在假期里春游赏玩。不过实际上,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突然间,言归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拦着程末道:“前面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程末问。 “好像有点气息在前面,不太清晰。”言归说。 “是灵兽?” “不知道,但可以过去看看。” 二人刻意放轻了脚步,缓慢前移。开始程末一无所觉,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不远的地面上,躺着一个黑影。 “在那!”言归提醒道。 程末立刻跑上前去,却发现居然是具人的尸体。尸体上还有余温,似乎刚刚死去不久。通体没有任何伤痕,唯一的变化就是整个皮肤变得黑暗、干裂,完全失去了光泽,就像树皮一般粗糙。 程末有些意外。 “所有的生机被夺走,这个死亡状态,还真是奇怪。不过既然有人刚刚死去不久,那也就意味着,除了你我,现在还有其他人在这边。”言归道。 “很可能就是薛振他们,毕竟地图的原本,就是在他们的手中。”程末说。 “现在打算怎么办?” 程末正要回答,就看到不远拐角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立刻追了上去,然而什么也没有看到。 稍稍低头,就在地上,赫然躺着另一个人。 程末立刻抢上去,用手抵住对方的脖子,发现他隐约还有脉搏,马上他将一部分元气输入到对方体内,这个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虚弱地望着程末。 “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倒在这边?”程末沉声道。 言归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冷眼旁观,没有要帮忙,也没有阻止。 对方只是一直望着程末,嘴唇微动,试图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再度合上双眼。 脉搏就此断绝。 程末叹了口气说:“我是早该知道,这样的伤势,是不可能救活的。” “哪怕给他回答问题的时间都不够。”言归说:“这也是亲身体验才能得来的教训。” “至少我知道了,他们肯定是经历了某些恐怖的事情。”程末道。 恰在此刻,一道寒光,从暗中,朝着他遥遥射来。 五十九:言不和 程末感知敏锐,步伐连动,身影化作模糊一团,快速绝伦躲开那道寒光。寒光的轨迹在半空中诡异擦过,像狡猾的毒蛇,始终纠缠着程末不放。 眼中一冷,程末正要有下一步动作,寒光猛然在半空中炸开,无数光点,天女散花般将程末周身上下全部围住,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程末一边飞速后退,另一面紫光自周身闪烁,化作一道紫色屏障,层层荡漾而出,光点涉足到期间,纷纷像断了线的风筝,颓然落地掉下。 程末随之望向地上,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根箭矢,插入地面,尾端还散发着阵阵青烟。心思一动,抬头看到对面走出一行人,望着自己,表情、神态各不相同,为首的三人,正是之前庄园中见到的薛振、燕凌还有苑白。 表情沉稳,程末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却是想不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他们。 燕凌性情最为暴躁,当下指着程末说:“小子,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刚刚在暗中袭击我们的黑影,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原来刚刚死去的两人,是你们的同伴。”程末冷笑了一下,道:“既然有同伴死去,列位不去替他们收尸离开这里,还待在这干什么?早点离去,也能少死一些人。” 口气犀利,丝毫不留情面。从一见面开始,对方就试图出手伤人,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自然彻底激怒了程末。 “你!”燕凌怒意更甚,“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目中无人之人,也和我评头论足?”程末再懒得搭理对方。 燕凌气的七窍生烟,正要爆发,冷不防薛振一下子拦住他。却听薛振沉稳道:“这位年轻少侠,我们并没有恶意。” “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攻击的,我很怀疑你的‘善意’。”程末不冷不热道。 薛振也是不恼,继续说:“我们只是刚刚经历了一些风波,有些惊弓之鸟罢了,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勿怪。” “笑里藏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准备没有好事。”言归哼道。 薛振继续说:“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少侠,那就是您,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这处秘境,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涉足?”程末回复说:“我好像没看到哪里,写着‘礼兵镖局专属领域’之类的字样。” 薛振脸色一僵,苑白也神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薛振继续说:“这个……确实没有,不过碰巧有另一件事,可能和少侠相关。” “这处秘境,是我父亲先发现的,然后画了一份地图,放在了我薛家的书房里,希望我等来日继续探索。不过不巧的是,就在不到一日前,我家书房进入了贼人,险些将这份地图夺走。而迄今为止,贼人的身份,始终成谜。” 薛振盯着程末,一字一顿道:“我还记得,刚刚少侠用出了一种闪烁紫光的绝学,与那贼人颇为神似。正巧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少侠不妨解释一下,你到底是如何进来的、为什么,你会用和那贼人相似的功法?” 气氛,随着他最后一句话吐出,开始变得寒冷下来。 “这个家伙,居然还记得你的紫度玄光变。”言归暗呼棘手。 “仅凭你一面之词,说谁像闯入你家的贼人,对方都要乖乖束手就擒吗?”程末当然不会承认。 “难道少侠你,敢做还不敢当吗?”薛振直视着他,步步紧逼。 “那以你所见,怎么才算敢作敢当?”程末冷冷回道。 “这片秘境乃天地自生,谁都有涉足的权利。而所谓的地图,也不过是进入这里的方法,非个人所能垄断,强者都可居之。像是我,原本和这二人平分那份地图,也是费了半天口舌。”薛振道。 苑白没什么反应,燕凌却重重“哼”了一声。 “我可以不在意少侠想要得到它,但无缘无故踏足我薛家、扰我家人安宁、坏我薛府名声,这个却不得不计较!”薛振双眼中锋芒逼人,“我能想到的方法,很简单,少侠不妨将你身后的那个人放在一旁,你我各凭本事,公平对决一场。你若赢了,这片秘境你来去自由,之前的事我也既往不咎;你若输了,之后就随我去我府上请罪,你看如何?” 薛振说的很郑重,也很认真。 他自以为将最好的解决方法说了出来。 并且在等待着程末的回答。 知道他说完,程末淡漠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涟漪。 他只是面无神情的望着对方,没有丝毫变化——这么说不准确,严格来看,变化也是有的。 原本严峻的眼神,听完薛振的话之后,竟然有些涣散。 薛振一怔。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程末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轻视。 是从原本严阵以待、结果发现对方居然蠢如牛马一样的懈怠。 翻译成话语,那就是两个字—— “就这?” “你当自己是画本故事里的侠士吗,还公平对决?”程末终于还是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薛振感觉到了对方极度的蔑视,这种蔑视甚至不是来源于侮辱,而是源自于“我根本没拿你当一回事”。 “至于你、你、还有你,你们都给我听好,”程末连续指了薛振、燕凌和苑白三人,冷冷道: “我不管你们是薛家的少爷、燕瀚山的少主、还是天泉宗的得意弟子,和我都没有半分关系。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对于你们视若珍宝的什么秘藏,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更没有理由陪你们玩什么公平对决的游戏。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无意踏足这里,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离开! 我不管你们打算去哪、之后又要干什么,只要别挡我的路就行。 至于现在,我就是要走,我看你们谁敢拦着我!” 决绝的话语,一阵无形的气势散发,虽然他仍旧站在原地未动,薛振等人,却忍不住退后一步。 由内而外的压迫感,让他们无法掉以轻心。 “你,难道就这么自信,能从我们手底下安然离开?”薛振听了这些话,也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不再客气。 “你们可以试试。”程末随手掏出了之前夺来的一个神照烛,道:“这东西曾经移平过一座小山,也差点杀死一只至尊灵兽,可惜就是少了点,不过就这一个,谁愿意先来试试威力?” 薛振他们一伙立刻身子僵住。 程末的威胁他们半信半疑,可打心底里,谁也不愿第一个来试探,毕竟纵然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程末说的是真的,可一旦如此发生了,自己送死的概率,就成了百分之百。 潜意识中,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更怕死的毫无意义。 场面,也就一时僵持下来。 以一人之力将这些青年才俊都震慑住,此事传出去,足够让人当作奇谈。 可程末不满,非常不满。 他不是来和这些人怄气的,现在多耽搁一分,季初见的情形,就糟糕一些。 必须赶紧想办法,先摆脱他们的纠缠,再行离开。 然而到底该怎么办? 或者说,真的可以直接用这神照烛,杀了他们。 程末的目光不断闪烁。 从一开始之后,燕凌始终一言不发,唯独此时,他看着程末,若有所思。无人注意的,他忽然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前,做了一个奇特的姿势,然后一个字符,随之发出—— “封!” 声音回响不绝,不像从口中,更像是从胸腹震荡而出,其声绕梁三日而不绝,轰鸣中带着莫测的法则。程末只见一道光芒闪过,尚未有反应,就看到手中的神照烛上,捆绑了一层虚无的锁链,锁链的尽头,构成了一个明晃晃的“封”字。 自己和神照烛的联系,也随着这个“封”字一起,被彻底割裂了! 这完全出乎了程末的意料。 他当然想不到,这是燕凌的灵箓——天雷狮音,无形无状、不可捉摸,草木虫鸟尽可化作灵箓之形,那么无形的声音自然也可以成为修士的灵箓。这个“封”字,就是燕凌将灵箓修炼到极致的一个结果,程末不明就里,自然吃了暗亏,用来威胁对方的底牌,再也无法使用。 “崩!” 燕凌得势不让,第二个音符紧跟着发出,所过之处,万物崩灭,杀机四散。 可经过第一次,程末已经有所防备,肯定不会吃第二次亏,辙踪步用出,身形飞快后撤,躲开了这个“崩”字符。终究还是受到了点波及,握着神照烛的右手被扫中,下意识松开了手。 金色的烛台,随之被抛到了半空中,不断翻转。 程末视之不见,一面后退,手上印诀飞快用出,元力汹涌荡漾,化成凌厉的波纹攻势,即便是燕凌的“崩”字,都要逊色三分。照神震灵技对准了燕凌一人,他立刻感觉大脑空白,神魂如遭重创,当下狼狈躲开,口中不忘叫到:“薛振,你也出手啊,这小子真不好对付!” 薛振不用燕凌提醒,已经飞身而上。身后属于薛家的手下,见势纷纷跟随冲上。 到得最后,终究还是要手下见真章。 这一方,唯一没有动的,就是苑白。 当初府邸谈判时她是一人,现在此刻,她还是一个人。只有她自己,望着逐渐混乱的战局,墨黑的双瞳,愈发深邃。 六十:幽暗生 “麻烦!”程末见对方都冲着自己而来,当下也是不再留手,炽烈波动闪过,火焰符文凭空而降,密布虚空,烈焰无风自起,以自身为圆心,熊熊向外燃烧扩展。但凡接触之人敌不过烈火锋芒,纷纷回避。 “不要密集阵列,小心别被这些火焰沾染上,一点都不行!”薛振一眼看出鎏金火符神法的威力,连忙提醒道,而他自己,手中光芒闪过,一把白色的折扇出现在手上,折扇张开,对着眼前的烈火猛然一扇,火墙立刻从中移开,纷纷给他让出道路。薛振紧跟向着烈火当中的程末闪现,折扇合上,如判官笔般凌空虚点,无数光芒随着他的动作明暗不熄。 他这折扇,也是一件法宝。 程末避其锋芒,火焰化作龙形,结连朝着对方冲击,却被薛振一个一个扑灭,直接杀到程末眼前。 程末长剑出鞘,寒光闪烁,森然剑气排列密布,剑花抖动,似一颗苍绿松树,枝繁叶茂,无不在其覆盖之内,如龙吟声鸣响不绝,不过一剑,却斩出了成千上万剑的结果。 薛振见状,心中虽不情愿,仍旧暗暗喝了声彩,折扇张开,如一面盾牌般,翻转不停,挡住了程末所有的攻击。“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双耳中不断回响,明明只是一把纸扇,却被程末斩出了金属的声音。 末尾剑击结束,程末正好力势将近,薛振手中折扇翻转最后一下,一道疾风,朝着程末扑面而来。风声怒号,夹杂着雷霆霹雳的响声,撕扯着空间,如荒古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就要将程末彻底吞噬。这飓风不仅是招数,也是薛振的灵箓“沐天风”。风声盎然,若踏着和煦的步伐,可以带来温暖的春意;可怒号之后,带来狂风骤雨,也能将万物毁于一旦。 是善是恶,一念之间。 程末全身紫芒闪动,紫度玄光变用出,速度再次快了一倍不止,向后疾退躲开了铺面飓风。薛振望着远去的身影,正要追击,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冷意,低头去才看到,地面结满了坚冰,连带着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都被冻结在了一起。 须臾间的疏忽,剑光又至,这是用紫芒延长的剑锋,如暴雨般打在了薛振身边。预料中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程末的剑锋就像都抽在了空气中。再一看才知道,一阵疾风围绕在薛振周围,将他周身团团包裹在里面保护起来。 避开了程末的攻势,薛振折扇再度挥出,轰然的声音,向着程末冲来,他用的似乎是短棍棍法,声音听起来,却是擎天玉柱般沉重。 程末与之飞快对拼了数十下,最后的结果,将薛振生生震飞了出去。五岳真形图抽取的大地元气让他在力量拼斗上也占据了上风,可过度使用紫度玄光变激发潜力,已经让他周身疲惫不堪。 而另一边实际上心情更为复杂,一个不过一纹的少年居然能和三纹的自己拼斗到这般地步,薛振震骇得无以复加,但表面仍旧保持平静说:“你的修为平平、神通所学虽多,但无一精通,靠这些就想求道,他日修行之路,必遭挫折!” “少给我废话!”久战无功,程末也焦躁起来,元力从真元中分出,源源不断向外扩散,精神力高度凝练到另一个档次,天地间的元气,以他为核心,源源不断汇聚而来。银月浮光咒在他通源之后,未必需要有月光之时才能用出,太阴、太阳已成圆满,只要使用妥当,天地中的至阴元气,无不能为自己所用。 朦胧的气息,笼罩在程末身上,这些元气,并不明亮,但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晦暗。极阴气息,本就属于天道自然的一部分,世间万物概不能免,单独汇聚成股,不但不让人觉得阴森,反而愈发感觉到其中的磅礴充裕。浩荡的至阴元气,如潮水奔流不息,程末自身的力量再度强盛到另一个层次,以此为基本,再度遥遥一剑斩出,遮天蔽日的锋刃,如一弯月牙,流畅的线条,却带着摧枯拉朽。 薛振这次真的大吃一惊,他想不到这少年底牌居然如此之多,战至此刻非但没有力竭,反而越挫越勇。当下手中折扇再度扇动,这次扇子飘落,却不再是飓风狂怒,一道道纤微的气息吹过,像深海中潜藏的暗流涌动,几乎悄无声息。 什么是风? 不过是气息的改变与流动。 气息无处不在、无处不流。那么风,也就同样是天地之中无处不存在的! 无所不往、无所不包、无所不存,细微时若涓涓细流润物无声,汇聚起来则可掀起怒海惊涛天崩地坼。这才是“风”的真意。薛振远远没到这一点,但已经有了一丝意味。 而即便是程末的攻击,也会掀起气息的流动,那么从本质上来说,这些攻击同样会被薛振利用,反过来攻击自身!而当晦暗的锋刃出现时,沿途所带动的微风,化成了亿万把细小利刃,沿着相反方向,攻击向了程末。 程末双目微凝,面对锐风利刃,一把手抓出,至阴元气,这次化作了一只遮天巨手,通天地、擎八荒,要将世间尽数握在其中。 他打算用这种方法,挡住攻势。 “没用的,不管你手段繁多,只要有气息的流动,就都会反过来为我所用。”薛振缓缓摇头。 遮天巨手,忽然四分五裂,不断有强风冲击,吹散了元气,终究再也无法阵势。 程末则似视之不见,直接将凌跃剑收鞘,双拳接连不断打出,一拳跟着一拳,越来越快,最后往往是前一拳虚影尚未消散、后一拳已经跟上。漫天的拳风,尽数向着薛振打去。 “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的攻击带动气流,就都会成为我的臂助。”薛振一面化解着程末的攻势,一面好整以暇般看着程末不断躲避着被拳头带起的风声攻击。 就在他准备嘲弄程末作茧自缚时,发现程末遽然间,直直望着自己,双眼和与之对视,薛振分明看到,这少年的眼眸深处,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整个视野骤然黑暗一团,薛振的天灵盖就要炸开一般头痛欲裂,气息散乱,捂着自己的头颅不断哀嚎。 照神震灵技除了之前的范围攻击外,也可以像这般面对面直击对方精神本源,只是使用条件太过苛刻,很难把握好时机。 这也是程末一开始想好的,他发现了一切攻击都会被利用后,从那些拳攻开始,不过是为了试探并麻痹对方。 唯独精神的攻击,是无法带起任何风向的。薛振就是太过自信,才忽略了这点,以至被暗算。 薛振的攻击此时完全不成章法,程末见势欺上,正要再补一剑,冷不防三道音符接连而来,转头再看燕凌已经带人飞身跟上。 方才他躲开程末的攻势后,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到薛振不支,才赶来帮忙。一方面是乐得见薛振倒霉,另一方面,他和薛振虽然不和,但此次都是一同来秘藏探寻,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外人杀死,唇亡齿寒的道理,燕凌还是明白。 再见众人将自己围上,程末眉间不耐之色更浓,长剑在地上一挑,却不是攻击,一件早就掉在脚边的东西,此时被他稳稳接在手上,正是刚才的神照烛。原本它被燕凌封住,可未曾想之前的那个“崩”字,连带着将封印也一起崩开了! 一道火光,自程末手心注入到烛台内,骤然间,在上面引燃出璀璨的火花。燕凌见状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正要招呼大家躲开。 程末已经将之死死握在手心里,又猝然扔到了地面上。 “轰!” 阴暗的空间中,宛若平地升起了一轮新的太阳。 风暴席卷,地崩山摧,他们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个小小的丘陵,在猛烈的爆击中,赫然塌陷成一个环形的深坑。地面都整个被掀翻一层,飞沙走石,遮盖得人睁不开双眼。 一直手从深埋的地下伸出,燕凌紧跟着狼狈爬了出来,再一看身后,苑白这狡猾的女人似乎早就有防备,现在就好好的站在自己身后。周遭自己和薛振的手下也差不多先后爬起,粗一估算,却只剩下了一半的人。 而薛振本人现在则被两个手下架着,望着眼前的景象,双唇紧抿,脸色铁青。损失的人里大半都是他的手下,还有不少是刚才为了救他才没有及时从爆炸中跑出。 程末本人则背着季初见,好端端地站在另外一边。他已经没兴趣和对方纠缠,看他们应该再没阻挡自己的能力,身形一转,就要从这里离开。 急着要离去,以至他没有看到,从刚被他炸裂的地面上,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在向空中不断消散。 看起来,和之前被究奇头颅吸走的怨气,一模一样。 “我说你有点过了,为了脱身不至于这样全炸了。”这次言归却不是说笑,是真的有些心有余悸。以他的实力当然不会害怕神照烛的威力,而是忌惮别的事情。“我告诉过你,这处空间本来就不稳定,一些风吹草动,足以引发大的动荡。这次没什么事算你走运,可你要是再胡来,我可不敢保证下次!” 程末一听正要答话,却冷不防言归忽然又说:“糟糕,报应这就来了!” 离去的脚步,再次停下。因为程末也感觉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从遥远的天穹缓慢落下,永暗无限,从它出现的那一刻,一切的光芒,似乎都消失殆尽。阴冷的氛围,笼罩了在场所有人,包括薛振、燕凌等在内,看到这个如同居高临下审视自己的庞大黑影,牙齿都不由得扣动不停。 寒冷,发自骨子里的冰寒,不是因为低温,而是纯粹的恐惧。 没人见过这种东西,没人能猜出它是什么,甚至也没有人可以看出它的形体。黑影似乎无边无际,只以他们卑微的视角,无法衡量它的雄伟。 “这,到底是什么?”程末一手护住了季初见,问。 言归双目凝重,一边警惕着一边在思索。 也在此时,这个庞大的黑影,它,动了。 六十一:非友人 苍茫大地,于山间一块平原上,有微风吹过,卷席些许尘埃。 银白色的屏障,从山间边缘缓缓消散,一个身影从里面爬起来,活动了下身体,有些苦恼的样子。 “你没事。”言归问程末。 “我没事,季初见呢?”程末立刻发现原本在自己身后的她不见了。 “她在这,别担心。”言归伸手一挥,银光包裹着季初见的身体,慢慢漂浮过来,“刚刚我连她带着你一块护住了,她的情况反而比你还好点——应该说,一直这样,没再糟糕。” 银色的真元托举着她落在了地上,程末立刻赶上前去,发现虽然季初见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了一些,额头也不像原本那么烫了,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下去还是不行,”程末道:“她始终昏迷不醒,还是得想办法尽快离开。” “你觉得你现在能轻易离开吗?”言归嘿笑道:“诡异的空间、薛振这群搅局的、现在又多出了那个玩意,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程末自然记得,沉默不语。 就在刚刚,那个黑影不过轻轻一动,就扇动起万丈罡风,薛振的沐天风与之相比,根本就是萤烛之火与皓月争辉。飓风席卷之下,当时在场所有人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都被远远吹飞了出去,包括程末在内。在言归的护持下,才最终安然无恙。不过此刻程末既不知道现在在哪,也不清楚剩下的人又落到了何处。 整个局面发展至今,也显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也不知那黑影,到底是什么来头。”程末回想起来,不免心有余悸。不过黑影出现后,却并没有攻击他们,带起罡风吹走他们,也不过是随意而为,似乎别有所图。 “要我猜,那个黑影,恐怕是被你的爆炸后从地底放出的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的。”言归推测说:“要不然它对你们没兴趣,犯不上特意跑来。至于它到底是什么吗,我隐约有个想法,但现在还不能告诉我。我只能说,那个黑影,绝对不是生灵就是了!” “你又卖关子!”程末有些无奈,一边拿出了地图想要辨明方位。 “哎呀,你可以想点好事吗,比如说现在,”言归跟着一边把头凑过去,一边说:“现在我们在这,拜那飓风所赐,反而把我们吹得离终点更近了些,不用多久就能到了。而且薛振他们也都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不用担心有人再来烦我们了,哈哈哈……” 笑声未绝,二人亲眼所见,打从天上又掉下来一个影子,直直落在自己面前的树丛中,“哗啦啦”树枝折断声音传来,很快尘埃落定。 “我这嘴赶上乌鸦了。”言归无语。 程末无心回他的笑话,谨慎向前,朝着刚刚落下的人方向走去。刚刚跨过树林,就看到一个人影躺在地上,纤腰细腿,明显是个女人,原来却是苑白。 她也受到那股罡风波及,此刻昏迷不醒,又正好和程末落到同一个方向。 程末走到苑白面前,似乎在沉思。 “你的运气一直不错,总能遇到昏迷的女子。”言归笑着说:“正好她进这里,也是自己一个人,不如……” “不如什么?”程末反问道,“我可不是什么心怀慈悲的大善人,谁都随意来救。” “那红煜,为什么你却当初救了她,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不同之处可大了,最重要的,在救红煜之前,彼此的立场,也从未敌对。” 程末说完,再次低头向着苑白看去。 正好对视上,苑白在此刻睁开的双眼。 目光的触及,仅仅刹那间。 苑白一跃而起,双手如刃,向着程末飞快划来。程末脚踏玄宫,敏捷躲开,凌跃剑出鞘,风快舞动,雪白的剑气,结连将空中黑色锋刃斩碎。苑白紧跟着向后掠去,一边后退,一阵疾风向着程末铺面扬来。疾风中,夹杂着飞沙草石,都化作漫天流矢,锐利的气息,几乎斩灭虚空。 程末暗暗吃惊,北陆穷阴诀用出,极寒之气迸发,将四周都化作荒原,连带着这些流矢,也统统被冻结,颓然无力掉在程末眼前。 苑白拉开了距离,不再后退,程末遥望着对方,也没有追击。 刚刚弹指间的交手,却是双方不分胜负。 “原来是你。”程末叹道。 “公子何意?”苑白沉吟说。 “那日我在薛家府邸书房中,遇到一个窃贼,用了和你一样的切割之术,想不到,居然是你。”程末虽然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一边和薛振谈话、一边又去书房行窃的,但对方的确是苑白这点,已经可信无疑。不仅是相同的招式,连气息都是一模一样。 “公子你不满薛振用一面之辞定调,想不到自己也这么做。”苑白只是道。 “你没直接否认,证明当日的确是你了?”程末敏锐察觉到了这点。 这次苑白只是一笑,并不答话。 场面,就此短暂僵持下来。 最后,还是苑白,再次先开口。 “不知公子刚刚,又是打算做什么?” 她是再问,程末走到她身边的事情。 “想听实话吗?原本我是盘算怎么杀死你。”程末不咸不淡地回应。 “你年纪不大,却杀机毕露。”苑白眼中一闪。 “姑娘也正值芳华,不是同样辣手。方才我的剑只需要慢上一星半点,只怕已经尸首分家了。况且若非必要,我也不愿起杀心。”程末说的却也是实话。 苑白又怎么会信,续道:“那公子也算大气惊人,若你真杀了天泉宗的真传弟子,就没有考虑过,会有什么后果?” “你这算是威胁?”程末淡淡一哂,“天泉宗苑白孤身一人和薛振、燕凌等人闯入秘藏,恐怕在轸安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说是‘礼兵镖局勾结燕瀚山对天泉弟子痛下杀手’信的人多,还是‘又冒出一个无名小卒,取了苑白性命’听起来更可信?” 程末这是暗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把嫌疑从身上撇干净。 望着有些吃惊的苑白,程末说出了更出人意料的话:“而且,还有一种可能,如果轸安三派的所有人,都永远留在了这里,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同样无人知晓。” “你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苑白发现,这个少年淡漠的外表下,居然如此狠辣。 “只要你们别继续妨碍我!”这算是程末最后的警告。 他不喜欢杀人,但更不喜欢有人挡他的路。 “嚯嚯,程末,我这才发现,你真有当一代枭雄的潜质啊。”言归鼓掌。 程末无语。 言归每次的笑点,都能尬得恰到好处。 当下,他也不再理会苑白,转身背起在地上的季初见,向着前面走去。 之前看索骥图已经认出了道路,程末自然辨清了方向。 绕过另一片树丛,还没走多远,程末就发现苑白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程末沉声问。 “公子是自我意识太多了,明明就只有这一条路,我不往这边,又要去哪里?”苑白带着些讥讽。 “你也知道这里的路?”程末一想到薛振和他们平分了地图,也就恍然了。 “薛振他为了公平,真的将地图分成了三份,”苑白一边说着,拿出了一张只有三分之一的地图,“而碰巧的是,我手里这份,正好对应现在的环境。也只希望薛振和燕凌,也落到了自己那份地图看得到的地方。” 程末开始沉思。 “既然免不了要和公子一同前行,不如我们暂且各自罢手,到目的地前都和平相处,如何?”苑白的提议,似乎很有道理,“毕竟一路上,谁也不想始终提心吊胆,提防着对方的暗算。” “你若要如此,也随便你。”程末没有拒绝,“只是别和我添麻烦。” “好,那么接下来的路途,就要和公子化敌为友了。” “这个,却是两说。”程末道:“不和你作对,不代表我拿你当朋友。” 苑白听了,也是不恼,一边跟着沿路向前,看了眼程末背后的季初见,问:“不知公子背后,又是带着谁,明明是个女孩,却穿着男装的打扮。”季初见的发髻早已散开,苑白又本就是女子,自然很容易看穿。 “天泉宗的人,总是喜欢啰嗦吗?”程末冷冷回道。 言归在银镜里,则是早已乐不可支。 苑白似乎还想说什么,也许她想尽力从这个少年口中,套取一些有用的情报。 然而此刻,他们的步法,都一同停了下来。 程末抬头所见,是一处山坳关口里,几个漆黑的影子,不断徘徊。 它们都没有形体,活像一群漂浮的影子,不会发出丝毫的声音。 然而在程末他们到达后,这些诡异的黑影,明显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随后,一同看向了二人,双目发光。 很微妙的状况,程末明明看不出它们的形体,却可以一眼辨认出,它们是在用眼睛看自己。 无声的感觉,好比被关在漆黑一片的屋子中,纵然目不可视物,然而清晰的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从各个方向,视线几乎要穿透自己。 六十二:百密失 灵台之中,光芒闪烁,有如一滴清水,滴在了眉心之中。意识立刻重新清醒,程末恢复过来。他三魂已分,又数次修炼神魂之法,包括三一禁法在内,已颇有功底,自然不会这般容易迷失。 然而仅仅看了那些黑影一眼,就几乎着了对方的道,诡异的感觉,还真的是前所未有。 “言归,那些到底是什么?”程末忍不住问。 “不是生灵,也不是魂魄,那些,只不过是单纯的怨气。”言归说:“浅薄的怨气被埋藏在土壤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散。但还有一部分极为浓郁的怨气,在过往的时光中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渐渐汇聚一团,携带着生前残缺不全的意志,用这种方法存留了下来。” “它们不是生灵,却和生灵一般神奇!” “它们已经超脱了常人的认知之外,甚至某称意义上,脱离了人所能理解的生死。将来你闯荡世间的时候,难免会遇到比这更为诡异的事情,现在,提早适应一下也好。” “那我觉得你现在该告诉我,怎么对付它们了!” 程末的心猛然一紧。 因为那群黑影,在最初的接触后,已经朝着他们快速绝伦的冲来! 的确如言归所说,程末暂时还无法理解这些东西,甚至不清楚它们到底该算作什么。 下意识还是能感觉到,如果被这些东西接触到,绝对没什么好结果! 苑白对着黑影,食指在半空中一划,无数锋刃在半空中凝练成黑色细线,朝着它们结连切割过去。似金蛇狂舞,黑线在半空中不断变化着形态和角度,力图将这些黑影一网打尽。 预料中的场景什么也没有出现,黑影既没有被切割断裂,甚至没有像无形烟尘般先被分散、之后重新凝聚。它们就像一个个虚影,直接穿过了黑线,熟视无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冲来。 苑白不由得脸色一凛。 程末见状,紧跟着而上,双手印诀掐出,照神震灵技使用后,层层波纹荡漾而出。他推测按言归所说,这些黑气既然是怨气之灵,普通的手段没有用,那么换成精神的冲击也许别有奇效。 事实却让他失望。 波纹直接穿透了怨灵,和刚才苑白的攻击一样,毫无作用。 “我说程末,你也是画本看多了,”言归吐槽:“一听它们是怨灵,就猜精神冲击有用,这么烂大街的故事设定,我的年代就不流行了!你的照神震灵技是直击本源灵魂的,你觉得这些家伙有灵魂?” “那你说怎么办!”对于言归每次的马后炮,程末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简单啊,放火烧。”言归说:“倒不是它们怕火,而是这些怨灵气息,本质上讲还是要靠周围的元气维持自身不灭,也就是说,你要是能将周围元气耗尽,它们自然会散掉。而有什么办法,比放火更能快速消耗元气呢?” 程末听完也是受到了启发,正要动手。 黑影已经飘到了众人眼前,全部停下,发出了凄厉的喊叫。 它们用“喊”这个词形容,也是很奇怪,因为它们既没有嘴也没有喉咙,按理来说发不出声音。 可是黑影的边缘,不断振动着空气,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嘶吼般声音,震得人鼓膜欲裂。 程末脚下忽然一空,连带着苑白也是一起,二人身形一动,各自向着坍塌的地面下掉去。最终仍旧稳稳落在地底,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地面坍塌成一个巨大的坑洞,自己现在就掉在其中。那些黑影站在洞口的边缘,一半仍旧在嘶吼,另一半已经飘落下来。 而随着它们的叫声,坑洞的岩壁边缘、地底,开始有泥土抖动,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 “咔嚓”、“咔嚓”……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骸,结连钻了出来。它们生前都是灵兽,现在化作了累累白骨,和被驱使的傀儡一样。而且它们的外貌,看着也十分怪异狰狞。有些明显少了一个胳膊、有些头的位置却是另一节前肢、甚至还有的根本就是两具残骸拼凑而成。昏暗的环境中,它们看上去,隐隐透露着森森阴气。 “这些白骨被怨灵驱动出来对付你们,应该算是小麻烦……大概。”言归看到一截狮子状白骨居然还能喷火后,也是改了说法。 “它们还能用生前的绝学?”程末有些不可思议。 “呃,大概是那些怨灵多少保存着一些灵智,所以驱动的尸骸也能使用,具体情况,还要看怨灵保留了灵智的多少部分。”言归看着黑影已经跟在尸骸后一起冲来,当下飞快说:“总之,一边打烂这些骷髅头,一边放火烧干净这些黑气。我不信你个大活人,还对付不了这些死物!” “可你好像之前说,它们算超越了人的生死认知。”程末的吐槽不多,但大多像这样犀利而一针见血,一击致命。 无视了言归接下来的反应,程末双手燃火,同时对苑白说:“对付尸骸时小心,它们还会动用部分生前的绝学!至于那些黑影,尽量耗尽它们的元气!” “公子好心提醒,我又怎么敢忘记。”苑白的语气却有些奇怪。 程末也不去追究这些,火焰符文在眼前飞快排布,熊熊燃烧的烈火,化作一堵火墙,向外不断扩散。当是看烈火燎原、雷火轰鸣,当先碰上的,就是那只狮子遗骸,它喷射出的火焰,与之相比根本就是一团火苗,被轻而易举盖过,白骨湮灭在烈火中。其后的黑影,也被一并燃烧,发出“滋滋”的声音。剩下的骸骨则纷纷躲避烈火的前沿,它们或许没有灵智,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留下了大半。 苑白一双手似尽数化作了利刃,面对着她的白骨,无一例外被瞬息肢解,指尖隐藏的无形利刃不断凝聚,黑影中的元气,都被她抽取了过来,失去了力量的支撑,怨灵无不纷纷溃散。而抽取的元气越多,苑白的招式越灵活、威力也愈大。 二人一前一后,怨灵与骸骨顷刻之间被扫荡了大半,剩下的也纷纷避其锋芒,与之不停游斗。程末的烈焰熊熊燃烧,再次扑到一具骸骨上,出乎意料的,这具骸骨却纹丝未动,不仅如此,骸骨的狭长头颅张开,从它的体腔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吼!” 程末立刻像身陷飓风之内,意识飘摇不定,风中烛火般马上就要熄灭。 “快醒过来!”言归一声厉喝,程末骤然清醒,发现旁边两具骸骨朝着自己围攻,马上飞快避开。 “真棘手,居然是具猎貘的尸骸。”言归道:“这是为数不多擅长精神攻击的灵兽,你要不是神魂超乎常人的坚韧,刚刚就已经魂飞魄散了。见鬼,死了这么久还能有这般实力,这么多恐怖的灵兽,堪比延苍山一半的中坚力量了,怎么都死在了这!” “还是想办法,怎么对付它!”程末一边用火符烧尽了再度冲来的另一个怨灵,一边闪避着猎貘下一波的精神冲击。 这只猎貘的尸骸明显是当中最强的,怨灵也看出了程末的棘手,刺耳的嘶吼声忽然一变,大部分尸骸立刻以程末为主,朝着他围了过来。 苑白身边立刻一空,她望着程末那边的情况,大喊着:“公子你应付不暇,我也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着,直接朝这边移动。 程末被尸骸群逼得进退维谷,此时又见到,猎貘的尸骸头颅张开,对准了自己,又要再次发出精神波动。 这下退无可退,程末要用照神震灵技抵挡,算是以力较力。 千钧一发之刻,苑白猛然冲到了他的身边,却不是像说的那般来帮他,而是趁着程末疏忽的一刹那,以他的身体当跳板,向着坑洞外远远跃了出去! 燕凌一直不喜欢她,也是有理由的,苑白确实很阴险。 程末的准备立刻被打乱,而猎貘的冲击已经到来。 猝不及防,程末只能以元力硬抗这次冲击。 他自负神魂坚韧,抵抗这一次冲击应该不在话下。 但他却忘记了背上的季初见! 她完全暴露在猎貘的冲击下,混沌未分的神魂先天之气,在不停的颤抖,最后居然脱离了体外! 看到季初见的神魂离体,怨灵立刻停止了攻击,黑色化作漫天的帷幕,将她的神魂掩藏,向外远远飘去。 “站住!”程末也发现了自己的疏忽,懊恼之余,就要追出去,冷不防所有的骸骨,在此时将他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唉,”言归叹了口气,之后一声不响,银色真元闪烁,骸骨尽数化为碎屑。 望着有些吃惊的程末,言归道:“我知道你会奇怪我为什么刚刚没出手救丫头,其实我出手了——不然怨灵带走的就不是季初见的完整神魂,而是她的神魂碎片了。你现在去追,把她的神魂找回来她还能恢复原样。” 程末立刻飞快追过去。失去了神魂,季初见的身体立刻变得苍白,但还剩下一些暖意。按言归的话,只要将她的神魂再度夺回,应该就能平安无事。 “不过说实在的,你其实应该指责我”言归跟着又说。 “为什么?”依程末的想法,他是做不出因为自身无能为力而责怪别人没尽全力的事情。言归愿意保护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因为,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言归道。 “什么私心?”冷静了下来,程末开始仔细琢磨言归话中的意思。也是在此刻,他才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尽管肉身已经死去,言归依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单纯是自己的保护者。他有着自己的目的和想法,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那么有的时候,言归的选择,可能与程末相背离。 就像这次他会袖手旁观,也像他当初接近自己、不过为了沉罪灵尊。 “我想看看那些怨灵,要季初见的神魂到底打算做什么。说实在的,这地方实在太诡异,我虽然隐约有些猜测,但还不敢断言。” “猜测什么?” “这个地方的成因。”言归道:“我之前和你说秘境的形成时,才想到忽略了一种情况——一个秘境,可能本来是原本天地的一部分,但之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分离了出去。” “而这份力量,可能就是绝顶强者,战斗后的余波!只有他们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才有这般威力。而也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本质是毁灭,所以这里空间的基础才这般不稳固。” “至于我的猜测,除了看到之前那些灵兽尸骸外,还有个原因——你现在往后看。” 程末依言向后看去,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原本经过的山坳,又哪里是什么山坳,分明就是一只巨大灵兽的残留躯壳! 六十三:断剑魂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所接收到的信息,已经超过了他能理解的程度,程末喃喃自语。 “我觉得,很快就要知道了。”言归沉声说。 二人再也无话,朝着黑影的方向疾速追去,然而不管他们的速度有多快,那道黑影的距离,始终不曾缩短。一路上,各种地形复杂多变,越丘陵、跨平原,最后沿着一处山涧小路蜿蜒而上,程末几次要再加速,却无一例外都被言归拦了下来。 言归想要看看之后发生什么,自己则担心季初见的安危。 而看他的样子似乎又胸有成竹、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程末心中的感觉,一时有些复杂。 自己也不清楚,现在该不该一味听从言归。 绕过了最后的岔路,黑影裹挟着季初见的神魂一路向前,程末跟着一步跨上,又赫然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即便言归没有再阻拦他,步伐,仍旧不由自主的停下。 那是一个,足以震撼人心灵的场景。 山的顶峰,无数的黑影在徘徊不定,像是游荡的孤魂,失去了形体,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只能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脱离。 而在黑影的簇拥中,堆积着,是一层又一层的骸骨。累累白骨参差交错,堆积成一座小山,是真正的尸山血海,又像一个高贵的王座,等待着征战的君主功成归来。在白骨高山的最顶点,插着一把残破的断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它的锋刃上已有多处缺口,身上的光泽,即便历经了岁月的冲刷,始终不曾减退分毫,在骸骨中熠熠发光。 这样的场景,之会描绘在史诗之中,供世人传唱。而到了现在,却真真切切出现在了程末眼前,这又怎会让他不惊讶。 “这里是……”程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说。 “就是这里了!”言归说:“若干年前整场大战的起始点,曾经一个绝顶高手,手持那把利剑,在这里斩杀了成千上万的灵兽,累累的白骨留下,一切化作了修罗战场!战斗的余波,则彻底斩断了这里与原来天地的联系,让此处化为了一处隔绝的空间。” “这里哪有什么秘境宝藏,根本就是一处屠戮场、一处灵兽的死亡墓穴!” 可是对言归说了什么,程末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只是死死盯住了刚刚带走季初见神魂的黑影。诡异的怨灵,飘进了白骨小山下那一群徘徊的黑影之中,几乎彻底失去了踪迹。 程末一边将季初见安放在地下,一边对言归说:“你帮我照看好她,我去将她的神魂索回!”之后没等言归回应,他已经冲了出去。 “喂!”言归见呼喊程末也不再回头,不由得嘀咕说:“罢了,这次随你,反正接下来,也没那么容易。”一边说着,低头望着地上的季初见。 忽然间,他在季初见身上发现了什么,双眼中闪现一丝迷离的困惑。 程末周身火焰符文环绕,冲入黑影之中。这些黑影根本没有之前那些灵活,像是愚笨的羊群,见到程末冲来,只是木然给他让出了一条通路,任由他进出,之后继续飘荡。一列列黑影充斥着全部视野,程末就像徘徊在迷宫里,不仅难以辨认方向,更别说去找到那个怨灵。 元力探出,五感被他运用到极致,程末密切捕捉着最为细微的蛛丝马迹,连空气中纤微的颤动,都在他的感知内。 遽然间,一道影子从他右侧飞快消失,灵活的行踪,和这些迟钝的黑影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程末立刻追了上去,绕开了数个黑影,对方的路线很诡异,很快就再度失去了踪迹。眼前之中,程末只觉得忽然一亮,徘徊的黑影,忽然给自己让出了一条道路,像是整齐的卫兵,站在两边,通路的尽头,就是那座白骨堆积成的王座。 程末迟疑了。 这个构图、画面,看着就像是一群忠诚的护卫,在恭迎自己的君主,踏上本属于自己的宝座。 不知不觉,程末真的踏出了一步。 像是被氛围带动,人常常能意识到诱惑的存在,并有意避开。 可是无意识的氛围,也会在不经意中,影响人的举动。 权势、地位,即便再洁身自好的人,潜意识中,也会心向往之。 可在程末踏步向前时,他却忽略了,经过身边的一个黑影,它却和其他的不同,眼中闪烁出奇特的光。 程末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猝然转身,离离神火燃烧,就要朝着对方逼近。然而却看到,那个怨灵,将季初见的神魂挡在了彼此之间,威胁的含义,已不言自明。 场面,就这样不得不僵持了下来。 程末投鼠忌器,正在飞快思索着对策。怨灵已经先行一步,对着程末,再度发出了那凄厉的嘶吼。 震耳欲聋的声音,激得人心神摇曳。 随着这一声嘶吼,剩余的黑影立刻又开始变化,就像重新上足发条的机械,灵活而迅疾的绕着程末团团旋转起来,带起了黑色的旋风。 程末就置身于旋风眼当中,满眼所见,尽是飘忽不定的黑影,几乎令人头晕目眩。而紧接着,一半的黑影不约而同地一齐撞向了他,程末立刻被击飞,向着外侧倾斜着跌撞倒去,正好落在了言归脚下。 “呦呵,少年郎英雄救美回来了?”言归善意地调笑说。 程末一言不发,飞快从地上爬起,望着那群遮天蔽日的黑影,正要再度冲上。 “且慢,”言归忽然道:“你的那些‘朋友们’也来了。” 程末随之看到了,薛振和燕凌等人,已经从另一边冲了过来。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同样先是一愣,可等发现了白骨小山上插着的那把断剑时,又不约而同一起冲了过来。 他们本就是带着险中求富贵的心思,来探索这片秘境,自然能看出那把断剑的价值,现在不管眼前有什么,都挡不住他们的欲望。 “唉,贪婪果然会遮蔽人的眼睛,连带着大脑都愚蠢了下来。”言归叹气道。 “什么意思?” “你接着看就知道了,还有,”言归望了程末一眼,说:“冲动也同样,会让人愚蠢。” 程末听出了言归话中有话,没有回应。 那些黑影发现了薛振和燕凌他们的冲击,瞬间聚集在一起,化成了铁壁铜墙,牢牢将他们挡在外面。薛振等人数次突破都徒劳无功,一时不由焦躁起来,各种神通绝学疯狂砸了过去。 黑影受到攻击,有一些不断开始消散,但剩下的却更为凝聚,慢慢的,一股奇特的波动在群体中传递,波动的范围内,黑影逐渐膨胀。一个又一个黑影,结连膨胀起来,酝酿着恐怖的威势。紧跟着,黑影前赴后继,更为强盛的黑风暴呼啸,薛振和燕凌尽数被逼退,狼狈倒地。 黑影击败了他们,想要再次追击,等它们踏出一定的范围后,那把断剑,陡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立刻,黑影受到了严重的束缚,被隔绝在了一个屏障当中,再也无法作祟。 “果然如此。”言归道:“那把剑过了多年,残余的力量仍旧在压制着这些怨灵作祟。只要它还在一天,这些怨灵就一天得不到解脱!”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程末方一问出这句,立刻注意到,黑影之中,一道最为灵活的影子,越过了重重阻碍,直接冲到了骸骨尸山的顶端,断剑的力量,本来会直接排斥它,可是季初见的神魂挡在它的面前,所有的光华,都变得像水波一样,自动从面前分开。 怨灵挟持着季初见的神魂,把控着她的虚无的双手,握持在断剑残缺的剑柄上,立刻,原本稳固无匹的断剑,从牢固插着的尸骸中,出现了一丝空隙。 原本被牢固束缚的黑影,纷纷脱困而出,继续向着燕凌和薛振他们冲去。薛振等人立刻陷入重重包围中,疲于奔命。 “原来如此!”言归恍然大悟,“这些怨灵一直被断剑的力量束缚住,单靠它们自己,是无法接近断剑解除封印的。所以它们需要季初见的神魂,来帮助触碰到那把断剑、进而解除封印!” 继而,言归又意识到一些不对劲,不由得喃喃自语:“可是不对啊,它们这种纯粹的元气聚集体,还会有这种灵智?” “这些回头再说!”程末决然道:“现在怎么把季初见的神魂带回来?” “既然知道怎么回事,那就简单了。”言归屈指一弹,银色的真元立刻笼罩了程末周身,然后他就回到了银镜之中,声音随即传来:“你现在就直接冲过去,我保证那些黑影都不会纠缠你,然后到断剑旁边,把季初见的神魂拉回来,就这么简单!对了,要是顺手的话,记得把那断剑也带回来,我对它很感兴趣。” “那你自己稍后去取!”程末不再啰嗦,当下化成一道银光,快速绝伦的向前掠去。黑影果然完全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只是盲目攻击着薛振他们。电光火石中,程末直接冲到了断剑之前,面对着操纵季初见神魂的怨灵,冲天的烈焰,毫无保留的释放出去。 怨灵立刻机敏后退,再度消失在下方杂乱的黑影中。程末却也不再追击,双手抓住了季初见神魂的肩膀,就要将她拖回来。 触及的那一瞬间,程末感觉手中轻飘飘的,仿佛触摸到一团棉花,又像一团有形的“水”。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触神魂,也不由得感慨,人的灵魂,居然是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 季初见的双手茫然松开剑柄的一刻,下面黑影立刻都像被压住一座巨大的山脉,挣扎着无法移动。松动的断剑,也逐渐插了回去。 恰在同一瞬间,另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抢来,再度握住了这柄断剑! 苑白坐看薛振等人鹬蚌相争,现在就要做得利的渔翁。 “又是她!”言归隐有怒意,“要是没有咱们,只怕薛振和燕凌真的都会被她愚弄了。” 程末抿住双唇,一面带着季初见想要离开,另一面只是冷冷定住苑白。 苑白看着程末的目光,露出了得意的眼神。 不过旋即,她就注意到,程末的眼神,从冷漠化作愕然、然后平静中带着些讥讽。 苑白还没有完全明白对方转瞬中情绪的巨大变化,立刻,全身如坠冰窟,再也无法思考。 在她身后,那个怨灵去而复返,在苑白疏忽中,控制了她的神魂! 失去了季初见,它需要另一个替代品。 “你接着我逃出生天,我接你救下了季初见,现在,扯平了。”程末轻轻的道,心中波澜不惊,也丝毫没有所谓仇怨皆报的喜悦。 “程末小心!”言归却骤然警觉了起来,“我感觉道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在靠近!” “极为危险?” 言归没等答话,他和程末立刻就发现,程末的乾坤袋,光芒四射中,一样东西不受控制地从里面飞了出来,正是究奇的那半个头颅。 怨灵控制着苑白,猛然将整个断剑一下子拔出。 就在断剑的顶端,牢牢插着另一段遗骸,分明可以认出,那就是究奇早已失踪的右半边头颅! 六十四:不愿见 “究奇果然是在这里被斩下头颅的!”言归话语中带着凝重。 可是不管是他,还是程末,现在都来不及做任何事情阻止了! 两半边的头颅,分毫不差的对在了一起,骤然间,从究奇空洞的双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一股极端强横的波动,以它为源头向外不停荡漾,如乌云扩散,四方之中,黑暗而诡异的元气,疯狂汇聚着。 究奇的头颅内,力量还在不断疯涨,断剑的光芒竭力还想压制它,却终究渐渐微弱。最终,“咔”得一下,这柄原本拥有着无尽力量的折断宝剑,被从究奇的头颅中彻底排斥了出来,向着远方飞出,再也不见踪影。 多年以来,压制着自己的桎梏终于被挣脱,怨灵发出了兴奋的吼叫,白骨山上,丝丝黑气不断渗出,汇聚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之前那漫无边际的遮天黑影,原来它根本不是一个实体,而是纯粹的怨气汇聚而成。自它出现后,下面那些黑影变得更为疯狂,如一道道旋风般,盘旋飞舞起来,薛振和燕凌他们躲闪不及,被直接卷席在里面,惨叫中结连被撕成碎片。 夹杂着血肉与元气的黑风,最终飘散到那个庞然黑影当中,黑影的表面,闪烁出一丝血红,令人心悸的气息弥散出来,代表着一种饕餮的贪婪。它的注意力,又转向了苑白和那个控制着她的怨灵,以及在他们面前漂浮的究奇完整头颅,最终,黑影的前端张开,像一个巨大的口袋,把那些全部一口气“吞”了下去。 “咔嚓——” 这是目睹这一切的程末和言归,不由自主出现在心底的声音。 实际上,整个过程,都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 整个黑影的身躯,再次庞大了一倍不止,振动着空气的声音,像万千灵兽临死前的绝望嘶吼。凄厉传响的声音,让人心神摇曳。 而在黑影前端,原本无头无尾的它,一个清晰的头像,开始逐渐显现出来,头生双角、狰狞似虎,那分明就是究奇的头颅! “棘手了,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言归也是暗叫要遭,“这些怨气的化身没有任何灵智,天长地久聚集不散,在挣脱了束缚后,只剩下单纯的杀戮欲望!而且这么久以来,它都在以究奇的半边头颅为根基积累着怨气,现在还夺走了究奇的最后剩余,只怕会恐怖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恐怕它……” 话没说完,程末分明看到,黑影那模糊的究奇头颅,分明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言归说的没错,这些死去多年的怨灵汇聚物并没有灵智,但对于鲜血的追求却达到了一种贪婪的程度。在薛振、燕凌、苑白他们之后,明显这是又拿自己当做了目标! “吼!”黑影的咆哮,震碎了虚空,程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陷入到了旋涡之内,神魂分离。银白的真元在四周涌动,变成了一个屏障,隔绝了彼此的对面。言归出手保护了他,但也丝毫不容乐观。黑影的攻击没能攻破这层屏障,却将他们从白骨山上远远抛出,轰然摔在了地上。 “呃!”程末只觉得自己的精神都要被震出,眼前一片空白,短暂的头晕目眩。可他还是死死护着季初见的神魂,没有受一点伤。反应过来后,他突然发现,原本紧攥着的神魂已经消失不见,再一抬眼,季初见的身体就在眼前,身上发出了一阵光晕,似乎魂魄已经归体。 程末稍稍松了口气。 “小子,现在是放松的时候吗?”言归的声音陡然传来,听他语气严峻,程末立刻想起了现在的状况。那道黑影见攻击无用,整个身体瞬间腾空而起,泰山压顶般直接坠落下来。 言归的银色真元疯狂涌出,化作一个个符文,最后凝聚成一朵银色的水仙。花瓣无边无际,遮盖了每个角落,化作无懈可击的防御,硬生生接下了黑影。可是言归也丝毫不轻松,他的力量在迅速消耗,身影在不断颤抖,每一次,都有一丝力量散溢,消失不见。 言归大喝一声,银色水仙闭合,包裹着黑影远远向外飞去,暂时消除了危机。赢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言归不敢松懈,当下对着程末大喊:“你的血灵石呢?给我拿一百块出来!” 一百块血灵石,换作往日也是价值非常,程末直接从乾坤袋里一一掏出,毫不心疼地向着言归的方向扔去。血红的元气被从中抽取,整块血灵石迅速光芒黯淡、继而结连破碎。混杂着言归的真元,在半空中弥漫成一片血海,言归遥遥一指,血海之中,一座斑驳的石碑,缓慢浮现,带着沧桑的气息,直接镇压向了黑影。 地面上的黑影瞬间四分五裂,很快又重新凝聚,可是石碑上仿佛有无形的锁链,牢牢困住了它,让它始终无法挣脱。巨大的黑影,变得越来越小,气息在不断消散。 震撼的战斗,远远超过了自己现有的层次,程末不由得看得出神。 此刻,他听到了身后,传出细微的响声。 回过头看到,季初见踉跄着直起了身子,头发遮在眼前,很是散乱。 “你醒了。”程末走上前去,还没等靠近,立刻停住了脚步。他惊讶地望着季初见,因为从她的身上,传来了一股惊人的热意。 这种热度,绝不可能是因为发烧才产生的。 季初见的头抬起,程末看到在她的眉心间,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糟糕,这家伙还在源源不断汲取着这里的怨气,我小看它了!”言归的惊呼中,看到了巨大的黑影直接撕碎了血红石碑,远远跃出,究奇的头颅闪烁着光芒,大地的裂痕中,一团又一团黑色的怨气不断冒出,投入到黑影身上。巨大的黑影得到了补充,身影再次膨胀起来。 然而。 一道惊天的剑光,以分割乾坤之势,将黑影直接一斩为二! 言归也转过头去,他现在的表情,应该和程末一样震惊。 那柄断剑,不知何时到了季初见的手上,而从她眉间中,缓慢浮现出另一把完整的、光彩夺目的宝剑,和断剑合二为一。 一柄完整的松纹古剑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浮动着雾霭般的光辉,神圣如艺术品般,让人不敢亵渎。 “天生……灵箓……”言归喃喃自语,之后又想到了什么,猛然看向了季初见,眼中带着凝重的震惊。 巨大的黑影,已经重新凝聚,感觉到了这边的气息,疯狂地涌来。 除了杀戮的本能,它还怀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憎恨,对曾经镇压了它们多年的那股力量的滔天恨意。无数幽魂,在它的表面上浮动,都在呐喊着、吼叫着,要倾诉出这股源自灵魂的恨意! “你去帮她!”言归立刻喊道,他已经看出来季初见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根本驾驭不了这柄剑。 程末闻言,立刻和季初见一起,握住了古剑的剑柄,在握住它瞬时,一股庞大的精神冲击涌来,程末的三魂就像暴露在狂风中的弱小草茎,随时会被撕碎一样。 这柄剑在抗拒着他,抗拒着未经允许的所有外来者。即便它已经损毁多年,仍旧保持着那一份高傲,只有自己的主人,才配使用它! 程末不假思索,立刻用出了汉方岭简仪,简仪上浑天的圆球,前所未见的疾速转动,几乎要破空飞出去。一道道符文结连加持在古剑上,终于,它的排斥渐渐减弱,程末得以松了口气。可是他也知道,凭汉方岭简仪的能力,居然也没有完全驯服这柄剑,它只是暂时还能为自己所用罢了。 银色的真元涌入,言归也加入了进来,松纹古剑被高高举起,渐渐上,汇聚了无尽的力量,那是本属于古剑内长久积累下来的元气,此刻尽数被使用了出来。 黑影咆哮着,已经冲到了眼前。松纹古剑,只是轻轻向前挥出。 在挥动的一刹那间,似乎出现了停顿。 明明很慢,可是它的样子,却有些模糊了。 那是在一瞬间,不论时间、还是空间,都几乎被它一剑切断了! 一道剑光,如金色的霹雳,燃烧着灼烈的边缘,向着黑影疾速飞了过去,正中那枚究奇的头颅! 连带着整个黑影,被剑芒抵住,凄厉的嘶吼中,化作了烟消云散。像狂风扫过了阴霾,云消雾散后,一切尘埃落定。 整个空间,再也没有其他变化。 “这次,算是结束了?”程末试探着问。 言归一言不发,只是木然点头,他望着季初见,看到从古剑上,那一道宝剑的影子离开,重新投入她的眉间。松纹古剑重新变回了断剑,再也没有任何光泽。程末接过了它,感觉就像一块凡铁。 “它的剩余力量,在刚才全部用光了,但要说现在它毫无价值,也不尽然。”言归望着季初见重新昏倒在程末的怀里,眼中闪烁,最终下定了决心般,说: “我……” “咔嚓——” 碎裂的声音。 程末和言归看去,发现整座骸骨小山,不断坍塌。 可这还不是最棘手的。 更为棘手的,是小山的下面,空间在不断坍塌,一道道狰狞的黑色裂隙,散发着噬人般的波动,但凡范围内的一切被卷入,统统被撕成了碎屑。 这处本就不牢固的空间,在经历了之前的大战后,彻底崩塌。 “不好!”言归大喊不妙,就在空间裂隙将他们卷入的一瞬间,银色的光华,笼罩了他们所有人。 八十一:唯本心 金色的桂花,一朵跟着一朵飘零,花瓣缓慢融入到融天森罗录内,变成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详细诉说着一系列深刻的法则。它们或肤浅、或深刻,无一不是桂敛锋数年如一日在剑之一道上的积累,诠释着这一代宗师的至深绝学。这些经验的浓缩精华,放眼天下如果能被其他人有幸得到,消息传出,只怕会让所有修士为之哗然、所有练剑之人为之癫狂。 融天森罗录,这个衍生自沉罪灵尊的独特书典,最奇妙的作用就是一旦和一个人相关的东西融入到里面,那么与之相关的绝学神通就都会显现在上面,称为其书典的一部分内容。过完之中,它曾经给程末很大帮助,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程末几乎都没怎么再使用它。因为现在所修行的绝学,已经算是当世罕有,程末也不需要再用其他手段获得新的功法。独特的经历,开阔了他的眼界,也让他知道神通不在乎多,而是要精、而且适合。 而现在则不同,桂敛锋和他的差距岂止可以道来计数,在修炼一途上,如果有这么一个宗师,能随意指点他一下,好处都是难以想象——这点看言归也就知道。更不用说是像现在,在桂敛锋至尊的剑道修行上,相当于已经把他全部绝学都无偿供给了程末,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剑术,还全部都是本法。没有术法、道法对修为的限制,只要学会,程末就可以毫无限制地挥纵用出。 可天上掉馅饼,虽然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但如果馅饼太大、或者接的人没接住,直接被砸晕,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程末面对的,就是类似的情况。 名为“苍穹”的一整套剑术绝学,透过融天森罗录,一股脑地全都用了过来,冲击着程末的精神,填满了脑海还不满足,几乎要把他的头彻底挤炸,完全不管他能否承受。一招又一式的剑法,不断在他眼前演练,仿佛有无数人形,人影绰绰,各自不停地跳跃在自己的眼前,舞动的剑势,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感觉,又几乎要让人昏昏欲睡,可是或凌厉、或锋锐、或刺痛的锋刃在脑海闪过,几乎让人头痛欲裂。几般下来,已经折磨的人要发疯。 而这还不算,桂敛锋的剑术,已经纯粹的只剩下剑意,高深莫测的技巧,程末就像一只被强行填下食物又无力反抗的鸭子,一时半刻都无法消化完。其中又夹带着各种各样运用剑术的场景,或是生死决杀、或是凌剑起舞、亦或是单纯的端剑练习,桂敛锋的剑法千变万化,仿佛他一柄剑,就能演绎出天地苍生,带起了种种截然不同、甚至南辕北辙的氛围,又不断撕裂着他的心,似乎自己也要千变万化,才能跟得上这些纷杂的节奏。 “啊——”由内而外的割裂感,程末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抽出凌跃剑,向着眼前纷杂的图案、无数人影演练描绘的一般,也开始舞动起长剑。他的姿势豪放、癫狂,既没有一点章法,也没有任何的美感。恣意妄为,就像真的疯魔了一般,不舞至神断气绝万不罢休。 可非如此,不足以宣泄他此刻心中的郁结、痛苦、割裂,他的剑舞动的越癫狂,自己的感觉就越酣畅淋漓,仿佛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怨气都一扫而空,阴云重归晴朗。 程末舞动剑势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他的动作也越来越不成章法,这已经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身不由己被带动。眼前剑招演练的速度愈发迅疾,往往一式还没结束,另一已经开始。而且是千百招一齐而动,就算程末有千手千眼、能分心千用,也不可能完全容纳进去。现在他的手舞足蹈,连一丝一毫的剑意也看不出,桂敛锋的绝世剑技,到了现在似乎完全成了哗众取宠。 而且自身的真元,在这个过程中还在飞速的消耗,如果一直这样,就算他的精神还能勉强承受着海量的剑招,他的身体也迟早要累死。而这种混乱的感觉,既不是元气的冲突,也不是精神的乏力,原本能做辅助的孤允经、元始太清颂等等,现在也是完全没有用,只能靠他自己来承受。 “没有无上的能力,却要强练无上的剑术,又怎么能够。”言归也看出了问题所在,摇了摇头,这是程末的“劫”,他也只能在一旁,而无法直接相助。不过另一方面,以他的广见博识,还是能给出最合适的指点。 “程末,你听我说!” 程末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听清了言归的话。 “北冥有尽,而苍穹无极,所以被困在池塘的鲲化成大鹏,也就再无阻碍。这些剑法靠你自己无法承受,但你也不需要硬要自身承受,天地广博、大道无限,在此之内,哪怕是桂敛锋的绝技剑术,又如何无法不被囊括在其中?” 他的话语中暗有所指。 程末初时疑惑,继而豁然开朗。 人之见识有边,而世间变化无限。 可灵箓,恰恰就是自身和天地大道的完美相融。 只靠自己无法承受这剑意的冲击灌注,可广界钟现在可以! 数十块翠灵石被他一次性抛出,翠绿的气息不断注入他的身体,弥补着他元气的缺失。而在此时,他念出了九真中经飞文的第二真法,广界钟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悠扬的钟鸣,钟身的品质,不知不觉提升,随时准备再次突破。 程末打算用桂敛锋的剑法,刻印自己灵箓的第二道灵纹! “坚玉大君,来入骨中,身披素衣,头巾白冠。左佩龙书,右带金真。口吐白炁,固骨凝苏,白骨不朽,筋亦不泯。百节生华,使我飞仙。” 程末一边压制着自己的痛苦,念动经文,一面将自身的真元分出一部分,强行引导着灵台中眼花缭乱的剑招,向着广界钟的方位汇聚。真元每在经脉中移动一寸,都要比寻常艰难得不止一星半点。产生的消耗,也是前所未有的剧烈。如果不是他提前取出那么多翠灵石作为辅助,恐怕已经彻底耗尽真元。 无数演练着剑招的虚影,一个接着一个,围绕着广界钟巨大的钟体旋转,如众星捧月一般,招招演练,精华毕露,接连下来,像无数人提前排练好一支盛大的舞蹈,虽然每个人的动作都不整齐一致,可又恰巧彼此互补,构成了最为和谐的韵律。 他们没有像之前程末刻印第一道灵纹一般,直接贴附到广界钟的表面。虚影之间,千剑如一招,不约而同击斩向广界钟,万道剑光飞舞,纵横的剑意,不断敲动着钟体,“咚咚——铮铮”的声音,像军阵中的擂鼓,声音击打得人心潮澎湃。程末听着这些声音,不知不觉中,也随之念头通达,双眼中随之一明,仿佛万物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洞察之中。 他心头随之恍然,也明白了桂敛锋到底为何能被称为“宗师”。 人之一声所作所为,事情繁杂不一,最终也无外乎几种理由:或为了利益、或贯彻责任、或习惯使然、或受到逼迫。 而能行一途、终一事,成其所为之人,无不是为了 “痛快”二字。 万事随愿、顺应本心,是为了痛快。即便练剑的过程再枯燥,凭剑斩道一途要历经多少艰难险阻、闯过多少生死之局,依然乐此不疲。因为桂敛锋知道,这就是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但有一剑在手,无关世间众生,自己能感受到的,就是足够的痛快。是酣畅淋漓、是快意恩仇,只要剑还在挥动,能感觉到的就只有痛快! 纵然世间千百种险阻、多少不尽如人意,我只有一剑斩去、以守本心,那样就是痛快! 只有这种痛快,才能支撑着孑然一身的桂敛锋,踏上至尊之位。 也只有这种痛快,才能在现在激励着程末,纵然身遭万劫,也坚信自己前进是正确的方向! 他的情绪,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挥洒,舞动的剑技,渐渐也慢了下来,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的气度。在这之前,程末从红煜处学得的剑法,凌厉有余、太过求险,反而少了一分沉淀感。现在得到了桂敛锋的苍穹神剑,始才发觉,剑无所谓凶器、礼器,剑就是剑,谁使用它,所有的就是它独特的气势。纵然是一把剑落到了三岁孩童手中被随意挥舞,依然属于浑然天成的剑法。真正的剑意,就应该是包罗万象,才可成其所有。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一道灵纹,在此时出现在广界钟的外侧,夜昙桂的最后一朵花瓣,也正在此时,飘入道融天森罗录中。万千剑意勾勒出如文字的笔画,化成种种只有程末看得懂的符文图案,纷纷飞入广界钟之上。第二道灵纹,就此成形,白色光华闪烁,由下至上,隐约变成了一个“剑”字。 程末的身形,也随之停下,握持长剑,没有任何动作,远望之中,感觉到他身上剑势惊人,气冲云霄,不需出手,依然锋芒毕露。 仿佛他整个人,和他手中的剑合而为一,在此刻也化作了一把更为锋利的长剑。 通源二纹的境界,修行更上一层。 机缘巧合中,不仅得到了桂敛锋的剑意,而即便是本法,也能助他刻纹,从此可见九真中经飞文的神奇。 程末缓缓睁眼,锐光从双瞳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深黑色。他收起了凌跃剑,自身气机也随之一并收敛了下去,如同利剑回到了剑鞘中,锋芒尽藏。 “啪啪啪——”程末转头,看着言归向自己走来,拍着手满脸笑意,“恭喜你啊,程末,再度破境不说,还得到了桂敛锋的真传。哈哈哈,以往藏剑谷的规矩格外森严,各种神通都严防死守,生怕流出去一点,连交换也不让,真是抠门。要是让这群死脑筋知道了,他们师父最强的绝技居然落在了你一个外人手里,只怕要郁闷得发疯。” “你祝贺我的奇遇,我却可惜桂敛锋前辈的尸骨无存。倘若将来遇到他的门人,也无法让他们前来祭拜。”程末摇了摇头,四下一番,看到了断剑落在地上,伫立在尽颜兰的旁边,伸手将二者全部拾起,说:“我也算承了他的天大恩情,日后有机会,将这两件东西交给他的门人,也算偿还这份情。” “你也有些死脑筋啊,”言归凑过来说:“尽颜兰里面可是充满了生命的灵气,算是集诸天造化之大成,祖喻能靠着它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就可见一斑,你居然真舍得送出去。这也就罢了,那把断剑,我倒觉得大可不必交出。它属于生前桂敛锋,死后理应被他的传人继承。那你说除了得到桂敛锋完整剑意的你,还有谁更有资格?况且它已经被汉方岭简仪改造,基本接纳了你,你再送出去,反而多此一举。” 程末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又听言归继续道:“好了,现在基本上危机结束了,该弄清的弄清楚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还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程末嘴角浮现一抹冷酷的笑意。 该怎么做,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八十二:血纹剑 黑暗的明堂,一个身影静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沉闷的空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紧闭的门窗,也让气流一点也无法吹入,热气,不知不觉从地砖下蒸腾而上,让整个气氛,变得像蒸笼一样。 霍寻就这样待在这里,既像是在思索、也像在等待。 自从程末掉入洞穴后,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这样的事情,他做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往日之内,但凡进入这里和他谈判的人,如果双方把酒言欢,那么自然,他也会亲自送对方安然无恙地走出去;而如果彼此言谈破裂,他就会像这样一般,将对方送到洞穴下面,去交给那一个存在。这既是他铲除异己的手段,也是和那位存在的一个交易。 虽然不知道它的底细、也能感觉到对方其实不喜欢自己,可是时不时送人下去给对方“打牙祭”,多少还是能换取一些好感。 毕竟整处秘境的安稳,还是要仰赖于它的维护。 可这一次,霍寻没来由地皱起了眉头,心绪始终难以安稳下来,总有些杂乱的念头扰乱着自己,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以往寻常情况,一个人被抛下去后,短暂的躁动后,很快就就会陷入沉寂。偶尔那个存在还会主动上来和自己说说话,夸赞的时候极少、说这次送来的人它不满意的情况倒是更多。 然而这一次,所等待的只有亘古的缄默,像是时间也在黑暗中凝固,似乎这片天地已经被遗弃,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化。 有时候,这种不变,恰恰最为折磨人心。 霍寻眉头愈发紧锁,他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起身想要去原本的洞口看一看。 心中不安的感觉,至此也愈发强烈了一些。 “轰隆!”还没等他迈出第一步,地面下,传出无数隆隆响声,像是千百堵墙壁一同坍塌,连带着将地基都接连砸断。铺就的地砖,也跟着颤动不停,边角不严实的地方,不断地翘起,甚至直接被震出摔断。 霍寻用凝重的眼神,望着原本程末最后所在的位置,原本在那的一张桌子,现在还没有被撤走,桌上摆放的酒壶,也跟着倾倒,盛放的酒水,洒到了地面上,顺着地砖的缝隙,渗入到地下。 酒水一滴一滴洒落,霍寻眼光凝动,微微向前踏出一步。 瞬息之间,洒入地下的酒,燃烧出汹涌的烈火,又从地面下窜了上来,惊得他短暂中心跳不止。 燃起的火苗,又逐渐地熄灭,跃动的火星,一点一点掉到了旁边的地上,翻滚着如同萤火虫一般。 而在下方,更为强烈的动荡声,至此终于冲了上来! “轰!” 整片地砖被彻底掀翻,锐利的气息,如狂风般席卷而出,将砖石割裂成整齐的瓦砾碎屑。狂暴的剑气弥漫,在室内凌空碰撞着,发出了无数如斩断钢铁般刺耳的声音,一道年轻的身影,在剑气的簇拥下缓步而出,手上一把银色的长剑明灭不定,他的杏眼如炬,照亮了淡漠的脸庞,身上黑色的锦服,让他宛如和暗夜融为一体。 程末就像一尊从地下走出的杀神,没有残暴的血腥气,暗藏的杀机,却更为震慑人心。就像是传说中,收割生命的死神,其实并不显眼,他看上去和常人一模一样,甚至遇到他那温和的笑容,会让人以为死神只是个寻常的邻居——直到他决定取走你的生命之前。 “这……怎么可能?”霍寻声音有些喑哑,几乎难以置信,程末真的就从下面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你让我去见你们真正的主事人,谢谢你,我见到了。”程末举起凌跃剑,剑锋就在自己面前,轻轻弹动了一下,“铮——”清脆的声音,犹如龙吟。 他紧跟着说:“不过很可惜,和它的谈判破裂了,最后它也没有什么话能带给你。” “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超乎了霍寻的想象,“你到底把它怎么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 程末一言之下,长剑陡然斩出,剑锋化作一道流光,在半空中不断变化着轨迹,绵延向着霍寻斩去。斗折的形状,如闪电般不断地汇聚、重组,最终,凝成七道角度、威力各不相同的剑光,将霍寻全身上下都裹挟在内,惊人的声势,犹如雷声滚滚,夹杂着飓风骤降,尚未触及,就已经震慑于这撕天裂地的声势之内。 仅仅换作一日之前,以程末原本对剑之一道粗浅的理解,是不足以将剑意运用的如此自如的。而仅仅是得到了桂敛锋生前修行的一些经验,就能让他完全脱离了以往的窠臼,晋升到这般地步,昔日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果然名不虚传。 霍寻几乎吃了一惊,他自然能够感觉到,程末这一剑蕴藏的千变万化的劲力,就像一件经历了千百般雕琢的工艺品,居然无法寻觅到任何瑕疵。对于时机完美的把控、劲道灵活的运用还有对剑意深刻的理解,按照常理完全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的人所能掌控的。他猜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程末经历了什么,可是仅仅看他这份手段,就足以称之为“天纵之才”了。 “程末兄,你果然厉害,可如果就是这样,那还奈何不了我!”虽然不知道祖喻是如何被程末消灭的,可这一剑之中,霍寻仍旧看出了,程末的实力尚未超过自己,那么他也就没有失去战心。霍寻微微后退一步,黑暗的天地,身影就完全融入在里面,似乎彻底消失不见。明堂之内,幽暗的氛围,对于程末只是个环境,而对于他,则完全是可以掌控的利器。 程末则看出了,这不过是一些粗浅的障眼法,也是毫不退让,再次一件刺出,锐利的剑尖,所用出的,却是极致柔和的剑意。剑势覆盖之下,宛如一湾湖水流过,汇聚成江河,潮涨潮落之间,倾压的浪花愈发汹涌密集,赶走了黑暗,也将霍寻的身影从迷障中硬生生挤了出来。 对方完全现身,程末的剑势再度改变,一剑横过,似孤狼的獠牙,只会在最后的时刻,露出致命的狼吻,断绝猎物的生机。从柔弱到阴冷,剑意转化之快,几乎令人目不暇接。 剑尖准确地刺入到霍寻的心口中,没有半分差错。 然而。 “我说了,程末兄,你奈何不了我。”霍寻淡淡开口,声音干枯,就像一个傀儡一般。 程末不觉一惊。 他所见到的,是自己没有动、霍寻同样没有移动,可是对方在眼前,就是不断地向后退出,不管怎样都无法接触到他。彼此之间,仿佛隔着无法横跨的天堑。 肉眼能够看到的,是周遭的景物,同样在飞快地变化中,浮光泡影,一个个场景接连越过眼前,不断地变化、不断地破碎,一瞬之间,走马灯一般就仿佛经历了一生之中所有的景象,见到了往常都不会相遇的人和事情,迷离的景物,让人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的差距。 这似乎还是幻境,但和之前霍忌的手段截然不同。 他是用现实中创造幻象,将人困在里面。 而霍寻的手段,则是用幻象无限接近于现实,进而改换整个天地! 这是霍寻的能力,源自于他的灵箓——通幽径。 “曲径通幽处”,所连接的,又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小心了,程末,我感觉出来了,他是货真价实的通源四纹的境界,如果换作之前的你,都不会是他的对手!”言归提醒道。 “你也说了,‘换做之前’我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也不是之前!” 程末一剑横在眼前,他破境后更为雄厚的真元在体内澎湃冲撞着,潮水一般,尽数灌注到凌跃剑中,广界钟的虚影也徘徊在他的身后,在上面的第二个“剑”形纹路上,隐约浮动着血红的光芒。 桂敛锋的剑意,包罗万象。他不会轻易将剑归类为杀器,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杀。 极致的剑意,本来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只要使用者有心,它随时就都可以化为至杀! 八十三:生死斗 血红色气息,逐渐缠绕在凌跃的剑锋上,化为一道道鲜红的纹路,一点一点渗入,玄妙、神秘。它的气息并不古老,却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仿佛横跨了亘古的领域,穿透了八荒的主宰,傲立于大地之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这是一种立于天地顶峰的奥妙之力,玄之又玄,可悟、可明,却不可说、不可道、不可考。明明也只是一种简单的本法,却远远超过了言语可以概括的范围。也是程末的运气足够好,是用融天森罗录直接获取了遗留在桂敛锋灵箓中的经验,否则他就算真的亲身遇到了对方、得到这位剑道大家的亲历传授,也不可能理解的如此深刻。 亲身体悟,现在又真的用出这等绝学,名为“苍穹”的神剑之术,程末恍惚中,也理解了为何桂敛锋能够将简单的本法练至登峰造极,凭此傲视天下英雄。大道至简,万法归一,所谓的本法、术法等,不过都是表现的方式,对于真正的得道宗师,完全到了信手拈来、无所拘束的程度。纵然只是本法,其中蕴含的奥义,丝毫不输于任何符文名箓,也可以算作殊途同归。程末之前在轸安秘境中看到的灵兽尸骨上留下的血红色的小小“杀”字,就是桂敛锋极致剑意的体现。 而当本法、术法、道法都达到了不拘一格的程度,也就达到了“一法通、万法皆通”,身心合道,人与天地之间物皆与我相融合一,彼此别无二致,所用出来的,就是传闻当中的大道“通法”。 不过眼下程末,想的还没有那么远,他第一个要解决的,自然还是眼前的局面。血红的气息,不仅仅局限在剑身之上,以程末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杀机四泄,挤压着周遭黑暗的阴影,像是荒野中的兽王睁开了双眼,侵扰的邪灵无不退避三舍。 长剑抖擞,血气酝酿,于剑刃之后,一个血红的巨人若隐若现,身材魁梧奇伟,臂膀犹如城墙一般坚实,粗壮的筋骨峥嵘似铁链缠绕在了一起,坚不可摧。这既像是程末以往显化出来的神灵,又截然不同,少了几分神圣的韵味、多出了浓郁的蛮荒气息,更像是传说中的荒神。 剑势既出,荒神咆哮,声音震慑天地,踏动四极,轰然朝着霍寻冲了过去。极致的杀机血气,撕裂了黑暗的苍穹,几乎让人无法抵抗。 霍寻的身影,隐藏在幽暗中,若隐若现,他只有一半脸庞露在外面,映衬出惨败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黑色的气息汹涌凝聚,似有无数乌云成形,隆隆声宛如万马奔腾,一道道粗壮的雷电霹雳而下,不停砸在血色荒神上,轰然炸开。雷响排空,犹如灾难降临,末世般绝望的感觉,撕扯着人的意识,让万古之后只剩下满目疮痍。 荒神靠自己强横的身躯,硬生生接下这些攻击,怒吼的咆哮,震动明堂的大梁瑟瑟发抖。雷电的狂轰滥炸,逐渐覆盖了全场,满目所见,皆为耀眼明光夺目,雷电浓厚,几乎凝结成了池塘之水,但凡处于期间,尽为无力游鱼,皆会被困死在此。 荒神再度吼叫,身躯轰然炸开,血气化为蛮横的力量,与雷电不断纠缠着。极端狂暴的两股元气疯狂对撞、消耗着,发出更为震耳欲聋的声势。闪爆之内,连霍寻隐藏的身影,也逐渐被逼迫现身。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一招,程末就可以达到如此地步,隐约之间,还能感觉出,对方血红的剑气与自己相比,居然还占据了上风。 这个少年,当真是不可思议! “就在这里!”程末的声音冷冷出现在他的身边,身形如极光飞驰,瞬息而过,凌跃剑抖动,化为一条笔直的长线,朝着霍寻悍然而来。自一开始,程末就在不断寻找着霍寻的身影,现在发现了对方,自然不会放过。长剑上血气浓重,不过轻轻一动,却如擎天之柱般,暗藏万钧之力,搅动起狂风大作,与其说是斩动,不如说是朝着霍寻当头砸了下去。 “程末兄,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但如果就是这样,你还奈何不了我!”霍寻却根本不与之争锋,采用避实就虚的战术,不断后退,在他的脚下,出现的是无数蜿蜒的路径,他踩到每一个小径中,宛如踏入了不同的世界,而他的自身,就是在不同的世界中不断变换,从一点跨入到另一点,令人目不暇接。这样一来,根本无法确定他的位置,又如何与之拼斗? 这也是霍寻的灵箓强大之处,通幽径之下,道道皆为通途。他在这荒野小村之中,自从修炼以来,从来得不到任何优质的资源。丰富的灵宝、名师的指点、难得的神通,他统统得不到任意一件。就连趁手的法宝,也是难以寻找。那么他和霍为、霍忌、霍桓等人,唯一的选择,就是依靠自己,将灵箓演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这也是一种极致的选择,是赌上了自己的修行之道。 而他现在藏身于万界之中,让人触碰不到,几乎就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程末则不管霍寻身处何方,立刻随之而上,辙踪步用出,全身化作流光,死死咬在对方的身后,身影似乎遍布全场,无处不在。剑势逼人,血红的剑气将那些潜藏的路径一一斩断,极限的速度,往来须臾,横穿在瞬息万变之间,将霍寻的藏身地又重新毁掉。不论霍寻前一秒在哪,程末下一刻总会杀到,此消彼长中,黑暗的气息逐渐淡化,血红的剑气则愈发浓重。 “程末兄,你这剑法,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让我不敢与之交锋。可惜太过锋芒毕露,岂不闻‘至刚易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适当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霍寻的声音,悠悠传来。 “那不知你屡次三番追杀我等、又数次借机欺骗、暗算我,可曾想到得饶人处!”程末冷笑着,又哪里吃他这一套。 “这是程末兄你太过肤浅了,岂不闻‘天道有常,不因一人而亡’。万事万物存在、运行,都有自身的道理,不因他人而改变废食。就像这万千条路径,同时存在,你走上哪一条,都不会对其他产生任何影响。而我也只不过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条道路,选择走了下去,程末兄你又为何咄咄相逼,非要认为你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 “那按你的说法,我选择要杀你,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程末根本懒得废话,“你既然这么喜欢说大道理,不知又听没听过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得好,你我选择了不同的道,才无法就看法形成一致。”霍寻此刻,停留在通幽径中最后一条路径上,语气悠远地说:“那么此刻,我就请程末兄,你来我这路上一观,看一看我所选择的道路,究竟又是怎样的一副景象。这样一来,你对于我,也就有了更多的理解。” 霍寻脚下的那条小径,突然间,近乎无限制地向外扩张,化作了一片原野,宽广天地之内,雄壮不已,其中场景包罗万象,是山川、是河流、是原野、是荒漠,均可在其中一见端倪。程末涉足其中,只觉得自身无比渺小,天地苍茫,孑然只剩自己一人,无边无际,仿佛就要迷失在里面。 “这也就是我所能见到的情景,程末兄,你只是困居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而我的眼界,则心系整个天地万物。”望着程末的双眼逐渐迷离,霍寻轻轻道。 “眼视而不见视、耳听而不闻,触之所及尽为虚幻,为有本心为唯一至真!”程末的心中,平白响起了这一句话,意识似化作一道利刃,斩断了一切虚无杂念,灵台重归清明,无论任何事情,也无法再让他迷失。双眼之中,莹莹有神,这是精神再度凝练的表现。 这仍旧是剑意,却不仅仅是剑意。 桂敛锋当年凭借剑术纵横天下,自然也有过很多专修精神的强者,自恃灵魂强横,视之为只知战斗的粗野之人,妄图用精神之技另其迷失,从而击败桂敛锋,却从没有如愿过。桂敛锋的剑术修炼,也是对于精神不断的磨砺过程。 一个孤心追求剑道极致的人,又怎么会被这等雕虫小技,所蛊惑。 他的心灵,早已和他的剑一样,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利刃! 对桂敛锋的苍穹神剑来说,剑不只是剑,而万物,也皆可为剑! 程末的目光,此刻也就化成了利刃,触及之处,虚妄的环境,如秋风扫叶,无不纷纷崩溃。他的目光,如同鹰眼般敏锐,越过了重重山峦,远远眺望到天边尽头,在视线的终点,他最终看到了霍寻,目光如囚笼,将对方紧紧锁在原地,他们隔着遥远,在此刻,又似乎触手可及。 “程末兄,你果然还是让我感叹不已。”霍寻似乎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要说我没能理解你的苦心,执迷不悟呢。”程末毫无波动地回复,在他的身后,广界钟缓慢现身,古朴的钟身上,除了原本的青色冰纹,第二道“剑”字纹路,清晰可见。 “我见识了你的道路,那么现在,你也来领教一下,我的选择!” “剑”字纹,立刻变得熠熠血红,隐约之中,化成了一个“杀”字! 八十四:孤星陨 “杀”字浮现,连周围的气息,陡然阴气森森。 程末得到了桂敛锋的传承,是刻印在了灵箓之中,那么苍穹神剑,不仅仅是剑术,用灵箓使用出来,才是威力最大的绝学。 剑之一道,极致是剑,也不仅仅只有剑。剑意所至,无所不为,灵箓也可化作长剑使用。这和桂敛锋的剑道,实际上不谋而合。倘若桂敛锋九泉下有知,估计还会称赞程末一番。 而由剑所化的杀意,也是清清楚楚,表明了程末此刻的心迹。 剑可用作凶器,持器之人若想成事,理所应当也该有所杀心。对于此刻的程末,态度自然极为显而易见,霍寻数次践踏了他的底线,若再无杀心,恐怕对自己都是莫大的侮辱。 平心而论,程末不喜欢杀人,他曾有过息事宁人的举动,否则也不会答应来此,可是无一例外失败了。他既不是宅心仁厚的圣人,也不是迂腐懦弱的愚人,对方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一如他现在,可以手持凶器而无所用,一旦有了需要的余地,那么也就支撑着他,“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广界钟之上,剑芒涌动,纵横交错,仿佛无数宝剑凌空交击,发出“铮铮”之声,犹如疆场之上无数将士拼死搏杀,冲天之杀气战意昂扬,鼓动着人的心脏,也随之澎湃激昂。 “无上之剑,苍穹可斩。” “世间无义之徒,可杀!” “无情之人,可杀!” “无礼之辈,可杀!” “冒犯于我、行诛心之事,皆可杀!” “我纵只有一剑,斩尽诸天不公、踏遍虚伪道义,杀杀杀杀杀!” 程末的杀心,前所未有的果决,长剑挥动,震空虚指,无尽杀意,带着惊天声势,化作万千锋芒,尽数朝着霍寻掠去。森然所过,草木飞溅、碎石裂空,大地之上,只剩荒芜狼藉,通幽之径,尽数被他极致的剑道杀意摧毁!这般惊人的威力,就连原本的鎏金火符神法,甚至都远远不能触及。 霍寻面目凝重,双脚之下,通幽径不断缩小,显然再也无力维持那么大的规模,将力量全部凝结到极致,他也有了更多的手段,可以抵抗程末的攻击。幻境绰绰,景象各异,各种天象,都被他演化出来,将自己团团护在中央。 一座山峦耸立,高似乎可达万丈、横跨千里之遥,被至杀剑意直接斩碎;广阔的原野,万里荒芜,似乎无人可以横跨,依然不能抵挡剑意哪怕一弹指;风沙阵阵,弥漫天际,构成了最为完整的屏障,直接碎裂;极致高原,被破;滔滔江河,被破;连烈焰冲天,燎原若修罗地狱的极致火域,在惊人剑意的冲刷下,也颓然散尽。 最终,是无尽海流,自无边处降临,犹如三千弱水,广博无边,将霍寻隔绝在外,似浮光跃影,虚幻的水流,抵挡了真实的剑意。 有倒是说弱水浮毛难渡,无人可过,那么同样,在水流的彼岸,也成了程末最大的阻碍。无论他的剑意在如何凶猛,都无法跨过无形的天堑。 霍寻自以为万无一失。 可是他却忘记了一点。 他们现在,是生死之斗,所争的并非为“不败”,而是“必胜”。 他凭借无懈可击的防守,能够苟且于一时,可对于程末,依然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却自以为完满而心安理得。 不去考虑求胜,反而考虑不要失败。 战者,未虑胜而先思败,也就必败无疑! 一片雪花,不知何时,从天上轻轻飘落,紧跟着第二片、第三片……鹅毛大雪降临,弱水之上,凝结成一层浅薄的冰晶,继而,全部冻结成冰河千里,又在霍寻愕然的目光中,被剑意直接冲散! 剑光闪烁,凝结如一轮圆月,坚韧至极,无坚不摧。而无边的极寒气息,又在不断压缩着霍寻的活动范围,让他疲于奔命。寒气、剑意两两呼应,彼此联结,威力于无形中更是倍增。 程末已经战意昂扬,自然不会只局限于用剑法,在最初的交锋之中,他已经尝试到苍穹神剑的威力,现在就要用尽手段,彻底击垮对方! 霍寻凭借着通幽径的能力,勉强躲开了寒流和剑意的袭击,然而之后,程末掌心内火光闪烁,化成了冲天烈焰,熊熊燃烧,将霍寻的衣服、头发都燎到一丝。明堂内,陡然陷入火海之中,前所未有的明亮。神火在霍寻的身上迅速蔓延,须臾之间,就已经爬满了他的全身,挣扎之下,霍寻仓皇脱下自己的外套,才算是彻底摆脱了这些烈焰。 余光所及,程末早已再度逼近,长剑如龙,真的带着龙吟之声,朝着他纵身挺进。霍寻只能以真元硬接,“当”“当”连声之下,二人的身影上下翻飞,短促之间,就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招。霍寻四纹的深厚修为,至此居然又稳住了阵势。 程末也非易与,五岳真形图用出,雄浑的大地元气不断注入到他的体内,让他和霍为单纯拼斗功力,居然也不落下风。长久下去,甚至他还能将霍为生生拖死。 可这也不是程末追求的胜利方法,他也必须速战速决。 元力汹涌而出,牵动着周围雄浑的阳气,再度用出旭日曜天诀,程末周身上,笼罩了一层耀眼的光辉,至阳至烈之气,也让他的剑势陡然之间,化为大开大阖,一往无前。 一剑而来,带着摄人的气势,朝着霍寻当面陡刺。 霍寻避无可避,以双掌合十,硬生生接住了程末的剑锋。 剑上的炽烈气息,转身间,将他的双手烧焦。 霍寻发出了痛苦的叫声,仍旧死死抓着凌跃剑不放。 也恰在此时,他却没有注意,自程末的腋下,两只神灵之手合拳为一,朝着他当胸撞来! 霍寻被打个满怀,鲜血自七孔而出,狼狈飞退。 也在这一瞬间,他所能看到,是程末的剑光,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 寻乡镇里,明堂陷入到熊熊大火之中,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望着这一切惊疑不定。 他们自然想去救火,可以往霍寻有规矩,这里不允许轻易踏足,遇到现在的情况,就连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围观的越来越多,除了老人,之前那些玩耍的孩童们也来了,然后,是参与过追杀程末的人,也跟着过来。 他们想起了,霍寻和程末进入这里后,现在还没有出现,那就意味着…… “看!有人走出来了!”不知是谁,指着火海大喊着。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一道黑影,跨过遮蔽的火墙,缓慢走出,在他经过时,四周的烈焰,不约而同地退开,为他让出了通路。在他的手上,似乎还拖曳着另一个人影,那一个人,气息早已断绝,被烈火炙烤,也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人的表情,逐渐变得诧异,然后是震骇不已。 程末几乎无视了他们的反应,直接将霍寻的尸体甩到了他们的面前,径直向外走了出去。听着身后他们的哗然,程末心中,多少也是有些触动。 不过仅仅一点。 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一群精干之人,直接围住了想要离开的自己。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参与过以往对自己的追杀,带头的两个,正是来到这里时,一直看着自己的那二人。 “你们想,为他报仇吗?”程末冷淡开口说。 带头那二人正要说什么,冷不防一道寒光闪过,面颊一凉,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到程末已经将长剑收起,然后,自己的鬓角上,一截断发飘落而下。 “你们应该感谢我,毕竟如果立场调换,我不觉得他会帮我把尸体搬出来。”这是程末用言语说的话。 而他的行动,实际上说了另一句话—— 想要报仇,是需要实力的! 众人皆默然不语。 程末也不去管他们,径直跨过他们身边。现在事情了解,他反而有些畅快。那么自然,就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那一群人,等程末走远了,依然站在那里。 “现在,怎么办?”带头的一个人,看着村民们抱着霍寻的尸体痛哭不已,苦涩开口说。 “告诉大家,准备离开。”另一个人回答。 “这就要走?谁能接纳我们?” “这点,大哥他们其实早就想好了。如果有朝一日,他们都不在了,就让我带着他们的尸体,去投奔最近的城镇。他们都是被通缉的匪徒,以此当投名状,一定会有人接纳我们的。” …… 晨曦的微光,透过树梢倾泻洒落,照射在女孩的睡颜上。季初见躺在树下草丛,微微惊醒,慢慢睁开了双眸。 她看到树上的叶片,在新的一天,抽出了比昨夜更多的嫩芽,阳光透过叶脉上的露水,反射出五颜六色光辉,看上去分外璀璨多彩。直起身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听到了明显的呼吸声,转头看到,崇越打着响鼻,注视着自己。 “谢谢你又替我守夜了。”季初见微笑着,想要抚摸下白马的头颅,崇越却直接躲开,径自走向了一旁。女孩也不恼,这几天后,崇越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和她的关系也逐渐亲密,虽然仍不让她轻易触碰自己,可能够看出,桀骜的龙首白驹,已经接纳了她。 季初见站了起来,顺着水声,走到了一旁的小溪,蹲在溪边,捧起清水,清洗着自己的面颊。清理完毕,她抬起头来,嘴角也还沾着一滴水珠。 她觉得自己现在身心很放松,经历了前几天的仓皇奔走,自己从那个状态摆脱了出来,现在跟着崇越,每天想着的,无外乎就是让彼此过的更好一些。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对于挂念着她的人,可以更为心安。 不过在她的心中,一丝忧虑的事情,也还是存在的。 那是她现在,最为挂念的一个人,到底又身在何处。 心思是忧虑的,态度,依旧是阳光的,因为她信任着对方,就如以往自己身陷险境时,相信他会来救自己。 季初见摇了摇头,让意识更清醒一些,站起身准备去找崇越,又在思索今日应该往何处走。 冷不防,她怔住了。 清澈的双瞳,微微颤抖,倒映出在溪流对岸,一个身影站在那里,正在看着自己。 隔着溪流的雾气,少年的微笑,若隐若现,始终这般真实。 “哗啦——”下一刻,她踩过小溪向着他跑去,眼中含泪…… 八十五:搅局者 “好,停!” 言归在给程末计时,现在正好一炷香的时间。而原本手忙脚乱的程末闻言立刻停下了动作,将最后一个刻满了灵纹的呈真琉璃放在了河边沙滩上,有些气喘吁吁。 “时间到了,你现在一口气能完成三十个呈真琉璃的炼制,比半个月前又有了进步,不过接下来才是检验的重点。”言归随意拿起一枚,望着上面复杂的纹路,点了点头说:“把它们摆放在一起。” 程末依言而行,将这些炼制好的呈真琉璃按照一定的顺序摆放整齐,构成一个奇特的图案,似圆又方,有些类似太极阴阳,不过仅仅有一个弧度。浑圆球体上的灵纹,彼此收尾相连,使这些繁杂的纹饰,也暗合了某种章法,颇为赏心悦目。摆放好后,程末用手指轻轻点动最上第一个琉璃珠,将真元渡入其中,所有的呈真琉璃,旋即依次亮起,光华闪动在体表的繁饰中,如节日中悬挂的彩灯般璀璨。 程末之前进行的,算是炼器之中最为基础的一样练习,无参照、无演练、无图纸的情况下,不仅要在呈真琉璃上刻出特定的纹饰,每一颗琉璃的纹饰还不能完全相同,而且还要保证两种不同的纹饰之间可以恰好收尾相接,才能像现在这般在一枚中度入真元、所有的琉璃都会发光,可谓“一处通、处处通”。 这般解释起来容易,真的进行,可就千难万难。限定时间内,头脑要同时记住每一个复杂的纹饰不说,还不能忘记了规律、摆错了位置,同时每一颗琉璃上,任意一个纹饰要是坏了一点,整个阵列也就直接报废,意味着程末要重头再来。 “怎么样?”程末少年心性,见到如此,也是有些得意。 这段时间他大多时间都在进行着炼器师的修炼,现在已经小有所成。用言归的话,他早已经算入门了。 “大体还是不错,不过,”言归说着,抓起最后一个琉璃珠,阵势被打乱,沙滩上一串琉璃相继熄灭。他也没管这些,直接将之扔给了程末,道:“这最后一个的亮度,可比不上前面那些个,你偷懒少在上面刻了几道灵纹!” 程末面色一僵,仍旧辩解道:“你说让它们都亮起来就行,又没说哪个必须亮度一致。”不过这番话明显少了许多底气,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 “你小子,真是滑头。”言归无奈地道:“你的心性不错,也可以沉得下性子,但过往见过太多勾心斗角,导致你的人也是精明算计,这样的你在修行一途或许能占很多便宜,可涉及到炼器这类苦功夫,或许就不太适合你。毕竟,公认妙法都是痴人才能舍得去钻研的。” “事到极致就是痴。”程末说:“像你我一心修行,想要钻研天道,谁人就没有几分痴心?” 得到了桂敛锋的真传、了解这一曾经剑宗第一人的宏愿,程末的心迹,也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连言归都对他的话有些诧异,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道:“按你所言,说的也不错。” “不过我倒是还有一个疑问。”程末也拿起了一颗琉璃珠,凝视着上面复杂的灵纹,说:“炼器术和灵阵术,都是要刻印灵纹,这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 “你修行炼器术到了现在程度,会对此有疑问,也是理所应当。”言归点了点头,说:“这个问题,可以一言蔽之:炼器术,是属于‘现在’的妙法,而灵阵术,则属于‘将来’。根本的区别,在于它们各自不同的起源。炼器源自于工匠对于精益求精的追寻,而灵阵,实际上源自于玄师试图对天道的模仿与把控。根本的不同,也就造成了外在表现的截然不同。一般人的直观感觉,就是灵阵术要远比炼器术更为难以捉摸。他们可以理解一把刀在经历炼器后如何变得更锋利,却很难理解灵阵的演化是如何做到种种神迹的。同时相对而论,妙法、道法虽同属于精神,灵阵术也是妙法之中最为接近道法的。” “不过这些实际上都是最粗浅的认知,你已经从桂敛锋的传承中得知了‘万法皆通’的道理,实际上,无论筑丹术、灵阵术还是炼器师,极致的妙法也有很多触类旁通的点。就像高等级的法宝中,不仅要用到炼器术,往往里面也有很多的灵阵之法。” 程末听得有些出神,忽然“哎呀”一声,他和言归同时转头看去,见到河边的季初见,握着一根鱼竿,颇为苦恼,鱼线的尽头已经没有鱼钩,显然是刚刚钓上一条鱼、却被它挣断了。而崇越就站在河流的一旁,也没有饮水,将全身泡在河流中,一边注视着季初见。 言归看着女孩手忙脚乱的模样,笑了一下道:“你们两个现在,也真是够悠闲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出来旅游的。不过你选择不走传送阵、直接上另一条路,虽然耽搁了许多时间,可能也是正确的。” “我的确是这么考虑的,”程末道:“传送阵虽然迅疾,但我害怕另一边反而有人守株待兔。而且一般人也很难想到,我放着传送阵不走,偏偏要走大路,打得就是他们出其不意。” 自从重新找到季初见后,程末就打定了主意,尽量不引人注目,从另一条路前往洛峦洲。行至广古平原中部后就一路向南,深居简出,到现在果然都相安无事。程末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正巧前日崇越伤势复原,他就快马加鞭,小半个月的时间,已然行程万里。这段时间,路两旁能看到途中的河流与溪水日渐增多,预示着离洛峦洲越来越近。 二人望着理好了鱼线、重新垂钓的季初见,一时无话。半晌后,言归才感叹说:“有时我都分不清,你又坚持着何种执着。明明你和她之间非亲非故,却仅仅愿意为了一个承诺,去付出这么多。甚至在这个过程中,你连她的身世都一无所知。也许,这也是沉罪灵尊选择你的一个原因。” 程末听出言归的话中,带着深深的缅怀,知道他还是放不下关于季寻悲的事情,或许见到了桂敛锋的遗骸,更增添了他的思虑。 程末想要说点什么,或许是打算告诉他,等他到了中域,除了自己事情,也一定会帮言归查清他想知道的答案。 一股寒流闪过了他的心底,似针刺般的感觉,大脑陡然敏锐。 程末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向着周遭扫视,精神如探网扩散,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对方。 河流的上游,两道阴影头戴斗笠,一前一后,冷冷审视着自己。与其说是他们被程末发现,不如说一开始对方就没有躲藏的打算,大大方方亮相,出现在了少年的眼前。 和之前的杀手,迥然不同。 程末眉毛微微皱起,他回头看了一眼季初见,看到女孩仍旧在河边,一无所觉。只有崇越站了起来,龙首驹通灵的目光,凝重的望着他。 程末示意无恙,默然起身,慢慢朝着那二人走去,离他们还有数尺之远,他就停住了脚步,气息内敛,无言面对着对方。 他什么也没有做,连凌跃剑也还好好地挂在腰间,手甚至没有靠近剑柄。 可这样,反而是他最严阵以待的时刻。 剑收回道剑鞘中,才能更好地拔出。 “二位,何事?”他冷冷开口。 “钟于呢?”前面第一个人声音沙哑,明显在刻意隐藏自己身份,不想被认出。 “谁知道呢,也许在某个酒馆逍遥,也许在后面还没有追上,也许,就藏在你身边。”程末故意说。 “原来如此,看来季初见的侍卫全灭、钟于葬身于大雪山,只剩下一个少年保护她的传闻,是真的了。”第一人沙哑地笑了。 程末的眼神骤然锐利,右脚不自觉踏前一步。 这个人不仅清楚季初见的状况,甚至连钟于死在哪里都一清二楚,绝对不容小觑。 他到底是谁?和整场追杀又有什么关系? 见到程末的细微动作,身后第二人也微微踏前了一步,暗示着他一直在警惕着程末,蒙住的面孔,唯一露出的双眼,锋锐的目光与程末对视,毫不退让。 “放松,没关系。”第一人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同伴。第二人立刻退回到他的身后。 程末敏锐注意到,他们之中明显第一人才是发令者,身后第二人,应该是他的护卫。 “不过保护她的少年,倒是不像传闻中的那般离谱,才通源二纹,呵,你能带她走到这里,是运气好。”第一人看出来程末的修为,带着不屑。 “如果你是来废话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如果你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我不介意现在就动手。毕竟你这样的人,我已经处理掉不少。”程末也估摸出来,对方的修为大概也是通源四纹,难怪会这般傲气。 “这般看来,你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目的了。”第一人清楚,程末这么说,就已经断了妥协的余地。不着痕迹地朝着季初见的位置看了一眼,继续说:“你能走到这里,是觉得洛峦洲近在眼前,马上就要胜利了?或许是运气太好,以至于自己盲目自信,认为能替她挡住一切危难。我实话告诉你,从你到了洛峦洲后,一切才刚刚开始。你永远不清楚,自己想要对抗的,到底是什么存在。” “危言耸听,还是省省,吓唬人如果有用,修士也就不用苦心钻研天道了。”程末冷冷道:“而且你若真的有说的这般能力,何必再过来和我废话?” 第一人闻言,瞳孔骤然紧锁,显然被激怒了。 强行平息下自己的怒火,他对着程末嘶哑说:“那就期望你好自为之,等到你面对自己的死亡时,也能像这般淡定!” “天地终有穷尽之日,生死在内,谁人又可以幸免?难道,你就除外?”程末冷嘲道。 “但你会死的比我早!”他撂下了重重的一句话,转身向后走去。身后的侍卫,深深望了程末一眼,也立刻快步跟上。 程末望着二人逐渐远去,最终再也不见踪影,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转过头,他看到河水边,季初见已经放下了鱼竿,呆呆地望着自己。 “老师,刚才怎么了?”程末走到她身边,季初见马山询问道。 “没什么,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程末摇了摇头,对季初见说:“你今天还想练剑吗?我想教你一招新的剑法。” “哦。”季初见低下头,随意答应着。 她的表情,欲言又止。 八十六:孤鸿影 崇越在路上奔走着,程末看了眼地图,辨清了方向,立刻快马加鞭。 以他们现在的速度,最多不用一日,就能穿过元台广界的边境,从北域到达边境城市津梁,进而抵达洛峦洲。 数月的舟车劳顿,自己终究要彻底离开那片熟悉的大地,而回想起来一路的波折、惊险的遭遇,还有开始身边的邓也众人,现在只有一个稚气的女孩还陪伴着自己,种种感觉,让程末恍然隔世。 天地人世,最精彩之处,也许就在于下一刻的不可预料。 季初见仍旧如往常,坐在程末的身前,程末在后,却没有催动缰绳,现在是任由崇越顺路驰骋。他的手,现在拿着别的东西,一大块莹润的乳白色,在眼前不断地看着。 “有万界索骥图就是好,什么在路边都能看见。不过你小子运气也真不错,还能碰到这么大块的璞玉。”言归也是啧啧称奇。 如言归所说,这一块玉真的就是赶路时在路边发现的,程末看万界索骥图注意到一个光点,顺着那里挖了不到两寸,就把这一大块白色璞玉挖了出来。 有能观察一切的万界索骥图,自然方便很多。 不过程末明显没那么兴奋。 “你的表现太夸张了。”程末仔细审视了一番后,习以为常地道:“一大块玉虽然不多见,但还不至于特别稀罕。况且你看这玉的中心,很明显的瑕疵横贯了表面,放在市面上也就根本没那么值钱,估计一块灵石就能买得很多。要是绕开缺损,拆成完美的小块,兴许能好一些。” “你是只关注这块玉了,就不会发散思维想想?”言归道:“你刚刚炼器术入门,这不正好是个好的练习对象?想要练出极致的法宝,在这之前先试着提升一些基础的材料品质。如果你能把这块璞玉中的杂质剔除,让它变成完美的一整块,它不久价值大涨了么?” 这一句话真提醒了程末,玉器行当中,常有洗玉的说法,用来提升宝玉的品质。当然不是用水去洗,而是用特殊的方法,剔除掉玉中的杂质,使得其质地更为纯粹。这一法门,在每个玉器行当里都是不传之秘,甚至连“洗玉”这种说法,他们都绝口不提。 毕竟,天然的纯质宝玉总是能卖出最高的价格,而一旦说这玉本身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其价值自然就大打折扣。也有部分眼尖、懂行之人,专门以给人鉴定玉器为生,也倒逼洗玉的手段更为精湛、更为看不出痕迹。 程末既然一直在联系炼器术,言归也这么告诉他,也就不妨试一试。 “那个,老师。”季初见忽然开口。 “怎么了?”程末将大块白玉收回了乾坤袋,想听季初见继续准备说什么,毕竟往常赶路时,马上的季初见总是很安静,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和自己搭话。 “我有些事情,想告诉老师。”季初见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微,而为了让程末能够听清,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一下,淡淡的芬芳气味,从女孩的青丝飘出,钻入程末的鼻孔,有些痒痒的。 “是什么事?”程末隐约有了些猜测,可季初见还没有说出,他只能侧耳倾听。 “你之前,不是问我季家的事情吗?”季初见讷讷地道:“其实你猜对了。而且,季寻悲他,是我的舅舅。” 程末微微一怔,还没有什么反应。 银镜里的言归却如遭雷击,情绪复杂地听着这一切。 季初见继续说:“我的母亲,是舅舅的亲生妹妹,季氏一脉的亲人,除了他们两个,也就只剩下一些远房支系。舅舅他也没有子嗣,也就是说,季氏的下一代,基本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老师你从别的地方,是怎么听别人说季家和晋陵宗的。也许你听到的传闻,晋陵宗是中域的圣地,人人仰慕。在过去,或许是这样,但……”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 程末已经领会她的言下之意,不过稍稍转念,他就想到另一件事,道:“你说季寻悲是你的舅舅,你的母亲和他是兄妹,可是,你也姓季,那你的父亲……” 这一次,季初见没有回答。 程末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每一家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季家,或许也不例外。况且现在的季氏,已经不复以往。 “呵呵,没有子嗣。”言归笑了,但他这次的笑,却不是开心,“小丫头到底年幼,有些事还是并不知情。季寻悲不是没有子嗣,而是他唯一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 程末听得心里一惊,然后又继续问季初见另一个问题:“那季寻悲,现在何在?” 或许对言归来说,打探到季寻悲的下落,才是最为关键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出乎意料,季初见摇了摇头,道:“其实从我出生以来,我就从没见过我的舅舅。他去过哪里、做了什么,所有事情,都是从母亲那里听闻的。而且现在他又在何处,也是谁也不清楚。我只是知道,周围人都很尊敬他,并且,他是一个好人。那么,我就应该以他为榜样。” “这些事情,我并不是故意想要对老师隐瞒,只是这些事情,实在太过重要,我也不想将老师牵扯进来,毕竟,老师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能一直照顾我。”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程末恍然,他已经知道了,压在这女孩单薄的肩上,又是怎样沉重的责任。家道衰落、人丁单薄、母亲暗弱,还有英雄一样在别人那里口口相传的长辈。“季氏唯一的后人”,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季寻悲,是个好人么。”言归悠悠地道:“留下这个评价,也算不错。” “可既然这样,你应该被家人严加看管才对,为何会身陷北域,被人追杀?”程末对这点有些疑惑。 “我也并不清楚。”季初见说:“是家人告诉我,这趟出门,对我也许有一些好处,然后我就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但很快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就失散了,只剩下那些守卫还保护我。然后,袭击的人就越来越多,守卫也一个跟着一个死去,最后,只剩下钟于他一个人。再之后,就碰到了老师您。” 这些事情,季初见说的含糊不清,当时她也经历了很大的冲击。程末也就不再追问,痛苦的回忆像伤口,越是深思,撕裂的越鲜血淋漓。 “对她有些好处,难道季家为了她的修行,专门请了玄师预测?”言归略一思索,继而笑道:“不过算的真挺准的,天生灵箓遇到了桂敛锋的宝剑被激发,然后遇到了你当老师,这可不是好处?” “你还是少说点笑比较好,”程末道:“可关于她为什么会被袭击这种事,你对中域的情况更了解,有没有一些猜测?” “你是高看我了,中域的情况变了很多,我又怎么算了解?毕竟,晋陵宗会衰落、季家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子弟,而连季寻悲都行踪不明了,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言归的话看似毫无回答,程末却从中品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家族衰落,顶梁消失,中域势力错综复杂,还有无数人虎视眈眈,那么会发生什么? “落井下石”,还有“墙倒众人推”。 这是他唯一想到的。 “终究是如此。”程末也就觉得豁然开朗,一切不过是肮脏的争权夺利,在中域也不例外,太阳底下,真的没有新鲜事。 很快,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忍不住问:“桂敛锋,季寻悲,这些高手,在中域到底谁又更强,他们和你相比,又算怎样?桂敛锋他号称天下第一剑,难道就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至尊间的强弱,没有这么容易对比的。”言归摇头道:“到了那个境界,修为或许重要,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同尘之境,见微知著,人与道相合,浑然如一,也就很难再分辨出强弱。硬是要分的话,也只能说,他们的修为隐隐是要压过我曾经一线的,可彼此之间若真的动起手来,胜负之数,也是谁也猜不到。桂敛锋的天下第一,也是仅仅限于剑术。所谓‘术业有专攻’,别的方面有人超过他,也是司空见惯。” “这样来说,就是没人被公认是天下第一了?”程末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言归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说:“你错了,其实有!” “是谁?” “数十年前,曾经有一绝代天骄横空出世,他年纪轻轻,名声不显,却接连挑战各派掌门长老,以力取之,从无一败绩。威名所至,无人敢冒犯;道法精强,隐隐压服天下诸多豪杰。当时纵然是桂敛锋他们与其相比,都要黯然失色。群星闪烁中,他就是唯一的太阳,从出现的那一刻,就预示了他的强势和不同凡响。” “他的名字,叫做——颜鸿孤。” 程末听得心驰神往,正想继续询问。 白马所行,隐隐四蹄轻快,情绪振奋。耳畔,忽闻滔滔浪涛声,有鸥鹭翱翔,鸣声高昂。眼前所见,是豁然开朗,碧蓝水域千帆争舸,潮平海阔,和煦的海风扑面而来,带来些许湿润与清新。 洛峦洲,到了! 八十七:异乡人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 是对洛峦洲最直观的评价。 这一方地域内,覆盖着海域万顷,每日可见朝阳自海面升起、船帆碧波荡漾。岛屿星罗棋布,铺洒在广阔水域中,故而也被外人称为“万岛之乡”。 遥远的上古年代,因为这里多为海洋,往来只能依靠舟楫,交通不便,因而只有渔人在此生活。不过后来,随着当地发现了深海中蕴藏的玉矿,灵玉的买卖,成了当地最为重要的一笔交易,洛峦洲也就开始迅速富裕起来。 发展起来的势力,用了千万年的时间,在岛屿间构筑起无数通行桥梁,雕梁玉栋构筑在这些桥梁之上,形成了洛峦洲独有的建筑风格。甚至当地人还凭借灵阵等技巧,在海面以下修筑起了足以媲美传说中神龙之宫的壮阔海市,风平浪静之时,水面之上是舟楫轻摇和千映画廊,水下隐约可见宫殿巍峨,也为世间奇景。 更兼之海域之地本身气候温和,四通八达之地,与元台广界、延苍山、沉境、翠羽山、初洵天、瑶平天、灵央天等地皆为接壤,是以每日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无论是轻舟飞驰还是巨船缓行,皆有人声鼎沸,所经之处,带来盎然生机。 津梁古城,算是洛峦洲最早兴建的城池之一,地处北部路上边境,一半如寻常城市般建设在陆地上,另一半则出于海域中。作为从北方南下的人第一处能接触到的洛峦洲城池,这里的建筑风格给人的感觉除了一种年代的沧桑,还有海域城池独有的错落精致感,和北域的古朴敦厚的之感截然不同。以人来比喻,北域城池是敦实粗壮的守门人,洛峦洲就像纤细婀娜的少女。 尽一半的北域人都是经过这里,到达的洛峦洲深处,所以程末纵马穿着北方独有的长袍,和季初见一起漫步在白岗岩铺成的街市中,也不会特别显眼。当地人对这些外来过客早就司空见惯,还在用海州独有的腔调,像程末他们叫卖着自己的货物。 “洛峦洲啊,洛峦洲,这么多年,终于又到这了。啊,不对,这时候应该替你感慨一下,你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这了。”言归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唏嘘不已。 “我倒是没你这般说笑的心思,”程末思绪清晰,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瑄琅榭,钟于口中的玉器行,也不知到底在哪个位置。洛峦洲太大,季初见又年幼,问她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来。要是只是个偏僻的小店罕有人知,那可就麻烦了。” “这个不用担心,季家的产业,不可能没人知道。话说回来,就要送她回家了,你就真的舍得?”言归笑道。 现在季初见的身影,不断徘徊在街市中一个个摊位前,女孩好奇的目光闪烁,盯着各式各样有趣的小东西,露出了专注而好奇的表情。程末少见她这么活跃,牵着崇越跟在身后,一直注视着她跑来跑去。或许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样的活泼,才是符合天性的,不去担忧生活的琐碎,尽力展示自己对世界的渴望。 “她有自己的生活,我终究只是陪伴她一时。”程末摇头说:“对于她的宗族,她的母亲,她就是至高无上的公主,有很多人的挂念和宠爱,不应该和我这个失去过往的人,去牵扯太多,那只会让她经历更多的艰险。” “你这话说的,好像不是你在替她遮风挡雨,而是你自己拖累了她一样。”言归道:“那好,送她回去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去陆今那里看一看。”程末已经想的妥当,“邓叔他们此次出门,一个原因就是去见大少爷,我既然来了这里,又怎么没有去见他的道理?兴许邓叔他们已经到达,现在正在洛峦洲等我。” “错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言归忽然郑重道。 “什么?”程末诧异,觉得自己安排的应该妥当了。 “先把你这身北域的衣服换了,还有丫头那一身。”言归道:“你这身衣服在这还行,再深入洛峦洲,可就太碍眼了。” “呵。”程末干笑一下,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合着就这。 这时,他注意到季初见欢腾的步伐,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眼睛眨动着,显然对于这处摊位的东西十分渴求。 程末走到她身后,见摊子上摆放着一个个琉璃杯,里面盛满了淡红色的饮料,芬芳扑鼻。摊主一见他过来,立刻殷勤地招呼着:“客官,刚从北边来的,这是海州独有的樱草汁,用的原料是海里才有的,今早刚刚捞上来榨汁的,保证新鲜,给你妹妹也买一杯。” 季初见除了穿着的还是之前买的男装,头发已经不再束起,完全露出了女孩的模样。 “请给我两杯,谢谢。”付好钱,从摊主手里接过两个琉璃杯,程末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季初见,嘴上还轻笑着说:“喝,小馋猫。” 季初见面庞一红,吐了吐舌头,接过杯子很快喝了起来。程末也抿了一口,只觉得酸甜适宜,一种清爽的口感,十分神奇,不由得说:“果然不错。” “你看,我就说,你会满意的。”摊主赔笑着说。 “我问你个事情,这附近哪有卖衣服的?”程末一边喝饮料一边询问着。 “您问的这就赶巧了,看到前面那间铺子了么。”摊主伸手一指,道:“那间铺子,东西最全了,你带你妹妹去那,也能买几件好看的衣裳。” “谢谢了。”程末喝完樱草汁,将杯子放回了摊位,带着季初见一手牵着崇越,向着对面走去。 东西倒是很快挑选完,程末将自己的锦服换成了一身短衣,看上去和本地少年已经别无二致。季初见,穿上了一身翠色罗裙,头发用发饰挽了起来,看上去有一种轻灵的美感,正好贴合她的年纪。程末告诉她,已经不用再遮遮掩掩地伪装,她也就按照原本的习惯,开始打扮起来。不过以往她的头发都是母亲帮她盘弄的,经历这么久后还是第一次自己缠,颇为有些不习惯。程末见状,也主动过去,在身后帮她将头发缠好。 “老师,你的手真巧。”季初见感受着程末的十指灵活绕过自己的发梢,一点也不会拽痛自己,微微闭上了双眼,感觉这轻抚的触感。 “以往帮别人做过多次,习惯了。”程末说的是实话,在焕青城时每次陆微拉着他出去玩,那丫头兴致上来常常仪容不顾,夫人出门前给她编好的头发总会弄乱,不想她回去挨骂,程末也就每次都会帮她提前把头发编好,算是熟能生巧了。 “哦。”季初见听他这样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女儿家的微妙心事,程末可没有察觉到。帮她编好了头发,程末转过去和店铺掌柜的说:“掌柜的,问你件事,你可知道瑄琅榭在哪?” “哎呀,客官,你们是打算去那吗?”掌柜的一听就来了精神,“瑄琅榭可是出了名的玉行,整个海州也没几处,我们这里小地方更是没有。您要真的想去,直接去谷阳海市,那里就有最近的一家,直接从我们这传送阵走就能到。” 程末心说洛峦洲果然和北域元台广界不同,传送阵是主要的出行方式。不过也确实,万岛之乡,出行除了舟楫外,也只有这样最方便。 询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程末也就打算结账走人。不想蓝灵石刚刚放到柜台,掌柜的立刻推诿道:“对不起,客官,我们这里不收灵石。” “蓝灵石不成,翠灵石也不成吗?”程末真的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有些诧异,“之前我在外面买了杯饮料,摊主照常都收了。” “客官是第一次从北边来我们这儿,嗨,也难怪你不知道,”掌柜耐心解释道:“外面小贩也就算了,他们做生意杂,什么都收。可我们有规矩,行商一律只收取钱币,北域的灵石不能直接交易。您要是不嫌麻烦,让你妹妹在这儿等着,外面就有一家钱庄,您去把这些灵石换成现钱,费不了多少事。” “他说的也是实话。”言归点头道:“洛峦洲靠近中域,也受到中域的影响很深,来往商人只用中域的一种钱币,一直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北域的灵石在这儿只能当做资源,而且……”不知为何,言归好像偷笑了两下。 程末心道如此,他也应该入乡随俗,于是问:“你说的那个钱庄,又是在哪?” “出了这个门,左拐就是,万宝天庄,外来的人要换现钱,都得去那。”掌柜理所应当地道。 听到了“万宝天庄”四个字,程末不禁皱了下眉头,他想起了之前在林春镇,那次不愉快的经历。 本来是在中域赫赫有名的钱庄,居然将势力也延伸到洛峦洲里,看来中域的影响,真的是深入这片海州中。 不过等他真的进了万宝天庄后,最为让他不能忍受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你在和我开玩笑?”程末直视着钱庄里柜台另一边的账房先生,眉目中隐有怒意。 “我这三块灵石,居然才只能换你一枚钱币?!” 八十八:精盘算 万宝天庄内部的布置,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烫金的雕柱、星楠木的桌椅,高大的穹顶上坠满了白玉的明珠,耀眼如无数繁星排列,显示出这一中域顶级钱庄雄厚的财力。 可眼下程末对着这种环境,只有明显的不耐,他直视着对面坐着的账房,对方那好整以暇的态度,像是根本漫不经心。 四面里,也没人特意注视这里,账房则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事,等程末说完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悠悠开口说:“这是我们钱庄的规定,到哪里都是这样,您别说在洛峦洲,就是去中域四天中任意一处,我给你换的华币,也是这个价,三蓝灵石一华币,一翠灵石两华币,绝对没有针对你。” “华币”,就是这里和中域通用的货币,方才对方开的价就像他所说,程末用三块蓝灵石可以换取一华币,所有人都这样。 不过程末的不满,是在别的方面。 “你是没有针对我,但你们的规矩,我只怀疑是否公平。”程末随手拿起了方才对方放在一旁的一枚华币,质问道:“论元气稀薄程度,你这一枚钱币的元气,只相当于两块蓝灵石,我却要用三块蓝灵石才能换这一枚,又算什么道理?” 元台广界的灵石品质相似,基本上是以内部元气来论价值,蓝灵石、翠灵石、血灵石等的不同,也就由此而来。毕竟除去货物,这等灵石最重要的一个价值,就是辅助修行。 可现在万宝天庄提供的货币,却是要以更低的品质交换更高的价值,等于公然是拿北域之人当傻子耍,克扣他们的资源。 “规矩历来如此,华币从来都是这个品质,没有半点虚假。公子若觉得不岔,可以离开。”账房冷冷道,他显然觉得像程末这样的愣头青第一次来不懂规矩,等过一段时间,自然就明白其中的道理。 程末正要发作,但想着季初见还在店铺里等着自己,也只能先将意气放下,随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三十块蓝灵石,道:“那就换取十华币给我。” “抱歉,公子,这里交换金额,最小也是要换二十华币。”账房慢悠悠地道。 程末骤然握拳,又缓缓松开,再次掏出了三十蓝灵石给对方。 接过对方递来的二十枚钱币,程末看也不看,一股脑塞到了乾坤袋中,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去店铺付清了钱款,接回了季初见,程末带着她一路向着客栈走去,一直到定好房间,季初见在另一间房,程末一个人坐在床边,也是双臂支在腿上,始终没有说话。 “还是觉得不服气啊,”言归说:“哎呀,早晚的事,犯不上这么计较。”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不告诉我。”程末有些介意地说。 “自己经历了,印象才更深刻嘛,”言归道:“洛峦洲、乃至中域,和北域的交易一直这样,他也真的不是针对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自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整个元台广界!”程末断然道:“我用三灵石才能换取他相当于两灵石的钱币,而一共交易了六十灵石,才换取相当于四十灵石,相当于无故有而是灵石被他凭空克扣!这还仅仅是我一天一个人,而仅仅北域和中域的交易,一天就何止有千万记数,相当于多少资源被他们凭空用这种方式巧取豪夺!都说中域之人视北域为化外野地,这样来看,他们的歧视,简直来源于方方面面!” 程末还是平生第一次,受到这种折辱。 而且这种侮辱,还不是因为弱小、贫困等等客观原因,而仅仅是单纯的根深蒂固的傲慢,不会因为你的任何作为,就有任何好转。 就像在他一口气拿出六十灵石后,那个账房眼神,也是有些震惊。 可对方的态度,依然是不以为意的轻视。 “怎么说呢,其实这里面也是有些缘由。”言归解释道:“他会要你一枚华币三灵石的原因,最终还是要归结于,为什么中域要用华币当作通用货币。其实现在,像北域那样直接拿灵石当交易物的,反而是凤毛麟角。北域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兼之北域的修行还涉及不到太过高深的层次,主要依靠元气,直接拿一定规格的灵石,自然最为方便。” “可中域不同,人员众多、资源稀缺,加之修行复杂,还有灵阵、炼器、筑丹等等都需要靠外来交易的东西维持,对各种天材灵宝需求量极大,就算把北域所有的矿脉搬给他们,也未必够用,他们自然就得想别的办法。其实华币本身,都是用各种复杂的炼器术制成,不动其中方法的人,任你手段通天也无法仿制,因而除去里面蕴藏的元气,它本身价值就已经惊人。” “当然了,他用一华币换你三灵石,也还是赚了。毕竟人家都知道,北域资源最多最好,人也慷慨,人傻钱多,不坑你们坑谁?” 程末一时无言,但看他闪烁的目光,言归就能猜到,这个不服输又倔强的少年,绝对不会想着这么善罢甘休,而是要想办法找回来。 但这种交易,早已是北域和中域之间约定俗成,多年来无人能打破,他又能做什么? 程末苦思片刻,一瞬间似乎转了很多念头,时而若有所思,时而眉头紧蹙,之后又有些眉飞色舞,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嘴角慢慢勾勒出一丝弧线。 言归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子肯定有办法了,问:“你想到什么了?” 程末不发一言,从乾坤袋里将那块璞玉取出,敲掉一角,小心裁剪成和灵石一样的规格,将其表面抛光,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掏出一块蓝灵石,真元渡入,小心地引动着里面的元气,一丝丝精华被程末抽出,蓝灵石的光芒暗淡了一些,大约抽取一半之后,程末停手,立刻将精华注入到那块白玉中,玉有天然的灵性,可以自然容纳元气。灵石精华注入后,白玉内部,也渐渐浮现出蓝色光华,看着与蓝灵石,有几分相似。 程末满意地点了点头。 “让我猜猜,你这是要干什么。”言归说:“你该不会打算用这个冒充灵石,糊弄万宝天庄。” “他们只说三块蓝灵石换取一华币,又没说是什么样的灵石。”程末说。 “摆脱,你省省,这么简单的招数,早就有人用过了,还等你?真行得通,万宝天庄早就破产了!”言归扶额,“况且你这作假的手段也太拙劣了,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程末微微有些失望,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可唯独心中,就是咽不下那一口气。 言归想了想,说:“不过,你这还真提醒我了。我之前让你试着淬炼那块璞玉,本来还打算教你另一个法门的,现在正好能用到。你乾坤袋里,别的天材灵宝都充足?” “你想要什么?”程末打开了口袋问。 “给我个玉钵和玉杵,然后九天息壤,给我一些。” 程末拿了出去,递给言归。 “五行雀羽,拿来给我。” 程末跟着拿出。 “地母元精,给我。” “万灵水柔,拿给我一块。” “还有子肉灵芝,也给我一点。” …… 言归一件件的索要,程末一样跟着一样递出,他望着言归,这个平时有些不着调的老人,现在多出了几分严肃,接来的灵宝有的直接碾碎,放入钵中搅匀,有的用火烤一下方才搅拌在一起,还有的只是在里面沾了两下,似乎只要它的香气。如此捣鼓了半天,言归方才点了点头,不过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又对程末道:“装着寰疏血的盒子呢?” “你还要寰疏的血?”程末有些讶异,寰疏的灵血可是精华中的至尊,浪费一点都是万万不可。 “看你那小气样,谁要它了?”言归不耐道:“我是想说,那个盒子,是烽木的?敲下来块木料给我。” “你想要烽木,可以早说。”程末倒也正好有另一块,也给了言归。 言归拿过烽木,却没有和钵中的碎屑搅在一处,搓指成刀,小心翼翼从上面剥下薄薄一层,食指中渗出一滴血,用自己的真元,在上面画出一道复杂的符箓,随后扔到了玉钵中。符箓飘散,迅速燃烧成五彩的火焰,赤、橙、黄、绿……种种颜色在钵中交替升腾,散发出如酒般迷醉的香气。 等到火焰自行熄灭,程末见到玉钵之中由灵物磨成的碎屑,化作了五彩缤纷的细沙,粼粼微光,晶莹剔透的外表,就像无数细小的钻石布满在钵地。小心触动,还有着一丝温热。 “这是?”程末不明白这有什么用? “这是我曾经无聊时鼓捣出来的一种东西,我叫做它灵犀壤。至于最大的作用么,就是提升玉石的品质,这本来是我想等你淬炼好那块璞玉再给你的。你有汉方岭简仪,我告诉你配方后,炼制它也很容易。” 言归又撕下些苋蓼叶,挤出汁液洒在里面,这本是上好的蓝色染剂,靛蓝的汁水很快浸透灵犀壤,弥漫出青色的雾霭。 “也是你提醒了我,它其实还可以有别的用法。”言归一边说着,拿起那块掺杂了灵石精华的白玉,浅浅埋入到灵犀壤中,玉钵下面,又用文火小小地烧灼着,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言归立刻将白玉取出,又仍还给程末。 程末接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通体靛蓝剔透,内部有元气涌动,靠近之后,隐隐能察觉到充沛的灵性,几乎和刚刚挖出的蓝灵石一模一样,甚至品质还犹有过之。当以真元探入,才会发现它的元气只有寻常灵石的一半。 “增强灵性、改变颜色,这也算一种洗玉的手法,你算是钻了空子,因为一般有这种技巧的人,完全可以靠玉器行发大财,才不会想着在灵石上动手脚。”言归说:“那它再去和万宝天庄交换,我保证他们连个毛也看不出。这个亏,他们是吃定了!” 程末也知道,言归纯粹是为了自己出一口气,否则以他原本至尊的身份,根本不屑于做这种雕虫小技。 转念一想,他就意识到另一件事。 “你培育这灵犀壤,用了我那么多灵宝,这个成本怎么算?” “呃,那就,再多做几块假灵石,一起去和万宝天庄交换,总能回本。”言归有些尴尬地道。 八十九:广撒网 “老掌柜的开饭馆,千万可别小心眼。来吃饭、来喝酒,到了就是好朋友!” “哄!” 一群小乞丐,聚集在一家饭馆门前念着莲花落①,有说有唱,引来四周围观聚集者哄笑不停,人数之多,隐隐已经将饭馆的门都堵上。 饭馆掌柜的听到外面吆喝声,忙不迭跑到门外,见此阵势暗暗叫苦,一边将看热闹的人劝走,一边指着带头的几个乞儿,眉毛陡立怒道:“你们这些小无赖,天天来我这闹事,我的生意还做不做!” 看来这些小乞儿聚众堵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听闻掌柜斥责,乞儿们也不闹,头领带着一顶破毡帽,手里拿着一副脏兮兮的快板,一边敲打着一边唱:“老掌柜的要发话,咱们快来都坐下。东家长、西家短,各位看官您来管!”三言两语,就把掌柜的比作街坊里乱说长短的长舌妇,以此特意来取笑。 四面看客听得有趣,哄笑声更大。掌柜的显然是气急了,挽起袖子冲上来,就要按住这几个小无赖揍他们一顿。可是偏偏他养尊处优惯了,更兼年龄渐涨、体态发福,一举一动均是迟钝,跑起来脸上的赘肉都在颤抖,哪里追得上几个机灵的毛头小子。小乞丐们见掌柜的要动手,立刻笑着散开,绕城一圈特意引他来追,每当掌柜的要追上一个,保准有另一个从背后偷袭,不是拉他衣服、就是暗中伸腿绊他,被捉弄的团团转圈。 半天无果,掌柜的动作越来越慢,那群乞儿却仍旧精力充沛,甚至嚣张地喊“追我呀”“来呀、来呀”。最终,掌柜的实在跑不动了,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恨地望着这群小无赖,听着他们的嘲笑声。 群乞儿见差不多是时候了,头领又开始打竹板,摇头晃脑地说:“老掌柜的要行善,各位看官您来看,三分钱、五分好,给了多少不嫌少!” 这一下子,才彻底暴露他们的来意,乞儿但凡街市上堵门唱莲花落,都是来要钱的。只要对方不给,他们就天天堵门、天天唱,直到对方愿意给钱为止。这样行事,开店铺的自然很多不满,但乞儿们都是无赖作风,手段轻了赶不走,手段重了他们见情况不妙,立刻一哄而散,第二天照常出现,烦都能烦死人。故而多数店家都只能老实给钱,选择吃个亏了事。 饭馆掌柜也是这般想法,他听乞儿门嘴里说“多少都不嫌少”,但知道这群无赖们,绝对没那么轻易打发,给得少了他们不满意,少不了明天又得来烦他,当下慢慢爬起身,伸手入怀摸出五枚华币,扔给在地上,恨恨道:“给你们,拿着钱赶紧滚!”这掌柜十分小气,一下子平白给出五枚华币,也是十分肉痛。 乞儿们眼睛一亮,忙不迭将这些华币赶紧捡起来揣好,头领按了下毡帽,收起了快板对着周围人行礼道:“好了,各位爷们儿,掌柜的发话了,咱们也就别给人家添堵了。还喜欢听我们哥几个唱两句的,明天可以再去大桥底下等着,今天就,先散了!” 围观众人摆了摆手,都慢慢散去,开玩笑,他们纯粹是有热闹看才围过来的,谁稀罕听几个要饭的吆喝嗓子?乞儿们也趁乱溜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胡同里,才放松下来,有说有笑地商议着接下来的事。这一趟绝对没白干,五枚钱币,均摊下来每个人也小半个月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一边商讨着,众乞儿们也是越说越兴奋,立刻怂恿着头领,现在就拿钱出来分掉。头领也是推脱不过,当下就要将五枚华币拿出。 只是他的手方一探入怀里,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小弟们看出了首领的不对劲,一时面面相觑加议论纷纷,众目睽睽下,首领华币一个没有,倒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字条,几个乞儿们虽然不学无术,字至少还是认得的,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欺行霸市,罚钱五枚。” 最后一个“枚”字,收尾的那一捺还故意写的向上翻起,看着就像一抹嘲讽的笑。 乞儿们轰然就炸开了,七嘴八舌,不知道是谁在捉弄他们。首领更是怒气上涌,三下两下将纸条撕得粉碎,双手叉腰,对着胡同里四处喊道:“是谁,胆敢消遣于你爷爷们?有本事出来露个脸,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辛苦得来的钱,却在他这里被明目张胆的盗走,换做谁不愤怒? 喊了一嗓子,听无人回应,胡同里回响的,只有他们对话的回音。乞儿们更是气恼,地痞无赖的秉性完全显露出来,种种难听的脏话滚滚而出,用最恶毒的语言数落那个不知名的“小人”,从鸡鸭猪狗一直问候到列祖列宗,尤其以对方奶奶最为出名。倘若有旁人路过这边,都会惊讶于一口气听到如此多富有创造性的负面人格词汇。倘若侮辱人也算是一门学问的话,这群乞儿绝对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乞儿们正隔空骂的过瘾,冷不防一个声音传来,虽然轻微,却直接压过了他们杂乱的声音,直接钻入耳朵里,听得算一清二楚。 “你们欺男霸女,现在又欺软怕硬,算得上什么好汉?” 声音闷雷也似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群乞儿一愣,转头看到,不知何时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站在胡同对面不远处,手里把玩着五枚华币,望着他们似笑非笑。 首领看对方有些眼熟,转念才想起来,刚才围观的人里面好像就有这一个年轻人,最奇怪的就是当时别人都笑、就他一个不笑。再一看他手里的华币,满腹疑惑顿时又化作了火气,指着对方喝到:“你就是偷走了我们钱的贼人?” 来者正是程末,他闻言也是微微一笑,道:“你们的钱?你们这钱也是偷来、抢来的,也敢自称是你们的?现在到我手中,也算是恶有恶报、正得其所?” 他这一句话揭了对方老底,乞儿们羞怒之情溢于言表,恼羞成怒之下,一个乞儿当即是忍不住,冲上来想将钱币抢回。在他看来,程末年龄与自己相仿、个子不高更是有些瘦弱,又是一副贵公子的样子,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打倒。 这些泼皮虽然无赖,每日走街串巷、惹事闹事,一身倒是两样功夫算不赖,一个是逃跑、另一个就是王八拳。难怪他有自信想对付程末。 不过乞儿刚刚冲到程末眼前,眼前一花,还没明白过来,直接就被打倒在地。程末单脚踩在对方背上,无视着他的哀嚎,对着剩下的乞儿们笑道:“不错,莲花落唱得好,拳脚也是块料!” “把他放下!”乞儿们平时最讲义气,眼见同伴受制,当下一拥而上,想将对方救下。程末一看他们来势汹汹,也是没什么反应,当下说:“好啊,你们既然想要这个,大不了还给你们!”话一出口,手一抬五枚华币迅疾飞出,精准地打在五个最前面乞儿的脑门上,只听得“砰”“砰”几下,五个乞儿居然被直接砸晕,倒在了地上,华币受力反震,在空中画出巧妙的曲线,准确地落回程末的手中,又被他收回,继续道:“怎么,不要?那我继续替你们收着先!” 当下肩膀一低,躲开了冲来的另一个乞儿拳头,同时看准间隙,一指头点在他侧肋上,巨力将其远远抛了出去,正好又撞在身后另两个乞儿身上。然后程末纵身冲入到剩下乞儿包围中,东一拳、西一脚,三下五除二,就将十余个乞儿统统打翻在地。 开玩笑,他现在已经是通源二纹的境界,也见识过诸多高手,收拾这些小痞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眼见最后一个头领转身要逃,程末也不动作,隐地移度天纲用出,对方跑着跑着,直接就跑到了自己眼前,乞儿先是一愣,然后一副见了鬼的眼神大惊失色。程末也不管对方是觉得撞到了鬼打墙还是城隍菩萨,上来一下揪住了他的衣襟,觉得入手处黏软湿滑,松开一看摸了一手的污垢,这乞儿长年累月不换衣服不洗澡,身上当真是脏乱不堪。 暗叫了一声恶心,程末见他的脸还算干净,又随手在他脸上抹了两下,算是擦手。 自始至终,乞儿首领一动不动,早已被吓破了胆,颤巍巍地说:“神仙老爷……” “谁告诉你,我是神仙?”程末冷眼看着他,道。 “你本事这么大,不是神仙又是谁?神仙老爷,不知我们几个哪里招惹了您,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次。”见对方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首领立刻谄媚道。 程末心说这些无赖旧居市井,深谙人情,察言观色的本事比自己还厉害,这件事给他们去做,保不准真行。眼看剩下的乞儿各自哀嚎着纷纷爬起,他直接对首领说:“收拾好你的人,让他们都起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好好,神仙老爷你说。” “小的诨名凌慧,认识的我的人大多叫我慧子,也就我们这几个伙伴抬举我,叫我一声老大。”凌慧老实说。 “你这名字不错,干的营生,可不太符合。”程末道。 “哎呀,这不都生活所迫么,我们大多都是些没爹没妈的孤儿,为了活命,少不得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要不然,谁稀罕这么干。” “问你是怎么当上乞丐的了吗?没让你答话就老实闭嘴!”程末心说这乞儿凌慧也是够啰嗦。 凌慧立刻闭口不言。 “你们天天走街串巷,路都熟。”程末继续问。 “那你说的,路不熟哪知道去哪家能讨到饭啊。”凌慧言谈中倒是有几分吹嘘。 “嗯,那一些门路,你们都有。” “门路什么的,自然多得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不知道怎么销赃,那照样得饿死。神仙老爷,您是有什么需求?” “有需求你个鬼!我现在要问你的是正经生意!”程末隐隐带些怒意。 凌慧再度闭嘴。 “我是想问,像你们这样的衣冠不整,要是想进钱庄一类的地方,人家不会把你们轰出来?” “那倒不会,钱庄又不是大饭馆,换钱的不看你穿什么,只要有东西给人家就好。就算有看门的看人下菜,我们也有办法摆平。” “这津梁城有几处万宝天庄?” “大的小的少说也得十几个。” “进得去吗?” “绝对进得去。” “那好,我有事情要给你和你的兄弟们做。”程末终于准备说出来意。 “神仙老爷您吩咐。”凌慧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弟兄们都围过来,避免听不清程末的话。 程末拿出了一块“蓝灵石”,这是他这几日用言归教他的手段洗练而成的,在众乞儿面前示意了一下,道:“我一会交给你们这些灵石,你们拿过去,到万宝天庄里,按照市面价折算成华币带给我。事情办得好了,别说那五枚华币能还给你们,我还有别的奖励。要是你们能给我换回十枚华币,我还能额外多给你们一枚。但有一点给我记住了,对方要是问起来这些灵石是谁的,你们决不能把我说出来,这就是我给你们的吩咐。稍后我就在这儿等着,一天内能办好吗?” “神仙老爷您瞧好,这么容易的事,我们哥几个手到擒来!”听说还有这么丰厚的奖励,凌慧等人立刻全身来劲了。 “那就好。”程末点头说。 就算还要给酬劳,要是这件事办成了,程末也绝对能赚。因为,他将蓝灵石的元气,抽取得就剩原本三分之一。 注释: ① :莲华落,旧时乞丐走街串巷吆喝的一种曲目,按照特定格式、韵律根据情况随意填词,没有特定内容,现已发展为艺人传统曲目之一。 九十:应出头 交待好一切事情,程末将上百块蓝灵石取出,分别发给了这些乞儿。乞儿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笔财富,一时眼睛有些发愣。但一看程末冷峻的目光,胡思乱想的态度立刻重新端正,接过了灵石,对着程末点头哈腰,承诺事情一定办好。 程末放任对方离去,之后留在胡同里等着对方,微微呼出一口气,像是刚刚安下了心。这时候,季初见的头从胡同另一个入口处伸出,见人都走光了,才来到程末身边。几乎已经是习惯般,程末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像是养猫的人抚摸宠物一样,派遣心中的紧张。季初见也习惯的闭上眼,感觉着这种触感。 怕她再出意外,程末不敢再让她轻易离开自己视线。但刚才的事,还是不愿意让她直接看到。 实在是,太狡猾了。 “你这几天,又是找寻足够的灵物炼制灵犀壤,又是寻找合适的玉佩做假灵石,废寝忘食了那么久,才做出那上百块来,没想到还这么小心。”言归笑道:“是怕自己直接去万宝天庄,一旦被对方看出破绽,就会大事不妙吗?”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教给我的手法很精妙,几乎看不出破绽。”程末摇头。 “那你是担心?” “是做完了之后,我才意识到的。单纯想赌一口气,结果一次性做的蓝灵石太多了,这样一来就有两个后果。”程末条理清晰地分析着:“第一,如果我是一次性拿这么多灵石去换取华币,一定太过引人注意,万宝天庄也就一定会考虑到里面可能有成色不足的灵石滥竽充数,如果亲自调查,很容易发现这些蓝灵石只有寻常元气的三分之一,到时候我百口莫辩。第二,假设我一次拿十几块去换,这是司空见惯,但我炼制了那么多,要是分成十几块就要一次又一次去跑,太过频繁,也容易被发现。而如果不断变换不同的地方兑换,也太麻烦了。” “所以你就想利用这些乞儿,他们门路比你熟悉,而且聚散都容易,全城乱跑,也不引人注意,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言归赞叹道:“但这可还有另一个问题,他们都是见利忘义之人,你一次给他们那么多,就不怕他们拿着你的灵石,直接跑路?” “这就为什么我要先出手震慑住他们,然后再许以利益。有这两点做保证,他们动手脚的可能,就低了很多。况且,还记得我最后和他们说了什么吗?”程末道:“只有当他们都一起回来,才能收到报酬。里面关键不是‘报酬’,而是‘一起’。就算有人单独想要带着灵石逃跑,也要思量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城中乞儿多抱团,平时极重情义。某个人为了一己之欲、抛下其他同伴于不顾的事,他们还做不出来。”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索性,这般苦等并没有太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是凌慧跟着三个人回来了,手里拿着相应的华币,谄媚地交给程末想要邀功。而发现了程末身边的季初见时,他们的眼神不由变得火热。季初见尚未长开,带着这个年纪的稚气,可在年龄相仿的男孩眼中,已经算是楚楚大方,正式他们最感兴趣的时候。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季初见立刻朝着程末怀里靠了靠,视线不和他们相碰。而程末朝着他们一望,凌慧等人也立刻想到现在的情况,当下也把注意力转向别处,不敢再有歪脑筋。 慢慢的,还有别的乞儿回来,看着他们欣喜的表情,显然是进行的很顺利。回来的人越来越多,给程末带回的华币也愈发丰盛,这也让他淡漠的脸庞,逐渐浮现出喜色。 他所高兴,并不是因为钱财——比这更多的钱,他同样见到过。 值得欣喜的,只有自己制造的灵石,居然真的骗过了万宝天庄,让他们没有发现丝毫破绽。这既是对于他们傲慢的一种反击,也是对自己精湛技术的一种承认。 也似乎,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 “八,九,十,十一……”天色渐暗,凌慧见同伴陆续返回,也就开始清点人数。 “十三,十四……奇怪,怎么少三个人,谁没回来?”凌慧问道。 所有人窃窃私语,却无一回答。 凌慧一皱眉,人不全的话,从程末那里拿到报酬的事也就泡汤,他正准备再问。 程末忽然朝着胡同口看去。 凌慧看他如此,也跟着一同望去。 两个乞儿,慌慌张张,正在朝着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哭泣。 “头儿,大事不好了!”两人跑到凌慧面前,一边哭一边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怎么了?先别着急哭,先说事。”凌慧一边安慰伙伴,发现了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立刻询问:“杨雀呢?” “我们要说的,就是他不好了!”一个人擦干了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怎么了?”同伴出事,凌慧也是焦急万分。 “他……”乞儿正要说出,抬眼看到程末也关注着这边,立刻踌躇起来。 “你慢慢说,告诉我实话。”程末走来,问:“是不是你那个叫杨雀的同伴,带着我的灵石跑了。” “没……没有。”乞儿底气不足地说。 “那是怎么了?”程末声音抬高了一些。 “好,我说!”另一个乞儿终于忍不住了,说:“头儿,杨雀原本又块玉,你还记得。” “记得啊,他说是他死去的母亲留给他的,怎么了?” “那你还记得,就在前几日,咱们都饿得不行的时候,杨雀突然带来了一堆食物,说是讨来的吗?其实,那不是讨来的,是他瞒着我们,偷偷把那块玉抵押给一个玉坊了,才有的钱买回吃的来。” “啊?!”凌慧也是万万没想到。 “从那之后,杨雀他一直很自责,虽然咱们没饿死,可那到底是他母亲的遗物,就这么换出去,他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去的母亲,就一直想着找机会,把它再讨回来。这件事他就只告诉了我们,别人谁也没说。” 乞儿喏喏道:“可是,那家玉坊太黑了,非说只有杨雀拿灵石来交换,才肯把抵押的玉还给他,华币都不行!你也知道,咱们平时讨得一枚钱币都万分珍贵,又哪里去寻来灵石。可这次,他觉得是个机会,就跟我们商议,想试着拿一块灵石,去把他的玉换回来,大不了事后他的那份报酬不要了,他再亲自向神仙老爷赔罪。可是没想到,刚一到那家玉坊,对方就非要说他的灵石有问题,把他抓了起来。我们在旁边看到,赶紧找机会跑了回来,这才见到你们。现在……” 他们说完,看了眼程末,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程末又会怎么处置他们。 而程末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听完他们的话后,才开口道:“你们说的那家玉行,叫什么名字、又是在哪?” “玲翠行。”一个乞儿怯生生地道。 “带我过去。”程末牵着季初见,说:“你们乞儿讲信义,你的同伴杨雀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这很好。整件事也算因我而起,我也有必要让它结束。” 心里想的是,看来这类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妙,实在是破绽太多了。 “哈哈哈,程末,你这也算阴沟里翻船。”言归乐不可支,“记得我告诉过你什么吗?正常人有这能力谁没事去造假灵石啊,好好洗玉能赚得盆满钵满有什么不好。” 程末跟着两个乞儿,向着胡同外走去,为了不太过显眼,那么多乞儿他只让凌慧跟随。算上季初见,一行五个人快马加鞭,向着城镇的另一面走去。没过多时,他就看到在一处街市中,“玲翠行”的匾额处于一整片房屋内。 乞儿用手遥遥指着那里,说:“就是这边了。” 程末点头,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头,发现那两个乞儿都站在原地不动,不由问:“你们不跟着来吗?” “我们不敢。”乞儿心虚地说。 程末心中一动,放开了季初见的手臂,道:“你也在这里等我。” “嗯。”季初见会意,点了点头,松开了程末的胳膊。 程末径直走入到门里,见柜台前只有两人,立刻发问道:“谁是主事的?” “在下贾湛,是这里的掌柜的,请问小兄弟有什么指教?是看上了这里哪样玉器?”衣着华贵的成年人立刻询问道。 “没什么请教的,倒是问你一件事。”程末说:“你扣下了一个乞儿,我来想带他走。” 贾湛先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上下打量了程末一眼后,阴冷的笑意仅仅一闪而过,还是被程末捕捉,他问:“你算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但只要掌柜的愿意将他交给我,一切好说。”程末也在思忖着对方的条件。 “一个痞子而已,小兄弟也这么上心。”贾湛道:“他在我这里抵押了一块玉,玉本身不值钱,随处可见的地摊货,本来他要是想要,我随时可以还给他。偏偏他今天敢拿假灵石来骗我,就由不得我不给他一些苦头。” “这些事都好说,只要掌柜的放他走,一切损失,我可以支付。”程末平淡说。 “那既然小兄弟这么说,就请和我来。”贾湛手一指,要引他到后门去。 不曾想程末却说:“不去,还请贾掌柜将他请出来,我就在这等。” “这……也好。”贾湛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戾气,可还是同意了。 他背过身去,正要往后门走,冷不防突然转身,手中一面铜镜,对准了程末。 程末全身立刻一僵,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动弹分毫。 在他的脚下,出现了一个符文,封死了他的所有行动。 “哈哈,年轻人,你是够谨慎,可惜啊,还是着了我的道!”贾湛哈哈大笑。 …… 季初见在门外等候,他可以看到,大门里程末原本在和贾湛交谈,突然间,程末就一动不动,然后玲翠行的大门,“砰”得关上。 “老师!”季初见立刻意识到程末出事了,正要赶过去。 方才那两个乞儿,立刻拦在了她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凌慧也一头雾水。 “头儿,你也别怪我们,我们真的没办法。”乞儿悲哀地说:“他们抓了杨雀,我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你们背叛了我的老师!”季初见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秀眉耸立,眼神如剑般锋锐。 两乞儿被其所逼,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 “你们拿那个乞儿当饵,困住我,到底要做什么?”程末不慌不忙,沉着问道。 “好个少年郎,这般棘手,居然还不紧不慢。”贾湛笑着说:“我的条件,也容易,把你的洗玉之法,交出来,这么完美的手段,不该在你个愣头青的手里埋没。” 他一边说着,拿出了一件东西,碧蓝光芒闪烁,正是程末炼制的假灵石。 只有懂行的人才能看出,达到这般完美的洗练,有多不易。 九十一:寻常事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程末不冷不热地回答。 他暗中发力,试图运转真元,发现不仅全身四肢无法移动,体内经脉也像僵化了一般,灵台中广界钟仍可清洗感知,偏偏一分真元也无法调动。这种感觉,类似一个人全身手脚都被绳子捆住,明明清楚只要用力就能挣脱,偏偏手脚已经不听使唤。 这个贾湛,也真有些门道。 贾湛看出了程末的小动作,因为他脚下的封印符文,光芒始终在一闪一闪,不由得冷笑着说:“别试了,你是挣脱不了我‘紫澜镜’的禁制的,我的东西也不多,像刚才说的,只要你把你洗玉的秘法原原本本地告诉给我,不仅是你,那个小痞子,我都能让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开。不然的话。”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贾湛一生久做玉行生意,经手的灵玉成千上万,当他看到假灵石的一刻,立刻意识到这种秘法的珍贵。能将灵玉洗礼得浑然如天生灵石般丰盈璀璨,握有如此玄机却偏偏用来造假。在贾湛眼里,这么做的人毫无意外是个目光短浅、不知轻重的白痴,这种珍稀的法门落在这种人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由此,继而想到了等自己得到了这个洗玉之秘后,又能发挥多大的作用,玲翠行的生意能再度做强,甚至成为津梁第一大玉器行,也说不定。 一边想着,贾湛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他就这么傻呵呵地笑,不会真是个傻子。”言归吐槽道。 灵犀壤的配制手法是他交给程末的,现在眼前这个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贪图,这种感觉真的是……滑稽,连让人想愤怒的情绪都没有。 程末自然也清楚这件事,对方平白无故想要灵犀壤,简直是异想天开。表面仍旧不动声色地道:“什么叫洗玉?我不懂你在和我说什么。要是问我那些假灵石,我也是被别人骗了,才拿到它们。无可奈何,才让那些乞儿帮我,想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兑换出去。没想到却有个人不老实,非要拿我的灵石来你这儿。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受你的晦气。” 程末是打算装傻到底了。 “北域的人,都这么不老实么?”贾湛哪里信他这一套,逼过来质问道:“你小子真是狡猾的可以,但别想糊弄过我!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的,你是真不知好歹,何六!” 原本等在柜台后的伙计一听叫他,马上起来,一溜烟跑到后房去,不多时就回来,麻利地端来一个火盆,里面燃烧的的火炭,散发着红彤彤的光芒。燥热立刻充斥着房间,伙计何六又拿出一把巨大的火钳,放在炭火里,烧红了递给贾湛。贾湛接过,满意地点了点头。 “玉器行老板,果然财大气粗,连刑具也当宝贝藏在家里。”程末带着显而易见的冷嘲。 “为了应付些不时之需,总要有备无患。”贾湛一边说着,将火钳伸向程末的面前,威胁道:“你要是不想自己身上烙下十个八个印子,现在就把秘法告诉我!” “贾掌柜你哪天破产了,改行去做人贩子买卖,想必照样还能发财。不过有句话你地缺说得好,人早有准备,的确没有后患。”程末看着发红的火钳,始终不带一丝感情。 贾湛怔住了。 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少年的淡然,到底源自于什么。 就好像有无尽的力量,支撑着对方,让他用超然的底气,高高俯视着自己,如同众生审视着一只可怜的蝼蚁。 这种目中无人的感觉,激怒了贾湛,他再度将火钳靠近,要给这个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冷不防,他此时忽然发现,一样东西,透过房屋的门窗,从外面被扔了进来。旋转的弧线、轻巧的力道,就像顽皮的孩子扔到屋里面的石头。 可这明显又不是石头,暗青的颜色,通体光华浑圆,除了稍大一些外,更像孩童平时玩闹用得琉璃珠。 而这个奇特的珠子,稍稍飞过程末的位置,表面轻轻裂开数道痕迹,“咔嚓”的声音,分外清晰。 并且自裂痕中,绽放出隐约的光芒。 “不好!”贾湛立刻看出了厉害,大叫一声,一手抓着何六飞快后退。 “轰!”归元镇冥珠猛然炸开,黑气四溅,将程末的身影笼罩,丝毫看不到踪迹。声势所过,摆在架子上的玉器结连震破,碎屑飞溅,杂乱打落,“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贾湛和何六匆忙躲闪。 这就是程末的后手。 原本打算和乞儿一起进来,却看到他们两个都支支吾吾,程末就猜出这里面肯定有鬼,怎么可能没有防备。之前在外面和季初见的对话,就是偷偷定下了暗号,如果他在里面过了一盏茶时间还没出来,他就一定是碰到了什么状况,让季初见直接将归元镇冥珠丢进来,以此支援他。一路上为了应对各种状况,他早就作出了各类预案,不止一次和季初见演练。现下用出,自然是轻车熟路。 黑雾之中,程末双眼精芒闪烁,双手双脚再度获得解放,握紧拳头,感知着周身真元的活跃,经脉之中,元气涌动,凝结成无数尖锐锋芒,流转不停,结连冲破阻遏自己的最后几道屏障,自程末头顶百会穴汇聚冲出。气势浩然逼人,裹挟着风声,吹散了些许黑雾,整个人都犹如一把长剑出鞘,自其身中,“铮铮”声起伏不停,如无数宝剑交击,金石之声,震慑人心! “嗡——”一道光芒,穿透了弥漫的黑气,紫色古朴,像一块紫铜,反射着苍松的暗光。贾湛手持铜镜,声势如风,朝着程末跃来。他已经看出,这些黑雾不过虚张声势,暗含的微弱毒性根本奈何不了他。程末这手段的确出人意料,而他现在就要趁着少年尚未恢复,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紫色古光,照射向程末,似要将他再度定住。程末双眼凝视,一动不动,一个浩然巨钟,直接拦在他和贾湛之间,替他挡住了这些光芒。巨钟上第二道灵纹闪现不定,血色弥散,一个“剑”字赫然出现,伴随着无数剑鸣之因,锋芒之气犹如狂风扫叶,向着贾湛席卷而去。锐利的边缘,切割着一切接触的事物,整间屋子立刻化作狼藉。 贾湛大吃一惊,紫色铜镜飞快收回,一道道紫光化作屏障,将他团团包裹在内,正面对抗程末的剑芒。“噼里啪啦”,锋锐剑气像斩在一大块厚铜之上,发出连续沉闷响声。 “咔嚓——”最后一道剑芒消散,而铜镜化作的屏障,也在此刻彻底崩散。贾湛狼狈后退,心中惊疑不定。这少年明明年纪轻轻,修为居然就和他相仿。这还不算,他明明只有二纹,真元浑厚,却远超他现在这个境界,简直匪夷所思。 尚未转念,他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刺骨的冷意袭来,深入骨髓,像无数尖刀切割着他的皮肉,疼痛的感觉难以言表。贾湛低头一看,寒潮所至,冰霜在地上、墙上不断凝结,寒意森森,更有数条冰之锁链将贾湛全身牢牢捆住,坚冰逐渐从四肢,扩散到他的全身。 恐惧,在他的心中不断蔓延,贾湛全身发抖,牙齿轻扣打着寒颤,望着程末拔出了长剑,一步步向着他走来。 程末没有杀他的打算,他不是杀人狂,下手一直有所分寸。况且杀这种人,只会脏了他的手。 他轻轻将剑尖抬起,对准了贾湛的心口,冷冷问道:“同样的话,我不会问第二遍——那个乞儿在哪?” “我,我……”贾湛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末深感不耐,正要再有动作。 一道浩然大力,从外面涌入。房倒墙摧,强盛的光芒后,是一块奇异木桩闯入,震散了程末的寒气,将贾湛解救了下来。 一道人影,随之跳入。贾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一见到对方,立刻如释大赦,看到救星般朝着他大叫着:“救……救命啊,陆掌柜。” “夏山镇?!”程末却先认出了那个独特灵箓,声音有些讶异。 一方镇纸,镇定四方。他自然认得,这是谁的灵箓。 冲进来之人,约莫二十出头,也是十分年轻。脸庞消瘦,目光凌厉,颇有富家公子的气度。他一进来,先是看了地上坐着的贾湛,之后转向了程末。 四目相对,二人愕然,不约而同开口道: “程末!” “陆今,怎么是你!” 这一下,当真是惊喜交加。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本来还想着去哪找他,哪知现在,居然直接碰到了! 九十二:千里会 “程末,居然在这里见到你!”陆今惊喜不已,和陆俨望和他弟弟陆见相比,他就要热情熟络很多,直接来到程末眼前,抓起他的手说:“早听说你们要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等了好久,总算在今天把你们盼来了!哎,现在邓也他们在哪?” “邓叔他们,还没到吗?”程末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一沉。 “你们难道,分开了?”陆今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诧异道。 二人一时无言,却听贾湛此时道: “陆……陆掌柜,你赶快给我做主啊。陆掌柜?难不成,你和他认识?”贾湛望着二人这般熟络,脸色也是很难看。 “啊,贾掌柜,原来是你啊,我今天正要来取你本来打算给我的东西呢,怎么现在坐在地上?赶紧站起来啊。”陆今笑眯眯地望着贾湛,不过温和的笑容背后,怎么都感觉透露着诡异,“您刚才问我什么?哦,他啊,这是我的发小,今天特意从北域过来看我。您刚才说,您是和他怎么了?” “发……发小?啊,哈哈,哈哈哈……”贾湛慌忙爬起,干笑一阵,道:“没……没什么,我和他啊,都是误会。” “我和你可没什么误会。”程末冷冷说:“绑架弱小、暗算于我、垂涎秘法,这些都是你做的,还说是误会?” “原来是这样啊,贾掌柜,那你最好,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了。像你之前说的,想给你做主,我也得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公平处理。”陆今继续笑着说。 “说法……说法没关系,马上就有,马上就有,何六!”贾湛一生招呼,伙计何六立刻从躲藏的地方钻出来,见老板给他一个眼色,他马上会意,连滚带爬又是跑到后院。不一会,就看他带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儿走来,想来这就是那个叫“杨雀”的。见他身子瘫软,走路都一摇一晃,显然之前经脉被制,更兼鼻青脸肿,必然之前少不了被一同拳脚相加。 贾湛更是亲自牵着他来到程末眼前,又从包袱里将扣下的几块蓝灵石全部掏了出来,赔笑着说:“你看,小兄弟,你这人和东西我都还给你了,现在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就饶了我这次?我之前有眼无珠,实在是对不住。”之后又对着陆今又是哈腰又是点头,不断行礼说:“陆掌柜……啊不,陆今、陆老爷,现在该有的交待,我都给了,还请您看在咱们以往的情分上,千万秉公处理。至于您要的东西,今天我这里乱七八糟的,等改日,改日我这里收拾好了,一定给您亲自送过去,价钱什么都好说,您看着给就行,千万别和我客气。” 贾湛的话一口气说完,又是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一阵咳嗽,大口喘着粗气。 “好了好了,贾掌柜,您这说到哪去了,什么钱不钱的,都是一个市面上的街坊,谈这个就太见外了,又是好商量么。”陆今看程末没什么表示,道:“行了,今天难得我发小他过来,我还要带他去安顿好后,再领着他四处逛逛,以后要是有事情,我还会过来的。今天就到这,贾掌柜,再见。” 听陆今这么说,程末直接走到杨雀面前,说:“和我走。”转身向外迈步,也不管他跟没跟上。至于贾湛,他连看对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杨雀不说二话,马上跟上,再也不敢多待一时半会。陆今和贾湛客套完,也立刻跟了上去,贾湛则一直在后面行礼,片刻不敢停下。 刚刚走出大门,还没多远,程末就看到凌慧带着那两个乞儿等在一旁,二人垂头丧气,明显之前被凌慧训斥了一顿。凌慧见到程末等人走出,马上凑了上去,把杨雀拉了过来,望着程末,带着歉意地说:“神仙老爷,我……” 他本来想好一套话,甚至打算用自己付出很大的代价,换取对方的宽恕。可就算以他的机智,也想不通怎么样才能让程末不再计较。毕竟,他们只是一群乞儿,扔在路边,都不会有人愿意看一眼。 程末没等他说完,直接伸手入怀,撒了一堆华币在地上,奇异的举动,引来周围人侧目。程末道:“你的两个同伴虽然骗了我,但也是事出有因,是为了自己的同伴。我今天不和你们计较,只是答应给你们的钱,带上它们马上离开,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他可以理解这些乞儿,不代表就一定要原谅他们。 “多谢。”凌慧看出了,这就是程末最后的恩赐,马上和同伴一起将地上的钱币捡起,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陆今一直在一旁,望着这一切,等到乞儿们走远,才笑着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程末你许久不见,也有了几分我父亲的气派了。而且,实力也这般强了。”他早已看出,程末的修为是通源二纹,自己也不过才三纹,这少年修炼速度,可见一斑。 “老师!”季初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飞快跑到了程末身边,拽住他的衣袖,松了一口气。程末习惯性将手放在她的头上,才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这位是?”陆今看着这个比陆微还要小一些的女孩,好奇地问。 “回头和你解释。”程末心觉大庭广众下,三言两语话也说不清楚。 更何况,他还有相当多的事情,要和陆今交流。 一件一件,每一样都不是小事。 “哎呀,对啊,我疏忽了。”陆今说:“你们舟车劳顿,真的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跟我来,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程末心中一暖。 离家游子,最为牵动人心的一个字,莫过于“家”。 早已离家万里之遥,居然在这里,还能听到“回家”一句话,程末心中,自然感慨万千。 “嚯嚯嚯,这就心暖起来了,”言归道:“你可别忘了,这还有个人,想回家而不得呢!” 虽然知道,言归指的是他自己,程末却不由自主,看向了季初见。 女孩神色如常,在以往和自己的相处时,也总是多见笑意。可是在她年幼的心中,或许也有着那份,深深的对家的悸动。 送季初见回家,也是程末千里至此,坚守的结果。 陆今带着二人,顺着街道一直行进,没过多时,就见到一处硕大的门坊,两侧以白石雕栏装饰,上刻有流线祥云。不少工人进进出出,不断往院落内的仓库里搬运着货物。而门坊的最高处,则放置着一块匾额,“故青玉坊”四个大字,在整条街中都是最显眼的存在。 “想不到陆今,你在这里晶莹的也是玉石生意,还做得这般富贵了。”程末赞道。 “什么富贵啊,还不都是我父亲给的本钱,才能做大。洛峦洲这边玉石最多,做这个,也是最容易。”陆今一边说着,主动给二人引路,向着院落里面走去。一路上碰到干活的工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劳作,向着陆今打招呼,陆今也一一微小给予回应。程末见陆今在这里颇得人心,想来是在这边一切都处理的很好,心中对他的担忧,无形中又少了一些。 来到侧厢房,替程末和季初见的住所安置完毕,陆今又派人去他们的客栈把东西都送来,捎带着还得将崇越也一并牵来。之后程末让季初见先等在房间,自己去和陆今去正厅商讨,一直以来闷在心里的事情,总算可以说出。 议事正厅里,程末和陆今在八仙桌两旁对坐,程末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大概都和他说了一遍,包括和邓也开始一起行路、之后却遇到了暗算、然后在雪山上双方失散,之后程末下了大雪山、又遇到了季初见,然后一路才赶来洛峦洲,比预定时间晚了许多。 不过在这一连串事情中,程末只重点说了和邓也、陆见相关的事情,故意省略了很多细节。包括遇到红煜,还有季初见实际是遭到了追杀、而且她还和季家关系密切,只说她是自己无意遇到和家人失散的女孩。至于见到了桂敛锋的尸骨、得到了他的残剑和传承的事,更是一概未提。这和隐私无关,也并非程末信不过陆今,实在是这类事情太过惊世骇俗,程末不想给对方造成太多负担。 陆今听完,眉头紧锁,半晌才开口道:“半年多以前,我接到了父亲的通知,说你打算来中域寻找你的身世,而且正好邓也同样要一起来,让我准备好接待你们。可到了预定的时间,你们却始终未到。我心急如焚,找了很多人打探你们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洛峦洲和焕青城山高地远,以至我和父亲联系用的通纹,使用一次要等待许久才能积攒好足够的元气,上一次对话是两个月前,父亲他询问我你们到了没有,想要再次用它交流,至少也得再等十多天。想不到,你们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不过你放心,邓也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没什么能难倒他。这么久还没有消息,要么是调头回了焕青城给陆见看伤,要么,就是还在赶来的路上。” “不过我倒是要向你道歉,邓叔打算给你带来的那块焱央玉,让我在大雪山为了保命而用掉了,本来,这应该完好带给你的。”程末愧疚说。 “唉,事已至此,你多说也无用。不过我自己还好,现在没了那块焱央玉,倒是又出了另一个麻烦事!”陆见道。 “又是怎么了?” “父亲让我来洛峦洲经营,本意是让我接洽好中域势力。就在不久之前,我确实接洽上中域一个大人物,本来相谈甚好,那块焱央玉,就是父亲让我送给对方的礼物。可是之后,又出了别事情。我有焱央玉的消息传来,引来了别人的觊觎,在洛峦洲,拼玉的事情很常见,对方就主动邀战,要我用焱央玉和他的宝玉一比高下,胜者同时得到两块玉。那个大人物觉得有趣,就替我答应了下来。谁知你们一直不到,这件事就一直耽搁,拖到现在,双方都不耐烦,就改了赌斗的规定:双方改用赌玉①的方法,看看谁从原石中开出来的玉更好,赢了的人再获得所有的宝玉,约定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你这趟空手而来,赌斗却不能再拖了。到时候赢了,也没有能送给对方的东西;而一旦输了,焱央玉再拿不出手,就更平白惹人耻笑。” 陆今苦恼地说。 “这却是是个麻烦。”程末稍稍思考,也没什么好办法。 “唉,算了,这本来也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陆今摆手道:“你刚来不久,还是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们四处逛逛,游览一下这津梁古称。过两日后,我再亲自去谷阳海市,去见那位大人物,也参加赌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谷阳。”程末心中一动,没想到陆今赌斗的地点,却是也在谷阳。 之前听闻,那里也有家瑄琅榭的店铺。 和陆今商讨完,程末走出正厅打算回去。刚一推门,就看到季初见在外面等自己。季初见看到他出来,立刻跑到身边,牵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没去休息?”程末问。 “见不到老师,心里有些不踏实。”季初见说。 程末知道她是逃了一路,始终难以安心。于是将手放在她的头上,安慰说:“你放心好了,这里很安全,陆今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没有我,他也一定会照顾好你。” “嗯。”季初见点了点头。 “你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了洛峦洲,很快就要送你回家了。”程末继续说。 “老师,你很想送我回家吗?”季初见忽然这么说。 “当然想啊,难道你不应该回家吗?”程末理所应当地道。 “嗯,老师,你说得对,我应该回家。”不知为何,季初见的语气,有些低落。 注释: ① :作为原料的玉本来包裹在石头中,在把外面的石料剥开前,谁也不知道里面玉的成色。有经验的玉料工人可以凭经验大概猜出里面玉的质量,一般人就只能碰运气,因而带有极大的技术性和不确定性并存,就给了人发挥的空间。“赌玉”也就应运而生。赌斗双方各自从一堆尚未开启的原料中选出自认为最好的玉石,再各自打开,比拼双方打开后获得的玉的质量。看似拼的是运气,其实拼的是眼力。 九十三:水龙宫 一行三人,走在街市上,犹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倒也不是因为这二男一女有多么气度不凡、身上穿戴怎样华贵,洛峦洲地域富饶、风气开放,崇尚奢靡之风,来往行人中大多身披绮绣,多装饰贵重之物,无论是头上冠帽镶嵌的宝石、还是靴底纳边的金线。这三人的穿着放在其中,也只能算中规中矩。 程末感觉引人注目,到哪里都有人把视线投向他,原因无二,实在是身边的崇越太招惹目光了。这般高大异类马匹,在北域都算罕见,更不要说少见坐骑的洛峦洲。经过路上,周围人第一印象都以为一座小山经过,然后侧目,才看到这匹白马的身材壮硕、四肢修长,桀骜的头颅始终高昂,不愿多看旁人一眼。谁人都以为这是什么奇特珍兽,连牵着它的程末,都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听他们嘀咕“这怕是伺候神兽的仆人”。 程末脸庞微微抽搐。 明明它是自己的坐骑,旁人眼中,反倒他成了它的仆人,真是岂有此理! 自己要不要,索性骑在它背上,显示一下身份高低? 崇越倒是满脸洋洋得意,四蹄轻快踏动,几乎开心的要跳起来,不知道是享受着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还是通灵的它听懂了旁人的话。 “程末,你这也是当真有趣。”一旁带路的陆今忍不住笑了,望着崇越感叹道:“不过也是,这毕竟是父亲他亲手培育的良品马匹,上次在家里见到它,还只是匹小马驹,现在就这般高大了,也是难为程末你,这一路还得照看它。” 陆今一句话倒是点名了为何程末这一路还得带着它,实在是因为——崇越太麻烦了。生性高傲不亲近人,到哪里都摆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谱,前日陆今的仆人奉命将它从客栈签到家里时,因为没看到程末,崇越说什么也不让仆人靠近,甚至多次把对方踢倒。这还不算,在陆今家里的马厩中,它又性子大发,不仅把原本马群的头领打伤,还把群马都赶了出去,自己独占整个地盘。在庭院中受惊四散奔逃的马匹,包括程末在内,大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们都带回来,偏偏始作俑者还洋洋自得,丝毫不在乎程末要罚它。 一想这趟出门,不知多久才能再回来,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只怕它又把陆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程末一念及此,头就隐隐作痛,几乎比之前逃命还要麻烦,没柰何,这趟出门,也只能继续带着它前往。 再一想之前北域的一路上,反而没有这般的事情。彼此朝夕相处,早已成为对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等到这时才会发现,分别,要远远比相处更为艰难。 一念及此,程末忍不住看了眼季初见。女孩跟在他身边,意识到程末在看她,也把目光投了过去。四目相对之间,程末心中暗暗一叹。 对于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陆今看着他们,又说:“季小姐愿意跟来,也是荣幸,我原以为舟车劳顿后,你更愿意在家中歇息,我原已经为您准备好一些仆人,可以随时听候您的吩咐做事,现在看来,倒是我有些唐突了。” 季初见摇了摇头,说:“我不惯受人的服侍,有老师在身边,就很好了。” 陆今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 程末知道,他还是在意季初见跟了过来。陆今在这一日准备去谷阳赴约,程末主动要前往,这还不算,他也一定要将季初见带来,一来是他也不放心单独离开她身边,而来到了谷阳,如果能找到瑄琅榭,或许就能送她回家。 不过陆今出行,素来简单,别说旁人,连仆人也不会多带一个。而现在有程末跟着也就算了,他与季初见并不熟识,却还要任由一个女孩跟随前往,即便是他,或许也难免有些芥蒂。程末对此,也只能暗怀歉意。 三人就这般各怀心思,默默行进着。唯一最欢脱的,反而是那匹高头大马。这般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远离了古称主要干道,两旁喧嚣却越来越大,四周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的人群仿佛一条条支流小溪,逐渐汇聚到主流之中,愈发密集。 索性有崇越在身边挡着,程末还不至于被人群冲散,可他仍旧好奇,向着陆今询问道:“为何到了这里,人潮反而更多了?” 陆今向前指了指,道:“你往那里看。” 程末向前遥望,才看到人流尽头,鱼贯走入前面一条笔直的木质廊道中,此间已经走到海边,看眼帘碧海滔天,听波浪阵阵翻滚,木廊如一座桥梁,一直延伸到天边海角。这里是一处码头,两旁停泊着大大小小无数船只。人群中不断有人走上船中,给船工一些钱,这些船就即刻载着他们驶向大海深处。 跟随人潮,程末他们也逐渐来到一艘船前,本来在歇息的船工立刻起身,招呼他们到:“一共三位,想去谷阳海市吗?” “三位一匹马,一起走。”陆今将钱交给对方,干脆道。 船工却有些发愣,他朝着崇越望了一眼,崇越不耐,鸡蛋大小的眼睛立刻回瞪了过去。船工心里打突,立刻不敢再看这庞然大物,转头向陆今不确定地问:“客官,您确定要带着它?” “走不走?不走我大不了去寻别人。难不成你害怕自己撑船功夫不够,多拉匹畜生船就会翻?哎呦!”崇越显然被称为“畜生”很不满,直接给了陆今一蹄子。 “能走,自然能走!”船工反而被陆今的话激了起来,当先引着三人上船,又在程末的帮忙下小心翼翼地安置着崇越。这处船外表看着狭窄,里面却颇为宽敞,即便崇越站下,空间依然绰绰有余。船头两侧,各有一个伞状的事物,紧紧关闭着,不知有何用处。 “三位坐稳了,就要开船了!”船工持杆在码头上一点,船只轻盈向前,离开了岸边。船工用自己熟练的技艺操纵着这艘小船,乘着海边波浪,飞快向着远方驶去。 “我们是打算坐船去谷阳吗?”程末坐稳在船边询问道。 “并不全是。”陆今神秘地眨了眨眼。 程末稍稍好奇,正准备追问,忽然听得前方涛声阵阵,白色的浪花扣动着船舷,翻滚出凌乱的水珠洒在身边,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七彩剔透的颜色。季初见惊叫着躲开,浪花微微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程末发现浪涛声愈发明显,四周的船也越来越密集,仿佛前面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忍不住向前观望。 极目所见,是一座奇特门户伫立在汪洋之中,通体剔透如水流凝固而成,朝阳之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圆环般的造型,就像一个神奇的门户,分隔了两个世界,吸引着所有船只向着它驶去。似乎只要穿过了它,就能跨过那永恒的间隔,到达传说中水面以下的碧海国度。 程末终于认出,那其实是一个传送阵,想来通过它,就能从津梁直抵谷阳海市。而能把传送阵做得这般神奇,也就意味着洛峦洲的灵阵之术,实际上要远强于北域。 这也可以理解,洛峦洲地处四通八达,深受中域影响。而中域,本身就是诸天内修行最为鼎盛之处。 “三位,坐稳了,风浪有点大,可能会更加颠簸。”船工举起长杆,在海面下狠狠一撑,整座船飞也似地,直接向着那汪洋圆环驶去。 程末、季初见和陆今,都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座椅,崇越本身体型巨大,这点颠簸倒是丝毫不怕。 船只靠近传送阵的一刹那间,程末只听水浪声阵阵扑面而来,仿佛传送阵的另一侧,真的连接着海洋的深处。下意识的,他想要闪避,陆今紧紧扶稳了他,示意不用慌张。 小船两侧伞一样的东西,忽然张开,拉出一张奇特的网,荧光闪烁,化为一个屏障,将整艘船包裹在其中。 同一时间,船工操作着船,赫然穿越了传送阵,喧哗的声音即刻沉寂,安稳的感觉,似夜空般静谧。 “好了,谷阳海市,就在前方了。”陆今指着前面不远处,有些得以地笑了。 程末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他们现在,居然真的在大海的深处潜行。本来只能在水面行进的舟楫,在屏障的庇护下,似乎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鲸鱼,缓缓穿行在海洋之中。而他们,现在就在鲸鱼的腹部之中,透过屏障的荧光,观赏到深海中别样的景色。 深海之中,阳光难以透过,视线昏黄,明明水质清澈,仍有些模糊不清。所幸海底中生长着各式奇特的珊瑚,千百般独特的形状,散发着各色的奇光。舟楫无声掠过海底,程末看到他们路过一个硕大的贝壳,贝壳微微张开,懒洋洋的样子,里面似乎衔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镇主,不过在发现他们接近后,贝壳立刻紧闭,将自己掩埋在沙土中。 他们航线的终点处,坐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市,城市外,围坐着无数繁妙的灵阵,复杂的灵纹散发着奇异的力量,将海水从此隔绝开来,保卫着整座城市不受侵袭。城市内,街道、房屋、花园、店铺等等一应俱全,还有无数人流往来不息,隔着海水,似乎就能听到里面市井的喧嚣。更为奇特的,整座城市与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这座城居然是“立体”的,无数桥梁交错相通,层层堆叠,形成了路上有桥、桥上叠楼的奇特景象。倘若在外界凭空见到了这里,不熟的人怕真以为,他们直接见到了海域龙宫。 但这些神迹,全都是人所依赖于自己的力量创造。 “神奇,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比你还惊讶呢。”陆今笑着,指了指他们所乘坐的船说:“这种船叫做‘两行舟’,既能在水面、也能在水下航行,是海州里来往海市必备的工具。前面就是谷阳,在洛峦洲中也算是最繁华的海市之一。我们即将进行的赌斗,也就是要在这里开始。” 说话时,两行舟的速度,慢慢减缓,船工驾驭着它,朝着海市预留的入口靠近。 谷阳海市,至此抵达。 九十四:见异人 海市之中,人行如梭,比起津梁还要热闹许多。程末这才想起一个事实,洛峦洲海域虽然还不到元台广界面积的一半,但人口却要远超北域。 崇越在路上依然显眼,可是在这里更接近海州中心的地方,反而更没人在意。或许是在谷阳海市中,牵着各种奇珍异兽上街的人本来就不少。从刚才到现在,程末至少就见到不下十个人,带着各种奇异的坐骑路过,似乎都是当地独有的灵畜,有的像蜥蜴、有的像蜗牛,还有的虽然长着马的头颅,身后却是一条鱼一样的尾巴在地上拖行。 崇越望着它们,有些跃跃欲试,似乎起了好胜心,很想和它们较量一下。 “这些都是海州独有的异兽,虽然不比北域,人出行不依赖坐骑,不过当地人还是喜欢养各种各样的灵畜当作宠物,以显示财富和身份。并且在谷阳,也是洛峦洲最大的一个海异兽买卖场之一。”一边走着,陆今倒是充当起了导游,给程末不断介绍着。 季初见跟在身边,只是听他说着,不发一言。 “不过像是在海市中最大的交易,始终是玉石。”陆今拿手一指,方才他们路过的地方,接连有着数十家玉料行营业,来往进出之人始终不断。在别的地方只能当做奢侈品贩卖的玉石,在当地似乎就成了随处可见的材料被采购。“洛峦洲海市之所以存在,一开始都是为了采集玉矿。毕竟最好的矿脉,往往都埋藏在海底深处。深海玉石多年受海水冲刷,表面光洁一尘不染,实属不可多得的良品。但谷阳发展到现在,自然不只是仅有玉料交易。” 程末随着陆今的目光看去,在身边又是一件很大的店铺,和之前的不同,店里没有珠光宝气的玉石,取而代之的,是艳丽丝滑的绸缎摆满在里面。“海州之内,还有一种独特生物名为‘海蚕’,虽然名字里带‘蚕’字,不过和路上的蚕可是天差地别,唯一类似的,就是它们都会吐丝。本地海蚕结丝所编织而成的沧锦,由于海蚕养殖习性不同、生长环境不同,编织出来的锦各具特色,受到多方追捧。尤其是在谷阳中,取当地在玉料附近的海水清洗锦缎,编织出的沧锦更会覆盖一层鲜亮的光华,你看这来往富人,身上穿着的都是沧锦。” 这点程末也注意到了,街市上那些打扮的最为名贵的人,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比北域最好的裁缝编织的锦缎还要出色,原来还有这般缘由。 “哗——”有火光喷涌,炽烈的色彩,映照着人的面颊如彩霞般红艳。程末向着光芒处看去,本以为会看到什么在燃烧,不想第一眼所见的,居然是一座奇异的回廊。回廊九曲十八弯,装有雕木护栏,像是一座独特的木桥,外饰以薄纱帷幔,帷幔上以各种颜色,绘制着一幅幅精美的壁画。帷幔之后,隐约可见数个紧靠在一起的鼎炉,炉内没有火焰,而堆满了一种赤红色的晶石,盖子密封,像是在炼制着什么。回廊里外还有人不时在走动,看管着这些炉子。看样子这里也是一处店铺样的地方,不过和一般的店铺迥然不同。外面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敢轻易踏足,望向里面的视线,带着憧憬和崇拜的感觉,像是在注视着某种尊贵的事物。 “那里是火霞桥廊在谷阳海市的势力,火霞桥廊本身是洛峦洲筑丹第一大宗门、也是洛峦洲三大势力之一,筑成的灵丹远近闻名,像这外面站着的人,基本都是来向他们求丹的。洛峦洲另外两大势力是紫极岛和玄隐纪殿。紫极岛我并不太熟悉,只知道他们是个炼器宗门,所有的势力都在一个岛上,从不轻易涉足外界。而玄隐纪殿倒是和火隐桥廊类似,在外有多个分殿,他们以灵阵见长,像是这谷阳海市中的外围灵阵,也有他们一大功劳。”陆今耐心地给程末解释道。 “真是不离家,不知世间之广阔。原来我只在北域一隅厮混,尚不理解为何在别人眼中,焕青城只是化外野地。今日来此,也算是开了眼界。”程末叹了口气道。 “程末你也不用气馁,你我都是修士,天道之外、富贵如何,皆为身外之物不足挂齿。像是我父亲让我来这,难道真的是想让我在这边大富大贵?无外乎赶我出来开阔一下眼界,也算是对于这方天地感触更深。”陆今说:“程末你已经见了这么多的地方,还有什么想看吗?” “该看的,差不多都已经看够了。这谷阳海市当为人世间繁华所在,应有尽有。不过有一种东西,我还真的没发现。”程末道。 “是什么,你没发现?”陆今也有些好奇道。 “乞丐。”程末淡淡回应。 陆今一愣,没理解他的意思,还以为程末是在开玩笑。 “这里怎么……” “怎么会有乞丐,是么?”程末淡淡地回应,“你以为这里繁花似锦,富庶无边。但就像有光芒的地方,同样有阴影存在。再美丽的花朵,它同样是从泥土里长出的。而这里富裕的基础,又是什么?又有多少养料,是这些大富大贵之人,从最底层那里抽取到的?” 陆今不答,程末继续说:“在焕青城中,我就注意到这样一件事:越是富裕的店铺,在旁边聚集的乞儿越多,他们只要待在附近,就足够讨到生活。这点就连之前在的津梁,也是一模一样。富人就像一个贪婪的巨兽,抓起食物大快朵颐的时候,总会有些残渣碎屑掉到脚下。而这些残渣,就足够很多人捡起来吃饱。可是就在这处海市之中,我连这些靠捡残渣为生的人,一个也没有见到,又说明了什么?” 程末的问题很深奥,有些难以回答。 陆今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索性程末只是随口一提,自己过后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发现季初见从刚才就一句话也不说,不知是不是自己和陆今的对话她始终插不上口。 而下一刻,程末就意识到另一件事,稍稍有些诧异。 从之前在船上、到达海市中之前,季初见就一点惊讶也没有流露过,走在这处地面上,也很是自然,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司空见惯。 程末一念及此,准备询问季初见她是不是来过这里、她还知道谷阳的瑄琅榭在哪里吗? 毕竟程末一定要带她跟着陆今来此,送她回家,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缘由。 可是下一刻,他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季初见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莹润的双眼,闪烁着涟漪。 程末就像是心口被狠狠打了一下,堵得喘不过气。 季初见的表情,就像是一只,下雨天被主人扔到了门外、还等待着对方回心转意的小猫。 “嘿嘿嘿,到最后还是这样了。”言归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人之一生,最难过的,往往就是一个‘情劫’。人情是情、亲情是情、友情、爱情也都是情。但凡牵扯到一个‘情’自,任是你多么机敏,也得手足无措。” 程末有没有听清言归的话,这个无人可知。 但他现在,的确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陆今公子!”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招呼着陆今。程末转过头,看到是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笑眯眯地向着他们走来。 “窦叔,没想到在这里就见到了您!”陆今立刻迎向了对方。 “哎,陆今,你这就说的不对了,赌斗也就在几天后举行,我不提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姓窦的中年人道。 “这倒是,不过窦叔事务繁忙,我原想这类事用不着您亲自前来。” “哎呀,这样没关系,其实我本身也挺喜欢赌玉的,自己平时也经常玩两把,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又怎么会不来呢。” 听着他们的交谈,不过三言两语,程末也就猜出来一个大概——这个姓窦的中年人,应该就是陆今口中的那个“大人物”。 然而只看对方,程末怎么也无法将他和自己原本的想象联系在一起。他的实力,别说陆俨望,甚至连邓也还有所不如,看这样子,也明显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知陆今所说的“大人物”,又具体能表现在哪里。 “哎,陆今,这位是?”中年人很快注意到了旁边二人,对于季初见,他只是微微诧异,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了程末身上。 “啊,窦叔,我来介绍一下。”陆今走到了程末面前,向他引荐说:“这个是程末,在北域我的家人,我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程末,这位是……” “哎,不用麻烦,我亲自来介绍。”中年人直接上前,主动说:“我叫窦准,在海州经营一些乱七八糟的营生,平时也会照顾一下陆公子,毕竟我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你要是不嫌弃,和陆今一样,叫我声‘窦叔’就行。”窦准十分熟络地道。 他这般直截了当,不仅是陆今,连程末都意想不到。 “可以啊,这个家伙。”言归说:“他一眼就能看出你的不凡之处,马上想着要和你结交,就冲着这份眼力,他这个‘大人物’,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程末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如常说道:“那我就托个大,也叫你窦叔。” “哎呀,这怎么算托大呢,年轻人嘛,和你们交流越多,我也不会落伍。”窦准笑眯眯地说。 陆今也是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冷不防窦准接下来如此道: “对了,陆今,你之前说你家那边会给你把焱央玉送过来,现在程末已经到了,那块玉,是不是也跟着来了?趁着赌玉还没开始,赶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他这一句话,程末、陆今二人立刻陷入了僵局。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看出,双方在同时想着对策。 九十五:有准备 “快点啊,怎么了?焱央玉应该到了,拿出来让我看一看啊。” 窦准似乎是个急性子,急不可耐地催促着,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程末、陆今二人表情的微妙变化。 二人面色依旧如常般沉静似水,可对视的目光中,微微闪烁的瞳孔,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心思。瞬息之间,他们似乎就交流了千万遍,可是透过彼此的目光,仍然能看得出,谁也没有一点办法。 两人本来都是智谋之士,机敏过人,棘手的情况本来碰到不下千百万遍。可是再过人的只会,也做不到无中生有,偏偏这个时候,也就尴尬了起来。 陆今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已经到了现在,硬着头皮那也得上,就算是专场生硬,他也得接过话头,让窦准把注意力转向别的地方。 迎着中年人热切的目光,陆今嘴唇微动。 “老师,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一个清澈的声音,突兀插进了当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程末诧异的目光中,季初见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不停摇摆着,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带着近乎哀求般的语气,十分惹人注目。不仅仅是陆今、窦准他们,连过往的行人路过,都要朝着她多看一眼。 程末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印象中,季初见一直很乖巧的,还是头一次这样——就像是一只,对着主人撒娇的猫。 “嘿嘿嘿——”不知为何,言归在偷笑。 “哦,程末,这个小姑娘是谁?她叫你老师,是你的学生吗?”窦准一下子对季初见很感兴趣,微笑着询问道。 “嗯,我的老师,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早晚也要像他一样厉害。”季初见欢快地说。 “啊,哈哈哈——”似乎觉得小女孩的说话有趣,窦准哈哈大笑起来。 “别乱说话。”程末微微皱眉,对着窦准有些歉意说:“抱歉,窦叔,她的确是我的学生,不过没有正式拜师,和我学习一些剑术。” “哦,剑术,这样看来,程末你很擅长剑法了?”窦准好奇地问。 “一点点,算不上精通。”程末谦虚地说。 “老师,快点带我去吃东西。”季初见再次插嘴道:“之前就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怎么还不去啊。” “哈哈,真是有趣的小姑娘!”窦准开怀大笑,之后对陆今说:“现在正好到了饭时,陆今,不如我做东,请你们去天伶坊作客,饭钱都好说,不要客气!也借着这个功夫,咱们好好聊聊几日后的赌斗!” “那就多谢窦叔了。”主动把焱央玉这个话头略过,陆今真是求之不得,马上答应道。 窦准转身,在属下的簇拥中沿着大路走去,陆今马上跟上。 程末正要迈步,冷不防季初见的手一直拉着自己,她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程末这才发现,她其实一直在发抖,只是因为之前在摇晃着他的胳膊,把她的颤抖给掩盖了。她的腿僵在原地,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肩膀微微起伏,缓解着莫大的压力。 很快,她就松开了程末,伸手在额头上擦拭两下,程末看到上面都是细密的汗珠。长长呼出一口气,季初见露出了轻松的笑,若无其事般地道:“还真是装得很辛苦呢,老师,你这次可应该感谢我了。”她早就看出了二人的窘境。 程末微微一笑,心中也是一暖。这个女孩,也真是冰雪聪明。 “老师,别站着了,快点跟上,不然就被发现了。”季初见提醒道。 程末牵着崇越马上飞快向陆今他们走去,这时,却听女孩又说道:“我回去后,可就没人提醒老师你这些事了。” 程末一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天伶坊内,窦准的那些属下都守在一旁,桌边只有程末、陆今他们四人。满桌之上,都是各色鱼类佳肴,琳琅满目,蒸的、煮的、炒的、炸的,还有切成薄薄片状的生鱼脍,让人惊叹当地人还能将食物钻研出这么丰富的吃法。而桌上的鱼类也是形态各异,有通体扁平像一张弯弯的碟子,有身材细长像一根搓好的绳子,还有的头部很小、身子却很宽大,就像长了两张翅膀。不同的鱼摆放在大小不一的盘子中,正中间放置的却是一个宝塔一样的东西,塔身上摆着精细切成肉丁状的鱼肉,有着红、白两种完全不同的颜色,淋上了金黄的汤汁,看着让人垂涎欲滴。 洛峦洲以海域为主,主要食物自然就是各色鱼类。当然还有些像海胆、贝类、乌贼等,做成了冷盘,摆在了鱼盘旁边,当作小菜。 窦准见季初见吃得欢快,温和地笑着说:“小姑娘,饿了,可以慢点吃,还有很多。” “嗯。”季初见没有抬头,低头埋在碗里,像是吃饭状,不过只有坐在她旁边的程末才能看出,她是忍耐得很辛苦。不着痕迹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算是安慰,程末心中感叹一开始你就在演,现在只能演到底了。 这时却听窦准又对自己道:“咦,程末,你蛤蜊吃了不少,为什么不吃正菜啊?”此时在程末的碗盘边,摆满了各类空贝壳。 “我……”程末嘴角轻轻抽搐,不动声色地道:“我真的不饿,谢谢窦叔费心了。” “老师说谎。”季初见低头小声对他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吃鱼。” “你怎么知道?”程末心说自己的秘密什么时候被这小姑娘发现了。 “早就知道了,因为一路上捉鱼后,你从没有陪过我一起吃。”因为发现了程末的秘密,女孩有些得意。 程末无可奈何。他的一部分无奈,或许因为身为“老师”,在“学生”面前应该维持一份“威仪”姿态,不过随着自己的小秘密被拆穿,这份本来就浅薄的“威严”,现在似乎彻底荡然无存了。 “既然程末你没胃口,那也就算了。”窦准倒是不在意,道:“现在左右干坐着无趣,要不要我请舞女来,给咱们跳个舞、调调趣?”他如此提议道。 “这个,还是算了。”程末说着,看了季初见一眼。 窦准这才意识到不妥,立刻笑着说:“抱歉,忘了这个了,是我的错。”也就不再提及。 “窦叔,咱们还是说说几日后赌斗的事情。”陆今终于找到了机会,提出了这件事,一方面想将焱央玉尽量盖过去,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当务之急,“对方设下那么大的赌注,请咱们去赌玉,恐怕早有准备。人家自以为十拿九稳,咱们也不能无凭而去,现在……” 陆今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当时这件事,本就由窦准替他答应了下来、而且说会帮他处理好。如果还没准备好,那可就…… “哎呀呀,陆今,你看我这记性。”窦准一拍脑袋,说:“本来就要和你说的,其实之所以邀请你们来这里,也是和他约好了在这见面,没想到光顾着吃东西,把这件事给忘了。放心好了,我替你找来了一位上好的鉴玉师,有他出马,除非那些原玉石都是对方造假的,不然咱们准保能赢!” 窦准十分自豪地说。 “对方是谁?”听到这些话,陆今暗自松了口气,依然追问说。 “他么……哎呀,说着说着,人这不就来了,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你还是自己看看。”窦准抬眼一看,神色一亮,冲着门廊那边挥手,示意对方过来。 程末、陆今俱转头,见到一位儒雅的老者,向着这边慢慢走来。老者面露含笑,显得一派老成持重。山羊胡打理得十分精细,里面没有半根杂乱的胡须。严格来说,老者的年龄或许没有那么大,挽束成冠的头发,鬓角才有一些擦白,主要仍然是黑色的。面色微微润红,只有眼角些许皱纹。他一进来,迈步带来一种灵气飘飘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先生出几分敬意。 窦准立刻起身,迎接着老者,向陆今介绍道:“这位就是廖酉廖老,在谷阳也是出了名的鉴玉师,有他帮忙,咱们一定稳操胜券。” “原来是廖老、廖大师,久仰大名,感谢您这次愿意出手相助。”陆今立刻伸手握住了对方,似乎因为常年和玉石打交道,廖酉的手也像玉一般细腻。 “陆小友过誉了,‘大师’二字,实在愧不敢当。我也不过是年老之人,多和玉石打了几年交道,比一般人略懂一些罢了。至于‘相助’,更是谈不上。我和窦掌柜本来就有旧,这次帮他,也算一个顺水人情。”廖酉不卑不亢地说。 “哎,说了这么多,不如让陆今亲眼见识下廖老你的本事。”窦准兴致勃勃地道:“左右旁边就有家玉坊,他们那里也出手原玉料,咱们吃完饭就去那里看看,权当为了几日后练手了!” “窦掌柜有此意,那我也就只能献丑了。”廖酉微笑着说。 酒过三巡,窦准结账带着大家向外走出,如他所说,那家玉坊果然就在旁边,尚未走进,已经能看到一块块尚未打磨的粗糙原玉堆放在大门两旁,已经有赌玉之人来此拆玉,偶尔真的能打开出一块还算不错的璞玉,惹来周围一阵赞叹。 “赌玉,真是好久之前的记忆了。”言归忽然追忆似的道:“我记得我那时候,运气还真不错。” “哦,你也玩过赌玉?不过和我相反,我的运气一贯差劲。”程末不在意地道。 “我自然赌玉,不仅赌过,而且还懂得玉石行很多门道,要不然你以为灵犀壤是怎么来的?”言归神秘地道:“而且你也太过自谦了,运气你的确不好,可是赌玉这一门,靠的是能力,而你已经有了。” “我已经有了?”程末有些狐疑,不懂言归的意思。 正在此刻,灵台内的沉罪灵尊忽然一阵颤动,万界索骥图旋即闪现而出,光芒闪烁,自程末周身经脉中蔓延。 程末略一失神,只觉得双眼充斥着一种独特的光芒,而此刻,所有景物落到他眼中,全然不同。 九十六:运与技 “道法自然,在于什么?不同人或许有不同的解释,但多数人都承认的一点,就是‘把控规律’。” “正所谓万物皆有其由来,一件事情在发生之前,都会展现出种种预兆,预示着将来要发生的转化。像是‘一叶落而知秋’、‘朝霞不出门’、‘春江水暖鸭先知’等等,都在诠释着这个道理,其中也就包含着对于规律的探索与把控。” “事情既然有所预兆,自然就会有聪明的人对此进行把控,并依此对将来进行合理的推算。农夫看到天上飘云,就能猜出将要下雨;观树枝抽芽,能推测春意将至。这些道理,往远了说,也是玄师进行观天测命的一大论据,而往近说,你现在要进行的赌玉,也源于如此。” “璞玉深藏在玉料上石块的掩埋下,内部是好是坏,常人自然无法一目辨之。但通过原玉外表中石料的分布、以及纹理的走向,仍然可以推测出其内部的构造。像是如果原玉外表呈现橘色,这块玉石就成形不久,里面的璞玉可能很脆弱;如果上面沾染了一些绿色的斑纹,则意味着里面是黄玉的可能性居多;而如果外面的石料有一个很大的疤痕,里面可能恰恰是块无暇的宝玉。” “当然这些只是粗浅而论,里面的门道可远比这多。而且玉行人家也不是傻子,敢把原玉拿出来让人赌,已经在里面先做了一道手脚,要么是故意拿出来一些很难被辨认的原玉,要么像上面的颜色、纹理等等已经是被作假的,故意让人猜不出。在这个基础上,分辨天然和人工的痕迹,就更考验眼里。往往赌到最后,鉴玉师斗得都不是天道之理,而是人心的勾心斗角。” “不过你有万界索骥图,已经能看到许多常人无法探明的灵气,还有我的指点,倒是避开很多的弯路。左右已经来这里,不弱也试探一下自己的能力。” 言归给程末解释完后,带着几分怂恿的语气道。 看来对于当年赌玉的感觉,言归也是很怀念。 程末心意一动,没有马上说话。 玉坊已有的人见这么多人走来,自动为他们让出了来路。更有几人已经认出了廖酉和窦准,和他们打起了招呼。二人也一一给予回应,由此看出,他们在当地也算颇有名声。 最里面一个中年人原本在招呼客人,看来是这处玉坊的掌柜,一见窦准等人到来,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事,殷勤地道:“原来是窦掌柜你们,哎呦,还有廖大师,你们现在过来,是为了几日后的赌斗做准备吗?”看来这场赌斗已经十分出名,谷阳海市里几乎人尽皆知。 窦准笑呵呵地道:“没错,我们就有此意。还有陆今,也没见过廖老的本事,今天来给大家开开眼界。廖老,现在请。不管你拆了多少玉料,钱都算在我的账上。” “窦掌柜盛情,我真是难却。既然如此,也就动一动这把老骨头,给大家献丑了。这里的原玉,我都可以挑选,是?” “没错没错,每块原玉十华币,尽情挑选,拆开了不管里面是什么样的宝玉,都可以带走,廖大师,请。”玉坊掌柜也说。 廖酉点了点头,一手背后、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向着一旁堆积如山的原玉走去。雄浑的气机,从他体内磅礴而出,可见他的功力深厚。 程末暗暗喝了声彩,透过对方的真元涌动,可以感知出廖酉是通源五纹的修为,以他这个年纪算不得出类拔萃,可胜在真元悠长、其中暗含灵意绵绵,长期与玉石为伴,受其影响,与一般人决然不同。 言归也道:“他一个鉴玉师,不专精于修行,能有这般的修为,已经算颇为不易。不过别看他是五纹的境界,可我敢说,真动起手来,他也未必敌得过你。” “即便他专修和玉石相关,仍旧是五纹,和我的差距,也这么大么?”程末有些诧异,要知道他现在也不过是通源二纹。 “要不你以为?修为是一方面,战斗力是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什么桂敛锋单论修为未必比我强多少,但真的和这个剑痴打起来,我十有八九只有逃跑的份。”言归“哼”道。 程末不言,这时只见廖酉开始有所行动,周身真元忽而震动,如一只大手,猝然抓向了那一堆原玉,玉石纷纷凌空飞起,被风裹挟般围绕着他不停旋转,廖酉的眼神盯着它们,在一块又一块原玉上不断变化,不时有原玉缓慢飘出,重新落回到玉料堆中,像是被廖酉所放弃。 最终围绕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五块原玉。而在程末的眼中,他分明可以看到,玉料堆中元气最为充沛的五块,现在都被廖酉挑选了出来。尽管外表斑驳,透过石料,隐隐散发着不同的光芒,如璀璨的各色明灯,熠熠闪烁。 借用了万界索骥图的力量,程末才能看到的景象,剥开外在的表面,直视本源,达到去璞存真的效果。种种神奇,可见一斑。 最终,廖酉是选定了目标,只留下了一块原玉,真元围绕其不断旋动,外表的一块块石料被逐渐剥落,渐渐露出里面的光华。 所有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都屏住了呼吸,想要看一看这位鉴玉大师最终挑选出的,到底是怎样的玉料。 随着最后一块石料脱落,整块璞玉直接掉落在他的手上,被廖酉稳稳接住,示意给一旁围观的大家。待看到了这块玉的全貌,四周一时哗然,廖酉开出来的,居然是一块苍璞玉,碧蓝的通体,莹润的光泽中,唯有中心有一块玄色的痕迹,似凤凰展翅,又像猛虎咆哮。 玉中含璞,本来是美中有瑕,按理来说绝对不会如何珍贵。可唯有苍璞玉,中间那一丝污浊,非但不会破坏整体的神韵,反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功效,当真为世间之神奇。 人人指着廖酉手中开出的宝玉,纷纷赞叹不停,鉴玉大师的名号,果然实至名归。 窦准也忍不住随着众人点头,借着对陆今道:“我和你说了,有廖老在,万无一失。” 陆今闻言,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大半。 廖酉开出了一块宝玉,受到众人称赞,即便他性情平淡,此时也不觉有些志得意满。这时,忽然一个少年从众人中跃出,来到他身边,从一旁的原玉堆中不断挑挑拣拣,很快,把廖酉原本抛下的一块原玉,重新拾取到手中。 这一下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是出乎预料。陆今、窦准等均是惊奇地望着程末,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言归对程末道:“好,对了就是它,你应该也能看出它的不凡,现在用你的方式,把它打开!” 程末左手托举原玉,右手食指伸出,真元涌动,剑意凝结于指尖,锋锐无匹。搓指成刀,在众人的围观中,程末心无旁骛,将外围的石料一层层剥下。但凡玉行之人都能看出,他这用的是纯粹外行的手法,剥离玉料十分粗糙,似乎根本不怕伤及到里面的玉层。可实际上,程末的落手十分轻盈,以剑意为引,每一下都超乎寻常的准确,绝不会多碰到玉璧一点。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块原玉也被程末剥开,众人仔细一看,不禁又是一阵哗然。程末手中的玉,通体洁白素雅,其内有淡粉花纹点点,好似花团盛开,隔空飘来幽幽香气。程末这开出的,居然是一块落英玉,这种玉本身是白玉和红玉两种玉料,在自然的机缘巧合下挤压在一处,方才形成如此神迹,而且成玉的时机要恰到好处,如果早个十年被发现,红白二玉尚未成形一体,晚了一二十年,则白色与红色完全交融成条纹状,也是卖相大减。可以说这落英玉即便比不上苍璞玉,也是相差无几。 廖酉爱玉成痴,望着程末手中的落英玉,也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小友,你开出来这落英玉,可否转让给我?老夫愿意给你一个合适的价钱。” “廖老过谦了,这落英玉,本来也就是我在你挑选的玉中找出的,如果你有所意,我倒愿意直接让给你。”程末说的也是心里话,毕竟他这一番只是试试手气,对于开出的玉石本身好坏,本身也不报太大希望。 听程末如此说,廖酉对这少年好感更浓,不由说道:“方才我看你和陆今小友在一处,倒是老夫失礼了,忘记问你的名号。我看小友这选玉的眼力,也是别具一格,你可还愿意再陪老夫多开几块宝玉?” 旁观者闻言,兴致不由得纷纷起来,听廖酉的话,这位远近闻名的鉴玉石,此刻居然要陪这位少年赌玉,如何不引人好奇? 程末立刻推脱说:“廖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继续下去,也还是算了。平心而论,其实我从来没学过鉴玉的技巧,对于玉石本身,也是一知半解,实在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而且廖老已经开出了这块苍璞玉,难道还不算今天各位所见的最大惊喜吗?要是接下来的原玉中每一块都能再开出更多的精品,只怕这玉坊,也是不用开了。” 众人闻言,均是哄笑,唯独玉坊掌柜有些尴尬,最后也还是不由莞尔。毕竟每个玉行之内,也都有自己的鉴玉师,但凡拿出来给人赌的原玉,都是他们挑选过后剩下来的,基本上很难再开出什么好玉。也是这样,玉行才敢大大方方做起赌玉的生意,不怕亏本。 正因程末把这点说明,众人听懂了他的意思,才笑了出来。空气中,一时弥漫着轻松的氛围。 故而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插入,也就很突然了。 “陆今,我还道你们怕的不敢出面见我呢,想不到还没到赌斗的当天,你们就已经来了!” 九十七:敌对者 这道说话的声音十分尖锐,就像一把弯刀,刺入到程末、陆今等人的耳中,让人察觉到其中的不善。而围观者更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直接就是冲着他们而来。 只听得一声后,陆今眉头紧蹙,飞快转身,看到一个青年在护卫的簇拥中,分开了众人,径直向着他而来。青年身着黄色长袍,样式与海州常见款式不同、反而和北域的衣着有几分相似。一字胡在鼻下微微搭拢着,预示着本人的些许不耐。他的眼睛望着陆今,有些三分戏谑、三分阴厉,更多的却是难掩的狡诈。 二人对面而立,一言不发。 程末在一旁见到这个景象,也不由得眉间微微耸起。 单不说显而易见的二人的不洽,仅仅看这青年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种。这是那种会为了目标不顾原则、不择手段的人,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底线”的存在。 双脚不可查觉地动了下,程末暗中锁定了青年,一旦他要对陆今不利,他有自信可以最快的作出应对。 然而就在他刚刚准备有所动作时,才发现那青年身后的护卫,早已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自己。 程末不由心中一凛,暗叹对方好强的洞察力。 “梁北,这谷阳海市准许你来,就不许我涉足么?”陆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约定的赌斗期限可还没到呢,你就先来这里大放厥词,也不怕被人笑话?” 果然,陆今话一出口,就坐实了对方的身份。这个梁北,就是要和陆今赌斗的人。 “哪里哪里,脚长在你陆今少爷自己的身上,容我多嘴么?”梁北刻薄地道:“只是许久没见你的人影,还以为你早就滚回了北域,找到自己的窝棚藏起来不敢现身了。今天突然在这里出现,才让我觉得诧异。你现在出现,那是最好不过。我还期待着等你输掉的那天,你亲自把焱央玉奉上给我。那一幕,想必会特别的精彩。” “听梁北你这么一说,看来像是稳操胜券了?很不巧的是,我这人就是个倔脾气,别人越这么说,我还越想见识一下。” 二人针锋相对,丝毫不愿退让。看来他们间的仇怨不仅仅因这次赌玉,而是早已结下梁子,最终以赌斗的形势爆发出来。 围观众人,自觉气氛压抑,不由自主地向后慢慢退去,只留二人处在正中心。 窦准仍站在陆今的身旁,见此情况也心头不悦,正要说些什么——即便他没有意识到,他也是当事方之一,无论说任何话,都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过。 “两位年轻人,即便相争,也不急于这一时。” 此番话语,竟然是从此处玉坊的老板口中说出的。 平素只以老好人示人的老板,现在居然多出了一分严肃,他插入到二人之中,对着两边都行了下礼,之后才道:“二位既然早已约好赌斗的时间、项目,那还是早些回去多做准备为好。届时一分高下,也才分得出谁是英雄。若二位一直在我这里争执,除了惊扰了我的生意外,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言下之意,竟然是在下达逐客令。 梁北听闻此言,也自知无趣,就不再纠缠了下去,转身就准备离开。正欲走时,他不忘朝着程末等人望了一下,最后目光停留在廖酉身上,眼神微凝,开口说:“廖老……哼,他就是你最后的倚仗吗?那就期待着到时候,廖老能真正展现神通,和我堂堂正正一较高下。” 廖酉闻言微微一笑,朝着梁北略一拱手,也不答话。 最后,梁北是对着陆今和窦准说:“赌约已定好,我也不会再改。五天之后,在谷阳海市的蕴璞斋,你我以赌玉一较高下!倒是想看看,你们又有多大的本事,后会有期!” 说完之后,梁北领着他的人,带头向外走去,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见了踪影。 窦准见状,也对陆今说:“咱们也走。”随后又对着这里的掌柜致歉说:“对不住,因为我们唐突了。” 掌柜的没有回答,也只是行了下礼,算作回应。 原本期待着想看一场好的赌玉,没想到是这般虎头蛇尾,周围众人都觉得索然无味,也纷纷散了大半。窦准和陆今、程末等人向外走出,半晌后,窦准才忍不住道:“这梁北,倒是越来越嚣张了。” “色厉内荏,反而代表着他底气不足。”陆今道。 “也对,等到真正开始的那一天,咱么和廖老一起,好好教训他一下。”窦准啐了一口,愤恨道。 不过很快,窦准就想起了另外一事,对着陆今笑着说:“我倒是忘了问你了,这次来谷阳,安排好住处了吗?” “这……我们过来的仓促,住处一事,确实还没有安排好。倒是想听听,窦叔你有什么见解。”陆今知道窦准这么一说,就是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呵呵,这自然好说。”窦准的笑不知为何带着些深意,给了陆今、程末、还有季初见没人一个钥匙,最后一把钥匙,交到了廖酉手中,语重心长地说:“我早已安排好了,你们的住处,就在如月客栈那边,一切都是上佳的配置,保管你们都满意。当然了,还有廖老喜欢的‘服务’,我也没忘了。”说完,窦准刻意朝着廖酉挤了下眼睛,又注意到程末皱眉望着自己,失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在小女孩面前,提这个是不太好。”说完,一阵干笑。 “服务?”言归一愣,忍不住道:“那老头人老,心还真不老,居然还好这一口。” 季初见听窦准说完,则是不解地望着程末。 独月客栈内,每人单独分到一个房间,的确如窦准之前所说,各方面都是上佳的服务,不论用多么挑剔的目光,也很难找出一点的瑕疵。可方才从楼下走来,一路的靡靡之气给程末的观感,始终也不是太好。 程末将季初见带回道她的房间,想着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虽然是无心安排,倒也正好合适。一边想着,程末正要离开时,季初见却突然叫住了他。 “老师。” 程末停下了正要迈出的脚步,回头看着她。 季初见双眸纯粹,望着他问道:“之前在外面,那个叔叔提及的‘服务’、‘小女孩不适合听到’,到底指的是什么。” 程末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小丫头居然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这可让自己怎么告诉她?! 程末的表情,似乎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季初见看得明白,叹了口气,说:“老师不愿告诉我,我也是知道的,那都是一些下流的事。” 程末不答,无声之中,也代表了默认。 “我知道老师是一直在想方设法的保护我,可不管老师怎么做、愿不愿意,有些事情,我慢慢都会知道。就像你发现了我是女儿身的那天,如果不是老师及时赶来,我最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季初见这般说着,笑了一笑。 望着女孩纯真的笑容,程末心中却是一紧。 “可是我还想知道更多。”季初见望着程末,很认真地说:“我想知道,老师你在心底里,是否也有过哪些念头,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执拗的目光,求知的欲望,真诚而纯粹,撩拨着少年的心弦,在他的眼眸中,化成了一道道涟漪泛滥。房中香炉的馥郁气息,缓慢弥散在二人身边,氤氲着一种别样的感情。 程末嘴唇微微颤动,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没能说出。 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季初见的头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一如往常那般柔和。 最终,他转身,离开了这里。 来到门外,他立刻快步而行,不断喘息着,就像刚刚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逃避总是被人谴责成懦弱,是因为很多人不知道,逃避有的时候,要比面对需要更大的勇气。 直面,需要的只是情绪激昂;而逃离,往往意味着反复权衡。 他不得不“逃”。季初见的问题,问到了他的痛点。 对于美色,程末到底又怀着怎样的想法?他接触过很多女子,对于她们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像是白鹂、苑白,不论她们有怎样的国色天香,程末也不会有丝毫的兴趣,因为他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可怕,一开始就会敬而远之。 而像是卫如嬗、红煜、乃至季初见,他则怀着另一种情愫,一种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欣赏的感觉,纯然因美好萌生的依恋。 无论是卫如嬗的才智、红煜的果敢、还是季初见的纯真,都深深吸引着他,让他生出了那种想要呵护她们的欲望。 就像是精妙的园丁,在荒野中,看到了一朵绝美的花。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深思,不敢去面对自己心灵底层的真实。 他害怕来自欲望的龌龊,将这些纯真,撕得粉碎。 越是在想,步伐也就越来越快。等到回过神时,程末才意识到,自己早就走过了自己的房间。 “我说你刚才胡思乱想什么呢,心都乱得一塌糊涂。”言归道。 “我……”程末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恰在此时,他和言归都看到了,一个婀娜的女子,踏着摇摆的步伐,走过他的身边,向着里面走去。 “切,这女的,举手投足都在卖弄着风骚,再看她的方向,分明是廖酉的房间,只怕窦准给他的‘服务’,这就送到了。”言归打趣说。 程末却不发一言,盯着女子的步态看了片刻,忽然动身,抢步到对方面前,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臂。 “公子你?”女子似乎想要挣扎,可看到程末,还是忍住了。 “你先等一下,”程末一边说着,从手掌拿出一个半截的短绳,示意在女子面前,道:“方才你一经过我,我的玉佩就不见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这完全是程末找的借口,自从上次玉佩的失而复得后,他就已经极其小心,怎么会再有玉佩丢失的事情。 “公子还请自重,不要用这种事来取笑我。”女子面色严肃的道,似乎将程末当做了故意调戏她的登徒子,甩开程末的手臂,就要离开。 程末小腿稍稍抬起,恰巧绊住了女子的脚,女子的平衡力却十分优秀,身形一转,就要站稳。冷不防程末拉住对方的手臂,顺势一拦,女子就完全倒在了他的臂弯中,被他面对面直视着。 “你!”女子正要发怒,却看程末从她腰上一摸,拿出了一件东西,让她的面色陡然煞白。 “女孩子家,玩弄这种凶器,并不好。”程末冷声道,在他的手中,是一柄锐利的匕首,锋刃隐隐发紫,明显淬有剧毒。 方才程末看女子的步态,就猜测她怀中肯定藏着什么凶器,才刻意走得这般别扭。想不到,居然真的是个刺客! “说,到底谁派你来的!”程末反手用匕首抵住女子喉间,厉声喝问。 女子面带冷笑,并不答话。也在此刻,程末忽然听到,在身后传来一阵喧嚣轰鸣! “不好,是廖酉的房间!”言归惊道:“合着这次来的人,居然是为了他!” 九十八:鱼龙舞 剧烈的风声,夹杂着爆鸣,“噼里啪啦”的木头折断,似无数厢房结连倒塌。程末愈发心惊,再一看眼前女子的笑,则是说不出的诡异。当下心中一狠,伸手重重打在女子的脖颈后,将她击晕过去,之后扔在地上不再管她,转身朝着廖酉的房间飞奔过去。 烟尘四溅,这独月客栈的建筑用料十分坚固,经历了之前那么大的冲击,居然还没有倒塌。不过整处房门都已经彻底化为了废墟,昂贵的木料顷刻间已经变成了废物。 程末越过慌乱逃生的众人,径直冲入轰鸣的源头中,遥遥看到廖酉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而在他的面前,一群黑衣人面色狰狞,手持长刀,就要给他致命的一击。 “住手!”程末大喝一声,凌跃剑拔出,剑影挥毫,无数剑气弥漫化成一张大网,向着黑衣人团团笼罩。边缘如锯齿般切割抖动,撕扯着空气,发出连续而刺耳的声音。 刺客们决然想不到,此时居然还有人会闯入,明显也是一惊。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当先二人,手持长柄大刀,刀势如擎天玉柱般,轰然坠落,空气之中因这一下,须臾化作了一大片真空,消解了程末的剑气,了于无形。 程末心中暗自吃惊,手下丝毫不慢,剑意绵绵,无数雪花从剑尖跃动出现,白色弥散,似将这一切化作了雪国之海,就要将黑衣人再度笼罩。 不曾想这些人丝毫没有和程末争锋之心,一击不中后再看程末的攻势,不约而同,所有人向外齐齐跑出,即便是撤离,也是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拔腿就走,程末也无法拦住他们。心念一转,飞快来到昏迷的廖酉身边,替他处理着伤势。 “还好还好,他的伤势虽重,却并不致命,主要是失血过多,不过好在他修为深厚,这么挺过来,也没什么大问题。”言归一边看着程末替廖酉止血,一边说。 程末沉沉不发一言,在这个节骨眼上廖酉却突然遭袭,说完全只是巧合只怕鬼才会相信。也在此刻,陆今、季初见听到了动静,纷纷赶了过来。一步跨到昏迷的廖酉面前,陆今眼神惊疑不定,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交给你了,我去追袭击者!”程末突然大声道,随后看了眼季初见,眼神微凝,对她说:“你也先留在这里。” 女孩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程末沿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迅疾追了过去。 谷阳海市中的繁华,主要就体现在人来人往之中。不论是何时,嘈杂拥挤的人群始终充斥在各大街道中,诉说着海市的喧嚣。 而在人群中,此刻多出了一群奇异的黑衣人,他们如水中游鱼一般,灵活穿梭在人潮中,丝毫不停,不管怎样的拥挤,也无法阻拦他们的脚步。不时有人被他们挤开甚至撞飞,从身后传来了一阵阵叫骂声,他们也始终不管不顾,只是一意向前。 越过人潮,是一座宽大的广场,到了这里,人群总算渐渐疏散开。黑衣人们的阵型也逐渐扩大,冲刺到广场上,准备继续前进。 遽然中,最前面首领猛然停下了步伐,眼神凝重,单手举起。身后的人看到了他的举动,也纷纷停下了脚步,望着前面不远处。 程末就站在那里,向着他们一步步走来,凌跃剑的剑尖拖曳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火星。 “我说程末,你可悠着点。”言归忍不住道:“你不会真打算在这谷阳海市中大打出手?” “你说错了一点,言归。”程末冷冷道。 “什么?” “先大打出手的不是我,而是他们!”程末断喝一声,长剑举起,剑作龙吟,鸣颤不休。 两柄长刀,恰在此时,间不容发地向着程末横胸抹来,锋锐的刀光,弯弯像一轮新月,闪烁着寒芒。 “当!”程末挥剑抵挡,手臂狂震,向后不停后退。程末心中骤然一惊,自从得到桂敛锋的传承以来,单纯的拼剑自己还是第一次处于下风,况且对方对于时机与力道的把控,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端地让人匪夷所思。 可现在已经是生死之斗,哪里给他机会深思。黑衣人得势不让,两人之后,更有另外两人出列,借着同伴得来不易的攻势,迅速补上,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向着程末袭来。凶狠的刀锋,就像死神索命的镰刀。 程末步伐变换,险而又险地躲开了对方本来志在必得的一击,其后不让,隐地移度天纲接连用出,身体化作残影,飘忽不定,几乎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方位。又有一名黑衣人出现,手持双短刀,身如鬼魅,快速绝伦地冲到了程末的残影之中,刀光如梭,当先挑中了一个“程末”的胸口,继而变换方位,另一把刀又刺穿了“程末”的头颅。 残影立刻停下,却不是消失,而是化作了数十个程末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谁也不曾想到,程末居然还有这等诡异的招式,一时间自然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程末。 微风,平白自脚下而起,迅速化作凛冽寒风。夹杂着白茫茫冰雪,迅速扩张,无论是这数十个“程末”,还是这些黑衣人,都被笼罩在里面。 真元凝聚,各种元气在疯狂对撞,数道黑影从暴雪中冲出,夹带着数个失去了抵抗力的同伴,头也不回地继续向着远方跑去。他们现在看出,程末绝没那么容易对付,与其和这个少年浪费时间,不如赶紧离开这里。 左右他们的任务,也已经达成了。 程末自暴风中冲出,紧追不舍。一时之间,就成了这种一个人追赶着一群人的奇景,没经过一处,总有人忍不住停下围观,啧啧称奇。 这些黑衣人也当真是狡猾,同样为杀手,他们要比寻乡镇的那些不知道高明出多少。无论对时机的把控还是当断必断的决然,都远超常人。一路追赶之中,程末几次差点被抛下,也亏得他有万界索骥图,才能再从另一条路继续追上。 这般之中,黑衣人逐渐冲到了一处渡口中,这里还停留着数艘两行舟,就要驶出海市之外。黑衣人一马当先,先抢到了一艘两行舟,正要让同伴一齐登上,一道血红剑气闪过,两行舟的底部立刻被削开一个硕大的豁口,眼看已经无法使用。 程末打定了主意不能让这些人离开,当下也是不管不顾,运起剑势,就要将这些两行舟全部毁掉。黑衣人中,也是分出了一半人,拼死阻止他。眼看这一处渡口中情况愈发复杂,来往围观之人渐渐惊恐着离开,就连正要驶过海市的舟楫,也远远停在了渡口的远方,不敢靠近。 程末和这些黑衣人拼斗之中,却久战无功,此刻也不由得焦躁了一些,正在此时,本来和他纠缠的几个黑衣人突然调转了方向,各自将身旁的三艘两行舟统统毁掉。程末开始还不解,继而裂开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大部分的黑衣人已经乘坐上一艘舟楫,渐渐离开了渡口,剩下的人要将最后的船也毁掉,不给他追上的机会。 自己百密一疏,终究还是功亏一篑。程末望着黑衣人就要眼睁睁离开,不甘心之下,程末就要直接冲到渡口外,打算追上去。 “你给我停下!”言归立刻喝止了他,“你千万别给我想着,靠肉身去海域中追他们!” “我水性不差,还有北玄维藏,能调动水况,况且只要我接近一点,把他们的船也给毁掉……”程末的话,怎么都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不管你水性多好,都别指望在这片海域中肉身涉水,你自己向前看,看看海市屏障外,那是什么!” 程末闻言向外看去,初时之中,只当做那是海底的深处,毫无奇异。可是仔细看过一遍后,他的脸色不由得就变了。 大海的深处,深不见底,暗流涌动下,无数海水不断地向着那黑暗深渊冲击,像是一张饕餮的大口,吞噬着过往的一切。 言归说的是对的,如果没有两行舟,程末就这样到海水中,毫无意外会被一同卷席进无边深渊中,而尽头等待着他的又是什么,这是谁也不敢保证的。 “这到底是什么?”程末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谷阳海市的边缘,存在着这样一个恐怖的陷阱。 “战斗的遗存。”言归严肃地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诸天曾公认的第一强者颜鸿孤吗?在他少年之时,曾拜访过谷阳海市。偏偏当地一位强者对那个年轻人毫不上眼,对其出言不逊,二人就在这处开始了激烈的战斗。而结果,就是那位强者,被颜鸿孤仅仅一掌,就埋入了海底深渊中,从此,这处海况,也就不复往日的平静!而那一年,颜鸿孤甚至还不到二十岁!” 九十九:代而立 “快,快,让我过去!”窦准不顾四周拥挤围观的人群,强行挤开了一条道路,朝着残垣中心处奔去,看到了不省人事的廖酉,脸色铁青,对着身后的手下大吼道:“大夫,快给我去找最好的大夫来!” “窦叔,你冷静一下!”旁边的陆今站起身来,对他说:“廖老还没性命之虞。” “你让我怎么冷静!”窦准不管不顾地大吼道:“数天之后就是赌斗的日子,廖老却在这么关键的当口出事,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再想起梁北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最后是你丢得起这个人、还是我丢得起这个人!” 意外的刺激下,窦准完全失去了风度,大吵大闹的模样,像是赌场里输红了眼的大叔。吵闹还不算,焦急的他又不停在原地踱步,时而大吼一声“大夫还没到吗!”,时而对着围观的人威胁道“看什么看!” 也在这时,窦准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纤弱、却显眼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他飞快转身,正要发怒,却才看清,视线的目光是季初见。 先是疑惑地望着小女孩的视线,继而开始疑惑了。 第一次,他在这个女孩的眼中,看到了很深邃的感觉,让自己探不到底。 窦准从未想过,一个小女孩的心里还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这让他既好奇、又惶恐不安。 而惶恐,则是来源于超出自己的认知。 也在此时,人群的喧哗声,开始小了一些,陆今和窦准不由转过头去,看到了程末越过众人,向着这边走来。他平素淡漠的脸庞,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怎么样?”见程末孤身回来,虽然大概猜到了结果,可陆今心中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程末摇了摇头,说:“他们逃得太快了,没有追上。” 在心中,他所一直想的,是言归最后说的那些话—— “仅仅随意一掌,就能造成这般恐怖的结果?”程末有些吃惊,“颜鸿孤到底有多强?” “超乎你想象的强。”言归道。 “这算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和桂敛锋、季寻悲乃至我相比,我们不论如何,都还是你能理解的强大。可颜鸿孤,他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连这个天下,也不容纳于他!” “他还活着对么?这么强大的人,不可能轻易死去。” “不知道,你难道忘了,我已经很久不理世事了。可是为什么你觉得他很强,就一定不会死?天地都有穷尽之日,人身岂有不灭之时。” “可是你已经说了,他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程末似有些不甘心地道。 “那难道天地,就被我们完全认知了?”言归冷笑道:“别说你我,就连颜鸿孤他自己,都不敢放这种大言!” “为什么你好像很排斥他,和提及桂敛锋乃至季寻悲的态度,都很不同?”程末发现了言归的微妙变化。 “因为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桂敛锋和季寻悲不论再强,他们仍旧知道什么叫‘人性’。可就像变成了人的猴子不能再算猴子,颜鸿孤已经连最后的人性都抛弃了。当然他更不是灵兽、也不是妖,他的心,已经是世间所有人都不敢去揣测,他还藏着什么可怕想法的地步!”言归说到这里,似乎叹了口气: “强大的力量,真的会完全扭曲一个人。” 力量,真的会扭曲一个人,让他变成完全另一副样子吗? 以往对这个问题,程末还不确定。 但现在,他相信了。 人都像赌桌上的赌徒,筹码少的时候,还谨小慎微,懂得点到即止。可随着自己手上积累的资源越来越雄厚,人的胆子,也会变得越来越大,开始会渴望一掷千金,期望自己每一次的骰子扔出,都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收益。 而一旦自己要输,就会焦急、会狂躁,想要歇斯底里。甚至会逼着做出更为疯狂的举动,想方设法让自己最后不要输掉。 哪怕这些行为,本身很为人不齿。 望着昏迷的廖老,程末的双手,缓缓握紧。 这样的经历,简直是太可耻了。 季初见忽而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纤弱小手上微微的凉意,让程末的情绪,也稍稍平稳了一些。 他回望着女孩,一时无言。 陆今在另一旁道:“之前那个女子,在我们抓住她后就直接自杀了,她的舌头底下藏着毒药,很难被发现,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失败的觉悟。可是对方的身份,还是不难查出,我已经知道,他们都是溟湖的人!” “溟湖?居然是他们!”窦准的言语中带着三分忌惮,看来是早已听闻这个刺客组织的大名。 陆今也点点头,说:“本以为他们只会在中域行动,现在来看,是我们太小看他们了。恐怕是有人故意以金钱利诱,让他们来袭击廖老!” “什么叫恐怕,根本就是!”窦准大声道:“我都能猜出来,是梁北那个兔崽子,眼看取胜无望,故意用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要不战而胜!我现在就去找他,不把他的地盘闹个天翻地覆,难消我心头之恨!” “窦叔,此事恐怕不可!”陆今断然道:“梁北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还只是猜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我们贸然闯入,只怕徒增别人的笑柄。” “我们成笑柄?那他梁北准备动手的时候,想没想过什么叫规矩?”窦准仍旧岔岔不平。 “可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应付几天后的赌斗!”陆今一语道出了关键:“现在廖老受伤,肯定是无法参与到其中。我们还得找人替代他才是。窦叔,你可还认得别的鉴玉师?” “鉴玉师认得不少,但能胜过廖老的几乎寥寥无几,而这其中还愿意帮我们的,更是凤毛麟角,再说仓促之中,如何找第二个人替代?”窦准看来也颇为发愁。 从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的程末,这时突然说了一句话: “陆今,窦叔,你们可愿听我一言?” 陆今有些讶异的望着程末,也怀着一些独特的期待。在他的认知里,程末一直是个沉着冷静之人,往往有出其不意的想法。他也期望,程末能给出破局的法门。 不过程末接下来的话,真的很出乎意料,以至于有些惊世骇俗。 “若是二位信得过我,这次,让我代替廖老,如何?” 陆今和窦准还没有什么反应,言归先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懂赌玉吗?” “什么意思?我不懂赌玉,可是有人懂啊。”程末似笑非笑地回应着。 “你别过来啊!”言归被程末这样瞧着,心里平白有些恶寒,就像是一只被狼盯上了小白兔,弱小而无助。 …… 一天之后,谷阳海市中。 程末带着季初见走在街上,道路两旁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不过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飞一样的传遍了整个地区。人多之处,消息传得也是飞快。本来陆今和梁北的赌约,就是一大热点,现在又节外生枝,陆今的鉴玉师尚未出手就直接遇袭,话题的谈论度,也是愈发高涨。 对于这些议论,程末则似完全不在意,他现在就是按照和陆今的约定,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我是真不懂,以你的性格,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还把我一并拉下水。”言归仍旧不岔地道。 “我替廖老出手,现在才是最稳妥的办法。”程末分析道:“正常来看,廖老遇袭,窦准这边肯定要另寻鉴玉师来填补这个空缺。找不找得到还是两说,就算找到了,谁敢保证梁北就不会再动什么手脚?凡事有一次,就怕他依样再来一遍。而让窦准和陆今这边,明面上在寻找其他鉴玉师,暗地里则是我来做最后的准备。双管齐下,不怕他梁北再次捣鬼。” “说是这般,但你就觉得,这样真能赢过梁北?我是不知道他的底细,但就凭他赶在谷阳明目张胆用这般手段,说背后没有其他人的支持,却一万个都不信!” “能不能赢,还是次要。但是这一次,陆今必须要赢!”程末的话,带着一些决绝。 “好好,左右我已经上了你的套,这次就舍命陪君子了。放心啦,虽然我赌玉玩得不多,但糊弄过梁北这个愣头青,还是绰绰有余。”言归如此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不太懂,做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带着小丫头?” 他望着身旁跟随的季初见,问道。 程末道:“既然很快就要和她分开了,现在,也就尽力珍惜还能在一起的时间。”这也算是他,对于季初见态度的一个妥协。 季初见似乎没有想的那么多,这次能和他一起出来,看来十分开心的样子,走路也有些蹦蹦跳跳。 程末希望,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不多时,程末就带她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这里也是一处玉坊,但规模庞大,要比寻常玉行大上一倍不止,单单楼阁就有九层之高,取至尊之数。楼阁之外,连房檐的瓦片,也全部由宝玉铺就,每一块玉石上,还都雕刻着各自不同的图案,灵秀之气如涓涓细流汇聚而下,显示着它的超脱与不凡。 这里就是蕴璞斋,不仅仅在谷阳、乃至整个洛峦洲,都是最大的一处玉行。而且在数天后,这里也是陆今和梁北赌斗的场所,届时将会有许多人来此,见证他们的赌局。 程末现在到这里,一是为了提前查看情况,二来,也是要和言归练习一下赌玉的技巧。毕竟什么全靠别人,也不是程末的习惯。 就在程末刚刚踏入蕴璞斋大门的一刻,数道暗中注视的身影,随之浮现出来。 “就是他吗?”一个声音,冷冷问道。 一百:思远人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小的这就为你带路。”当先一侍者见程末入内,一看这少年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猜测又是哪家的大公子,马上迎了上来,期待能从他身上多刮出来一点油水。凑在他身边,几乎要将季初见挤开,殷勤地道:“公子您有想要定制的玉制品,可以上二楼,我们蕴璞斋有最好的工匠;至于三楼,则有现成的玉器,杯子、茶壶、花盆、如意,应有尽有,保管您满意。要是想要更好的东西,还可以直接去顶楼,那里的拍卖场,随时有上好的玉品出售……” 侍者恨不能一口气将蕴璞斋所有的好处一下子都摆在程末眼前,吹嘘辞藻滚滚而出,描述得天花乱坠,恨不能将蕴璞斋抬到天上去。季初见被撇在了一旁,气鼓鼓的有些不满。但见程末一直也没搭理对方,也就觉得好过了一些。 程末也当真颇有耐心,一直等待对方说完,冷淡的面庞始才有所波动,对他只说了两个字:“赌玉。”然后就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赌玉?公子您还有这癖好。那也好说,就在一楼这边,你且随我来。”方才给出的建议对方全然不为所动,侍者也是不恼,立刻带着程末朝着一边走去。毕竟对一个玉坊来说,赌玉的收益也是极大,要是多赌上三把两把,玉坊也很容易赚得盆满钵满。 正在侍者引路时,季初见突然将他挤到了一旁,重新回到了程末身边。望着这小女孩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侍者也觉得有些无奈,不知自己刚刚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当下也只能怏怏继续带路。 蕴璞斋的原玉摆放的颇为规整,一块一块像粗糙的石头,精准地摆放在每处架子上,供客人自由查看,不过却不许亲自上手触摸,而是由客人选好后,侍者再行替他拿下。一旦选好,就不得更换。一列列的架子旁,已经有很多客人在不停徘徊,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原玉。时而听到欢呼声,是幸运者选中了珍贵的宝玉,一旁的侍者也不惊讶,反而微笑着祝贺这幸运的客人。不过更多的,则是选中原玉后,打开的人旋即垂头丧气,埋怨着自己运气的不好。 看到这景象,言归不觉皱眉道:“不让亲自动手?这可有些麻烦。赌玉之中,原玉的质地、手感、温度等等都是十分珍贵的信息,经验丰富的人只是上手一摸,基本就能猜测个七七八八,之前廖酉用真元选玉,同样是这个道理。隔着架子要是紧靠眼里,平白增添了不少难度。” “只是对我,这些难度,似乎也算不上什么。”程末目光闪烁,在他的眼中,这一块块原玉的元气充沛还是贫瘠,都已经历历在目。 “你也别得意,虽然你借助万界索骥图的力量能直视本源,但仅仅如此,想要赢也没那么容易。梁北敢和你们赌斗,肯定也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所请的鉴玉师,就算比不上廖酉,也不会差很多。你这出人的眼力,也算不得什么优势。” “这又是怎么说?”程末仍旧半信半疑。 “那我就给你上一课,现在停下。” 听从言归的话语,程末真的停住了脚步,在他面前的架子上,此刻放着两块大小、形状等都十分相似的原玉,唯一的区别,就是两块玉外边的石料差别非常大,一块外表极为粗糙,另一块则细腻很多。 而见到程末停下,他的侍者也立刻停在了一旁。蕴璞斋的规矩,当客人准备选玉时,侍者不能说话,必须随时在身边等待差遣。 “我来问你,在你眼中,这两块原玉,那块更好一些?”言归问。 “形状大小相若,而且它们的灵气,似乎也相差无几。”程末的眼帘,倒映出两块原玉的影子,仅仅靠元气判断,的确很难分出高下。 “你就来硬猜一下,就靠本能,你觉得哪一块打开,里面的玉更好?我可以先告诉你,这两块玉虽然元气相类,但真的开启后,里面的玉绝对天差地别。” “那我就,猜这块外表石料润滑的,里面的玉料更好。”程末道。 “你确定?”言归故作神秘。 程末也想亲自验证一下,指着这两块原玉道:“它们都给我打开。” “好的,客官。不过,我们这一原玉,要二十华币。”侍者搓着手道。 “比寻常市面价贵一倍?真够黑的!”言归暗骂道。 程末不动声色,随手掏出一堆钱币递给对方,侍者忙接过去,仔细一查,不多不少,正好四十枚。这几日他早已换取了很多华币,再加上还有陆今的支持,暂时不用担心缺钱。 两块原玉一同到了他的手中,程末仍是搓指成刀,飞快剥落着外面的石料。碎屑纷纷掉落在地上,逐渐露出了玉石的真容。最终程末看出,这两块玉都是黄玉,品质尚可,还算值那些华币的钱。不过原本石料粗糙的那块,里面完全干干净净的,玉璧表面十分整洁。反而是石料光华的原玉,里面的玉石上有着坑坑洼洼的瑕疵,卖相大减。 “这是为什么?”程末不解道。 “这就是赌玉的学问所在了,简单告诉你一下,那块粗糙的原玉看似简陋,石料的包裹却是严严实实的,证明其将灵气都锁在了里面,留给玉璧充分的时间培育;而那块润滑的,则是因为元气外泄,进而催动石料也发生了一些玉化,可是这样一来,里面的玉料可就不那么完美了。要是一开始它的元气没有泄露,最后成玉的品质,倒是能比另一块还要更强些。现在懂了,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言归有些得意道。 程末眉头一皱,道:“闻道有先后罢了,没什么大不了。你这么自傲,要不要和季初见比试下,谁学剑更有天分?”程末这算是故意揶揄了他一下。 “你……”言归没想到程末会这么说,要是单纯和季初见比剑法,他肯定必胜无疑。可比天分,那他不管怎样,都比不过天生灵箓的季初见。可他一代宗师,居然有和一个小女孩比试的心,本身也就落了下乘。 言归吃了程末一个暗亏,怼得半天说不上话。 程末暗自好笑,也没继续说什么,就继续绕着架子看看,打算再找几块原玉练手。 一阵喧哗声,就在身边,越来越近。 初时程末尚且不在意,之后这些声音却如擂鼓一般,硬生生钻进他的耳朵中,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一群人围在了不远处,赞叹着什么。隐约中,几个字节已经飘动了过来。 “好,又是一块宝玉!” “这般结连下去,沈老已经开出了三块上佳宝玉了,我等连一块都没开出,真是让人汗颜。” “你那算什么,能和沈老比。沈老可是远近闻名的鉴玉师,鉴玉、开玉的手段不知比我们高出了多少,能开出宝玉有什么稀奇。” “听闻梁北公子数日后在这里有一场赌玉比拼,今日看到您居然请来了沈老助阵,看来胜负是毫无悬念了,我在这里也先祝贺梁北公子了!” 一阵奉承的称赞声,不绝于耳,其中还有一个年轻人得意的笑声。 一听到“梁北”二字,程末全身不由得一紧,冷峻的双眼中,仅仅昨日廖老的惨烈之貌,似乎还历历在目。 全身的剑气,几乎有些控制不住,锋芒的气息,充斥在原玉架子之间。 不过很快,程末就收敛好了心神,控制住了自己波动的气息。 可是这锋锐的杀气,已经泄露,被梁北所察觉。他迅疾穿过架子间的过道,带着身后的一群人,直接转弯,看到了站在另一面的程末。 “居然是你?”梁北皱眉,还记得程末是昨天出现的、和陆今一伙的人之一。 对方年轻的年纪、冷漠的面庞和强横的实力,都让他印象深刻。 “一日不见,梁公子还安然无恙,我倒是喜不自胜。”程末深吸了一口气,将种种杂念全都压了下去,冷冷道。 现在还没到赌斗的时日,而且依旧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好直接动手翻脸。 不过要是给程末机会,他并不介意先期替陆今,将威胁消灭在萌芽。 梁北闻言,眉头皱了一下,这年轻人的戾气当真不小,好在他别有所恃,对此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说:“听闻昨日,廖老出了事情,我等还真是无尽感慨。本以为赌斗的当天,能看到两位顶级鉴玉师一决雌雄,看来,终究要留有所憾了。” 一边说着,在他身后慢慢走来另一位老者,白衣白袍,连脸上的胡子、眉毛也都是白的,说不清他到底有多少年岁了。 看来这位就是他们口中的“沈老”,程末也是不为所动,只是道:“那就请梁公子当天,有所期待了。” “哈哈,自然,我自然很期待。”梁北一边笑着,一边就要带人离开。 沈老站在一旁,此时突然开口说:“抱歉,梁公子,老夫我还有别的事情,今天暂且不能奉陪了。” 闻言,梁北的脚步立时一顿,不过这沈老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此番过来,也是先来蕴璞斋查看下情况,现在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也只好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之后一人向外走出。 程末这才发现,梁北竟然是一人前来。也就意味着剩下的那些护卫,其实都是这个“沈老”的人。 这件事还没有想的透彻,程末注意沈老一直在望着自己,忍不住回看过去,注意到对方苍老的眼神,还很清澈,里面混杂着一种,自己无法完全看懂的意味。 并且程末想起,从这个沈老出现的那一刻,对方的注意,就一直在自己身上。 他到底要干什么? 几个护卫脚步生风,四面八方将程末团团围住。 整个过程,沈老依旧在紧盯着程末,似乎害怕他逃脱。 程末一动未动,见此只是淡淡道:“沈老,莫不是想替梁北出头?” 他也不明白,自己和对方素未相识,为何要与自己为难。 一直站在程末身后的季初见,这时走到了前面,对沈老说:“你住手,我不许你这么对我的老师!” “他?老师?”沈老听季初见这么说,有些迷茫。 两旁之人看到这一情况,也都很诧异,议论纷纷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年轻人是谁?让沈老这么大动肝火?” “不知道,好像是和陆今一起的,昨天有人瞧见过。” “啊,那我就懂了,毕竟沈老是梁北公子请来的,双方肯定不对付。” “不过这少年也是倒霉,沈老可是谷阳海市里瑄琅榭的掌柜,就算没有梁北,得罪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瑄琅榭!”一听这三个字,程末望着沈老,表情变得有些讶异。 一百零一:见时难 瑄琅榭。 谷阳海市中,最大的几家玉行之一,所贩卖的玉器,公认是最好的精品。 虽然比不上蕴璞斋,可是名声在外,依然无人敢随意小觑。用“远近闻名”来形容,似也不足为过。 原因之一,就是蕴璞斋,是中域季家的产业。 历经艰险,不知耗费了多少时光,程末终于来到了自己这趟“旅行”的终点,带着季初见,回到了她应该在的地方。 此刻,他就坐在瑄琅榭后堂的议事正厅里,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喝着虽然名贵、自己依然尝不出味道的茶叶,一边看着季初见坐在自己身边、沈老则坐在对面,和他诉说着,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经历。 程末不是说书人,描绘的状况不肯能那么生动形象。可听他用着淡然的语气娓娓道来,平稳中虽不带一丝波动,有心人依然可以感觉到,藏在其背后的,又是怎样凶险的刀光剑影。 末了,当程末的一盅茶水刚好喝到底的时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已经说完了。 他的目光,也从面前的茶杯,转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沈老——他的本名是沈天石,听这个少年说完一切的经历后,半晌默然不言。 程末的话语中,在旁人听来,存在着许多夸张离奇、甚至可以说怪力乱神之处,但少年坦然的表情,也在暗示着他并没有说谎。 而且最重要的,季初见自始至终也没有反驳他的话,并且这个娇弱的女孩,一直对他很信任的模样。 也就由不得沈天石不去相信这些话。 当然,程末自然也知道什么该说,一些应该隐去的细节,他自然闭口不谈。例如桂敛锋的尸身和传承、还有他是怎么发现季初见的女儿身…… 正在思索时,程末忽然看到,沈天石从一旁的座位上站起,对着自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对着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恭谨而感激地道:“多谢少侠,这一路来舍命护送小姐,将她安然送到了这里。我沈天石无以为报,唯有感激涕零。我虽然代表不了季家,但对瑄琅榭来说,必然记下这份厚恩。少侠如果有什么要求,我沈天石必然不会推辞!” “沈老过誉了,我也只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程末没有阻拦对方的行为,对于像沈天石这种人来说,如果现在推脱不受他这一大礼,反而是不敬。“要求谈不上,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情,想要请教沈老。请问,你认不认识这块玉佩。” 程末一边说着,将自己的玉佩递给了沈天石。这一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方,他就不止一次请别人来看父亲留下的这块玉,希望得到一些线索。 他带着些许期盼,望着沈天石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玉佩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眉头紧蹙,才又还给程末,道:“少侠的这块玉,看起来平平无奇,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上面的图案也颇为潦草,像是匠人随意刻出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从上面,我也看不出什么。” “这样啊。”程末接过了它,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个结果,不悲不喜地回应道。 从他选择这条道路后,就已经预见到这个结果。茫茫人世中,寻找那杳无音讯的一丝消息。如果和大海捞针相比,都要显得太过渺茫了一些。 “小姐,你能安然回来,真的是太好了。”此时,沈天石对季初见说。 季初见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自从你失踪后,夫人就心急如焚,不停地派人找你,没日没夜的等待着消息。现在你已经到达了海州,夫人她终于能休息好了。” “母亲她,还好吗?”听闻自己的母亲,季初见才有所感触。 “还好,她没什么大事,只是前段时间太过操劳了。还有季家的所有人,大家都在盼望着你回来。” “嗯。” “正好前段时间,你哥哥出去找你,他应该快回来了。等他到了谷阳之后,能见到你,他一定也很开心。”沈天石有些兴奋地说。 “你还有个哥哥?”程末记得季初见从没提及过这件事。 “我的堂哥。”季初见说完,像是补充地道:“他叫季尧,也不是我舅舅的儿子,算是我一个远房的同宗。” “有程少侠将小姐送回来,真是我们莫大的福分!”沈天石的情绪仍旧无法简单平复,“程少侠,你几日后要去和梁北赌玉是,大不了我将梁北送给我的厚礼退回去,这次不去帮他了。有程少侠的恩情,那些又算什么。” “这个却也不必。”程末推辞道:“沈老还是要在此立足,没有必要为了我树立大敌。不过若您有心想帮我们,到时候只需要正常而为就好。”话语之中,已经给了沈天石暗示。 “自然,自然。”沈天石心领神会。 程末点了点头,想不到这般下来,还有意外的收获。他一边站起,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郑重包好的包裹,也递给了沈天石道:“这是钟于的骨灰,可惜别的侍卫在我遇到他们之前就已经死去,我无法找回他们的尸骨。我把他也交付给你,算是完成了对他最后的承诺。” 将这些也还给了沈天石,给了瑄琅榭的人,程末应该算是放下了一个重担。 可是。 “老师,你是准备离开吗?”季初见忽然开口道。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自己应该觉得轻松。 程末片刻不语,很快就挤出一丝笑容,对季初见说:“你已经到家了,老师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可是,老师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不能一直在这陪着你。你已经安全了,到这里,也就很好。” 说完,程末起身,就要向外走去。 他不敢回头,看季初见一眼。 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我不要老师就这么离开!”女孩子飞快跑来,从身后拽住了程末的衣服,让他停住了脚步。 程末已经是通源二纹,感知和反应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如果他想躲开,有很多的办法可以不被季初见抓住。 沈天石静静地看着二人,没有说话。 “你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你终究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程末转过身,半蹲下直视着女孩,习惯性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你的母亲、家人他们都在等你回去,难道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就不管他们了吗?而且,老师我也要去找自己的家人,你难道不希望我也能和家人团聚吗?” “可是……”季初见自然不如程末能言会道,三言两语,就让她无法反驳。可在心中,她依旧不认同程末的话。 “嗯哼,”沈天石干咳了一声,忽然开口说:“程少侠,小姐叫你老师,可是属实?” “我的确教了她剑法,不过……”程末隐约觉得不妙。 “不过你不否认,你是她的老师?”沈天石追问说。 “嗯……”程末确实无法否认。 “程少侠承认就好,称所谓‘恩师如父’,我家小姐也是自幼丧父,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沈天石故作深沉地说。 “你难道让我做她的父亲?”程末现在岂止是觉得不妙,而是异样。 “这个不敢当,夫人虽然单身多年,若想续弦,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我等都无资格做主。”觉得这个话题也很尴尬,沈天石也是飞快略过,直接说出了重点,“那程少侠既然当了我家小姐的老师,总要尽到长辈的责任。你说我家小姐和你学剑,那么她的水准,可能出师?” “不能……可是……” “那按照修士的规矩,程少侠就要尽到这个责任才行。否则我家小姐学艺不精,日后被耻笑,对你我也都是没面子的事。” “可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么可能一直教她?”程末自觉说理不过,开始想别的办法。 “那至少这几天内,程少侠你还有时间?过几天后你就要去和梁北赌斗,这段时间内,你还留在谷阳,没错?”沈天石的老狐狸尾巴渐渐露了出来。 “正巧我家小姐的哥哥,还得过几天还能到,她还得继续在这带着。既然都要在此,就让小姐继续跟着你一段时间,也让程少侠好好教导她,你看怎么样?” 沈天石看程末还要再说什么,立刻补充又说:“想必以程少侠的侠义心肠、言出必践,也不会作出背信弃义之事,我就先替小姐谢过程少侠了。” 说完,沈天石对着程末,又是行了一礼。 程末当真哭笑不得,心说明明是自己千里迢迢将季初见送回来,怎么又成了自己要背信弃义了? 沈天石的话说了一堆,季初见开始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到最后,她也是听明白了意思,对着程末开心地说:“也就是说,我可以再跟着老师了,是吗?” 程末哑口无言,心知想要推托不谙世事的季初见容易,但应付老奸巨猾的沈天石,可是千难万难。现在套已经戴在了自己头上,除了认栽,也别无他法。 他只好将手在季初见的头上划拉了一把,像不耐烦的饲主对待自己的宠物,不甘心地道:“真是败给你了。” 季初见似听不懂程末的抱怨,仍旧微笑着拉着程末的手。 “程少侠果然够义气,放心好了,数日后的赌斗,我一定倾力相助!”沈天石也是笑着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但愿。”程末这般说着,又是暗中狠狠剜了一眼言归。 为老不尊的人,早已在银镜中,笑得前仰后合。 一百零二:暗中谋 接连数天之内,程末倒是觉得十分轻松,自从离开北域以来就在不停地赶路、赶路,难得有像现在这般,在一个地方固定逗留这么久,还没有太紧张的事情催他,让他可以放空身心呼吸一点轻松的空气。 留在谷阳海市的时间,他仍旧会去蕴璞斋,继续在言归的教导下学一些赌玉的技巧,晚上回来和陆今等人探讨赌斗当日的一些细节,自己也有些乐此不疲。在言归的指导和万界索骥图的帮助下,现在程末已经可以很轻易分辨出一些原玉的好坏、优劣,甚至只看外表,就能猜出里面又藏有怎样的种类,远远超过了登堂入室的层次。 廖老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不过仍旧昏迷不醒,看来他注定要错过这次赌斗。不过这期间程末他还给陆今和窦准二人都展现了一遍自己鉴玉的技巧,算是打消了二人最后的疑虑。对于这次赌斗,他们都信心满满。 当然,他还没有告诉他们,沈天石已经被他“策反”一事,一方面因为这和季初见的身世相关,而另一方面,有些底牌当作秘密武器,也是最好的手段。 不过这几日中,程末却再也没有见到梁北,他就像凭空失踪了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可越是这样,程末心中越是不安。对于这个不择手段的年轻人,不保证他不会在关键时刻,又作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虽然防不胜防,可也不得不防。 时间转眼而过,今天之后,就是约定好赌斗的期限。整个谷阳海市的气氛,也开始有些微妙起来。即便是过往的路人,也都在谈论着那场赌约,期待着将来会看到什么。更有能言会道者,在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陆今和梁北冲突的场面,似乎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程末照常出门,见到季初见早已在门口等他,几乎是蹦跳着跟在他的身后。习以为常地,程末带着她又一次来到了蕴璞斋,打算做最后的场景熟悉。 跨入大门中,程末也算是看到,今天的蕴璞斋和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一楼大堂上,额外空出了一大片区域,正在仔细清扫,不许外人轻易踏足。而摆放原玉的架子,也从旁边挪移到大堂正中最显眼的地方,似乎就是为了让人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 程末已经知道,这就是为了明日的赌斗,蕴璞斋额外作出的安排。一场赌斗,又能增强这玉坊的声势,又有何乐而不为? 蕴璞斋的侍者,和程末早已熟悉,见到他过来,立刻殷勤地围上,道:“程公子,你又来了,还是来赌玉?可是不凑巧,你也见到了,我们这正在为你们明日的赌斗做准备,今天掌柜的下令了,不做赌玉的生意。” “哦,是这样吗?”程末笑道,“莫不是你们掌柜看我天天来,怕我提前将最好的原玉收走、让你们明天拿不出好的玉石,所以故意让我今天不能赌玉。” 这番话带着三分俏皮,侍者脸一红,说:“哪能呢,我们掌柜的没这么小气,只是确实今天不方便。” “那我就无论如何,也没法赌玉了吗?”程末皱眉说。 “这……”侍者寻思了一番,道:“如果程公子你非要坚持的话,我倒有个主意——您跟我来。” 侍者冲着程末一挥手,带着他和季初见,悄悄穿过了大堂,绕过错落的廊道,走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这里似乎是蕴璞斋后院的仓库,在其中一个角落里零散堆放着许多运来不久的原玉,还有工人在不停地搬运着。 侍者指着那里的一处堆满原玉的仓库,道:“这里是我们的仓库,每天原玉就是先运到这儿、在从这里摆放到前面柜台的。而除了让顾客自己选玉,我们也会做一些批发原玉的生意。如果程公子你一定坚持要赌玉的话,就可以现在在这,先交两百的华币,这里的原玉都任你挑选,不过数量不得少于十块,我就当你是批发走了它们,这也不算是坏了老板的规矩。” 侍者提的也算是一个办法,而且要价也很合理,程末也接受了这个条件。付给了他足够的定金,程末开始在一堆原玉中挑拣。干活的工人见一个少年走来,开始还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习以为常,照样去做自己的活计,不再管他。 季初见就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程末漫步在一堆粗糙的原玉中,就像是诗人漫步在书房,惬意而淡然。不知她的心中是否也对程末所做的事情感兴趣、并在之后也会让她的老师教她。 程末现在没有想季初见的那些女孩家心事,在用自己的眼力,观察着散落的原玉。蕴璞斋的规矩就是选玉的时候不许用手,想必到了明日,他们的赌斗也不准以手碰触。程末现在即便有机会,也就刻意只用眼睛去看,来增添自己的经验。 不得不说,一堆堆原玉散落在一起,确实比放在架子上要难以分辨好多,石料中包裹的元气散溢,混杂在一处,各色光芒眼花缭乱,程末费了好大劲,才最终确定自己的目标,就要将那块玉料选出。 一声叱喝声,突然从院落的另一边传来,紧跟着是一个人拿着鞭子的抽打声、以及喝骂的声音: “好啊,你个废物,今天又给老子添乱!让你去搬东西,你却失手把这么名贵的东西给砸了!你知道它都多贵重吗!就算赔上你这条烂命,你也赔不起!” 难听的骂声,闯入程末的耳中。他皱眉抬头,看到一个监工模样的人,正在用力抽打一个工人,凶神恶煞的态度,旁边干活的人都不敢靠近。被抽打的人早已倒地,也不敢闪躲,每一下鞭子抽在身上,就疼痛的搐动一下,被打的皮开肉绽。在他身旁,散落着一些玉片,想来就是被他不小心打翻的东西。 这副场景,程末素来不喜欢,底层的恶仆一旦得了势力,欺辱起手下来,往往变本加厉。本就出身低贱的他们,一旦得到了所谓“权力”的滋味,就更害怕失去,会不断以这样压迫其他人的方式,来强调自己的地位,这也是程末最厌烦的一类事情。 不过很快,程末发现,季初见望着这个场景,表情有些许的不同,于是他问:“怎么了?” “小姜,怎么是他?”季初见喃喃自语,像是难以置信。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拉住程末的衣袖,几乎是哀求道:“老师,请你快点救救他?” “那个工人?”程末不知道,他和季初见,到底有什么关系。 监工的鞭子还在不断挥舞着,越打越快,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鲜血会让一些人害怕,可是热血上头后,反而会刺激人的狂性。在旁人看来,他不打死这个叫小姜的工人,是不打算把手了。 冷不防,他的鞭子再度挥出,却怎么也拉不动了。鞭子末梢被一个少年人死死攥在手中,就像浇筑在了铁锭中一般。监工见状,初时恼怒,双手握紧了鞭尾,试图抢回,哪知他用尽了吃奶得劲、脸都涨红,也丝毫动弹不得。 程末猝然再次松手,因为惯性,监工向后踉跄退去,最终一步栽倒在地,狼狈不堪。他挣扎着想要爬起,程末已经一脚踏在他胸膛上,另其动弹不得。 这监工也是修炼过两下的,不过在程末眼中,也完全不够看。 注视着对方,程末冷冷地说:“只是打碎个东西,就要打死人吗?” “我……我……”监工只是迷茫了片刻,立刻再度露出了凶相,恶狠狠地道:“你敢杀我?我可是蕴璞斋的人!” “蕴璞斋的一条狗,也敢这么自称?”程末见对方还敢嘴硬,脚下的力道愈发加重,对方连喘气都几乎做不到。 “程公子,还请手下留情!”侍者慌忙劝阻,事情万一闹大了,他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那好,你告诉他,打碎的玉器出多少钱,我都包圆了,让他从此以后都别和这个工人为难。要不然!”程末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之后放开了对方。监工慌忙爬起,听侍者说了两句话后,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给程末报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后,也不敢继续待在这里,接过钱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被打的工人仍旧躺在地上,挣扎着也无法起身。季初见来到他身边,将他慢慢搀起。小姜的双眼被血和土模糊,分辨不出事物,只是大概对着程末的方向,声音沙哑地说:“不知哪位好心人帮了我,真是谢谢了。” “小姜,你怎么会在这里。”季初见说。 “小姐?”小姜认出了季初见的声音,讶异地问:“你怎么会来这?”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季初见带着些不容反驳地道:“你侍奉了我母亲那么多年,之后我母亲带你来到谷阳给沈老当手下,为什么你会流落至此?” “一点旧事,不值一提。”小姜摆了摆手,勉强笑着说:“在小姐你离开后,我不小心打碎了沈掌柜的一件东西,所以……” “所以,他把你赶走了?”季初见问。 “没有,没有,沈掌柜很好,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主动离开的。”小姜似乎习惯了这类的事,随意地道:“主母她带我过来,本来是期望我过得更好,可我却辜负了她的期待。我本来就笨,什么也做不好,就算来到这里,也还是会做错事。” “别的先不说了,你现在需要休养。”程末也跟着将小姜搀起,道:“我送你回去,你的住处在哪?” “就在这里,蕴璞斋对我还不错,给了我一个房间,让我住在这里。”小姜的双眼勉强睁开,认出了道路,给程末指着路线。 蕴璞斋的院落,居然比前堂还要大很多,玉坊工人就住在西边一带,连绵的厢房很是整洁,像是有人经常打扫。 程末支撑着小姜,在季初见的陪伴下向着院落深处走去,一边走,小姜还对他说:“其实蕴璞斋的掌柜,对我们还很好,不仅很平易近人,就连住的地方,也和我们在一起。” “曾南固吗?他还会这样。”在谷阳待得这几天,程末已经知道了当地蕴璞斋掌柜叫什么,现在听闻小姜如此说,只是道:“收买人心,他也是一流。让人死心塌地的方式中,成本最低就是作秀。” “小姜,我的老师他说话有时很尖锐,你别放在心上。”季初见跟着说。 “那弟子当着别人说老师的不是,算什么?”程末淡淡道。 季初见朝着他吐了下舌头,又笑了一下,不在意的模样。 正要将小姜送回他自己的房间时,程末忽然有所察觉,立刻带着他、还拉着季初见一起,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示意二人别出声后,他轻轻探出头,向着道路的尽头看去。 最里面的一间厢房,门户在同一刻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面露含笑,居然是梁北。 “他怎么会在这?而且还是在蕴璞斋的后院?”言归也奇怪道。 程末一言不发,紧跟着就看到,在梁北身后,另一个人走了出来,是个中年人,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和梁北走在一起,二人一直在商讨着什么。 “那是……掌柜的?”小姜尽力睁开了眼睛,勉强辨认了出来。 “靠,这算怎么回事?”言归瞬间有点懵了,难以置信地说:“难道曾南固这个老滑头,早就和梁北这个小滑头勾结在了一起?这下可糟了,蕴璞斋要是搞手段,就算是沈天石会暗中助你,可你要是想赢,也是几乎不可能啊!” “并非不可能。”程末沉声道。 “你打算怎么办?”言归询问。 程末没有回答,不过他看到的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冲击。而在心中,已经想好了策略。 如他承诺的这般,此次,陆今必胜! 一百零三:千钧刻 谷阳,穹顶之上,此时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地处深海之下的海市中,原本应该黯淡无光,碧蓝的海水如厚重的帷帐,遮挡了一些从苍穹照射下的阳光。 所幸大洋之内,还有许多发光灵物,伫立在海底深处。各色的光线,透过苍然的海水,如雾霭般,漂浮在海市之外,似晨曦、似金沙,让整个谷阳海市不分白天黑夜,始终沐浴在光芒之中。 而在今日,蕴璞斋两旁,更是悬起了高高的明灯,明灯之上,除了耀眼的光华,还雕刻着飞禽走兽、描绘着仙人鱼鸟,龙腾凤飞,栩栩若神灵现世,点缀着这一高大明堂,更为富丽堂皇。 围观之人,若是不懂其意,恐怕会以为今日到了新春佳节。而知晓其中道理的人,则明白这是蕴璞斋特意为今日的赌斗准备想噱头。赌玉之事,在海州境内很常见,但像今日这样,陆今、梁北两大青年才俊压上重注,一较高下的赌玉,可是少之又少,自然吸引了许多人想来一探究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这已经是到了卯时四刻,约定的时间已经到来,通往蕴璞斋的道路,早已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人头交错中,有人开始下注,猜今日的输赢;还有人窃窃私语,问赌斗的正主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正在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人群焦躁不耐时,突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梁北来了”!四面哗然,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分开了拥挤的人群,正好让出了通往蕴璞斋的道路。两旁的簇拥中,梁北带着自己的人,趾高气昂地前进,沈天石和他并排而立,淡然面对着周遭的喧闹。这一老一少,衣着华丽,一举一动皆气度不凡,给人以强大的自信,似乎此次胜局,已经唾手可得。 “沈老,你看这排场,还真是不小啊。”梁北微笑着对沈天石说,一边指着四周围观的人群,道:“不过等我们赢了之后,会得到比这还要大得多的欢呼,这也就是胜利者才有的权利。” 梁北的目光,显现出热切的神色。 “这个自然。”沈天石微微一笑,回答说。 梁北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从几日之前,他能感觉到沈天石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不冷不热,似乎和他交往,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而仔细想想,从一开始,对方似乎还不是这样,不知中间出了什么事情,有了这样微妙的变化。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沈天石既然答应了他,而且自己安排好了一切,不管怎样,这次胜利,都志在必得。 无意间,梁北的胸膛,微微挺起。 “陆今和窦准他们也来了!” 又一阵喧哗传来,陆今和窦准二人也领着自己的人,从另一条道路走来。不过如果仔细观察,就能轻易看出,他们虽然对周遭也是笑容相待,可是笑意不管怎样,看着的感觉,都十分勉强。 而如果细心人还能观察出,在他们队伍里,其实还缺少了一个人。 “我说陆今啊,程末他一大早到底去哪了,现在还没回来?”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窦准对陆今小声说,表情简直在暗暗叫苦。 “我也不知道,他只留给我一封信,告诉我赌斗开始时,他一定会赶回来,那我就只能相信他。放心好了,窦叔,程末他一贯信得过,不会掉链子。” “我信他信得过,可是实在是着急啊!你看现在,他人也不在,廖老还伤着,仓促中我也不可能再找别的鉴玉师,跟着我们的就只有这个小丫头,今天还偏偏变装打扮成了男人的样子,我心里怎么能不七上八下的!” 窦准说完,偷偷向后看了一眼,季初见一直跟着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她重新打扮成了男装。似乎听到了窦准之前的话,季初见对视向对方,露出了介意的眼神。 窦准立刻转过头去。 “老师,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她在心中暗暗地说。 门庭开阔,沿着青玉铺成的阶梯逐级而上,“蕴璞斋”三个大字,近在眼前。 …… 幽暗之中,只有手中的火花,闪烁着一丝光芒,程末以神火为引,借助汉方岭简仪的力量,不同地淬炼这一个大钵。钵内盛放着厚厚一层灵犀壤,一块琉璃翠玉被埋藏在其中,被程末的真元灌注着,灵性的气息不断蔓延着,营造着馥郁的氛围。 几乎想象不到,在谷阳海市此等繁华之地,他又如何找到这么偏僻一个地方,在赌斗即将开始之前,一个人躲在这里淬炼玉石。在他的身边,零散摆放着无数玉的碎屑,那是他之前炼废的宝玉,不过数个时辰内,仅仅因为这些玉石,他就已经损失不小,可是他却毫不怜惜,一次次地实验这,试图找寻最佳的炼制配比。 灵犀壤中,五彩光芒闪烁,化作玄妙的符文,层层烙印在里面的宝玉上,又逐渐暗淡下来。程末渐渐收起了火焰,灵台内的汉方岭简仪也不再波动。他从灵犀壤中拿出这块玉石,喘着粗气询问道:“这下可以了吗?” 炼制后的玉石,通体剔透,毫无杂质,天然的纹路暗藏其中,随便拿到一处玉坊中,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不行。”言归摇了摇头,说:“洗玉的手法还是太过粗糙,骗过寻常人还是绰绰有余,行家仍然一眼就能看出雕琢的痕迹。说到底,你使用汉方岭简仪的手法不错,可还是太过注重于‘技’,而忘记了炼器的根本。” “根本在于什么?”程末询问。 “三一禁法,你难道抛到脑后了吗?”言归严肃道:“三一禁法本身为神魂之术,由此衍生的绝学,当然应为神魂为主。你伏矢已成,为何却想不到利用它的力量,而只使用自身真元?说到底,你还是胜负心太重,而忽略了根本,舍近求远罢了。” “你教训的是,的确是我太焦急了。”程末将那块玉扔到一边,常常呼出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仅仅这样的话,你想赢梁北,还是差点火候。”言归沉思道:“玉之所以名贵,除了其浑然天成的外表无限接近于道之真谛,更为重要的,依然是长久的积累中,内部所蕴含的惊人元气。它类似于人的真元,是肉身和精神力量的完美结合。捏着一块玉石,能体会到对肉身的滋养;以精神的感知,又能有安抚心灵的作用。玉之所以养人,原因也在此。就算你的洗玉之法能让玉本身完美无瑕,可是元气的积累,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寻常状况,当然不是。”程末道:“可我有别的办法。” “难道你?”言归隐隐猜出,程末要做什么。 …… 蕴璞斋大堂内,陆今、梁北等人分别坐于一边,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蕴璞斋掌柜曾南固早已将闲杂人等一律请出大堂,并让手下守好出口,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虽然如此,仍旧有不少好事者围在窗户边、大门前,向里面张望着。整场赌斗,在一开始之前就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现在又怎能不让人想要一窥究竟。 “不知陆公子,还在等待着什么?”梁北轻轻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淡然地道:“我看陆今公子,你从来的开始就局促不安,而且,在你们中我也见不到哪一位像是鉴玉师。莫不成,廖老受伤后,你们连合适的人选都找不到了?” 梁北迫不及待的,想要击败陆今,将对方的尊严和高傲统统踩在地上,告诉他这种从北域来的边远贱类,永远别想和自己相提并论。 狂热而焦躁的感觉,烧灼着他的心灵,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急什么,梁公子。”陆见冷冷一笑,道:“约定好的时间,明明是辰时整,现在还有一刻钟没到,难道,你想毁约?” “哼!”梁北觉得无趣,也就不再说什么。 “梁公子,陆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你请稍安勿躁。”曾南固站在明堂中央,对着梁北温和地道。 陆今眉头微微一皱,从曾南固对梁北的态度中,他隐约嗅出了一丝不安。 之后,他无意中又发现,梁北身后的那位老者,居然一直在看着自己,对方明明是梁北请来的鉴玉师,可他的眼神,分明在提醒自己,不要在意。 不安的感觉,转瞬间,化为了满腹疑惑。 可程末还没有到,所有的念头,陆今也只好先咽到肚子里。 听了曾南固的话,梁北稍稍安心,拿起了茶杯又喝了一口。 无意扫过陆今他们的队伍,他看出不仅是陆今,包括窦准,都有些焦躁,顿时,心中得意的感觉,又多了一分。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次赌斗,他是胜券在握了。 可是唯独,梁北的目光中,始终觉得少了一个人。 是那个冷漠少年! 梁北心中狠狠一惊。 不知为何,唯独因为少了这个人,自己开始惴惴不安。 …… “砰!”小姜在床上睡的正香,冷不防有人推开了他的大门。揉着睡眼,他惺忪地爬起,看到程末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今天不用出工?”程末冷冷问道。 “我受伤了,掌柜的安排我休息就好。”小姜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他这个,老实回答。 “也就是说,你今天有充足的时间?”程末严肃问道。 “没错。” “你还能动弹吗?” “昨天伤的还不算太重,只要不干粗活,什么都行。” “那就好,你现在起来,帮我做一件事!”程末郑重地道:“这件事十分重要!” …… “陆公子,时间已经到了,你还要坚持等下去吗?”曾南固看着大堂内的日晷,对着陆今他们说道。 梁北立刻投以轻蔑的眼色,窦准看到了,咬牙切齿,可又说不出什么。 陆今双拳紧握,到了此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季初见望着门外,始终看不到程末的身影,也开始有一丝焦急。 沈天石看着陆今他们那边,已经反复确认了多次,程末不在其中,再看陆今他的表现,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可碍于他现在立场,他也无法直接做什么。 外面围观的人,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约定的时间已到,赌斗还没开始,人群中一时窃窃私语起来。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落入堂内陆今的耳中,仿佛一双大手,压在他的身上,越来越重,几乎喘不过气。 陆今还是硬生生抗住了这种压力,站起身来,对着曾南固,咬牙似乎想要说什么。 “等一下!” 从外面传来一声清晰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化解了场内压抑的氛围,飘落进来。 一百零四:暗斗角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少年慢条斯理地走到了明堂中央。大家之所以惊讶,不在于别的,而是他不是从正门、是从蕴璞斋后面走过来的。 曾南固望着程末,眼睛微眯,他认出了对方,知道他是陆今的人,不过最在意的,还是对方为什么会从后面出来。 于是,他询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你又是谁?为什么从我的后院走来?” “我是程末,陆家跑腿的。”程末随意道,见对方还在迷茫,补充说:“我昨日和你这里有笔赌玉的交易,不过事后我没有去取原玉,刚刚我在你的仓库里挑选,不可以吗?” 曾南固望向身后的一众侍者,昨日接待程末的那位慌忙走上,证实了这件事的确属实。 放下心来,曾南固又问道:“那不知这位公子,你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没有,我也该回我该去的地方了。”程末就要走向陆今那边,末了,他没忘记说一句:“对了,刚才忘了说,这一次赌斗,我就是陆今他们的鉴玉师。” “哗——” 四周哗然。 连曾南固、梁北、沈天石都望着程末,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所有人都万万想不到,在廖酉重伤后,陆今、窦准他们,居然找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来代替。 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有趣。”沈天石微微一笑,又很快恢复平常的面容,不被人察觉。 “狂妄!”梁北心中不屑,只道陆今等人是狗急跳墙,方才出此下策。 然而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愤怒,只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异样和不安。 “你终于来了。”陆今看到程末走来,大大松了口气。 “处理了一些事情,来晚了,抱歉。”程末歉意道。 “这些先别说,你到底去做什么了?”窦准凑过来问。 “恕我现在还不能透露,待此次赌斗结束后,我会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原委统统告诉二位。” 季初见此时走到了程末身边,询问说:“老师,你是不是去做准备了,这次我们是不是能赢?” “这是自然。”程末将手抚摸在季初见头上,“我们会赢,你接下来,好好看着就可以。” 见到程末的到来、陆今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曾南固知道是时候了,他轻咳了一下算是清了清嗓子,对着中央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现在双方都已准备完毕,这次赌斗,就准备开始。本次赌约,是由梁北和陆今二位公子共同立下,以赌玉的方式来决定胜负,蕴璞斋则作为见证人。二人之中,胜利者不但可以拿走对方开启的全部灵玉,还能拿走对方的抵押物。梁北公子这边,抵押物是一块黑晶玉。” 此话出口,梁北从身边拿出一件东西,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那是块纯黑色的灵玉,漆黑的极致,几乎有了一些“亮”的意味。纯阴的元气酝酿在其中,周遭的水汽受其浸染,无形凝聚了一些。 “而陆今公子这边,抵押物则是块焱央玉。” 曾南固的话说完,陆今却毫无动作。 “怎么,你不把东西拿出来?”梁北冷笑道。 “我……”陆今本来准备了一套说辞,比如“你的玉早晚也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拿出”一类。 程末却抢先一步,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一块红彤彤的宝玉,放在了陆今的桌子前,炽烈的气息,驱散了些许从黑晶玉处传来的阴气。 程末看了眼梁北,淡淡地道:“拿玉这种小事,我家公子千金之躯,怎么能由他代劳。” 梁北立刻勃然大怒,程末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自己不配和陆今平起平坐。可再一看现场,知道此时不是发怒的好时候,也只能暂且吃下这个闷亏。 “这是,焱央玉?”陆今望着桌面上的赤红玉石,有些发怔。 程末不是说,它已经用掉了吗? “嘿嘿,这下所有人还真被你唬住了。”言归偷偷在笑。 “好,现在双方抵押物,都已经拿出,那么,我就继续阐述这次赌斗的规则了。”曾南固像是没听到双方之前的交锋,自顾自般地说:“本次赌玉的规则如下:双方的鉴玉师,各自去后方的原玉架子处,挑选三块原玉,来前面打开,以玉石的品质为主,谁开出的玉品质更高,谁将获得胜利。本次是三局两胜制,并且……” “我且冒昧问一句,”程末忽然插嘴道。 曾南固被平白打断,心中不喜,仍是说:“程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你方才说‘鉴玉师各自去挑选’原玉,意思可是,两方的人,只有在一方按顺序挑选好后,另一方才能去架子那边挑选?” “不错。” “这样一来,可是有些不公平。如果正巧架子中最好的原玉被前一个人选走了,那么对后一个人,岂不是很吃亏。”程末说的似乎在理。 “那如果两方一起去挑选,一起看中了同一块原玉,又怎么办?”曾南固说:“正是考虑到这点,我才这么制定规则。并且双方的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每次选完后,再重新抽签。程公子可是怕自己的运气不够,连续三次,都会抽到后面?” “运气什么的,我一向不好,所以从来不指望。”程末条理清晰地说:“而且方才曾掌柜的意思,我们一次只能选一块原玉,拿回来开启后分一次胜负,之后就重新抽签,再决定下一次顺序、再去选原玉、开原玉,直到第三次,是吗?” “不错,而如果前两次有人连续输掉,那么第三次,自然就不用比了。” “既然这样,我有个提议。”程末说:“一次只选一块、又反复抽签太麻烦了。干脆,我们一次定好:抽完签后去选玉的人,直接从架子上挑走三块原玉,选好玉后,由双方分别将三块玉一起打开,直接比拼玉的品质订下胜负,如何?这样既干脆,又迅疾。” 四周重新开始沸腾起来,谁也想不到,作为赌斗的一方,程末居然主动提议了风险这么高的一个方案。按照这样来做,赢的人可以拿到绝对的优势、输的人却再也没有可能去翻盘。整个赌斗的激烈程度,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程末……”陆今听他的提议如此冒险,想要说什么。却看到程末暗中给了他一个手势,示意无恙。 “这样一来,如何评价玉石的优劣,难度就大大提升了。”曾南固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那就请曾掌柜做出一点让步,可否?” “什么让步?” “原本评判胜负的决定权在你,你说哪块玉石好,就哪块玉石好。”程末一步一步,将自己的想法完全说出:“现在双方三块玉一齐开启后,不如就将评判权,留给在座的各位!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的玉好、谁的玉坏,想必在各位心中,都能有所公论。” 听程末这么说,周遭的人一时纷纷附和。 “说得好!” “小兄弟说的对!” “蕴璞斋做见证人,那就不应该再做裁判!” “我们大家这么多双眼睛在这盯着呢,是好是坏一目了然,曾掌柜你就放心同意了!” 听着四周附和程末的人越来越多,曾南固觉得事情开始渐渐失控。 下意识的,他朝着梁北看了一眼。 这个动作敏锐地被程末捕捉到了,尽管只是看似无意的一瞬间。 “他们果然有勾结!”言归道:“幸亏你有次一手,从曾南固手中抢过来一些控制权。这下他们再想捣鬼,就得投鼠忌器了。” “没这么简单。”程末回复道。 要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拆穿对方的西洋镜,他之前也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地准备了。 曾南固和梁北眼神交流的一瞬,就已得到了答案,于是他说:“既然陆公子一方如此要求、而梁公子一方又没有异议,我也可以答应这个请求。不过陆公子,提议是你们自己要求的,如果因此输了,还请不要有什么情绪。” “自然愿赌服输。”陆今选择相信程末,淡然地道。 “雕虫小技!”梁北心里道,他倒要看看,程末这么做,究竟要有什么名堂。 “好,赌玉之事,既在于天,更在于人。双方已经立下约定,不再反悔,那么,就请来抽签,决定谁先去挑选。” 曾南固说着,从一旁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两个竹签,藏住了有字的那一面。 “我去。”程末对陆今说,当先走了出去,然后他看到,对方来抽签的,果然是沈天石。 二人都把签拿在了手中,却没有马上打开。沈天石望着程末,慨叹道:“你果然出乎我的意料。” “意料之外、胜负之数,本在人谋,沈老不必介怀,只需尽力而为即可。”程末淡然说。 别人听二人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 此时,双方不约而同,都已经打开了各自的竹签。 “是我先,看来老夫的运气更好一点。”沈天石将竹签示意给旁人,说。 “我之前说了,我的运气一贯不好,所以从没指望过它。我所信任的,只有实力。”程末也将竹签还给了曾南固,对着沈天石做了个“请先”的手势,先回到了陆今那面。 “程末,你这么十拿九稳,可是有什么底牌?”窦准终于忍不住问。 “底牌,自然有。”程末一边说,嘴角的弧度,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我的底牌,就是没人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实力!” 沈天石前往盛放原玉的架子前,看旁边站着一个侍者,端着托盘,示意他挑选好后,放在托盘上,由他带到前面去。很快沈天石就挑选好他自认为最佳的三块原玉,听闻了程末的话,这次他真的没有手下留情,用尽了自己的所有技巧,才最终挑选完成。而在心底里,他也真的想看看,那个年轻人,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沈天石率先从后面走出,侍者端着盛放了三块原玉的托盘,也跟着走了过来。 曾南固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招呼离自己最近的侍者问道:“今天安排好的人,是他吗?”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端托盘的小姜。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原本的人,他有事来不了?”侍者也有些不明所以。 一百零五:情理中 小姜端着托盘,步伐稍缓,慢慢将之拿到了梁北面前的桌子上。因为昨天的伤势尚未痊愈,他的动作有些勉强,三块原玉的质量颇重,他花了些心思才将之稳稳放了下来,没有磕碰到。 众人的目光,此时完全凝聚在这三块原玉上,他们眼光热切,想要看一看,沈天石最后挑选的,又是怎样的精品。就连曾南固,也跟着多看了一眼。 可是沈天石,第一个注意的,却是程末。 他望着少年的目光,分明带着一丝担忧。 程末神色如常。 “沈老,还请你动手。”梁北微笑着说,已经有了些催促之意。 沈天石下定了决心,这时候也只能看程末自己怎么应对了。当先拿起了最左边的原玉,抄起了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开玉刀,“咔嚓”数下,刀锋斩下了外面包裹的一层石料,碎屑纷纷剥落。沈天石不愧是老牌的鉴玉师,手法精准,干脆利落,自始至终没有用过一丝真元,全靠一双手的力气。 包裹的石料被卸下,慢慢露出里面玉石的真容。这一场景,在场所有人都是翘首以盼。等到沈天石将玉石完全剥离后,他将其展现在众人眼前,手中的这块宝玉,看似像两块,实则已经连成一体,左右分别有不同的颜色、质地,却非但不感觉突兀,而且十分相得益彰,立刻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块连心玉吗?” “哎呀呀,这样宝玉居然在赌玉中被开出来,可是少有啊。” “真不愧是沈老,鉴玉的技巧当真是高,这样的名贵玉佩都能被开出来。” “技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运气。” “是啊,按理来说像蕴璞斋这样的玉石行,不可能不会发现原玉中是一块连心玉,怎么会就这么拿出来?” “可能是为了今天的赌斗,蕴璞斋也特意准备的。” 听着四面的声音,曾南固也点了点头,对着沈天石说:“连心玉,和落英玉的合二为一不同,实际本应为一块玉,天长日久居然能一分为二,一为雄、一为雌,雌雄同体,相融而不相斥,真为当世所罕见。按理来说,一块玉成形前化为两部分,有极大的可能会直接毁掉,化为连心玉的概率,少之又少。沈老居然还能开出来这样的一块,当真是我等之眼福啊。” “曾掌柜的话,太名过其实了。”程末忽然插嘴道:“据我所知,连心玉分为三种:一块原玉打开,里面是两块玉石齐出的,叫做‘离心’;而一块原玉打开后,在里面的两块玉石合二为一,则为‘齐心’,就像沈老现在手中的这块。可‘齐心’,也不是连心玉的极致。而两块玉石虽然分离、却也完全相融,粗看之下似乎只有一块、细看才能发现是玉中有玉、灵中带灵,是一是二,几乎已经无法区分,才是连心玉的极致——‘同心’。离心为下,齐心为中,同心才为上。沈老所开出的,不过是一件中品。况且即便是上品的同心,虽然罕见,也不算太过有价值。由于一块玉一分为二,在最初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发生元气的排斥。即便侥幸成形,元气也已经消耗了大半。故而像这种连心玉,只有观赏性,实际的价值,几乎一点都没有。” 程末几句话,就说出了问题所在,句句在理,原本热切的旁人,也不由得点头暗中附和。 “哼!”梁北十分不满,就连曾南固,也因为被当面驳了面子,有些尴尬。 “那倒请你出手,让别人看看能开出来什么好东西?”梁北抗声道。 “没到我选玉的时候,我着急什么?”程末拿起了眼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还请沈老,开第二块原玉。” “老师,那个杯子是我的。”季初见在身后小声说。 “咳、咳……”程末只喝了一口,就差点又将茶吐出来。他这才想起,因为自己是后来的,桌子上也就没安排给他的杯子。 听了程末的那一番话,沈天石却也不恼,反而点了点头说:“这位小友说的,的确在理。那我也不让大家等得太久,直接打开第二块。” 沈天石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第二块原玉,不断地解封着。这一次的原玉和之前比似乎很奇怪,外面的石料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层层相扣的。沈天石刚刚剥开了第一层,又把刀换了个方向,沿着第二个角度开第二层。手法在不断变换,时间也就更为漫长。而等到最后,一块黑暗油量的玉边,开始显露出来。 “这是什么玉啊?” “不知道,但看着好像很一般的感觉。” “不会,以沈老的能力,只能开出来这种大路货?” “哎呀,你们先别说了,沈老不是还没停手呢吗?” 的确,按理来说,这一块玉已经打开,沈天石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将黑玉托举在手上,放在眼前仔细查看,翻来覆去,最终“啪”得一下,将之放在了桌面上,手起刀落,精准地劈在了玉料的正中央。 如一个核桃,被从中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果仁。所有人这才看到,原来这层玉料,竟然也只是包裹物,真正的精华,还在里面。 一丝裂缝中,闪现着金色的光芒,随着黑玉逐渐破碎,里面的东西,终于完全显露出来,光芒四射,瞬间闪得人无法直视。片刻后,随着光线暗淡下来,人们才看出里面到底是什么。 “没想到,居然是它!”梁北望着眼前的金色光团,也是有着难掩的热切。 “我的天,是玉精啊!” “这可是开成千上万块玉料,都不一定能碰到的好东西,我上次就只是在一家大玉坊看到过一次,还很快就被别人用高价买走了!” “真是想不到,第二块居然是它。” “是啊,这样看来,架子上最好的玉,应该都被沈老选走了。那少年恐怕没什么别的可以选择了,怎么也不可能赢了。” 听到这些议论,程末只是淡然一笑,丝毫不在意。 “玉精,没想到我等还有这样的福分。”曾南固不愧是蕴璞斋的掌柜,见多识广,倒是没有别人那般惊讶,“灵气所汇聚,是为玉。玉之极致,化为精。玉精无形无色,随玉石相生,凝聚了千百万年的精华,是修炼不可多得的圣物。就这一块,单论元气的深厚,只怕就比得上百块宝玉了。沈老,你能万里挑一将之选出,果然厉害!” “过奖了,老夫只是运气好了一些而已。”沈天石谦虚说。 “运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说,沈老你的确慧眼如炬。”程末继续说:“玉精深藏于玉石之内,偏偏包裹它的玉本身,可能毫不起眼,极容易被忽略。沈老却没有错过他,看来鉴玉之道,的确是精深至极。” “哦,你这般恭维沈老,可是自知不敌,打算认输?”梁北冷笑说。 “我实话实话,又怎么算恭维了?而且,我要说的话,其实还没说完。”程末也不去管他,对着众人说:“曾掌柜说的不错,玉精的确罕见——但只是在玉中。以玉石而论,能历经许久积攒下足够的元气形成玉精,的确是少之又少。可要单论功效,玉精中这些元气,实际上也还算不得什么。据我所知,天底下就有不少灵物,可以和玉精相媲美,甚至尤可胜之。比如,北域盛产的落霞金灵石!” 程末的言语,在众人间重新激起了争论,眼看四周七嘴八舌,越说越脱离现在的情况,曾南固心中焦躁不安,大声喝止道:“暂且停下!” 周围立刻为之一静。 曾南固又望着程末,语气不善地道:“这位程公子,你三番两次出言搅乱局势,究竟有何意?” “我见到这玉石被打开,随口说说,难道也不行?”程末不在意似的道:“好像一开始的规则没有说,‘不允许说话’。” 曾南固脸色更为难看,正要再说什么。 沈天石却摆手道:“无妨,程末小友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玉精虽好,却太过执着于元气精华,反而失去了玉石本身温润如安、纯粹无暇的真谛。不过程小友,我这第三块玉要是打开,你还能这么无动于衷吗?” 听程末的几次点评,沈天石的好胜之心,无形中也被激发出来,他这一次的话,也是第一次带着些鉴玉师独有的傲气。 “沈老但开无妨,小子自然能坦然处之。”在程末的眼中,他早已看出,沈天石的第三块原玉,才是真正的精华所在。其外表石层上纹理复杂,环环相扣,形成了天然的符文,透露着玄妙的力量。而其中蕴藏的元气,几乎比那块玉精还要更强! 这就是是块什么样的宝玉? 程末心中也有些好奇。 “这块玉,我要自己开启,只怕还有一些难度。”沈天石似乎叹了口气,对曾南固说:“还请曾掌柜也搭把手,和我一起将它打开。” “好的,那我也就助沈老一臂之力。”听沈天石说的这般郑重,曾南固也不敢怠慢,立刻走到对方面前,替他扶稳了这最后一块原玉。 沈天石还是用那把开玉刀,在原玉外层轻轻刮了一下,原本锋利的刀刃这次却连一点碎屑也没有磕下,仅这一点,就让旁观者十分诧异。沈天石不慌不忙,再次握紧了刀柄,微微加力,真元从手中传导至刀锋上,方才切入一点。和刚刚剖开原玉却完全不同,刀锋切入,石块非但没有裂开,反而像紧紧裹住了刀身一般。 “好坚韧的外壳!”曾南固做了这么多年的玉石生意,如此难缠的原玉,也是并不多见。 沈天石凝神静气,将真元从刀锋渗入到里面,立刻,原玉就像一个气球般被吹大,疾速鼓胀起来,这还不算,从里面居然传来了一阵抗拒的波动,原玉直接从桌面上跳起,就要离开这里。 “曾掌柜,劳烦用真元封住这里,千万别让它离开!”沈天石一言既发,曾南固慌忙有所动作,真元自全身迸发,形成一个牢笼,趁着原玉脱离前,将它牢牢束缚住。 原玉还在奋力挣扎时,沈天石当机立断,手起刀落,直接将原玉斩为两半,霎时间,赤红的光沙喷涌而出,伴随着的,是阵阵龙吟之声,回荡不息。 “我的个天啊,这难道是玲龙玉?” “肯定就是,要不然还能有什么玉被打开,会有这么大的声势!” 一百零六:灵血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 龙吟的声音,遮盖住了所有的惊叹声,赤红光沙,汇聚成一条龙形,激荡不息,龙腾飞舞,试图破空飞去,然而整个场内已经被曾南固的真元牢牢锁死,龙形不管怎么挣扎,只是徒劳,最终颓然落回到沈天石的手中。 在场之中,不仅是陆今、窦准、梁北、曾南固,所有好事者忍不住伸头一瞧,看到一块玲珑剔透的宝玉,静静卧于沈天石的手中,身形修长,收尾盘踞在一起,就像一只睡熟的幼龙。其龙尾、龙爪、龙身等都已经成形,唯独龙头还有所欠缺。而这些看似人为雕琢,实际上都是蕴天地灵气自然而成,造化之精妙,可见一斑。 “居然是,玲龙玉,沈老当真是好福气啊!”曾南固赞叹连连:“玉中有灵,皆为人口口相传。可至今为止,大多数人倾向这也不过是一个传说,因为所谓的‘玉灵’几乎无人亲眼所见。人、兽得天独厚,均为天生有灵。人为炼制的神奇,受炼制人巧夺天工的技巧操作,可以诞生后天之灵。唯独玉为死物,毫无生机,如何从中自然诞生灵性?而玲龙玉的存在,几乎就可以证实这个说法。像这块玲龙玉,它已经成形大半,要是再给它若干年时间,恐怕它就真的可以彻底化灵、破空而飞了!” “是啊,真的神奇。” “没想到啊,今日居然可以亲眼一见。” “三生有幸啊!” 四周之人纷纷附和着。 “小友,如此一来,你可满意?”可以将这块玲龙玉开出来,沈天石也是志得意满,对程末道。 梁北露出了得意的笑,审视着对面的陆今等人,又不可查觉地与曾南固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无话可说。”程末淡淡回答。 “那你又打算如何应对?”沈天石沉声询问。 “自然当全力而为。”程末说完,补充道:“相比较于运气,我更相信,事在人为。就像沈老,今天可以接连开出平时难得一见的宝玉。” 这句话分明暗有所指,沈天石眉头一皱,开始思索程末的言下之意。 这时,程末已经起身,说:“是不是,可以轮到我去选玉了?” “自然,”曾南固点头说:“按照规则,梁北公子这一方三块灵玉都已经开出,自然轮到陆今公子。不过我想问一句——见到这块玲龙玉,陆今公子你,可还有信心?” “若不全力一拼,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陆今看着程末,给予对方全部的信任。 “好,那么就请程公子到这边,来选取你自己的三块玉。” 程末轻快走出,绕过了曾南固,去架子那边徘徊,小姜立刻跟在他的身后,等着他选好。 不过匆匆扫过一眼,程末很快选好了自己的三块玉,交给了小姜,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拿起了茶杯慢慢抿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小姜端着托盘,尽力跟了过来,将三块原玉又重新摆放在陆今这边的桌子上。 “程公子,你可准备好开玉?”曾南固询问说。 程末点了点头,将茶杯放在一边,无视着周遭的杂音,一次就拿起了两块原玉。 “就让他们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准备!”言归打气说。 程末依然没有使用开玉刀,以手指度入剑意,飞快地在原玉上切割着。和沈天石沉稳的手法相比,他就简直像雕刻的工人,在用力雕琢自己的作品。不过手法准确,每一下都能保证切割的不多不少。五指纷飞,残影眼花缭乱,所有人望着程末的手,几乎忘记了呼吸,而多数人也只当他的行为,不过是在炫技。 不用多时,两块玉石就一起被程末打开,程末又直接将其放在了桌子上,重新拿起了茶杯。 这两块玉,一块通体茶色、一块浑似顽铁,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程公子,你如果已经结束,为什么不和大家展示下,你打开的又是什么玉?”曾南固说。 “你是蕴璞斋的掌柜,难道自己看不出吗?”程末将茶杯凑到嘴边,将茶水一点吹凉。 “你!”曾南固按理来说当然看得出,可却没想到程末直接就是这个态度。 再想起之前程末要求将评审权交给在座所有人,他似乎差不多摸到了这个少年的底细。 “好啊,左右我不能影响局势,你就不在乎得罪我了是吗?”相通这节,曾南固当真是火冒三丈,恨恨地暗中说:“玲龙玉都出来了,我看你最后再怎么赢!”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程末觉得差不多也该到揭晓谜底的时候,他重新站起,说:“劳烦一下,谁有蜡烛,能借我一用?” 众人面面相觑,都心说谁没事来这边还带着蜡烛? 曾南固面沉如水,给一个手下示意,对方立刻从一旁端来一个烛台,递给了程末。 程末单手托着茶杯,另一只手接过烛台,真元稍稍注入,一丝火苗立刻点燃,他将烛台放在了桌子上,将那块茶色的玉拿起,放在了蜡烛之前。 就着火光,所有人这才看清了这块玉璧的原貌,瞬间哗然起来。 整块灵玉之中,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的瑕疵,完美的玉璧,不仅里面没有任何纹路、裂痕,甚至连气泡、灰尘等等,全都不存在。整块玉璧仿佛是世间最为灵巧的工匠一次交融成形,是真正的造化天成。 “纯质玉!”沈天石断然道:“小友你居然开出了这样的一块宝玉。” “人生难圆满,月亦有阴晴圆缺,即便是被人视为无暇有灵的玉璧,往往也有所瑕疵,令人抱憾。可是像这块纯质玉,就是真的完美无瑕,不论多挑剔的人怎样去观察,也不可能找出它任何的缺陷。”程末咽下最后一口茶水,说:“这块玉,可以和沈老的连心玉一比。” “可以,自然可以。”曾南固也叹了口气,说。 “那又不知,你开出的第二块宝玉,分明就是块石头,又怎么和我的玉精相提并论?”梁北颇有些不服。 “你可觉得,这真的是玉?”程末似笑非笑。 “难不成还真的是块石头?”梁北不解其意。 “自然不是石头,不过,”程末一边说着,拿起烛台,向着那块暗淡的玉石上狠狠一砸! 事发突然,在场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眼看程末就要将这块刚刚开出的玉石毁于手下。 “锃——”烛台下方用黄铜打造的坚固底座四分五裂,而那块“玉”,却还安然无恙。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沈天石断然道:“程末小友,难不成,那是一块伴生金?” “沈老果然眼光过人,不错,正是它。”程末一边点头承认,一边顺手将其扔给了沈天石查看。 沈天石一把接过,抚摸着它暗淡的外表,又放在耳边,用手敲击它,悠扬的声音,类似钟鸣,可这块伴生金却是实心的,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让人思索不透。 程末说:“但凡异象之地,多有灵宝。而洛峦洲多产美玉矿藏,那么在玉矿中,实际上也形成了天然的环境,可以孕育一些奇特灵宝。这块伴生金就是如此,在海底中孕育万千的宝玉灵气而生,之后埋在石头里,被采玉的工人一起挖了出来。” 曾南固点头,说:“程公子说的在理,不过,这块伴生金,严格来说并不算玉,又如何与玉精比较价值?” “曾掌柜,你是做玉行生意的,难道这件事还要来问我吗?”程末轻笑一下,道:“赌玉之精彩,就在于为之,在上层的石料打开前,谁也猜不透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价值连城,还是一文不值。既然本身不可确定,谁又能说原玉打开后,里面就一定是灵玉在等待?况且这块伴生金通体坚韧,如果拿去出售,必然有无数炼器师争抢,试图用其炼造高级法宝的核心部分。它的价值,也绝对不在玉精之下。” 围观的人被程末说动,纷纷点头称是。已经如此,曾南固也只好说:“那好,不过陆今公子,你这边前两块玉石,充其量也只能和梁北公子这边打个平手,如果第三块,你们不能超过这块玲龙玉,可就必输无疑了。” 曾南固又递给梁北一个眼神,示意他安心。 陆今和窦准一听这话,心里不觉都是一紧。 而程末已经开口说:“沈老,我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沈天石心中疑惑,不知程末现在又要说什么,于是道:“小友请说。” “敢问沈老,你最后开出这块玲龙玉,可还算满意?” “自然满意。” “换做是我,就不会满意。”程末摇头道。 “何出此言?”沈天石追问。 “玉石有灵,算是一个美好的传说。而对于鉴玉师,最大的一个心愿,或许就是亲眼见证玉灵的存在。可所谓的玉灵,难道仅仅就是它吗?”程末一边指着玲龙玉,一边说:“开启它的瞬间,的确有龙形生成,可从这之后,那所谓的‘龙气’,还存在吗?” “自然没有。” “你我在其之内,又能否感觉到,类似于灵魂的存在?” “也不曾察觉。”沈天石终于明白程末要说什么了,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给予其‘玲龙’之名?为何又要将它当作是玉灵的象征?” “或许一方面,是因为开启的那一刻,内部的元气自然涌动,就像龙一样。而更多的,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所以说穿了,它也不过是虚有其表,如果这就是所谓‘玉灵’的象征,我自然大为不满。” 程末一边说着,拿起了自己第三块的原玉,而在场所有的视线,从这一刻,都一齐汇聚到了他的手上。 万众瞩目之中,程末深吸一口气,缓缓剥落一层石皮。 瞬时间,一股血腥的蛮荒气息,从原玉的深层,荡漾出来。 一百零七:机关算 蛮荒的气息,犹如凶兽狰狞,从深层的沉睡中苏醒,呼啸声中,胁迫着在场所有人。 围观者大吃一惊,不约而同一起后退,就连陆今、窦准、梁北、曾南固还有沈天石等人,都下意识地凝聚真元,气息从全身涌动,严阵以待,准备应付着任何不利局面。 而他们的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紧了程末手中那块奇特的原玉,似乎生怕他最后放出的,是个恶魔的雏形。 程末没有管周围的视线,心无旁骛,一点一点,开启着手中的原玉。碎石屑掉落在地上,“咔咔”的声音,无形之中,扣动着人的心跳,让一些人的神情,莫名紧张起来。而每打开一层,原玉中飘荡出的血雾,就更浓厚一分。可是蛮荒的气息,反而渐渐冲淡,清新的气息代替血腥,芬芳飘过,荡漾在每个人的鼻腔中,紧张的神情,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 程末的手指,扣动在原玉最后一层束缚上,“嚓——”裂隙出现,一缕淡金色的光芒,充斥着众人的视线,这光芒明亮,却并不刺眼,神圣,而让人可以直视、触及。程末将外层的石料完全剥离,露出了这块玉石的本相。光线暗淡,众人想要看得真切一些,纷纷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目中所见,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料,纯澈无暇,几乎像一大滴雨露凝结而成,透过一边,可以看到另一面清晰的景物。最引人注意的,则是在透明玉料的正中央,那一滴鲜红的纹饰,隐约颤动,仿佛液体一般,充斥着生命的气息。 众人看到如此,纷纷愣住了。 他们不是失望,而是意想不到。 在场诸人,大多都见过一两件玉器,甚至有精深者,能将市面上多数玉石如数家珍也说不定。 可是对眼前这块玉,几乎没人能看出它的真谛。 “这,到底是什么啊?” “应该是块宝玉。” “废话,我还看不出这是块宝玉?” “也就是啊,从一开始那吓人的气息,说是邪玉我都信。” “不过,感觉从没见过这种玉,你看过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四周的窃窃私语,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大。 曾南固皱眉、梁北不解,连沈天石都在沉思。 程末则在等待着,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反应。 终于,沈天石想到了什么,再度看向程末,没有任何的讶异、吃惊、羡慕,只有一种复杂的苦涩,开口说:“难道这是,灵血玉?” “沈老果然眼力过人,不错,这一块,就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灵血玉,是真正的玉石之灵。”程末点头回答。 听清二人的对话后,周围先是一呆,继而轰然大哗。惊异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要将蕴璞斋的房顶掀翻。 “我的天啊,居然这是,灵血玉?这种传说的玉石,真的存在?” “它已经在你眼前了,可不就是真的存在!” “想不到啊,我的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证它的出世!” “不知陆今事后是否愿意将它出售,我愿意出十倍的高价购买!” “你别做梦了,十倍?人家随便拿到一处拍卖行,分分钟就上百倍!” “你们两个才是鼠目寸光,这样一块宝贝,居然想拿出去卖?换我的话就算别人将身家性命都交给我,我也不把它交出去!” “你们还是别争了,今天我们能看到它的出世,已经算大饱眼福了。” “是啊,本来沈老的那块玲龙玉就已经够惊喜了,没想到,真正的惊喜,还在后面。” “有这一块灵血玉,不论如何陆今他们都已经赢了。” “不知这程姓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连灵血玉都能开出来。” 沈天石望着程末,声音低落地道:“灵血玉通体剔透,唯有中心那一点红色,本身乃汇聚天地间万物灵气,最终成型,孕育的灵血。一旦开启后,似龙鸣、似虎踞,莽荒兽族的气息,几乎被封印其中,传递着亘古中最为久远的奥秘。如果说玲龙玉,还仅仅是对‘形’的粗略模仿,那么灵血玉,就触及到了‘神’的真谛,以天工之力,真的塑造出原始的灵性血脉。这一场的确是我败了,虚假的神灵,又怎能与真实相抗衡?可怜我鉴玉一生,最后连这块灵血玉都没有看出来,程末小友,你赢的理所应当。” 沈天石的低落,不在于输赢,而是灵血玉在他眼前却被视而不见,几乎对他鉴玉的生涯,作出最后的否定。 程末见此,神情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碍于现在的情况,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窦准已经拍手称赞,走出来笑道:“好啊,整场赌玉三局中我们两平一胜,梁北,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梁北哑口无言,转头望向了曾南固,带着愤怒的眼神,明显在指责他。而曾南固似乎还没有从灵血玉被发现的事实中回过味来,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照一开始的约定,你们的这三块玉,还有这块黑晶玉,我就都笑纳了。” 窦准说着,就要将梁北面前的几块玉石统统拿走。 “你敢!”真元荡漾在梁北周身,他眉毛叱立,双目圆瞪。 “怎么,输了还想要浑赖不成?”窦准冷笑说。 听到周围已经有人在指责自己,梁北茫然四下张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趁着对方愣神的一瞬,陆今、程末双双出手,一齐将四块玉一并拿回。 “你们!”梁北怒火中烧,可想到自己理亏,还是没能做什么。 “沈老,你那块玲龙玉,开出后的确巧妙。”程末对沈天石说:“但你要不需灰心,此间种种,事后我会一一向你禀明。” 沈天石望着程末似有什么要说的神情,虽然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不知不觉,也就释然了。 …… 谷阳最大的酒楼中,此刻开办着一场盛大的宴会。 宴会的主人,自然是窦准,赢得了这场赌斗,他自然需要足够的庆祝仪式,来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胜利。 当此时,所有谷阳内的名流人物,不论和窦准他们有没有交集,几乎都被请到了这里,成为座上宾。在座的每个人所讨论的,无不是白天时那场赌斗的种种精彩处,绝境逢生、灵血玉的出现,无一不是如故事般精彩,在大家的恭维中、祝贺中,窦准还没有喝多,就已经不饮自醉。 安静的街道中,程末一个人坐在石阶边,注视着头顶。屏障遮挡了海底的水,海水则挡住了天穹星空,可就算如此,点点星光,还是能透过水面,映入他的眼帘中。 模糊的摇曳的星光,牵动着他的心绪,也随之飘摇起来,恍惚中他似乎记起,在北域中,天上的星星,要比这明亮许多。 轻微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程末看到,季初见向自己走过,她还穿着男装,不过似乎为了方便,已经打开了发髻,修长的青丝披散在她的肩膀,如乌纱散开。 “怎么不在里面了?”程末问。 “里面太吵了,还有许多人,我不习惯,就出来找老师了。”季初见回答。 程末正要说什么,又见到在后面,陆今也跟着一起走来,他的脸上,同样洋溢着喜庆的神色,对着程末说:“程末,你居然在这里,这次赌斗的胜利,你出力最多,宴会的正主不在,又怎么可以?” “正主是你和窦叔,我只是个跑腿的,算什么?”程末淡淡回答。 “你怎么了?”陆今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里,一般这种场合,程末不会擅自离开才对。 除非,他还有别的什么要说。 “你觉得这次,我们真的赢了吗?”程末忽然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 “怎么不是?”陆今没明白他的意思。 “按理来说,我们是不会赢的。如果完全按照这个赌斗的规则,不管是我、还是廖老,或者你们找到了更强的鉴玉师,我们都不可能赢。”程末叹了口气,说。 “怎么不可能?”陆今更加迷惑,“你可是开出了灵血玉啊……” “你真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灵血玉?”程末一边说着,将灵血玉拿出,从赌斗结束后,这块玉就被他收在怀里,没有给任何人碰过。 “怎么不是?传说中灵血玉中蕴藏了灵兽之血,为天工所自然凝结而成,为世所罕见的灵宝。还有传闻,如果能参透这些灵兽血是如何在玉中诞生的,那么就可以看破生灵的机密。” 程末仍旧摇头,道:“这不是。”想了想,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他对陆今说:“我给你的‘焱央玉’,还在你那里?” “在啊。”陆今回道。 “拿出来看看。” 陆今一怔,听从程末的指令,从怀中拿出了一件东西,可只看了一眼,他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手上的玉石,黯淡无光,焦黑的外形简直就是块黑炭,哪里有焱央玉那般炽热的声势? “焱央玉呢?我拿错了?”陆今慌忙在自己身上寻找。 “别找了,这就是!”望着仍旧难以置信的陆今,程末终于说出了真相:“因为这块焱央玉,本来就是我炼制成的一块赝品!” “啊?!” “不仅仅是它,今天赌玉中我开的三块玉,全都是我提前准备好的。至于这块灵血玉,也是我亲手炼制的,之前没有和你们一起过来的时间,我就是在做这个。里面的血,不是所谓的‘天生灵血’,而就是真实的灵兽血,被我用特殊的手法,凝聚在里面罢了!” 程末语出惊人地道。 而且他用的血,就是寰疏之血。将那些灵血,炼制成只剩下一滴,隐藏在玉石中,澎湃的元气,才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连沈天石都被瞒住。 “可是,这是为什么?”陆今还是没能明白,难道程末为了赢,就这么不择手段? “别说我破坏规则,因为先卑鄙的是梁北他们。”程末冷笑着说:“梁北早就勾结好了曾南固,暗中用了手段,等他们选玉的时候,蕴璞斋将最好的原玉留给了他们,连那块玲龙玉,也是提前安排好的;而等到我时,在架子上摆着的,就全都是一些碎石瓦砾,根本不可能开出宝玉来。不过他们是机关算尽,却没想到我还有锦囊妙计。梁北花了大价钱买通曾南固,而我只需要买通一个人,就能在现场所有人眼皮底下,将我挑选好的玉掉包过来,神不知鬼不觉!” “那个人,是小姜!”季初见恍然大悟。 一百零八:远人来 程末点了点头,对陆今说:“小姜本来是沈老家的仆人,和我们也有些渊源。我说服他帮我的忙,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了不连累他,我已经让沈老帮忙,安排他离开这里。想必梁北和曾南固都想不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这么轻易,就败在一个他们本来不会放在眼中的‘小人物’身上。” 一边说着,程末将这块自己炼制的灵血玉,递给了陆今。 “这,又是何意?”陆今奇怪问道。 “灵血玉虽然是假的,但里面的灵兽血货真价实,是我在大雪山中,无意中得来的。”程末说:“我用焱央玉修行自身,现在理应将其交给你,算作补偿。只可惜窦准那边,他心心念念的焱央玉,还是无法到他的手上。” 程末是真的打算,将寰疏的血交给对方,当作一种偿还。 陆今认真地看了他片刻,最终作出决定,将这块玉,推还给了程末。 “这……”程末诧异。 “你已经帮我赢得了赌斗,那么这次,你我就两不相欠。”陆今回答:“至于窦叔,从梁北那里赢来的,也就足够。对于是焱央玉还是其他,他原本并不在意。自始至终,他只是想赢一口气罢了。” 程末点头,也就不再推脱,将藏有寰疏之血的灵血玉,放回自己的身边。 二人一时无语。 季初见等在一旁,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程末,从你离家到现在,有半年多了。”陆今问。 “粗粗算来,大概有快七个月,已经超过半年了。”程末说。 “你离开了半年,可是我,已经数年没有回家了。”陆今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家里那边怎样,父亲如何、母亲如何,陆见修行有没有耽搁,还有陆微,现在又长高了多少。只要我还是父亲的儿子,我就必须留在这里。父亲他还需要,我就需要多留下一天。” “大少爷身负家族未来,自然任重道远。”程末说,这句话不知算是安慰,还是勉励。 “可是你觉得,我在这里算是成功吗?”陆今苦笑一下,“父亲想要离开北域前往中域,我也只是来探个前哨。可是这么多年,我又积攒了多少产业,可以达到父亲的期许呢?程末,你又是怎么想?父亲的决定,你觉得对吗?” “来海州前,我不懂为什么要离开北域。可是现在,我也不确定了。”程末不觉摇头。 “确实差了太多,是。” “可是至少,留在北域,我们都很开心。”程末说:“道法自然,你我都是修士,而不是一般凡夫俗子。争权夺利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拘泥呢?” “既然很开心,你又为什么铁了心要离开呢?”陆今直视着程末,问。 这一下,算是问到了程末的心里,他思索片刻后,才回答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答案。而一直带着疑惑,即便留在家里应有尽有,我也不会开心。” “可惜,父亲也是这么想。如果不能达成他的愿望,他也就不会开心。”陆今感叹说:“而你也或许不会明白,为什么来到这里,我会选择和窦叔交好。你又觉得,他算是个好人吗?” “好与坏,是小孩子才分得清。狼对羊是坏的,可对群体的狼崽,就是救命的恩人。我不想当狼,可也不想被认为是软弱的绵羊。若换做是我,倒是宁愿选择做一只‘吃羊的羊’,保留着自己的本心,但不会被人欺骗、践踏。所谓的‘善良’,也是需要实力去保护。” “这倒很像你的风格,”陆今笑了下,说:“像你说的,窦叔也不算什么善人,但在这里,他是我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不仅因为他的能力,而且还因为他背后的势力。或许你初来乍到,还不会清楚。窦叔所属的窦家,可是中域一大势力——晋陵宗的支柱!” 一听到“晋陵宗”三个字,程末瞬间失神,以至于几乎没有听清,陆见之后又说了什么。 “窦家?!”言归惊疑不定,“什么时候,窦家成了晋陵宗的支柱?季寻悲离开后,中域到底发生了什么?窦家……窦家……”言归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哎,程末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吗?”见程末态度有些奇怪,陆今忍不住道。 “啊?听到了。”程末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看了季初见一眼,之后才说:“你是说借助窦叔,可以联络上中域一大势力,而这或许对老爷很有帮助,是。” “呃,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没有说出来才对。”陆今奇怪地道。 程末一时无话可说,偏巧此时一道人影从酒楼中急匆匆出来,却是酒楼的小厮,一见到陆今,立马赶来,焦急道:“陆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怎么了?” “窦老爷他又喝多了,现在正在楼上闹呢。陆公子,劳烦您多费心,赶紧送他回去歇着。”小厮迫不及待地说。 陆今闻言,心中一急,就准备再回去,临行前看了程末一眼,道:“我上去替窦叔收拾一下,你……” “我?”程末本来也打算跟着去帮忙,不过看向了另一处,眼中一闪,说:“我还有别的事情,过后会直接回客栈。” “那,好。”陆今说完,就急匆匆地跟着小厮回到了酒楼里。 一处黑暗的角落中,寂静无声,很快,脚步声中,沈天石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程末见对方来此,道:“沈老,可是想向我询问,今天赌玉的事情?” 他一直在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出乎意料,沈天石却摇了摇头,他看了眼程末,之后把视线放在了季初见身上,语气复杂的道:“我只是想来通知小姐,是时候回家了。” “是堂哥他,要来了吗?”季初见低声询问。 看到沈天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季初见面色苍白,望着程末,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程末在心中,早已获知了这一刻,默然无应,只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季初见的头上。 …… 程末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中,闭上了房门。 房间内空空荡荡的,了无声息,他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头靠在椅背,抬头望着棚顶,似有些失神。 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房间这么大,现在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不管怎么样,都显得有些空旷。某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而她的声音、她的身影、她存在的痕迹,还萦绕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想不久之前,自己居然就和一个女孩子朝夕相处,真的是有些不可思议。而那个女孩子,居然还认自己当老师,算起来,也是特别的缘分。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不需要再为她的安危操心,每日的饭菜,也不再需要多准备一份。不会有人在打扮后,缠着自己说哪里好、哪里不好,也没有一个练剑的身影,需要自己再继续指点。 她的一举一动,都将慢慢淡出自己的脑海,化作记忆的一部分。有时候还真是觉得奇怪,想要将一个人“赶出”自己的生活空间,只需要将几个微小的记号抹掉就可以,即便对方还活在世上,可对于彼此,也就再也没有了往来。 “呵。”程末轻笑了出来。 “看你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就像捡到了一只流浪猫后、又把它交还给主人后的不舍。”言归说:“舍不得那丫头,也就别这么离开啊,一直送她回去再说。现在才到哪里,季家的人不是也还没到吗?他们要是赶你走,你就硬赖着,左右对季家来说,你是救了人家小姐的恩人,我就不信他们的真的恩将仇报,对你没好脸色。” “我选择现在离开,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方便。”程末说:“沈老态度很随和,可我不敢保证,所有季家人都这样。名门大族一贯重视名声,而千金小姐被一个男人千里护送,里面又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一意孤行,只怕后来还会有多少流言蜚语。到那时候对她,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说的倒也是,像季寻悲当年,也是个脑子僵化的人,犟起来像头驴,谁也拉不住。”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响起。 程末抬起头来,微微凝神。 “是谁?” 外面没有回答。 程末确定了,不是陆今要找他,可这时候又会是谁等在外面? 站起身来,程末走了过去,缓缓打开了房门。 开门后,外面只有季初见一个人,低着头,面对着自己。 程末还没有说话,季初见已经飞扑过来,拥入了他的怀中。 一切,只在方寸之间。 程末下意识的,接住了她。 然后,一把长剑,从她的胸膛刺穿,被握在程末的手中。 一百零九:同室戈 二人一齐扑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片刻后,程末缓缓爬起,微微地喘息,将自己的剑从对方身上抽出,上面流淌的血迹,如生命般鲜活。 “这个刺客,手段很高啊。”言归出来检查着对方的尸体,啧啧称奇:“居然不是戴面具,从容貌、体格、甚至毛发,都变成了季初见的模样,以此来欺骗你。一般的筑丹师造就的‘易容丹’倒是有能自由改变面容的效果,不过若想要达到这般程度,也是当世罕见。传闻中倒是有一种刺客专用的潜伏丹药,可以实现这样的效果。不过若非本人对模仿者有长久的观察、举手投足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也还是很容易被看穿。” “就像他这样,不是也被我看穿了吗?”程末擦干了凌跃剑上的血迹,道。 “你说得这般轻松,结果还不是也受了点暗算?”言归哼道。 程末一言不发,伸手到自己后腰处,摸到一把匕首,略一咬牙,刺入皮肤的匕首被一下拔出,带出了一缕鲜血。刺客伪装的季初见在接近他的那一瞬间,他仍旧有了一些失神,虽然还是用剑反杀了对方,不过慢了一拍的代价,依然要被承受。 反过来想想,换做谁处在他的情况下、又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呢?原本以为分别的彼此,下一刻居然再度相见,心灵的震骇,还要远远大于肉体的冲击。他还能迅速意识到不对,并真的敢用剑刺穿对方、而不怀疑对方是真的季初见这个可能,某种意义上讲,这份心智,已经十分恐怖了。 程末勉强坐下,从乾坤袋里拿出药物和绷带,给自己包扎伤口。 言归仍旧围绕着那具尸身不停旋转,想看看它会不会变回来,可是等了半天,却一点迹象也没有。 “嘿,完全变了样,死了后也不会恢复原形,这个倒是有趣。”言归点头说:“那如果一个男的有特殊的癖好,自己拿过这种药服下给自己用,不是很方便。” “你的冷笑话可以换个方式讲。”程末皱眉说。 “嘿嘿,”言归笑了一下,说:“不过你能否猜出,这又是谁想要你的命?” “我哪里知道,这一路上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想都记不住。”程末将绷带完全缠好后,说。 “嗯,这倒也是。”言归一边说着,拉起了尸体的一个手臂,胳膊上原本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皮肤。言归瞟了一下,惊喜道:“有了,这丹药果然不是完美无瑕的,还是有一点破绽。” “有了什么?”程末也跟着一步走过,看言归展示给自己,是对方的一个胳膊上,有一块模糊的黑色印记。 “这是,刺青吗?可是看不清原貌。”程末说。 “你没见过这个符号,自然不知道。可是我见过,还能把原样给你画出来。”言归一边说着,以真元为笔,在地板上将印记画出,线条灵动,似一条游鱼,漂浮在汪洋之中。 “这是?”在程末的记忆中,的确没有见过这个符号。 “这是溟湖的印记,就是之前打伤廖酉的那个刺客组织。”言归说:“溟湖以湖为组、以鱼为号,偶尔有组织成员会把鱼形的标志刻在自己的用品上、武器上之类的。而像他这样纹在身上的,也不在少数。虽然他用的丹药完全改变了形体,可是一些细节,终究没有那么到位。” 末了,言归不忘点了点头,道:“这下是谁想要你的命,也就一目了然了。” “梁北吗?”程末冷声说:“他当真够阴险。” “阴险的人也许不会笑到最后,但足够麻烦。现在你应该好好琢磨下,怎么应付他的偷袭。”言归说:“估计不仅是你,就连陆今、窦准,他们都会被梁北视为眼中钉。嗯,说不准还有季初见这个小丫头。” “季初见我倒是不担心,有沈老看护她,现在反而比我更安全。况且她的家人……” 话未说完,程末猛然停下了。 他的目光闪烁,想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让自己都不寒而栗。 “我问你,言归,”努力压制下自己的情感,程末尽力不让自己的颤抖通过声音被察觉:“这个刺客用的易容丹药,是可以随心所欲将自己变化成别人的样子,而不需要任何准备吗?” “当然不可能!”言归道:“你能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吗?一部分易容灵丹虽然服用后变化随意,使用者至少也得知道自己要变的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细节、身高多少、说话有什么习惯等等,一系列的信息,越详细越好!要不然吃下去这个丹药,能变成的也是个四不像,怎么可能这么相似……” 说道最后,言归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停住了。 他想到了和程末一样的事情。 二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不会……”言归的声音,有些干涩。 程末立刻夺门而出,原本打算朝着大门飞奔,思索了片刻后,停下脚步,转身先跑到自己隔壁房间,不停地敲打着眼前的门户。 “谁啊?”陆今的声音传来,开门后望着程末,奇怪地道:“程末?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了什么?” “我问你,刚才你的房间,有没有别人来过?”程末语速飞快。 “没有啊。” “那窦准现在去哪了?” “窦叔喝多了,我送他回府了,这你不是都知道吗?” “听着,我下面说的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程末严肃地道:“随时可能有刺客要来杀我们,你现在马上去找窦准,确认他的安全。还有,这些刺客可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之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我又过来了,你在确定身份之前,也不要信一句话!” 程末说完,这次彻底向外飞奔出去。 “喂?喂!”看着程末一去不回,又想起刚刚的话,虽然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陆今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在内。可这句话就是你说的,我是信呢、还是不信?” 夜晚之中,繁华的街市上,一道身影如风一般飞过,引来无数诧异的目光,程末没有心情关注他人,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的只有一件事情。 “她一定没事,她一定没事的!” 热火,似乎在烧灼他的内心,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心急如焚”。 “哎呀,其实不用担忧么,季初见现在身边不是还有沈老吗,他一定会保护她的。”言归这么说完,自己心里也没了底气,也就不再开口。 对方能变成季初见来刺杀程末,又为什么不可以再变成程末去杀她? 而况且,完美的易容,是需要了解对方详细的信息,才能做到。 可这些刺客,又是如何获知的呢? 程末、言归都想到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不敢再去想了。 就像他们刚刚从刺客的尸身上,了解到对方其实是溟湖的人。尸体有时候,会交待比活人更多的事情! 程末的心,在不停下沉。 沿着之前的记忆,程末来到了瑄琅榭,望着紧闭的大门,程末深吸了口气,将手放在了扣门环上,“笃笃”地敲动了两下。 无人回应。 按理来说,这也是理所应当。 现在按时辰算,已经是深夜。街面上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瑄琅榭的仆人理应都回家休息了。这也不是客栈,不会安排守门人,怎么会有人来应答。 可程末等不了那么多,他飞身翻上房檐,顺着楼顶,落到了院子正中心。空无一人的院落,寂寥无声。程末将剑慢慢抽出,低身沿着一侧走去。 一想到那些刺客或许已经到来,就在某一处角落中等待着他,程末的精神,就提升到了最高点,警惕地注意着周遭任何一点的动静。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捕猎的狼。 但,也像是即将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猎物。 空荡的地方,他很快扫视过一遍,不仅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整个院子中,连可以藏身的地方也不多见。 不知不觉,程末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 转头后,在后院通往前院的道路上,赫然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迹! 程末心中一紧。 “血迹的方向,在那边。”言归看了一眼,说。 程末握紧了凌跃剑,锋刃上,血红的剑意,若隐若现。 他跟随着地上的血迹,绕开了通路中的廊柱,看着地上蜿蜒的血痕,最终延伸到一个房间内。门户虚掩着,而且里面还有光线,若有若无的照射出来。 程末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将长剑挡在身前,剑尖轻轻挑开了门沿,另一只手猛然推开而入。 在跃进的一刻,他怔住了。 一张桌子旁,季初见正在给沈天石包扎着伤口,沈天石的一只胳膊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伤,鲜血透过纱布渗出。 二人看到程末,也都是出乎意料。 “程小友你?”沈天石奇怪刚分手不久,他怎么就这样不告而来。 “你们这是……”程末的意识有些恍惚。 “嗨,没事,被一块原玉磕碰了一下,就这样了,唉,老了,真是不中用了,我还说不用小姐帮忙,自己就能搬动。”沈天石苦笑着摇了摇头。 程末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出身地走到季初见面前。季初见有些诧异地望着少年,却突然意识到,在他的双眼中,涌动着某种深藏的激荡。 像是紧绷的弓弦,终于松懈的那一刻。 “老师?” 程末一把将季初见抱在了怀里,如释重负般不断地喘息着。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 “嗯。”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季初见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在见到自己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发自内心的安心感,这也让她的心中,洋溢一丝温暖。 不知不觉,她将自己的手臂,环抱在了他的身后。 “只是老师。”沈天石想起了季初见之前和他说的话,不由得点头,心里想:“有这样一个老师,对小姐,可能也不错。” 程末想到了另一件事,放开了季初见,对沈天石说:“你之前不是说她的哥哥要来吗?现在人呢?” “啊?哦,之前说快要到了,现在,或许在渡口边,正往这里赶。”沈天石下意识回答。 然后,他和季初见就赫然发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房屋里。 去时不见踪影,一如他来时一模一样。 谷阳渡口中,一道人影在这个时间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方一下两行舟,一群人就早已在这里等候。 “你可算来了。”等待的人似松了口气。 “别来这套,不就是输了一场么,还这么垂头丧气。”来的人皱眉说。 “可是……” “无用的话先少说,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应该知道。” “知道,我也帮你准备好了。” “嗯,那就好。不过我请来的人,之前让你带走一批,你居然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擅自调动他们,差点导致我大事败露!”远来者十分恼怒。 等待的人正要再辩解几句,忽然间“哗”得一声,像是烟花冲天而起,将昏暗的渡口,照的大亮。 所有人惊疑向着一边看去,梁北只见一道少年的身影,挡在了渡口的出口处,正冷冷地审视着他们。 “你……”梁北万万没想到。 “见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诧异?”程末没有管他,直接对着刚刚来的那一个人说。 对方看样子,和陆今差不多的年纪,身穿普通的青衣服饰,似乎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而特意打扮的平常。他的眉眼之中,和季初见有几分相似,只是多出了一些阴鸷。 “你就是季初见的堂哥、季尧,我猜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程末一边说着,凌跃剑在空中随意划动两下,锋锐的气息,破空而出。 “你想做什么?”季尧面无表情。 “没什么,只是有个疑问,想要请教。”程末的声音,寒冷无比,而雪花,也真的在他身边飞舞不停。 “就算不是亲生,至少也是同宗。你又为什么,前后费了那么多心思,置亲人情谊于不顾,非要自己的妹妹死?!” 一百一十:图穷矣 程末完全想清楚了。 是什么人,可以抓住时机,在最微妙的时刻将季初见和家人分开,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是什么人,可以动用庞大的资源,一次次说动那么多的人悍不畏死地来袭击,甚至连霍寻、霍桓这种人,都只能乖乖听命? 是什么人,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弄清他们的状况,并且对洛峦洲了若指掌,会特意在他们到达前特意等着他、威胁他? 又是什么人,会对季初见这般了解,派出去的杀手都能完美伪装成她的样子,连程末差点都被骗过? 同时满足上面所有条件,在程末的脑海中,构成了一个完美的交集,而最终的结果,指向的对象,就是程末眼前的这个人! 季初见的堂哥,这个叫季尧的人,作为晋陵宗季家的一份子,他既有能力动用足够的资源,也对季初见的情况异常了解。他从未出现,却一直躲在暗中,谋划着这些卑鄙的一切! 不对,严格来说,从海州的边境,自己和对方,就已经见过面了。 程末微微冷笑。 “你笑什么?”梁北色厉内荏地吼道,却打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发现了一些高兴的事情。”程末冷冷道。 抓了对方一个现行,还发现季尧和梁北的勾结,这下算是铁证如山,对方根本无法抵赖,理应值得高兴。 不过程末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喜悦的感情。 梁北一怔,要再说些什么。 “我告诉过你,你应该尽早脱身。”季尧已经开口,平静说出这句话。 “那我的回答,也和之前一样:收起你的废话!”程末缓慢举起了长剑。 “你打算做什么?”季尧冷冷开口,“到了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决定螳臂当车吗?你终究还是不知道,你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态度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我能做什么?”程末的双眼,闪动着锋锐的光芒,“我这个人很怕麻烦,走在路上,要是一路坦途才是最好。如果碰到了一个土丘拦路,我都会觉得棘手。不过,”顿了一顿,他继续说:“但我又十分倔强,最讨厌有人挡我的路。如果真的那样,别说一个土丘,就算是万丈高峰,我都要将它彻底铲平!” 一句话,杀机毕露。 他要杀死季尧,杀死这个始作俑者,为这一切荒唐的闹剧画上句号。 他不管对方是不是季家的人、又有多少隐藏的手段,他只知道,这一路上就是因为对方,自己多次身陷险境,季初见更是几次险象环生,连见一眼自己的家人都很困难。 一切之罪恶,只有以血的代价,才能让他偿还! “好小子,有种!”言归称赞道,“连季家的后人都敢杀,这要传出去,也真够惊世骇俗了!不过我支持你,管他是谁人的后代、仙尊的弟子,只要惹到了咱们,统统都要死!连这份决心都没有,也就别想着立地成仙了!” “立地成仙?”程末冷笑,“仙人又有什么好,超然物外、不谙世事,换做是我,宁愿选择斩业修罗,以我一剑,斩出是非公道!” 情绪昂扬,剑意迸发,血红锋锐的气息在他身后不停蔓延,真的像一个修罗一样。 “想杀我们?你也太狂妄了!”梁北大吼着:“之前你一个人,连阻拦我的手下都做不到,现在就想要杀我们?” “所以我还要谢谢你,特意把你们聚集在一起,这样我也不用费心去追了!”程末的声音,像是穿过了亘古,悠远传来。 梁北身后,几道身影忽然有所动作,几人联手,一齐使出一个奇异符文,滞重的感觉,整个空间开始塌陷,紧随其后的,就是无尽的崩灭! 他们都不是白痴,自然要在对方出手前就将威胁消灭在萌芽。况且这个少年给他们的危机感实在太过浓烈,继续等待,谁也不知情他又会使用什么手段。 空间的塌陷,将程末全身都笼罩在内,飘摇的身影,如同风暴中心的树叶,眨眼被撕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梁北见状,正要得意。季尧双目睁圆,汗毛立起,莫大的危机感笼罩着他,似暴雨将至。反手将梁北一把推开,自身与此同时也在飞快后退。身影须臾连动,而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瞬,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狰狞的剑痕。 黑色剑痕密布,像燃烧后的焦炭,继而红光闪烁,复燃起来。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沿着剑痕的方向,向着梁北和季尧所在不停蔓延着,化成了一条火龙,就要将二人吞没在其中。 梁北一言不发,单手推出,掌风平平而起,如山峦般弥漫连绵,轰然将烈火倒卷而去。火势黯淡,余下一点四处散落,像烛台般摇曳不停,随时就要挣扎熄灭。 然而下一刻,地面上散落的残火陡然不动,像时间随之静止,万物皆凝固在了这样一刻。而紧跟着,火焰的颜色也由赤红变作了深湛的苍蓝色,同样极端而暴烈的力量,似乎要撕裂虚空,只是由炽烈化为了严寒,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转换之快,几乎让人无法适应。 凛冽的寒风,暴雪将至,苍蓝的火焰化作一个阵法,将两人牢牢困在里面,感受着越来越极端的温度,季尧面不改色,道:“想不到你精通的绝学还这么多,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可惜,贪多嚼不烂,而且你的修为还不够!” 在季尧的脚下,一个符文遽然出现,紧跟着,是灵印的联结,玄妙的纹饰遮天蔽日,似山峰、似树木,更像无数训练齐整的军队,摆出复杂的阵法,暗合天道循环之理,自长自生,无穷无尽。 极寒的力量一旦接触到了他,纷纷向投入另一个空间,不由自主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须臾之后,四周为之清朗,而季尧站在自身领域之内,无匹的气势,犹如一方君主。 一点水汽,凭空而生,之后浓雾四起,遮蔽了所有人的感官。迷茫之中,渺茫不可见。所有人一时都迷失了方向,不知如何是好。 程末就在大雾之后,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 言归说:“这下小心,季尧脚下的领域,恐怕就是他的灵箓,而且你是以寡击众,梁北虽然一开始吓破了胆,可他要是回过神来一起出手,绝对不容小觑!他们都来自中域,神通绝学之玄妙,绝对是你前所未见。可惜我现在实力大减,也很难再帮到你。” 程末没有回复,他的视线可以穿透迷障,看清里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而当他注视到季尧时,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分明看到,对方也朝着自己,看了一眼。 紧跟着,季尧挥手之下,一个广阔无边的门户,自虚空而出,带着仙气袅袅、梵音阵阵,挟以惊人的声势,朝着程末压迫而来。 “不好,这是晋陵宗季家的绝学‘极越之门’,当年季寻悲就曾凭此,镇压了不少挑战于他的人,才闯出威震诸天的声势!” 言归大吃一惊。 一百一十一:诸手段 极越之门出现的那一刻,门户之内散发出无穷吸力,就要将程末拉扯入其中。尚还未完,令人心悸的强大压迫力,挤压的程末全身骨头都几乎贴在了一起,发出“咔咔”的摩擦声,不仅让他连动弹一根小拇指都万分艰难,更要将他压成肉饼。门户之中,影影绰绰,恍惚中,似乎是看到无数个极越之门彼此连接,在空间中飘摇不定。程末的身影,几乎就被淹没在其中,像溺水的人,无法挣扎,只会慢慢沉入海底。 中域神通,冠绝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一招,程末就被封死了所有的行动。 连带着周身真元的流动,一起被完全封住。 极越之门越来越近,连手中的凌跃剑也开始颤抖不息,几乎要先一步投入其中。 程末周身之上,浮现着一个个光点,勾勒相连,最终在经脉之中,画出两座山岳的模样。 五岳真形图——二岳之力齐发,以大地为引、山峦为本,无穷劲力汇聚在他的四肢百骸之内,冲破了体内层层禁锢。力量激昂,程末仰天长啸,对着极越之门一剑劈出,似雄峰高耸,广阔无边,以遮天蔽日之能,悍然压向了庞大的门户。 以大地为本的力量,原本要依托陆地才能施展。但海洋之底,海脉起伏不定,连绵万里不觉,其中还有水域广阔、蔽空排日,万载以来汇聚的力量,又岂弱于地脉之内? 门户、山脉轰然相撞,惊人的声势,化作风浪,席卷着整个水路码头,旁边停泊的两行舟处于风暴正中,一个个摇摇欲坠,漂到了远方不见踪影。季尧也没有想到,自己自视为拿手的绝学,居然被程末直接硬接了下来,而且丝毫没有落下风。无形之中,这个少年给他的危机感,更重了一些。 锐风扑面,季尧亲眼所见,程末纵剑而来,凌跃剑上,血红的剑气闪烁,挟二岳之威,化成无边的锋刃万千。站立的地面上,受到波及,化为千沟万壑,受剑意所至,所有的气息、哪怕是呼吸之间,也化成剑气,无时不刻不在攻击着季尧。 程末直接将苍穹神剑催动到了极致,打算一举击杀季尧而结束了! “狂妄!”望着程末,季尧冷冷吐出了这两个字,就在剑锋即将接近他的刹那间,一道光芒,猛然出现,横亘在他和程末只见,将可怖的剑气,统统接下。光芒闪动不休,像一道闪电,霹雳震慑。程末一剑之中,只觉得如中金石,手腕之上察觉到一股大力阻碍,不仅手腕剧震,长剑都几乎脱手而飞。 用辙踪步飞快拉开距离,程末定睛一看,在季尧的手中,拿着的也是一把宝剑,半通明的外表,如一汪清水凝固而成,通体缠绕有淡金色的条纹,季尧的真元度入其中,二者浑然相成,彼此完美契合的气机,让真元的波动成倍增长! 一柄比程末手中的凌跃要强得多的宝剑! “那把剑?是一把玄器!”言归一眼认出,道:“根据他量身打造的玄器法宝,不仅仅是威力,彼此的契合度也比你这把剑强上许多。再加上对方本身修为就比你深厚,和他硬拼,你绝对没有机会!” 程末知晓自身的短处,当然不会硬拼。 然而季尧会! 法宝出现的那一刻,季尧立刻贴身而上,迅疾的速度,就连和程末的辙踪步相比都毫不逊色。眨眼之间,似横跨了瞬息万里,季尧欺身到程末面前,长剑挥动,精妙的剑术旋即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 程末只能硬接,正面迎上,剑剑交击,清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锋锐的寒光,像海中升起的一轮圆日,炽烈的威势震动不断,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芒愈发耀眼夺目。季尧的剑气,无所不在、无所不包,仿佛乌云遮空,封死了四面所有的方向。而程末的剑,则就是乌云中难掩的一缕月光,无论云彩如何浓厚,始终无法将它彻底湮没。程末的剑并不快,可是每一剑所至,都是攻敌所必救,招招均看不到多余的地方。 剑道拼斗之中,程末的广界钟不知不觉间,浮现在他的身后,血色剑纹涌动,“铮铮”剑鸣像擂鼓响动,配合着程末每一次动作,应和着他的声势。程末就像两军争锋中听闻己方战鼓的士兵,越战越勇。 两道身影交锋了不知千百下,最后一击相对之后,终于分开,各自回息。季尧的衣衫破碎无数痕迹,更有一道剑痕从他的胸膛划过,如果不是之前他闪避得足够迅速,现在只怕已经被程末刺穿心脏。而看程末一边,似乎更为狼狈,气息散乱,真元也有些溃散,在体内不复连贯流动。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明显是脱力的表现,而反应在凌跃剑上,原本完好无损的剑身,居然赫然出现了一道缺口! 刚刚的对拼中,季尧输了招式,而程末则输在了修为上! “那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会有如此凌厉的剑法?难道北域不擅长神通,就另辟蹊径,偏偏将本法钻研到了这个地步?”季尧惊疑不定。 而在外人的眼中,方才的对剑中,程末则明显落入了下风。梁北精神振奋,狂吼道:“小子,你已穷途末路,受死!”当下带人冲上前去。他这些所谓的“手下”,看得出也都是溟湖的杀手,各个身手矫健,攻击的手段,也是千变万化。种种神通,一时之间几乎要将程末整个覆盖,而他们离程末的距离,也是前所未有的接近。 “快回来!”季尧看出了不妙,大声想要制止他们。 梁北的手中,同时拿出一个奇异的瓦罐,里面散发出的光芒,直接将程末定在了原地。这居然也是一件颇为强大的法宝。 望着冲向自己的一道道身影,从上至下,将视线完全遮蔽。 程末的心,波澜不惊。 灵台内,真元不断汇聚在广界钟内,之后转移到沉罪灵尊之中,更为凝练的力量,自此而出,元力随之分离,牵动着四周的天地元气,以他为中心,不停地汇聚着。 汇聚的元气,自然而然地凝结在程末的手中,一分为二,彼此既相互排斥,又有章法地彼此促进、转化着,尽显造化之神妙。 元气潮涨潮落,凝练到了极点后,轰然炸开。是极致的阴寒,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冰晶化为雪花,飘散进每一人的毛孔中,寒意透过血液,渗透在靠近程末的每一人五脏六腑之中,如刀割的感觉疾速扩散,那些刺客,一个个纷纷被冻成了冰雕,挣扎着想要挣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脚被一点点冰封住。 梁北大吃一惊,自身真元护住周身,勉强没有遭遇相同被冰封的境地。不过汹涌的寒意,却大大迟缓了他的行动,就连自身的真元,也跟着被冻结了一丝,眉毛上也凝结出一缕白色寒霜。 与此同时,另一道气息也跟着轰然炸开,与之相反,是极端的阳刚、霸烈。平地之上,就像升起了第二轮太阳,灼热的暴风裹挟下,原本被冻结的人又转瞬被烧成焦炭、飞灰。至阳气息眼看就要将梁北裹挟而入,让他也步入其他人的后尘,梁北惊恐的眼色中,一道剑意从他身边斩落,硬生生破开一道缺口,趁着来之不易的漏洞,季尧带着梁北抽身而退,望着火光冲天的中心处,二人眼中均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程末踏着沉重的步伐,从里面缓慢走出,在他的身后,两股元气如披风般,披盖在他的身上,一股是至阳至刚,另一股则为至阴至柔。气分阴阳、阴阳二力融洽地汇合于他的身上,让他的气机前所未有的高涨、庞大,以至于经脉都无法容纳,有一丝鼓胀的感觉。通悟阴阳之理,程末终于可以将银月浮光咒和旭日曜天诀一起用出,不需要借助日月,即刻真正的阴阳相融。阴阳之力的双重加持之下,程末的力量,几乎是刚才的一倍有余,道法之神奇,可见一斑。 其势未停,一丝丝紫芒自他体内浮现,缠绕在凌跃剑上,原本的缺口立刻被紫芒补完,其锋锐之气,甚至还要更胜以往。不仅仅是太一游日服月法,连紫度玄光变,程末也一并用出,强大的力量超过了他的极限,也还在不停侵蚀、压迫着他的身体。这种情况,也是极为冒险的,可是程末知道,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同时战胜季尧和梁北。 手段频出,竭尽全力,那么现在,就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程末的眼中,战意昂扬。 他对季尧说:“如果刚才,你不去救他,倒是能少个人拖你的后腿。”程末指的,自然是梁北。 “哼!”季尧冷哼一声,道:“你也不用挑拨离间,我承认,你现在是很强,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秘法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可是,你也终究只是通源二纹,这个状态必然无法持久!” 说话间,在他的脚下,奇特的领域,再度出现,那就是他的灵箓——无量阵。 梁北见状,也用出自己的灵箓——一只狰狞的饕餮兽,在他身后咆哮不停。 三人都将状态提升到了巅峰。 更为激烈的战斗,在所难免。 一百一十二:挚人远 季初见行色匆匆地走在路上,不知在寻找些什么。她一边走一边望着四周,神色惶急,就像一个弄丢自己玩具的孩子,不论如何,都希望在它被别人捡走前,自己先把它找回。 东张西望,以至她没有注意,一个高大的白色影子,冲到了自己面前,差点撞到她。 “崇越?”季初见望着白马,有些诧异。 崇越打着响鼻,它不知怎样从马厩中跑出、现在又在做什么。然而季初见望着它通灵的眼睛,猜测它在示意着自己。 …… 程末抬手挥出,元气汹涌汇聚之中,是一团至阳炽烈的气息,在不断凝聚,如万千火焰飞舞,不停地压缩、凝练,极致的氛围,虚空都快要承受不住,开始摇摇欲坠。轰然之间,如天地坍塌,巨大的声势中,至阳气息四分五裂,化作无数飞火流星,向着梁、季二人冲击而去。如烈火蜜蜂漫天飞舞,所经之处,纷纷引燃爆裂大火,毫无夸张的,如果自身被引燃一点,恐怕瞬息间就会灰飞烟灭。 危难之时,梁北也用出了自己真正实力,饕餮的尾巴扫动,嘴巴张开,无数气息被吸到它的腹中,肚子飞快鼓胀,就像一个吹到了极致的皮球。传说之中,饕餮生性贪婪,见到任何东西都会吞下,没有它不能吃的东西。梁北的灵箓就是饕餮,居然也带有这种特性,在此刻也发挥了作用。 所有的飞火流星,都被饕餮吞入,至阳的气息影响,饕餮的外表浮动着一种诡异的赤红色,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程末见状,双瞳一闪,被饕餮吸入的阳气在他的操纵下,顷刻转化为至阴寒气。阴阳本为一体,极阳之中也存在阴影,为何又不能相互转换? 这一下却是猝不及防,坚冰凝结在饕餮的肚子中,锐利的寒气居然要比炽烈更为凶猛,饕餮全身猛然炸开,化为元气飘散。灵箓本身不会被毁灭,然而这一下梁北也身遭重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与此同时,季尧纵剑再度冲来,无量阵叠加在他的宝剑上,整把剑除了锋利之外,又变得飘忽不定。剑光所至,似乎无处不在、无处不包,明明只有一把长剑,可程末却像是被无数个剑客包围,就算自己能瞬间挡住一百把,还有多余的一千把剑锋可以将自己洞穿。 “无量”之名,即为不可查觉、不可考,季尧的灵箓敢冠以此为名,足可以见到他的可怕之处。 骤然之内,即便是现在的程末,仿佛又再度陷入绝境。 这般诡异的攻击,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再应对。 可是偏偏,程末的剑,抬起的非常缓慢。 然后对着季尧,他只是劈出了一剑。 简单的一剑。 这一剑犹如蜻蜓掠过水面,划开了两界的分隔,将一切归于真实之中。透过剑锋中,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和原本锋锐扫过空气的龙吟般的声音与众不同,这种声音,更为悠扬、纯粹—— “咚——” 时空,至此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万千把宝剑,在同一刻消散、沉寂,最终,只剩下了程末面前的那一把,与之相交。剑锋互抵,从程末的剑上,冰封的气息顺着剑脊,一直蔓延到季尧的手臂、身上,眨眼间侵袭到他的五脏六腑之中。 季尧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少年的手段居然如此诡异,抽身后退,无量阵挡在了他和程末之间,延伸出无数条通路,每一条似乎都无穷无尽,而无论选择哪一条道路,都像是和彼此间,间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壑。 程末得势不让,正要冲上,梁北在此已经攻击过来,手持那个瓦罐般的法宝,对着程末罩来。瓦罐之内,无穷无尽的吸力传来,似虚空中的黑洞,比之前的饕餮还要凶猛三分。这次程末再度挥剑,发觉剑气完全被吸入其中,就像投入到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没头乱飞,根本找不到终点。 “那个法宝,也是按照梁北量身打造的,甚至比季尧的剑,更为贴近他自身,两相配合,只怕让人防不胜防!”言归提醒说。 “防不胜防?那就不要去防!”察觉到自身元气被吸走,程末也就不再坚持攻击,转而反手印诀单手掐出,照神震灵技层层用出,波纹荡漾,极致的精神冲击笼罩了梁北,脑海剧烈震荡,这种感觉无异于被人当头一棒,而且后续力道还在持续震动着他的精神。 对方意识疏忽,程末纵剑而上,紫度玄光变的加持下,剑锋瞬息暴涨数丈,隔空朝着梁北赫然斩来。而此时,季尧的剑却再度刺来,无声无息,犹如暗夜静海的游鱼,直到猎物身边的一刹那,才张开了血盆大口。季尧的剑上显露着霹雳声势,无数剑斩下,电闪雷鸣平地自起,化为九天雷罚,朝着程末滚滚而来。 须臾之间,程末的身影消失在季尧的眼眶内。眨眼间,原来的位置居然换成了梁北!隐地移度天纲变化莫测,猝然使用,真的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仓促之间,季尧只能硬生生停下自己的攻势,雷声随之而停,然而力道反噬,全都被季尧硬生生承受了下来。 程末身如鬼魅,伴随着紫光,再度欺身而来,两把长剑凌空交击千百次,身影如鹰起鹤落,腾挪辗转,最终各自停下。季尧被程末的气势所逼,真元已经有些运转不灵,还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他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害怕一旦开口,就直接回吐血而出。而程末的剑上,紫光已经斩落了大半,透过外围,可以看出里面的凌跃剑千疮百孔。凌跃剑到底只是元器,再如何增强,也不可能拼过品级超它一级的玄器。 “梁北,醒醒,快来助我!”季尧见梁北清醒了过来,大喊道:“将你的真元注入我的体内,我们一起对付他!” 梁北闻言,立刻行动,透过瓦罐法宝,二人的真元合为一处,化为更恐怖的风浪,声震九霄,如瀑布般冲刷着整个码头,将一片狼藉的地方再度清理干净。伴随着这股可怕的威势,梁北再度挥剑,这一次所显化的,却是一个缥缈仙人,朝着程末遥遥一指,顷刻之间,天崩地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审判世间凡人。 传说中的“无量仙尊”,居然真的被季尧显化现身。即便只是个虚影,可威力已然不容小觑。 “人间自有规则,仙、人共求天道,岂容他人指手画脚!”程末大喝一声,滔滔水生从他身后出现,北玄维藏之术用出,三千弱水之内,诞生了一个威严仙帝,代表人道至尊,蔑视着仙人虚伪的高傲。而在哪之后,滚滚寒潮中,伴随惊天动地声音出现的,是一个莽荒巨兽,披甲青蹄,正是寰疏。北陆穷阴诀代表的,正是不同于北玄大帝的当代至尊,有古则有今,承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三个至尊虚影,凌空交手,震动的声势,甚至传到了谷阳屏障以外,在海水中震荡出不停的涟漪。所谓的“仙人之战”,或许莫过于此。双方都已倾尽全力,而在最后,还是合二人之力共同显化的无量仙尊更强,击溃了其余的虚影,重新朝着程末而来。 程末一跃而起,广界钟上,寒意笼罩着剑气,化为万千锋刃,铺天反抗着无量仙尊的惊人威势。无人可以阻拦他的步伐,那么程末就以自身相抗!剑意笼罩了程末周身,让他也化作一团虚影,虚空中不断抗衡着惊人的力量。 真元碰撞,愈发令人眼花缭乱,最终,轰然的响动中,无量仙尊的虚影,也化作虚无。程末挟剑光如长虹落日,向着梁北二人冲去。支撑着他的阴阳二气已经所剩无几,连他自身因为过度强化带来的后遗症,早已经千疮百孔。那么此刻,就是他最后的时机! 这一下来势迅猛,几乎无法闪避。季尧见状大惊失色,狠心之下,直接将梁北推入到程末的方向上! 带着惊恐的表情,梁北万万没想到季尧会这么做,随后程末的剑锋,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说得对,我是不应该留着他拖后腿!”季尧狰狞的声音中,再程末被阻拦的那一瞬,他的剑聚集着最后的真元,同样向着程末挥斩过来! 程末的双眼,注视着充斥着双眼的剑光,他握紧了剑柄,也不管凌跃还插在梁北的尸身里,就要和季尧拼个高下! 一道高大的白影,在此时跃出,矫健地挡在了程末的眼前,替他承受了那致命的一剑! 凄厉的马嘶声,经久不息。 “崇越!”程末睚眦欲裂,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匹白马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护主的本能,让它作出了最为悲壮的抉择。 血色的痕迹,映衬在崇越的白色毛发上,犹如雪地中盛开的朵朵梅花,说不出的妖艳。 季尧也是想不到还会这般节外生枝,一咬牙,将剑再度抽出,向着程末继续斩去,程末也将剑同样挥出,二人都是强弩之末,此刻挥出的力气,就像他们的生命一般珍贵。 两剑相交,凌跃剑猝然折断,这把剑每一次的对碰中,都在削减着自身的坚韧,现在终于到了极限。季尧见此心喜,长剑继续斩落,顺势刺入了程末的胸膛中。 唯独此刻,他忽然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手上的剑,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喉咙间的凉意,让他的神志还能保持清醒,他低头可以看到,程末的手中,一截断剑,间不容发地刺入了自己的脖子里。 不是被斩断的凌跃,那把剑在他的右手上。 而是程末的左手,握着另一把剑,依旧是断剑,甚至更为破败,可是它的锋刃,依旧是闪耀的! 季尧的身体,渐渐倒下。 程末忍着剧痛,将胸膛的剑拔出,勉强爬到崇越身边,想看看它的情况,只发现崇越的双眼已经开始涣散,注定是无法救活了。 “你尽忠了,崇越!”程末心如刀割,用手将崇越的眼睛遮挡住。 这一匹从北域陪伴着自己一路而来的马,终究是没有等到自己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也就无法再完成一开始的承诺——等到他找到想要的一切时,他会骑着它满载而归,一如他离开时那样。 内心中,是无尽的悲凉。程末将头抵在崇越的尸身上,却听到一旁,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转过头后,他看到季尧居然再次爬了起来,从脖子中流出的血,洒在他的全身,狰狞的就像一个怨鬼般恐怖。季尧带着最后的执念,将自己的长剑再度捡起,挣扎摇摆着,仍旧想要杀死程末。 程末的左手,握紧了桂敛锋留下的断剑。 季尧摇摆的身体,忽然不动了。 他的喉咙中发出着“嘶嘶”的声音,本来他的声带已经被毁掉,之所以还能出生,是将肺部的气体,全都排了出来。 一把纤细的剑,从后面刺穿了他的胸膛。 程末一眼就能认出那把剑,当初就是他买下的它,并将之作为了礼物送给了对方。 “老师!”季初见从季尧身后走出,任由季尧倒在地上,来到程末身边,想要将他扶起。 “你真的成长了许多。”程末说:“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个娇弱的小姑娘,会有救我的那一天。” 一百一十三:再启程 程末大声的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渗出,牵动了胸部的伤口,皮开肉绽,分外狰狞。 季初见看到他这副惨状,于心不忍,说:“老师,我带你回去。” 她想将程末带回疗伤,至于是送到沈天石那里、还是送到陆今那边,也完全没考虑。她只是觉得,不论去哪,都比现在的状况要好得多。 “不行!”程末制止了她,强行站稳,对她说:“我现在就要离开,马上就得,片刻不能停留!” “可是,你的伤……” “这些伤没什么大不了,我要是留下,才是大祸临头,对所有人都是。”程末咬着牙关,忍着剧痛走出了两步,说。 “为什么?” “因为我杀死了你的堂兄,”望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程末说:“他是季家的人,晋陵宗和季家都不会容下我,而为了讨好他们,不知有多少人愿意拿我当投名状。” “可是杀死堂兄的人,是我。”季初见拼命摇头。 “不,是我!”看季初见还在摇头,程末像往常般,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说:“听着,你和我不一样,你本身就是季家的人,会得到他们的优待和培养,没人相信你会杀死自己的亲人——即便有人相信,也会有人让他们选择性的遗忘。那样的话,我就是唯一的凶手,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你也不需要走的这么着急啊!”季初见拉住了他的衣角,不让他挣开,“至少还有沈老,还有陆今,我们一起商议,想出合适的办法!” “这就是最合适的办法!牵扯到这件事里,谁也别想善终。只有我离开,你们才能安然无恙!” 程末说完这句话,已经气喘吁吁。 季初见真的什么也不懂。 同宗相残,或许为世俗所不容,但如果一方掌握了宗族内绝对的优势,还有足够的支持,哪怕他这么去做,事后也不会被追究,一切都已经是既定事实,只能让剩下所有人承认。 可季初见,不具备这些条件。 她尚还年幼,根本未曾涉足族内之事,即便因为天生灵箓而天赋过人,得到足够的重视,可这些重视仍旧未能落到实处,只是空头支票,这从她至今还未曾修行就能看出。这样的她,对付像季尧这般老奸巨猾的人,根本力不从心,从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就能看出来。 而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像她说的,让别人知道是她杀死的季尧,又会怎么样? 季尧本身敢恣意妄为,证明在季家内部,本身也不是铁板一块。联想到季寻悲失踪而他自己又无子嗣,季初见则是随母姓而不是父姓进入的季家,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定然不在少数,之后的事情简直不堪设想! 只有让他承担这一切,才是最稳妥的办法。有他这个挡箭牌在前,别人就算再想对付季初见,也失去了名分,难免会投鼠忌器。而经过这次事件,季初见必然会得到更稳妥的保护,她的安危,也就不再担忧。 这就是程末的考虑! “既然你要走,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季初见用决绝的语气说:“之前一路上,我都是和你一起走过的,现在,我也要和你一起承担!” “傻姑娘,那你忘了,我之前为什么要带你前行了吗?”程末柔声说:“送你回家,是我答应好钟于他们的事情。还有你母亲,他们也快要来这里看你。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千里迢迢从北域赶到海州。如果你现在和我离开,我们之前经历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季初见不知该如何反驳。 “好了,你快回去,回到沈老那里,这次在你母亲来之前,不要离开,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程末拾起了自己的断剑,以此当支柱,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艘尚未完全摧毁的两行舟前,说:“还有记得告诉陆今一声,就说我有事要先走,但别告诉他真相,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至于崇越,也记得让他来收尸,它一路上忠心耿耿,不该就这样白白死去。还有你,如果沈老也不知道你又跑了出来,那么也别告诉他,你来了这边……” “那我以后,还能认你当老师吗?”季初见忽然抬头直视着他,十分认真地说。 程末怔了一下,柔声开口道:“当然可以,只要你还愿意,我就永远是你的老师。不要露出这样的情绪,我保证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程末主动伸出了小指,弯成勾勾,示意给季初见。季初见会意,点了点头,用自己小小的小指,和他勾在了一起。 “这是个约定,我保证,将来我还会找你。你是我第一个学生,在这之后你也要好好修行,不要给我丢脸。” 他一边说着,将额头与季初见贴合在一起,喃喃自语。 双方的眉心,在此刻正巧对其,程末的灵台内,有光芒闪烁,渐渐传入到季初见的眉心中。而在她的相同位置,一把剑的光芒一闪而过,紧跟着,季初见失去了知觉,慢慢沉睡过去。 程末扶着她,缓缓放平躺在地上,看着现场的狼藉,苦笑着说:“还是‘季家小姐遭到歹人袭击,堂哥季尧为保族妹安危奋力抵抗,终究不敌被杀、歹人重伤逃离,季家小姐则安然无恙’这个故事,听起来可信度更高一些。” 在他的计划里,连季初见一起,也被安排好了自己的角色! 而作为补偿,他则将桂敛锋的剑法留给了她,配合她的天生灵箓,日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听着海市的方向嘈杂声越来越大,肉眼可见,已有一群人奔赴来此。程末心知此地不宜久留,立刻乘上了最后的两行舟,飞快划出了渡口。 密封的船舱内,程末虚弱地划着船桨,愈来愈感觉吃力。双手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而从骨肉到筋脉,程末更是觉得渐渐失去了知觉,仿佛它们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言归实在看不下去,出来和他一起划船,一边划一边说:“我说你就算没学过,划船不会也这么不熟练?” “我……不清楚,只是觉得……船好像越来越重。”程末吃力地说,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 “胡扯,船上就咱们两个,怎么会越来越重?怕是你越来越虚弱了!” 言归不屑地“哼”道,忽然听到“滴答”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船舱里已经积了一尺深的水! “这是什么!”言归大吃一惊。 “水罢了。”程末有气无力。 “不好,船漏水了!”言归感觉到大事不妙。 “漏水?清理出去就……好了。”程末没说完,就已经倒在了船舱里。 “喂!”言归大呼小叫,正在此刻,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裂隙突然破开,“哗啦”一下,大量的海水直接灌入。 …… 一处小岛上,荒草丛生。 这里地处远洋之中,人迹罕至,一般也只有过往的渔人以此当据点,会暂时来此歇息。而此刻天色已晚,岛上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无生息。 “哗啦!”水面破开,一道银光带着一个影子,狼狈跃到水面上。之前的情况,还真是够麻烦的。两行舟在水中解体,他带着程末挣扎着从水面浮上来,成了落汤鸡不说,还运气极差的遇到了海底暗流,几次被卷入而无法挣脱,差点就永眠在海底。言归的力量已经极其微弱,现在就连带着程末也是极为勉强。 虽然他是灵体,来到水面上后也是习惯性的大口喘气,一面拍了拍岸边的程末道:“快醒醒,你不是打算马上离开吗?” 程末一动不动。 言归皱眉,察觉到了不妙,一手掐在程末的脉搏上,体悟着他的情况。 程末的身体,已经极为糟糕,过度使用五岳真形图和紫度玄光变增幅自身,经脉受到远超承载度的元气冲刷,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些关键的穴道节点上,虽然还不至于断裂,可也隐约出现了裂痕。而由于对阴阳之力掌握的尚不全面,太阴的极寒与太阳的极热不停侵蚀着他的身体,一半已经被深刻冻伤,而另一半则被火焰几乎烧焦。现在他就像个被反复捶打的破麻袋一样,千疮百孔。只要再施加一点外力,只怕他的身体顷刻就会被彻底撕碎。 “为了那个女孩,你还真拼啊。”感觉到程末命悬一线,言归也不敢废话,打开了他的乾坤袋,不停寻找着药物。就在谷阳的这几天,他们又额外采购了许多物资,起死回生的丹药找不到,但来些培元固本的灵丹,再加上言归的护持,休整一段时间再让他生龙活虎,还不算大问题。 杂乱地寻找中,言归将乾坤袋里暂时无用的东西一个个扔出,一边挑选一边嘀咕道:“这小子的东西经管的可不好,哪天要让他重新收拾一遍。” 一边想着,一样晶莹剔透的东西,也跟着被他扔了出去。 言归的手立刻一停,马上起身又把它捡了回来。 手里拿着这块封锁着寰疏灵血的“灵血玉”,言归一面盯着程末,眼中有光。 “左右要给你疗伤,这个好东西放着,不用白不用!” 一百一十四:重脱胎 昏迷中,程末渐渐失去了知觉。 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很多人以为昏过去,就是像睡着一样,眼睛紧闭、视线黑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其实这样是错的。 程末现在的感觉,就十分清晰,眼前像是有着蝴蝶飞舞,东边一群、西边一群,一群中带着七彩的波光,而另一群的翅膀上,则洒落着斑斓的鳞粉。它们交替着飞过自己的眼前,带来扑鼻的香气,随之而来的,还有“嗡嗡”的声音,时而就在耳边十分微弱,像蚊子叫一样;时而如雷声般震动,仿佛风车在耳边疾速吹动。 “呼”得一下,程末感觉就像从悬崖上掉落,不停下坠,坠落的途中,有无数火焰在自己身边燃烧,炙烤着自己的皮肤,火辣辣的刺痛感,几乎连灵魂都一起被烧灼。他想要喊叫,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无声地承受着这非人的痛苦。 遽尔,火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极寒。无数坚冰覆盖着自己的全身,寒气入骨,完全另四肢麻木。一方面,是感知的缺失,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他一般,毫无知觉;而另一方面,偏偏极寒带来的痛感,又越来越清晰,像刀割、像斧砍,还像万千蛊虫在不停撕咬,矛盾的感觉拉扯着他,几乎要让人发狂。 程末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块,“噗通”一声,掉落在一片汪洋中,又慢慢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他望着上空,混沌黑暗,一望无际的迷茫,几乎要将人的灵魂也一起吸走,迷失在期间。 恍惚中,程末看到了一丝光亮,由微弱而逐渐强盛,它没有太阳那般强盛,可是足够驱散四周的迷障。 他的神志,逐渐清醒。 一丝温热的液体,流入他的嘴中,给他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些温润。他一开始以为是水,不过又马上意识到,水不可能这么粘稠。液体入喉,途经之处,逐渐凝固,变成胶质般滞留在嘴巴里、喉咙里,粘稠的感觉,几乎堵住了他的气管。 他随之咳嗽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言归的声音传来,对他说:“先什么也不要问,把这些都喝了。”一边说着,更多液体一起流入到他的嘴中。 程末下意识张大了嘴巴,尽管还很难受,仍旧勉强将液体全部吞下。一开始他还感觉有些不适,喉咙里卡住的凝固物怎么也咽不下,不过转瞬间,所有的液体均蒸发为独特的气体,通过五脏六腑,渗透进经脉,继而流转全身百骸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程末的意识完全恢复,他睁开双眼,见到自己躺在一个岛的岸边,听得耳畔风浪吹袭,眼前是碧海夜空,而自己周身上下疼痛不止,可当那液体被吸收后,疼痛的感觉,立刻减轻了很多。 “寰疏的灵血,本来被你炼制的只剩精华、封印在了玉中,现在我全都给你服下去了。”言归说着,将手中已经放空的玉随手扔到一边,“其实按理来说,要是只给你疗伤,还不用麻烦。不过左右寰疏的灵血你拿着那么久也不见你准备使用,现在也正好试一试。” “试什么?”程末初时不解,马上,一股灼热的感觉,自百骸中而出,渗透的元气化为精纯的力量,由内而外刺激着他的身体,燥热的感觉,几乎是无数火星点在自己一处又一处皮肤上。 “马上运转孤允经,将这股元气化为己用!”言归立刻说:“至尊灵兽的血脉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正好适合用来改善体质!你今天炼化寰疏的灵血,不仅可以让你原本需要长久修养的伤势尽数复原,还能大大增强你的体魄,日后多家锤炼,甚至足以媲美真实的灵兽躯体强横!” 闻言,程末立刻反复默念孤允经,自身真元按照经文的律动,牵动着已经进入体内的精纯元气,源自于灵兽之血的元气,似乎和灵兽本身一样霸道。即便孤允经可以使之在体内不再作祟,想要驯服它们,始终不是容易的事。几次三番,程末试图以真元沟通它们,根本就毫无反应。它们自始至终,就像是居住在自己体内的另一伙“居民”,有着自己的选择,不会为他所动。 “重要的不是让你‘驯服’,而是‘锤炼’。灵兽之血带着主人的神智,轻易不会降服于人。但你可以用真元冲撞它们,另其躁动起来,不停刺激你的肉体,以之达到淬炼和滋养的效果。你有孤允经,先让其安分了下来,才能用这般方法修行。不然早在之前,你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就已经被它们撕得粉碎了!” 言归的提醒,让程末豁然开朗。真元凝聚,不再如之前像流云般轻柔,转而以最蛮横的姿态,冲撞着汇聚在体内的元气。像一滴火星,落到了燃油中,灵血的元气轰然炸开,沿着程末的经脉游走,不停地击打着。 程末咬着牙,承受着这种痛苦。言归说的没有错,借用灵血的元气,淬炼自身,的确也是很好的修行和疗伤方法。元气蔓延之处,一部分刺激着他的全身,另一部分也悄然融入他的体内,化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滋养着他的经脉。如雨水滴入土壤中,催动着生灵的成长。而但凡经过他体内的伤痕处,更多的元气开始汇聚,不停修复着他的身体。原本严重的伤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酥麻、丝痒的感觉,一时流转在程末全身。闭上双眼,痛苦与轻盈共同作用,一时让他有些奇妙。不知不觉,他运转真元的速度加快,试图让整个过程迅速一些。 汗水,从程末的毛孔中渗出,带出污浊的气息,是他体内积累的杂质。修行之中,都会使用一些灵物、丹药等等,可就连天地灵气,也并不完全是纯粹的,污秽积累在体内,初时无事,天长日久的积累,必定导致修行根基被一点点侵蚀,进而导致修士年老时修行速度缓慢、甚至会不进反退。 而此刻程末接住灵血的妙用,居然将这些污秽逼出体外,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块璞玉,经过了不停的淬炼中,脱除了杂质,只剩下最为纯粹的精华。一点一点,只感觉到全身的轻盈畅快,无形之间,程末的真元流转愈发迅速,他的修为在此滋养下,也有了一定的成长。 痛苦的感觉,几乎完全消失不见。程末由平躺变为盘坐,气沉丹田,而另一部分则上涨之灵台,双重运转之下,形成大周天,最终在程末头顶的百会穴汇聚。 如潮落一般,元气的汹涌,开始平息下去。程末心中一动,起了别的念头,借着最后一点元气的势头,开始运转另一门绝学。胸膛经脉出,一道道光线勾勒不停,渐渐凝固成两座山峰的形状。而两座山峰之间,第三座山峰的虚影,若隐若现。 程末长久以来一直在修行五岳真形图,毕竟他父亲没有修炼九真中经飞文,而是一直以五岳真形图当作修行根本。这门功法的神奇,程末也想见识一下。不过修行此法,除了苦练之外,还需要额外的精气作为补充,才能沟通大地精华、刻下山川无边之势。借着现在,也正是最好的机会。 元气汹涌朝着他的胸膛汇聚,第三座山峰在迅速成形,不知不觉间,程末感觉自己和大地的关联愈发紧密。不过是坐在地面沙滩上,自己的神识顺着地脉蜿蜒而下,感知四方。触及范围内,无限向外延伸,海面下地势起伏,似也随之映入他的眼帘,历历在目。进而地脉中元气的走向、上面洋流的方向、海浪的声音……凡此种种,尽数在他的感知范围内。而由此意识回身,带来了雄厚的地脉精华,尽数注入他的体内,汇聚成第三座山脉的最后曲线。 三岳之威,此刻终于达成!程末只觉得无边的力量汇聚在自己的全身,豪迈之感顿时而生,几乎要让他仰天长啸。而不论是因为淬炼、还是三岳的形成,他的体魄,到此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灵血之神奇,可见一斑。 剩余的精华,沉寂在程末的身体中,不再出现。而他分明感觉到,和以前类似,这次也有一部分元气,被沉罪灵尊吸走,不知去向。这个早就沉寂的黑色巨尊,虽然说不会再轻易来找他,可是仍旧以各种方式,无声地显现着自己的存在。 望着灵台内的沉罪灵尊,程末叹了口气。 到了现在,自己还是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又将对自己怎么样啊! 言归或许知道,不过他似乎另有隐情,始终无法告诉自己真相。 一边这样想着,程末的意识离开了灵台,重新回到肉身中。 言归就在旁边等着自己,见他恢复过来,道:“恭喜啊,不仅伤势尽数复原,而且还更进一步,是不是修为又突破了?”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肉身确实增强了,这下要是再和季尧斗一场,绝不会那么狼狈。”程末望着自己的手心,紧握成拳。 “灵血的精华被你吸收的,其实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你暂时无法全部消化,就沉寂在你的百骸中。等到来日你再度激发它们,多多淬炼你的肉身,应该还能更强一些。”言归点头道。 一面说着,言归回到了程末的银镜中。 “不过话说回来,”言归继续说:“想杀季初见的罪魁祸首,居然会是她的堂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还真是有趣。” “没什么稀奇的,或者说是这个结果,我反而不奇怪。”程末摇头道:“如你所言,季寻悲没有后人,那么他离去后,季家就面临后继无人的情况。按理来说,他没有子嗣,宗族就应该在直系亲属中选择传人,季尧就是头号候选人。然而季初见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虽然她只是母亲是季寻悲的妹妹、按理来说不应该算作季家子嗣,不过她既然姓‘季’,表明她的关系还没那么简单。外加她天生灵箓,天赋要远远强于一般人,故而也会有不少的季家长辈倾向于支持她,这自然被季尧所不容,所以他才策划了那一切。而且以他的地位,也完全可以背着所有人暗中打着‘季家’的旗号行事,所能调动的人,也就远比想象中要多,才会给钟于他们留下那么棘手的麻烦。” “本以为是阎王作祟,到最后居然只是小鬼难缠。世事无常,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言归也叹气说。 “我已经耽搁了太久,现在应该马上离开。”程末说:“季尧被杀的事情一旦传出,季家立刻会受到比季初见失踪更大的刺激,势必倾巢而出。和他们遇见,我只怕脱身都难!” 思索妥当,程末打算离开。 然而,下一刻他却僵在了原地。 锐利的气息,刺激着他脖子上柔软的皮肤,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 在他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随之传来。 “我没有想到,此刻遇到的人,却是你。” 一百一十五:将远行 房间内,陆今独自坐在里面,手里抚摸着一枚通纹,犹豫不决。 这枚通纹,是他从北域带来和家族内联络的,让彼此的信息可以畅通无阻。唯一的缺点,就是以此使用后就会耗尽元气,需要长久的储存后,才能在下次继续联络。 就在程末到来前,他刚刚用通纹和陆俨望有过一次交流,因而用尽了元气,使得程末到来后,失去了和陆家沟通的机会。 他本打算等到下一次的元气积累完毕后,就用它和程末一起,再一次和他的父亲对话,让程末亲口告诉他们,自己的平安。 可是现在…… 陆今将通纹紧紧握在手中,不断地摩擦着,像是在做着重大的抉择。 就在此一刻,通纹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陆今一时愕然,因为他分明记得,自己还没有决定使用它才对。 而等到看得仔细了之后,也才发现,不是他在使用,而是与之相对的另一枚通纹,此刻正在遥远的北域中,试图与他进行联络。 犹豫了一下,最终陆今还是将通纹打开,等待着另一面的动静。 一道光幕,打在了陆今的眼前,短暂的波动后,陆俨望的身影出现在了光幕后。他用的通纹算是很高级的东西了,除了传递声音,也能传递图像。 “父亲!”陆俨望立刻行礼说。 “今儿,你在那边,一切可还安好?”像是惯例般,陆俨望询问道。 “承蒙父亲挂念,我这边一切都好,没有遇到特别艰难的事情。而且和窦叔的交往,也全部照常,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陆今沉声回答。 “那就好。还有程末,他现在又是如何?又有什么消息?到了你那里没有?”陆俨望继续询问说。 “回禀父亲,程末他已经到了,之前几天都和我在一起……”陆今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试图将情况用最恰当的方式传递出去。 可是自己这边的复杂局面,三言两语,似乎也没办法说清。 陆俨望那边,另一道声音突然插入进来:“是吗?他现在又在哪?快让我看看!”邓也的身影,紧跟着出现在光幕上,碍于陆俨望,他没有靠得太近,否则想必早就贴在了光幕上面。 “那小子居然还真的自己到了?可以啊!他还真有能耐,不输给他父亲了。这一路上他又怎么样,碰到了什么?告没告诉你?一路上没有什么麻烦?嗨,他这么机灵,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哪有麻烦找上他。对了,记得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从雪山下来后就回来了,谁都安然无恙。陆见的伤也全好了,现在生龙活虎的,不用挂念。不过陆微这丫头倒是天天念叨他,再不回来,只怕这丫头也非去你那里找他不可。还有老太爷、小芒他们,都很想他。九方骁都找我问过好几次他的消息了。你告诉他,要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就快点回来,家里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他呢……说了这么半天,他现在人呢?” 邓也自顾自地说了半天,才意识到不对。陆今说程末和他在一起,可为什么现在那一边,只有一个人? “怎么回事?”陆俨望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沉声道。 “父亲,我正打算告诉你们。”陆今下定了决心,说:“就在不久前,程末……他离开了。” “啊?这么急?”邓也大失所望,“他有没有告诉你,怎么再联络他?” “他告诉了我,说不久后,还会再来找我。毕竟我就在洛峦洲,和他联络,要比你们方便许多。” 陆今第一次,在自己父亲面前说谎,心“砰砰”跳个不停。 最终,他还是决定,不把真相告诉他们。 …… “我没有想到,此刻遇到的人,却是你。” 清冷的声音,如初春时融化的第一滴冰水,“滴答”掉入人的心间,柔和,却带着清晰的冷意。 程末感知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对横在自己颈部的剑锋,似乎视而不见。 他的手稍稍动了一下。 “不要动!”背后的声音立刻警告他,说:“把你的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她自然很警惕,因为她十分清楚,如果程末想要用剑,会以怎样的姿态出手。 凛冽的氛围,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程末心中稍许悲哀。 这不是应该有的结果。 就像她,也不应该是这样。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真的说出了口。 “你又怎么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女子回复着他。 “不仅仅是你,对于现在的状况,我同样没有想到。”程末慢慢转过身,也不管这样会不会进一步刺激对方出手,他只是想转过来,亲眼看一看,现在的她。 眼前的她,嫣颊如霞、红衣似火。 “你没有变。”他轻轻地说。 “你也没变。”红煜说。 “就连这把剑,也一点也没变。”程末用手,轻轻扶在了抵在自己脖子的红色细剑上,言语中带着感慨:“什么都没变,为什么结果,却变成了这样。” 二人一同沉默。 这是他们,都无法解答的问题。 “我早就该想到是这样,”程末说:“我在大雪山遇到你后,下山在雪封城中,正巧就遇到了钟于和季初见。他们正在被追杀,刚刚从雪山中逃出。几乎在同一时刻,就有一个女刺客在雪山遇难,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没错,程末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 红煜从一开始,也是打算去杀他们的。 可是偏偏,自己潜意识中,淡化了两件事的关联。 “所以,你现在又是怎么想?”红煜问:“作为季初见的保护人,你在后悔救了我吗?” 程末摇头,说:“救了你,我不曾后悔,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怕你还藏着别的秘密,怕我所救的那个你,只是我所想象出来的一个躯壳幻影。” “难道,你就没有隐瞒我的事情吗?”红煜握剑的手,微微用力。 “我保护季初见,是在见到你之后了——算了,现在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一定相信。好,我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尽管雪山上,同样的内容,我已经和你说了一遍。” 程末直视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叫程末,是北域陆家的跑腿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父亲捡到我的时候,恰巧是一年的末尾。这次出来,是打算寻找自己的身世。不过捎带着,救了一个和我原本不相关的女孩。” “我的一切,我几乎都告诉你了,现在,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至少希望你能让我知道,我现在面对的人,到底是谁?是在雪山中和我相互扶持、共渡难关的女子‘红煜’?还是只是一把别人手中的杀戮利剑、溟湖的杀手‘赤尾’?” 红煜瞳孔微微发紧,说:“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溟湖以湖为名,组织内的人也以鱼为号,这段时间,程末已经查出,就在溟湖的刺客当中,一个有名的女刺客代号就是“赤尾”。而传闻中,赤尾的特点,就是身穿火红的衣裙。 “你是刺客,刺客杀人,就是自己的任务,这一点我不该阻拦。”程末叹息说:“可是现在,罪魁祸首已经身死。你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就此罢手,难道不好吗?” “我是刺客,忠实地执行命令,就是我的意义。”红煜对视着他的眼睛,毫不退让,“只要我接到了命令,不管季尧是死是活,我都会一直进行下去,直到我的目标死掉,或者说,我死掉。” “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程末说:“如果你真的想要季初见死,在那之前,也先杀死我。” “你在逼我?” “是你在逼我!”程末认真地说:“在你和季初见之间,谁死,我做不出抉择。” 红煜一直望着他。 “好,也许我改变不了你的决绝,可是能不能再多听我说几句。”程末将手搭在红煜的剑锋上,一步步靠近她。锋利的剑,却丝毫无法划伤他的手。 “有一个女孩,她从出生后,就背负着所有人莫名的期待。她很茫然,很无措,但是弱小的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回应大家的期待。这不仅是因为在她的家里,有一个很厉害的长辈,被人口口相传。还因为她自己的母亲,也在期待着她,等着她将来,可以做出和她的那个长辈一样的成就。” “想改变并不容易,有人期待,自然有人在阻碍。她的家里,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不接受她。因为严格来说,她可能并不算那个家族的一份子。有人排斥、有人作梗,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一直默默承受了下来。直到最近,有人开始真的想要除掉她。” “这样的事情并不公平,她只是个承担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的孩子,她的生活,本不应该是这样。因此,她就更不应该作为一些人野心的牺牲品,她应该有着更好的选择。” “你说的‘她’,就是指季初见。”红煜淡淡地说:“你觉得讲这个故事,是想要改变我的想法?” 出乎意料,程末摇了摇头,说:“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我被她的境遇打动了,所以这次对你,我无法去妥协。还是像开始说的那样,如果你依旧想要杀她,在这之前,你还是先杀死我。” 程末说着,用原本抚在剑锋上的手,去触碰眼前红煜的脸颊。 修长的食指,轻巧地触摸到她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液的痕迹。 他的手指,终究还是被剑的锋芒划破,鲜血流淌。 红色的印记,画在红煜雪白的面颊上,月色下,两相映衬,美艳动人。 望着他认真的眼神,红煜开始动摇。 程末说“他无法在她和季初见中选择谁死”,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不由得紧闭了双眼,想到了雪山中,最后在山洞里,二人相处的时刻。 “不要对所有人倾心相待。”这是自己告诉他的话。 即便这样,在知道了真相后,他依旧如常对待自己。 她的剑,默然垂下。 到了最后,她也无法下定决心。 程末松了口气,走出几步,和她背后相对,说:“如果有可能,退出溟湖。” 红煜微微一动。 “这把剑锋芒太露、柔和不足,适合用作伤人凶器,却难免会伤及自己,和你不相匹配。” 说完后,他的气息,就离开了原地。 红煜站在这里,久久不能平静。 顷刻间,她才如梦初醒,飞快转身,想要寻找他的身影。 苍然月色下,他,已经不在了。 (本卷完) 一:暗潮涌动 季家公子季尧身遭横死,如一块陨石坠落在海域中,在整个洛峦洲,引发了剧烈的轰动。波澜所至,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讨论着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件。有人猜测这是季家的敌人所下的毒手、有人猜测这件事只是个偶然,还有人故作真实地推测,其实在整件事后,还有更大阴谋。 而人所共知的,是季家高层的为此震动,倾注了大量的精力要调查真相,一时间人心惶惶,只是很快就被人忘却。 凡此种种,都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对于身在洛峦洲的高层,才会隐约察觉,本来微妙的风向,更是在不知不觉收紧,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不被人察觉中,已经有许多外来者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海州之内,无人可知他们有什么目的,也无人可知他们到底想要寻找些什么。 事情的当事方里,陆今始终隐蔽的很好,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风声找上他。而季初见那里,沈老则一直在护着她,没有让她受到过多的骚扰。并且在随后不久,季家就来人接走了她,具体的细节无人可知,但明显能感觉到的是,从此之后,海州的局势,也开始安稳了下来。 至于整件事的直接相关方,程末现在倒安然自得,为了避风头,在洛峦洲偏西北的一处小镇,他一连待了数日,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风声安稳,整场事件的余波,似乎还没有传到这里,也有可能,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不过至少自己安稳了一段时间,平白少了很多烦扰,程末稍稍也放心了下来。 坐在一个房间的床上,程末拿出针线,在缝补着什么。不过他不是在补衣服,而是在缝合自己胳膊上一道伤口。 “为什么体魄变强了,伤口愈合的速度反而减慢了这么多,这样的伤口,我原本完全不需要缝针。”程末一边说着,将线头咬断,试着活动了下受伤的左臂,感觉动作完全不受影响,方才松了一口气。 在到达这里前,程末遭遇了数次袭击,最为惨烈的一次,那些杀手悍不畏死一般,不仅和霍寻他们丝毫不同,就连溟湖的人也没这般毒辣。程末且战且退,藏在了这里,方才摆脱了他们。而这道伤口,也就是在那时留下的。程末原以为它会很快愈合,却不想数日后伤口不但没有好转,还有化脓的倾向,这倒是以往前所未有的事情。 “嗯,这个么,其实想要解释也很简单——你的体魄变强了,可相应吸收的元气,不够滋养你现在的身体。常理来说,一个人的身体、修为和吸收的天地灵气,都是可以对应的,但你这不是常规状况。寰疏的灵血让你的体魄超过了常人的限制,修为和吸收的灵气却不够弥补相应的差距。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别忘了,对于体魄极强的灵兽,它们可是完全以天材灵宝为食的。” “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也总不能一直这样。”听了言归的话,程末叹了口气,随即拿出一块翠灵石,吸取着其中的灵气。灵石接触掌心,其中的光华源源不断汇入寺内经脉。程末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口渴难耐的人突然见到一杯水,贪婪地索取着。 “这个问题,暂时确实不好弄。不过另一个问题,我倒是有办法解决。”言归说:“上次交手时你就发现了,随着你体质的增强,真元的消耗也大大超过了以往。原本对付他们,你根本不需要这么狼狈。可就是因为关键时刻你的真元枯竭,才导致你最后受伤。体质突然增强,相应的不协调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调整好的,从现在起,你还是需要重新适应现在的身体,以后的交手中,采用更恰当的方式。” “说得简单,不过就是我以后把消耗战尽量变成速战速决,可这也改变不了我的体魄消耗了大量真元的事实。”程末将翠灵石的元气吸收完后,也有些苦恼地道:“难不成之后,就要一直这样?” “所以我说,我有办法么。”言归道:“体魄增强导致元气消耗增多,在无法提升修为的情况下,还有一个办法,能解决眼下的麻烦。” “到底是什么?” “增大灵台的空间,使之可以容纳更多的真元,真元变多了,自然也能适应更大的消耗。” “说的容易,可是怎样才能扩大灵台?”程末知道言归这么说,一定想好了其他的策略。 “难道你自己还想不到?”言归故作神秘。 “什么?” “太一游日服月法啊!”言归指着他,哈哈大笑:“阴阳至理,近乎于道。你曾经以此淬炼了体魄、修成了元力,现在自然也能凭借于此再度扩大灵台空间,达到与道同合的效果。别忘了,你可还有元始太清颂呢,配合着它,几率又能增大一倍不止。而且你现在的手中,不是还有个从季尧那搜来的好东西吗?” 程末心知肚明,在他的手中,有一块玄锆玉,是他从谷阳离开前,特意从季尧的身上搜走的,极寒之玉,犹若万年玄冰,放在室内,即便三伏高温,也能感觉到森森凉意。极阴的气息,比之前那块黑晶玉还要更甚三分。程末猜测,就连那块黑晶玉原本也是季尧给梁北的,梁北本打算赌玉赢了陆今的焱央玉后,将之一起献给季尧,讨得对方欢喜,却没想到现在都便宜了他。 “这块玄锆玉,阴气十足,按你的说法拿来修炼阴阳之道,的确很合适。但没有相应的元阳之物,单纯用它,只怕不但没有裨益、反而会损伤根基。可足够充沛的阳气,想要找到好像也没那么容易。” “这个别担忧了,你有万界索骥图,什么灵宝不好找?再说了,你的运气,不是一贯很好吗?”言归笑着说。 程末白了他一眼。 “笃笃——”敲门声从外面响起,随后,一个婉转的声音传来:“程公子,你起来了吗?” 程末一皱眉。 言归笑道:“行了,别等着了,这也算你自找的,去开门!” 程末有些无奈,道:“请进来!” “吱嘎”一声,一个女子走入,步伐款款,笑意盈盈朝着程末走来。女子身着淡绿衫衣,素色抹胸香肩裸露,配合着脸上芬芳的胭脂,妩媚自知。 一个男人的房间,平白进来一个娇媚的女子,常人均会觉得不合理。而要是仔细打量程末此刻所在的地方,立刻会觉得不合理的地方更多——房间内的被褥、帷帐、窗帘、桌垫等等,均为淡雅装饰,乌木地板被清理得一尘不染,角落放置着香炉,袅袅香气弥散,渲染着一些暧昧的氛围。而最显眼的位置,居然还摆着一个梳妆台,雕琢的铜镜、玉白的梳子,装饰着一种柔美。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是女子的闺房,而不是一般的客栈中。 然而实际上,事情的真相,比这个还要更出乎意料。 “程公子安好,妾身这里唐突了。”女子轻轻行礼,道:“不知今天,公子还有没有什么吩咐的?如果有需要,只要和妾身说明,都可以满足公子的安排。” 说完,媚眼如丝,望着程末的目光,有一种摄魂的魔力。 程末视而不见,只是道:“这些都不必介意,和昨日一样就好,别的都不需要。” 女子听完,再次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过很快收拾好情绪,从一旁柜子里搬过一张瑶琴,说:“那就依公子所言,今天还是给您弹奏一曲。和昨日一样,《浔江行》可以吗?” 程末稍稍点头,女子的素手拨弄在琴弦上,悠扬的声音,如山泉流水,跳跃而来。 “哈哈哈哈——”言归终于忍不住了,捧腹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道:“程末……程末你真是……哈哈笑死我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青楼,居然只来听小曲。这要是传出去,只怕都成了大家的笑柄,哈哈哈……” 程末无奈,连反驳也做不到。 数日前为了隐藏踪迹,程末无奈之下,只好躲入到这个青楼中,打算用出其不意的方法,扰乱对方的视听。毕竟一般人再如何想象,也猜不出他会藏身到这种地方。而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异样,程末每日都会叫来青楼女子来自己的房间,只是让她们弹走一曲,此外不多过问。毕竟要是一个人真的将青楼当作了客栈使用,也破绽太多了一些。 不过仔细想来,自己居然被逼迫到如此境地,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曲终了,程末示意对方离去。女子将门带上走出后,又不多时,更为急切的敲门声传来,是青楼打杂的一个杂役,来对程末说:“这位公子,您之前要的东西,已经都给你催到了,已经约定好交易的地方,您自己过去取就行。” 昨日中,程末需要一些天材灵宝,因为自己不便露面,就让杂役代替他去寻找,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齐。 程末听到后,立刻离开了房间,向外走出。走到青楼大门外时,望着外面的阳光,恍惚中也才意识到,自己多日以来都没有涉足户外了。 一个老妪,路过了程末的身边,忽然一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程末眼疾手快,立刻将她扶起。 “你没事?”程末询问。 “没事,没事。”老妪顶着满头白发,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啊,小伙子。”一边慢慢离开了这里。 程末见对方安然无恙,也就继续向着另一边走去。走出不到两步,忽觉有异,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二:银丝如华 在身后,一切如常,与之前没有任何的不同。有卖糖葫芦的老汉靠着墙角打鼾,还有几个汉子挑着扁担,里面盛放着刚刚烧好的枣糕,香气四溢。 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程末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仍旧属于海州境内,地处洛峦洲偏西的方向。程末从谷阳离开后,连续多次乘坐灵阵,也就到达了这里。和洛峦洲常见的海域建筑不同,这里的城池完全建立在地面上,除了风格还是贴近洛峦洲,此外和别的地方也就没有大区别。不过在靠西的边缘,仍旧有一处海峡,偶尔有船只从这里出发,驶向海域深处。 一路向西,也是程末暂时制定的路线。季尧已死、晋陵宗震动,中域早已成为了是非之地,现在去那就是自投罗网。而北域是自己来的方向,虽然自己更为熟悉,但也不想引狼入室、让跟踪自己的也进入元台广界。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己和焕青城的关系,也就一起连累了陆家,这也是程末不愿看到的。 剩下唯一的方向,只能向西。虽然海州还没有北域一半大小,按自己这般速度,很快就会到边界,可依然比前两个选择要好得多。至于寻找身世这件事,现在自己也算命悬一线,其他的事情只能暂缓处理。 “而且,说不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言归道:“没准你去中域,其实会一无所获;而无意往西走,反而歪打正着——哎,一下子就找到了!” 为了活跃气氛,言归如此说。 程末没有回答。 按照和青楼杂役说好的方向,程末沿着街道,走到了一处玉行门前。说是玉行,其实这里还经营着其他的东西,像是灵石、丹药、天材灵宝等,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也算海州特有的交易风格。 程末走到柜台前,发现整个玉行似乎生意并不好,空荡荡的架子上布了一层灰尘,店家十分粗心,许久未曾打理。整个房间内,除了他自己外,也没有一个人。 程末不觉皱眉,心说这样的地方,真的会有自己想要的吗? 看到进来后也没有人来招呼,程末随手拿起柜台边一个铃铛“叮当当”敲了几下,不多时,一个人慌慌张张从后面跑出,忙不迭地对程末说:“不好意思,后院仓库的活有点忙,请问客官您想要什么?” 对方望着程末,眼色发热,就像是那种空闲了许久的商户好不容易见到了买家的态度。 程末不动声色地问:“之前青楼的杂役,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哦,原来你就是……”这人正要说出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堵住了嘴巴,四下张望几下,看到没人注意这里才松了口气,重新赔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懂,我懂,你要的东西,我这里都有。” 看来他这东西,也来路不正。程末在心中作出了判断。 稳妥起见,程末还是追问了一句,道:“你确定你给我的,是真的吗?你可听好了,我要的是‘刺血金’。”谈及这件灵物的名字,程末特意加重了语气。 “当然,当然,”对方拍着胸脯道:“虽然我这里看着一般,但东西保证是真的。只不过,嘿嘿,你知道,我要在这拿出来,多少还得有些麻烦。所以,还请你和我一起到后面去取。” 他一边说着,对着程末向着柜台后的门一指。看来处置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真的很谨慎。 程末微微昂首,示意对方带路,然后跟着他走去。 刺血金,是一件特殊的天才灵宝,和洛峦洲的玉一样,生长于海底,要用特殊方法才能开采出来。其内部没有任何元气,无法直接用于修行。但它有个独特的特点,现在能帮程末大忙——刺血金无论融于任何材料中,都可以加速两种材料的混合速度,而且还能降低在里面刻印灵阵的难度,是炼器不可多得的辅助良品。 凌跃剑断裂后,程末一直在思索寻找件新的法宝,而言归则给了他一个建议,不如趁这个机会,以凌跃剩余部分为原料、桂敛锋的断剑为骨架,重新炼制一把宝剑,作为他自己的本命法宝。 凌跃本身断了,可它的原料还完好无损,值得利用的地方很多。断剑“敛锋”更是如此,桂敛锋使用多年,彼此气脉相连,常年冲刷之下品质远超寻常法宝。虽然程末现在的能力,仍旧无法直接改动它,但以其内在为支撑、尽力补全它残缺的部分到达可以使用的程度,还是很容易的。 “就像一幢原本装修好的豪华大房子,虽然被肆虐后里面已经遍地狼藉,可至少外围骨架还没散,你稍微自己装修一下、按照自己的风格改一改,也就可以使用了。”这是言归的原话。 此时跟在这个人身后去取刺血金,程末望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他离自己,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远,忽然开口询问:“你是这里的掌柜的吗?” “啊?不是,我只是个打杂的。”对方头也不回地回答。 “掌柜又在哪?” “他有事出去了,这几天都不在。” “你们这里,打扫的可真是够粗心的,架子上那么多的灰。” “让您见笑了。”对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就没几个客人,有时候也就想不到要打扫了。” “没几个客人,这个玉行,还能维持的下去吗?” “自然可以,您是不知道,其实玉行的利润很高的,一段时间只要做出一笔交易,我们就吃穿不愁了。正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嘛。” 程末停下了脚步。 “客人,您怎么了?”听到程末不再跟着他走了,对方跟着转身,有些奇怪地问。 遽然间,程末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双手之中,剑意鼓动,虽然无剑,但在此刻,他似乎真的握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剑气恣意散开,锋锐之气无所不在,以此为凭,程末赫然朝着对方猛刺了过去。 从一开始,程末就察觉到不对劲,先不说经营着见不得光生意的地方,居然敢带着客人去藏着赃物的仓库。单单就彼此的对话,程末就察觉到破绽百出。 打杂的人,平时没什么事情,就不会放任架子上落灰,而是会勤于打扫,因为那是唯一能讨好掌柜的方式;没有客人,仓库里面的东西,应该也就没有运进运出的必要,根本没有整理的必要,可对方从后面出来时,却再说“仓库的活有点多”;而最为致命的,就是他口中玉行晶莹的方式,根本只是一般人的误解,其实大谬不然。之前陆今就和他探讨过,玉行的经营,需要大笔资金,如果无法做到快速交易,根本就维持不下去,完全不是别人口中的“开张吃三年”模式。 对方一直在欺骗自己,程末能想到的可能,没有一件会是好的事情! 剑气,猝不及防中刺入了对方体内,他睁大了双眼,像是始终不敢相信,程末会这么干脆的动手。 一道火星,在此时从前方飞来,虽然被对方的身体挡住,程末仍然看得一清二楚。未及转念,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对方的身体向前推出,以之抵挡那诡异的攻击。火星撞到对方身体的一刻,迅速爆燃,程末瞳孔皱缩,寒气自双手迸发,在面前凝结出厚厚的冰墙,将彼此牢牢隔绝在两边,“滋滋”声从厚实的坚冰墙面传出,极寒的气息在迅速消融,冰墙上一道道裂痕触目惊心。 “轰”!炸响声震耳欲聋,受到余波冲击,程末撞破了身后墙面,掉落在另一个地方,灵活地跳起,程末望向四周,发现是一处像花园的后院。花坪中的草木打理的十分整洁,千百朵花卉争奇斗艳。而就在一边草地上,整齐躺着三个人影,都在喉咙上有一道血迹干涸的伤口,早已毙命多时! “真是残忍,提前杀死了掌柜他们,再试图在这里埋伏你!这群人真的是疯子,仅仅为了你,居然波及这么多无辜!”言归的话带着明显的怒意。 “他们自然是疯子,就凭着这点人就想追杀我,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程末话音刚落,就看到尽十个黑影,从一旁藏身地窜出,身形敏捷、手足矫健,正是前几日和他交手的人。发现自己的陷阱被程末看穿,他们各自也有些恼羞成怒。 “又来自找麻烦吗?”程末冷笑一下,身影如梭,须臾插入到对方身后,和他们大部分人背对而立。灵血淬体后,程末因为体质明显增强,也就能承受更快的速度。之前使用辙踪步,强大的风压对他的身体还是不小的负担,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问题。 与程末对面而立,还有这群人中最后一个,他也万万想不到,程末居然会这般快,望着这个少年,一时愕然得反应不过来。 程末手下丝毫不停,剑意如烈火燃烧,手上无剑,却不输于任何宝剑。汹涌的剑意,马上就要像海浪般将对方彻底淹没。 一道血色的纹路,从地上蔓延到对方脚下,化成一道屏障,居然硬生生挡下了程末的攻击。借着这个当口,最后一个人也安然退下。程末目光如炬,看出了他们是在使用一个特殊的阵法,将彼此的真元连接在了一起,攻击、防御都大大增强,难怪这次还敢来找自己。 对方的人虽然救下了同伴,可他们却丝毫不满意。程末一开始就杀死了他们一个人,导致整个阵法实际有所缺憾。原本妥当的计划,却因此出现了纰漏,现在他们也没有信心,这样还能否对付下程末。 程末也看出了这一点,正要抓住对方的薄弱处破阵。 在场之内,一道突兀的气息,闯入到这里,出乎所有人意料。 因为这道气息的出现,他们的阵势被彻底打散,原本紧密相连的真元散溢,已然不成章法。 程末向着气息的源头看去,意外的发现,这里院落的后门是打开的,而在外面站着的,居然是之前的那个老妪! 一切,真的是太出乎意料了。 眼看那些人匆忙整理好阵势,正准备再度冲上,程末当机立断,趁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突破了他们的封锁,向着后门处飞快掠去。沿途没忘拉住那个老妪,二人一起想后飞快消失。 一直跑到一处密林中,程末才停下了脚步。洛峦洲树木不多,附近也多为竹子。青葱翠竹,举目之处皆郁郁葱葱。 老妪被他放下,看了他一眼,说:“谢谢你啊,小伙子。”转身就要向后离开。 “先等一等。”程末飞快拦住对方,道:“你还记得我吗?” 老妪的眼神似乎很糟糕,仔细凑到程末面前,才看清楚他,说:“啊,是之前遇到的小伙子啊,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程末点头道:“别的先不说,把我的玉先还给我!” 之前遇到老妪后,程末就发现,自己的玉消失不见了。自从上次弄丢它后,程末就一直很小心的保管,他可以确认这块玉是不可能再轻易丢失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之前被这老妪趁机偷走了! 老妪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程末立刻跟上,二人在竹林中不断穿行,程末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速度居然丝毫不占优势。再看对方,身形敏捷,又哪里像一个老人? “别走!”程末心中一急,元景神灵术用出,一个巨大的元神出现,挡住了对方的路。“老妪”身形灵活,从元神的头顶堪堪飞过,却终究还是阻了一阻。元神的身上,飞射出无数紫色丝线,终究有两根缠住了对方。 丝线的尽头,牵在程末手中,程末趁机赶上,飞快落到“老妪”身边,将手搭在对方的肩上,死死握紧。 “老妪”的肩膀微低,灵活后退。“哗啦”一声,对方整个挣脱,只有一件宽大的衣服被留在程末手中,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咯咯——”轻盈的笑声,银丝舞动,飘摇在她的身边,像快活的精灵,纷飞不停。她望着程末,娇笑的声音传来,就像一只百灵鸟在欢唱。 “只是一块玉罢了,你还真的小气啊。” 程末看着对方,有些发呆。 哪里是什么“老妪”,分明是个古灵的银发少女。 三:雪落轻灵 银丝如瀑,顺着少女的耳廓,蜿蜒而下。还有一部分,在她的头上绑成一个马尾的形状,随着她的步伐,不停蹦跳,像是在挑逗着什么。她的身材纤细,穿一身淡色服饰,显得相得益彰。单看她的面容,不算绝色,可全身的气势搭配起来,倒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 像是一只,什么灵活的小动物。 这是程末的第一感觉。 银发少女望着程末,俏皮地眨了眨眼,道:“小色鬼,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程末方才醒悟,脸色一红,不过听到少女对他的称呼,立刻说:“凭什么叫我小色鬼?” “你从青楼那等风尘之地走出来,想必是去找女子寻欢做乐了,你不是色鬼,谁又是?”银发少女一边说着,上下打量了程末一眼,又说:“不过看你这样,你长成了吗?” “你又比我大多少,还来说我?”程末抗辩道:“我是小色鬼,那你偷我的东西算什么?你个贼丫头!” 被程末骂作“贼”,银发少女也丝毫不在意,随手拿出了程末那块玉佩,在手上不断把玩着,说:“我看这块玉,平平无奇,怎么也不算值钱的样子,你个小色鬼,怎么就念念不忘呢?也还真是小气。要是换作平时,这样的十块、百块,本姑娘也是不稀罕。” “你将它还我!”一看到了自己的玉,程末立刻想出手抢夺,冷不防少女飞快闪开,没有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把它还我?”程末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这样没法把它拿回来。 “怎样才能还你?嗯,这确实是个问题。找你要一两百件法宝、或者几万块灵石,好像都不错呢。”银发少女像是在认真思索,看着少年的脸上愈发冷峻,又做了个鬼脸说:“骗你的,我才不会这么狮子大开口呢!” 程末稍稍安心。 “不过说实在的,你这块玉,我也真的看不上它。”银发少女又把程末的玉佩靠在眼前,仔细看了一下,说:“留给我,也没什么用,干脆……” 她一边说着,拿起玉佩,向着远方用力一投。 一道影子,飞快落入到竹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你!”程末睚眦欲裂。 “好好好,别像要吃人的样子,好吗,它在这呢,我没扔。”眼看程末正要发作,少女另一只手中立刻又将这块玉拿了出来,装得可怜兮兮地道:“和你开个玩笑,别当真么。” 程末一口气堵在胸口,已经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言归笑的前仰后合,“程末,你自诩聪明绝顶,现在居然被这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耍得团团转,也真是有意思。这算什么?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别打岔!”程末没好气地道。 程末一边说着,紧紧盯着少女的举动,广界钟的气息,在他身后一闪而过,冰寒的气息,顺着他的身体,逐渐渗入到地面中。 银发少女似感觉到了什么,飞快收起了玉佩,朝着程末狡黠一笑。在她正要有所动作前,眼前一花,程末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伸手就要抢夺那块玉。少女在同时飞快后退,可也在这时,另一个程末居然有出现在她的背后,从另一个方向在围堵她。 两个程末,其中有一个自然是假的。他用元景神灵术,造出一个替身,用来迷惑对方。 “有趣。”少女娇笑着,连连躲开程末的攻势。她的招法灵敏、速度迅疾,最为奇异的,是她似乎有预知的能力,不论程末要做什么,她都能先行察觉。 两道人影在竹林中上下翻飞,速度越来越快。程末久斗武功,也不免有些急躁,真元涌动,一道波纹自灵台而出,带着些三一禁法的神韵,笼罩向少女。他原本不想伤害对方,彼此的关系也完全没有到要一决生死的程度,可现下为了快点拿回玉佩,也不得不用此法。 银发少女也察觉到了这招的棘手,面色凝重,一双手上下翻飞,犹如风中蝶舞,翩翩浮动。在她的一双手之下,照神震灵技的波纹,居然被全部搅乱,驳杂的波纹相撞不停,早已没有了那般的威力。 自己的招法被这样破去,程末似乎丝毫不在意。银发少女见状,心中则有些得意,再次见到程末逼近,下意识地向后微微一退。 一道冰棱,从地面平白出现,将她的双脚牢牢冻结在原地。 飘逸的身影,立刻停了下来。 程末一开始就在准备这招,暗自将极寒之气渗入地下,布置了这处陷阱。之后用尽一切手段,尝试将少女逼入其中。虽然中间有些许的意料之外,可整体还是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到此为止,程末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少女的面前,看到她仍旧带笑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难道你就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银发少女眨眨眼说:“我败给你了,我认输就是了。” 搞不清对方的脉络,程末眉头微皱,也没再想其他,一把抓起她刚刚拿着玉佩的手,想要将它拿回来。 掀开了少女的手掌,才看到里面的,是一块——石头? “你又上当了!”银发少女身如无物,轻松挣开了程末的手、和脚下的坚冰,翩然向后飘去,说:“好了,差不多到这,不陪你玩了,我要走了!” 一边说着,身影须臾消失在竹林深处,只有那一抹亮银色还在飘摇。 “别走!”程末哪里肯放她离开,立马运转辙踪步追了上去。翠绿的竹林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带起阵阵风声。扫过地面,无数竹叶被随之带起,化为漫天缤纷,飘散不停。 银发少女一直没能逃离程末的视线,程末也同样无法追到她。 半晌后,少女停下了步伐,转身对程末说:“这次真的败给你了,想不到你还真的能跟上我的速度。” 话语中,也有些倦怠。 “你只要不把玉还给我,我可以一直追你,直到天涯海角、你愿意停下为止。”程末冷冷开口,可不会再被对方迷惑,天知道她现在这副样子,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小色鬼,你还真不害臊。”少女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才对一个女孩说这样的话,到底算什么意思。” “贼丫头,别想打岔,我话就撂在这,你要是不把玉还给我,也就永远别想走了!” 程末有些动了真怒。 少女微微变色,正要继续再说什么。 程末忽然抬头向上看。 不知何时,头顶的竹林上,出现了另外一群人,把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他们每个人的气息,都不容小觑。 “看来是找你的。”程末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刚刚明明也有一群人在追杀你。”少女不服气道。 “很简单,因为如果他们是想要找我的人,现在就已经动手了!”这是基本点,程末分得很清楚。 果然,下一刻那群人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指着少女,寒声道:“雪轻灵,我们一直追你到这,你偷的那些东西,也都该交出来了!” 雪轻灵? 程末稍稍看了银发少女一眼,思索着。 这是她的名字吗? 她素裹无暇的银发,真的就像一团,轻灵飞舞的飘雪,勾勒出最为灵动的曲线。 四:飞蛾扑火 雪轻灵望着他们,也是不慌不忙,轻笑一下对着他们说:“各位千里迢迢,追了我这么久,也不嫌弃累?不过是为了几块灵石、几件灵宝,何必这么苦苦相逼?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也为了日后好相见。” 言下之意,倒是说的她不拘小节、愿意以和为贵了。 对方哪里肯吃她这一套,带头的用手指着她,双眼喷火,寒声道:“女贼,你少在这里摇唇鼓舌!几块灵石?几件灵宝?你来我们那里,以借粮为名,暗中却搬空了我们的仓库,这还不算,就连压箱底的家当,都让你给顺走了!单不说那些钱财,只看那些神符雪丹,价值就何止以万来计!今天我董易就把话放在那,要么你把你偷的东西在此乖乖奉上,都还给我们;要么让我们带你走,把你交给我们大哥发落,看看怎样才能弥补你造成的那些损失。就这两条路,你自己选!”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想要钱嘛。”雪轻灵淡然一笑,“董大哥既然为了钱财而来,早说不就完了,至于这么麻烦。” 这些话落到董易他们耳中,难免有点不舒服。而程末听来,这就完全是拿那些人当作叫花子了。对她自己偷东西的事避而不谈,反而是董易他们要向她索取。三言两语,话语的矛头也就不在自己身上,这个丫头,也还真的够狡猾。 “不过董大哥,你们来的,也当真不凑巧呢。”雪轻灵试着在自己身上寻找了一番,露出些无奈的表情。 “怎么不巧?” “早先的时候,我还真有不少的钱。别说董大哥你想要几万,就连十万、二十万也不是没有。不过现在么……” “现在怎么了?” “我这一路走来,所见所感,发现要用钱的地方也真不少。海东的防海大堤坍塌,沃土尽数变为泽国,哀鸿遍野;海西的田地遭了灾祸,丰收的年景变为饥荒,饿殍满地。还有数莫的地震、凡越的灵兽袭击,就连这里,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人也有很多。我于心不忍,到了哪一处,也就都要撒钱给当地。一路走来到了现在。”雪轻灵一边说着,双手一摊,道:“却是半分钱财也没有了!” 董易听她说完,当真是火冒三丈,合着雪轻灵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消遣于他,惊怒之心溢于言表,他一手指着对方,怒喝道:“我是听明白了,看来第一条你不选,非要我们动手了!好啊,弟兄们,马上把她绑了,带回去见大哥!不用手下留情,注意给她留口气别死就好!” 然后手指一转,又指着程末说:“这小子一直和女贼在一起,一定和她是一伙的,把他也给我一起拿下,带回去给大哥发落!” 程末一听,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一下。 这还真是无妄之灾了。 “唉,程末,我也信了,你的运气,是真的有所欠缺。”言归摇头道。 可现在不管他怎么想,事实都是,那群人在听到董易的话后,各个如释大赦,身形如鹰,从竹林上落下向着他们直扑过来。最外有二人双手变换,一道屏障从天而降,如倒扣的大碗,封死了地面上所有的退路。 “这下,倒是连累你一起了。”雪轻灵仍旧面带笑意,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程末已经懒得搭理对方,当下不发一言,直接向着一旁退去。这些人不好对付,他自己也不愿意平白蹚浑水。要是有机会,他还是要第一时间离开。 不过这些人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当先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身上金光闪动,一座金色的石碑出现在他的眼前,石碑上独有一只异眼,直视着程末。被诡异的目光注视,立刻让他觉得全身如遭禁制,灵台的真元也全部被堵塞住一般,一点力气也使用不出。而在他身边,另外一人双手爆鸣不止,两只手中各自凝结出黑色的烈焰、与纯白的暴风,黑白火风触之爆鸣,如末日天灾一般,横扫向了他。 这般的神通,已然不容小觑。 “这丫头也真能惹事,这种人都和她有仇,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言归无奈道。 “她个女贼,难免会偷到不该偷的人身上,难道不是司空见惯?”程末冷冷回道。 就在黑火白风冲击到他的前一刻,在程末的身后,广界钟悄然出现,它就像个虚无的影子,无视了种种禁制,古钟之上,青铜般的花纹有流光闪动,伴随着而来的,是敦实的钟体震颤不息—— “咚——” 时空,随之凝固。无论是风与火,完全停滞在程末的面前,金色的碑文也黯淡无光。时光仿佛化身成一个囚牢,将所有人困在其中,人皆能感觉到,却单单无能为力。 望着愕然的对面二人,程末的反应却丝毫不慢,极寒的气息随之从广界钟升起,寒风所至,黑火白风纷纷被动为冰雕。旋转飞舞的火焰外层居然围上了厚厚的冰晶,无论怎么去看,都有一种异样的流畅美感。极寒迅疾蔓延,漫天飞雪降临,银白之色逐渐覆盖在两个人身上,让他们再也挣脱不得。当先一人再也忍耐不住,试图想要挣扎,金色石碑上爆发出更为猛烈的波动,金光挣脱开程末的禁锢,就要再度像他镇压过来。 广界钟内,寒气陡然停下,赤红色充斥着古钟表面,带着凌厉的杀伐之气。钟口倒扣而下,将石碑直接镇压在里面,赤红色愈发耀眼,如鲜血凝固,万千锐利的气息在钟内不断酝酿,疯狂撞击着金色石碑,直到其彻底崩碎。 持碑者如遭重创,鲜血从嘴角溢出,对着程末沙哑地说:“你……”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这般强大。 程末没有给他多说的机会,瞬息冲到了二人面前,双手带着沉重的力道,平推而出,搅动着狂风呼啸,直直击中两个人的胸膛。骨骼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仅仅是随手而为、几乎没有动用多少真元,已经产生了极大的破坏。两个人筋脉断裂,向后狼狈跌去。 雪轻灵也在此时,如一道银光轻盈飞舞到程末身边,她在上一刻看到的,还是程末被牢牢困住、眼睁睁就要被风火吞没,然而转瞬之间,程末就已经反杀了对方,局势在顷刻间逆转。少女的双目闪过一丝异色,她对程末说:“想不到你居然深藏不露。” “哼。”程末依然不想答她的话。 “不好了,小子棘手!”一旁有人注意到了这面的情况,连忙提醒董易。董易诧异万分,怎么也想不到,雪轻灵居然还找了一个这般强力的帮手,当下招呼着所有人,集中“关注”程末,至于他原本在意的“女贼”,反而被放在了一边。 “好了,也先别怄气了,现在你我只能联手先赶走他们,再作其他打算。连弱抗强、同舟共济,这点道理你还是知道。”雪轻灵如此道。 “同舟者只是碰巧在一处,共济也不过是时运使然。”程末这般说。 “真是个固执的小色鬼!”雪轻灵有些气恼道。 “想让我和你联手,把玉佩还给我再说!”程末的目的一直不变。 “你们在啰嗦些什么!”听到二人还有闲心聊天,董易当真是快要气炸了肺,流光在他面前闪过,化为万千箭矢,划破风声,铺天向着二人笼罩而去。箭矢如同凝结成一张摸不透风的大网,横亘在一起的锋锐气息,几乎要刺破天地。 程末双眼一凝,双足踏稳大地,三岳之力运转而出,雄厚的大地精华汹涌凝结在他的身边,几乎化作一堵敦实的土墙。纯粹的元气,可以纯粹到这种地步,也是当世罕见的事情。而这还没有结束,大地精元不停蠕动,迅速变成一个高大无匹的神灵,身材魁梧、指天踏地,几乎就如传说中的巨灵神一般。 程末运用元景神灵术以来,这还是所幻化的最大的一个神灵。他那庞大的手掌仅仅随意一挡,就将漫天箭雨统统挡了下来。无数箭雨射穿了他敦厚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中,一股热浪蔓延而来,将这些箭矢纷纷烧红。随后,在巨大神灵的体内,同样酝酿着一股极端炽热的波动,犹如火山爆发的前兆,热浪炙烤之下,周边的绿色翠竹,纷纷出现了焦黄的颜色。 巨大的神灵,朝着董易他们赫然冲撞而去。 “不好,快退!”董易看出了其中凶险,急忙带着手下人疯狂向后退去。神灵的全身中,炽热的颜色愈发明亮,蓄集的元气,累积到了极致,一道裂纹,从神灵的表面裂开,里面闪耀着如太阳般夺目的光芒。 “快跑!”董易完全想象不到这样巨大的神灵,一旦彻底爆炸开来又会有多么恐怖的声势,急忙让人撤掉了外围的屏障,飞也似地朝着远方夺路狂奔。几道人影如飞燕一般,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你争我赶,一时间似乎只恨自己少生了几条腿。 见此情景,程末“哼”了一声,神灵胸口的那抹亮光缓缓飘出,化作一道焰火,落入程末的手中。他只是用手段吓了下对方,想要让整个神灵都积累足够的狂暴之力然后炸开,以他现在的修为,也还是不够。不过却没有想到,董易等人的胆子居然还这么小,居然直接溜之大吉了。 神灵的身体,忽而消散在了原地。林间重新归于平静,不过经历了之前的声势,在附近却连一声虫鸣,也是不可听闻。 雪轻灵跳到了程末眼前,拍着手说:“厉害啊,居然就这么吓走了董易他们,我还真的小看你了呢。你替我赶走了他们,这一下,本姑娘承你的人情了。” “人情什么的先两说,把玉先还我!”程末说着,踏前一步,一只手抓住了雪轻灵的胳膊,防止她再逃走。 雪轻灵却根本没有打算逃,任由程末抓着自己,也不反抗,只是轻笑道:“好啊,这么想要你的玉,那我要是不还,你要怎么样?搜我的身吗?好啊,你自己来。”说着,雪轻灵将手一摆,一副任君索取的模样。 “这个倒也不必。”程末似乎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冷静地说:“自古男女有别,虽然姑娘是贼,但名节也是要紧的。我不好亲自出手,不过,方才我那凛冽的寒气,姑娘也是看到了。只要我在你的经脉渡入——不用多,只要一丝,我包管姑娘立刻就哀嚎不止、满地打滚,恨不能早点把玉还给我了。” 这也是明显的威胁了。 雪轻灵闻言,立刻气鼓鼓地说:“你才哀嚎不止、满地打滚呢!真是无趣,对一个姑娘家这么狠,你也下得去手!” “如果姑娘愿意把玉还给我,我当然也不需要这样,选择与否,完全在你的手里。”程末说完,如沐春风一笑,然而此刻他的表情,也颇有一种白脸唱完换红脸、一边吓唬一边哄骗的感觉。 “切,本以为你和你的功法一样,冷到了骨子里,没想到笑起来还挺好看的。”雪轻灵嘀咕说:“好啦,我把玉还给你,先放手。” “姑娘还是先还玉,然后我再放手。”程末丝毫不退让。 “你不放手,我怎么离开?” “离开?” “对啊,你不是想要你的玉吗,那就再陪我去做一件事!”雪轻灵信誓旦旦地说:“我雪轻灵敢用自己的名节发誓,只要你帮我之后,我不仅把玉还给你,还能给你许多好处!” 她如此说完,程末忍不住眉头微皱。 真是麻烦。 五:妙手空空 程末跟着雪轻灵重新回到了城镇中,眼看这个少女一路上蹦蹦跳跳,街市上什么都比较新奇的样子,程末不由得有些无语。想起来季初见,明明年纪要比她小很多,却一直比较沉稳。再一看眼前的银发少女,如果说她和季初见的年龄调转过来,或许还比较贴合一些。 正思索着,忽然听她对自己说:“想不到你还真的愿意跟我过来,嘻嘻,这倒也是罕见。” 一抬眼,雪轻灵从一旁摊贩上抽出一个面具,带在自己脸上,冲着程末说。虽然看不到她面具下的容貌,程末隐约可以猜出,面具后的她在做着鬼脸。 “我只是想早点拿回自己的玉,才答应你。”程末为了想让她认真一点,伸手将她脸上的面具抽走,重新放回了摊位上,道:“不过有件事情我先提醒你,我的仇家可是不少,你跟我待在一起,随时会有危险。”他这也不是吓唬对方。 被程末摘下了面具,雪轻灵有些不满,重新拿起了另一个猴子面具,试图给程末戴上,程末飞快闪过,让她无法得手,才罢休道:“算了,这点上你我彼此彼此,我也总有人来烦着我,所以才叫你这次陪我过来。” 一边说着,将这个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似乎觉得有些不适合,她又摘了下来。 “所以,你是拿我当保镖了?”程末早就猜到没这么简单。 “哎呀,安啦安啦,等事情结束后,我会把玉佩还给你的,我可用自己的名节发誓了呢!”雪轻灵试图继续挑选其他的面具,偏偏摊位上的面具太多,她双目发光,却看得眼花缭乱。 “你个女贼的名节,我可不相信值多少。”程末如此道。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贼,小色鬼!”雪轻灵平白发怒起来。 “那我也说一遍,我不是色鬼,我去青楼是有别的原因,你以后别总‘小色鬼’这么叫。我叫程末,直接称呼我本名就好。”程末淡淡说。 “程末?这个名字有些古怪。” “因为我的生日在年末,不可以吗?”程末说完,想起另一件事,道:“你说你不是贼,可我的玉是怎么跑到你那里的?还有之前董易他们,你不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才追着你的?” “我虽然拿了他们的东西,但我不是贼,我那是盗。”雪轻灵理直气壮的说。 “有区别么?”程末“呵”道。 “区别大了!”雪轻灵认真道:“常言说‘不问自取为盗’,‘作奸犯科为贼’,我拿的那些东西,虽然是投机取巧、不问自取,可却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从没有做过一点错事。反而是董易他们,为富不仁、欺压乡良,聚敛的财富,全都是从他们那里的人身上搜刮压榨而来,毫无廉耻之心!大奸大恶,莫过于此。要说是贼,那也是他们才对。他们收敛了那么多财富,自己却一分不用,只是像守财奴似的堆放着,别人不许动也不许看,当真是岂有此理。我看不过眼,就找机会把他们的仓库都搬空了,拿去接济乡里,这些财富,本来也就是他们用不光彩手段得来的,现在还回去,也是理所应当。所以我的确是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但所作所为,都是堂堂正正的‘盗’,一点也不是‘贼’!” “言之有理。”言归附和道:“俗话说‘盗亦有道’,这丫头的话,也深得其中三味。” “别打岔!”程末对言归说完,又对雪轻灵道:“那你偷走我的玉佩,又算什么?我像是‘贼’?像是大奸大恶?” “嘻嘻,出入青楼之人,难道想说自己多清白吗?”雪轻灵选好了一个面具,拿起来说。 “你……”程末有些气结。 “哈哈,开玩笑的,一开始我对你有些误会,不过现在,我觉得你还算个正人君子。”雪轻灵认真道。 “何以见得?” “之前有两次,你明明定住了我,可却没对我做什么。都说男人一见到漂亮女人后,有机会就难免毛手毛脚。你却什么都没做,不是呆子,就是真君子啦!” 雪轻灵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这个面具戴在了脸上,对着程末眨了眨眼。 程末微微一怔。 她现在戴的面具,银色亮眼,边缘点缀着雪白的绒毛,只有一半,遮住了雪轻灵的额头和眼眶,仍旧可以看到,她一对大大的眼睛,在面具后眨动着。她的脸的下半部露出,小巧而精致的嘴唇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切,显得这么灵动、自然。仿佛纱雾之后,一盆灵兰仙草,若隐若现。 所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程末在心中想。 忽然间,一个庞大的身影,向着雪轻灵身后猛然撞来,猝不及防,四周能听到的,只有旁人的惊呼声。程末惊觉之间,正要有所动作,雪轻灵的身体,飘飘若风,轻巧从那边飘出,落到程末身边,如风吹而雪动,毫无滞涩。 “这女娃好身法。”言归赞叹道:“轻若无物、飘飘如仙,本以为她是常年行窃练成的身法,这样看来也是别有门道。如果没有名师指点,能到这个程度,绝对世间罕见。难怪你之前那么快,也是差点追她不上。”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的辙踪步,不是也是在个小人物手中得到的吗?” 话刚说完,忽然听得耳畔雪轻灵带着怒意的声音:“喂,你是怎么走路的!” 被她训斥的,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方才就是她,差点撞到了雪轻灵。 中年人被人搀扶着方才站稳,等到看清了她,方才赔笑道说:“不好意思,小女孩,我之前,是真的没有注意。我像你道歉,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我来补偿你!” “哼,不用了,以后走路看着点就好了!”雪轻灵一下摘掉自己的面具,不满地说。 见到了雪轻灵的真实容颜,中年人明显吞了下口水,直直地盯着半天,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妥,立刻回过神来,转身准备离去。临走前,没忘最后回望雪轻灵一眼。 “看他恋恋不舍的样子,说他不是故意的,我才不信。”程末说。 “我知道,不过我不在意。”雪轻灵一边说着,打开了手掌,狡黠一笑,道:“正事前先练练手。” 在她手中,是一个精致的钱袋,想来是之前趁中年人不注意,被她顺手拿来的。 “话说回来,该说正事了?”程末说:“你让我过来,总不会是一直给你当保镖、帮你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想什么呢,当然还有别的正事。”雪轻灵飞快收起了手上的钱袋,指着一边说:“我们一会,就去那里。” 程末向着那边看了一眼,眉间微微挑,道:“拍卖行?” 六:来去自如 一处殿堂般的建筑,门庭广阔、匾额宽大,来往进出之人络绎不绝,所有宾客非富即贵,再看他们脸上堆满的笑容,都不用猜,就能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是拍卖行。 “你好像不太愿意。”雪轻灵发现了程末微妙的表情。 “马马虎虎。”程末道:“只是不太喜欢这里的氛围。” “喂喂,你这就无趣了。”言归抢着说:“这里可是拍卖行哎,每天经手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大把大把的富人渴望来这里一掷千金,还有人渴望碰碰运气,能在这里用低价淘到意想不到的好处,难道你就不心动?” “拍卖行经手的好东西和我无关,有多少富贵的傻子愿意来这扔钱也掉不到我的口袋里。至于所谓碰运气,你还真的相信拍卖行里竞拍的物品,会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程末哼道:“万事万物,均有其价值衡量,但凡能在市面上出售的,都会在人心中有个公道的价格。可唯独有人想别出心裁、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东西卖出离谱的价格。当一个奸商碰到一群傻子的时候,拍卖就应运而生了。不管有什么东西,只要在这个地方过一遍手,到时候就是先放出风头、拍出个诱饵,把注意吸引一波,然后给他们的陷阱就已经挖好,不论什么东西,都能炒出一个远超合理的高价。偏偏竞拍的人还自以为得了便宜,抱着被坑才买下的东西洋洋自得。而所谓‘有人慧眼识珠、在拍卖场凭着运气买下别人都不认识的东西,最后大出风头’的故事,平时看看小儿书就好,真信了就也跟着傻了。” 程末的思路,倒也是清晰明了。简单些说,真正的好东西,但凡能见得光的早就通过渠道出售、见不得光的,也都被人私下处理,哪有还送上拍卖行的可能。 “我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无聊,偶尔应和我一句能憋死吗?”言归又从这吃了个瘪,不满地吭声道。 “你负责想入非非、我负责拉入现实,不是挺好?”程末随意说。 “喂,你在干什么,快点走啦!”雪轻灵催促着说。 二人并肩而行,走到拍卖行门前,隐隐听闻门户内高谈阔论的声音传来,都带着颇为兴奋的神情。程末心中微微诧异,心想看这样子,像是不久后这里就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一般。而在拍卖行里,应该就是下一场重要的竞拍,即将开始。 雪轻灵,难道就为了这件事而来? 尚未转念,大门的守卫忽然伸出胳膊,将二人拦在了后面。 “怎么?”程末问。 “二位,可有请柬?”守卫沉静地开口说。 “来你这拍卖行,只带着钱不行,还非要有请柬吗?”程末反问道。 “难道两位不知道规矩?” “规矩是什么?”程末倒是真想听一下。 “二位不知道,那也是无妨。倘若换作平日,这里拍卖行自然来去自由,就算是没钱只是想来看看,也是无伤大雅。不过近日就是有些不便,明日之中,这里将有一场重要的拍卖会来,只有手持请柬之人,才可被邀请入内。二位若有,尽管拿出,我自不会阻拦你们;若是没有,那请还是转身就回。” 守卫不卑不亢,不算热情,但也算尽了礼数,程末也无法多说什么。 雪轻灵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对守卫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等我一下。”然后转身向后走去。 “你去干什么?”程末飞快跟了上来。 “啊,你不用跟着我,在那里等着就好。”雪轻灵无所谓似的道。 “但我总得知道,你打算做什么。”程末说:“你非要去这个拍卖会,是有什么企图?” “企图?”雪轻灵眨眨眼,说:“我只是想买东西罢了。” 程末哪里肯信她这么简单的解释,正要继续追问,却听她如此道:“你确定你还要继续跟着我?” “什么意思?”程末不解。 “你已经知道了我非要去那拍卖行不可,那就不妨再猜猜,我现在又是要做什么?”雪轻灵一手捋了下肩边的银发,好整以暇地道。 “你要去……找请柬?”程末隐约觉得不妙,他又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知道,对雪轻灵来说,所谓的“找”到底指什么。 “嘻嘻,猜对了。”雪轻灵笑道:“现在,你还要跟着我吗?” 程末立刻停下了脚步,像是碍于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就对了,好好等我,马上就完事!” 说着雪轻灵眨了下眼,飞快消失在拍卖行大门口那密集的人群中,轻盈的身体,彻底不见了踪影。 “哎,也不知道哪个富家公子要倒霉,会被她偷偷摸摸拿走自己的请柬了。”言归叹道,之后说:“话说回来,不就是偷鸡摸狗的事情吗,你还心怀芥蒂?明明你自己之前也干过不少,跟着一起去有什么大不了。” “我那是巧取豪夺,不是鸡鸣狗盗!”程末道:“众目睽睽下行窃,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正在二人争论时,轻灵的银白色已如风一般,落到他的身边,雪轻灵神态轻松,道:“好了,我们再进去。” “这就可以了?”程末很诧异,没想到这么快。 “本姑娘出马,还要多费力气,你是多看不起我啊!”雪轻灵说完,眼睛转动,飞快扫了下四周,贴在程末耳边轻声说:“再说了,我们现在不马上离开,是等着失主来找吗?” 对方主动靠来,程末只觉有些怪异,淡淡的芬芳飘动,有些空灵的悠远。不过等听清了少女的话语,程末再也不敢多想,马上跟着她离开了原地。 再见到二人,守卫也像司空见惯一般,丝毫不多问,例行公事般让二人出示了请柬,雪轻灵娴熟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赤金色的帖子,递给了对方。守卫接过后,只是看了一眼真伪,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就让二人进去了。 “这拍卖行,也是有点意思。”程末暗自思索,“既然放出了那么多的请帖,却只看真假、从不核对,那么用帖子筛选客人的意义,又在何处?” “谁知道呢,”言归道,“兴许这个拍卖行的主人是个怪咖,弄这一套只是想要个排场,别的无所谓。” 程末淡淡一哂,也是不反驳这种猜想。 就在两人跨过大门,向内行进时,程末有意无意,似听到了外面有这样的声音: “咦,我的请柬到哪去了?” “哦,这不是叔老弟么,你也来这里,弄丢请柬了?没关系,和我一起进来!” 像是几个富家公子的对话,跳入程末的耳中。 雪轻灵似乎也听到了这些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沿路所见,是一个空旷的大殿。殿堂之内,虽然有些黯淡,一切的景物,依然看得一清二楚。道路两旁,矗立着无数平台,每个上面放着不同的东西,被一层光罩阻隔。有一整块晶莹的灵矿,打造好坚不可摧的铠甲,芬芳扑鼻、香气朦胧还在不断变化着形状的丹药……每一件拿出去,都算是珍宝,引来许多人停留在前面,驻足旁观。 程末猜测,这些应该就是在明日要交易的东西,此刻被提前拿出,先吸引一波人气,用来提前吸引潜在的买家。而不知雪轻灵的目标,是不是也在这里面,她又到底有什么打算,是真的按她说的,打算将之买下来;还是发挥她的特长,在之后趁机将之偷走。 雪轻灵则好像对它们毫无兴趣,一路走过,脚步匆匆,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沿着道路,她的目标很明确,始终直行。不多时,二人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而在前面,除了两边的小路,就是另一座高大的门户,厚重的大门紧密地封闭着,连一丝缝隙也看不到。 雪轻灵想要靠近一些,冷不防从旁边出现另一个守卫拦住了她说:“不好意思,这里是明日要用的卖场。看两位既然进来,必然也是有请柬。那等到明日拍卖开启时,自然就可以进去一探究竟。” 语气平淡,态度却不容置疑。 雪轻灵也是没有多说什么,退后两步后,转身离开。程末跟在她的身边,看她在思索,猜测她应该是在考虑进去的办法。一念及此,程末也猛然醒悟过来,雪轻灵千方百计,今天其实是来这里踩点的。而等到明天拍卖正式开始后,必然会有所行动。 不过,她到底要做什么? 正思索时,程末忽有所感,抬起头来,见眼前一道人影气势汹汹,正朝着自己走来,看这架势,丝毫不是巧合,而就是冲着自己二人来的。却是之前那个肥胖中年人,满脸煞气,走得近了,指着二人大吼着:“你们两个小贼,居然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方才我的钱包,就是被你们偷走的,快点将它还给我!” 声音如雷,四周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被吸引了过来。 “原来你也有被人看穿的时候,不是无所不往啊。”程末对雪轻灵道。 七:访客暗来 “你就非要在这时候挖苦我吗?”雪轻灵有些气恼说。 程末忍不住笑出了声,能让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也吃一次瘪,倒是难得的事情。 他不笑倒还好,一笑之下,事情反而更加棘手。中年人只道程末是在嘲笑他,怒气更甚,指着程末喝骂道:“小贼,你又是笑什么?你和这个女贼沆瀣一气,偷走我的钱财,难道就真的不怕我对付你们?” 他在这里大吵大闹,引来周遭许多人的关注,无形之中,许多人已经将这边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对着程末和雪轻灵指指点点,不停在说一些什么。 雪轻灵似不惯被这么多人注视,面色微微不适,很快恢复,道:“毫无凭证,你就血口喷人,当中污蔑人的清白,也不怕自己烂掉舌头吗?” 偷盗之事,雪轻灵自然不会承认,她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点小麻烦,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能解决,也是并不放在心上。 “哼!”中年人自然没有这么容易打发,怒声说:“之前和你们分开后,我就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一定是你们把它偷走了!若是你们现在乖乖把它还来,再给我认个错,我还能既往不咎。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雪轻灵分毫不让。 “怎样?”中年人怒笑道:“怎样,恐怕就不是你们能左右得了的了!” 话语之中,杀气森森,就看他的样子,就算按他所说,雪轻灵真的把钱袋还给他,对方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我说,”程末忽然凑过来,继续开口道:“既然他也有请柬,为什么你之前不顺手把他的请柬也一并拿走?那样的话,现在咱们在里面、他在外面,也犯不上听他这般啰嗦了。” “我哪里知道他有请柬、还没有和钱袋放在一起啊!再说,你就算不能帮忙,也别在现在说风凉话好不好!”雪轻灵有些气急了,中年人大动干戈也就罢了,程末还在一旁拱火,又怎能不让人恼火。 “帮忙,我自然是要的。但之前你没说,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程末说话时,不经意间在她身旁轻轻一碰,雪轻灵立刻感觉,身上稍稍轻了一下。 然后,程末走到中年人面前,道:“我说这位大叔,你我曾经见过一面,也就算有缘了。我兄妹二人往日也未曾得罪你,你又为何要污蔑于我等?” 程末说话中,也是暗搓搓占了一下雪轻灵的“便宜”。听到程末自称是自己的兄长,雪轻灵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反驳,也是气鼓鼓的样子。 “呵,你说我污蔑?”听到程末又将脏水反泼到自己身上,中年人是真的被气笑出了声。 “不错,大叔你也算是个长辈,说话也是要有依据的。如果你认定是我们偷了你的东西,那么敢问,你可有证据?若是有,还请现在就拿出来,现在大家都看在这里,自然能给你一个公道。” 程末三言两语,轻飘飘就把担子扔了出去。围观者听他这么说,也是纷纷附和道。 “这少年人说的不错。” “是啊,肥佬,你要是非说人家偷了你的东西,就拿出证据来啊!” “我看他十有八九就是胡说,这两个人,一个小伙子、一个小姑娘,都是干干净净、仪表堂堂的,怎么会偷他的东西!”、 议论声中,程末分明看到,这里的守卫,也逐渐靠近到外围中,不知为何,他们却丝毫没有出面的打算。仿佛对他们来说,自己的任务只是维持现场的平稳,至于争论中孰是孰非,本就和他们无关。 听到议论声,中年人茫然四顾,怎么也想不到顷刻之间,局势就这样不利于自己。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再注视向程末,眼神中已经带着森森杀机,怒吼着:“小子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摇唇鼓舌,你说我污蔑于你们,那好,你现在敢让我搜一搜身吗!” 他像是气急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程末却不慌不忙,说:“如果大叔你坚持如此,我倒不是不能答应。毕竟事情僵持下去,总也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一边说着,程末将双手抬起,作出要让对方搜身的样子。 中年人也有些愣住,没想到程末答应的这么干脆,然后真的想过来搜他。 “不过请等一下。”程末忽然道。 “怎么,你还要弄什么玄虚?”中年人不满说。 “如果从我身上,你真的搜到了你的钱袋,不知你又打算怎么处置我?” “怎么处置?砍掉你的手算轻的!”中年人恶狠狠道。 “好狠的惩罚,”程末失笑,说:“那我倒想反问一下,如果事后发现我身上没有钱袋,你又怎么办?毕竟我可是受了你那么多侮辱、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这个……”中年人明显没有想好。 “而且,”程末步步紧逼,“大叔你真的好好搜过自己的身上吗?万一钱袋还在你自己身边、只是你忘了将它放在哪里,我们这次,岂不是平白遭受了无妄之灾?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钱袋绝不可能在我自己身上!”中年人焦躁道:“从你身上搜不到,我就去搜那个丫头!她身上也没有,我就一个个人搜过去,反正不管在谁身上搜出了钱袋,我都要砍掉他的手!” “说得好,这般惩罚,一视同仁,很公平。”程末点头道。 终于得到了许可,中年人有些迫不及待,他踏前一步,就准备动手,同时看了旁边雪轻灵一眼,不怀好意地道:“他身上没有,我就要来搜你了!” 雪轻灵轻“哼”一声,也不说别的。 走路时,中年人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腰间的丝带,悄然无声的松动了,端头无声垂下,连带着他的外衣整个掀开,胸膛直接露在了外面。 旁人见状,哄笑声不止。中年人大窘,也不管别人的眼光,慌忙又将衣服重新穿好。就在他将衣服系紧的时候,似乎有一件东西,从他的身上掉落下来。 他转身就要低头去看。 “别动!”程末忽然大喊一声,先前踏上一步,将地上的东西踩在脚下,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将它拾了起来,并出示给大家。 见到他手中的东西,中年人失声道:“这不是……” “是你的钱袋,对吗?”程末冷声道:“你方才不是说,这是我们偷的吗?现在又怎么解释?” 四面哗然不停,纷纷指责中年人。而他自己则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之前,他明明找了好几遍,这个钱袋就是不在他身上,怎么这会…… “还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吗?”程末瞬时出现在对方身边,狠狠抓起他的一只手,不带任何温度地说:“你自己说的,‘钱袋在谁身上砍掉谁的手’,现在钱袋就在你自己身上,准备砍掉你自己的手!” 说话之间,程末另一只手上剑意迸发,似凭空出现了一把无形之刃,就要让对方的手和胳膊彻底分离! 谁也没想到这少年言出必践,居然真的就要砍下中年人的手。不过也有人觉得,对方纯粹是罪有应得罢了。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程末身边,忽然有一股大力涌来,像一座山峰连绵横亘,逼得他不得不退。当下放开了中年人,退到了雪轻灵身边,压迫的感觉,也就完全消失。抬眼见到数个守卫出现在面前,严阵以待,将中年人拦在了身后。而那个中年人,此刻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握着自己侥幸被保存下的手,哆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呵,看来你们拍卖行也真是爱干净,别人污言秽语攻击的是我们,你们不阻止。等到要见血了,才决定出手?”雪轻灵嘲讽这些守卫明显的拉偏架。 “职责所在,还望姑娘海涵。”这个守卫,也是之前大门给他们放行的人,“这里到底还是拍卖行,不是斗兽场。如果双方还有恩怨,可以出去解决,我等绝对不追究,也算给我们一个面子、别让我们的主人难堪,你看如何?” 他口中的“主人”,应当就是这个拍卖行的所有者。 “如何?不怎么样!”雪轻灵忽然发怒,道:“谁愿意和他计较了,还不是他自己上来非要污蔑人的!现在事情也了结了,我才懒得继续去追究!”说完,少女转身向外走去,背影迅速越来越小,只有银发扎成的马尾在后脑飘摇,很是醒目。 程末马山跟了过去,众人也就都一动不动,目视着他们离开。而就在此时,程末忽然觉得,视线中,似乎唯独有一道,格外显眼。 他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一直走出大门,雪轻灵向前继续走了许久,来回拐过许多岔路,才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停下,一边用手拍着胸口道:“真是吓死我了,总算摆脱掉那些人了。” “我一猜你就是为了脱身,故意装出的这副样子。”程末心知肚明,刚才的情况,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或许就没有这般离开的好时机了。“不过现在,你踩盘子的打算,也是落空了,继续怎么办?等到明天拍卖开始,再实地探查?” “哦,你懂得还真多,‘踩盘子’这黑话都知道?”雪轻灵饶有兴致地道。 程末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各式各样的行话都精通一些,这些事本来就没什么好炫耀的。 恰在此时,第三道脚步声,在小巷的入口处响起。 程末、雪轻灵不约而同朝着那边看去,一个公子打扮的人,就站在那里。 “请问你是?”程末从对方身上没有察觉到敌意,不过还是带着警惕。 “这位兄台,刚刚的出手真是利落,也不知是师承哪位名家、或者是某大世家的子弟?”对方的态度也还算客气,一路走来,和善地笑道。 “乡野之人,无门无派,也不是什么大家弟子。我看阁下倒是气度不凡,这次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 听对方的话,程末也猜到之前他也在拍卖行里,只不过自己没有注意到。 雪轻灵也望着对方,稍稍有些迷茫。 “我来这里,倒也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有个疑问,想要请教二位。” 公子恭恭敬敬地说: “我的请柬,是你们拿走的?”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随之拂动。 七十九:追踪 “安排后面的人排好队,不要扰乱秩序;审查记录好后,没问题的人快点离去,注意别让道路堵塞。剩下的人尽快处理好,一切按照预先规定的来。” 林春镇大门,陈逢听从程末的指令,正安排在关卡前排查过往行人,避免在非常阶段有心怀不轨之徒混入城镇中。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没有丝毫差错。正如程末所说,这个年轻人的确很有手段,可以担当一些大事。 陈逢刚送走前一队商户,见另一道人影随之跟了上来,不由得拦住了他,说:“请配合我们完成检查后,方可入城。” 对方身着旅行长衣,头戴兜帽,看起来像一个旅人。 “你是自己,还是跟着别人的?” “自己。”旅人回答。 “进城要做什么?”陈逢按照惯例询问。 这一次,对方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了一个牌子样的东西,递给了陈逢。他接过来一看,却是镇内一间客栈的住宿牌。 “早几日我就来了这里,今天只是离开客栈出去逛逛,现在准备回去。”旅人不温不火地说。 陈逢仔细查看了一遍,牌子本身是真,毫无作假,于是将它还给了对方,继续问:“可随身带什么东西?包括乾坤袋一类的容纳法宝之类?” 旅人又把一个普通钱袋递给了他,说:“这次出来,我随身只带了这个,剩下的东西都在客栈。” 陈逢检查无误后,朝着旅人点了点头,在记录簿上记下了“通过”二字,就要将钱袋还给对方准备放行时。 “嘶——”马的惊叫声,紧跟着,一只受了惊的麟趾马不知从哪窜了过来,差点撞到关口等待的众人,整条队伍惊慌中飞快回避,陈逢和旅人也是连忙躲闪,慌乱中,钱袋也掉到了地上。 “吁!”程末飞快赶来,连忙拉住马缰绳,硬生生停住了马的去势,才使之没有再惊扰到行人。见一少年居然仅靠臂力就能止住这等异种良马,四周人无不议论纷纷。 程末却没管太多,只是向着四下不住致歉说:“对不住,坐骑一时失控了,给各位添了麻烦。” “程少管,你来了。”陈逢打招呼说。 “嗯,”程末回应道,之后走到二人身边,俯身将钱袋捡起,交还给旅人,说:“这是你的?看看没缺什么。如果没事,你就可以进城了。” “程少管之名声,早有听闻,今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凡。望来日有缘,还能再见。”旅人直接将钱袋收回后,如此说。 “一定。”程末眨了眨眼,也不由得皱了下眉。 从对方身上,他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 不是花香,而是更为浓郁的其它气息,像是香料。 香料? 程末心中一动。 这个季节,在整个北域,都不是香料的生产时间才对。 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进入了城镇,背影淹没于人潮之中。 “程少管,您过来,是打算亲自负责关口的看管吗?”陈逢在一旁问。 “啊?不,我只是碰巧路过。”程末回答,“关口还是继续交给你处理,到晚上之前,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及时通知我,我现在要去镇内看看。” “我知道了。”陈逢回应道。 城镇内,人群川流不息。虽然宗训仍旧重伤,整个林春镇还是逐渐从他遇袭一事中逐渐恢复过来。 程末牵着一匹上等高头大马,在街道上显得尤为显眼。即便如此,摩肩接踵的人流,还是几次差点把他和马挤散。多亏麟趾马本身体格壮硕、力量奇大,硬是跟了上来。 这种情况,如果想要找到一位已经散开、还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显然难上加难。 “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事,你之前才故意那么做。”言归笑道。 程末一言不发,趁着四下没人注意,飞快拿出万界索骥图。图上一道光点格外清晰,连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完整的路径。 陆家的麟趾马可是从小精心培养、特殊操练的,怎么可能说发狂就发狂? 程末刚刚就是故意放马撞人,见对方的钱袋被撞掉,帮忙捡起后不着痕迹的在里面多放了一件东西,方便自己事后追踪他的痕迹。 “用汉方岭简仪的力量,在可以容纳真力的呈真琉璃里,加入你自己被沉罪灵尊淬炼过的独特真力,只要他还带着那个钱袋,一天内就别想摆脱你的追踪,你这招也是够巧妙的。”言归说。 “只是偶然想到罢了。”听言归的称赞,程末还是有些志得意满,不过没表现出来。“用这种方法跟踪他,可以避免被发现。现在只需要看看,他最终到底要去何处。” 程末找了一处茶楼的僻静房间,一边饮茶,一边观察着索骥图。对方的行迹倒也是干脆利落,一直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前行,既没有在某处停顿逗留,也不曾绕弯换路,显然从一开始就有个明确目的地。 程末猜测对方是要赴约,一般而言一个人只有在赴约时,才不会在路上拖拖拉拉。 “回想起来,这次陆家被盗事件,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言归沉思后,突然道:“且不说因为林春镇关卡瘫痪导致有人混入焕青城,即便有外人进入,为何单单将陆家视作了目标?陆家宅邸,城高墙深,内部防守森严、杀机重重,绝对能吓跑一般蟊贼。要是足够有实力的人,也会衡量下自己和这等大势力结仇,到底讨不讨好。” “你的意思是,盗走本源碎片的罪魁祸首,其实不是外人,反而就是城内势力?” “这么想,也不完全对。”言归摇头道:“如果是城内势力作梗,像是韩家、鹰扬宗,这次陆俨望就算是彻底栽了,府邸不仅被老对手踏足如入无人之境,还被盗走重宝,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他也会考虑到。可看他吩咐邓也的事情,就像原本其实并不在意,本源碎片能否被找回。” “最重要的,像本源碎片这么重要的东西,陆俨望一定会放在自认为最稳妥的地方,可仍旧被轻而易举的盗走。按我来看,与其要先搜查城内寻找线索,不如先考虑下,自己的府邸里,是不是出了奸细。” 程末听到此刻,微微一惊。 恰在此时,他发现,索骥图上的那一道光点,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他这是到了约定好的场所了?”言归奇道。 “那里就在城镇中央,去看看,不久知道了。”程末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立刻从大门飞身而出。 或许因为他出来的太匆忙,没太注意周遭。跑出大门的一刹那,另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刚巧经过,眼看二人就要撞个满怀。 “咦?”程末大出意料,力沉双脚就要停住,避免撞到对方。 没想到对方身若无物,风筝般飘然后掠,在程末有所动作前,就先避了过去。 “嗯?”言归若有所觉。 “不好意思。”程末立刻行礼赔罪,但看对方,身材高大,显然是个成年男子,衣着普普通通,头上戴了个斗笠,遮住了面庞。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双眼,程末下意识觉得对方还是皱了下眉,但却没说什么,甚至对程末的话也没有回应,就是自顾自向前赶路离开。 “这人……”程末有些异样感。 “那个人,很强。”言归沉声说,“内敛的气息,你我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才会在刚刚差点撞到他、毫无预警。对于一般人而言,他就好像一个拥有形体的‘影子’,外界对其无所感、无所察、无所知,却不是刻意隐藏,而是彻底融入天地之内,不分彼此。这种事情,我猜邓也应该也能做到,但绝对不能这般云淡风轻!” “这样的强者,北域应该都不会默默无名,为何要隐藏身份,在此刻来林春镇?”程末预感到,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八十:临面 有些小插曲,追踪神秘旅人的事情也还要进行下去。所幸对方的位置一开始也不远,倒是很快就跟了上去。 “按照地图,他就是停留在了前面。”程末看完索骥图,再一抬头,不由得一怔。 前方所在,赫然就是林春镇最大的酒楼——锦绣楼。 “真是巧了,连对方约定的地点,也选在了这里。”程末一时想到了,数天前的晚上,在这边发生的事情。 很快,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现在。 “而且,还有更巧的事情。”言归说着,朝着锦绣楼大门口示意了一下。 二人只见到,刚刚差点被程末撞到的男子,恰在此刻穿过人流,朝着锦绣楼走去。 “这……仅仅是巧合吗?”程末沉吟时,突然发现,对方在进入锦绣楼大门的前一刻,若有若无,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呵呵,隔着整整一条街,他却偏偏看到了这里,说是意外,你信吗?”言归道。 “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去问个清楚。”程末知道对方显然注意到了自己,索性不再掩饰,直接走到了锦绣楼,去里面找到了掌柜。 经过前面的一系列事情,双方熟悉了彼此。加上掌柜的知道了程末的真实身份,此刻自然毕恭毕敬。 “不知程少管又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情?”掌柜的这般说,心里却怕程末又像除夕当晚那样,来自己的地方胡闹一通。 “没什么别的事情,但我来问你,有没有这样一个客人,在你们这儿?”程末将那神秘旅人的大概穿着打扮描述了一番,掌柜想了一下后,回答:“是有这么一个人,现在就在顶层包间里,和他约的人在谈什么。” “他约的人,已经到了?”程末隐约猜到了什么,“对方是谁?” “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戴着一个斗笠,一样看不清容貌。” “是他!” “果然是他!” 程末、言归心里这样想。 “带我上楼上,去他们的标间!”程末对掌柜说。 顺着楼梯到了顶层,掌柜指了指道路尽头一个关着门的房屋说:“他们现在就在里面。但,程少管,如果有可能,可不可以……你不要再直接闯进去,毕竟,给我们小店留点颜面……” 程末当然知道掌柜的言下之意,自己也还没有莽撞到直接就要闯入,那样只会破坏他原本的计划,想要知道双方到底在谈什么,就需要动动脑筋。 “怎么样,要不要我偷偷溜过去,去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言归主动请缨。 “你能不被他们发现吗?”程末好奇。 “应该可以。”言归显得很胸有成竹。 考虑了片刻,程末摇头拒绝了:“还是算了,我想亲耳听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经过你的转述,难免会偏离原意。” “切,还信不过我。”言归哼道。 正在此刻,一个侍者,端着菜肴,路过了二人。 “嗯?”程末注意到一点,“今日的侍者,为何都要戴各种各样的面具,打扮也和往常不同?” “这是小店的搞得特殊宣传,”掌柜的赔笑道:“年后几日内,服务的侍者都会用这种装束给客人送菜,以此增添客人的新奇感。” 程末倒是知道这方面习俗,焕青城的传说,上古时代曾有异兽在新年之际袭击人群,凶狠残暴,弱小的人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人们发现身着奇装异服、面带狰狞面具,就能吓跑异兽,便纷纷开始效仿,于是生活又恢复了安定。 这个传说真假不可考究,但现在焕青城的确有新年之际,舞者身着奇彩异装、头戴面具跳舞助兴的习俗,想不到这掌柜为了招揽客人,居然将习俗用到了这里。 心说这掌柜的当真善于取巧,难怪能把锦绣楼做得生意这么大。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程末向掌柜也讨了套侍者的衣服、面具,立刻找间空房间,乔装打扮起来。不多时就已经准备好,带上面具、再用沧梦沉蛰内敛气息,外加言归的护持,程末自信没人能轻易认出他。 而且他还刻意选了大一号的衣服,后背也有意驼了一下,乍看上去,身材和以往差别也很大。 “我这样像那些侍者吗?”程末自己反复看不出破绽,询问言归。 “像,真像。”言归啧啧道:“气息、身形多少都有些改变,除非对方直接掀翻你的面具,不然真的很难认出你。” “就这样进去,只要不出差错,应该没问题。” 程末从一旁拿起了托盘,上面放了两杯水。其中一个的陶色杯底上,他贴了一个奇特的小虫——侦声虫,一种奇特生物,会记录下身边听到的一切声音,之后触碰一下它的触角,就能再把声音释放出来,原样不差。 而且侦声虫体积小、气息也极为微弱,如果不是刻意留心,几乎无从察觉,可以说是监听过程必备良物。 准备完毕,程末端着托盘,向着里侧紧闭的房间走去。 一步、两步,走的很缓慢。程末有意学着那些侍者的仪态和步伐,让自己最后的破绽也消失不见。 来到门前,可以听到里面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只是一段一段的杂音,根本听不真切。 “对方一定用了某种禁制、或者靠自己法力干扰了声音,否则不会这样。这是刻意不想让外人听到,别想着在外面偷听了,还是按计划来。”言归提醒。 标间的门近在眼前,程末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断断续续的杂音立刻消失,紧跟着,一个清晰的声音传来:“是谁?” 声音低沉,却有一种清澈的感觉。 “锦绣楼的侍者,掌柜的让我来给你送水。”程末是用气息在胸腔先共振过一次,再从口中说出话,这样他的声音也就发生了改变。 “我们并没有再点什么,该上的都应该送来了。”另一道声音传来,也像在可以压着嗓子,有些尖细。 “是掌柜要求的独特服务,只在新年期间,每一桌客人都会有。就像你看到的,我们现在穿着奇装异服,这些打扮也属于新年服务内。”程末正好利用了掌柜的特意安排的噱头。 门的另一面沉默了片刻,第一个声音说:“你进来。” 说着,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门的缝隙越来越大,程末一眼先见到了神秘的旅人,对方坐在更靠近门外侧的地方,还是原本的打扮,斗笠带在头上,看不出他的容貌身份。 门再敞开一些,程末向着另一边看去,坐在对面的人的全貌,也彻底显露了出来。 他的斗笠已经摘下,就放在座位的一旁。 程末一见到对方,手上的托盘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连带着杯中装满的水,也洒出来了一些。 “什么!怎么会……”言归也是难以置信。 朴素的着装,没有往日的华贵。 相貌的威严,始终让人过目不忘。 程末所见到的,就是这十六年来,除了他父亲外,他最熟悉的人、在他身边陪伴最久的人。 陆俨望! 面具掩盖了程末的表情,也让别人看不到从面颊上留下的汗滴。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已经这样了,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怎样去做? 对,按照预定计划,接下来应该把水杯放在桌面上、再收起托盘,若无其事地离开。 侦声虫就会替他完成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只要事后返回将侦声虫取走,一切就万无一失。 没人能看破他的计划。 哪怕面前的是陆俨望,应该也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程末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 从看到他的一刻,程末就全身僵直,从背脊、到胳膊的骨骼仿佛都固定在了一起,丝毫也无法移动。 一切,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怎么了?不是要送水吗?”见眼前的“侍者”开门后就毫无动作,陆俨望自行伸手,取过了托盘上带着侦声虫的杯子,喝了一口后,自顾放在了桌面上。 “嗯!”程末分明注意到,陆俨望放杯子的那一下,格外沉重。“砰”得一声,侦声虫被震落到地面上。 陆俨望的脚若无其事般踩在了侦声虫掉落的地方,斜眼又看了程末一下。 自己握着托盘的手,骤然加力。 程末却更加不知道此刻要做什么、再说什么。 “你是新来的,服务却不如之前的那些侍者周到。”神秘旅客也自己将托盘上的水杯取回,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自己一边。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点心、干果、蜜饯等佳肴。 “你的掌柜的服务倒是周到,却小气了一些。刚来的时候我正巧看到,别的客人他送的,好像都是上等的花茶呢,为何单单对我们,就只有清水。”旅客最后,清脆地笑了出来。 “不好,还是疏忽了!”言归惊呼,“他们虽然没看破你的真身,仍旧猜出了你另有所图。要是不能编个合理的理由敷衍过去,恐怕会很麻烦!” “合理的理由……”程末终于回过神来,思维疯狂运转。 计划已经失败了,自己现在必须找理由离开。 可是又能找什么理由? 按理来说,自己现在还是侍者,送完水就应该自行离去。但仅仅这样,他们二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走自己。 必须有别的办法。 “嗡!” 胸口口袋内,某样东西在震动着,向外泄露了光芒。 在场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那是,通纹吗?想不到这个客栈掌柜对仆人居然如此阔绰,用这等灵宝联络。”旅客笑着说。 “两位客人慢用,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程末趁着这个机会,立刻走出了单间,关上门,逃也似的一口气到了一楼,才安下心来。 摘下面具,他暗自庆幸关键时刻通纹亮起,也有些诧异,那两个人居然真的没阻止他离开。 伸手将通纹拿出,果然是陈逢在通知他。 “怎么了?难道发现了可疑人?”程末定了定神,问。 “并没有,少管,是别的事情。”陈逢的回复有些焦急,“有商队不满关卡的检查,正在大闹,准备强行闯关,还请你赶快过来!” “谁这么大胆?”程末听出了事情的严重。 “是韩家的队伍,说是有要紧的东西要送。” “韩家?”程末眼中出现了诧异。 他所奇怪的,并非韩家的商队敢闹事。 而是,既然是韩家的商队,为何非要从林春镇这个关口,进入焕青城? 八十一:回转 林春镇关口。 原本聚集的众人早已一哄而散,站在远处,遥遥围观着关口对峙的两队人马。 其中一队自不用说,是陈逢带着的陆家人,迎面怒视着对面的人马。 对面的人,看着却有些奇怪,牲口、车队满员齐整,应该是伙商队,偏偏衣着整齐、队列严密,手中武器森然发光,哪里有半分商人的意思。 最为奇怪的,就是他们的旗帜都写着大大的“韩”字,可陈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韩家还有这些人。 所幸,他的现在的工作,从来也不是认清对方到底是谁。 “对面的各位朋友,话我已经说过一次,现在我再重复一遍:焕青城陆家新规定,但凡五人以上的队伍,要从林春镇入关进入焕青城,所有人必须登记名册、接受检查,包括运输的货物,一样要一点点上报。各位的武器、法宝倒是不用收缴,但必须在入城后全部收好,不得在街面上露出使用。这条规矩,现在是铁令,不论是谁,都要遵守!” 陈逢脸色铁青,尽量还是把话说的清楚、善意了一些。 “小子,你可看仔细了,这是什么!”为首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纸,遥遥示意给陈逢,“这可是万宝天庄亲自签发的通行证,上面可明晃晃地印着‘北域诸盟’的公文大印,自打签发之日起,凡是自中域出发、持有此证件的队伍,行走于北域各处内,诸多城池、商会、宗派皆不得阻拦,违者不仅是违背‘北域诸盟’的指令,更是公然和万宝天庄为敌! 我们远道而来,沿途路径无数地域,但凡看到此公文者,都无人敢阻拦!也就是来到你这偏僻野地、粗野蛮横之人,才敢不识好歹、目无王法!你要是真不知道其中利害,建议你现在就滚回去,问问你头顶上的那个陆家老爷!我倒要看看,小小一个焕青城陆家,有什么底气无视这张指令!” “你!”陈逢勃然大怒,手下人听到也怒火中烧,就等头领一声令下,先一拥而上,把对面这群目中无人之辈拿下,再做定夺。 “这是怎么回事?”程末自城中走来,见此情景,皱了皱眉。方才对面那伙人的话语他远远就听到了,这般蔑视陆家的话语,韩先让、明涂可都不敢这么说。如他所料,事情没这么简单。 “程少管,你可来了!”陈逢连忙凑过,将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少管当心,这些人名义上是韩家的队伍,我看却不像,从言谈举止到穿着打扮,我猜……会不会是韩家从中域请来的高手?” “中域?”程末心中微微一动。 “能管事的正主来了?”对面头领见程末走来后陈逢立刻跟了上去,猜测这年轻人地位不凡,但怕缺了气势,仍旧神态倨傲地问:“你是,陆家的少爷?” “在下程末,陆家跑腿的、也是这次关口主要管事的,各位要是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程末平淡道。 “什么跑腿的、管事的,乱七八糟!”一听不是正主,头领轻蔑之色更浓,说:“你说告诉你就行,那我就和你说!想来你也该比你这手下见多识广,那这通行证,你也该认得!‘北域诸盟’,你陆家可能也加入其中,要是公然违背整个诸盟的指令,想来也是不妥。 况且它的签发者,可是中域万宝天庄!你们这边远之人,只在穷乡僻壤称王,又哪里识得中域之富强!若不自量力招惹到不该惹的,只会是引火烧身,恐有家族之祸!倘若你还明智尚存,劝你三思而行,不要螳臂当车!” 听到这一番话语,冷漠如程末,也不由怒意陡升。 “北域诸盟”他自然也知道,本是北域各大势力联合而成的一个商业组织,陆家也是其中一份子,原意是为了便于各大势力交易、互通有无。简单些说,只要是这个诸盟中的人,去其他势力购买、贩卖物品,一律不用再缴纳赋税,也可以免除搜查之类的麻烦。 要说单独在林春镇设卡,的确违反了诸盟的规定,这点程末也承认。 但对方拿万宝天庄来来压他们,却带着赤裸裸的傲慢与俯视。须知万宝天庄的通行证,本就是一个极端不平等的条约。中域之人可以持它自由行走在北域、和北域诸盟别无二致,北域之人反过来去中域,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这种待遇。 况且什么“边远之人”、“穷乡僻壤”、“不自量力”、“家族之祸”、“螳臂当车”,高高在上的嘴脸一目了然。 早有耳闻,中域之人视其他地域多有轻蔑,今日才见到,简直到了蛮横无理的地步! 一念及此,程末反而笑了出来。 周围人不由得都愣住。 “陈逢,他说咱们北域之人见识短浅,那好,关于北域诸盟的规矩,你可还记得?给人家远道而来的客人,说上几句——就说和现在相关的!” “啊?是!诸盟法则第三款第十七条:凡加入北域诸盟之势力,对同属诸盟的其他势力,通商时不可有任何赋税;第十九条:秉承彼此门户共开、公平互信之原则,诸盟内各大势力,皆不得阻拦彼此商队贸易、自己商队进入其他势力时,也享有平等待遇,若无特殊情况,不得随意阻拦。”陈逢流利地说道。 “我们拿着的是万宝天庄的通行证,地位和北域的商队一样!”领队一听陈逢说完,底气更足,“那我们就应该自由入城,闲杂人等,都不得阻拦。” 一听自己居然被叫做“闲杂人”,陆家手下们更怒,程末却拦住了他们,也不看那领队,只是和陈逢说:“那要是按照这条规矩,咱们对他们设卡,应不应该?” “这?好像是不应该。”陈逢只得继续说。 “那就明白了,对人家商队,放行!”程末一挥手。 “还算你识得好歹!”领队的冷笑一下,手下众人也各自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且慢!”看着他们这就要进城,程末忽然继续道:“陈逢,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我说的字字属实。” “我没说你背错了,而是说 :我之前让你说的,是诸盟法则中和现在相关的,你还没说完。诸盟规则第一款最后一条,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陈逢隐约明白了程末要干什么,声音特意高了三度:“诸盟规则第一款第三十五条:诸盟之订立,只为了北域各势力行商之便利。此外任何事宜,均不属于诸盟管辖之内,由各大势力自行决策!” “这一条,算什么意思?”程末继续问。 “意思是,假设有其他势力来我们这边经商,我们自然不该盘问;但他们要是手脚不干净、坏了我们的规矩,我们也不用迁就他们!” “很好,他们要是坏了我们的规矩,在这边,就应该按照焕青城的规矩来了?” “没错!” “按照焕青城的规矩,外来之人,不服管束,该如何?” “该罚灵石四百、笞杖三十!” “那要是不仅不服管束,还公然扰乱秩序、对抗执法,该如何?” “鞭刑七十!” “很好,”看着对面那群人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程末冷笑了下,继续问:“那要是目无尊法、谤讥各大势力首脑,该如何?” “这等妄自尊大之人,打断他的腿算便宜他了!”陈逢也冷笑着,说:“应该打个半死,再城门外跪上三天,让他知道一下,焕青城的威严!” 听到“焕青城的威严”几字,陆家之人莫名振奋,一同叫好! “小子,你算什么意思!”头领怒视着程末,咬牙切齿地道:“你要对我用焕青城的规矩?我们可还没算进城!” “焕青城的势力范围内,焕青城的规矩就有用!”程末冷冷道:“别说你是在林春镇大门外,就算你只是踩到了一块砖,那也算!” “小子,你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我就是来消遣你这目中无人之辈,又如何!” “轰!”头领再也忍不住了,朝着程末直冲而来,三道流离异光环绕周身,向着程末当头罩来。还未近身,程末就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三元凌天环,这是中域常见的真器法宝,看来他们果真是从中域来的。”言归笑着说:“这法宝平时拿来对敌还算不错,但碰到了你,算他倒霉!” 程末当然知道言归的意思,当下正面迎上,手中真力涌动,直接抓向了三个异彩圆环。 “找死!”见程末敢硬接自己的法宝,头领冷笑一下,三元凌天环刹那之间,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程末扑去,漫天之中,尽为光影不断。 在接触到程末的一刻之前,程末周身似有紫光闪烁,刺激得头领不由眯上双眼。然而就是这一疏忽,三道圆环已经投入紫光之内。 紧跟着头领骇然发觉,自己对于法宝,居然失去了感应,它们彻底消失了一般。 下一刻,他就看到程末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慌乱之中,只能一拳迎敌。 程末回之以随意一拳,双拳相对,头领只觉自己如击中顽铁般疼痛,整个少年的身体,则更像是一座伫立在地面的山脉,牢不可动。 紧跟着下一刻,程末直接一脚踢在对方膝盖上,让头领不由自主垂下了身,又跟着一掌硬是压在了对方肩膀上。 “咔!”头领直接跪在了地面上,后背被程末死死按着,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血色涌上面颊,就像烧红了一般。 见头领不过一招落败,中域群人一时哗然,纷纷就要上前助阵。陈逢和陆家人正要有所行动,却听程末冷冷道:“你们也都给我老实跪着!”紧跟着围观者只觉眼睛一花,程末辙踪步连用,身影须臾飘忽不定,完全不可查觉。不过一呼吸间,但见中域众人无不或跪或倒,瘫在地上,再无战力。而头领也只是稍微觉得背上一轻,还没来得及站起,程末就在此压在了他身上。 瞬息之间,程末就打倒了对方,四周无不哗然。即便是陆家的人,也各个目瞪口呆,盯着程末。陈逢则看着程末,眼神有些复杂。 “你这法宝,就当是赔罪,我且替你收好!”程末拿着三元凌天环,一下收起不见。汉方岭简仪既是炼宝圣物,那么同样的,它的力量也可以抹除法宝上的烙印、使之失效。对方不明其中道理,才会吃亏。 “至于别的惩罚,”程末死死按着他的后脖颈,让他无法站起,说:“怕你不会老实,我先打断了你的腿,再让你在城门外跪上三天三夜,也给你的伙计们看看,就算是想狂,也是要资本的!” “暂且住手!”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程末转头看去,卫如嬗带着田孟,朝着这里走来,说: “不知可否,程末你能卖我这个面子,先放了他?” 八十二:归来 程末闻言,皱了下眉,没有立刻回答。 田孟见中域众人倒在地上各自呻吟,不由神色一寒,对程末说:“年轻人,未免下手太重了!” “我自维护焕青城的规矩,与你何干?”程末冷冷回道:“倘若有人去卫家惹是生非,倒是想见田侍卫有多宽宏大量!” “你!” 被压制的头领听得二人的争论,勉强抬起头来,眼神一亮,见到救星般喊道:“小姐!田大人!救……救命啊!” “呵,卫勤,果然是你,”卫如嬗笑道:“我还在镇内,就听到了你的声音。许久不见,你倒是连站起来说话也不行了?” 卫勤面红耳赤,不敢回答。 “卫勤……姓卫,他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尽管早有猜测,但事实在眼前,程末还是有些心里不快。 “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叔叔的佣人,卫勤,这次来中域,是应韩家的邀请,给他们送一批‘礼物’。”卫如嬗回答。 “礼物?卫家和韩家的事情,这人为什么一开始拿着的却是万宝天庄的证件?”程末口气不缓。 “程末你久在北域,对中域的事情一无所知。莫说是他们,倘若是我从中域送一批东西,没有万宝天庄的通行证,也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卫如嬗叹道。 “言归,这可是真的?”程末问。 “我哪知道,我不知多久没去过中域了,之前还是……反正它什么时候出了这新规矩,我也没听过。”言归说完后,一直在嘀咕“万宝天庄”四个字。 “如此说来,这倒真要怪我见识短浅了?”程末反问。 “我也没有此意,只是程末你已经扣下了他的法宝,并且教训了所有人,该立的威你也立了,那我请你,能否得饶人处且饶人?” “扣他法宝、压他手下、罚他下跪,只因我胜过了他,倘若我实力不如他,结果如何不问可知!”程末丝毫不松口,“他无礼在先,并且现在,我还看不出他有认错的意思!” “年轻人,莫不要欺人太甚!”田孟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似无意踏前一步,无形中,滚滚气流压向了程末。 “说理不成,要动手吗?”程末视而不见,冷笑道:“不仅手下视焕青城为无物,你这首领,也要包庇他?” 田孟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了,冷哼一下收起了气机。他们到底是外来人,得罪焕青城当地的势力,实属费力不讨好。 “程末你既然如此坚持,我也不得不有所表示。”卫如嬗说:“那好,我可以替他做决定,让他现在认错。并且来日之后,我亲自上陆家赔罪,你看如何?” “小姐……”田孟要阻拦,卫如嬗看了他一眼,田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却也不必,”听到卫如嬗如此说,程末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道:“我本也不愿意惹是生非,你若能让他认罪,自然最好不过;上门赔罪,却是不必,陆家永远当你是客人,大门一直向你敞开。” 程末说着这句话,想到的,却是当日中卫如嬗和邓也的对话。 “你这算是在邀请我?”卫如嬗抿嘴笑了。 程末不答,只是将手从卫勤的脖子上拿开。 对方匆忙站起身,大口喘气着。 “卫勤,这位公子已经放过你了,你还没有表示吗?”卫如嬗的笑意,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寒冷,“我们刚刚说的话,难道你没有记住?” “不敢!不敢……”卫勤连忙回答,对着程末立刻又跪下,磕头如捣蒜,说:“是小的不对,小的有眼无珠,是小的狗仗人势,居然敢冒犯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日后我再也不敢了!” “可以了。”程末厌恶地挥了挥手,卫勤如遭大赦,立刻爬起来,眼睛却望着卫如嬗。 “你看我,又是干什么?”卫如嬗缓步走过来,道:“你现了这么大的眼,还待在这干什么?不赶快回去。” “是是是,回……小姐,回哪去?”卫勤有些迷茫。 “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卫如嬗平静地道。 卫勤却如遭惊雷,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见自家小姐眼光依旧决绝,只好垂头丧气,回头招呼起来自己那一帮弟兄。 “你的病……还好吗?”程末终于找到了机会,走到了她的身边问。 “托你的福,还好,毕竟我也是修士。”卫如嬗微微一笑:“我却是听说,在我休息或不在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去我那探望。” 程末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田孟站在一旁,见卫勤等人已经收拾妥当、队伍调头准备沿原路返回时,才明白过来,急忙赶上卫如嬗身边,问:“小姐,这是您……” “是我,怎么了?” “那些东西,可是要给韩家的!你现在就准备这么把它们送回去?”田孟显得十分焦急。 “我若没记错,东西的确是我父亲送的;但相应的,他也给了我自由处置的权力。既然这样,我要把它们再送回去,有何不可?” 卫如嬗的口气,有些冷漠:“田侍卫你要觉得不岔,也可以让卫勤事后再把它们送回来。但我要先提醒你,卫勤的确是卫家的下人,但首先,他也是我叔叔的私仆。” 田孟一时愣在了原地。 卫如嬗却不管他,自顾自重新回头走过了大门,朝着林春镇内走去。 程末,也没找到叫她的机会。 一阵风吹过,从前方款款飘散到程末身上。程末觉得,那少女身上的气味,有些芳香的浓郁。 也有些熟悉? 程末头脑稍稍一清。 回望卫如嬗已经走远、田孟正追赶着自己主人的背影,一个诡异的想法,出现在脑海。 联想可能性,更是让后背隐隐有冷汗。 程末忽然转过身,问陈逢:“刚刚中域那群人的队伍,有没有说他们运的是什么?” “啊,这个,我看看啊……说了,运的是‘寿竹香’,是只有中域才有的一种香料。”陈逢翻了下关口的记录,随意地说:“那些人前半段还算规规矩矩,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一到说要搜查才急了……” 程末完全没有听到陈逢后面的喋喋不休,大脑空白,神志却因此前所未有的清明。 此刻,才会察觉,这种香气,刚刚卫勤离开前,不是一直飘散在这里吗?偏偏自己精神紧张,才完全没注意到! 不仅在卫勤的货车上、卫如嬗的身上,还和之前,与陆俨望在锦绣楼密谈的神秘旅人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那丫头,”言归也不由得沉思,“把送给韩家的东西驳回去,还可以解释成她自己不愿意;但要是又和陆俨望有关系,那就有意思了。” “卫家是卫家,我是我。”不知为何,程末突然想起,那少女之前告诉自己的话。 不由得笑了一下。 是啊。 就是这样啊。 其实一切的原委,她已经告诉我了,不是吗? 偏偏我自己,根本没在意。 “程少管?程少管!”陈逢忽然在叫他,“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程末回过神来,见又一队商队来到了关口,陈逢正在接待。之后陈逢来到他身边,告诉他:“程少管,这个商队,邓管家吩咐过,你亲自送到陆家,带他们去见他。” 程末明白了过来。 这个商队,就是邓也和程末独有的“交易”,一直以来都是打着“陆家”的旗号,贩运的却都是他们的私人生意,以此牟利。当然要小心翼翼,避免让老爷他们知道。 邓也和程末对此早就心照不宣,此刻程末也不多说什么,带着这个队伍进了林春镇,之后走上另一条路,向着焕青城赶去。 不到傍晚,程末已经领着商队赶到了陆家,邓也已经等在了那里,见他过来嘻嘻一笑,说:“辛苦你了,这次又能大赚一笔!” 程末却皱眉,“老爷让你我这段时间专心搜查,你却又要搞这个,不怕被知道……” “行了行了,哪次你都这么说,哪次露馅了?”邓也不耐地道,一边招呼着商队往陆家大门里走,一边趴在程末耳边说:“你不知道,这次我这运的是……” “邓管家!”另一道声音,突兀响起。程末、邓也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人面带笑容,从街口朝着二人走来。 程末认得对方也是城内有名富商,姓裴,这次看来是找邓也的。 果然邓也立刻招呼道:“裴老板,好久不见啊!” “邓管家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前天不是刚见嘛。我看你带着一伙商队进去,可是我托你买的东西到了。” “这个……裴老板,还不急……” 程末不愿意陪着邓也在这应酬,见左右无自己的事,索性先进入大门,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过大路小路,正要走到自己的院落前。 “程末哥!”一声娇脆的欢呼,程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扑过来,抱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下来,先下来先!”程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陆微从后背撇下来,小丫头却还颇为不满,道:“程末哥,你太冷漠了!” 程末心说,小祖宗你是不知道刚刚你接触我的一瞬间,我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一拳打回去的本能。修炼到了他这等境地,无缘无故从背后接近,的确挺危险。 不过陆微还没到修行的年纪,也就自然不知道。 “从年后到现在,我都没怎么见到你。程末哥,你是不是又故意躲着我!” “没人躲着你,只是最近老爷让我办的事情确实不少。”程末说的也是实话。 “啊,是这样啊,程末哥,要不要我去求求我爹,让他别再这么使唤你了。”陆微有些惋惜地说。 “没事没事,你还是别给老爷添麻烦了,我还好。” “那就,好。”陆微无奈地说,一边把一个东西递给了程末。 程末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有个封闭的盒子。 “里面是我这几天攒下的橙子,程末哥,过年后也要吃橙子的,‘心想事成’,别忘了。” 将盒子交给他后,陆微遗憾地说:“你继续忙,我不打扰你了,程末哥。” 望着离开的陆微背影,言归感叹道:“要是小丫头一直这么懂事,倒是件大好事。” “好事坏事先另说,正巧我回来了,先把今日的事情……通报老爷一声,如果他还在的话。” “见到他,打算摆出什么表情?”言归笑道:“是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打算,直接点破一切?” 程末没有回答,按照自己的熟悉的路,朝着陆俨望的书房走去。 手里,还拿着陆微给他的一盒鲜橙。 陆俨望的书房前,程末刚刚站定,一道人影,又飞速跑到这里,差点和程末撞个满怀。 “陈逢?你也回来了。”程末问。 “正巧见到了老爷,他也让我回来汇报一下。”陈逢见不小心把程末手里的盒子碰掉了,说:“抱歉啊,程少管。”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弯腰捡起。 “别动!”雷鸣般的声音,严厉震动。 程末和陈逢都吓了一跳,而程末这时才发现陆俨望已经站在了陈逢背后。 陆俨望面沉如冰,先走上来,掀开了地上打翻的盒子。 空荡荡的盒子里,哪有什么鲜橙,一个莹白如玉的珠子,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本源碎片! 现场,一片寂静。 “我说你们都在呢,这是……”邓也从另一边走过来,见在场所有人都不说话,开始觉得奇怪,可一看地上,再一看众人全部望着程末,隐约也猜到了什么。 众目睽睽下,程末,似乎百口莫辩。 八十三:狼心 “我说,你也真够狠的,居然拉着我陪你受这个罪!” 阴暗的地牢里,一盏明灯前,言归抱着双肩望着盘膝而坐的程末,颇为不满。 “你若不愿,自可离开。以你的实力,现在整个陆家除了老爷和老太爷,想必没人能奈何得了,自不必在这陪我。” 程末睁开了双眼,望着四周阴森的墙壁,心中也是有些感慨。 自己在陆家这许多年,见过无数与陆家为敌的人被关在了这个地方,他们中大部十有八九进来就再也出不去,想不到今日连自己也体验了一把。 一念及此,也是有些好笑。 “真亏你还笑得出来!”言归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吗?现在你可是身陷囫囵了!陆俨望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你关在这,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我说你也是,之前自己怎么不解释一下,就说那本源碎片怎么来的你也不知道不行吗?” “我倒是想,可怎么解释?本源碎片是怎么到我手里的、来龙去脉自己都一头雾水说不清楚,别人谁又会信?再说了,我要是说那盒子本来是陆微给我的,以老爷的性情,非得把小妮子一起抓进来‘陪我’不可。我也就算了,她可受不了这种委屈。” 程末自己似乎看得很开,“老爷和邓叔送我进来,一没封我经脉、二没把我锁住,已经算格外开恩了。他们自是信得过我,只是规矩和情势在此,容不得马虎。本源碎片找回自然皆大欢喜,但我现在只是个疑犯,等到事情查清了,自然会被放出去。” “你若这么想,我也不好说什么。”言归只得道:“依我来看,你在这里,正好也是个机会,没有那些外界之事来烦扰,正好可以完全静下心来,厘清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首先是本源碎片的事情,”程末立刻开始分析,“从它无故消失,到又从我这里出现,基本可以断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但对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却又不清楚。费了这么大劲,总不能只为了陷害我。” “还有另一方面,陆俨望的态度。他不惜把你关进来,显示他很在意的样子。可是在这个期间,他居然又单独去见卫如嬗,又好像根本不在意。前后矛盾的举动,根本让人猜不透。”言归沉吟道。 “倒是卫如嬗那边,反而容易猜测一些:她不愿如家族安排那样,作为讨好韩家的工具,反而是选择了结好陆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之所以如此,老爷的作风、她母亲和邓叔的故交,或许都有影响。” “非要说是什么让那丫头作出了这个决定,你没觉得自己少说了一个可能吗?”言归忽然笑道。 “什么?” 言归“哈哈”大笑,指着程末道:“最重要的原因,难道不是你嘛!谁人不知道,陆家少管、程启之子,自幼在陆家长大,虽然从血缘上毫无关系,但实际上已经和陆家子嗣亲如一脉。 要是能巴结上你,就有很大的可能巴结上陆家;反过来,和陆家结好,也就有很大的可能再接触到你!你信不信,锦绣楼里卫如嬗和陆俨望密谈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有一条:来日之后,卫如嬗嫁于你为妻。毕竟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联姻更能笼络人心了,哈哈哈!” 言归笑的很开心,像是说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 程末一脸平静,道:“我所欣喜的,只是她既决定交好陆家,那么日后,也就不用担心与她对立为敌了。” “切,真是无趣。”言归不满地嘀咕。 在此时,程末、言归,一同听到一个脚步声,缓缓靠近,很快到了牢门外。 言归立刻藏起来,程末抬眼一看,说:“陈逢,你来这干什么?” 陈逢隔着栅栏,略带歉意地说:“让程少管身居如此简陋之所,当真心里过意不去。邓管家特意嘱咐我,让我来问问程少管是不是缺了什么?如果有需要,尽管吩咐,我尽最大努力照办。” “我被关在这里,不是你能左右的,你无需愧疚。”程末摆手说:“我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东西,要是真想帮我,就替我去我的房间内,把我的那一床被褥拿来。具体在哪,你问小芒,她自然知道。” “除了被褥外,程少管房间里那么多东西,还有什么别的要送来?” 程末闻言,心中一动,仔细思考了一下后,说:“我房里的那些茶叶、茶壶,你也一并帮我拿来。我习惯喝茶,在这里只有凉水,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 “好的,我一定帮程少管带来。” 三言两语交待清楚,陈逢转身离开。 言归啧啧道:“你说是来坐牢,实际上却是来清净享福啊!行了,正好有时间,左右陆俨望的事情想不清楚,不如继续修行。等到你的精神力再度突破的那一刻,你也就能正式踏入通源,也能少看点陆俨望的脸色。” “你不是告诉我,多多用森罗录上的太极图温养精神,有助于精神突破吗?” “是啊,不过仔细想来,好像那些也还不够。我再传你一样《元始太清颂》,助你一臂之力。它不是像三一禁术一般的神通,而是类似于孤允经那样的秘术。” “秘术?” “孤允经无法直接提升境界,但可以靠疏导真力流转、安稳悟道之心提升你的修为,元始太清颂也是如此。还记得你凝箓的时刻、大道降临吗?元始太清颂能助你重新体悟大道流逝,感悟冥冥中的混沌阴阳。” 言归的声音,在此刻,多了一丝飘忽不定。 …… “本源碎片,收好了吗?”书房里,陆俨望照常处理着面前的文案,没有抬头地问道。 “收好了,我亲自看过的。”邓也毕恭毕敬。 “内外都排查了一遍吗?” “是的,老爷,都查清楚,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而且,程末说的话,应该也是真的,您看……” “应该?你既然相信他是无辜的,就必须找到他无关的铁证!否则即便我放了他,又如何能服众?这般含糊其辞,别人又如何相信?” 陆俨望听着邓也的汇报,显得很不满意。 邓也大汗淋漓,只得继续说:“但我觉得,老爷您是不是还是先把他放出来,让他一起帮忙更好,就算戴罪立功。您应该知道,他有这个能力,而且……” “有能力的,心术要是不正,祸端更大。狼子野心的故事,你也不是不知道。”陆俨望的话,别有深意。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邓也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妙。 “一个族群中,首领头狼给了它很多,它倒反而不满足,还背着偷偷搞小动作,自以为聪明无人可知。为了满足自己,搞了就搞了,倒也没什么。但怕的就是,有朝一日狼子野心成长起来,贪欲越多,早晚连首领也不认了。” 陆俨望说着,静静地看着邓也。 似乎意有所指。 邓也一时答不上话,片刻后,也只好说:“但是老爷,程末他既不是狼子,也没有搞什么小动作,更没有那么多贪欲。而关键的,您,也不是头狼。” “或许,他不是狼子,但,”陆俨望沉静的面颊,此刻出现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指的,是程末呢?” 邓也哑口无言。 后脊处,冷汗,已经渗出。 “老爷,老爷!不好了……”陈逢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此刻他也顾不上礼数,只是把一封信递给陆俨望,“老爷,你快看看这个。” 陆俨望见到信件,面无表情,只是接过三下两下拆开,紧跟着,双目圆睁。 他立刻对着邓也吼道:“你不是说,本源碎片已经收好了吗?!” “是,收好了......”邓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这算怎么回事!” 说着,他将信件一把甩给了邓也。 邓也匆忙接过,才看到上面如此写着: “本源碎片,已借来一观!” 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十分简洁。 “还请陆兄到此,一起观赏此珍贵至宝。” 简洁的书信,让人一眼就能看懂。 落款,同样很简洁。 “韩略”! 八十四:阴·阳 被子、茶杯、书桌等生活物品,都已经帮程末送到了牢中,一应俱全。 程末此刻却没有管那些,稍事休息后,凝神静气,重新开始准备修炼。 孤允经默念,真力在体内经脉流转不定,速度并不迅疾,但平缓而稳定,犹如潮水般涨落不休。全身心投入到这种感悟当中,程末只觉得身心愈发平稳,精、气、神逐渐凝练,基本到达完美巅峰。 他知道,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了,手中一枚符文变幻,化作融天森罗录,抚摸着第二页上的太极图案,意识迅速沉浸在灵台当中。 如言归所说,来自孙康的这个阴阳太极图实际上还很粗浅,否则他当日也不会败给程末。但其中所包含的一些经验,也足够作为入门开点。 灵台内,阴阳太极图已经成形出现,浮在半空,紧接着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芒,飘散到灵台内程末精神凝为的形体的脑中。瞬息之间,程末就得到了这些经验,对于阴阳变化的理解也就更为深刻。 只是这些,也还远远不够。 入门级的阴阳学只能给现在的他一点启示,根本不足以助他破境。 所以,灵台上,程末同样盘身静坐,默念起另一篇经文。 就是言归刚刚教会他的《元始太清颂》。 “太清无边际,青气郁紫微。灵风迅七宝,琳树何萋萋。紫凤鸣长条,龙麟交横驰,太上观十方……” 看似只是毫无意义的经文,程末念出后,居然真的出现了变化。灵台空间内,经文的声音回荡传响,曼妙的声音、波动的音律,似无数信徒在一同吟唱。 空间内,层层涟漪出现、荡漾,随之而来的,一条金色的河流,从虚空出现,朝着灵台蜿蜒而来。金河自程末面前改变流向,环绕流淌,散发出种种大道的神韵,犹如程末凝结灵箓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可程末知道,一切并不是真实的。大道本源,玄妙难测,包括凝练灵箓在内,人的一生中只有少数机会能亲临感悟,又岂会简单因为他几句经文就再度出现?元始太清颂的作用,实质是将诵读者对于大道体悟最深一刻的场景重现出来,使之在重新回味的过程中,释然原本疑惑、忽略的地方,加深自身感悟。 也因此,愈发反衬出本源碎片的珍贵,不论如何,它都是真实属于大道本源的一部分。 而这一次,程末的确另有所感。 冥冥大道之内,浩渺难测,自己上一次亲临时,也只是感慨其广阔无边、无穷无尽。唯独此次,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规律。 可能因为自身修为也变强,对于一切的理解就更加深悟。此刻程末的眼中,金色河流看似平静如常,实则水面下波澜涌动。层层波纹,短促而频繁,正是因为太过密集,反而几乎无从察觉。 这些波动中,看似杂乱无章,但程末心知,必然有某种力量,在限制着它们,否则大道金河,不但无法维持自身稳定,还会更快的消散崩溃。 深度冥想、精心感知,这个过程漫长而乏味,却必不可少。慢慢的,程末似乎把握到了,约束它们的暗藏规律。 金河中,每当出现一个方向的律动时,必然会连带出现与之相反的另一种律动,两相抵消,让律动无时不刻不再进行、又无时不刻不在消减,彼此相生、彼此相离。 而在冥冥大道内,这一正、一反的变化,更是无处不在。不仅仅约束着它的运动演化,还包含着自然内包罗万象的写照,甚至最核心的,本源力量。 阴阳内,造化无极。 “一阴一阳,谓之为道。”程末喃喃自语,双手画出了两个相反方向的半圆,正好构成一个圆形。完美的太极阴阳图,在他手上演画了出来,这也意味着,对于其中的道理,他已经领悟了十分之八九。 但唯独尚有一个疑点,他还未能参透。 “言归,我有一事相问!”此间正值紧要处,时机稍纵即逝,一旦错过了这次关键的灵感,就会处处念头不顺,今后不知还有无再度突破的可能。 “什么?”言归也知道这个关头对他的关键,因而也是知无不言。 “道既以阴阳而分,一分为二的特性,如何才能对应三魂?”程末语速飞快,“三魂之中,到底是各以阴阳而论、还是每一魂都共有阴阳?” “你这般问,说明你还是只看到了阴阳之名,而不懂阴阳之实。”言归摇头道:“岂不闻: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事万物,莫不以道计;道之所谓,则莫不以阴阳而论。既以阴阳包罗万象,又何必拘泥于二、三之数而不放。” 程末豁然开朗。 他本身对于修炼阴阳之道如何增强自身神魂就有所疑惑,此刻最后疑窦也尽数消散。从这一刻,念头前所未有的通达畅快,程末只觉得自己身心似随风无限高飞,直至九天云霄上,一览众山小。 灵台之下,本来隐隐有着粼粼光芒,隐隐若波涛之海,那些都是程末的精神力所化。 程末清楚,直到自身精神力海洋上涨到可以漫过灵台的时刻,也就是自身突破之时。 而由于他修行三一禁法,精神力固然有所提升,灵台却提升的更为迅速,这也是言归告诉他,为何他突破通源境要更为困难。 在此刻,灵台一动不动,精神力之海却随之水涨船高,像是大海中涨潮的时刻,粼光波动,隐隐有轰隆之声,不断上涨接近着灵台的位置。 可上涨的趋势,终究越来越缓慢,最后逐渐停止下来,重归平静。 程末叹了口气,这样的突破,终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自己修炼的时间还是过短,精神力的积累无法到达精深的程度。但日后好好锤炼,也就应该不会差。 正在思索时,沉罪灵尊,忽然一阵颤动。 “你以为你的极限,就到此为止了吗?” 这段血字,是散布在灵台内各处的,言归也能看到。 “这又是何意?”言归沉声问。 “你个后生,自以为洞彻了一些天机之道,就来指点门外新人。殊不知你自以为是的正确,也只是一知半解。”血字弥漫,像是在嘲讽。 “倒是看看你又有何高见!”言归颇为不服,大声道:“一阴一阳谓之道,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要是换做你来说,你又怎么说出花来!来个两阴两阳吗?” “阴阳之道的本质,你说的的确不错,但阴阳变化、奥妙无穷,可却全被你抛在了脑后。此子的精神之海,既然是以领悟阴阳为契机精深加强,那为何,在他的精神之海中,却丝毫看不到阴阳相合的无尽演化?” 最后一句,犹如当头棒喝,打醒了程末、言归二人,他们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可再来,助你一臂之力。”血字最后映出后,一股玄妙的波动,直接出现在程末的脑海中。 “大千世界,时间变动,无外乎白天黑夜、日月东升西落;盛衰沉浮,好似海浪,潮起潮落,终有定数。但凡一正,必有一奇;一上,必有一下;有阴,则比有谓之阳,此即所谓阴阳造化无穷。” “精神,无外乎以自身意识感悟世间变迁,世间变化不停、意识不灭,则精神演化无穷。你既以感悟阴阳淬炼精神,岂不知精神亦如阴阳一般,并非死寂般一成不变,而是一如变化万千。精神不灭,则变化无穷。” 随之而来,程末的精神之海,再度发生了变化,本来平静的海面,再度涌起了波澜。 “你的修为太弱,还不足以精神演化整个天地,但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比常人有了更大的机会。岂不闻‘万事开头难’。自此之后,我的一些能力,依旧随你使用。但在你继续想好前,我不会再重新联系你。一切,依旧看你自己。” 听到最后的话,程末不由得一惊。 可是没等他问什么,他就从深度感悟中退出,眼中所望,只有依旧不甘心的言归,还有灵台远处,一动不动的沉罪灵尊,好似彻底沉寂。 再一看精神之海,涨落不定,如真正的海潮般,发出了阵阵波涛声。浪花跳跃,声音空谷传响,以不再是沉静如水,而是开始有自己的变化。 最大的改变,还不止于此。在精神之海的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太极阴阳图案,被印刻在那里。 只是太阴的那一部分,几乎完美无缺;太阳的一半与之相比,差了不止一点。 “太阴圆满,太阳尚缺,也是个问题。”言归见精神之海比之刚才更为接近灵台、却终究没能触及彼此。 “可是沉罪灵尊,最后告诉我,它不会轻易再来找我,却是为何?”程末将刚才的事情简略说了,言归听完后,沉默片刻,才回答: “这可能是好事,但也不算好事。如果它觉得某件事对自己有意义时,你要开始怀疑的,就是这件事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言归的话语中,带着一些不甘。可是他总归要承认,沉罪灵尊,自始至终从没有刻意想要害程末;而且与自己相比,它对于道的理解,不知道要深刻多少。 即便过了多年,再次面对这个事实,仍旧有很深的挫败感。 程末听了这些话,有些可以理解,但,也有些不解。 这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砰砰砰!” 就在此刻,猛烈的敲击声。 程末一愣。 声音,明显不是在灵台中发出的。 意识回归身体,渐渐睁开双眼,程末觉得仍旧有些迷离,却隔着牢门,见邓也焦急地在外面敲着栅栏,见他终于醒来,说:“你在这也能修炼下去,真是佩服你,出大事了!” “怎么?” “哎呀,本源碎片,又丢了!老爷接到一封信,一言不发就离开,到现在还没回来。”邓也无奈道:“这该如何是好!” 八十五:反复 “邓叔!邓叔,你先别走!” 隔着牢门栅栏,程末对着邓也的背影大喊道:“你先把我放出去,我知道怎么去找老爷!” “哎呀,不是我不放你,是我放不了啊!”邓也在廊道中转过身,无奈地说:“地牢钥匙只有老爷才有,老爷现在又不在。再说了,你也知道这牢门、牢房都是用纯精钢打造的,别说是你了,我都难以打破!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 “老爷不在,钥匙应该还在啊!”程末有点急了,“我没记错,还有一份备用钥匙,就在老爷的卧房。” “哦,你也真敢说!卧房,老爷的卧房,是你敢去,还是我敢去?要不咱俩换换,我在里面、你在外面,我借你一百个胆子,看你敢不敢去找钥匙!” 听完这话,程末垂头丧气。 邓也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变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刚才我来的时候,又碰到陆微了,小姐见不到你人,正着急呢,你说,我要不要让她过来看看你?” “要,自然要,她过来也好,”程末眨了眨眼,说:“而且她来,最好还别空手来,我这边正好还缺一点东西,她正好帮我带来。” “哎呀,你要是缺点东西,小姐肯定会搜遍四处,帮你找。像什么院子里啊、书房里啊、还有卧房什么之类的。”邓也同样朝着他眨了眨眼。 “不过老爷的卧房,她能随意进吗?” “当然没关系了,老爷不在,夫人也还在嘛。”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千万提醒她,进了老爷的卧房,千万别动老爷的钥匙,万一弄丢了,就不好了。” “钥匙,什么钥匙?你知道钥匙吗?” “我不知道。” “那就好,我也不知道。” 二人心领神会,互相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 陆俨望双手背在身后,似闲庭信步。 悠然的步伐、放松的神情,换作不明就里的外人,恐怕会以为他是在城内小巷漫步。 然而稍稍注意他真实所处的环境,恐怕谁人,都会毛骨悚然。 树林幽暗,即便临近黎明的前夕,依旧深邃诡异。蛮荒的气息,血腥中透露着残忍,如无数饿狼般,在暗中注视着孤单的身影。 兴靖山,灵兽的乐园、人类的禁地,焕青城外最凶险的地方。陆俨望在此刻,居然来到了这里。 可他确实不在乎。 一路走来,他从未收敛自己的气息,即便是强大的灵兽,也只敢在这个男人面前隐藏自己,远远观望着。期间夹杂着一两声哀鸣的呜咽,弱小的灵兽纷纷逃离,他连看也不会看一眼。 对于程末等焕青城大部分人来说,兴靖山的确是个险地。 只有焕青城真正顶尖强者才知道,早在十余年前的一场动荡中,兴靖山内,就已经没有太过强大的灵兽存在! 不过,当年的事情,对于陆俨望,怎么也算不上愉快的记忆。 “这里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另一个声音,悠悠而来,“深深伤害过你我的灵兽,到现在还能生活在这里,难道你就不愤怒?不痛恨吗?” 尽管见不到对方的身影,陆俨望仍旧认清了对方的声音。 “韩略,如果你想邀请我扫荡干净这片兴靖山,却也免了。一来我不会做费力不讨好的事;二来,灵兽与你的杀父之仇和我相比,怎么也要更深一些!” 这一句话,像一根钢针,深深刺入对方心里,韩略的声音立刻暴怒,“哼,若不是忌惮延苍山灵兽的插手,你当我不愿扫清这里、将这些畜生统统送入地狱吗!” “你诓我来此,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陆俨望大袖一振,已极为不耐。 “呵呵,当然,当然,”韩略的声音,忽然带着笑意,也有几分戏谑,“你自然是为了本源碎片而来。陆家陆俨望,雄才大略,却终究贪得无厌,仅仅不愿失去这一小小之物,就让自己身陷险境!” 话音刚落,四周的环境,立刻发生了改变。无数烈火拔地而起,将陆俨望团团环绕。火势燎原,直冲云霄,大地上,尽为一片赤红色。若是此刻站在城内遥望山脉远方,几乎会觉得,是太阳陨落在了这里,将整个人界,化作焦灼地狱! “焚天阵?”陆俨望认出了这个阵法,沉声道:“原来你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将我引入到你早已设好的陷阱中?” “要不然呢?”韩略的声音,忽然变得无处不在,又阴气森森:“广古共会上,你出进了风头,可惜,终究敌不过一个‘贪’字。现在,为了你自己的贪图蝇头小利,付出代价!” 九天之上,一股磅礴浩瀚的气息,蛮横倾轧下来,犹如天柱断绝。 陆俨望抬头看到,隐约有一个祭坛,从头上坠下,他认出那是韩略的灵箓“登云同天台”,更是看到了台上所伫立的韩略。 可不知为何,陆俨望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紧张。 他遥望着韩略,面色放缓,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韩略一怔。 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但看对方的口型,陆俨望分明在说的是—— “白痴”。 …… 程末沿着大路,一口气追出了数十里。 从陆微那边拿到钥匙后,程末不由分说,立刻追了出去。原本邓也是跟着他一起的,但中途邓也说感觉兴靖山那边好像出了别的事情,就先去了那里。 他离开了,倒也无妨。 但这次,程末一定要先追过去,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大路上,之前走过的痕迹仍清晰留下,倒是方便了他的追踪。这次程末没有用辙踪步,虽然它很快,但对真力的消耗也极为惊人,他必须保证自己还保存有足够的实力。 离城池渐行渐远,道路两边树丛渐密,路上的痕迹,则愈发清晰。 然而,从某一刻开始,他所追踪的痕迹,不见了。 程末骤然停下。 “右边!”言归提醒说:“右边树丛,有人在那,别废话,直接去就行!” 程末依言而行,拨开碍事的枝丫,向前飞掠。 幽暗密林,怎么看,也不像藏着什么的样子。 不过很快,程末就看到了一辆货车,上面还装着密封的货物,没有打开。 一辆辆货车紧密相连,上面还有“陆”的字样。 在最前面,陈逢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听到后面有人过来了,转过头,很是吃了一惊,道:“程少管,您……怎么出来了?” “你是很希望我一直在里面,是吗?”程末冷冷说。 “这……程少管,你为何这么说?” “别装傻了!”程末索性开门见山,步步紧逼,陈逢则渐渐后退。最终,程末站在了第一辆货车旁,也就是原本陈逢的位置。 “你赶着这么多货车,来这干什么?” “是邓管家交代我,让我把这些货物运给它们的买家。” “那现在,买家人呢?” 陈逢哑口无言。 “我看这里应该没有买家,有的,应该只是和你接头的人!”程末一针见血,“你就是藏在陆家的内奸,是你之前将本源碎片盗走,之后掉包了陆微送我的盒子,好栽赃于我!现在,你以替邓也送货为名,实际上却是把本源碎片再次送出,要给你幕后的主事人,对不对!” 程末将手扶在身边的货车上,道:“而我猜,现在这个本源碎片,它就在这辆货车里!” 陈逢悚然色变,却仍旧强作镇定道:“你说这些,又有什么依据!” “依据么,很简单,”程末冷笑了一下,“你说要替我拿东西的时候,我故意留了个心眼,让你帮我把茶具带来。可实际上我的茶具放在哪里,连小芒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找到的!这证明,你早就偷偷溜进过我的房间,想把本源碎片藏在其中,加害于我了!” “有道是程少管为人精明,依我看,这份精明更多的,还是一份狠劲。连对自己人都有这般试探,天下之间,还有你不会去怀疑的事情吗?” 随着这带着轻佻的声音飘出,一个人影,渐渐从另一边的阴影后浮现。 他望着程末,嘴角上带着笑意,可他的眼神,只像一只饿狼。 “韩先让!”程末低喝道,“却没想到,陈逢的幕后主人,居然也是你!” “准确来说,你可以叫他‘巢笼’的‘猎隼’。”韩先让言下似有些得意。 “哦,你终于承认,你就是‘巢笼’的真正主使人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陈逢——猎隼忽然说:“程少管,容在下,与你说个再见!” 一把剑,带着寒光,从暗处迸发。 “小心,这是把顶级的真器法宝!”言归警觉说。 “法宝?难道我没有吗!”程末随手一抬,三道异彩闪烁的圆环随之而出,正是之前夺自卫勤的三元凌天环。 三道圆环,彼此交织,化作一个囚笼般,硬生生阻滞了剑的攻击。 可是转眼间,眼前又是火光四盛。 是韩先让! 他的灵箓烈湘皿旋转而飞,吞吐着火舌,朝着程末猛扑过来。 韩先让得意地大笑:“程末,你还是解纷境,你绝对想不到,就在不久前,我已经是通源!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斗!” 逼人的火光,程末不得不暂时闪避。 就在同时,他看到,身边的第一辆货车,已经动了。 陈逢冷笑道:“对不起了,程少管,我要先将本源碎片拿回来!” 他一只手抓着货车的一端,力量猝发,货车被他远远拖走。 心里还没来得及得意,定睛一看,货车后却有无数紫色丝线悬挂,末端远远拴在程末的手上! 程末猝然发力,“哗啦”一声,货车再也承受不了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猝然破裂,一道银色光芒随之跃出。 陈逢见势不让,朝着银光扑去。就要接触到它的前一刻,一个硕大、狰狞的神灵头像朝着他怒吼,巨大的手掌狠狠罩来。 陈逢急忙向着另一边躲闪,神灵巨像将银光一把握在手心。 熊熊烈焰袭来,烈火笼罩下,神灵居然瞬间就被炼为无形。 可也在此时,本源碎片从半空落下,刚巧落在程末的手心里。 他仔细端详着。 韩先让、陈逢对视一眼,正要再次冲上。 “别动!”程末一语断喝。 二人不由真的停了下来。 “我且问你,这就是你从老爷那里,重新偷来的本源碎片?”程末直视着陈逢。 “是,又如何!”陈逢毫不退让。 程末看了对方片刻,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异样。 手掌骤然紧握,本源碎片,在他的手中,碎裂成无数银屑。 “你!”韩先让万万没想到,程末居然会如此。 “我什么?”程末望着二人,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仍旧说了出来: “这个本源碎片,根本就是假的!” 八十六:旭日 这当然是假的。 没有任何人比程末更有资格下这个判断。 当日就是他接触到了大道本源,亲自将其中的一部分碎片拿到手中,带回到了尘世。 只有他最了解这块碎片,也只有他能清晰的感知其中的法则涌动。 当他将这一块白玉般的东西握在手中后,就马上发觉了异样。 尽管它是个近乎于完满的仿制品,真的有着如玉般的光洁、纯澈柔和的光芒、以及充沛的灵力在里面。 但唯独在里面,程末没有感受到“道”的神韵。 它,只是个虚伪的“躯壳”。 “假的……难道说……”言归想到了什么。 “少给我胡言乱语!”韩先让怎会相信他的话,当真是怒不可遏,在他看来,这完全是程末为了不让他们得到本源碎片,所用的“下作”手段。 “程末,你屡次三番坏我好事,给我付出代价来!” “坏你好事?应该说你屡次三番图谋不轨,被我挫败!”程末冷冷开口,见陈逢已经挣脱了三元凌天环的束缚,再次纵剑挺来,当下不退反进,右手食指紫光闪烁喷薄,迎向了对方的剑锋。 “当、当、当、当、当……”金石交击声不绝于耳,数十招内,陈逢的宝剑居然接不下程末一只肉指,当真让他心中骇然。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四面五彩环绕,再度被那三个奇环包围。 得益于汉方岭简仪,将三元凌天环彻底炼化,现在程末也能自由使用;而另一方面,融天森罗录中,也烙印下它的使用方法,可以说程末现在完全掌控了它。 光芒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了碧翠的颜色,犹如舞台帷幕,优雅掀开,来到台前。三道光环化作一只翠鸟,挟凌厉风声,朝着陈逢扑来。 翠鸟血红的双眼,宛若从血浆中浸泡出来。 对视着那样的双眼,陈逢第一次感觉到了心虚与恐惧。 来自本源的颤栗,灵魂身处的阴影,在刺痛折磨着他。 让他无所适从。 于是,他下意识的躲闪了。 翠鸟擦过他的身边,堪堪而过。 可是下一刻,在他的眼中,翠鸟的身形,立刻化作了程末的身影,双眼锋如暗剑,冷冷对视着他。 陈逢一时不知所措。 这可是生死相搏,岂容半点含糊! 程末一掌直抵对方胸口,“咔嚓”骨裂声不绝于耳,陈逢口喷鲜血,倒飞而出,直接昏死了过去。 程末以三一禁法的灵魂之术直接攻击对方的精神,只要他的心底里还存在懦弱的地方,就难免会受到影响。这样看来对于背叛陆家这件事,他还是存有一丝愧疚的,否则程末也不会这么顺利。 一击打倒陈逢,程末顺势将对方手中的长剑夺走,汉方岭简仪瞬间发动,轻车熟路,程末就获得了它的控制权。 余光瞥见烈火涌动,不用多想,定是韩先让已经袭来。脚踏玄宫,程末瞬息离开原地,身影变化不定。 韩先让的语气已有些狰狞:“这是郑依谨的步法,那日劫走我生日贺礼的歹人果真也是你!” “你我各自欺骗对方一次,也算扯平了!”程末手中剑光吞吐,锐风斩碎团团烈火,向着韩先让当头劈下。 烈湘皿凌空飞舞,眨眼间,滔天烈火居然变成波涛万顷,挟排山倒海之势,轰鸣若雷响云霄,疯狂倾轧向程末。 这是程末,现在绝难想象的威力! “想不到,程末!”韩先让却似酣畅淋漓,“这就是通源境后才能掌握的力量,诸多真气随意变换,各式绝学更上一层!万古惊涛掌!” 随着最后一个“掌”字念出,程末见到,对方于波涛之内,对着自己遥遥一掌推出。水浪尚未及身,压力之大,就已经难以想象,宛若自身被牢牢锁死,背负着万丈高山,不落如何闪避,背负的重量有增无减,全身的骨头都要碎裂。 “不过修炼了一门绝学,又有什么可得意的!”程末却毫不慌张,自身经脉内光芒流转,勾勒出山脉的轮廓,庞大的压力顿时消失大部,大地内源源不断的力量给了他抗衡的资本。 “轰隆”,地面塌陷,化作道道石墙,挡住了波涛的冲刷,程末得势不让,对着韩先让,一拳打出,正中对方掌心! 真力对撞,波涛、土墙纷纷溃散。二人拳掌变幻,顷刻间对拼了数十下。最后一击转瞬而过,韩先让仍旧牢牢站在原地,程末则飞快退后。 解纷巅峰的他和已入通源的韩先让比拼功力,的确占不得丝毫优势。但对韩先让来说,程末没有一击溃退而是和他对拼这么多次,已经让他的内心震骇无比。 但这种感觉,也不过稍纵即逝。 “哼,不管你究竟有何奇遇,也改变不了你必败的结局!” “程末,当心,”言归提醒道:“我是看出来了,他的烈湘皿特性是能容纳各种元气,在入通源境后他现在至少就有了水、火两种力量收纳在其中,如果这样下去你定然难以获胜!” “这我自然也知道!”程末心知肚明,另一种绝学再次使用,晨光熹微,化作丝线,缠绕在程末的剑锋上,如沾染了鲜血般的橘红。紫光自灵台显化,环绕周身,犹如神灵降世。 另一方,一只彪形巨狼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朝着韩先让咬去。 瞬息之间,程末连用三大绝学! “班门弄斧!”韩先让冷笑,毫不退让,双手伸出居然硬生生扼住了巨狼的喉咙,刹那间将之撕成两段。狼形重新化为元气消散,程末已经纵剑冲来,长剑锐锋裹挟着旭日光辉,炽烈的气息几乎连呼吸都烧灼。 烈湘皿火舌喷涌,两股热浪交汇在一起,在四面草地上燃烧熊熊烈火。程末的长剑瞬息破开数十道火焰屏障,一路斩到最后,面前却是一片空旷,韩先让早就不见踪影。 “去死!”声音突兀从背后传来,程末一惊之下,身不由己,全身已经被裹挟到汹涌洪水中,朝着内部中心被卷席而去。湍流的压力,几乎让他无所适从。 水面之上,韩先让得意的大笑起来,然而笑声未闭,三道闪光骤然而出,旋转着缠绕着他全身。猝不及防,韩先让也被一同拖入到洪水之中。 “以为可以拖我一起下水?可笑!”韩先让心中不屑,烈湘皿再次出现在身边,将他周遭的水流统统吸走。 可却在此时,心生警兆。 巨大的神灵咆哮着,目标却不是韩先让。硕大的手掌直接拍飞了烈湘皿,瞬间,韩先让和自己的灵箓失去了感应。 周遭的水流,随之一松。 庞大的黑影,从水底向上飞速穿行,韩先让只见硕大的鱼尾拍动后,一只身形如山岳般的鲤鱼,跃动到自己眼前。潜流激荡,裹挟着激波,层叠不休,就像只有在神话中才存在的神兽巨鲲。 鲤鱼的嘴巴张开,程末从中鱼跃而出,长剑上,烈焰不减,直直刺向韩先让。 三元凌天环,仍旧死死束缚着对方。 这一击,程末算得恰到好处! 韩先让的双眼中,发出了凶狠的光。 “轰!” 波涛、巨鲲等等全部消失不见。猛烈的对拼后,程末被震得连连后退,三元凌天环颓然跌落到他的面前,表面碎裂,显然已经彻底毁了。 不远处,韩先让手持另一柄宝剑,语气凶狠:“程末!你能让我用这柄‘烈湘剑’对付你,足以自傲了!” 剑有其名,与灵箓相同。人、剑的气息交相呼应,成几何倍般暴涨,一瞬间,压过了程末的全部气机。 可是韩先让很不满,非常不满。 自己平白比对方高一个境界,不仅没能拿下对方,还被逼出了这等后招,这不仅证实了程末本身的实力,更对自己,是一个极大的羞辱。 “那把剑,绝对要小心。”言归的语气也有些凝重,“那不仅是一把元器,而且是炼器师为他量身打造的法宝,和三元凌天环、还有陈逢的这把大路货法宝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人、宝的气息彼此贯通,所能有的威力,又岂止一加一等于二!” 程末一言不发。 刚刚他就将紫度玄光变用到了极致,已经爆发出自己最强的实力,可受其后作用影响,全身肌肉都在隐隐作痛,显然短时间内不能再那样来一遍了。 如果现在是夜晚,到还能借助月光。 可恨自身太阳之力尚不圆满,借助旭日的元气,根本达不到银月浮光咒的程度。 飞快思索中,程末无意中看到,陈逢赶来的货车,早已被劲风吹倒,里面的货物倾倒一地,全是一种橘红色的奇花。 “那是,春阳万盛花?”对这种只在焕青城附近生长的灵物,言归也是认得。 焕青城的环境有长达五个月的春季,少阳元气充裕,因而也培育出了这种属性极阳的灵花。 程末二话不说,立刻抓起了一大把春阳万盛花,塞入口中。 “你疯了吗!”对这等空嘴吃灵物的举动,言归也大吃一惊。 程末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 极端炽烈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酝酿、翻滚着,透过他周身经脉、七窍,游走不定,瞬息之间爆发。 耀眼的光芒,犹如平地上,升起了第二轮旭日! 一:丽人行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程末、邓也一行七人,自离开焕青城后行路数月,走走停停,已经逐渐来到元台广界的中部位置。 一路向西,春意渐去,沿途所见,山河之中尽为苍茫。涧中溪流已开始消融,潺潺清冽的水上漂动着浮冰,偶尔有小鱼跃出水面。薄雪覆盖的草坪下,已有早发的嫩苗倔强地冒出头,仰视着新一年的大地。 树上花苞三两点点,远处天边,飞鸟叽叽喳喳鸣叫不停。极目远眺,俯视众生,可以感觉到勃勃生机暗藏待发,让人满怀希冀。 队伍停下,程末去河边洗了把脸,清凉的感觉滋润着肌肤,让人不由得清醒了一些,抬起头,发现对面一只小鹿正在饮水。隔着河流相望,小鹿终于还是注意到了自己,惊叫着跑走了。 “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还是不太适应现在的环境。”程末对着暗中的言归说。 “那是自然,毕竟焕青城其实是入春最早的地方,其他地点,还处于冬季的末尾。”言归说。 “同样是在北域,相比较冰雪,我还是更喜欢春天。” “其实你要是到了邓也的境界,也就不在乎春夏秋冬了。”言归说:“话说回来,我却是没想到,即便这段赶路途中,你修炼的也还是够刻苦。” 数月时间,即便大部分用来赶路,程末仍旧没有丝毫放松,一方面在巩固着自身境界,另一方面,就是从父亲留下的典籍中再选取合适的进一步修炼。这段时间内,程末自身真元也愈发浑厚,隐隐有了不同的变化。 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则是言归交给他的妙法修行。 “但我还是有些不懂,”程末说:“你说我要修行的妙法还是源自于三一禁法,可三一禁法中,关于筑丹、炼器、灵阵之事,却是丝毫未曾提及,又如何修炼妙法?” “这算你见识短浅了。本、术、道、妙、通五法中,本法、术法属于身体,道法、妙法则属于精神,而通法则是神、体双属。妙法和道法,只不过是精神元力运用的不同法门,再从其中派生出不同的分支,形成了筑丹术、炼器术等。 我本身并不精通于某一特定妙法,因而确实没法教你太多高深莫测的东西。但我能教给你的,是始于三一禁法的妙法本源,从本质上,它却比任何妙法都要高级。” “你不精通妙法,却说教我的妙法最高级?”程末有些怀疑地问。 “长了几十年的草,也比不上一年的树苗高,因为本质就不同。”言归道:“你的三魂已分,唯欠七魄。三魂者,为:胎光、幽精、爽灵;七魄,则为:尸狗、伏矢、雀阴 、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不同于三魂本为混沌一魂所分化,七魄实际上就是体内七大先天之气源,分掌人生命数之轮,故而又叫七轮。在人体对应的位置,则分别是:顶、眉间、喉、心、脐、下宫、神海七大命轮。修行七魄,就是要你激发命轮、重聚先天之气,最终化为有形之神,为己所用。 而我要教你的法门,就与三魂七魄息息相关,称之为十化。它既可以认为是妙法,也可以被看作是炼神之本。” “十化?”程末问。 “一化神、二化虚、三化源、四化力、五化精、六化英、七化天冲、八化灵慧、九化醒气、十化中枢。掌握了这十化,也就掌握了妙法的根本,它与一般的筑丹、炼器、灵阵术相同,又迥异。” 言归一边说着,在河边捡起十枚鹅卵石,自上而下摆出一个三角形,顶尖有一枚石子,第二层有两枚、第三层三枚,以此类推。 他指着最底层的一枚石子说:“这好比是一般的妙法修行,众多的选项支中,你只能选择其中一条,逐步向上。而越到上层,留给你选择的余地也更少。直到最后,”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最上层的那一枚石子,“你固然达到了顶点,但也把自己死死困在了这个区间,再无法改变。 多数筑丹师、炼器师、灵阵师,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们穷尽一生,耗费大半精力,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断钻研,留给自己的余地却越来越少,最终作茧自缚。我不能说他们就虚耗了光阴,但大道数千,偏偏舍近就远,终非正道。” “但十化之术,就完全不同。”言归说着将鹅卵石收起,重新摆了一个反三角形,最底层是一,最上层是四。 “十化,完成第一化神后,你就同时面对着化虚和化源两个选择。当你完成前三化后,真正的神妙,也就开始出现。化力、化精、化英,它们所对应的,分别就是筑丹、炼器和灵阵。你只要选择一项完成,就可以再在他日选择另两项修行,直达最后的顶层化天冲、化灵慧、化醒气和化中枢。 不同于钻研毕生某一项的一般妙法,十化的本质,实则是让人体悟大千变化、感知道法精深,以至神化万千无穷、终抵诸天自在逍遥境。到了那个地步,是想要筑成无上灵丹、还是炼就通天神器,自然都不过随意为之,也就不需要单独钻研了。” 程末听得心向往之,却也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既然十化之法本质仍是炼就三魂七魄,世间真正的高手,也各有方法成就自己的三魂七魄。难道对他们来说,想要再学妙法,也都是轻而易举?” “这个问题问得好,对于用其他方法成就魂魄的人,当然没那么容易。十化是炼就三魂七魄,但不是每种炼就魂魄的方法,都是十化!”见程末还是不解,言归继续解释: “打个比方,学习妙法就是铁匠打铁,一般的灵阵师、筑丹师等就像一个有专长的铁匠,他们可能会打锄头、打铁锹,但不会打自己没学过的刀、剑等武器,彼此隔阂很大;而其他高手,他们就像是个壮汉,虽然身强力壮、理论上打铁会很有效率,但从来没学过技巧、也不知道锤子该怎么抡。 而你学成十化后,就像一个年轻有力、又博采众长的新铁匠,虽然经验尚浅,但别人会的你也会、别人不会的你也能学。至于那种一开始就什么都不会的,更是没法和你比。” “我也要提醒你,正如我说你‘经验欠缺’,妙法始终是实践型神通,你如果只是闷头苦练而不去实际操作,也不可能有所成就。这就和本法学的再好、也不意味着你打人一定赢一样,你应该可以理解。 不过先学一点总没坏处,我建议你先从炼器开始,毕竟你的凌跃剑,也需要重新炼制。而且你的三魂已成,意味着你前三化的步骤都已经结束了,直接再化精就可以。在七魄中,它对应着伏矢。” “仅仅分了三魂,化虚、化神和化源就已经完成了?”程末有些不可思议。 “你以为分魂的时候你遭受的痛苦,是白挨的吗?”言归认真道。 “程末?程末!”邓也的声音远远传来。 言归飞速消失,下一刻见邓也大步流星朝着这边走来,说:“你在干什么呢,花了这么久?那边休息的差不多了,准备继续赶路!” “好!”程末应和着,牵起身边的马跟着邓也归队。 这匹陆俨望给的龙首驹,现在已经和程末十分熟悉,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崇越。 大路两旁,凤翼马聚集着休息,所有人三三两两、或站或坐。陆见看到邓也和程末回来,不由得起身笑道:“你们终于来了!邓管家,我们这样还要多久啊,都已经快风餐露宿一个星期了,什么时候能好好休息一下?”最后话语明显带着苦意。 “哈哈,二少爷头一次出远门,还是娇贵了一点。”邓也大笑道:“快了快了,我们已经过了北群岭山脉,到了台宁平原的中部,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座厦顷镇,那里的镇主和我有点交情,以我们的速度,天黑前就能赶到,到时候就可以好好休整了!”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振奋起来,各自上马,在邓也的带领下,七匹马向前绝尘而去。 程末到底坐骑比其他人都要好,渐渐跑到了队伍前头。 快过申时,他率先看到,大路尽头,一座城池缓缓浮现,落日夕阳的地平线上,分外显眼。 城池的大门前,似有一道人影,已经等在了那里。 面带笑意。 二:过路人 “朱镇主,许久不见啊!” “哎呀邓管家,我一接到你的消息,就在等着你们了!现在你们终于来了,可算让我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朱镇主客气了。” 一行人被请入镇子内,沿路向着前方走去。 在邓也的介绍下,程末等人知道了迎接他们的就是厦顷镇的主人——朱牧。 在朱牧的引路下,他们来到了早已给他们准备好的行舍里,安顿好住处、行李和坐骑。不过实际上,众人一路也没什么行囊要存放,程末数个乾坤袋装着自己的东西,剩下六人的行李,也都在邓也、陆见二人的乾坤袋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风餐露宿,有个地方给行李歇歇脚、也能让自己睡的安稳些。 “有这么个房间,晚上程末你也能睡的更好一些。”陆见也是知道程末睡觉不能见光的。 “也还好。”程末这一路上觉得还算可以,但一来到这,或许因为精神的放松,不由得也确实疲惫起来。 “邓管家,可还对这里住处满意?”朱牧笑着问:“我还为各位准备好了酒菜,今晚来给你们接风洗尘。各位就好好休息,接下来两天,也请多在这住几天,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却不用这般麻烦了,朱镇主。”邓也推辞说:“我们赶路要紧,一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最多到后天早晨,我们就得离开的。” “这么急?”朱牧皱眉后说:“那各位,可是有些不凑巧了。” “怎么说?”程末问道。 “小兄弟有所不知。”朱牧看了他一眼,回答:“这里地处台宁平原中部偏南,已经接近了延苍雪山的区域。从这到洛峦洲,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雪封城,这是条近路,但雪封城地处延苍山深处,极为凶险,外来人大多不会走这一条;另一条路稍微绕远,要安全许多,然而仍旧要经过延苍山脚下,前几日我刚刚得到消息,因为延苍山上发生了大雪崩,这条路,已经被封死了。” “什么!”陆见大吃一惊,“难道我们非要深入到延苍山腹部去?”对于那里的险恶,他也是早有耳闻。 “二少爷不必恐慌,”朱牧劝说道:“往年的惯例,山中雪崩是常有的事情,一般用了一个星期,道路就能重新清理出来。各位只需要在这多待些时日,路途自然能恢复。” “既然这样,也是别无他法。”邓也只好说:“那接下来几日,还请朱镇主多费心安排了。” “哪里哪里,”朱牧道:“各位匆忙晚来,想是还没有吃饭。昨日我无意得到一条大的金樽鳇鱼,长有快十丈,一个人怎么也吃不完。其肉质紧实鲜美,烤着、煮着、生脍都适合,我正好拿来做全鱼宴招待大家。看时间,那些佣人们应该准备好了,各位随我来一起用餐就是。” 一听如此,包括陆见在内众人心里都喜悦。 唯独程末心里一紧,表情颇为不自然。 看着准备动身的众人,他不断在琢磨,怎么能推脱过去。 “对了,程末,我才想起来,”邓也要走出门时,忽然转身道:“你去城镇内,替我们采购赶路的补给,还有别忘了,替我单独买点我惯常要的东西。”说着,不留痕迹朝着他眨了眨眼。 程末会意,心中感谢邓也的善解人意,应了一声就要出门。 “邓管家要买东西,我找人单独去做就是了,何必要让小兄弟特意跑一趟?”朱牧奇道。 “哎,你有所不知,我们各人的偏好,还是让我们自己人去买用的顺手。再说了,我也有些单独要用的,还得他才能知道。行了,不用管他,我们去吃饭。” 这般说着时,程末已经离开了众人,走远了。 镇子很小,更像是村庄的交易集市,和焕青城的繁华更是天差地别。但好在还不算破败,该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程末没跑多久,就已经把该买的东西买完。 不过归根结底,买东西这件事,本就是他和邓也一起找的托辞,只要能离开,根本无关紧要。 现在程末坐在一间面馆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的葱油面,面对着门外天空的月明星稀。碗里的面清汤寡水,也吃的格外津津有味。小地方少有珍贵美食,当地厨师就会竭力钻研,发挥出食材最原本的滋味。 “邓也真是了解你,也知道怎么给你找台阶下。”言归笑道:“全鱼宴,对你来说,不吝于酷刑了。” “我宁愿他让我去延苍山猎一只灵兽回来尝鲜。”程末说。 “换做是我,可没这么轻松,我记得那个朱牧说那可是条大鱼,万一明天也吃鱼肉,我看你怎么办。” “那我就说在闭关修行,反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吗。” 言归知道程末指的是什么,也不由得感慨说:“是啊,还有你父亲留给你的《九真中经飞文》!” 《九真中经飞文》,沧梦沉蛰的第二阶段功法,适合于通源境刻纹的绝学,将之修行后,沧梦沉蛰本身的神奇,才会一点点彻底开启。 其功法的特殊性,也是言归在程末解纷阶段就将沧梦沉蛰拿出给他修炼的缘由。须知,当言归发现程启居然还留下了这个后,可是大吃一惊。 “说真的,我是很好奇你父亲到底从哪弄到的这个。别的都还好,哪怕五岳真形图让人知道了,别人也顶多感慨下你的好运。可要是《九真中经飞文》流传了出去,哪怕中域的大势力,都会发疯般来找你。” “这功法,有这么稀罕?” “很稀罕!”言归郑重地说:“它是一部很神奇的功法。一般的功法,是为了修行所创。而《九真中经飞文》,只是为了通源境刻纹。九真中经,九段飞文,每一文对应通源境后刻印的一纹。” “要是这样,它本身局限反而更多,到底稀奇在哪?” “你小子懂什么,专为刻纹而生,就是它最稀罕的地方!通源境刻纹,本质上就是人和灵箓共同修行的过程。灵箓上每多一道灵纹,就代表灵箓本身也强了一分。 刻纹的绝学没有绝对,以你举例,可以用五岳真形图、紫度玄光变、或者你新学的神通都行。这个过程就像渡河人要先造船一样,人是乘客、神通是船体,造完了才能划船过去。 可修行九真中经飞文后,就像在河面上提前造好了一座桥!渡河者不需要再单独造船,你想想,这又会怎么样?” “提前有了桥,过河的难度,都不比以往了。”程末忽有所悟。 “而且既然是桥,可以渡河的选择,也就更多了,又何必要造船?”言归带着深意地说。 程末心中一动。 言归之前是将术法神通比作“船”的。 按理来说,通源境刻纹,也是要用自己最精深的术法。 不需要局限于“船”,就意味着…… “咔哒——”脚步声传来。 程末抬头看,见到两个人也走进了这家店。 一人是个青年男性,身高体阔,剑眉星目,坚实的脸庞透露着坚毅。跟在他身边的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紧紧抓着大人的手,颇为胆怯的样子。 二人坐在了程末的斜对面,都显得有些劳累而憔悴。面铺老板走来询问要点什么,男子只是随意说了几句后,就把老板打发走。之后注意到程末在看他们,男子丢过来一个明显介意的眼神。 程末笑了下,别开了视线,也不放在心上。 “怎么?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言归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有趣。” “有趣?” “他们明显也是长途跋涉而来,似乎还不像我们有坐骑,才会这么劳累;衣衫磨损,证明他们手头拮据,没有多余的闲钱;表情憔悴,证明已经风餐露宿了多日,没能好好休息;而且我猜这二人的关系,不是父子、舅甥之类的亲属,那男子,必然是男孩的属下护卫。只有这种关系,男子才会始终显得如临大敌,一直在护着那男孩。” 男子二人的面很快上来了,果然如程末所说,男孩正准备动筷时,男子先制止了他,自己尝了一口确保无误后,才放心让男孩吃。处处小心,到了这种程度。 望着这一切,程末忍不住,有些笑出了声。 “哼!”男子立刻带着敌意地瞪向了他。 “这位兄台别介意,我也没有恶意。”自己已经吃得差不多,程末也就站起身,拿一个酒壶走到对方面前说:“我敬你一杯如何?” “你小小年纪,还喝酒?”男子冷冷道。 “有志不在年高,况且我十六岁,也不算小了。”程末说。 “无缘无故,你我素不相识,又为何非要敬我?” “相逢即是缘。实不相瞒,我也是个过路人,在此只是暂住。故而见到同样远来的二人,有些特别的亲切。”程末认真地说。 男子冷峻地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自己。 可不知为何,程末却感觉,这一刻,对方似乎如释重负了一般,放下了某种心结。 男子接过程末的酒杯,一饮而尽。 “敢问二位是从何而来?岭阳宫?还是东边?”台宁平原中,岭阳宫是北群岭山脉的霸主,程末猜测他们就是从那最近的地方而来。 一边说着,程末坐在了男子对面,也就是男孩的身边。 男孩护着自己的碗,朝着里侧整个人挪了挪,怯生生地望着身边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少年。 青年似乎想要发作,但见程末没有进一步动作,就收敛了下来,只是冷冷说:“你总是喜欢打探生人的隐私吗?” “只是随便问问,不必放在心上。”程末转头对着男孩笑了下,随意道。 男孩看到了他的笑,立刻又低下头吃面,将脸都埋在了碗里,显然十分怕生。 “我们既不是从岭阳宫、也不是从东边来的!”青年男子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地道:“我们是走的西面的路!” “西面?”程末疑惑,因为这正是他们要去的方向,继续追问:“难道你们是从雪封城来的?” “不是!” “那是从延苍山脚下?”程末有些不可思议,“那条路,没有被雪崩封住?” “我们像是顶着雪崩爬出来的?”青年男子似乎颇为不屑,“封住了没有,你自己不会去看!” 男子本意只是嘲讽。 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后,程末彻底安静了下来。 三:有所图 春夜的清冷,笼罩了一丝飘来的寒意。新上来的乌云,从东方迫近,一点点的,遮盖了月光和星空。昏暗里,寒鸦的叫声如怨妇的泣诉,在空旷的平野传响不停。此外,都是静悄悄的,寒冷的气氛,足够赶走任何还在活动的生灵,它们龟缩在自己的小屋内,望着外面,瑟瑟发抖。 程末身着黑衣,隐藏在夜幕中,对着索骥图,沿着道路独自前进。 他显得很小心谨慎,不仅身体几乎被完全隐藏,气息也在尽力内敛,通源境后,对于气息的把控显然再上了一个层次,程末自信现在就算一个普通人站在自己眼前,也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我说,你至于这么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言归忍不住道:“先不提那青年说的是真是假,即便他说的是真、证明朱牧骗了你们,你现在也应该直接去告诉邓也,何必要一个人以身试险?” 方才听完男子说那条路其实并没有被封住后,程末立刻与二人分手告别,独自一人乘着夜色,悄然踏上了去那条路的行程。 男子说的不错,眼见为实,自己不亲自去一趟,怎么能得知真相? “就是不知真假,才不可妄言。”程末道:“假设是男子骗了我,我不调查清楚就跑去和邓叔乱说一通,事后证明冤枉了朱牧,反而离间了邓叔和他的关系;倘若男子说的是真,那朱牧骗了我,我也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说服人。若朱牧只是好心想多留我们几天,倒也罢了;倘若他心怀不轨,先知道他的打算,才能做万全之策。” “前因后果,你已考虑妥当,倒是不错。”言归点头道,称赞程末的心思缜密,“但也要注意,这厦顷镇虽小,可他朱牧的实力,却也着实不俗。况且已经远离了焕青城,他若存心要对付你们,只怕阴谋诡计不会少。你,当心。” 程末点头,继续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万界索骥图。 通源境后,精神力感知更上一层,这张奇妙地图中,能看到的自然也就更多了。 平野之上,大道宽阔,走出许久后,地势逐渐隆升,树木也开始茂密起来。程末想起这条路实际上也是经过延苍山脚下,猜测现在逐渐进入了山脉的范围。 这个时间不算很晚,道路上已然人烟稀少。程末沿着大道一路走来,只有在此刻,碰到两个行人。他们像是厦顷镇的匠人,二人推着一辆独轮车摆满了土陶,向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相向而行,程末和二人对了下视线,照常赶自己的路。 那两人对这过路的年轻人也没有在意,继续推着沉重的独轮车赶路,前路昏暗,好在道路笔直,就这么走下去,也不会出错。 直到某一刻,推车停了下来。二人对视了一眼,满是狐疑。 起伏的地面、茂密的树林、恰巧经过的一个年轻人……这个场景,方才明明经历过了一次! 感觉到身后有气息,二人同时回头,只见程末就在背后,冷冰冰看着他们。 “噗通”一声,他们两个似没经历过这种事,吓得直接跪在了原地,哆哆嗦嗦地说:“上……上仙饶命!小的……小的们是厦顷镇的陶匠,这辈子没干过什么亏心事!不……不信你看……”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程末。 程末接过来一看,是厦顷镇的身份牌,上面一个“陶”字表明了持有者的职业。 此刻,他的双手,各自抓着一个身份牌,全部被占用。 这个时机,两个陶匠手中寒光闪动,两把匕首若毒蛇的尖牙,锋锐无声地刺向程末的两肋,致命而迅疾。 时机掌握的巧妙,让人叹为观止。显然从察觉不对的那一刻,二人对视后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办法,彼此默契程度,让人惊叹。 可是。 两只手握住了二人的匕首,死死抓牢,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在二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程末的肋下,凭空出现了另外两只手,遍布铠甲,如天神的手臂,制止了这志在必得的暗杀。 年轻人冷淡的嘴角,带着一丝戏谑。 毫不犹豫,他们同时放开了匕首,准备逃离。以暗杀的手段都无可奈何的敌人,绝不是他们应付得了的。这份当机立断的决心,的确让人赞叹。 不过他们,显然遗漏了另一件事。 程末还握着身份牌的两只手,同时下落,朝着二人的头部重重一砸。 “咣——”好像锤子敲到了铜钟上,回响经久不息。 二人分别倒地,不省人事。 随手将两个匕首扔掉,肋下的两只手也消散无踪。程末的元景神灵术也再度精进,从原本的“分神”到了“合神”的境界,可以将神灵一部分肢体、连带着神性召唤到自己身上,运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也是自此,程末才知道一些画像上神灵的三头六臂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众神之貌、行众神之法方才有众神之威,而最高的成就,自然就是所谓的“法身”。 “不错不错,干脆利落啊。”对程末刚刚的表现,言归显然很满意,“不过,你是怎么看出这两个人有问题的?” “一个小常识,”程末指着旁边的独轮车道:“这种独轮车,重心故意做得靠后,有经验的工匠都知道把货物也摆在后面,就能省很多力气。可是这二人推着独轮车,东西却都堆在了前面,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原来用个独轮车,里面的经验也这么多,果然万事万物,皆有其道。” 言归一边说着,一边将独轮车上的陶器推开,他猜测下面应该藏有别的东西。 堆满货物的底部,他看到一样东西,不由得一愣,“这是?” “怎么了?”程末跟着过去看,发现底下是一样磁盘状的东西,布满密文,看上去眼花缭乱又错落有致。最为细密点,连跟针脚也容不下,不知道多么高超的手段才能做出来这样精细的东西。 “这是原灵阵的启动核心,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言归一边将这个磁盘拿起,一边说:“难怪之前万界索骥图上没有指示、我也没有任何感应,要不是你看出了这独轮车的不对劲,咱们还抓不到他们。” “原灵阵?那是什么?”程末问。 言归看了他一眼,说:“按照运转方式,灵阵可以分成‘原’和‘应’两种。至今为止,你所见过的大部分灵阵、包括我在归元镇冥珠上所刻的小灵阵,都属于应灵阵。在一切准备就绪后,这种灵阵需要从外部输入元气,才能运转。元气的输入,可以是灵石、人的真元、灵兽的兽晶等等。 原灵阵则不同,它一旦创制完毕,就会自动吸纳天地灵气以此为动力,因而也就更加复杂。同时驱动这种灵阵,就需要像这磁盘一样的核心,将它放在阵中适当的位置、构成了完整的原灵阵,它自然就会开始运作。因为不需要额外的元气补充,中域大部分势力的护宗大阵,一般都是原灵阵。” “但这样的话,其实带来一个麻烦,”言归皱眉说:“如果按你猜测,这两个人是听了朱牧的指派,在前面设置了原灵阵准备对付你们,我们想把它找出来,也没那么容易。原灵阵在未完成之前,不会有任何灵气反应,根本无从感知。而且对方,也一定会刻意隐藏,你我只拿到这个核心、而不知具体位置,可就犯了难了。” “没有任何办法吗?”程末沉思道。 “要不然,继续守株待兔?”言归提议:“原灵阵极为复杂,仅仅靠这两个人不够,必然还有其他的帮手。我们在这等着,看看能不能再抓到几个,从他们嘴里问出来。” “只怕等不及了。”程末若有所思,突然说:“将那个磁盘给我一下。” 言归随手将之递给了程末,接过来后,程末手上微光闪烁,磁盘逐渐消解。 “你干什么!”言归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抓,却直接抓了个空,磁盘已经完全消失。 “我用融天森罗录将它融掉了。”程末淡淡地道。 “你难道就这么想要原灵阵的修行方式?”言归又好气又好笑,“炼器术你还没学会呢,想着一步登天啊!” “你想多了,”下一刻,程末手上,又出现了浓郁的元气,都是由刚刚磁盘分解而成,这次,程末没有将之吸纳进森罗录中,而是注入到了万界索骥图内。 古朴的地图上,多出了这一股元气,逐渐出现了变化。 “万界索骥图可以展示探查到的一切,原灵阵剩余部分,也应该已经出现在上面,只是像你说的,我们无法直接发现罢了。我猜测将本就属于原灵阵的核心也在里面补完,应该会有特殊的变化。” “嗡!”片刻后,图上震动不息,果然如程末所料,地图上以某一点为中心,开始不断吸纳着灵气。 “可以,在地图上补完的原灵阵,它也是原灵阵。”言归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过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二人来到了图上指示的地方,程末四下,果然在一棵巨树旁,找到了原灵阵的另外一部分,像一尊石像,深深半掩埋在地下,遍布着和刚才磁盘一样的纹路,中间还有一个圆孔,正好能容纳下磁盘大小。 “妙哉,这样就行了。”言归一边感叹,一边环视着四周,冷笑道:“那朱牧还真是满嘴胡话,一路上走来,哪来的什么鬼雪崩,多余的雪花都没见几片!不过这位置,还真是用心险恶。到时候你们要是在这碰到埋伏,原灵阵一发动,所有退路就彻底封死,非变成瓮中之鳖不可!” “我原来担心那磁盘说服力不够,现在就差不多了。”程末说着,就要将这灵阵一角撬出带走。“把这个带回去给邓叔,他自有决断。” “小心!”言归突然提醒道。 程末的身影须臾消失在原本所在的地方,下一刻就出现在了数丈以外。 他面色严峻,分明看到,就在自己刚刚站立之处,地面已经化为一片焦炭。 “唔——”一道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显然对程末能直接躲开感到意外。等到看清对方居然还是个年轻人时,他明显更惊讶了。 稍稍思索,他才恍然大悟,道: “想必,你就是程末!” 四:显峥嵘 “你就是程末,我早就听说过你。” “本以为只是个小男孩,没想到居然这么强,居然已经通源了。” “也对,你这么出名,如果实力不够独当一面,又怎么能够。” “今天居然先见到了焕青城陆家的程少管,我也算幸运了。” 黑暗中,对方长袍遮面看不清容貌,听声音是个男的,性子却似乎颇为奇特,现身后什么都没做,反而对着程末自言自语了一通。 “你是谁?”程末冷冷道。 对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底细说的一清二楚,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的名字吗?”对方仔细思索了半天,才又说:“按照规矩,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人家都叫我‘地缺’,你也这么叫。” 地缺的话,几乎让人遗忘了刚刚的剑拔弩张,更像是初次见面的人在攀交情。 “千万小心!”言归道:“这地缺装疯卖傻,实力可着实不弱,他刚才那一击我就看出来,实力少说也是通源境二纹,至少两种术法被他炼就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通源二纹!”程末的眉角略微扬起。 通源境内,实力的差距,比从解纷到通源还要大。灵箓上每多出一纹,相当于从道境、底蕴、精神各方面提升,远不是一加一等于二所能概括的。 可越是这样,越激发出了程末内心中的好战情绪。 刚刚迈过通源境、数月苦修的他,也很想衡量一下,自己现在的真正实力。 “地缺,你刚刚攻击我,又是何意?”不过未到最后摊牌时刻,程末还是要尽量稳住对方,说不定,还有别的转机。 “怎么说呢,攻击你确实不是我原来的打算。”地缺挠了挠头,很苦恼地说:“朱牧一开始告诉我的,只是让我在这边带人准备灵阵,等你们一星期后自己过来,再把你们困在里面,此外就没我的事情了。可就在刚刚,你自己不按规划先过来了,还要破坏掉它。我想着不能让你那么做,就出手了。现在觉得,好像是不太好,可我确实想不出别的办法。” “准备灵阵?”言归很错愕地道:“这傻缺,居然还是灵阵师?” “你接下来,还打算干什么?”程末口吻沉静,似根本没把之前的话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地缺似乎更苦恼了,“你这一来,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我不该攻击你,那不是朱牧告诉我该做的事;可我也不能放你回去,那样这里在干什么,你们就都知道了。哎呀,你要是不来这边就好了。” 地缺陷入了苦思冥想,好像在思考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 程末目若利剑,直视着对方,不敢有任何懈怠。 “啊,我想到办法了!”地缺恍然大悟似的,对着程末很认真地说:“我可以现在杀了你啊!” “朱牧让我布置这个灵阵,就是为了杀你们。既然你先过来了,我先杀了你,其实也一样。” 用天真的口气,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不好!”言归暗道。 “哗——哗——”四周结连响起破空声,数道人影一跃而出,各自向着程末冲来。他们和之前打倒的二人一样,都是一起和地缺布置灵阵的人。方才地缺出面,他们就守在四周,等待时机。听到了最后的话,地缺没脑子、他们可不傻,自然清楚这时候应该做什么。 灵气弥漫、真元纵横,狮子吼、烈风波、剑气斩、水淹、火燎、雷霆万钧……种种神通被这些人不要命般地砸了出来,向着程末铺天盖地而去,惊人的声势,震动四周,好似天崩地裂般,让人心神不宁。 程末却只是盯着的确,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四面之中,忽有无数符文浮现周身,鎏金字体,熠熠若火焰涨灭不熄,焦灼的气息,几乎连空气都全部引燃,以燎原之势化为滔天烈火,朝向众人倾轧而来。 众人纷纷闪躲,可衣衫只要沾染一点,瞬息之间,就又在全身引燃烈火,整个人都被烧成了火人,嚎叫着想要将之扑灭。可即便体表的火被打熄,这火焰却化成了丝丝点点,向体内不断钻动游走,附骨之蛆般,一路引燃了骨骼、经脉、五脏六腑,要把人从内部烧成灰烬。 鎏金火符神法,这是程末从父亲留下的典籍中新练成的神通,神火降世,不灭不熄,单论杀伤力,五岳真形图和紫度玄光变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方才和地缺说话时,他也不会单纯傻站着,一直就在准备这招,随时应对不测。 然而即便如此,仍旧有人顶着烈火焚身之痛,冲到了程末的身边,刀光闪烁,向着他当头劈来。这个人刚刚冲来的速度最慢,可是刀势稳重,攻击的速度,反而是众人里最为迅疾的一个。 剑光迸发,犹如寒夜中一点锋芒,照亮了苍穹。凌跃剑在手,程末分毫不让,一剑刺向对方手腕。 自己的确不如对方快,如果也刺对方身体,肯定在剑尖触及到对方之前,刀锋已经抵近自己的头颅;而如果一味防守,也是落了下风。手部之中,肘关节是最灵活的,控制住对方的手腕,也就遏制了对方的攻势。 这招果然奏效,对方的刀势立刻畏首畏尾,左支右绌。程末看准了时机,一剑斩过,“咔嚓”一声,凌跃剑直接斩断了对方的长刀,正中胸口。刀客远远飞出,也不知他有什么护身,这一下居然没有直接被腰斩,但也是昏死了过去,直接丧失了战斗力。 “嗷——”猛虎咆哮,程末看见另一人屈指成爪,携猛虎下山之威,向自己当头扑来。身未至而啸声先来,声波所及,地裂石飞。 同一刻,另一人手执长枪,朝着程末挺刺。枪尖漫天飞舞,犹如繁星闪烁,程末周身几大死穴,分毫不差都被笼罩在内。枪乃百兵之王,最是难练,这个用枪的好手居然能将一杆枪用得这般出神入化,足见其平日刻苦。 眨眼间,程末就再次陷入险境。 “轰!”虎啸纵横,声波震荡,枪花也在同时已经到位。用枪的好手还没等得意,骤然之间发现,出现在自己枪风下的不是程末,而是那个用猛虎绝技的同伴,不知何时他居然和程末变换了方位! 长枪贯穿了他的胸膛,在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枪手眼睁睁看着同伴颓然倒下。就在此时,身边劲风忽起,长枪客迅速回防,枪长适远,近战并不便利,此人居然还能用得如此灵活。 程末双手紫光缭绕,直接抓住了枪杆中部,对方心中冷笑,手腕一抖,枪杆颤动不止,连续的劲力,就要将程末的胳膊震碎,然而没等他进一步动作,程末的肋下突然多出了两只手,神灵之手双拳齐出,正中他的心口。 又一个敌人被直接摆平,程末刚才调换彼此方位的绝学,用的是源自五岳真形图的大绝技——隐地移度天纲。大地广袤,万物统藏,一切之内,尽属其调度。通源境后不断的修炼中,程末终于可以用出更多五岳真形图内的绝技,而且进展也跨越到“二岳”的程度。 “有点意思!”一道火光,猝然而来,程末一惊之间,辙踪步疯狂使用飞退,火光却仍旧死死粘着自己。不得已间,源源不断的元气从大地被调动,浑厚的大地本源化为层层屏障,将自己团团包裹在内。火光层层穿透屏障,摧枯拉朽,直到最后才彻底消失。 屏障破裂,露出了程末愕然的表情,地缺在远处大笑道:“程末,你果然厉害,难怪朱牧也要提前准备才能对付你们。既然这样,你也值得我用全力!” 地缺轻轻挥手,一座庞大的火山,即刻拔地而起,热浪翻滚,搅动着爆裂的风云呼啸。 “乖乖个咚个里咚,这傻缺还真是灵阵师啊!”言归即便活到现在,也第一次经历这种匪夷所思。 五:地无缺 地缺的攻击,既不是术法、也不是道法,只是单纯的灵阵。 而且这个灵阵施展,既不需要天材灵宝构筑基础,也不需要灵石兽晶作为支撑,阵心、灵纹,仅仅是由对方的真力、元力构筑而成,随意而为,甚至不需要提前准备,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言归活了一辈子,灵阵宗师自然见得多了,可地缺和那些人相比,实力或许尚远远不如、天赋却丝毫不逊于他们。 “轰!”火山喷发,熔岩炸开,灼热而滚烫,犹如天女散花,,又似末日劫难降世。炎山阵中,炽烈的熔岩陨石般,接连不断砸向程末,间不容发,点燃了地面,烧灼的遍地赤红般的光亮。 程末灵活闪避,双手手指不断在半空中划动,一道道火焰符文随之而出,破空之声如鹰啼隼鸣,正面迎向了漫天流星。他这是直接用出了鎏金火符神法,以火破火、以力较力。 漫天的火焰不住燃烧、对撞、炸裂着,余波的狂风吹起了程末的黑衣和长发,一时之间,深处火焰中心的他,犹如火焰之灵般飘逸。可实际上,期间的程末感觉绝对不好,地缺的火山熔岩愈发密集,此刻犹如暴雨般,火流星倾盆砸下,压缩的程末回旋余地越来越小,几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呵呵,程末,你玩火还是比不过我!”地缺的话,听不出来是真心、还是在嘲讽。 “你别跟他硬拼了,没用!”言归急忙道:“且不说他境界功力胜过你,他用的灵阵术大部分消耗仍旧源于天地灵气,这么拖下去,你早晚真元被耗干净不可!” “我自然知道!”程末轻喝一声,凌跃剑再度入手,层层火符包裹在剑身上,夺目如黑夜中亮起了另一轮太阳。聚集了全部的火焰之威,程末遥遥一斩,翻滚着层层火焰浪涛,直扑地缺而去。沿途所至,熔岩滚滚都被排挤一空,甚至还被裹挟了些许,倍增其威势。 “哎呀,不好!”地缺有些手忙脚乱,急忙又用出一个防御灵阵,灵纹纵横,凝出一块玄武背壳,隐隐似坚不可摧。烈焰剑光轰然撞击,玄武灵阵被彻底击碎,但已保地缺毫发无伤。 “还好,还好。”地缺似心有余悸,但下一刻,他就看到,残余的火焰,凝聚成一个高大的火焰神灵,赤发粗臂,向着他狰狞抓来。 “哎呀,程末你怎么总是……”话没说完,地缺忽然将炎山阵调转,移动到自己面前。“轰!”藏在火焰神灵内部的归元镇冥珠同时炸裂,黑气弥漫飘散,却只是破坏了炎山阵一个边角。 “程末,你耍赖皮,居然用偷袭!”地缺有点生气了。 “居然没偷袭成功!”言归也有点呆了,没想到对方还有这般警觉,不知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程末却好像并不在意,紫度玄光变全力用出,他只觉得无穷劲力鼓荡在筋骨肌肉中。辙踪步和隐地移度天纲加持下,眨眼间他就极为接近对方。同时精神蔓延处,元力牵引,月光如受到灯火吸引的飞蛾般,纷纷加持到了他的周遭。 眨眼间,多种神通一齐用出,程末一扫刚才的颓势,隐隐占据了上风。 地缺正要再用炎山阵应敌,却突然发现,灵阵有点不受自身掌控。银月浮光咒用出后,周遭的天地灵气也被牵引走了大半,并且,孤阴触及之处,隐隐化为锋芒,无休止的涨落中,不断消减着炎山阵的根本。程末自身阴阳已成,单独使用孤阴破灭之道理,也是信手拈来。 然而,一切也还没有结束。 波涛声,隐隐约约传来,初时几乎细不可闻,到后来,怒涛声犹如蛟龙怒号,海浪排空,似暴雨之中海啸遮蔽,震天声势如千军万发踏步冲锋。 无边波涛滚滚而来,瞬息之间,彻底熄灭了炎山阵,只留下一缕青烟尚存。北玄维藏,程末这段时间精修的另一项控水神通,敢以传说中的万水之王“北玄大帝”的称号命名,足可以见这门绝学的高深莫测。也就是凭借于此,程末直接破掉了地缺的灵阵。 暗剑之光,如苍穹之鹰张开了利爪,以最为诡异的角度朝着地缺刺去。程末抓住了灵阵破灭的一瞬空档,要直接解决整场战斗。可是剑尖触及对方,却如中虚空,程末只是刺中了一个空荡荡的虚影,对方的真身出现在了数丈之外。 “转移类灵阵,见鬼的!”言归骂道:“这下可好,一定范围内,他的速度不比你慢!” 程末静静不发一言,像是在思考什么。 “连我的炎山阵你都能破掉,程末,你确实了不起,”地缺笑了出来,“这样杀你,也就有意义……” 话音未落,地缺几乎愣在了原地。 程末突然不说二话,直接转身,朝着来路方向大踏步跑走了! 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他现在很好的身体践行了这个道理! “喂!你跑什么!”地缺立刻急了,按照他的逻辑,是万万想不到激战正酣的程末居然会选择逃跑,当下也不由分说追了上去。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够快、或许还是灵阵的功劳,在用出辙踪步的程末身后,他居然一点也没被落下。 两道人影、一跑一追,疾风般眨眼奔出数里远,无论如何,地缺只能看到程末的背影,仍旧是赶不上对方。 “你不许跑了!”地缺双手一挥,又一个灵阵飞出,满天的箭雨从灵阵中显化,眨眼间,尽数射在了程末的背上,好像变成了一个靶子。 中箭后,程末的身影,缓缓如烟雾般消散。 “这……”地缺完全没有想到,程末不知何时金蝉脱壳了。 脚下的地面,突然间不断开裂,坚实的土层,变成了滑动的流沙,层层塌陷,将地缺牢牢困在了里面,仓促之间无法挣脱。 程末的身影,再次从一旁冲出,十指掐为印诀,真元注涌,初时凝聚一点,宛若夜空中一点火烛,继而,层层波纹荡漾而出,直冲精神般,摇曳人的心神。 这一招,也是在程启留下的典籍里为数不多的道法——照神震灵技! 可是,地缺的身上,居然浮现出一身金甲,再一次硬挡住了这一招! “咦?”言归注意到了什么,有些诧异。 “你还藏了这一招。”地缺的笑已经很勉强,金甲消失,他从流沙陷阱里一跃而出。 程末二话不说,元景神灵术用出,几个神灵带着银月浮光咒的加护,再次冲到了地缺身边。 至于自己?转身飞也似的继续跑走了——这次是真的离开,因为有神灵拖住对方不担心追上。 “地缺最后挡住你攻击的,应该不是什么法宝护甲,也是一种灵阵!”言归忽然说:“但是我想想啊,那具体是什么灵阵,可以有这种效果?总觉得眼熟……” “你那昏花老眼能认出来,糊涂脑子都不一定能记得。”程末没好气地说。 “怎么个意思,不就是一时想不出来吗?”言归不平地道,继续说:“话说回来,你真就选择直接离开,不穷追猛打?我能感觉出来,你最后那一下绝对有效果的,那个地缺一下子就萎了。” “我手段尽出,怎知他还有没有底牌?整个过程我阴招偷袭了他三次,却没一次达到了预想效果!” 程末分析道:“他只是过于天真,但并不傻,本能的反应比一般人更要敏锐,才能成为一个如此的灵阵高手,我久战下去,未必占优。况且我的首要目的,不是和他拼斗,而是要把这个情况回去告诉邓叔!” 程末的头脑始终冷静,没有因为战斗而热血上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始终是牢记自己的第一目的,不要为了其他事而顾此失彼。 两旁大道渐趋宽阔,远远的,厦顷镇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程末正在思索如何告诉邓叔整个原委时。 大地一阵摇晃,几乎让他一个踉跄。 “怎么回事?” “有人在打斗,而且很强、很激烈!”言归望向了半空中,沉吟道。 天上,轰鸣若雷霆万钧,平地间不断回响。程末分明看到,在那其中,一个硕大的鼎炉,吞吐着日月,席卷着苍穹八荒的每个角落。 “是邓叔的海纳百月炉!” 程末一眼认出。 六:大厦倾 养锐境的邓也,到了需要祭出灵箓的地步,可想而知他所面临的局面之恶劣。 程末心急如焚,加快了速度,想要先进入镇中,去找到陆见他们。他本以为大门已经牢牢关死,一路上还在想办法怎么能通过,可到了面前才发现,大门居然敞开着,留了一条缝隙。 “小心点,可能有诈。”言归提醒。 程末心中疑惑,仍旧从开着的缝隙中走进去。打着十二分的小心进入镇中,和自己预料的不同,冷冷清清,毫无声息。 夜幕下昏暗的微光,看得出四下里空无一人,微风吹过,带起了一点尘土,以及一些轻微的响动。墙角鸣叫的蟋蟀,反而成了最活跃的事物。 “怪了,搞什么鬼?”言归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都哪去了?” 程末一言不发,沿着道路四下。街市的房屋都门窗紧闭、灯火熄灭,好像都已经人去楼空。街道里面空空荡荡,程末找了半天,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人,这是都没了吗?”言归看着程末拿出万界索骥图,地图上整片区域就显示着空无一人。 整个一个厦顷镇,彻底变成了空城。 “先去我们的住处看看!”程末当机立断,不再理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决定把先找到陆见放在首位。认准了方向,程末快步赶了过去。 死寂的街道中,自己的脚步踏在石板上,“笃——笃——”的响声,在模糊的黑暗中反而更加清晰,无形中,似乎对应上了心跳的节律,触目惊心的吻合。月色微光下,房檐的倒影,瓦片林立,远远在地面上拉得狭长,似痛苦挣扎的手,拼命想要抓到什么。 程末尽量不去注意这些,尽力抛开自己心中的杂念。 忽然间,他心中一动,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在某个地方中,存在着什么东西,被他所感知到了。 一处房屋后阴暗的角落,程末双眼紧盯着那边,步伐沉稳,向着目标一步步走去。 走得近了,渐渐听闻一些细微的声音,像什么动物在摩擦着地面,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末分明看到,几个箩筐下,藏着什么东西,在瑟瑟发抖。如果不是自己通源境后精神力大增,也很容易被忽略。 掀开一个箩筐,见到是一个人影躲在一张毯子下。程末又把毯子直接拿掉,看到是个女子藏在里面。 感觉到自己被人发现,蜷缩的女子缓缓抬头,看到了程末,露出了恐惧的样子,马上就要喊出声。 程末眼疾手快,一把堵住了对方的嘴巴,低声道:“别叫!我不是坏人,你冷静点!” 女子不断地点头,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现在把你放开,你不许大吵大叫,慢慢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吗?”程末沉声说。 女子飞快眨眼,示意明白。 程末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放开对方,却见女子的双眼瞳孔骤然锁紧,慌张指着自己身后,大声惊叫了出来。 “啊——” 程末瞬间转身,远远地,看到三个人影,站在街道的另一边。听他们带着狞笑的口吻说:“想不到这里,还藏着两个小狗!喂,小子,识相的话自己把自己捆上,跪着爬过来!”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他……他们……”女子抱紧了自己,惊恐地说。 “不用担心。”程末安慰了一句,转过头继续冷眼看着三个人。 蔑视的眼神,就像注视着,三条死狗。 “小子,你找死吗!”三个人被程末的态度激怒了,其中一人大踏步走来,就打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看看。 这一人来势汹汹、行至一半时,猛然之间发现,那淡漠的少年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眼前! 骤然现身、毫无声息,仿佛一个迅疾的鬼魅。 他大吃一惊,却依旧应变奇快,双拳暴烈如锤,朝着程末当头打来。 程末瞬息之间与之连拆数招,末了一记鞭腿,从上当头朝着对方压下。 对方躲过了这一击,却仍旧被程末死死抓着一只胳膊。劲力集中,他直接震开了程末的手,向后飞快退去。 摆脱了少年的纠缠,心里正要得意,这时却骇然发现,一只由真元构成的紫色大手,仍旧牢牢抓着自己的肩膀,延伸在程末的手中,从未放下! 猝不及防中,程末将对方直接拉回,另一只手印诀飞快变化,照神震灵技使出,波纹震荡,直冲对方神魂。连哼都没有一声,对方直接昏死过去。 听得耳畔风声呼啸,不用看都知道,是第二人来了。对方手执长刀,步步紧逼,刀刀快无踪迹,专攻程末下盘。这样阴险的刀法路数,程末还是第一次见。飞退之中,已被最后一刀逼至死角,退无可退。 程末纵身飞跃,躲开了这一刀,不想对方的刀势在半空灵活变化,画了一个奇特的弧度,再次向着他劈来。角度刁钻,直指程末心口死穴。 元景神灵术合神法用出,程末将自身右手化为神灵之手,密布甲胄,“咔”得一下,死死抓住了长刀刀身。 对方一愣,万万没想到程末居然会这般应对。 就在这一失神中,他又见到,一道道烈火符文,从程末抓着刀的手,蔓延在了刀身上。遇风之后,符文明耀,瞬间化为大火,直接扑向了对方。 对方匆忙扔掉刀柄,飞快躲闪,堪堪避开了扑面的大火。惊魂不定,但好歹保住了命,他朝着程末得意一笑。 程末面无表情,指了指对方衣衫下摆。 他一低头,才发现一缕火星,刚巧黏在了自己衣服上! 就在下一瞬,火星猛然炸开,整个人都被包裹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一个“火人”。刚开始还有凄厉惨叫,后来,“轰”得一下,对方倒地,渐渐除了火焰烧灼的“滋滋”声,再也没有其他。 接连解决二人,程末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第三人踪迹。 “小子,别动!” 恶狠狠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程末回头,看到不知何时,那人已经将女子抓到手中,短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女子情绪已经崩溃,只是流泪,已经连喊的勇气都没有。 “你要是再轻举妄动,这小妞就没命了!”他狞笑着,手腕微动,刀刃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鲜红。 “你,想要如何?”程末双眼微眯,露出一种针芒的光彩。 “不想要如何,你给我老老实实走过来就行,别想着玩花招!”对方短刀朝着虚空一挥,凶狠地道。 程末一言不发,朝着二人缓步走出,他的速度不快不慢,很匀称,最终在女子面前停了下来。 给女子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后,他又转头,对着那人说:“现在……”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对方的短刀抽出,向着自己飞速斩来。 瞄准的是自己的脖颈,以从上至下、倾斜四十五度的方向。 这是个很讨巧的位置,既能造成最大伤害、又能省下最多力气。 程末在此刻还思考这些,可不是做无用功。 “当!”短刀被震得脱手飞出,对方震惊的眼神中,看到在程末的脖子旁多出了一块紫色甲胄! 程末一直在计算对方落刀的位置,就是为了这一刻! 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忽然听到从自己背后传来了咆哮的怒吼。硕大的神灵双拳握锤,从背后直接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整个人就如桩子一般,垂直着埋进了地里,直至没顶。 失去了挟持,女子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 “你没事。”程末蹲在了她的面前。 “呜呜,没事……”女子只是不停地低头在哭。 “好了,你,不用太难过。”程末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捡要紧的说:“你先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话没说完,程末双眼瞳孔猛缩。 女子手持一把匕首,刺入到程末的腹部!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可以看出,她在笑。 猎物得手的笑。 “永别了。”她坐在地上,稍稍抬起身,在程末耳边说。 骤然间,她脸上的笑意和从容,化为了惊恐。 程末的手,死死扣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双脚离地、高高举起。 望着女子发白的脸庞和扭曲的面容,程末另一只手只是把玩着她偷袭自己的匕首,淡淡地道:“的确该说永别。” 握着对方脖子的手,好像钢铁浇筑的钳子,一点一点施加力度。 女子的脸由白转青,渐渐变成紫色。她的表情愈发狰狞可怖,双手不断敲打着程末的手臂,发疯了一般想要挣脱。凌空的双脚,也徒劳地蹬踹着,但,却连程末的身体都碰不到。 程末的淡漠,未有所动。 感觉到手上的挣扎渐趋渐缓、最后完全停止,程末松开了五指,“砰”得一下,听到对方无力掉在地上,之后寂静无声。 “想不到啊,想不到,”言归暗叫后怕,“这女的真够阴险的,他们居然玩这种偷袭,下作!” “下作,但很管用。”程末将匕首扔到一边,锋刃上还沾着一点血迹。他的腹部上,紫光化作的铠甲消失,可以看到皮肤依然被刺破,鲜血流淌。 程末一边摸索着处理好伤口,一边在思索接下来又该如何。 “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和整座城的人不翼而飞,有什么关系?”言归一边查看着那几人,一边说。 “他们的打扮和行事作风,应该是山贼一类的人。”程末眉头紧锁,“但要是说让整个厦顷镇的人失踪,他们又没这个本事。” 阵阵脚步声,此时又被他听闻。 程末顺着声音看去,走来的一群人中,最前面的,就是陆见! “陆见!”他急忙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末?你原来在这里!”陆见看到了他,显得很欣喜,再见到他周遭的狼藉,不由得问:“你……你也遇到了这些贼人了吗?” “贼人?” “这些人突然来攻击城池,朱牧先把居民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后,邓叔就和他一起去应敌了。我刚刚也和这些朱牧的手下……” “陆见,快点离开他们!”虽然仍旧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听到他一直和朱牧的人在一起,程末立刻想要阻止。 “程末,怎么了?”陆见十分疑惑。 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他身后,原本一个不起眼的人,将自己的手掌,刺入到他的后背之中! 那人的真元,犹如黑色的墨汁。 “住手!”程末用隐地移度天纲转移了自己和陆见的位置,瞬息反击了过去。 缭绕紫电席卷,那群人却不正面交锋,纷纷闪过。 程末也无心追击,立刻接住了陆见,发现他已经昏迷,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这……这是‘天残灭生神功’!将自身的真元炼就的如同蛊虫一般,专门以别人的真元为食。一旦中招,就会被不断蚕食生机,最后只剩下一个躯壳!” 言归大吃一惊。 程末闻言,怒视向对方,杏仁状的眼中,隐隐燃有火光。 “你的身上,有一种我很熟悉、但讨厌的气息,看来你刚和他接触过不久。” 偷袭的人显然还是这群人的首领,他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遍布刀疤而扭曲的脸。 “地缺那个傻子,真的没有摆平你,还得让我天残来代劳!” 七:生天残 “这就是个局!”言归意识到怎么回事了,“什么他妈的有人攻城、又哪来什么的邓也和朱牧去对敌,根本就是他们发现地缺没能解决你,以为自己计划败露、狗急跳墙了!” 程末扶稳了昏迷的陆见,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天残。 “不用这么看着我,他昏过去了,反而是一种慈悲。”天残被刀疤扭曲的面庞,连笑都是扭曲的,“你倒是该担心你自己了,放心,对付你,没那么轻易让你不省人事的,我会先把你折磨到快断气、然后再救活你,之后再折磨……到时候,你就会后悔,自己还是死在地缺那傻子手里更好!哈哈哈……” “把解药交出来!”程末根本不屑听这些废话,怒吼着说道,双眼欲要喷火。 “你小子,真是天真的可以。”天残的话语中残忍意味更浓,“天残灭生神功根本无药可解,中招者除非用自己的功力硬扛过去,否则必死无疑。看那小子孱弱的实力,扛过去是不可能了,这样一来,倒是还有另一个办法——你杀了我,也就万事大吉了!” 程末怒意更盛。 天残哈哈大笑。 “程末,别听他的!”言归急忙说:“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他对着程末说了几句话。 程末听清后,先是一怔,继而冷笑着对天残说:“却是想不到,你们从中域千里迢迢而来,朱牧又到底给了什么好处,能指使你们来对付我!” 直接被程末叫破了由来,天残也是意想不到,意外之余马上说:“哼,就凭他,也想使唤的我们?我们只不过是处理另一件事情后抽出点空闲,帮他这个忙罢了!” 天残、地缺,一定是来自中域。 无论地缺的灵阵术、还是天残的天残灭生神功,都是仅在中域才存在的绝学。 这就是言归刚刚告诉程末的事情。 但,还不仅仅如此。 就在说话的时候,天残的手下已经成半圆状,向着程末围了过来。 程末扫视了一圈,冷冰冰地说:“你的朋友地缺,也是像这样带着一群人打算对付我,最后他们连个渣也没剩下!” “你就别危言耸听了,地缺那个傻子我还是知道的,就算没能奈何你,但他一定平安无事。”天残的眼中,少有的出现了些许玩味的色彩,“我更好奇的,反而是你,明明是个刚刚通源、连刻纹都没有的毛头小子,凭什么能在地缺的灵阵术中幸存?” “所以,你是打算借这些人称量我了?” 天残没有回答,毕竟,让“猎物”知道的太多,也就失去了玩弄对方的乐趣。 “但,有一点很不巧。”程末望着步步逼近的对方,眼光不住张望。 “什么?”天残倒还真想看看,这个少年人到底要干什么。 “那就是,我——”程末说出这句话后,身影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话,是从远方遥遥飘来的—— “——我没打算和你打!” 背着陆见飞奔的身影,风尘仆仆。 众人立于原地,呆若木鸡。 “愣着干什么,给我追!”天残气急败坏,指着程末的背影大吼:“小子,给我站住!” 他的确万万没想到,本以为程末盛怒之下会直接动手,或者为了救陆见、盘算后真的尝试杀掉自己。哪知盘算了半天,居然只为了逃跑,难道是真的不管同伴死活了? 程末背着陆见,飞奔时只想着一句话: “带着他快点离开,他的毒我可以想办法解开!” 这是言归告诉他的话。 也是他之所以不顾天残、只求脱身的底气所在。 “陆见的伤,你打算怎么救?”街巷中,程末穿梭不定,结连数次改变方位,一边跑,程末一边问。 “说简单也简单,他现在至少能撑十二个时辰,只要在这个时间内,把天残那诡异的真元从他体内祛除干净就行。”言归说:“天残的真元,像蛊虫一样游走在他的经脉里,不断蚕食他的生气,只要有另一个功力足够深厚的人,把自己的真元也注入到他的经脉中,一点点把那些‘蛊虫’赶出来就行了!” “说的倒是轻巧!”程末却听出了其中的风险,“擅自将真元注入他人经脉,一个控制不好,就会直接毁掉陆见的根基!轻则经脉被毁变成废人,重则直接走火入魔!” “所以还需要别的辅助啊,”言归倒是早就想得妥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是赶巧了,但要真这么干,不仅对他、对你们,也都是个挑战……小心,他们追上来了!” 不用言归提醒,程末分明看到,就在眼前,两个人从另一条小巷内跃出,二人的真元犹如游丝,在空中交缠,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着程末全身笼罩过来。 程末视如不见,正面冲了上去。 二人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张真元大网火不能烧、水不能淹,又堪比钢铁般坚韧,一般的利器绝难破坏。因而看到程末不知好歹敢来自投罗网,嘴角也浮现出嘲弄的戏谑。 程末双手紫芒闪烁,化为两杆长矛,在对方震惊的注视中,直接从两边拦腰横扫过去。 他自然不会费心思在那张破网上,只要把操纵网的人解决,一切便毫无威胁。 不过他两杆长矛很有章法,故意一前一后,前一杆长矛先一步到了左侧敌人身边,逼得对方连忙后退。右侧的敌人为了保持阵型,也不得不跟着后退。 恰在此时,后一杆长矛再次就位,堪堪刺入了二人面前地面,大地震颤,二人步法踉跄。无尽浪涛声汹涌,趁着二人立足未稳,将二人卷入到旋涡中,眨眼间天旋地转。 北玄维藏的旋涡劲力,运用起来也是变化莫测,二人被困其中,接连使用劲力试图挣脱,但每次都发现,打在水中根本无从着力。 水势善动,无所不至。而北玄维藏,要旨也在于“藏”,避实就虚,往往能趁敌人之所弱而不被敌人所趁。 涡旋劲力愈发猛烈,旋转数周后二人直接被远远抛出。却也就在同时,第三人紧跟着出现,灵活闪避开程末数次紫光攻击,之后纵身一跃,在程末眼前就像鲤鱼跃水般钻入地面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程末却没想到对方还精通土遁之术,一时警惕望着地面,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忽感觉左脚边有所颤动,灵活闪避过后,一把飞刀从那里飞出,刀尖带着碧绿的色彩,分明浸满了毒药。 刚刚避开,程末在同时又觉得右脚一紧,原来对方早已算准自己躲避的方位,抢先一步埋伏在那里。右脚腕越来越沉,对方就要把程末拉入到土中掩埋。 程末心中冷笑,经脉中真元运转,隐约勾勒出两座山峰的轮廓。大地上源源不断的劲力汹涌而来,全部在此刻被他集中在了右脚上。 “轰隆”!地面崩裂,不断塌陷,那个人也被直接震了出来,远远飞出,狼狈从地面爬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远远地,一块千钧巨石朝着他当头砸来。即便他擅长土遁,但这仓促之中,他又怎可能委身于石头当中?故而只听一“啊”得惨叫,紧跟着“砰”得一下后,就再没有声息。 弹指间解决三人,程末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感。不论如何,他的终究被阻了一阻。他可以和对方纠缠,陆见却未必能撑过这个时间,此刻每分每秒,都对他极为宝贵! 也就在此刻,一股阴邪、寒冷的气息,悄无声息,朝着他袭击过来。 程末飞快转身,只是以肘一挡,对方直接被挡开。 天残双手若沾染黑墨,残酷笑意不减。 阴寒的气息,从手臂上沾染的黑色真元不住侵袭自己的经脉,程末眉间阴翳扫过,火焰符文浮现,将黑气烧的干干净净。 “却没想到,你还会如此刚猛的火焰之术。”天残冷冷地道。 天残灭生神功的信息,言归已经告诉了他,虽然这门神通本身霸道诡异,但天残本人显然没练到家,还无法将灭生之气大范围蔓延,因而除非直接接触,否则威胁根本不大。 况且这类邪灵之术,往往最为害怕雷霆、火焰一类的刚猛之力。 “你固然身负各类秘术,不过,”天残露出了诡异的笑,“我也有一张,你想不到的底牌!” 程末警觉了起来。 背上的陆见,似乎动了一下。 所以,他又分心了。 “小心!”言归匆忙大叫道。 “嚓——”程末的心口处,鲜血喷涌。 背上的陆见,不知何时醒转,左手成爪,刺入程末的左胸膛,就要把他的心挖出来。 关键时刻,程末死死抓住了那只被自己的血染红的手,顺势将陆见从自己后背掀了下来。 他看到陆见的双眼,充满了黑暗,已经没有了眼白的存在,隐约的血丝,诉说着此刻他内心的癫狂。 “这不是天残生灭神功,他是中了移魂之法,一定是天残趁着攻击他时,一并种下的!”言归断然道。 程末猛然发劲,将陆见的手拔了出来。血红的色彩,溅在了对方的脸上。程末没等他接下来有动作,不由分说直接再度打昏了他。 天残也趁着此刻再度攻来,程末仓促应对,双掌对拼下,天残一动不动,程末倒飞出数丈。阴寒气息从胳膊经脉进入全身,不断肆虐。加上失血,程末双眼模糊,觉得自己愈发虚弱。 下面叫嚷声越来越大,不用说,对方的人马全都发现了自己,已经围了过来。 没等天残再有动作,程末先下手为强,火焰符文连续不停,在四周凭空炸响。以程末为圆心,四面陷入熊熊大火之中,乘着风向,火势蔓延,附近所有建筑,眨眼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利用火势隔绝了彼此,程末听见惊叫声不绝于耳,当下不敢怠慢,扶起陆见,打破一堵围墙,踉跄朝着里面走去,试图找到一条出路。 一边走,程末一边推到围墙、梁柱等,掩盖了自己的踪迹。强行走出一段后,程末带着陆见来到一间尚没被火势波及的房屋中。 将陆见放在了地上,程末立刻靠墙坐下,大声喘着粗气,一面从乾坤袋中取出灵药等包扎伤口。失血、还有天残的真元,折磨得他愈发虚弱,他必须先安顿好自己,否则他和陆见,都活不过今晚。 “你的伤是小事,天残的灭生气反而更要命。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快速摆脱那诡异真元的纠缠,但,就是太狠了。”言归的话有些踌躇。 “什么办法?”程末沉声问。 “灭生气是自你右臂侵袭体内,取匕首,用火烧热,自右臂顶端开始,将大动脉整个划开,灭生气就会随鲜血流出,但,”言归顿了顿,说:“你已经失血过多,再这么折腾,虽然不会像一般人直接送命,也怕你承受不起。” “继续容它在我体内肆虐,才真的承受不起!”程末咬了咬牙,拿出一个匕首,从身旁家具拆下一截木料点燃当作火种,正要把匕首放在上面烤时,借着火光,他忽然注意到一些事。 他所在的,是一个卧房。 尽头的墙壁处,有一张床,两边帷帐都已经放下。 火光闪动,照出帷帐后,有个影子,隐约在动。 程末放下了火种,慢慢走到床前,猛然掀开了帷帐。 突然被发现,里面一个男孩惊恐地望着他。 “这……”程末一时惊疑不定。 “少主,你没事!”一声厉啸,另一道高大人影冲来,掌风刚烈。 程末匆忙闪过,对方护住男孩后,还要再动手。 双方面对面,同时说了一句:“是你?!” 程末也没想到,对方居然,就是之前见过的青年二人。 八:越崇岭 屋外是火光缭绕,房间内,二人彼此对视。 与其说对视,倒不如说是在对峙。 “你为何会来这里?”青年口气不善,尤其是在他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陆见后。 “问我?你不如先解释下,全城人都不见后,为何你二人还留在这里?”程末毫不相让。 青年面有怒意,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男孩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袖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青年的态度终于软化下来,用身体挡住男孩后,才开口说:“你离开后,我二人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但没过多久,就听闻外面有所异动。听闻这里的主人要把全部居民暂时迁走,我害怕有诈,就先一步躲了起来。” “你的预感是对的。”程末说:“他们的确没安好心,我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叫天残的家伙。” “天残地缺?”青年皱眉,“你居然遇到了他们!”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对他们很熟悉。”程末敏锐察觉到了。 青年面色再度变差,正要反驳。 “这里有间还没着火的屋子,我们进去看看!”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麻烦!”程末心里一沉,却没想到这些人来的如此之快。 “他们,是被你引来的?”青年质问道。 “你们也做贼心虚似的躲在这,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程末一面将陆见拖到房间内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一边看了眼男孩,对着青年示意道: “接下来,你还想让他参与吗?” 青年会意,将男孩藏到一个柜子里,小声说:“抱歉,委屈少主了,还请您再等我片刻。”一面将柜门关上。 “还真像那么回事。”程末不经意笑了一下, 道:“请问你该怎么称呼?” “我没必要和无名小辈报名号!” “谁稀罕,我也只不过不想和无名之辈联手罢了。”程末说着,纵身上了房梁,隐藏起来了自己。 青年还没理解他的用意,就听见“砰”得一下,房门被直接踹开,房外一行五人,见到青年在里面十分意外,走进来后谨慎地问:“你是谁?在这干什么?” “清理的。”青年不温不火地说。 “清理,清理什么?”这些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程末一跃而下,直接撂倒了两人,才对着剩下的人说:“当然是替你们清理善后!” 剩下三人哗然,纷纷散开,而这时青年也开始动作,上来一拳也先打倒一人,之后另一人朝他冲来,被他顺势一推,直接撞在了墙面上,不省人事。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转身没跑几步,觉得脚底发烫。低头看到下半身已经起火,惊惶着想要灭火,火焰却逐渐吞噬了他。 火符自程末脚下蔓延了过去,解决了五人后,程末对青年说:“你也算机灵。” 这时,他却突然注意到,方才被青年打倒的一个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有所动作。 “不好!”言归紧张道:“快退!” 程末立刻冲向了陆见所在的位置,同时提醒青年道:“快点退走!” “轰!”与此同时,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不知那人到底用了什么法宝,居然有这般威力。 整座房屋被夷为平地,程末带着陆见狼狈爬起,好在二人没受什么伤。 再看青年护着男孩,也是毫发未损,程末心里有火,怒道:“这是你的错!” “我是诱饵,你是动手的,结果事到临头还要我也出手,证明你手脚不利落!”青年毫不相让。 “你们......别吵了......”男孩小声说。 “他们在这边,快过来!”火海后,人群的叫嚷越发嘈杂,隐约见到许多人影冒着大火朝这边冲来。 程末再度背起陆见,向着一个方向飞掠而去。青年也带着男孩,一起跑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程末有些烦躁。 “谁愿意跟着你?还不是这个方向是唯一的出路!” 火海中,双方不断变换着方向,迅疾而谨慎地前进着。大火愈发凶猛,视线所及,尽为橘红的颜色。地面都被不断烧裂,露出狰狞的痕迹。几次他们都被逼入了死角,几乎要强行冲过火海,但又被逼退,可供选择的出路越来越少。 程末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身体受伤失血,又连番激烈活动,根本没有休整。另一方面,他又没时间去处理灭生气,导致它在经脉肆虐的愈加厉害。刚刚虽然以真元强行压了下去,此刻气力减缓,就再度无序起来。 “你的状况,似乎并不好。”青年也看了出来。 程末还没回答,身边一堵墙轰然坍塌,数人从后面直接冲了出来,张牙舞爪扑向了他们。 不得已,他们只好再次退入到一间已经着火的房屋内,冒险拆掉了几根主梁和大梁后,又飞快从另一边退出。着火的房顶猛然塌下,再次挡住了道路,逼得那些人无法靠近。 而程末和青年,在此之后也发现四周已经被火海团团包围,根本找不到出路,无奈之下,他们爬到附近另一间还没着火的房屋顶上,暂时躲避着火势。 焦灼的空气,刺激着鼻腔,程末不停地咳嗽起来。举目遥望,火海热浪蒸腾后,视野一片模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幻觉、哪里又是真实。“噼啪”的燃烧声不绝于耳,是不是传来的倒塌、断裂声更是触目惊心。他们像困守孤城的守军,面对凶残的敌人,获胜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男孩似不敢再看这样的场景,将头埋在了青年胸膛里,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青年在不停地安慰他。 “你趁现在为数不多的机会,赶快休整下,程末。”言归道:“你已经快到极限了,这样下去弄不好根基都要受损,对日后修为大不易!” “我知道!”程末一边说着,拿出了匕首,对着自己右臂血管狠狠划了一刀。“哗啦”,鲜血喷涌,他的脸色更为苍白,精神却感觉好了一些。 感觉到他的举动,青年惊奇地望着他,却见这少年取出一枚灵药吞服后,气色恢复了一些,不由得说:“丹药只是辅助,你还是需要一段时间休养。” “你看现在这情况,我们还有休养的时间吗?”状态稍稍平缓,程末平静说。 四面之中,除了愈发逼近的火焰,嘈杂的喊杀声始终不减。毫无疑问,那群人就在火海之后等着他们,要么是趁着火势减缓后冲进来,要么就是等大火燃尽后,再去替他们收尸。 而无论哪种情况,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一下?”青年忽然开口。 “什么?”程末问。 “你已即将力竭,我却富有余力,这时候我要是抛下你先离开,能脱身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所以,你打算威胁我?”程末隐约才出了对方的意思。 “不是威胁,是商量。”青年断然道:“一句话,给我三百灵石,我可以带你、和你的同伴冲出去!” “你这算是趁火打劫?” “难道你觉得你们的命,连三百灵石都不值吗?”青年语速飞快:“快做决定,马上就要没时间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又一道火柱,在眼前冲天而起,火星溅在肌肤上,阵阵刺痛。 男孩不由得后退,抓紧了青年,又用担忧的眼神望着程末他们。 程末在犹豫。 他不是拖泥带水之人,青年的提议的确值得考虑。 但他一直以来,就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他从不会去求人,不管自己多卑微、多无助的时候,他都不愿去放下尊严、苦苦哀求。 有些东西,放下一次,这辈子就别想再捡起来! 一声高昂的马鸣嘶吼,嘹亮响起,打断了程末的思绪。 一道高大的白色影子,带着数个骑士,越过层层火海,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程末又惊又喜,大喊了一声:“崇越!” 龙首驹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刻带人冲了过来,一马当先,原本包围程末的那些人躲闪不及,纷纷被它撞倒。要知这匹马可是陆俨望精心饲育出来,单论蛮力程末也不及它,这些人仓促之中,又怎么会挡得住。 眼看它冲到了眼前,程末从房顶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马背上。跟着的几匹凤翼马上正是陆家跟来的四个护卫,当下对程末说:“我们来迟了,还请程少管赎罪!” “先别说这些,离开这里!”程末一边说着,回头朝着房顶看去,哪知那青年和男孩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趁着刚才的混乱直接逃了,不用再管他。当机立断,也算个人物。”言归说。 当下程末心中也就不再有顾忌,一鼓作气,带着众人冲出了火海,直奔城外而去。他们坐骑奇快,那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是拦也拦不住、追也追不上。 出了厦倾镇,程末听他们说邓也早就在等着他,当下跟着众人向着一处纵马奔去。约莫到了数里之外,一个土丘上,程末见到邓也早已在那里,衣衫破损,显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邓叔,你没事?”程末询问。 “没事,”邓也笑了下,继而恶狠狠地道:“朱牧这见利忘义的兔崽子,居然仅仅因为看上了我要带给陆今少爷的一件东西,就暗算我!不过好在,我早就把它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了,他万万没想到,哈哈哈!” 程末“嗯”了一声,可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咦?陆见怎么了?”邓也看到了程末背后昏迷不醒的陆见,惊讶不已。 程末将遭遇天残的事情大概说了,邓也听完,冷哼一声道:“朱牧这混蛋,也算下了血本了!” “邓叔,你有办法救陆见吗?”程末急切地问。 “办法,倒是有,他中了那诡异的真元,按理来说,只要我将真元冲入到他经脉中,将杂乱真元赶出来就行了。”邓也沉吟道:“不过,我们可能都要冒一些险。” “什么险?”程末心中,隐约觉得不妙。 “为了护住陆见的周身心脉,我需要先想办法将他全身冰封住。而我们现在就在延苍雪山附近,条件,倒是现成的。” 程末的心狠狠一跳,因为邓也说的,和言归一模一样。 到最后,他们还是要深入那片禁区去! 十七:红袖缘 “我们走!” 程末说完,转身就要走向另一边。 “喂、喂、喂,你太冷血了!”言归怪叫道:“那么一个美女倒在雪地里,你居然不想着去救她!荒野之中,独行的侠客救了落难的女子,这不是故事的常见套路嘛!万一她是什么大家族唯一后代、远古至尊关门弟子,你不就是赚大发了。救命之恩,无出其右,兴许人家还因而对你感激涕零、芳心暗许,最后以身相许什么的……” 言归兴高采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脑洞中。 “你戏文听多了,哪来那么多富家女给我碰到。”程末无奈道:“显赫之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迷失在大雪山中?自己出来找刺激吗?对方身份不明、深受重伤、还是在这茫茫荒野渺无人烟的地方,难道就不诡异?她是善是恶尚不可知,况且受了这么重的伤、昏迷在雪山里,居然还没有死,散发出来的气息,不知道比我强上多少!贸然救她,恐怕福祸不知。” “你不仅外表冷淡,心也很无聊。”没人应和自己,言归显得无趣,“好歹去看一眼,她到底怎么回事。就算不救她,也搜刮下她带没带着什么吃的一类,至少给你打个牙祭。” 觉得言归说的也在理,程末谨慎朝着女子走去,确认对方不会醒来后,才接近到她的身边。女子的面庞,如紧闭的芙蓉花,含苞待放。一袭红衣,娇艳似火,愈发衬托出她身材的凹凸有致。言归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美女,不过程末可是抱着搜刮“死人财”的心思,可不管对方是美是丑、在他眼里都是“钱”。 可惜也没什么特殊收获,里外都搜了一遍,程末最终也只是找到一个特殊的乾坤袋,还被用特殊法门封死了,估计只有主人才能打开。除此外,什么灵石、吃的、丹药,也全然没有。可以说明女子身份的东西,也一无所获。 “我都不抱希望,就算打开它,里面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了。”程末盯着女子的乾坤袋,说。 “稍等啊,”言归将女子埋在雪中的右手清理了出来,果然发现在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宝剑,通体纤细修长,颜色血红,就像从血浆中浸泡过一样,锋芒的气息若隐若现,仅仅看一眼,双眼都会觉得刺痛。 “这剑,好厉害的一把玄器,比你的凌跃可要强了太多,她到底是什么人?” “或许是一个苦命人。”程末也看到了她的右手,手心中并不细腻,而是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子。 “苦命人?” “身无长物、穿着普通,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一件东西,反而是一把杀器。最爱美的年纪,非但无法保养自己的身体,还要来到这漫漫雪山闯荡,自然是个苦命人。”程末也发现了,女子的红衣看似艳丽,实则处处透露着一种粗糙感,和自己常穿的锦绸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行了行了,别感慨了。”言归打断说:“我请问你,接下来准备拿这‘苦命女子’怎么办?” 程末面不改色,说: “我……” 话音未落,站在山崖的这一侧,他远远看到对面的山脊上,一行人速度飞快地朝着这边赶来,用不了多时,就会到达这里。而因为角度的关系,程末看到了他们、他们还没发现程末。 程末眉头微挑,迅速将从女子身上搜到的乾坤袋收起。 然后——俯身将女子的全身,用冰雪严严实实地盖住。 “你……”言归诧异,程末这是打算辣手摧花? “她已经昏迷这么久,多个一时片刻死不了。”程末镇静道:“如果她现在被发现,我猜会有很大麻烦!” 话音刚落,那伙人已经出现在眼前。当先一人是一青年,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程末只能仰视对方。看得出他是这些人的首领,身后的人看他停下,纷纷止步在他身后。 他四下扫视了两眼,才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程末,指着这个少年人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行人。”程末淡淡道。 “行人?赶路赶到这大雪山里?”对方显然没这么容易打发。 “你们不也是在雪山中赶路?”程末颇为不在意。 对方眉头一拧,极为不满程末的态度,“哼”了一声,继续问道:“那我再问你,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子,身着红衣、手持红剑?” 程末心道“果然如此”,表面却不动声色,反问道:“你们找她,是要做什么?” “这不干你的事!”青年还没回答,之后一人抢白道:“你只要告诉我们,有没有见到过她、见到的话,她又在哪就行了!” “不告诉我你们要干什么,我又怎么告诉你?”程末振振有词:“至少要我知道,如果我真的知道什么、再告诉你们,我到底是在助人为乐、还是为虎作伥?” “小子,你找死!”青年瞬间恼怒,强大的气机随之而出,滚滚压向了程末,“你居然敢对我这寻乡镇三镇主霍为出言不逊,就不怕我活撕了你吗!” 真元鼓荡,身在其中的程末,就如处在暴风阵心中一般,四面八方感受着压力。程末心中暗自吃惊,这吴为的实力,比天残地缺还要强,可能是通源三纹的境界! 虽说如此,程末仍旧面不改色,道:“出言不逊的人,只怕是你才对。荒野中寻人,不问青红上来质问,此乃其一;向我打听事情,却毫无礼数,此乃其二;一言不合,威胁于我,此乃其三。就冲这三点,你还指望我告诉你什么吗?” 一边暗自运气,默默化解了霍为的压迫,程末一边扫过掩埋女子的雪面,还好,那片积雪很厚实,还没有暴露出来。 二人对峙了许久,霍为从开始的愤怒也渐渐转为惊愕,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寻常少年,和自己相对居然能够分毫不退。 这样年轻,就有着如此深厚的修为,霍为开始忌惮起程末的出身。 “这位少年,你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高徒?”一念及此,霍为的口气也转变了许多。 “乡野异人,无门无派。”程末说的是实话,至于对方信上几分,那也管不着了。 霍为最后深深看了程末一眼,在这个少年身上,看不到任何的异样和慌乱,保守起见,他还是做了决定。 “走!” 话音刚落,他就带着自己的一群人,离开了原地,就如他来时的那般,去留匆匆。 雪中对方的脚印,蜿蜒渐远。程末望着他们最后离去,直到彻底不见踪影,才松了口气。 “如果他们一开始是客客气气和你问话,你会把真相告诉给他们吗?”见对方走远,言归忽然问。 程末摇头。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是善类——他们队伍里用刀的一人拿着把好刀,却偏偏用一根粗糙的绳子缠在手上;一个用枪的偏偏拿着的是把断枪,却不是损坏而是刻意折断的;至于霍为,全身干干净净,看着像个体面人,可在大雪山中,他的袖子,却只有半截。” 刀用绳子缠住,可以避免打斗中脱手;枪只用一半,是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袖子短了一分,出手时少了遮挡,就能更干脆一分。 这些是只有常年经历过血斗的人,才会有的经验。 程末的语气中,带着冰寒的气息,“这些,都是典型的山贼才会有的行为和打扮。他们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而且对于毫不相干的人,也会无情灭口。我就算告诉了他们红衣女的所在,也会被他们一并当作猎物。” “所以他们口中的‘寻乡镇’算怎么回事?我还真差点被他们唬住。”言归承认,对于修炼之道,他不知比程末高明多少;但这类江湖市井经验,这少年却要比自己丰富得多。 “我也不知道,在北域从没听说过那个地方,兴许只是他们的土匪老窝,被说的好听点罢了。霍为的‘三镇主’,就是土匪三当家。” 程末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将雪中的红衣女重新挖出,略一踌躇,还是将她拦腰抱起。 “嚯嚯,现在决定英雄救美了?”言归起哄道。 “少胡说!”程末道:“那群人是冲着她来的,没有找到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若长久在此逗留,如果再遇到他们一定会被怀疑,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左右必定与他们为敌,不如先把她救活,一来能问出他们的详细情报,二来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也算有个帮扶。” “说来说去,不还是怜香惜玉么。”言归总想把普通的事硬往香艳上去靠。 程末索性不再理他,径直带着女子回了山洞。这个山洞位置隐秘、宁静避风,还有水源,程末未来几日就打算拿这边当据点。 将女子平躺放下后,程末伸手在她的脖颈处碰了下,感觉到脉搏虽然微弱、但始终平稳,暂时没有性命之虞,稍稍松了口气。 继而,程末拿出了一根绳子。 “你干嘛?”言归怪道。 “先将她捆起来,以防万一。”程末说:“这女子实力远强过我,保险些总是不错。” 说着,就将绳子捆在了女子的手上。 还没等打结,程末忽然觉得,周遭多出了一股冷意,就像寒风,从入口,吹进了洞中。 抬起头,程末见到,红衣女用冰寒的视线,冷冷审视着自己。 十八:两情分 四目相对中,程末浑身僵直。 他不是在尴尬、也不是在害怕,而是警惕。 名义上他和红衣女有着相同的敌人,可一切还要看对方的态度,现在彼此敌友莫辨,容不得他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而且,他也想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我……”程末试探性地说。 须臾中,红光,充斥了自己的全部视野。凛冽的寒意与杀气,让人汗毛陡立。 程末仓促之中,用出了凌跃剑,仍旧慢了半分,“当”得一下,剑刃磕碰,凌跃剑直接被血红的细剑远远击飞。 变为赤手空拳,程末别无他想,辙踪步展开,飞快退去。然而红剑就像是被自己的气息牵引来的,自己不管退后多少,对方都仅仅跟随,间距非但没有扩大,反而还逐渐缩小。 步步紧逼,剑尖直抵程末的喉咙,眼看就要退无可退。层层甲胄,覆盖在程末的脖颈,硬生生顶住了利剑的穿刺。同样的甲胄,也出现在程末的手中,接住了细剑的锋刃,使之再难以寸进。 僵持时刻,握着剑的红衣女正要有下一步举动,忽然眼前一花,程末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到在自己后背侧有对方的气息。 隐地移度天纲交换了彼此的位置,给了程末喘息的时间。对方片刻的疏忽,哪里会被他放过。神灵之手自他腋下、后背出现,骤然将女子的身体、胳膊、四肢等全部固定住,死死抵在山洞石壁上,程末还不忘死死扣住对方的后颈处,卸去她全身的力道,使之难以挣扎。 望着挣脱不得的红衣女,程末庆幸自己猜对了,对方即便修为远比自己深厚,但因为重伤能用的力气要小于自己。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抓在手中,红衣女又气又急,双颊绯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程末望着她姣好的面庞,断然开口道:“你先别乱动,有几句话我先说在前面,你听清楚!第一,我不是什么登徒子要占你的便宜,之所以把你的手捆上,是你的修为太高,我怕你伤害我!第二,我也不是你的敌人,我不打算伤害你,你也犯不上这么激动!”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句话起了效果,红衣女真的慢慢停止了挣扎,只是看着程末,仍旧带着冷漠。 程末也不管她,继续道:“第三,和你说一下情况,你现在是在雪山的一个山洞中,是我救了你,带你到这来。我不知道之前你昏迷了多久,但要是继续放你在那,后果如何,我也不清楚。” 听完这句话,女子目光闪烁,正要说什么。 “第四,也是我最后要告诉你的,”程末抢先开口了,“你不需要感谢救命之恩,我也不打算接受你的感谢。虽然是我带你到这边,但原本,我是不打算救你的。” “不打算救我,却还是救了我?你年纪轻轻,却自相矛盾。”红衣女的声音,像初春时融化的溪流,碰撞岩石,叮咚作响。 “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干嘛说出老人一般的话。实话告诉你,一开始见到你,我是打算一走了之了,而且也差点那么做。但之后见到了几个人,我意识到,还必须带你回来,至少你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不仅自相矛盾,还如此果决冷酷,你真的是个少年吗?而不是一个活了多年的老妖怪幻化成这样骗我?”红衣女轻笑了出来。 “我就是不到十七岁,千真万确!”刚说完,程末就意识到,自己干嘛没事要解释这件事,根本就毫无意义。然后发现了,这女人在某些方面居然和言归有些像,都能在不该开玩笑的时候说笑出来。 “呵呵——”不知道是不是获知了他的想法,言归也在此刻笑了。 “然后呢?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改变了想法、觉得我还有些用处呢?”红衣女好整以暇地道。 觉得对方可以好好谈一谈,程末这才完全放开了她,果然,在之后女子也没有继续攻击,程末才说:“一个叫霍为的人,在寻找你,正好被我碰到。放心,我没有告诉他真相,将他骗走了。” 一听如此,红衣女果然变了脸色,面若寒霜,嘴角微微抿起,冷冷道:“原来是他!” “你的伤,也是因为他吗?”程末问。 “他?他还没这个资格伤我,对我来说,他充其量是只有些恼人的苍蝇罢了。”女子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气。 程末略一皱眉,说:“所以你的伤是……” “所以,你是觉得他同样不会放过你,就想着既然都有同一个敌人,不如救了我,可以帮你一起对付他,是吗?”红衣女微微冷笑,戳穿了程末的心思,也带过了他要询问伤势的事情。 程末也不避讳,说:“你猜的不错,我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而以你的伤势,再遇到他,也必然凶多吉少。左右如此,还不如联手对敌,也能增添几分胜算。” “你打得主意不错,只是我要告诉你,对于他,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是通源三纹的实力,这点显而易见。但此外他的来历、功法,还有什么寻乡镇,我都一无所知。你指望从我这了解,也是白搭。” 因为站着耗费体力,红衣女坐在了地上,手中仍旧把持着红色细剑。 程末见对方面不改色,知道她没有说谎,道:“那也无妨,只要你答应,还在大雪山中,就与我合作,再碰到对方时一起联手对敌,你看如何?说真的,我其实并不在意的,大不了可以一走了之。但因为一些事情,我暂时还必须待在这,这样难免就又会碰到他。” 程末所说的“事情”,就是言归要去找地下暗河的源头一事。他看得出,言归对此十分感兴趣。 “我凭什么相信你?”红衣女道。 “就凭原本我有能力伤到你,但仅仅是制住了你。说实在的,平常状态我绝非你的敌手,你深受重伤还能在大雪山幸存,就不知比我高明了多少。可是刚刚的情况,我可是还有手段能和你拼个两败俱伤,我再受伤了无所谓,你若伤势加重,只怕更难走出这延苍雪山。” 程末说的没错,他之前刻意没有使用鎏金火符神法等杀伤性招数,就是顾忌了女子的伤势。 红衣女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现在,还打算接受我的提议吗?”程末沉声问。 “说到这个份上,我难道还有拒绝的理由吗?不过既然是短暂的同伴,至少要做一些让彼此信任的事情,比如,先将我的乾坤袋还我!”红衣女早就发现,自己的乾坤袋不见了。 “非常时期,非常行为,希望你担待。”程末将乾坤袋拿出,扔还给了对方,“如果换作受伤的是我,你也会毫不犹豫搜刮走我全身的财物。” “你说的没错。”红衣女将乾坤袋重新收起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二人一时无话。 许久的沉默,而打破了这种凝固般的氛围的,是两声尴尬的响动。 “咕——” “咕——” 几乎同时从程末、和女子的腹部发出。 “我饿了,帮我弄点吃的来。”女子自然地说。 “你的乾坤袋里,没有食物?”程末惊讶。 “我来得仓促,没有准备什么——倒不如说,我原本是不打算来这大雪山中的。”女子理所应当地道。 “没有准备就来延苍山,你是来干什么的啊!”程末顿时有些头大。 “你准备充分,现在为什么也毫无补给?”红衣女早就看出了程末的窘迫。 感情她也没什么吃的,程末暗自头痛,正在这时,肚饿的感觉愈发明显,胃部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说不出的难受。 “雪山中虽然物资匮乏,但好歹还有些灵兽可以捕猎,你去捉些来足够果腹,我也没什么忌讳。我现在就要在这里疗伤,你快去快回。”似乎准备要合作后,女子就自动把自己代入了发号施令的角色。 程末一想与其让她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去捕猎,还确实不如自己去来得方便。反复告诫自己“合作就要同舟共济”,尽力把不甘愿的念头抛在脑后,程末正要出去。 “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姓名。我们既然算是在雪山中的同伴,至少也该对彼此有个称呼。”女子突然说。 程末想了想,道:“我叫程末,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我的生日是一年的年末,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这是你的真名?” “谁知道呢,和一个在雪山中遇到、过后就会分别再没有相见机会的人,我会不会告诉真名?你又叫什么?”程末反问。 “红煜。”女子简单回答后,就闭上了双眼,调息自己的气息。 “红——煜,这个名字,和你很配。”知道她马上就要陷入冥想,程末也不再耽搁,捡起早先掉落的凌跃剑后,径直离开了山洞。 “你这是找个同伴?我怎么觉得你是请个麻烦,这女的好像比陆微的事儿还要多。”一出门,言归就打趣道。 “左右我也没吃饭,猎一只灵兽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吃,没什么区别。”程末如此说。 “嗯,你是没说错,而且,你的运气还不错。”言归一边说,指了指一旁。 程末转头看去,一只硕大的白熊,迈着沉重的步法,缓慢走来。 “早饭这不就有了!”程末长啸一声,手中紫光闪烁,化作一张弓弩,劲头拉足,朝着白熊远远射去。 能秒杀雪狼的箭矢刺在了白熊毛皮上,直接被震散。白熊也被激怒,咆哮着朝着他冲来。 这灵兽果然不好对付,程末也来了精神,紫光再涌,这次化为了长矛,矛尖尽头隐隐有火焰符文。对着冲来的白熊,程末正面迎上,长矛突刺,刺穿了它厚重的皮毛。 白熊发出痛苦的咆哮,程末正要得意,突然发现,手中的长矛居然在不断消散,紫色光华被吸入了白熊的体内,顷刻间消失不见。 震惊之余,白熊一巴掌劈来,程末格挡,被远远击飞。仓促落到地面,程末没有受伤,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这白熊不仅皮糙肉厚,居然还有吸收真元的能力。 “延苍山的灵兽,都有两下子,要不然早就活不到现在了。”言归懒洋洋地说。 程末见白熊再次扑来,正要有所动作。 血红的剑气,从山洞中闪过,瞬息刺穿了的白熊的头颅。 无首的尸身,倒在了程末面前,他望着山洞深处,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是让我来打猎吗?”他大声问道。 “可我也不想让你死,”红煜的话,给人一股暖意。 紧跟着下一句,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你要是死了,我就只能吃你的尸体了。” 她说的理所应当。 “呃……”程末不知该作何表情。 十九:来日事 天色渐暗,凛冽的寒风在洞外呼啸不止,吹起了纷纷扬雪,弥散飘摇。 摇摇欲坠的篝火,程末又往里面添了几块火晶石,顿时,火焰重新明亮起来,驱散了洞穴内尘封在雪山中的寒冷。 拿火晶石取火,近乎于烧钱取暖驱寒,这要是在外面是会被一般人骂死的奢侈。程末也没办法,雪山的贫瘠不是常人可以想象,他在外面寻觅了很久,一点能取火的材料都找不到,别说树枝、灌木,就连荒草都没有一星半点,程末差点准备把自己带着的衣服烧掉一些,最后想想还是作罢。 好在他临走前将自己所有财产都带在身边,现在财大气粗,一时半刻也消耗得起。 白熊的尸身早就被拖回处理完毕,熊皮被剥下摆放在一旁,篝火旁还有烤好没吃完的肉食。至于兽灵晶,程末问过红煜,对方毫不在意,也就让他自己收了起来。 短暂解决了温饱,不用继续再为生存担忧,程末静下心来,开始思索下一步的打算。 和邓也他们分开是意料之外,从没考虑过这种情况,所以双方一开始也就没有预案。无论通纹还是什么别的紧急联系方式,都没有。 无法联络到对方,那么接下来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言归和自己。 有万界索骥图,不用担心迷路;有言归丰富的经验,应该也不用担心有太多的危险。走出大雪山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是如何与邓也他们重新碰头。 相信他们已经在大雪山中寻找自己,不过明显连自己的方位都没有接近——否则的话,他也早在万界索骥图上发现几个光点了。 雪山中多待上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先离开延苍山,再去想办法联络他们。 而正好在延苍山深处,雪封城离这里,应该不会太远…… 程末逐渐盘算清楚。 红煜的呼吸声,在此时吸引了自己的注意。 程末朝着她那边看去,吃过东西后,红煜就单独坐在里面,盘坐调养自己。红色的真元从她全身浮现,按照大周天的走向,缓慢流转。胸膛微微起伏,气息虽然孱弱,已经十分平缓。程末能感觉到,不知不觉中,她虚弱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离痊愈,还是相去甚远。 “嘿嘿,有意思,正统的玄门心法,这丫头居然也是中域来的。”言归忽然开口。 “中域来人,目前好像多得太不寻常了。”程末沉思,像是之前的天残、地缺,都是从中域而来,现在再加上一个神秘重伤雪山的红煜。 难道,他们都有着什么目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不过看她的情况,之前说对霍为他们不屑一顾,倒也真不是吹牛。小丫头的修为,已经是通源五纹的程度,比霍为他们都要强上许多!那么她的伤,显而易见不可能是他们所致,唯一的解释,她遇到了更强大的灵兽!” “我倒是也不在意这个,”程末只是说:“只要她的伤势好一些,再遇到霍为他们,也就多了一分底气。” “按她现在的状态,很难。”言归摇头道:“她所受的伤势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那只灵兽与其说是伤到了她,不如说是用自己的力量,将她的内部经脉强行封印了大半,导致她真元滞涩。之前给她搜身时,你该察觉到她没有任何外伤。” 程末不答。 “现在我倒是更好奇,她来这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就算冒着在雪山重伤的风险,也在所不惜。说不定,会和这地下暗河重新解冻,有些关联。” 言归将视线投到洞穴深处的河流中,双眼有着热切的神色。 “到了这里,你有什么感觉吗?”程末知道言归在意这件事很久了。 “没有,”言归摇头说:“我唯一感觉到的,就是暗河的源头,有着极为凝练的灵气波动,若不去一看究竟,终究不可知。但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忧。” “灵气波动?”程末将索骥图拿了出来,仔细端详片刻后道:“为什么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言归严肃地说:“大荒中但凡有灵宝之处,多出妖兽,连雪狼的领地都有一个仙池。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灵兽,能占据如此浓郁的一片灵气根脉,而且,还能将其牢牢藏起呢?” 程末闻言,缓缓打了一个寒颤。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当务之急,还是你的修炼。”言归话锋一转,说:“你现在连一纹的程度都不到!须知通源境后,每增添一纹,都是天差地别。现在你用尽浑身解数,能和二纹的天残拼个平手,可碰到三纹的霍为,你就只能逃之夭夭!道的差距不是术能简单弥补的,你还是得用心修行才是。” “我已经用心修行,短期之内确实难有大突破了,”程末摇头说:“新学的鎏金火符神法、北玄维藏等神通还要用心打磨,九真中经飞文一直在用心苦记,还有孤允经、元始太清颂等等,现在包括炼器术要修行。我感觉我不是不用心思,是一口气修行的绝学太多了!这个要么靠时间沉淀、要么等待机缘,不可强求的。” “唉,说的也是,天道酬勤,但机缘不到,也是没柰何的。机缘、机缘……”言归一边嘀咕,忽然一拍脑袋,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机缘,你现在不就是有一个嘛!快回你的灵台里,去看看究奇的残魂怎么样了!” 程末如梦初醒,中间穿插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给扔在脑后了! 究奇的残魂进入自己灵台后,就一直毫无动静,也不知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安稳心神,意识沉浸到灵台中,精神海潮涨潮落,衬托得灵台就像一方孤岛。海中云文浮现,隐隐构成阴阳之形。广界钟漂浮在上空,发出亘古而悠远的长鸣。沉罪灵尊已经沉寂了许久,矗立在一方,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而此刻,程末发现自己的灵台中,明显多出了一样东西。身若黑虎、背生双翅,究奇的残魂像一座雕像,正立在灵台的中央,一动不动。若有若无散发的威慑气息,还是让程末不敢轻易靠近。 “别怕,究奇的残魂已经没有什么灵智了,一切的反应只是本能,充其量吓吓人而已。当时天残地缺被吓破了胆,想也不想直接逃走,也是滑稽。”言归带着嘲弄道。 见确实没什么反应,程末这才放下心来,问:“为何究奇残魂出现后,却来到我的灵台?而且在外面它还保留最后的凶威,可是现在偏偏,又一动不动?” “巧了,你这两个问题,有同一个答案。”言归道:“一切都是因为它。” 在他手指的不远旁,黑色的巨尊,闪动着幽暗的光。 “虽然从那天之后,它就一直没什么反应,也依旧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究奇的残魂在回到湖中后,本能想要找寻安稳的地方落脚,所以就选择了有沉罪灵尊镇守的你的灵台;而同样是因为沉罪灵尊的压迫,进入灵台后,它就没法动弹了。毕竟,它现在只是一缕连记忆都没有的魂魄碎片,而不是原本的灵兽究奇。” 言归“嘿嘿”笑了出来,“也是正好因此,这便算你的机缘了。灵兽多年修养的残魂,要比什么炼神灵物都更好。通过这个,我能帮你将七魄中的伏矢完全凝练成型,借以增强你三一禁法的修为,让你完成十化中的‘化精’。” “这么容易就行?”程末有些不可思议。 “两方面原因,第一你之前修行十化已经快到火候,就差最后临门一脚;第二,三一禁法的种种神奇,可是远超你的想象。窥觊天道之学,才会被称为‘禁法’,也是因此,一旦修成,则神魂所往,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天地间所有万物,都能成为你的臂助,一个残魂,又算什么。”言归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这样的一个绝学,为何言归你会这么了解。”程末不但没有惊奇,反而沉思片刻后询问:“你告诉过我,三一禁法最早是在我的沉罪灵尊上获得的,是你唯一允许我修炼的在上面的绝学。为什么,你对它却这么了解?” 沉默了片刻后,言归回答道:“小子,你想听实话吗?那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三一禁法本身和孤允经一样,是属于曾经我所在门派的至高经典!而有所不同的,孤允经我原原本本修炼完整,但三一禁法,我只修行了一部分,完整的另一半,还是在你的沉罪灵尊上得到的!” “什么?”程末惊愕了,“在我体内的沉罪灵尊上,为什么会有你的门派经典?” “这个我也想知道。”言归苦恼地说:“我曾想过,要是这一点能搞清楚,不仅仅是你的身世,或许连为什么你会有沉罪灵尊,都能一起揭晓。” 程末半信半疑。 言归所说的,自然是事实。然而事实不等于真相,他可能没说假话,也可能同样,没说出全部的真话。 比如说,连沉罪灵尊最初到底是怎么诞生的,他也一直没有告诉自己。 可程末仍旧没有追问这件事,而是换了个问题:“你曾经的门派,到底是哪方势力?以你的实力来看,它绝不可能默默无名。” “别想套我的话,程末,我告诉过你,有些事情别在不该知道的时候知道,难道你想变得和我一样吗?” 言归的话语,突然带着几分凄苦、几分不甘,“远离故土,老死他乡,谁也不曾挂念。” 程末神情微变。 到底发生过什么,能将修为精深的言归逼得远遁北域、终其一生也无法返回宗门,只敢在死后以灵魂附身在自己身上,苟延残喘下去。 天道的造化弄人,难道连像他这样曾经的至尊强者,都无力改变吗? 二十:引兽魂 “扯远了,不说我了,说你!” 言归强行将话题拐了回来,絮絮道:“一会儿我替你控场,你去将究奇的残魂打散后,像吸食天地灵气一样把它吸收干净,然后运转三一禁法的十化之术,全力凝练伏矢,这事就算成了!”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究奇可不好对付,虽然它死后多年只剩下残魂,但当年的战斗本能应该还剩下个七七八八,和它对打,相当于也磨炼一遍你自己的战斗技巧。放心,这是在你自己的灵台中,就算你的精神被打散了也死不了,顶多疼一会儿,就能再重新凝聚。好了,现在就开始准备。” 言归已经蓄势待发,程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按他说的般准备好。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用纯精神状态面对“敌人”,轻飘飘的感觉,似乎更随心所欲了一些,程末也觉得颇为有趣。 “对了,再提醒你一点,”言归忽然露出了恶作剧般的表情,“你现在是纯精神状态,因而像元景神灵术、五岳真形图、鎏金火符神法等等术法,一概不能用!就算是一般道法,也没法使用。唯一能用的,就是你纯精神攻击的照神震灵技!你准备动手。” 程末听完,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详问,言归屈指一弹,一道锐风已经向着究奇飞去,犹如利箭破开了风中的屏障,发出刺耳的声音,不偏不倚,正巧集中究奇的眉心处。原本安静的究奇残魂骤然发出了痛苦的咆哮,愤怒的视线转来,言归却早已藏了起来,只剩下惊愕的程末被看个正着。吼叫声震动着灵台的每一个角落,眨眼间,究奇挥动着利爪,向着程末当头扑来,锋锐的气息,几乎要撕裂虚空。 程末暗骂一声,立刻回身躲过了爪风,同时印诀掐出,向着究奇单指点来,然而手势还在半空,却不由得停了下来。程末果然发现,预料中的火焰符文连个影子都没有,现在自己就像是被剥夺了全身的真元、只剩下牢记的口诀和招式,此外没有任何意义。 看来言归说的是对的,纯精神状态什么术法都不能用,无形中等于神通被废去大半。 而最诡异的,就是自己的精神明明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对体内真元的感应明明就有切肤之感,偏偏丝毫不能调用,真是莫名其妙。 心思尚未完全转念,局势骤然又发生变化,究奇的尾巴好像一根铁棍,朝着自己拦腰劈来。 …… 冥想中的红煜,眉头渐渐蹙起,被迫打断了自己的周天运行,抬头向着另一边看去。 篝火仍旧燃得正旺,隔着跳跃的火光,少年的身影有些模糊,或许是因为热气的扭曲,他看起来,像是在不住颤抖着。眉间的汗珠,也显而易见。 “他在干什么?”红煜心想:“气息明明是按照正常的周天行进,却还能完全乱了套。连真元都收不住,在不断向外散溢。就像有两个自己,在体内打斗一样。” …… “砰!” 程末的身影,被究奇的翅膀撕得粉碎。下一刻,精神海内光芒律动,他就又重新出现在灵台上,这一次现身,不敢再贸然攻击,小心翼翼地围着究奇走步,尽力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言归说的没错,在灵台里他不用担心“死”这件事,可以毫无顾忌地和究奇较量。但每一次被打散,都相当于粉身碎骨一次,痛苦程度难以言表。从刚才开始,程末至少被打碎了五次,每次都相当于经历了一边生死劫。因而他也不想再贸然尝试这种痛苦,只能小心为上。 “和它对打,能死五次,算是不错了。当年究奇称霸世间,死在它手下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专门总结出一套对付人类武学的办法。但反过来,这说明了它的攻击方式,也是完全章法化了,只要你能看穿套路,就不难针对。”言归在一旁提醒。 看穿对方? 程末苦笑。 自己能晚一刻被对方看穿、多坚持一段时间就不错了,还反过来看穿它? 延苍山曾经的至尊灵兽,战斗经验何其丰富,就算和自己一样无法使用神通绝学,单纯的斗武就够受的了。 又一声咆哮,究奇发现这个对手屡次三番都无法杀死后,也是彻底被激怒了,巨大的双翅展动,犹如苍鹰扑兔,张开大嘴朝着程末狠狠撕咬过来。 程末心中一凛,先不说术法什么的无法使用,因为自己要击溃对方,不能一味躲闪,辙踪步也就同样削减了威力。至于照神震灵技,他之前已经连续用了好几次,每次都被对方躲过。一时间,自己居然连任何有效的手段都没有。 反观究奇,一双前爪锋利若宝剑,满嘴钢牙也是碰着就死,更为可怕的是比起常人,它还多了对翅膀、一条尾巴,招法套路完全不同于人的武学,随意组合施展,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就像现在,程末刚刚躲开老虎一样的巨嘴,一对双翅,旋转着旋风般朝着自己绞杀,一个不注意间,程末的一只胳膊陷入,瞬时化作粉屑。 尽管手臂下一刻就恢复,程末还是面色苍白,强忍着剧痛,低下身盘,单脚成钩,狠狠拉住究奇支撑重心的后肢,试图让对方重心不稳而摔倒。没有想到用力之后,究奇纹丝未动,自己反而被带了踉跄。然后看到一双利爪再次出现在眼前,将自己生生撕碎。 再一次重聚,几次三番被究奇打压,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程末到底少年心性、素来骄傲,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也是彻底动了火气,当下不管不顾,仗着自己能快速恢复,把什么痛苦都抛在了脑后,疯了般径直朝着究奇冲去,然后又被撕碎。之后程末毫不气馁,重聚后再冲、在碎……如此反反复复。 “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不对,刚刚已经七十四了……好了,又是七十五次死亡。”言归只是在一旁看着,默默计数。 他望着程末的莽撞,不但没有任何失望,反而带着欣喜。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程末能借着究奇磨炼自己——开玩笑,同级别的对手叫磨炼,超过太多的叫什么?碾压。一个人背着一百斤的负重能锻炼身体,背负一万斤,只会被瞬间压死。究奇的战斗经验,可是到了单纯站着不还手、程末也不可能真的伤到它的地步。程末要是想赢,就必须想别的办法。 他真的需要堂堂正正击败究奇吗?才怪,他只需要打散对方、将之吸收就好。在这个意义上,用什么手段,都是理所应当。那么程末借着自己不会真死、反复重生磨死究奇,才是最正确的。 哪有什么胜之不武?有时候争斗可是不分胜负、只论生死,谁活着,谁才有资格讲话。 况且程末也不是毫无付出,经历多了死的痛苦,面对真正的死亡,才毫无恐惧。 程末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恢复了,现在他完全打红了眼,就是要究奇魂飞魄散。究奇则显然经不住这种折腾,身影和一开始相比已经稀薄了许多,动作也不如开始灵敏。 程末反复这么多次,也不是白死的,慢慢的,他也总结出究奇动作的一些规律,每次坚持的时间能更长了一些。可对方的速度,依然远超自己,即便记得招式变化,身体反应也始终跟不上。 究奇的一爪再次抓来,程末下意识躲过后,对方陡然变招,用侧肩硬是撞在了自己身上。程末双臂交叉挡住,被远远击飞。这下换作常态,非得双臂骨折不可。 平倒在灵台地面上,程末想着这次又要再“死”一遍了,早已习惯,心态也就放得特别平稳。不过此刻,他望着半空,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忽视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次,又要结束了吗?”言归心道。 究奇的身影,鬼魅出现在程末身边,朝着他当头抓来,就要将他的头颅抓碎。 “咚——”却发出了悠扬如碰撞在古铜的颤音。 当然不是撞在了程末的脑袋,一个古色巨钟,挡在了程末和究奇中间,闪烁着深暗的光泽。 程末终于想起来,即便自己没什么手段可以用,还是有广界钟! “这小子,总算记得了。”言归赞叹道:“看来第一百八十一次,要稍后了。” 声波,仿佛一道道绳索,牢牢困住了究奇。 每一种灵箓都有自己的属性,尽管广界钟因为还没刻纹,属性尚未被深度挖掘,程末还是对于它的一个作用,早已得心应手。 钟声记录着时间的变化,而他的钟音,则代表着时空的封锁! 短暂锁死了究奇的动作,而借着广界钟的波纹,程末用出了自己唯一能使用的绝学,也是同时用尽了全力—— 照神震灵技! 呼啸的声音,灵台下的精神之海,都在翻滚不休。 究奇的身影被这下击中,瞬间,就如狂风骤雨中的一支残烛,摇曳得即将熄灭。 “就是现在,将它吸掉!”言归当机立断,“运转三一禁法,将它化为你的精神一部分,一鼓作气打开眉间命轮,凝聚伏矢之魄!” 程末依言而行,言归在心中道:“究奇,你我曾有一面之缘。我便将你最后的魂魄,用于他的修行中,以此送你最后一程,助你完成天葬①之路。” 注释: ① :天葬为部分少数民族的丧葬习俗,大意为将亲人的尸体置于露天荒野中让野兽食尽,以此将自身返还自然。灵兽修行“道法自然”,对于死亡的态度与此类似,死亡后肉身、魂魄还于天地,才算圆满。所以言归将究奇的残魂用于程末的修炼中,不但不是亵渎亡灵,反而是表达最后的敬意。 二十一:眉间魄 灵分三魂,体有七魄。 三魂者,源自先天之一气。人乃万物之灵长,可借用一气所化,分为三部,为己所用,体悟先天之道,故名为“魂”。所到极致,就是传说中的“一气化三清”。 七魄则不然,魄不离体,七魄之源,本为人体内七大命轮所在,按照位置,分别为:顶、眉间、喉、心、脐、下宫、神海。人体吃饭、运动、呼吸、吐纳等,无时不刻不在积蓄元气,和先天之气不同,这种人为积蓄的元气被称为后天之气。后天之气在体内流转,最终注入到命轮中,化为命轮之海,掌控人命数、生死,人不死则后天不灭。 形成七魄,就是要人为运转命轮,激发后天之气,使之凝聚成型。魄乃体之精华,一旦成型,必然会使生命形态进一步提升,于日后修为大有好处。 程末现在就是要用三一禁法中的法门,以究奇残魂为引,凝聚七魄中的伏矢。这是他突破近来修炼瓶颈的一个契机,对于修行炼器术的妙法,也大有裨益。 暴风眼中的究奇,如一盏残烛,摇曳明灭,仍旧顽强坚守着自己一点核心,不使之彻底消散,同时在疯狂咆哮着,抵抗程末的侵袭。 “加把劲,它快撑不住了!”言归飞快喊道:“用你的精神之海的全部力量,将它炼化,如果这次失败了,你白折腾了不说,弄不好还会精神被它反噬,最后走火入魔!” 一边说着,言归口中念念有词,一段经文化作实质,飘浮不定,连续注入到究奇的体内,正是孤允经。他要帮忙化解掉究奇最后的戾气,减轻程末的阻碍。 究奇的挣扎,从此刻开始真的减轻了下来,雷鸣般的咆哮渐趋渐止。 精神海内,翻滚起滔天巨浪,金色的波光粼粼下,四根粗壮的石柱从海面下陡然升起。石柱上雕刻繁复花纹,还有云文云字印于其上,散发着玄妙的韵味。石柱彼此联结,酝酿着两股截然相反、也相辅相成的奇特力量。程末以精神之海强行结成阴阳大阵,就要炼化究奇。 大阵运转,究奇本来就很暗淡的身影更是开始节节溃散。程末见行之有效,加大了力度,金色的海水犹如巨龙吸水般,不断注入到大阵内,化为最精纯的元气。阴阳大阵的光芒,自此更为强盛,至阴之流光与至阳之耀光交替闪烁,好似日月同时争辉。 动用了本源精神,程末也打算拼命了! …… 红煜走到打坐的程末面前,发现他毫无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仍旧没有丝毫动作。她不由得蹲坐下来,直视着程末的面庞,心里想:“好奇特的精神修炼功法,以他的年纪和修为,元力居然可以如此浑厚,和中域的一些豪门子弟,也差不太多了。” 望着程末紧缩的眉头和严峻的面庞,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说:“本来挺标致的模样,却总是一张冷脸,有些可惜了。” …… “用你的灵箓将这些精气吸走!”言归提醒道:“尽量让它不要散开,这不是浪不浪费的问题,要是散溢的过多,我们都得有麻烦!” 程末不发一言,广界钟笼罩在究奇的头上,古铜色涌动,究奇分解出的精气都被吸走,从灵箓经由经脉至气海,最终流转周身。不用言归提醒,已经按照十化的方法炼化这些精气,转化为自身修为。 灵兽精华果然不同一般,其中的元气和人的真元迥然不同,少了一分灵性,远胜在浑厚上。流转在经脉中被自身真元包裹,就像是水中混入了一滴油脂,蕴藏着的力量难以想象。 凡间常有传说,吃了灵兽的血肉就能获得神通,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灵兽与人类似,修炼精华并没有分散在全身各处,而是以某一点为根本,运转全身。以人来看,这一点就是灵箓;而灵兽则存在两处,一处是凝聚着多年修为的兽灵晶,另一处,就是记录着漫长时光中获得的经验的神魂中。 而让程末所吃惊的,就是即便究奇死了这么久,剩下的这些许残魂,还保存有如此充沛的元气。他也懂得了为何之前朱牧一见到它,也发疯的想要抢夺。 心法运转,元气按照规律游走,最终汇聚在程末眉心之间。一股热燥的痛苦,蛛网般从眉间蔓延在脸上,继而传遍全身。眉心处本为灵台所在,管控意识清明,对于痛苦,也是最为敏感。 程末咬牙死撑,他知道现在就是关键时刻,一旦停手,就是前功尽弃。 一道道元气,像攻城的巨锤一般,不断轰击着眉间,命轮所在,也是经脉中最为顽固的地方,平时真元流经那里,就有明显的滞涩感,严重阻碍了周天的运行。而一旦能冲开命轮,真元运转自此毫无阻碍,日后修行,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换做平常,只能以自身真元用水磨工夫一点点磨开,现在得到究奇精华为臂助,手段也就更加粗暴、但更为迅疾。 灵台内,精神之海飞快消耗着,究奇的身形越来越小;自身中,程末咬牙死撑着痛苦,锲而不舍地引导着灵兽精华,不断冲击眉间。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程末感觉到,双耳中仿佛听得“轰然”一声响,眉间中,似乎有什么碎裂,真元在此自由往来,毫无滞涩。神魂内视,隐约可以看见,眉心处就像另外开辟出一片天地,苍茫空间内,一个由混沌气息组成的扁轮,正在缓慢转动。 这就是命轮,集中了自身的后天之气,在程末数次的冲击下,终于显现了原型。 兴奋之余,真元裹挟着精华,连带本身的后天之气,尽数在这一处命轮中凝聚。命轮正中心,本来有一个中空处,现在多重精元再次汇集,慢慢的,一个人形若隐若现。人形从上至下,头部最先成形,那张脸,就是程末的面貌。 七魄之一的伏矢,终于要成形了。 言归也获知了这一切,正要兴奋,再看眼前,面色却陡然严峻,暗叫了一声“不好”。 …… 程末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两下,几乎惊到了红煜,她疑惑地望着他的面庞,发现自嘴角处,程末的鲜血,愈发显眼。 “你在燃烧自己的本源精血!”红煜难掩自己的惊讶,“你到底在修行什么功法?” …… 究奇的残魂,明明只剩下最后一点,程末却依旧在咬牙死撑。 问题不在炼化究奇本身,而在于别的方面。原本充沛的精神海,在程末的疯狂消耗下,已经十不存一。广袤的金海,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趋近于干涸。究奇的身体,还剩下一半尚存,在此前如果不想别的办法,程末的元力,随时会消耗殆尽。 “糟糕,只顾着炼化究奇和修炼七魄,我忘了他自身的极限了!”言归捂脸,暗呼自己失策。 究奇的残魂本身就不好对付,为了炼化它,程末也是用出了浑身解数。元力乃精神之本,要是耗尽,先不说凝聚七魄前功尽弃,程末本身也会因为神魂受损变成疯子或者没有感知的活死人。 再一看灵台内的程末,随着元力的消耗,他这由精神幻化的身体也开始稀薄,四肢、身体不住发颤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元力已经快要无法维持。偏偏少年的倔强还不容他放弃,依旧在咬牙死撑。 程末必须死撑,他能感觉到,眉间命轮的伏矢已经成形大半。胜利就要近在眼前,谁能甘心这么放弃。 看到程末这么坚持,言归叹了口气。本来非到万不得已,他轻易不会干涉程末的事情,就是不想少年得来的太过轻易,反而迷失了自己。在修炼一道,他给程末的帮助已经太多。可日后,程末终有一日,会到只能靠自己的时候。 而眼下,自己再不出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罢罢罢,这个方法是我告诉你的,我也算有责任。”言归想通了一些,自身真元涌动,就要彻底抹杀究奇,化成程末直接能吸收的精华。 正在此刻,另一件事,让他又停了下来。 灵台外,红色元气凭空而至,飘散在程末几近干涸的精神海中,受其滋养,海水纷纷涨起,迅速回复着。元力也是一分为二,一部分投入到阴阳大阵中,继续炼化究奇;另一部分,则进入到程末的精神化身中,维持了他将要崩溃的身形。 “原来如此,”言归知道发生了什么,望着程末心里说:“你小子,运气好像总是不错,那丫头为了你,也算付出了不小代价,本就是带伤之躯……” 言归指的,自然是红煜。 在场中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再帮程末? 红煜将自己的元力直接化作元气,注入程末灵台,可以让程末吸收,补充他的精神。 这个方法,好处是避免贸然将元力注入他人体内,会造成的伤害和排斥,但对施术者本人,代价也极为高昂。相当于用自己,充当了程末的饵料食量! 二十二:地底险 程末感觉意识一清。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知道机不可失,趁着元力恢复,加紧催动阴阳大阵。究奇剩下的身体越来越小,广界钟的吸力在此刻也陡然加大,最后轰然一动,直接将究奇整个吸入钟口。 阴阳大阵最后的光芒,照射在广界钟上,丝丝裂解的声音后,只剩下最后的精华,顺着经脉,流经程末全身。 也意味着,灵兽究奇,自此彻底消失在天地之中。 随着最后一丝精华注入,眉间命轮,好像一滩油中掉入一颗火星,遽然炸响,熊熊火焰燃烧中,命轮上的虚影完全站起,他带着程末的面容,气势却完全不同。桀骜的气势、高昂的胸膛,犹如顶天立地的天神,威严自明。 身后的命轮,运转的速度变得飞快,融入在他的身躯内,最终,所有的后天之气,与之合二为一。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嘴巴张开如长鲸吸水,将火焰全部吸入自己体内。随后,他的周身似有光华浮动,身躯无形中,也更高大了一些。 七魄之一,伏矢彻底成形,程末此刻,除了先天一气外,后天一气也激发出来,命轮已开,自此之后他的命数,也更好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多日的苦修和借助究奇的精华下,程末终于又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也意味着,十化他也完成了第四部的“化精”,对于炼器术初窥门径,真正可以开始修行妙法。 魂归体魄,程末睁开双眼,只觉得自己眼界似乎更为开阔了一些,除了原本的事物外,世间中还多出了一些自己可以看到,说不清、道不明,别有奥妙。 又感觉无形之中,有别的讯息进入到自己的脑海中,真可谓不吐不快。借着这股劲头,他拿出了凌跃剑,同时将之前白熊的兽晶取出,将这块紫色晶体碾碎,元气注入到剑身内,他要完全祭炼凌跃剑。 之前借助汉方岭简仪的力量他从韩先让手中夺过这件灵宝,虽然初步炼化了它,核心的法阵仍旧维持原样,导致程末无法发挥出它最大的力量。心神沉浸在法宝上,内部原本眼花缭乱的法阵,也变得有迹可循起来。外层的法阵对程末已经完全不是阻碍,他的心神飘动,直接进入了最里曾。 最终,在一座最为庞大、复杂的灵印前,他停了下来。 灵印上,纷繁的花纹构成错落有致的通路,灵气在其中运转不休。以灵纹为桥梁,连接沟通着其他法阵,构成了整个法宝的基础底层。 而程末看到,在灵印的最中心处,还留下了韩先让的烙印。 现在,自己不可能再留下它。 汉方岭简仪随之招来,在它的光华照射下,灵印上的痕迹像被揭下的墙纸,层层剥落。程末再伸手一招,借助兽晶之力,在上面仅仅刻了两个字—— “程末”。 一阵明光,从灵印绽放。 立刻,程末感觉到,自己和凌跃剑多出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如同自己能随意沟通手指,这种联系看不见、摸不到,却切实存在,哪怕彼此相隔十万八千里,凌跃剑都能随叫随到! 抚摸着这把宝剑,程末此刻眼光热切。 “恭喜你,不仅七魄初成,而且对炼器术也初窥门径。”言归忽然出现,鼓掌说,“不过我要提醒一下你,是不是要注意一下她。” 言归用手一指,程末才看到,红煜不知何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程末差点吓了一跳,刚想避过,发现自己身子只是稍稍一动,红煜就直接倒了下来。程末马上扶住了她,“你……你怎么回事?喂!你,是真昏了?” “还不明白啊,你在炼化究奇时的那股外来元气,到底从何而来?要不是她,你早就撑不住了!” 言归这么一说,程末才如梦初醒,情知红煜是为了自己元力消耗过度,当下从乾坤袋取出几块血灵石,融为元气后输入到红煜体内。血灵石为炼神良品,此刻也算对症下药。 很快,红煜醒转,眼睛还有些昏昏沉沉,一看到程末,立刻有气无力地问:“你……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知不知道……” “别说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程末知道红煜重伤未愈,又消耗太多精力,此刻必须安心休养。 哪知他话音刚落,红煜突然朝着他的方向靠过来,胳膊环抱在他的背后,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程末仓促中不知所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力道从红煜的胳膊涌出,身不由己,自己失去重心向后倒去。山洞倾斜,二人滚动数圈,才彻底停下。 “嘶——嗷——”一声凄厉的怪叫,从地底出现,就在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整个地面塌陷了下去,尘土飞扬,篝火也被打散,四处飞溅,只剩下暗淡的火源。 “还……还是差了一步,终究还是来了。”红煜的声音十分虚弱,还带着责备:“你……你之前到底在做什么,这些灵兽,都被你引来……” 说完,无力垂下了头,没有昏睡,也无法再言语。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言归恍然大悟,“之前炼化究奇残魂的过程中,还是有些元气散了出来。红煜这丫头察觉到这一点,害怕引来其他灵兽,就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能尽量快完成,至少别无限制将气息散发出去。不过显然,嘿嘿,她还是慢了一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程末支起红煜,道:“为什么究奇的残魂会引来其他灵兽?” “要是全盛状态的究奇,其他灵兽感觉到气息,跑还来不及呢!只剩下一缕残魂,灵兽也不傻,自然就想要来碰碰运气。我建议你啊,现在还是赶快逃命要紧。刚刚全身心都注意你了我也没发现,现在感觉,这灵兽着实不弱,别说你,红煜全盛状态,都未必是对手!” 话音刚落,程末又感觉自己脚下一阵震动,已经知道这灵兽极为擅长土遁术,程末辙踪步用出,飞快离开。前脚刚刚迈出,后脚地面就再度塌陷。然而还没等完全避开,一只硕大的爪子就从土里伸出,又长又弯,形似镰刀,挡住了程末的去路。 宝剑入手,程末挥动凌跃剑,迎向了对方。“当”得一下,剑爪相交,程末虎口剧震,长剑几乎脱手而飞,然而凌跃剑的掌控力度已非比寻常,此刻依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一击受挫,灵兽也没有再次纠缠,将爪子缩了回去,等待下一次机会。 “灵兽地离罗,原来如此,偷鸡摸狗的秉性不变。程末,告诉你个好消息,就是这挖地老鼠实力虽强,但生性胆小谨慎,一贯喜欢偷袭,不敢正面交锋。只要你不给它机会,就不必担心被压着打。不过……” “不过什么?” “就算这样,你还是没有胜算,它耗都能耗死你,我建议你还是快跑。”言归自顾自地道。 “废话!” 五岳真形图随即用出,脚踏大地,感悟着每一寸土地的律动。程末已经到了“二岳”的程度,与大地间的感知更上一层。地离罗虽然通晓土遁,论起与大地的亲和,程末自负不比它差。 感觉一道身影,在地下由远及近,飞快向着自己靠来,程末抢先一步,到达那个位置,长剑上缭绕着火焰符文,向着地下狠狠刺去。熊熊烈火,自大地缝隙延伸,隔着地面,程末听到了一声惊叫。 重炼凌跃剑后,他才能用出如此大威力的剑术,在此之前,这把剑对他也只是稍微特殊的一件兵器而已。血脉相连的紧密感,让他对种种神通的施展,都能更上一层。 一击过后,程末立刻跑开,他没指望这一下能伤及对方,只是要暂时阻碍住地离罗。脚踏天罡,程末向着洞口快速行进。就在此时,洞口却无故坍塌了下来,阻塞住他唯一的退路,几块巨石凌空飞舞,像受到了谁的掌控般,朝着他团团飞过。 挥剑斩碎了几块石头,程末见到地离罗从地下爬出,就像一只硕大的穿山甲,却长着满口的尖牙。身躯看似笨重,速度却奇快无比,一沾地面,它就沿着诡异的轨迹,向着程末疾速冲刺。 挥剑再次砍像地离罗,长剑如虹,直接斩在它一身鳞片上,纹丝未动。程末没料到地离罗的防护如此坚固,下一刻,它全身鳞片陡然立起,片片边缘都似钢刀般锋利,不停旋转搅动。程末猝不及防,胳膊、肩膀、身侧等多处都被划伤,飞快后退。 地离罗也没有紧追不舍,依旧在原地谨慎地盯着程末,果然如言归所说,它只敢偷袭,一击不中,就不会过分威逼。 程末立住身形,飞快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红煜的喘息声,从背后传来。 程末回头看了她一眼,无意中发现,洞穴内的那条暗河,在地离罗连番掘地折腾后,已经彻底塌了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河水从中流走,就像一个瀑布,倾泻到下面一层。再一看四周,其他出路都已经被地离罗封死,当下有了主意。 他对红煜说:“注意屏气!”纵身一跃,直接从河中的空洞跳下,身体下落中,耳畔风声呼啸不息,继而被水声灌满。直接没过了水面,程末毫不惊慌,继续向下潜游。之前言归带他在水中探路时,他就已经知道这条地下暗河是相互连通的,可以从水下找到别的出路。 一阵暗流,向着他猛然袭来。程末侧身闪过,腹部仍旧被擦出一道伤口,猜到是地离罗紧跟着追来了,不敢怠慢,顺着水流的方向飞快游动。 真元包裹着他全身,疾速流转,在这层助力下,他就像一根羽箭般,快速绝伦地在水中潜行。暗波不断冲到他身边,地离罗始终紧追不舍。有好几次,水中的崖壁倾倒向他砸来,都被程末紧急躲过,当真是险之又险。 就这么一跑一追不知游了多远,程末见到前面有些许亮光,飞快朝着那边掠去。“哗啦”一声,从水中一跃而出,再次踏到地面。这里像是片溶洞,部分在水面上,溶洞里面十分宽广,深处幽暗,不知道还有什么。 听到背后水浪排空的声音,情知地离罗又追了过来,程末正打算对敌,余光看到血红剑光闪烁,之后地离罗的惊叫声、流水的声音一并传来,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是你把它吓跑的?”程末问。 “不然还让你背着我再逃一阵?”红煜的声音不知是冷笑、还是调侃。 程末将她从背后放下,见她握着血红的细剑,忽然开口说:“我从没见过用剑比你好的人,你能教我剑法吗?” 剑法秘籍,程末不缺。可父亲留下的,终究没有人来实打实指点更好。就算言归,对剑法也并不精通。 “为了我这个‘同伴’,今后面对同样情况不这么狼狈吗?”红煜戳中了程末的心事,也不再理他,看向四周说:“这里又是哪?” “河中一处溶洞,稍后我再去看看,哪里有出路。” 恰在此刻,二人见到,暗河的上游,一点又一点点微光,顺着河流漂下,像一条条发光的鱼,又像水中倒影的星空,稍许驱散了黑色的沉寂。 “地离罗为什么突然离开?”言归不管二人对话,径自地想,“以红煜丫头的剑气,可还不够吓走它。” 这时,他注意到,河中漂流的微光,开始纷纷黯淡、熄灭。心中好奇,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没有被二人察觉。 到了河水旁,言归捡起了一颗刚刚熄灭的光点,看了一眼,神色大变。 河流的上游,还有零星的光点不时飘出水面,它们的后面,无边的黑暗,深得连言归,都望不穿幽邃。 二十三:心相近 黑暗的溶洞,重新点起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湿的气息,照亮了黑障的迷惘。能看到地下暗河中粼粼的微光,还有篝火前,两道腾跃的影子。 稍事休息后,红煜突然就说要和程末动手喂招,仅限于剑法。程末开始有些发怔,原本他让红煜教他剑法只是随意一说,没想到她却当真了。不过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教自己,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在原本认识的人中,父亲、陆俨望、邓也等人其实都不擅长剑法或其他兵器。问及言归,他也说自己没有专练某一种兵刃,教不好程末。 虽然专练拳脚等神通,日后未必会差,潜意识里,程末还是觉得,学会一门兵刃更好。人乃万物之长的名头,就在于擅假于外物,除了拳脚,还有兵刃作为臂助。而在兵刃中,剑为百兵之君,程末早已心向往之。 然而真正操练起来之后,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程末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那一句嘴,现在却要遭这种罪,他甚至觉得,以往修炼最艰难的时候,也要比这好上几倍。肉体的痛苦是其次,关键是精神的折磨。 “啪!”红煜一剑抽到程末的手背上,索性她用的是剑脊,否则这一下程末就要成独臂。痛的程末立刻缩手,不住地揉搓着。从手背到小臂,已经红肿了一片,活像一个红彤彤的萝卜。程末记不清自己已经挨了多少打了,只知道从一开始自己根本就没有还手。 当然没有还手,这个场景最为奇特的,就是明明是修炼剑法,红煜拿着自己的鲜红细剑,程末手中,却空空如也。 不是他不用剑,而是他没来及拿。每次他要拿出凌跃剑时,就会挨上一下,根本没有机会。 “继续,拿出你的剑来,和我对招啊。”红煜单手抚摸着细剑,淡淡地说。 程末咬了咬牙,辙踪步用出,飞快向后退去,这次他先要拉开距离,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出剑。 红煜看穿了他这点小心思,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也没有去追。她现在的情况,要和程末拼速度,确实远远不够。 然而程末惊讶地发现,不管自己退后多少,红煜看似一动未动,红色的剑光却紧追不舍,始终笼罩着自己的周身,不管他怎么改变方向,都无法甩掉。眼看红光越来越近,自己就又要挨上一下,程末心中发狠,左手紫光闪现,直接抓向了红煜的剑,右手趁机赶紧去摸乾坤袋,这次拼着硬撼锋芒,他至少也要把剑拿出来。 红色的剑光,似乎早就料到他这一遭,轨迹在半空巧妙变化,躲开了他左手的抓摄,灵活画了一个圈子,到了他右边,“啪”得又是一下。当然这次,还没忘又给了程末左脚右脚也是各自一下,打得程末身体一歪,半坐在了地上。 喘着粗气,他望着慢慢走来的红煜,听到她如此说:“你准备用术法,按照开始的约定,算是犯规了;趁我行动不便用步法周旋,虽然一开始没有这方面的约定,但你要是真想学剑,也别再这样;不过就算如此,你最后还是没能把剑拿出来。” “嘿嘿嘿嘿……”言归只是在笑,什么也没说,毕竟他也难得见到程末吃瘪,算是一件新鲜事。 “可说好的和你学剑,你连让我提前把剑准备好都不允许,这又算是什么事?我一心出剑、你一心阻止,我用剑没你那么熟练,自然拿不出来!”程末有些不服。 “这倒也好说,”红煜点点头,道:“下次你遇到敌人时,也可以让他们允许你提前准备;碰到远胜于你的人时,你也先说‘等一等,让我把剑先拿出来,你不许阻止’。” 程末哑口无言。 平心而论,他承认到目前为止,还几乎没遇到过远超自己的对手,即便始发仓促,他也能及时反应过来,至于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更是不存在。 他不可能一直遇到和自己差不多的对手,终有一日他会遇到比自己强得多的人,那时自己就会像现在这样,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为了这一天不会真的到来,他就必须趁现在早做准备。 可不管怎么样,和人喂招连剑也拿不出,总归是件憋屈事,让人无法释怀。 “我还是提点一下你,”红煜也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这么下去除了折腾程末也没有意义,主动开口说:“你先把你的剑拿出来。” 程末狐疑地望着她,见对方真没有再阻挠自己的意思,老老实实从乾坤袋里取出凌跃剑,道:“然后呢?” “然后?这就是问题所在。”红煜说:“你平时的剑放在哪?” “乾坤袋里啊。” “你看我呢?”红煜说着,将细剑收回腰间剑鞘内。 程末若有所思。 “你我的剑都是法宝,既为法宝,就和主人血脉相连,但无论多么血脉相连,运用它都需要时间,好比你让自己身体做动作,一样需要反应过程。如果你不想在期间被别人所趁,就只能尽量缩短这个时间。” 红煜道:“你将剑放在乾坤袋中,我猜是为了赶路方便,可一到关键时刻,你先去从乾坤袋中取剑、再把剑运用出来,无形中就浪费了双倍的时间。现在将你的剑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再准备和我对练一次。” 程末依言学着红煜把剑挂在腰上,蓄势待发。见红煜有所动作,手也跟着一动。“锃——”剑剑相交,发出碰撞声,虽然和红煜相比仍旧慢了半分,可这次程末终究是把剑拔了出来。 红煜点了点头,继续道:“如果你不想再吃这种亏,那么以后就把你的剑收在你最近的地方,一刻不离,才能保证你永远有先出手的机会。” “你这样说着,感觉你活的很累,”程末忽然道:“时刻都要紧绷着神经,去算计谁是敌人、自己如何先发制人。” 红煜沉默,没有回答。 程末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变换话题说:“你教我怎么出剑,我一定牢记在心,可这也只是最基础的,关于招式呢?你有没有什么要指点我的?” “我先教你出剑,迟迟不教你剑招,你以为是问什么?你的剑法基础实在太差,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清,索性先告诉你最基础的,让你慢慢去领会。”红煜的话毫不客气。 “我基础差?”程末吃了一惊,迄今为止怎么评价他的人都有,唯独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基础差,真可谓奇哉怪论。“我练过的剑招都是从正传秘籍上学来的,基础会差?” “从你的举动我能看出确实修行过剑招,可学会了不代表基础好。现在听你一说我懂了,你只是自己修习秘籍,根本没人指点,所以你也分不清,剑招中练法和打法的区别!” “练法,打法?”程末确实第一次听到这些词。 “秘籍中招式是让人对照动作练习力度、进而形成本能,以此为基础,就会比常人强很多,这就是练法。可把招数融会贯通,也不代表你真的懂如何去用。实战中情况瞬息万变,根本不是秘籍中几个招式能概括的,具体情况,就要具体去作变化,完全以实战考虑,这也就是打法。举例来说,你告诉我,如何用剑砍出最大的力度?” “力透小腿、双足站定,由腰腹牵引上肢发力。”程末给出了一个自以为满意的答案。 “你这就是典型的练法,非双足站定才能发力,可真的交手,谁会一直一动不动?而且由腰腹牵引发力虽好,却准备时间太长,还是容易被人所趁。我常用另一种方法。” 红煜说完,身影飘忽,化作一道红影而来。程末一惊,立刻挥剑挡持,“当”得一下,凌跃剑几乎脱手而飞,程末也不由得后退半步,才完全站稳。 “这一下的要旨在于借助冲力、身体前倾,与其说是砍,不如说是整个把剑‘压’了出去,你要是没事,可以多练练这一招,很实用,而能将这招练会,打法和练法的区别,你大概也能想明白了。” “要是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这剑法和有些拳法很像,”程末说:“一些拳法也有类似的窍门,在不同情况下用不同方法,都能用出最大的力道。” “本法本就是依托于人四肢百骸所练,自然大同小异,区别也是存在,都是用剑你还能一样用剑格挡,要是出拳,就只能避其锋芒了。” 红煜说完,有些疲惫的样子,道:“今天先这样,我有些累了,回头还要一起去找这溶洞的出口。我先休整一下,没什么事情不要叫我。” 说完,她盘坐在地上,将细剑解下放在身前,闭目调息真元。 程末见状,也就不去打扰她,在一旁自己练习起来。重新练剑,有人指点后自然好处多多,原本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也都慢慢清楚起来。再想着红煜指点自己的方法,用在实际交手里确实比原本好用许多。 两人一个静修、一个练招,浑然忘我,不知过了多久,程末才停了下来,见红煜依旧在疗养。 “你倒是修行的刻苦,”言归道:“足足六个时辰,你都在练剑!不过话说回来,练习本法也别忘了修为,刻纹你准备的如何了?” “九真中经飞文第一段早已牢记于心,而且我自以为元气积累也已经足够,不过始终还是差了些意思。”程末摇了摇头,看向了坐着的红煜,道:“她的伤,又怎么样了?” “还是难有起色。”言归道:“我说了,她没有外伤,内伤也很奇特,被某种力量封住了大部分经脉,本身可调动的真元就极其稀少,想要靠自己冲开经脉,实在难如登天。” “那我也帮她一下,毕竟之前,她也帮过我。” 程末说着,径直上前,坐在了红煜的对面,将一只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察觉有人靠近,红煜全身一紧,察觉到是程末,才放松下来。程末说:“你这样下去,终究收效甚微,我知道一个法门,现在或许能帮到你。” 一股元气,被他从地脉中汲取,以自己为桥梁,渡入到红煜的手中。他正是用五岳真形图,帮红煜疗伤。本来他猜孤允经其实效果更好,可言归告诉过他这个法门不要在别人面前展现,他只好收了这个心思。大地丰藏,元气浑厚,以此为外力帮助红煜冲开经脉,也是相得益彰。 红煜默不作声,接受程末用神通汲取来的元气,无形之中,她自身的真元流转速度,比开始明显要快了一些。 程末感觉到,一丝丝寒气被从红煜体内逼出,在他们身边将潮气凝为冰晶。红煜的精神,也有所好转,变得神采奕奕。 红煜示意他停下,程末也就将手抬起,他知道疗伤不是能一蹴而就,指望有他帮忙就让红煜完全复原根本不可能,发现地脉元气有效果已经算是最好的消息。 红煜再次调息了几次,停了下来,忽然睁开眼问:“你刚才给我输入的,到底是什么元气?感觉正好对我的伤势有奇效。” “什么元气?大地之力啊,会有这么神奇?”程末奇怪,低头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块晶体,正是刚才的元气剩余凝结出的。再用心体悟,程末也发现,这次的大地元气和平常有明显不同,多出了另一股奇特的力量。 “奇怪。”心中思索,程末避开了红煜,拿出万界索骥图,发现图中一条元气,沿着河流,断断续续,从远方一直延伸到他这里。原本他是应该从图中看不到这个元气分布的,但因为刚刚五岳真形图吸收大地之力,无意中将这股元气也一并引了过来! “这……言归,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波动源头?我们逆流而上,就能找到它的终点。” 程末这么说完,看向了言归,发现他只是沉默,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兴高采烈。 二十四:无想见 幽暗的地下河道,崎岖不平,变化多端的水况,时而湍急、时而平缓,高、低、宽、窄的水路毫无过度地连接在一起,给行进在其中增加了很多难度。 程末现在就坐在一条船上,吃力地划动着。这个船也是唐怀初帮他准备放在乾坤袋中的,一开始见到它程末目瞪口呆,几乎是准备拒绝的,只是难拒夫人的好意,却没想到,居然真的在这派上了用场。 只是显然,他的划船能力明显比不上他的修为,刚一开始从岸边下水他就差点掀翻了船;之后又原地转了好多圈,才勉勉强强行进;复杂的水况加上逆流而上,一路上他又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踉跄划到这一步。 幽暗中,沉寂万分,除了水的流行、船桨的划动,什么也听不到。 坐在船上另一边的红煜轻笑出来,道:“你划船的本事要是由你修为一半,我们也不会耽搁这么久。” “如果你能帮忙,我们至少快一倍。”程末岔岔说。 “你指望一个深受重伤的弱女子,做这种体力活吗?” 船摇晃了一下,黑暗中程末感觉,红煜应该是躺倒在船板里,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于是他说:“对,一个平常状态能秒杀我、现在也能教训我的弱女子!” 对面一阵轻笑,之后二人许久无话。 绕过一段激流,船行到一个开阔的区间,水面平缓,两旁的河岸越来越远,几乎遥不可见。程末感觉,自己就像行船到了一片湖泊中,宁静的氛围,让他有些忘记了一开始的焦虑。 感知着水的流动,程末继续向着源头划去,这一片的钟乳石已经十分粗壮,像参天大树,错落有致分布在湖泊中,在这里行船,程末感觉就像是经过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两旁的景色,十分精致、壮观。 “钟乳石不会在湖泊中形成,这片水域肯定是后来的,能积攒成一整片湖泊,证明我们已经十分接近源头了。”一直沉默的言归忽然说。 “从刚才起,你一直没怎么说话,发生了什么?一开始不是你要来的吗?”程末早就注意到他的异样。 言归摇了摇头,道:“一开始我是想来,但到了现在……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因此有些犹豫。” “犹豫可能面对一些自己不想看到的?” “犹豫我该不该仅仅因为自己的好奇,就把你也拉进来。”言归说:“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去中域、找寻自己的身世、还有和邓也他们汇合,我多耽搁你一会,你的正事,就多拖延一分。那些关心你的人,也就更加担忧。毕竟你还有人挂念,不像我……” “你也有人啊,我现在就在挂念你。”程末打断了言归的话,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了,平时都是你陪我做这做那,现在好不容易你也有想去做的事情,为什么,我就不能陪你做一次呢?”说到这里,程末笑了下,继续道:“难道,你是对自己不自信,担心碰到危险,连救我出去的能力都没有?” “你啊……”言归也笑了。 二人已经心照不宣,不再彷徨。 钟乳石丛林渐渐稀疏,程末要拐到另一处河道去,红煜突然开口说:“你走的方向,会有出路吗?” “应该会有,我们不就是在找出路,怎么了?”程末反问。 “你看这个,”红煜眼疾手快,从湖水中抓出一样东西,闪烁着银光在跳跃。程末认出了,那是条鱼,红煜随手将之抛给程末,道:“你看这鱼有什么特点?” 程末仔细查看,刚开始发现这鱼的嘴巴细长,仔细看后才察觉,不是嘴巴细长,而是前头部整个塌了下来,缺少了某种东西显得平滑——这鱼没有眼睛。 “黑暗中生活的鱼,视觉会不断退化,这鱼长成这样,就说明它一辈子都在这洞穴中,从没见过天日!”红煜断言道。 “如此一来,是我走错路径了?”程末怀疑。 “并不一定,”言归说:“记得我刚刚说过什么?这湖是新形成的,却会有鱼类,证明这些鱼是从别的地方冲来的,水位上涨无意中连接了许多地下暗河,其中必然有出路。” 程末闻言,放心下来,将大致情况和红煜略说了,红煜沉默片刻,道:“也是有这个可能,我们再看看,不过还要小心行事。” 程末继续划船,之后果然遇上多条岔路,通往不同的溶洞,七拐八拐,他在其中游刃有余地穿行着。划船时间长了,自然慢慢也摸索些门道。不过他却没有告诉红煜,他并不是真的在找出路,而是按照万界索骥图的指引,逆流而上,寻找那元气的源头。 算是他唯一的自私。 经过一处又一处溶洞,红煜眼尖,指着右侧说:“那里有光线,去那看看!” 程末一看,果然如此,立刻划船过去,不多时到了那里后,二人却发现,所谓的“通路”却是他们头上一个硕大的洞口,直指苍穹,透过这里能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 “就是这里了!”红煜惊喜地说,“不过,我们要怎么出去?” 这洞口高达近百丈,就像一口巨大的井,垂直通到他们所在的地方。二人都不会飞行,若是平日这还难不倒红煜,可现在她重伤未愈,想直接攀上,却是难上加难。 “你身子不方便,我先去看看。”程末道:“如果我能上去了,再试试用绳子帮你吊上来。” 红煜点了点头,程末直接纵身攀上,灵活若猿猴,在石壁上反复横跳。石壁上浸满了水汽,天长日久的侵蚀,变得十分光滑,即便是程末都得小心翼翼。 红煜在下面船上,看着少年的身影越爬越小,双眸流转,不知在想一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就听到“啊”得一声,程末径直摔下来,落到水潭中,激起了很大的水花。 “怎么回事?”她连忙问。 程末勉强爬上船,哆嗦的嘴唇已经紫青,口齿不清地道:“寒气,上面有好厉害的寒气,把洞口整个封住了!” 一边说,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刚刚仅是抓住一块攀岩,寒气就透过他的手臂,在外面结成厚厚一层冰。 这可非同小可,就算在纯澈雪湖中,凛冽的寒意也只是让程末感觉不适,仍旧可以抵抗,封住这片洞口的寒气,仅仅是接触一下,就差点废了他一个胳膊。 多么霸烈的极寒力量! “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从那边离开了?”红煜有些低落,这时她才注意到,明明上面就是通往外界的洞口,可是下面,却没有一点风声。 程末不回答,只是运转真元尽力让手臂恢复知觉。 言归忽然说:“封住洞口的寒气,就像刻意要避免外界打扰。” “你指什么?”言归的话明显大有深意,程末于是问。 “而且,出口也不一定完全消失,你看。”言归却换了话题,指了指水中。 潭中水清澈见底,坐在船上,甚至连最下层细小的砂石都粒粒可见。几条鱼游动在水中,显得十分欢快。程末盯了片刻,忽然出手,用神灵之手抓了一条鱼上来,只看了一眼就断然道:“这里的鱼有眼睛,它们必然是从有出路的地方游来的!” 他现在手上的鱼,和外界的鱼,已经相差无几。 “出路到底在哪里?”红煜看向四周,这里实际上已经是一条死路,除了上面的洞口,四面都是封死的岩壁。 “兴许有别的暗路。”程末仔细搜寻着,发现正前面那块岩壁,上面其实有很多裂纹,靠近后看,潺潺流水正在不断渗出。 “难道是洞穴坍塌后,就把这里挡住了?”程末试探性摸了一下,猝然又把手收回。 触及到的手指上,已经结了一层冰晶。 “又是那股寒气!”程末心思一转,打定了主意,手中火焰符文勾勒,紧贴在那片岩壁上,真元迸发,滔天烈火滚滚而出,原本冰冷的岩壁在加热后,受到两股极端相反的力量挤压,纷纷开始加速崩裂。 “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程末还没等高兴,岩壁轰然塌了下去,下面是另一处洞穴,水流立刻加速,推动着小船,顺着下面一泻不止,就像掉落瀑布中,身不由己被激流裹挟下去。 二人猝不及防,东倒西歪被掀飞了出去,在流水中天旋地转,被动地随波逐流,根本辨不清方向。很快,水势放缓,程末觉得自己被高高抛起后,又重重拍在水面上。很快从水中游了上来,见到红煜也紧随其后游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你选的路,真是可以!”红煜道。 “我没记错,说这边有亮光的,可不是我。”程末反击。 话已出口,二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愣了片刻。 现在四面八方,都是亮光。 四周的岩壁,全部晶莹剔透,散发着淡青色的光晕,就像一座巨大的房屋里,镶满了夺目的宝石。雾霭般的光华,就像漂动的气流,轻轻跳跃在二人的身边,轻抚着他们的脸庞。浓淡相宜的色彩,让人身心愉悦,一时间,二人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被困在这里的事实,流连忘返,只想多注视几眼。 “真美……”红煜不由得感叹道。 “已经准备到这个程度了吗。”言归却如此说。 正在这时,从另一旁,他们听到了一阵阵传来的脚步声,红煜心中一喜,说:“有人来了,这里必然有出路!” 说着就要靠过去。 程末感觉到了什么,面色微变,一下拉住了她,带着她潜入水中,躲到一块钟乳石后面,说:“先等一下!” 透过水面,他们看到,一群人沿着另一条路,走入这处洞穴,他们打扮奇异、举止粗野,最前面带头的,就是霍为! 三十三:孤城会 莽荒雪纷繁,万里孤城落。 重峦叠嶂,一座黑色的城池盘踞于山涧,阻断了孤峰深谷,扼守着进出大雪山的咽喉要道。它也是进出于这雪山深处的人,所能寻找到的唯一落脚点,缭绕的生机与人气,变成了孤身在外之人唯一的慰藉。 鹅毛大雪,被狂风卷起,纷纷打落在黝黑的城墙外,才发现这无比厚实的外墙,居然全部是由深色玄冰所铸,雪山深处的万年坚冰,硬度不输任何石材、铸铁,被开采出来、拉到这里,铸造成最为坚固的堡垒。 这里是雪封城,是整个延苍山中,人的脚步,触及到最远的极限。 巨大的城池,居然只有两个大门,一个通往入山的大道,另一面,则通往茫茫雪山的深处。现在不到四月,城池还没从隆冬的封闭中完全开放,来往进出的人和盛夏相比要少了很多,城内也只有最基本的一些人在维持着基础的运转秩序。门庭冷落,很是冷冷清清。 看门的老者紧了紧裘衣领子,望着门外雪山深处,雪花卷席,天地苍茫,烟笼白的群山,是他已经看厌了的景色。雪山中来往了一辈子,能活到他这个年龄,已经算凤毛麟角。像残烛之火,随时可能熄灭,最后的时光,老者也不指望能离开这片白色炼狱,那至少,也要做好眼前,让自己过得心安理得一些。 想到这里,随手拿起椅子边的酒壶,美美喝了一口,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又重新百无聊赖地望着重山、飞雪。 浑浊的眼睛半眯半睁,就要打个盹,一阵微风吹来,老者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直,向前仔细看去。 风雪后,一道人影隐约可见,身材单薄,靴裤又脏又破,上身的外套,居然是一件白色熊皮,活脱脱就是个野人下山。步子很沉稳,像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尤为奇特的,是他随着步法每一次呼吸,口鼻中居然都没有白汽,似乎他的气息,这片天地一样寒冷。 老者稍许有些奇怪,前几日从城中,有这么一个人上山吗? 很快,他就走到了老者面前,这是老者才发现对方很年轻,眼神很淡漠,也很明亮,不过仍旧按照规矩问了些问题:“姓名,还有什么时候出的城?” “我,是要入城。”少年开口。 “入城?”老者一愣,“你是从哪来的?” “山里面,要是再远,就是从东边广古平原那边来的。”年轻人不冷不热道。 “你是横穿了整个延苍雪山,走到这的?”老者大吃一惊。 “算是。”年轻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虽然年轻人穿越了雪山这个事实让他吃惊,老者还是很快冷静下来,道:“入城缴纳两块蓝灵石,还有登记你的姓名、目的地等……” “这是四块灵石,乱七八糟的就别记了。”年轻人直接一把灵石甩到老者手上。 老者接过,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也真的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我问你,”年轻人这时候发问了:“有没有一队人,都骑着马等坐骑,来到这里?” “这个时候,来的人本来就少,这么明显的一队人,我记得没有过。”老者回忆道。 “那你认得这个吗?”年轻人又把腰间挂着的玉摘下,递给对方,老者仔细端详片刻,还给了他,摇了摇头。 “谢谢。”年轻人淡淡点头,不再多说,将玉挂回腰上,走入城门中。 踏在同样由坚冰铺成的道路,腰间的玉佩,系在腰带上蹦蹦跳跳,闪烁着翠绿的光。 此人正是程末,和红煜分别后,他就按着地图,向雪封城赶来。数天的时光,吹风沙、卧冰雪、饮溪水、食野味、斗严寒,风尘仆仆,才最终赶到了这里。风餐露宿,让他的脸色已经有些黯淡憔悴,双眸却愈发明亮,经过这番磨砺,减少的是身上赘脂,增加的是横筋精肉,整个人气势愈加干练,隐隐有夺目神采。 “邓也他们,还没到这里,”言归道:“莫不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来雪封城,而是走另一条路?” “这也无妨,”程末说:“左右已经来到这里,可以托人将我在这里的消息散布出去,邓叔他们获知后,自然会赶来;或者去再找人,打探他们的消息,看他们现在身在何方。已经从莽荒中走出、来到人世,怎么都有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离开大雪山,你现在心情,似乎很好啊。”言归道。 程末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沿着道路,慢慢行进至城池中心,道路两旁建筑越发密集,房屋高耸,宽大的飞檐向上翘起,这样的设计保证在风雪天开窗,也不会有飞雪吹到窗内。和焕青城相比,这里的建筑以塔型居多,楼梯设置在建筑内,一层一层,级级攀上,高矮不一,远远看去,宛若一片砖石密林。同时城内道路也颇为狭小,即便是进城主干道,也顶多只能容许两辆马车并排前行,证明了土地在这里的珍贵。 最为奇特的,是从城内可以看到,城墙四角上,四座高塔格外突出,高耸入云,直插九天苍穹之上,塔体周身半透明,似乎由琉璃水晶打造而成。而在城的正中心,则有一座更为高耸的黑色尖塔,俯视着芸芸众生。五座尖塔,彼此映衬,构成了这座雪域孤城的奇景。 言归见各处大多门窗紧闭,道路两旁偶尔能见到行人,却也罕听人声,忍不住道:“奇怪,这里的人都哪去了?难道是城主管的不好,都跑了?” “你曾经周游天下,连延苍的灵兽都认得,却不知雪封城的事?”程末疑惑。 “我晓得灵兽,是因为它们本身和中域就有过节,但实际上,过往我从未涉足过延苍山一带。”言归摇头说。 “原是如此。我来告诉你,雪封城内,其实根本没有城主。严格意义上,连长久驻留在这里的势力,也并不存在。它与其说是城池,更像一个巨大的市场,在这里的居民,以和外界前来要去延苍山冒险的人做交易、给他们提供落脚点为生。就像刚刚在门口遇到的老者,他的营生,就是负责看门、收取过路费。” “这样庞大的一座城池,居然没有形成像样的势力,是因为环境恶劣吗?”言归询问。 “环境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这里危机四伏。外界都传闻,莽荒之中多出灵宝,那雪封城也应该实力雄厚、富可敌国。可这些,都是要有命才能去拿的。” 程末继续解释说:“大雪山冬季环境恶劣,每年的十二月到三月,都是整座城池的封城期,按时间来算,现在也刚刚过封城期不久。这段时间内,外界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全都要靠城内在一年内积蓄的物资过活。可这段时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雪山的灵兽,对这个据点早已虎视眈眈,每年都会趁着冬季封城袭击,往往爆发血战。最为惨烈的几次,在封城期过后,外来的人发现,整座城的人都被灵兽屠戮殆尽、雪封城彻底变成了死城。可这里毕竟是雪山内唯一的城池,只要人有探索蛮荒的欲望,就还会吸引人源源不断来到这里。现在住在这里的,都不知道是第几批移居后的人了。” 程末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 此刻,几声清脆巨响,从城池四周传来,犹如钟锤敲击铜钟,声音漫长悠远。转头看去,是见到城墙上四座尖塔反射着耀眼阳光,将光芒成束汇聚到中间的高塔顶端,宛若在城中升起了第二轮太阳,原有的阴沉一扫而空,空气中飘荡着一丝难得的暖意。 “深山里罕见太阳,雪封城特意建了这几座聚光塔收集阳光。”程末说完,向前迈步走去。 “现在去哪?”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填饱肚子再说,风餐露宿这么久,我可十分想念正常的食物啊。”程末感慨道。 此间人虽少,落脚的地方却也好找。程末没走几步,就找到一家客栈,交足了钱定好一间房后,又点了几样菜,坐在大堂吃了起来。 雪封城的主食是一种当地特有的粟米,极耐高寒,而且产量很大,不需要很多土地,就能种出供全城人吃的粮食。磨成面后搓成一条一条,和常见的面条不太一样,反而更像是放大版的白米,放在锅里煮熟盛出,几分像粥、几分像糊糊。素菜是一种冬柿子,比寻常略小,却更红、更圆,也更爽口饱满。 程末故意没点肉菜,他知道雪封城没有养家畜的习惯,平日吃的肉食,少部分从外界运来、更多则是从雪山中狩猎的灵兽。大雪山里灵兽肉他已经连吃了数日,实在不想继续下去。 菜过五味,程末放下筷子,取手帕擦了擦嘴,心里盘算着,稍后是先去房间休息片刻、还是先打探邓也他们的消息。 大堂门户洞开,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是高大青年,手里牢牢牵着一个孩童,不敢放开。 两人的脸上,有着长久奔波,才留下的憔悴。 三十四:有所求 “又是他们?”言归白眉一拧,道:“他们怎么又会来这里?” 这二人,正是之前在厦顷镇遇到的主仆两个,程末本以为他们是从西向东走,此时应该在更东面的地方,却不想这青年带着男孩,回头向西,来到了这雪封城之中。 再一看他们的衣着,与之前相比更为褴褛,衣衫下摆浸透了冰雪,入室内后温度升高,化成雪水,一步步低落在地面上。 “难道他们,是在兜圈子?”言归猜测不断。 青年护着男孩,找了张桌子在旁边坐下,有地方休息,男孩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下巴趴在桌子上,大眼睛一眨一眨。这时,他看到了对面坐着的程末,显然认出了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抬起头怔怔看着对方。 程末见状,朝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男孩认生,立刻把头低了下去。青年注意到少主的举动,跟着他看去,马上发现了程末,立刻一怔,面色微妙的变了下。 程末和他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彼此相认,也没有言语。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程末坐在原地,指节有节奏地敲击在桌子上,“笃笃”声回响,富有节奏,扣动着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大堂内的人,不知不觉,聚集的越来越多,还有人从外不断进进出出。三三两两,各自聚集在一起,在这个雪城客栈中落脚歇息。 主仆二人的饭菜已送来,男孩像是饿了很久,饭菜一来,立刻狼吞虎咽;青年则吃的依然很慢、很谨慎。 像雪原中孤身的猛虎,进食中,也要一只耳朵,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程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青年身旁,没有停下,故意走到他们前面那一张空桌子,和青年背靠背对坐。 这样,他们既不会面对面引人注目、也能听清彼此的话。 “我叫程末,是个跑腿的。”程末如此道。 “我对你叫什么,没兴趣。”青年冷冷回复。 “但我觉得,你会想要和我交换姓名,因为这对我们都有意义。”程末拿起个茶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并没有喝。 “为什么?”青年依旧不领情。 “因为,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程末将这杯水正对着,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青年眉头紧蹙,片刻后说:“我叫钟于,现在告诉我,你装模作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想要救你们。”程末开门见山。 “救我们?”钟于冷笑了下。 “现在大堂内除了你我,剩下的都是冲着你们来的。”程末这话一出,感觉钟于全身明显颤了一下,立刻道:“别回头,听我慢慢给你说——” “左边挑担子的脚夫,看着像是来客栈送货的,却迟迟不离开,而且他的手,始终没放下过那根扁担,要么那就是他的武器,要么,就是有别的暗器,藏在担子里。” “后面坐在一起的三个人,看似在耍钱,可刚刚我就记得,他们的骰子,掷出来的数字,只有一、五、六,证明那几个骰子肯定有问题。要是我没猜错,骰子,就是他们的杀招。” “前面自己一个人的那个,更是破绽百出,严阵以待的样子,摆明了心里有鬼,杀机外泄,就差在自己头上写着‘我是杀手’几个字了。” “正对面的那个老者,倒是最为老练,隐藏的也最好,举手投足,真像只是来单纯吃饭的。原本我也没识破他,只可惜他还是漏了相,从刚才我走过来坐下,这么不寻常的举动,常人应该第一时间看我,可他马上注意的,却是你们!证明他一直在观察着情况,怕你们找机会逃走。” “剩下的,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钟于听他一个个点破身边潜伏的危险,反而有些放松下来。 “从厦顷镇——不对,应该说在那之前,你们就一直在逃避追杀,是吗?”程末道:“始终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在着急赶路,可要去哪,却没个目的地。你还始终如临大敌,想尽办法护着那个男孩,证明这些人真正想杀的,其实是他。我要是没猜错,你们之前,还冒险进了大雪山。却不曾想,即便深入险地、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躲不开他们。” “你究竟要做什么,别卖关子!”被一路追杀这么久,身心俱疲、还要听这少年故作深沉的话,钟于难免有些焦躁。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也对你们是牵扯进了什么恩怨、为什么这些人想杀你们,你们到底又逃了多久统统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我可以帮你们摆脱掉这些人,安然从大雪山离开,只要你一句话。” 程末将茶盅放在指尖,滴溜溜地转了起来,杯中的水,却没有一滴洒出。 男孩也好像听到了程末的话,停下了吃饭的筷子,抬头怔怔地望着程末。 “为什么要帮我们?”钟于沉默片刻后,道。 “因为曾萍水相逢,也因为我觉得,你们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就这么简单?”钟于带着些嗤笑,“不是恶人就要救,这天底下的叫花子,怎么不见你去救?” “你怕不是对叫花子有什么误解?那是天底下最为厚颜无耻的勾当,坑蒙拐骗、聚众为恶、胡作非为,皆以乞儿为罪。”程末冷冷道:“我是不知你的为人,但你忠心耿耿,已然难得。而那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又能做什么恶?显然是被牵连进长辈的是非中、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代价。你的死活无所谓,可一个无辜的孩子却变为权谋的牺牲品,却是天下最没道理的事。” 钟于被程末说得意动,可转念一想,又冷静了下来,“以你的精明,不是想白白助我?” “我要的不多,三百灵石足以。”程末道。 “你看我现在有三百灵石吗?”钟于有些动怒。 “你们两个的命,总不会不值三百灵石?” 这句话,让钟于一愣。 因为他记得,之前在厦顷镇,火场中他对这少年开出救他们的条件,和这句话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要不给钱,你就不出手吗?那你之前说的还那么充满正义?”钟于怒极反笑。 “正义,也是需要实际来支撑的。要不然,天底下的好人,也就都饿死了。” “可你明明比我有钱的多!” “有钱就要白出力?这又是什么混账规矩。” 程末的话,其实有些强词夺理,唯独逻辑,却严丝合缝。 钟于一时无话可说。 “你啊,趁火打劫还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我也是佩服。”言归偷笑道。 一时沉默无声。 “想要考虑,最好快点,他们察觉到不对劲,随时会出手。”程末知道眼下没时间让钟于多想,于是催促道。 大堂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一个拄着拐杖的人,走了进来。 他经过程末的身边,二人同时停顿一下。 程末觉得,自己应该见过对方,若有若无的气息,很熟悉——也很厌恶。 对方看清了是程末,片刻之后,就喊了出来: “小子,居然是你!” 声音凄厉沙哑。 程末终于想起来,对方到底是谁了。 拐杖高高抡起,裹挟着风声,朝着程末当头砸来。 程末随手将手中茶盅扔出,“夸嚓”,茶盅瞬间被拐杖击碎,水沾满了拐杖表面,须臾之间,结成了坚冰。整条拐杖,直接变成了一根“冰棍”。之后程末两手伸出,正正好好接住了拐杖的去势,双手发力一搓,破碎声不绝,整条拐杖在程末的手中,纷纷化为冰屑,掉落一地。 趁机欺身而上,程末屈指成刀,向着对方面庞划去,对方飞快躲闪,“嚓”得一声,程末将对方的面皮撕下,可仍旧被他远远退开。 望着手中的伪装面具,再一看对方的脸,程末眼露锋芒。 天残狼狈后退,站定之后一看周围,厉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马上给我杀了他们!” 他自然恨这个少年,左手断臂,仍旧在隐隐作痛,自那之后,他无时不刻想着杀了对方,报自己这一箭之仇! 早已隐藏多时的这些杀手各自动了起来,纷纷拿出自己的法宝、武器,用着各自的绝学,朝着程末、钟于他们杀来。 钟于立刻把男孩护在身后,程末望了他们一眼,随后气机一动,地上的冰屑纷纷凌空飞起,火符飘过,冰屑瞬间被引燃,化作漫天火雨,迎向冲来众人。犹未完结,疾风平地而起,裹挟着空气,一经沾染火星,瞬息爆燃,变为熊熊烈焰,充斥着每个角落,卷席着向众人扑去。 火势冲天,所有人纷纷躲闪,程末、钟于趁机冲出了客栈,寻得一条道路,飞速跑去,将剩余人远远抛在身后。 绕过数条小巷,觉得他们没有追来,方才停下,钟于拖着疲惫之躯,现在跑两步就气喘吁吁,仍旧道:“这次,可不是因为我们,是他先见到的你,才动的手!” “行了,闲话少说,左右咱们暂时算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少收点,一百灵石,保你们平安。”见钟于还要反驳,立刻又道:“想讨价还价,回头再说,现在还不安全,他们必定会发疯般在全城,离开了这里,才算再做打算。” 说完,发现男孩一直盯着自己,像是有些受了惊吓,为了安慰他,程末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头上,不着力地摸了摸。 男孩将脸埋下,不再看他。 钟于露出介意的神色。 程末无言,带头向着小巷另一端走去,想要寻找出路,钟于带着男孩,立刻跟上。 行进中,程末没有注意,腰间一点翠色,无声掉了下来。 三十五:猫鼠斗 幽深小巷,静悄悄的,除了三个人的呼吸,毫无声响。 三人躲在暗处,留心着外面的动静,吸气、喘气声此起彼伏,不知不觉,也会发现,反而是那男孩的呼吸声,在这里最为明显。 钟于带着些诧异,在后面望着程末,这少年的呼吸格外悠长、轻微,两次呼吸间,竟几乎察觉不到丝毫的停顿间隔。气息吐出,也只有极微小的颤动,和刮过的微风毫无区别,简直让人怀疑,天地气流无时不刻都在自然而然地注入他的身体,只留下纤微的痕迹。 程末可不知道对方心里所想,听外面徘徊的脚步渐渐远离,才低声开口道:“就刚才那一会儿,至少过去了不下七个人来这边搜寻,看来他们是下了决心,就算把雪封城每一寸都翻过来也铁了心要找出我们。要是就我一个人,倒是容易了,大不了直接杀出去。但你们——特别是你护着的男孩,恐怕受不了这种折腾。况且拖得时间越长,他们过来的同伴就越多,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他们这般兴师动众,就不怕惹到城中别的势力么?毕竟应该不是谁都能看惯他们胡作非为。”钟于不解。 程末诧异,心说你也不知道雪封城的情况?只好解释道:“雪封城现在刚过解封,除了当地居民,来的人还不多。惹到别的势力?他们就是现在城内最强的势力,又怕惹到谁。况且雪封城常年有游侠、豪杰等来此探险,都是不服从管束之辈,在此也是常有冲突,因而雪封城也立下了一个规定:除非城内人勾结雪山灵兽、或者碰到灵兽攻城需要所有人一起抵挡,此外不分时刻、不分情况,城内人恩怨均自行解决,旁人无需插手。也就是说,除非他们真的把雪封城掀翻过来,否则再怎么闹得鸡飞狗跳,也不算坏了这条规矩。” “普天之下,还真的存在这等蛮荒之地,毫无礼仪可言。”钟于叹了口气。 “行了,有时间发感慨,不如想着怎么脱身。”程末估摸着外边的人应该都暂时走远,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出去。钟于立刻带着男孩跟上,三人前后成列,绕开旁人的注意,沿着小巷飞快向前。 头上的聚光塔,发出明亮的光,他们只能刻意选择阴影处行走,尽量避开光照。城内高大林立的建筑,为他们留下最好的遮蔽,三道影子在阴暗处跃动,穿行在砖石堆积成的小径,灵活的就像暗夜中的猫。 走到一条岔路,钟于牵着男孩就要过路的另一面,冷不防程末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生生拖了回来。钟于初时不解,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躲在拐角的后,听到另一边几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发现,一面大声叫嚷,一面蛮横地撞击着沿途见到的门,想要冲进去搜查,索性为了避寒,雪封城的门墙都作得极为厚实,外力轻易难以撞开,他们连撞了好几个门,都未能得偿所愿,只好悻悻作罢,继续沿着路。 钟于暗叫庆幸,方才若不是程末发现得早,现在早已和他们碰了个对面。可就算如此,也不容丝毫放松,对方三人径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他们躲藏的地方却是个死角,除了一个被废弃的水缸,根本无遮无拦,会被直接看到。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钟于握紧了拳头,手心中汗滴渗出,他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一靠近,立刻以迅雷之势打倒他们,直接冲出去,就算会引来其他人,也比像这样坐以待毙强。 身边的男孩,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固,不自觉地停下了呼吸。 程末飞快扫视一圈,抬头一看,眼睛一亮,立刻拍了下钟于,向上示意。钟于抬头一看,二楼拐角处的飞檐分外宽大,正好能藏下三人。程末首先行动,一跃到了房檐顶端,把手伸了下去。 钟于踌躇一下,还是将男孩抱起,递给了程末。程末用手把对方拉了上来,觉得男孩的手小而冰凉,可能是太过紧张。注意到路上三个人马上就要过来,一面摁下了男孩的头、让他低身别太显眼,一面示意钟于立刻上来。 钟于两步攀援而上,刚刚藏好,冷不防左脚踏了个空,一块房檐瓦片被他踢落,掉到地面上,“啪”得一下摔碎。 “谁?!”三人立刻警觉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地点,见四下空无一人,他们仔细搜查着,推推砖墙,敲敲地面有没有暗道,不放过任何疑点。 飞檐处于头顶上的位置,正好在人的视觉盲点,短时间内,没人会想着注意那里。钟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冷汗不断冒出,他知道,对方早晚会发现地上的碎屑,只要他们注意那是一块瓦片,马上就会意识到自己就藏在他们头顶,到时候又是一场血战。他心里十分懊悔,一方面是自己不注意留下了把柄;一方面是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趁他们不注意,先下手为强。现在对方已经有了防备,再想出其不意,已经不可能了。 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听到深巷里又传来一声轻响,这次下面三人反应飞快,一人单刀出鞘,一道刀光向那里劈去,凄厉叫声后,一样东西掉了下来。所有人围过去一看,却是只乌云盖雪黑猫,躺在血泊中,有气无力的“呜呜”叫着,脖子上一道刀口血涌如注,眼看就要不活了。 见不过是只畜生,三个人紧张的心立刻放松下来,一人叫着“大惊小怪”,另外两人则招呼着赶快离开,别误了正事。 三人转身刚到小巷口就要走出,钟于见程末从飞檐一跃而下,无声落地,悄然跟在三人身后,长剑出鞘,快速绝伦地接连刺倒两人。第三人见同伴出事,转过身正要有所动作,程末已经欺近身来,双手成爪抓死了他的脖子,猝然发力,对方喉咙被直接拧碎,连惨叫也没有发出,颓然倒在了地上。 “我们已经躲过了他们,这样是不是太狠辣了?”钟于带着男孩跟着跳下,看着程末将三人的尸身藏起。 “现在少三个,意味稍后可能再发现我们的人也少了三个。”程末清理完毕,看了钟于一眼,道:“难道你还对追杀自己的人手下留情?” “我的意思是,下次你再想出手伤人,提前告知一下,少主他见不得这个。”钟于道。 “我却是忘了。”程末闻言,看了男孩一眼,发现他只是低头看地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知是被方才吓到了,还是已经习惯。 “不知为什么,你好像总能提前发现他们的行踪。”钟于疑惑地道。 程末笑了下,没有回答,随即带头向外走去。 钟于也准备跟上,回过头看到地上已经断气的黑猫。于心不忍,还是要承认,关键时刻如果没有这只黑猫跑出给他们掩护,现在的情况,说不定会有多糟糕。 黑猫的雪白爪子,沾满了血,向前远远伸出,就像要在死前抓住自己流失的生命。可惜,它既抓住不生机,也无法把控自己的命数。 就像他们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程末在前面带路,小巷的出口就在不远处的尽头,刚刚看到一点光亮,他就立刻躲在一旁围墙的阴影中,示意钟于他们也藏过来。 就在他们面前,是一片平坦大路,光线明亮,至少十余个人封死了这里,不断巡视着。因为一直没找到他们三个,这些人已经心浮气躁,聊天声中叫骂越来越多。 钟于眉头渐蹙,道:“没有别的路能绕过去吗?” “离开雪封城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东北侧的大门,从那里出去就是大雪山,显然你不会选择走这条路;另一个,就是西南侧的大门,出去后就是大道,直接进入台宁平原。这条路要好走得多,一路上很多客商和城镇,可以很轻易得到补给。想要去那边大门,眼下就必须通过这里,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真是棘手!”钟于暗骂道。 “还不是最棘手的,”程末见钟于意外,“呵”了一声补充说:“最棘手的,是他们可能料到我们要从西南大门出城,已经在那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单等我们过去受死!真是那样,不管我们现在绕过多少围追堵截,最终还得和他们正面撞上!” 钟于面色大变,沉默不语。程末则开始思索眼前的情况,那十几个人站得都很分散,以他的速度,最多同时打倒三个,剩下的足够和他们纠缠,等到更多的人过来,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不管他们,直接用最快的速度闯过去,也保不齐会被追上,到时候也是一样,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要是换个思路,不急于出城,在雪封城里安心潜藏下来,和他们长期纠缠的话,自己是折腾得起,但对钟于两个人,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 一个个计策从脑海中闪过,程末一次次权衡着利弊,又一次次否定着自己的想法。 轰鸣声,远远传来,震得人心头都是一跳,外面十几个人听闻,纷纷向着那边看去。 钟于也辨认出,这声音是从城墙边传来,忍不住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程末陡然变色,脸庞阴沉下来。他差点忘了的一件事,对方居然准备用这个对付他们。 真是够毒辣! 三十六:巧连环 “是雪封城的护城阵法,”程末声音低沉:“他们居然准备用这个对付我们!” 雪封城常年受到灵兽侵袭,因而相应的防御手段已经极为完善,城外有数座小型灵阵和不止一座大型灵阵,将整座城池固若金汤地包裹了起来,变成一座冰原要塞。这种防御,不仅仅是对外,对内同样适用。只要他们还想从城门走出,不可避免就要冲破那些灵阵,到时候必定是艰难的苦战。 程末早就该想到这一点,对方就有地缺这个灵阵天才,就算无法发动所有灵阵,但凡启动其中一座,对他们都是极大的阻力。 也是他低估了对方的下限,没想到仅仅为了对付他们,居然敢连雪封城的灵阵都用了出来,这可是原本不到全城生死攸关时刻、轻易不会用出的护城重器。 听他这么概括,钟于大惊失色,道:“这该怎么办?” 程末没等答话,周遭忽然一暗。城墙四角上,“嗡”得一声之后,四座琉璃聚光塔逐渐暗淡无光,没有了光源汇聚,正中高塔的顶端明光也继而熄灭。苍穹上,密布的乌云起伏涌动,搅动着狂风,落下鹅毛般的暴雪,厚实堆叠在房檐上、地面上。 城外灵阵启动,聚光塔为了节省消耗,自动关闭了。 “好机会!”程末心道天赐良机,趁着十几个人被城外声音吸引注意力、四周又一下子陷入了黑暗,蹑手蹑脚从藏身处走出,绕到这些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轻声朝着大路对面走去。钟于见状,也值得跟上,走之前没忘嘱咐男孩,千万别发出声音。 三人在黑暗中摸索,缓慢向前一点点抵近。期间在场的十余个人真的一无所觉,他们一直紧绷的神经早就疲惫不堪,此时与其说是被别的事情分心,不如说是心照不宣、故意借这个时机松懈一下。 程末已经触摸到路另一头的墙壁,看着那些仍旧一无所觉的人,心里有些好笑。他们就完全没意识到,在有意识放松的时候,最危险的时机已经和他们擦肩而过。程末自己是一心想着脱身、没想和他们纠缠,可要是反过来,程末一心打算要他们的命,这些人中至少一半,就会因现下的疏忽永眠于这片黑暗中。 好,或许这样计算,他们还有二分之一的几率能活下来,可是谁又愿意当另外的二分之一? 一道微弱的绿光,掠过程末的眼前,向着一边飞去。 好像一只萤火虫,飞舞盘旋着,用自己闪烁的光芒,吸引着同伴。 开始不在意,程末马上惊醒,雪域高寒之地,怎么可能有萤火虫? 他见到绿光跳跃着来到钟于那边,停在了男孩眼前,孩童心性喜玩,男孩忍不住伸出手,去接它。 程末正要出声阻止,可想到一件事,硬生生又把话憋了回去。 就这一瞬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绿光炸散,琳琳荧光,呈波动荡漾扩散,犹如烟花绽放,瞬时亮如白昼。男孩呆呆地看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钟于心中一紧,抬头一看,十余个人已经回过神来,全都盯着自己。 双方都是出乎意料,一时僵持不动。 这种僵持,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剩下的人如梦初醒,纷纷朝着钟于他们冲来。 钟于一急,正要招呼程末,可转身一看,黑暗中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喊杀声已经近在咫尺,钟于一面将自己的少主护在身后,右手光芒闪烁,一根坚实铁棍,出现在手中。 这是他的灵箓——铭山杵。 长棍抡圆,熠熠有光,轰隆似雷鸣划过苍穹,钟于现在也顾不得会引来更多人,一棍扫出,最接近的两个人瞬间躺倒,他的棍法十分刁钻奇特,看似是打头,最后落下,却是扫腿。 后一个人手舞着双镗,旋风般朝着钟于冲来,这等奇门兵器,极为难练,可练成后,也是防不胜防。钟于仗着棍长镗短,逼得对方无法靠近,最后找准时机,一杵点了过去。 双镗架前,想要挡住棍势,可棍法中最凌厉的一招,不是“抡”,而就是“点”,势大力沉,又哪里轻易挡得住?一棍正好点在对方头上,刹那间血花缤纷。 剩下的人见此场景,不但不害怕,血性反而纷纷被刺激出来,前赴后继,把钟于上下退路围了个水泄不通。钟于一面对敌、一面还要护着少年,已经疲于奔命,左支右绌,多次险象环生。 众人见到机会,兴奋的步步紧逼。他们就要在自己的“猎物”挣扎的力竭时,再最后击杀对方,让他充分感受到临死前无力的绝望。 “啊——”一声惨叫从他们身后传来。 一道火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众人一愣,不明白后面发生了什么,连对付钟于的攻势,都不由得慢了下来。 “啊——”又是一声惨叫,这次有人看得清楚了,火光闪动后,一个同伴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再也没有了声息,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好像是黑暗张开了巨口,无声吞噬着生命。 因诡异而生的恐惧,在每个人心中传播,所有人不由得停住,彼此对视着,能看到对方眼中显而易见的惊慌。 可是钟于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趁此长棍横扫,又打翻两个人,向着一边突围离开。 有胆子大的人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别怕,这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别被敌人分散袭击,马上再去把他拦住……” 他这一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他。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口舌大张,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所有人都看到,一直燃烧着火焰的手,抓在了他的头颅上,火光映衬出旁边一张年轻的面庞,面无表情,犹如火焰神灵。手上的火,顺着对方的脸庞不断蔓延,从肌肉里钻出,脸上的皮肤层层剥落,最后只剩下漆黑的骷髅。 他想喊,一开始就想喊了,可是这些火,第一时间烧穿了他的声带,让他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 整个过程,一个人无声的被烧成了灰烬,安静而诡异。所有人面面相觑,连一丝抵抗的心都不敢生出。 但他们还敢逃跑,保命的勇气还是留下了,不少人转身就要逃离,没跑几步,就发现自己的双脚浸泡在水中。 哪来的水? 这是所有人第一想法。 眨眼间,水,就变成了冰,将他们所有人牢牢冻在了原地。甚至一个人因为跑得太急,双脚被冰封、双腿还在奔跑,“咔嚓”一下,两脚连根齐断,整个人倒在冰面上,连声哀嚎。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仍旧还活着,这是所有人心里最庆幸的。 黑暗中,程末站在中央,双手掐出一个印诀,波纹重叠闪动。 他的确很难同时将这些人全部杀死,让他们再也什么都说不出,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些人,就作为精神失常,安然度过下半辈子。 波纹荡漾,针刺般的感觉,刺激着所有人的脑海,直攻精神的冲击,让他们的意识瞬间崩溃。 照神震灵技! …… 钟于带着男孩,快步逃离了现场。听到后面没有声音,方才停下大口喘着粗气。连续尽一个月的时间,类似的战斗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的精气神早就到了极限,仍旧不得不保持警惕。要是有选择,他只想找张床一头睡倒,可他不能那样。只要他还活着,就必须保护少主的安危。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向着他这边走来。来人步伐轻快明确,显然不是无意路过。 钟于认准了方向,提棍就打,对方轻飘飘躲过,程末的声音传来:“你们在这干什么?” “是你?”钟于稍稍放宽心,依然质问道:“之前为什么你消失不见了?” “你觉得是咱们两个都暴露了、一起正面对抗那些人好,还是仅暴露一个、留下另一个趁机偷袭他们更合算?”程末原本就是想通了这点,才生生打消了自己提醒的念头,转而隐藏于暗中,伺机袭敌。 钟于挑不出程末话中的毛病,可依然不服,他觉得这少年太精明于算计了,自己被对方一眼看穿、自己却把握不到他的脉络。 “吃了这个,你应该觉得好一些。”程末见钟于已接近力竭,随手给了他一颗回复真元的丹药,钟于也不有疑他,接过后一口吞下。 “快来这边看看,他们是不是在这里!”不远处呼喊声传来。 “你没注意让他们跟踪了!”程末意想不到。 “怎么不是你刚才没处理干净!”钟于带着怒意抗辩说。 二人也顾不得再相互指责,匆忙间寻路再次跑去,无意中跑到一个破旧仓库里。这里原本是用来堆积衣物的,已经不知废弃了多久,层层罗列的衣服上满是灰尘。程末见钟于已经筋疲力尽,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就先带他们来这里躲避。 来到最里面一层,发现这里再无退路,而对方的脚步声已经跟来,情急之下,程末见到旁边一个大箱子里堆满了衣服,灵机一动,将里面的衣服统统搬空,指着对钟于说:“藏到里面!” “为什么?”钟于不清楚程末的安排有何深意。 “没时间解释!”程末几乎是硬拽着把他塞了进去,之后扣好了盖子。然后拽着男孩的手来到一边角落里,嘱咐到:“蹲在地上,别抬头。”男孩依言而行,程末又把剩下的破旧衣服都盖在他身上,不仔细看,只以为这是个普通的衣堆。 脚步声已经传到这里,程末身形一动,趁着对方进来前,闪身到了门框房檐上。 在他的注视下,两个人径直走了进来,粗略看了一圈后,一个人直接离开道:“走,什么都没有。” 程末暗松了口气。 另一个人刚要离开,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没有跟着同伴,一点一点,朝着里面走来。 他先是走到箱子旁,只是个古旧的箱子,看不出什么破绽。有扫了眼四周,眼光直接定在了墙角。 这间仓库,长久废弃,地上铺满了灰尘,可为什么,墙角这对衣服,看着破旧,上面却一点尘土都没有? 他的眼光逐渐热切,伸出手向着墙角衣堆抓去。 贪婪的眼神中,几乎可以看见,那堆衣服,在瑟瑟发抖。 忽而,他全身力道一泄,无力倒地。 程末从他后背将长剑收回,暗叹自己仓促中还是留下了些破绽,好在最后没有更严重的结果。 这时他发现,男孩已经扒开了衣堆,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刚刚他杀人的过程,也被一并看到。 程末心道糟糕,又想起钟于的话,心说刚刚是应该先嘱咐下男孩一直闭眼、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这样可能对孩子的身心发展比较有益? 男孩嘴唇微动,说出两个字: “谢谢。” 清澈的童音,犹如山间泉水,叮咚作响。 程末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男孩见面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第一句话,是向自己道谢,谢谢自己救了他。 “少主,你没事。”钟于原本好好在箱子里藏着,听到男孩的话,马上爬了出来。 程末则注意到另一件事,这间仓库的窗子,可以直接看到城墙的方向,西南城门,隐约就在眼前。远远的注意到,城墙最高处,站着一个人,好像就是天残,在指挥着什么。 程末盯着片刻,忽然笑了。 “有办法了!” 三十七:绝地生 高险的城墙两边,守着一大群人,从各个方向看管着这边唯一的出城大门,严阵以待。他们的任务,就是牢牢守住这里,让自己的目标,无法从这里离开。 一阵清晰、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不远处轻快传来,所有人纷纷被吸引,向着声源看去,一个个脸上,接连出现了错愕。 程末踏着轻松的步伐,走出高矮比邻的建筑群,沿着铺就的砖路,向着大门走去。年轻的面庞,也挂着少有的微小,云淡风轻的感觉,就像他从没在逃避追杀、现在也只是在随意地散步。 这就由不得在场众人不吃惊,原本拼死拼活追杀的目标,现在不但没有逃、反而大张旗鼓朝着自己走来,也不在意自己这方的态度,一路上甚至不断点头示意,完全一副要罢手和好的模样。两相对照,反而显得是自己一方大惊小怪了,真是应了一句话——只要胆子大,你不尴尬别人尬。 “站住!”天残直接从众人中跃出,直接站在大门前,死死盯着程末厉声道:“小子,你这样走来,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程末将手背在身后,道:“你真想知道?” “你——”天残知道只要自己一问出来,立刻就落了下风;可要是不问,也还是不知道这小子要搞什么名堂。问和不问,都是自己吃亏,当下越想越气,一口气被硬生生憋在胸膛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只得重重怒“哼”一声。 看出了天残的憋屈,程末心中有些得意,当下大声道:“我的来意,也很简单,我是过来——投降的!” “投降?”四下里所有人面面相觑,唯独天残眼中,闪现寒光。 …… 之前的时间。 “这就是我的想法。”程末将自己计划和盘托出,带着放松的神情看着钟于主仆二人。 “这太冒险了!”钟于当先反对,“我不可能让少主身陷险境!” “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这里面身陷险境的人应该是我。直接走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天残这家伙可是恨不得撕了我,看到我之后谁也猜不到他会作出什么反应,等于我承受了最大的不确定风险!”程末“呵”了一声。 “那也……” “况且,你家少主承受多少风险,更多也在你这边。”程末斩钉截铁:“既然是逃命,哪有万无一失,他跟着你这么久,这个道理应该知道。你我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理应都出一份力,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另一方面,一味的庇护,对他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亲身经历一些风雨,才会有所成长。而且,” 程末顿了顿,望了男孩一眼,道:“我看你家少主,也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这件事情,他去做绝对可以!” 听程末这么说,钟于也无法反驳。感觉男孩在牵扯自己的衣袖,钟于低头看他,男孩没说话,眼中满是坚决。 “好。”钟于同意了。 …… “投降?”天残冷笑,不相信他这套说辞,“你还会想要投降?” “和你们耗着也没意思,为什么不投降?你的目标,其实是那两个人?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交情,犯不上一起被你追杀。”程末条理清晰地分析:“你们从中域千里迢迢而来,也是为了追杀他们,之前和朱牧一起对付我,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你我本来就没什么恩怨,经历朱牧那一节,你拿钱办事、我没有损失,都各取所需,也就没必要再死磕不放。现在,我不和你为敌,而且告诉你他们的去处,你让我离开,这也算两全其美,为什么还一定要拼死拼活呢?” 程末说得句句有理,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形中化解了不少。 “你想离开,就打算什么代价都不付?”天残也没这么容易糊弄。 见对方真的被自己的话语吸引,程末也是暗中松了口气,表面不动声色道:“我给你三百灵石,算是过路费了,你还满意?” “三百灵石,哈哈,哈哈哈——”天残仰天大笑,笑声像乌鸦的嘶吼。 程末一言不发,就这样看着他。 “三百灵石,太少了,我要的,是你的命!”天残狞笑出来,道:“我已经掌控雪封城的阵法,杀死你如探囊取物,何必与你谈这交易!不杀死你,难解我这断臂之仇!” 随着他一言,氛围重新变得杀气森森。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气!这雪封城的灵阵你但凡能掌握百分之一,现在也不用和我废话了。我若没猜错,地缺此刻,还在尽力调试一些低等灵阵!”程末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天残大怒,就要动手。 “有人闯门,别让他过去!”忽然听身后有人大喊,斜眼一看,钟于背着一人,手持铭山杵,正试图冲破大门的阻碍,可惜被他们提前发现,阻碍下来,没有能得偿所愿。 天残这才恍然大悟,知道那狡猾的小子只是在吸引自己注意力,给他们撤离留足时间。一时恼羞成怒,回头一看,程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 “一半人给我拦住他们,剩下一半跟我来,抓住那小子!”一声令下,天残一马当先,带头朝着程末追去。一半人浩浩荡荡,跟在他后面寸步不落。 余下人疯狂阻拦着钟于,让他寸步难行。可他不但毫不焦急,见到程末离开后,久违地松了口气。 “少主,接下来,看你了。” 一边这么想,手中铭山杵挥舞得更急,灼灼光华笼罩在他的身上,烨然如神灵般。 城门另一旁,男孩的头从一个角落里伸出,看着这一切。 …… 高耸的房檐上,程末在房顶间不断飞驰,这次不用担心被发现,也就更随心所欲了一些。雪封城高塔般林立的建筑,在上面纵横飞驰,也有特别的感觉,隐隐中,就像飞舞在山间,从上能俯视着下方万物。 “我说你这个计划,到底靠谱吗?”言归忍不住道。 “目前为止,应该是能离开雪封城几率最大的了。”程末高高从一处房顶越过,紫色双翅在背后成形,向前远远滑翔,半个城池的建筑,在视野中不断倒退,看着城中高大的聚光塔,在身边被自己远远抛在后面。 “要是成功,皆大欢喜,可如果不成的话,又怎么办?”言归问。 “不成?不成我就直接杀出去,再去找邓叔他们。凭他们天残地缺,还别想留下我!”程末的口中,带着意气风发。 无数羽箭,漫天划过,犹如流星雨,向着程末密集射来。程末见在后面,天残他们穷追不舍。 “来得好!”程末长袖挥出,真元所至,羽箭尽数被冻成碎屑。 …… 长棍扫出,气势若雷霆万钧,钟于身后,道道雷光凝聚在背上,犹如九天雷神下凡,震慑人不敢轻举妄动。钟于修炼的法门,过于刚直,不适合躲藏暗杀一类——这也是为什么他带着男孩逃了这么久,始终无法甩掉追兵。可像这样正面拖住敌人,往往会有奇效。 全身缠绕着雷电光泽、铭山杵碰着立刻就倒地不起,这样的钟于,在围攻他的人眼里,就变成了一只刺猬,打也不行、靠近也不得,只能将他围困住,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这边钟于吸引了城门前所有人,那边男孩从藏身处跑出,趁着没人注意,飞快跑上了外墙城楼上,手中拿着一块翠绿灵石,按照程末的吩咐,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雪封城刚刚解封,多数灵阵仍处于封闭状态,但让天残地缺这么一搅和,城前的灵阵也已经激发了大半,只要适当灵力,就能使用。 男孩找到了程末此前提及的一个灵阵,见阵心处有一个空缺,就要将手中的翠灵石放入。 “小孩子,你在这干什么?” 听到声音,男孩飞快转身,只见到地缺带着茫然的表情,在自己身后。 …… 东北处城墙,程末退到了城楼上,望着从前后堵住自己的人,叹了口气道:“各位已经追的我上天无路,就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哼,你小子狡猾似鬼,这次不会再给你机会了!”天残明显不吃他这一套,带着人步步紧逼。 “我的真正智谋,你还是猜不到。”程末像是叹了口气,有意无意,自己后退,站在一个独特的方位上。 在他身后,是和另一面城楼上,相同的一个阵心。程末将手中一块翠灵石放在了里面,无人察觉。 灵阵,隐隐发出了微光。 …… “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但你在这里,会打扰我做事的,快走。” 地缺不由分说,抓住了男孩的胳膊,就往城楼下走。男孩拼命挣扎,可地缺的手又大又有力,活像一对铁钳,哪里挣脱得开。 回头看到,灵阵处已经散发出微光,知道这是程末那边已经准备好的信号。 现在,自己这面,必须完成自己使命! 男孩心中一急,狠狠一口咬在了地缺的手上,地缺“哎呀”一声,想不到一个孩子会这么做。男孩趁机脱身,跑到灵阵闪光处,将翠灵石间不容发地放入阵心。 一时间,光芒大盛。 …… 千足虫从天残体内飞出,挥舞着巨螯,向着程末张牙舞爪冲来。 程末见身后灵阵半天都没动静,心中一紧。 难道另一面出了什么问题? 眼看四周人步步紧逼,程末知道自己必须先撑过这一段。 另一面,暂且相信钟于,还有那男孩。 北陆穷阴诀用出,寒气以他为中心向外蔓延,千足虫接触到,也不由得后退连连。 “好凛冽的寒气!”天残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程末的修为又比之前提升了不少。 就在双方要大打出手的时刻,程末身后陡然爆发出耀眼光芒,化为一道光柱,将他全身都包裹在内。 程末最后的声音,还留在这里—— “再见,各位!” 身影消失在原地。 “可恶!”天残向前扑去,却抓了个空,一怒之下,将身边的墙壁打碎一块。 他千算万算,没料到程末是借助两边城楼的传送阵,直接从这里到另一边。 这小型传送阵,是雪封城为了应付灵兽攻城时,关键时刻用来在两边调换人手所设。 程末想起了这点,一开始就打了利用的心思,故意将天残引到这里,再利用传送阵,自己直接回到西南城楼! 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 三十八:离人情 “你……”地缺见城楼上的灵阵光芒四射,虽然一时想不通这孩子干了什么,隐约还能猜到,他是故意来坏自己的事的。 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地缺步步紧逼,要给男孩一点教训看。 男孩步步后退,背后抵在了墙壁,已经退到了极限,望着地缺那高大的身影和可憎的面容,纤细的肩膀不停发抖。 一道光芒闪过,刺激得地缺不由眯眼,然后他见到,雪白的剑锋搅动着锐利的气息,朝着他削刺过来。地缺连忙后退,见到程末乘着光耀出现,将男孩护在了身后。 程末穿送过来,计划顺利进行,立刻向下大声喊道:“快准备离开!”他知道天残现在正在飞快赶来,刻不容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钟于答应着,大喝一声,一尊神灵出现在他的背后,四周气势为之一震。这类似于程末的元景神灵术,但还是有所不同,钟于在神灵的加持下,滚滚神光注入体内,力量瞬间暴涨,将周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在冲击下竭力试图重整旗鼓,再次将钟于围住,冷不防无数紫色羽箭飞来,箭头燃烧着火苗,一旦接触到,瞬间化为烈焰侵袭。 两相叠加,钟于彻底冲破阻拦,向着城门奔去。 替钟于解了围,钟楼上,程末带着男孩,就要冲下去。冷不防脚下一绊,程末低头看去,不知何处而来的藤蔓,将自己双脚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当头有劲风扑面,程末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巨大的拳头,充斥了全部的视线,越来越近。 凌跃剑上火花四溅,先将脚下的藤蔓斩尽,之后正面迎向那巨大的拳头。剑锋所至,拳头被一分为二,程末才看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树人,张牙舞爪,样貌极为丑陋。 “这地缺,还真是难缠!”言归道。 “你们还等什么,快下来!”钟于就要跑到城门外,在下面不停呼喊。程末见到那群人缓过来后,仍有为数不少追在他后面,情形已经刻不容缓。 树人的全身,长出了无数叶片,翠绿的叶脉,闪现着尽数的光泽。叶片漫天飞来,就像无数把快刀,空气被撕裂出无数爆鸣声。 程末用燃火的凌跃剑抵挡,却发现这些叶片根本不怕火,且战且退,渐渐退到城楼边缘。抬头见钟于已经就在下方,又见下一批叶刀再次铺天盖地袭来,程末将心一横,抱住男孩凌空跃起,元景神灵术用出,一个巨大神灵直接冲向了树人和后面的地缺,自己身后紫色双翼出现,直接从城楼上跳下。 漫天叶刀尽数劈在了巨大神灵上,它却纹丝不动,直直朝前冲去,全身涌现无数裂纹,发出夺目的光芒,轰然炸开。 树人、还有地缺,全都消失在了爆炸的余波中。 男孩被程末抓在怀里,只听耳畔“呼呼”风声,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由得心中发慌,将头深深埋在程末胸口。 程末也暗叫糟糕,方才虽然一大半叶刀都被神灵挡住,仍有小部分穿透过来,没有击中他,却将他的紫色双翼打得千疮百孔。本来这对紫翼只能辅助滑翔,现在更是连缓冲都做不到。眼看地面越来越近,程末心中一横,一个神灵出现,接住了他们。仓促之下,这个神灵仍旧被程末压散,最后重重落在地上。 “少主,你们没事!”钟于急忙赶过来,方才他见程末带着男孩直接从城楼上跳下,他的心就一直悬着。来到现场,见程末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下面,保护男孩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男孩被钟于牵过后,一直盯着地上的程末。程末飞快爬起,注意到男孩的视线,道:“别担心,我没事。”他说的也是实话,修行到现在,他的身体早就远超常人,没那么容易伤到。 男孩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低声说:“谢……” “想要道谢现在太早了!”程末见城门外一道光芒闪过,迅速变为一道屏障,向外扩散,整个光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着全城,马上就要把最后的退路封住。 “封城的灵阵,他想把我们留在这!”不用想,程末也知道这是谁做的。这时听到身后喊杀声迫近,刚刚这一耽误,身后的人马上又要追上。 钟于背起男孩,就要再度跑路,程末向四周一看,眼睛立刻一亮。城门口拴着一群连峰驼,这是雪域中常用的牲畜,耐寒、力大、速度快,在雪山中无论拉货还是骑乘都是不二之选。 程末当下引路,带着钟于像牲口群跑去,一人骑乘一匹,为了保险起见,程末拔剑转手将剩下的连峰驼的腿筋砍断,不给别人留任何坐骑追上自己。 三人两匹骆驼,向着城门处飞快奔去。这骆驼果然速度奇快,耳畔风声阵阵,就像乘风而行,比之龙首驹崇越都不差很多。 城门处,光屏障的缝隙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完全封闭。千钧一发之际,程末和钟于驾驭着坐骑,一前一后,从仅容一人通过的间隙硬生生挤出。倘若二人的骑术除了任何差池,都断然会被堵在里面。 整个城门,被彻底封死,追兵跑到大门前,也只能停住,恨恨望着外面两匹坐骑越跑越远。 二人驾驭着坐骑,跑出了数里开外,遥遥望着身后远去的巨城。迎着漫天飞雪,钟于有一股志得意满,仰天开怀大笑。笑声不过三秒,遽然停住,他瞪大了眼睛,看到一颗火星,自雪封城的方向飞出,飞快逼近,眨眼变得如陨石般大小,越来越耀眼。 “地缺的炎山阵!他肯定是借助了城内灵阵,增大了这招的威力,用来攻击我们!”程末一眼看穿,加速紧催胯下骆驼,竭力躲闪这些从天而降的陨石。 火光轰然从天坠落,炸裂在他们周围,火星溅射,连峰驼直接受惊,发疯般沿着大道更快速地跑去。接二连三的炸裂声不停,震动得大地瑟瑟发抖,耳朵中发出“嗡嗡”的鸣响,一时分辨不清其他任何声音。焦糊的气味弥漫,混合着冷风,变成了难以名状的气息回荡在鼻腔里。 最后一道火光,直直朝着两骑冲来,这下已是避无可避。刻不容缓,钟于手握铭山杵,一棍向后用力劈去。 爆炸发出,火花炸碎,引燃了二人的衣服,余波冲过,两匹骆驼奔跑不稳,嘶叫声中带着上面的人纷纷栽倒。程末马上从地上爬起,见自己那匹连峰驼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蹄齐断,后半身已经烧焦一片,眼看就要不活了。 钟于也跟着起身,连忙打灭身上的火星,见男孩仍旧毫发无损,松了口气。可低头一看,自己的连峰驼也已经毙命,又是心中一紧,“没了坐骑,只怕他们很快就要追来。” “这个也不用担心,”程末道:“事已至此,我倒有个主意——反其道而行之!” “什么意思?”钟于不解。 “左右没了坐骑跑不远,我们干脆回头,就藏在雪封城外附近,他们只要出城,只会以为我们已经远远离开,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反过来藏在他们眼皮底下!” “这个主意好!”钟于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行动!” 二人带着男孩,调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赶去,不过之前是走大路,这次他们直接钻入附近的丛林,崎岖中行进。倒是很快在城外找了片适合安营的平坦地,两方都已经是连日风餐露宿,再住在这里,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不能用火,可能被发现,吃点这个当晚饭将就一下。”林间阴暗,静听风声划过,程末将几个火红的冬柿子递给钟于,一面又给了男孩几个。 男孩看了程末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示意,大口吃了起来。甘甜的汁液润泽喉间,比琼香玉露还要鲜美。 男孩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你还愿意陪我们受罪,明明你大可直接离开。”钟于一口将一个柿子吞下,砸了咂嘴道。 “你道我不想?钱我还没拿到,怎么能那么容易放你们走。”程末似笑非笑,“你就当我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好了,就是死缠着你们不放,不过他们是要命、我要钱。” 听他这么说,男孩停下了咀嚼,抬头望着这个少年。 程末的脸庞带着轻松,昏暗下看不出他是认真、还只是在调笑。 “可你自己没有事情要去做吗?”钟于问。 “且先不论我,不如先说说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追杀不停?我能猜到,天残地缺只是其中一批,这也是为什么你不和他们正面冲突,因为你知道,就算杀光这批,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争抢着要你们的命。” “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钟于冷了语气,“你出手相助,我十分感激,事后自会给你满意的补偿。但你终究是外人,有些事情,还是少插手为妙!” “好,我是外人,不告诉我;那同样的,我要做什么,你也别管。”程末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腰间。 可就这一下,立刻变了脸色。 沉重的表情,似乎整个天地,彻底崩塌。 “怎么了?”言归见他面色不善。 “你见到我的玉了吗?”程末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它不见了!” “啊?!”言归也是出乎意料。 不管程末多么强作镇定,他的脸上肌肉,仍旧有不自然的搐动,冷汗从额头不断渗出,顺着脸庞,打落在地上。 男孩一直望着他,见到了自从相遇后,他最为惊慌失措的模样。 三十九:莫回头 长夜凄清。 天上的雪早已停下,夜空如镜,万里明晰。高寒的气候下,气息稀薄,失去了乌云的遮蔽,星光闪烁,看得分外显眼、明亮。 地上的积雪如沙,干净、琐碎,夜色下浮动着粼粼白光。入了后夜,冷意逐渐从地表冒出,如雾气一般,氤氲至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 程末站在一处山脚,望着不远处黑色的巨城,轻轻吐气,白色的气流,盘旋向前飘散,有很快被夜风卷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已经波澜不惊。双眼,也是明亮的,似暗夜静谧的大海,毫无涟漪。 “我说,你真的想好了吗?”言归道:“到底是去找那块玉,还是放弃。” 程末之前,用万界索骥图搜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果。不说他也不清楚那块玉遗失在了何处,万界索骥图本身也无法看出无灵气之物,试图在上面找到线索,根本就是白费心思。 现在怎么办,应该放弃吗? 雪封城内危机四伏,天残地缺等人还在四处他们的下落。 可对程末,他似乎有一万个理由,将那块玉找回来。 “言归,你知道我重新见到那块玉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程末忽然道。 “嗯?”言归不解,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有种像是老友久别重逢,欣喜、也有些百感交集的感觉。”程末稍稍笑了出来,道:“现在焕青城里,认识我的人客气点都会叫我声‘少管’,但你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外号是什么吗?” “是‘哑巴’,就是那种不会说话的哑巴,因为我不喜欢和人说话,不管对谁,别人怎么问我,我总是一句话不说,可他们看我,又不会觉得我是呆傻,就只会觉得我是个哑巴,所以才一直不怎么说话。那个时候,甚至连陆见、陆今他们也这么叫我,陆微倒是因为年纪小,不知道我那个时期。” “原来你生性冷淡,不是在你父亲去世后的影响,而是天性如此?”言归道。 程末继续说:“可我父亲知道,我不是哑巴,我只是没有朋友而太孤独了。我会说话,但所有的话语,都留给了那块玉,那块玉就是我的朋友。我当时还不知道它的来历,只知道从记事开始,它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理所当然的,我就把它当成了最亲密的伙伴,什么时候都带着它,寸步不离。每一天最亲密的话,也都留给了它,尽管都是些小孩子的自言自语。” “孩童都会有这样的时期,把自己身边的某样东西,看得十分重要,这是大人往往难以理解的。”言归点头说。 “可孩子终究要长大的。我父亲知道,我不能一直拿一块玉当朋友,我应该有更多真正的朋友。于是从某天起,我就再也找不到那块玉了,我父亲告诉我,是他收走了。开始我不愿意,又哭又闹,想要找回我的朋友。父亲就告诉我,一个朋友消失了,还可以有很多新的朋友。在他的鼓励下,我开始主动和人交流,先是和陆见他们,然后是邓叔、老爷、夫人……我开始交往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也就没人叫我‘哑巴’了,而对于失去了那块玉,我也就渐渐不在意了。” “说实在的,要是把那块玉换成真人,你这就是个典型的抛弃旧友后结交新欢,还对过往不管不顾的无情故事。”言归调笑道。 “是啊,所以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父亲挺过分的。所以在重新见到那块玉之后,我心中是又惊又喜,仿佛失散了很久的老友,又一次回到了我的面前,可以继续听我讲分别这么久后,经历的故事。” “所以,你是打算去把那块玉找回来吗,不仅因为它可能牵涉到你的身世,还因为它对你有特别的含义。”言归似乎明白了程末的意思。 出乎意料,程末摇了摇头,说:“特别含义什么的,其实无关紧要。我说了,人都是要成长的,我不可能一直当‘哑巴’,也不可能一直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拿一块玉当作唯一的伙伴。从我决定离开焕青城、去世间闯荡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将来面对的,只有无限的未知。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许会得到很多,但同样的,也会失去很多。如果一直沉溺于过往,那么一开始,我也根本不应该离开。”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其实如果去找它,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问题,我从没怕过天残地缺他们,大不了就再大闹一场。可这是对我一个人的,对钟于他们,再被他们纠缠,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我的一时兴起再把追兵引来,怎么想都太过不值。我拿那块玉,是想找寻自己的亲人。钟于他们拼命逃窜,难道就不是想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吗?” “说到底,那也不过是块玉罢了。我只要记得它的样子、记得它和我的身世相关,以后再去别的地方,留心打听一下,不是也足够了吗?” “拘泥于物、忽略其本,可不像求大道之心。” 程末说得很洒脱。 “你年纪轻轻的,倒是就懂大道了。”言归笑道。 “那就应该说,只管一心向前,切莫回头。”程末回答。 细微的踩雪声,从身后传来。 已是通源一纹、特别在七魄之一伏矢成形后,程末的感知更上一层,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是谁。 他说:“不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男孩理他尚有丈远,听他这么讲,立刻停下了脚步。 踌躇片刻,男孩小声说:“你……不用休息吗?” 程末仍旧没有转身,只是摇了摇头,道:“今晚我来守夜,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就好。” 他修行沧梦沉蛰,本就对睡眠需求不多。况且今日在野外月明星稀、甚是明亮,身边也没有遮光物,他估计自己躺下也睡不着。 男孩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程末不由得回头,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月光照在男孩的头上,柔和的清辉,映衬出他稚嫩的脸庞。 程末有些诧异,自己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可是现在小孩子的心事,他就有些看不懂了。 微微眯眼。 一面是深邃的目光,一面是清澈的双眸,视线在银白月夜下,彼此自然交汇。 男孩忽然掉过身去,一言不发,飞快离开了。 “真是奇怪。”言归忍不住道,“这孩子莫不是逃命太久,性情有些受影响了?” 程末一言不发,回过头去,静看天边斗转星移、云卷云舒。 星空无垠,看似静止,实则无时不刻不在移动。群星闪烁,划出万千条耀眼轨迹,深深印在少年的眼底。犹如一张纷繁的棋盘,星罗棋布,奥妙万千,推演着周天变化,感悟着世间冥冥暗藏道法无穷。 西方尽头幽暗,逐渐东方泛白,日起夜落,暗合天道循环无尽机理。气流凝聚于四方八荒,无风自动,随之沉浮涨落,宛若墨汁晕开清水之中,渲染出千姿百态的繁饰。 一丝嫣红的色彩,挂上了遥远苍穹尽头,沉睡的地藏之气,从深眠中苏醒,即便在雪域隆冬,仍旧能感觉到勃勃生机的复苏,天地之间,无数自然的声音,从东方既白的那一刻,嘈杂、而嘹亮地响起。 观世间万象百态,程末沉浸于其中,似于天地相合为一。无形中,他的身高,更挺拔了一些。自身的气机,也随旭日东出,不断地壮大、提升。 合于天地之道,他的修为在一夜之间,又深厚了一些。 感悟其中三分,程末睁开双眼,望着东方初日,颇有些意犹未尽。 “少主?少主!” 钟于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程末皱眉,转身见到钟于慌慌张张地跑来,一见他焦急地问道:“你有见到少主人吗?” “我在这待了一夜,昨天晚上倒是见了他,发生什么事了?”程末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主他不见了!昨晚临睡前我还招呼他休息,今早醒来一看,四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影!”钟于心急如焚。 程末倒是不太在意,小孩子可能早起去解手,说不定过一会就会回来;或者见到什么有意思的,被吸引过去了。 不过这话不能当着钟于的面说,程末还是在心里想一会用万界索骥图找寻一下男孩的方位。 正在心里这般盘算,一个声音骤然在头顶响起。二人都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这声音是从雪封城发出,透过某种方式扩大后,专门喊给他们听的—— “小子,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也知道你能听到!” “是天残!”钟于说。 程末脸色冷峻,一言不发。 “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小毛孩的命,现在立刻给我滚到这里,别想耍花招!你顶多只有半个时辰,晚了一刻,会有什么结果,你自己能猜到!” 话说完后,是一阵阴狠的狂笑,还有男孩不情愿的哭喊。 “这个混蛋!”钟于恨恨打碎身边一块巨石,怒火万丈。 程末面沉如水,双拳骤然握紧。 四十:危难中 城内的街市上,早已看不到一个人影。门窗紧闭,就像在躲避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深色的建筑,高耸林立,在日出的光芒下,拉出狭长的影子,远远垂在地面。随着太阳渐渐升高,阴影的位置,也不断变化,映衬着城内的氛围,变幻阴暗。 一个人影,迈着肃穆的步伐,从城门大步走向林立的高楼。当他跨入镇中的那一刻,四面房檐上,接连人影闪现不断,警惕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熟若无睹,只是继续向着预定的方向前进。两侧房檐上,他们已经排成了整齐的左右两列,就像铺就着庄严的队伍,欢迎着他的到来。 钟于来到预定地点,眉头不舒,大声喊道:“天残,给我出来!”声音是用真元喊出,似狮子怒吼,呼啸声绕梁三尺,震得所有人耳中回音不绝。 “你来了?”天残的声音像蛇吐信子,嘶嘶哑哑,他出现在最前方的阁楼顶,和地上的钟于遥遥相对。只看见钟于一个人,天残显得十分不满,寒声道:“那个小子呢?我可是让你们一起过来!” “我不知道,从出城后,我们就分开了,现在我想他已经远远离开,不可能过来了。” “哼,这个胆小鬼!”天残似乎十分不满,当下破口大骂,种种脏话脱口而出,不断诅咒着程末。 “他的确是个胆小鬼,”钟于好像也认同天残的看法,自言自语,“他不会傻得听你的指派,直接冲过来送死。” …… 附近不起眼处,程末的身影谨慎向前,趁着所有人被钟于吸引了注意,从另一个方向悄悄接近。以建筑作为掩护,潜藏在暗处的身影,也化成了一道影子,不让人察觉。 这是他和钟于一开始商量好的计策,钟于去前面吸引注意力,他去后面偷偷将男孩救回来。 应付这种事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不管对方说什么,都不能按照他的话去做。他越想那么干,就越不能让他得逞! 天残想让程末直接出现去送死,那程末偏偏就不正面现身。 “你用万界索骥图,能找到他的踪迹吗?”言归问。 “正在看。”程末在隐秘处将地图拿出,此间雪封城内人数不少,想要分辨出目标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片刻后,程末道:“这里有个光点,作为微弱,我要没猜错,应该就是男孩,只是他——”程末在图上一指,“在聚光塔里?” 城中心最高大的聚光塔,在朝阳的映照下,覆盖了一层金色的辉煌。 …… “按照约定,我过来了,”钟于直视着天残,道:“你也应该遵守你的约定,告诉我,少主在哪!” “哦,你遵守了约定吗?”天残阴森森地笑了出来,“我要是没记错,我明明让你和那小子一起过来,现在你才一个人,可是打了不少折扣啊,就敢向我要人?” “你!”钟于没想到对方居然言而无信,气的眉毛倒拧过来。 “放心,那个孩子没事,我为了让你们过来,怎么忍心伤害他呢,现在给你看看,让他出来!” 天残一声令下,在他身后,高大的聚光塔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响动,最顶端的塔尖上,一个门户被打开,男孩出现,被紧紧锁在栏杆上,栏杆下只有一根横梁被他踩在脚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掉下。高处寒风呼啸,男孩望着下面,瑟瑟发抖。 “你居然敢……”钟于见到此景,几乎被气晕了头。 “我说过,我没有伤害他,你看,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天残笑了,笑的很狰狞。 …… “嗯!”“啊——”守在聚光塔下方的两个人被程末直接放倒,沿着里面的阶梯,程末逐级向上,飞快靠近塔顶。这座由砖石堆成的高塔,不知多少年月没人来了,里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每踩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看来聚光塔平时都是自动运行,根本不需要外人打理。 程末一边用手挥动驱散面前的飞尘,一面向着男孩所在的地方,悄悄前行。脚步落在地面,无声无息。 “程末,有点奇怪啊。”言归忽然道。 “怎么奇怪?” “我也不知道,但你要小心点。”言归警惕地说:“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你看啊,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们只放了两个人在下面守着,里面就真的空无一人,总感觉有些蹊跷。” …… “谈谈条件,到底怎样能放了他?”钟于强行压下火气,冷冷道。 “条件?钟于,你是不是逃了太久,脑筋都不好使了,你知道,你们的脑袋,现在多值钱吗?”天残阴森地道:“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想要你们的命,现在被我拿到了先机,你觉得我真的会轻易放过?” “你们得到的,不过是一些空口承诺罢了,想要好处,我也可以给你们!”钟于豁出去了,不惜和天残谈条件:“如果你愿意放了我们、再送我们回去,我答应你,你不仅能拿到翻倍的好处,这段时间的事情,还能一笔勾销;并且将来,我们还会将你视作朋友,有我们的庇护,日后也不会有人轻易找你麻烦。你可要想好,这是你结交中域大势力最好的一个机会,是继续像现在当卖命的杀手,还是借势而起、一跃成为座上宾,只在你一念之间!”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天残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像你这样大势力的大人物,居然会和我这种你原本最不齿的人谈这样的条件,要是换作平日,我真是想都不敢想。想必钟于你现在心里,肯定是很屈辱,觉得‘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倒是应了另一句话,风水轮流转,谁都有倒霉的时候,也是怪不了谁!” 钟于心中有火凭空炸起,想不到自己提的条件原以为对方至少会迟疑一下,没想到居然被这般嘲讽。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听你这胡言乱语吗?”天残现在,很想当一个解谜人。 …… 程末已经十分靠近男孩,小小的身影近在眼前,再多跨上几级,就能到对方的身边。 感觉到身后来人,男孩立刻转过头去,发现了程末,小嘴微张,就要出声。 “嘘——”程末立刻将食指比在嘴前,示意男孩噤声。要是因为这点纰漏功亏一篑,真是相当不值得。 男孩看懂了程末的意思,不再说话,可眉眼之间仍旧尽是焦急,不断地在示意着什么。 “这小子怎么个意思,难道着急让你救他?”言归疑惑。 程末也是不解,稍稍再迈前一步,双手触摸到高塔的墙壁想要以此为支撑。 这一下,他的脸色微微变化。 墙壁,有些发热? ……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听你这胡言乱语吗?” 听到这句话,钟于皱眉,不解这个当口,为什么天残还有心情说闲话。 “因为我太了解你们了!人前两套面孔,表里不一!当面说要拉拢我,可一旦事后过去,只怕我会死得连渣都不剩!你道我还会相信你吗!” 天残望着脸色逐渐阴沉的钟于,狞笑了一下,道: “就像现在这样,你当面说要来找我投降,背地里那个小子,就想着把那小鬼救走!” 钟于悚然色变。 就在此刻,塔顶上陡然发出火焰的爆鸣声! …… “不好,程末有诈!”言归看出了蹊跷,马上提醒道。 程末只觉骤然间热浪滚滚,火焰自脚下爆燃,蔓延到全身,焦灼的气息,甚至可以闻到自己头发被烧焦的糊味。 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陷阱,天残用男孩将自己引上来,地缺已经在这里布置好了灵阵,只要自己一来,顷刻就会发动,单单等着自己上钩! 火势迅疾,超过了他的反应时间,几乎没办法再做什么了! 远远地,塔下之人只能看到,一个浑身燃烧的火人,从高塔处重重摔了下去。 “程末!”钟于嘶吼着喊叫,睚眦欲裂。 “哈哈哈……”天残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然后,他立刻就不笑了,死死盯着聚光塔,难以置信。 钟于也见到,一个人影攀在高塔外侧,支撑着没有掉下,虽然依旧危险,可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程末十指若钢钩,死死扣着砖塔外面边缘,勉强不会落下。他的头发被烧没了大半、衣服也焦糊一片,看着狼狈不堪。方才关键时刻,他用召唤的神灵替代了自己,依然被逼的只能到高塔外躲避火焰。男孩现在就在他正上方,抬头可以看到,烈火逐渐吞噬着高塔顶端,向着男孩不断逼近。 男孩惶急地挣扎,想要挣脱锁链。 “坚持住,我马上就到!”程末出声喊道,准备马上爬上去,却听下面天残气急败坏地喊:“地缺!你个傻子,设置的什么灵阵,马上给我把他们统统烧死!” 一言既出,地缺似乎真的听到了,程末明显发现,火势比刚刚迅猛了一倍! 寒气自双手酝酿,节节寒冰以程末为起点,将男孩面前全部冰封住,暂时遏制了火势的蔓延。这灵阵终究只是仓促设下的,威力没有想象的那么大,短时间内火焰冲不破冰墙。 暂且护住了男孩,程末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向上攀爬。马上,整个塔顶又是一颤,差点把他甩下去。程末立刻抓牢,再也不敢胡乱移动。四周视野天旋地转,水车般摇晃得人头晕目眩。男孩脚下只有一块横梁支撑,此时更是直接抓死护栏,怕自己掉下。 “怕不是他们又启动了这高塔的机括,让整个塔顶旋转起来了!见鬼的,这聚光塔当初为什么要设计这个功能!”言归无奈道。 程末勉强适应了头昏,向下看去,地面上钟于陷入了混战,一道人影,踩着房檐,向自己这边迅疾冲来。 那是天残! 四十一:置已死 天残身如鬼魅,在房檐间辗转腾跃,脖子一缩、脊背弯曲,像蓄足了力的弹簧,再一挺直,瞬息之间就能飞跃数丈。反复几次,跃到了程末眼前,屈指成爪,向着攀援在高塔上的珩磨狠狠抓来。 程末见对方若山鹰扑食,势猛力沉,不敢轻视,双手死死扣住高塔外沿,翻身上挑,躲开了天残的攻击,另一方面劈腿下压,带着迅疾的声势,金鸡独立般将天残挑落下去。 天残从半空坠落,丝毫不慌,周身光芒闪烁,黑色千足虫出现,千百条腿死死扣在了高塔上,如蛇攀附在粗壮的树枝上。天残站在千足虫的尾部,重新站稳。而千足虫的头部,张着巨大的口颚、挥舞着毒螯,向程末重新冲来。 “为什么他的灵箓这么方便!”程末一边躲避着千足虫那恼人的触须抓碰,一边暗骂道。 “这个么,不同的灵箓有不同的特性,有时候自己的主人都想不到会有什么特殊能力。就现在这个情况,你的灵箓如果不是钟而是一个梯子,也许更好使——啊,不对,最好用的是翅膀。”言归半开玩笑半认真回答。 “废话!” 千足虫几次袭击未果,狰狞的头颅高高昂起,毒螯挥动,两团黑色的毒液朝程末溅射过来。程末以高塔外围作掩护,飞快闪过,却见毒液沾在高塔外墙,发出“滋滋”声,可见毒性之霸烈。 程末暗自吃惊,这时又听得头顶惊叫连连,抬头一看,男孩仍旧没有挣脱锁链,火海已经烧穿了小部分火墙,向着边缘不断扩散,已经有火苗落在男孩站立的唯一横梁上,飞快壮大。 心中一急,程末就要翻身跃上,冷不防天残抓着千足虫的尾巴,腾空而起,照着自己当头打来,独臂掌锋裹挟着黑色的气息,散发出阵阵阴冷诡异的波动。程末身处半空施展不开,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躲避。聚光塔顶端旋转不停,程末脚下一滑,立足不稳,直接向下张倒过去,千钧一发之际,程末飞快抽出凌跃剑,狠狠刺入塔身外侧,硬生生刹住了自己的落势。 心里忍不住苦笑,本来好好一把宝剑,现在硬是被自己当成了杠杆。 尚未转念,千足虫重新转身,两只毒螯像两把剃刀般挥舞过来,程末一只手把着剑柄支撑着自己,实在无法再躲闪,当下另一只手火焰涌动,灼热符文不断向前飞舞,燃烧着炽烈的声势。 千足虫畏火,只能裹挟不前。程末却又听到了天残阴森的声音,“现在还敢放火,是嫌那上面的火不够烈吗?” “哎呀!”男孩的惊叫声再次传来,栏杆上火势更为迅猛,烧的残缺不堪,原本拴着他的那段围栏已经被烧烂,承受不了重量,“哗啦”一下整个断裂摔下。如此一来,男孩挣脱了锁链束缚,却也失去了唯一的屏障。死死抱着脚下的横梁,男孩生怕自己从塔顶掉下,可是火势仍旧毫不留情地步步推进,横梁燃烧了快一半。 “嫌火大?那就来水!”程末忽然心中一动,北玄维藏用出,滚滚浪潮从天而降,将天残打了个浑身湿透,天残恼羞不已,同样心中疑惑,这招对他明明一点伤害没有,为什么程末还要用? 念头刚出现,就见寒冷坚冰从程末的身边,向外不断凝结,天残心道一声“不好”,匆忙躲闪,就见一人一虫在高塔外围不断绕行,一路被寒冰追逼。到得后来,寒冰覆盖的范围终于停下,天残松了口气,正要嘲讽程末几句,脚下却忽然又是一松,失足般向下整个栽倒。 原本他是踩在千足虫的背上、而千足虫牢牢攀附着高塔,按理来说根本不能发生这种事。坠落中向上瞥去,方才恍然大悟。程末刚才的坚冰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将千足虫附近一圈塔墙都冻住,不留下任何落脚点,脚下只有寒冰,光滑处无从着力,又怎么能保持平衡? 眼见天残下落后依然挣扎着想要再爬上,程末得势不让,元景神灵术疯狂用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神灵结连从半空落下,本着“打不死他也砸死他”的念头,生生将天残连人带虫给怼了下去。元景神灵术太过消耗精神元力,这番之后程末已经有些头晕目眩,再加上高塔旋转始终不停,程末内耳中“嗡嗡”声,还有胃里翻江倒海、不断往上涌的感觉,更是糟糕,让他的动作一时变得迟缓。 “少主,我来救你!”下方钟于的喊叫声传来,他挥舞着铭山杵竭力冲开众人,向着高塔下奔来,身后那群人穷追不舍,种种绝学向着他隔空砸来,都被一一躲过。 程末运转几次沧梦沉蛰心法,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却毫无用处,发狠之下,生生咬破自己舌尖,血的腥味和刺痛终于让意识明晰了一些,抬头看去,男孩所在的横梁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弱小的身影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掉下。 程末当机立断,大声喊道:“放手跳下来!” 男孩浑身一震,没有回复。 “马上跳下来,我能接住你!”程末再次喊道,情形刻不容缓。 旋转的塔顶上,男孩死死抱着燃烧的横梁,就像抱着自己最后的西方。他往下看,天旋地转的视角中,原本什么也看不到。 他唯一能注意到的,就是下面少年眼神中,坚定而明亮。 那双眼睛,给他注入了希望。 男孩下定了决心,松开了手。 小小的身子立刻被甩出,绕着弧线,从塔顶盘旋着掉下,坠落的狂风,吹得男孩睁不开双眼,只感觉自己在黑暗中坠落,一直坠落,坠落到某个深渊中,无限沉沦。 程末见男孩从高空跳下,立刻向着他的方向跃去,紫色双翼出现在身后,让自己更好控制方向。两道人影在半空中盘旋交错,似飞蛾般彼此环绕翩翩起舞。可这代表的不是唯美的浪漫,而是生死的紧急! 离男孩越来越近,程末远远伸出了双手,就要接住对方。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即将接触男孩的那一瞬间,数道锐风向着程末飞来,程末勉强躲开,还维持着自己和男孩的相对位置不变。数根羽箭几乎擦着他的眉毛飞过,带着刺耳的破空声。 可是最后一根羽箭,间不容发地射穿了程末的左臂! 程末吃痛,下意识将手臂缩回。 男孩的身体,恰巧和他擦面而过,无力向下坠去。 “不!”程末心中一急,无数紫色丝线从右手五指射出,向着坠落的男孩追去,最后一根丝线恰好缠住了男孩的手臂。 可是程末还没等惊喜,男孩下坠的势头直接将他也拖拽下去。 匆忙中他只记得要接住对方,根本忘记了接住后怎么带着他安然落地! 身不由己地在半空中旋转坠落,程末几次想要稳住身形,可丝线连着的另一个人完全破坏了平衡,完全无法做到。 这样下去,根本和没有接住男孩没什么两样。 程末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还是用元景神灵术接住他。 钟于的身影猛然窜出,将男孩抱在怀里。两个人衰落到地面,滚了数圈才停下,这期间钟于一直用身体护着男孩,一点也没有让他受伤。 程末紧跟着落地,狼狈爬起,痛苦捂着左臂,不仅仅是中了的那一箭,方才落地时也是左胳膊向下充当了缓冲,现在已经颓然用不出半分力气。程末要是没有猜错,他的这条胳膊已经脱臼了。 “少主,你没事。”钟于浑身酸痛,刚刚和那群人对打他已经快到了极限,可他仍旧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男孩,尽到了自己的指责。 男孩抬起头,眼中看到的,是钟于满是尘土的脸上,带着痛苦的扭曲、却开心的笑。 程末将手臂羽箭拔掉,飞快给自己止血,无意瞥向了二人的方位,瞳孔骤然一紧。 “小心!”他大声喊道。 男孩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觉得钟于将自己再次扑倒,压在上面的那张面孔,仍旧在笑,嘴角的血迹,却不断流出。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口中含着鲜血,钟于口齿不清地说。 然后,男孩看到,一根黑色的“牙齿”,从钟于的胸膛穿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他幼小的脸上。 天残的手死死抵在钟于的后背,黑色的真元无情注入到钟于体内,吞噬着他所有生机。 那只千足虫,挥舞着自己巨大的毒螯,并用其中一根,刺穿了钟于的胸膛。 “畜生!” 程末的怒吼,不止源自于他的口中,也源自于他的百骸、他的灵台、他的灵魂深处! 一股强横的波动自他全身而发,所及之处,天残和那些杀手全部一触即溃。是言归的力量,他也同样愤怒,愤怒自己在关键时刻也没有反应过来,一点作用都没有! 程末趁势冲到了钟于身边,扛起了他的身体,见身下的男孩仍旧安然无恙,用左手将他勉强抱起,飞快向外掠去。 自始至终,为他气势所迫,没有一个人敢追上来。 程末在街巷里狂奔,所有的房屋早已门窗紧闭,不管他如何大喊,没有一个人出来应门。陌生的城市,他也不知道这里的医馆到底在哪,只是一个念头支撑着他,在复杂的小径中毫不停步。 “呀!”程末的左手终于支撑不住,男孩从他胳膊上摔下。程末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感觉肩上的钟于发出了细微的呻吟,连忙将他放在了地上,身子靠墙支撑起来。 “止血、丹药、驱毒,还要维持他的生机……如果现在有个大夫……”程末一边飞快想着,一边从乾坤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或者喂到钟于口中、或者抹在他的伤口上。很快,钟于的生机越来越弱,程末心中一急,握住钟于的左手,运转五岳真形图,以大地精华源源不断输送到他的体内。 男孩一言不发,怯生生走上来,握住了钟于的另一只手。 “咳咳……”钟于将喉咙间血咳出来,眼睛勉强睁开,看着程末,又把目光转向了男孩。 男孩的眼中,立刻出现了欣喜。 程末似乎见到了希望,就要再取一枚还阳丹给他。 “算了,程末,没用了。”言归叹了口气,忽然道,“还阳丹能还活人的阳,救不了死人。” “可是他……” “可是他好了很多,是吗?”言归的语气,冷静的好像有些木讷,“你应该听过‘回光返照’这个说法?” 程末不由停住了手。 “对不起,少主,我,失职了。”钟于挤出最后一丝笑容,对着男孩道。 男孩不断摇头。 “程末,虽然你我相处时间不久,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程末静静地听他诉说。 “你帮我把他,送回家,好吗?” 钟于眼中充满了恳求。 四十二:血魔舞 程末一言不发。 钟于嘴角的血,隐隐已经变成了黑色,他还是强撑着说:“我是个失败的侍卫,现在唯一还能依靠的,就只剩原本素未相识的你……我恳求……求求你,把他送回家。把他……送到洛峦洲的……瑄琅榭去。” “只要你送……他过去……我们会满足你一切……” “一切……都可以……只要你送他……” 钟于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已经模糊不清。 程末望着他渐渐涣散的眼神,始终没有答复。 他没有理由答应钟于。 一个都没有。 他原本就和这二人毫无瓜葛,只是一时兴起决定帮他们。 他自己也有事情要去做,他要找到邓也、要去中域、要找寻自己的身世。 每一件都很重要。 如果答应了钟于,意味着他就要作为代替,承受着刺向这男孩的明枪暗箭。他不知道这男孩到底是谁,可能猜到绝对不简单,天残地缺他们在追杀的人里,可能根本不入流,随时会有更大的危机等待着自己。 而一旦要保护这男孩,自始至终,他都要谨言慎行。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不能暴露要去哪……什么都不行。 关心他的人,无法获知他音讯的一丝一毫,不知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不知他到底是死是活,他更不可能主动联系他们。 仅仅为了这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男孩、为了送他去见自己的亲人,就要承受这么大的代价。 程末握紧了双拳。 一阵微光,淡淡出现,是钟于的铭山杵,在他的手中,散开成无数光点,消失不见。 灵箓为人感悟天机所创,灵箓散,则人死道消。 钟于的眼睛,死死盯着程末,到最后,也没能听到他期望的一句话。 “你还真是,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啊。”程末叹了口气,伸出手将钟于的双眼慢慢合上。 转过头,他看到男孩也将钟于的另一只手放下,稚嫩的容颜,看不出悲喜。 程末诧异,这样的孩子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后,还能如此淡然。 “钟于是最后一个了。”男孩淡淡地说。 程末不解,然后听到男孩继续解释说:“第一天是阮迎、第二天是楚聘、第三天没有人离开、第四天离开了张苇和冯棋……”男孩一个一个地数着,直直望着程末,道:“三个月后的今天,最后是钟于。” 程末终于明白了,男孩在说什么。 他把这段时间以来,保护他而死的侍卫,一个一个都记了下来。 他不是不伤心,而是已经习惯了生死别离。 虽然如此,怪异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程末后脊隐隐有寒意。 “这个……小鬼有些吓人……”言归也忍不住道。 现下里,手足无措的反而是程末了,片刻后他才整理好心绪,一边支起钟于的尸体,一边对男孩说:“我先把他的尸体处理掉,然后你……” 程末本来想说送他回家的事,不想男孩从后面跟上,拽住了他的衣角。 “怎么?”程末转过身来,望着还不到自己胸膛的男孩,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头顶。 男孩伸出手来,一样东西,静静躺在小小的掌心中。 “这是……”程末完全出乎意料。 “我的天,他从哪找到的?”言归也意想不到。 “你弄丢了它,我替你找回来了。”男孩清澈的嗓音,扣动在程末心中,他将这块玉,重新还给了程末。 一件珍重,交换在二人的手中,牵连了彼此的内心。 原本的毫不熟识,也可以彼此倾心。 …… “砰!”房间里,天残怒而砸碎了瓷碗,也无法消气,又跟着将桌子上茶杯、茶壶、乃至托盘等等全都摔在地上,之后背过手,不断绕着圈子。 这次的行动,可以用一败涂地来形容,自己这方损失惨重,不仅连一点有意义的好处都没捞到,还三番五次被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一同搅和,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死,他是不怕的。他手下都是亡命之徒,干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以往也不是没经历过惨败。 天残所无法容忍的,是自己连番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更为让他所痛恨的,是在那少年带走钟于和那男孩时,他居然害怕了。 因为害怕了,他最后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没有去阻拦、没有追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没做! “小子,我一定要杀了你!”天残竭力要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知不觉,程末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成了他挥之不去的一块梦魇。如果不能如愿以偿地杀了对方,他就会道心失衡、甚至将来修为再难有寸进! “你想杀了谁?”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出现在房间里。 天残大吃一惊,转过头来,见程末就站在他的身后,不知他是从哪进来的,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你……”天残惊疑不定。 “原来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我还以为地缺也和你在一起。”程末平静地道。 这是雪封城一处寻常客栈,很容易就能找过来。 而别人没想到的,是他就这么找过来了。 “来人,快来人!”天残惊慌失措地大叫,程末一动未动,等着他叫来自己的同伴。 程末不在乎有人来,现在怕的,反而是他们都不来。 所有人都到了,才有宣泄的意义。 “我不在乎你杀了钟于,生死本有命,强求不得。”程末一点也不紧张,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剑柄,慢条斯理地说:“我也不在意你要杀我,人和人的关系,无外乎就是几种,不是相知,就是相敌。” 听着一群嘈杂接近的脚步,程末望着错愕的天残,继续道:“但同样的,我杀你,也没有太多的理由。” “只是因为,在我心中,你必须要死。” “我相信,你也不是接受不能。对于你这种杀手,杀人之前,一定也有自己先死的觉悟。” 话音刚落,程末长剑猝然出鞘,向着头上直刺,棚顶刺穿,传来一声惨叫,有人在上面准备偷袭他。 同一时刻,在他的脚下,火焰符文顷刻出现,烧穿了两个大洞,下面两个人影,也跟着一起成了焦炭。 瞬息之间,连毙三人。 “快,快上!”天残有些慌了神,连忙招呼两个同伴冲进去对付程末。生平第一次,他看向别人,感觉到的不是残忍或痛恨,而是自己像猎物般被盯上的感觉,只祈祷自己不会被抓到。 “言归,你不要出手,这次,我要自己来!”程末断然道。杀死天残,在他的心中,也成了一个“劫”。 “哈哈哈,好,”言归的声音有几分赞许,“都道嫉恶如仇者为魔,但是天下多几个你这样的‘魔’,又有什么不好!” “入魔?我也配!” 程末一语既出,长剑对着冲来的二人直接劈去,当先一人横刀挡住了剑锋,程末手腕忽抖,剑锋巧妙贴着刀侧而过,直接划开的第一人的喉咙。第二人见此,大惊失色,立刻转身欲退,却不想程末的剑势再变,剑尖直逼向前,绕过他胸部的护甲,从下腹刺入胸腔,直中对方的心脏。 两招之内,均是只攻不守、兵行险招的绝杀剑,快而又快,要旨在于避实就虚、一击破敌,都属于红煜教给程末的打法。 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程末身边,独臂五指黑气连连,千足虫挥动着巨螯出现,天残以同伴的身体作为掩护,找到这个偷袭的间隙。一击得手,他的手已经抵在了程末的胸膛,当下是又惊又喜。 可是触手之处,先是僵硬,继而冰凉。天残目瞪口呆,见自己手居然被牢牢冻在了程末的胸膛上,寒气化为坚冰,顺着自己的胳膊不断蔓延,五指的知觉完全消失。天残抬头看到程末淡漠的脸庞,心头发狠,千足虫就要有所动作。 “咚——” 一声悠扬的钟音,天残还是千足虫,再也动弹不得。刻下一纹后,广界钟与其说凝固时间,不如说冻结了时间,天残觉得自己全身都像被冻在了一块大冰坨里,无处不在的寒冷。 程末的长剑已经挥出,向着天残当头削去。 “轰!”炸雷平地传响,广界钟出现在程末头顶,保护他挡下了这招惊天霹雳。可惜长剑已经挥出,没有斩下天残的头颅,只是卸去了他最后的胳膊。 终究是保住条命,天残狼狈后退,再也什么都不管,直接调头向外跑去。无臂人奔跑的样子,还真有些滑稽。 程末皱眉,刚才他再度行险,硬是挡了天残一下,凭着北陆穷阴诀既冻住了天残的灭生气,同时封住了对方的行动,否则他还没那么容易击败对方。本来多次交手,程末自以为这招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出了变数。 一声霹雳后,就再也毫无声息,程末望向周围,忍不住大喊:“地缺,你只是为了救他,不愿和我对战吗!” 毫无回应。 程末不再多言,顺着血迹,向着天残逃窜的方向追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冲向程末,他几乎看都不看,继续用一击破敌的绝杀剑,最快解决战斗,毫不拖延。也有几次敌人躲开了他的杀招,趁机反攻,因为他的剑招本就没有防御,也是用尽手段硬挡住对方的攻势,才在第二下解决对方。 一路追来,他身上也是凭空多出了几道伤痕,而对方的尸身和血迹,在他身后,染红了半城,铺就了一条鲜血铸成的绝杀之路。 犹如血魔乱舞后,留下的痕迹。 一路跨过大门,追到了城外,望着前面狼狈逃窜的背影,想想不到半日前,立场就已经调转了过来,心中还真是有些感慨。 天残还在飞快地跑着,然后眼前一花,不知为什么,自己就从原本的路上直接来到了程末的眼前,少年面无表情,剑直接刺穿他的胸膛。 嫣红,喷涌而出,流在地上,化为淡淡樱红,妖艳,致命。 “为什么……”天残最后吐息说。 “你我的实力差距,本没有那么大。我能轻易杀你,因为我有必杀之心,而你,已经乱了。”程末趴在他的耳边,算是最后的答疑。 “住手!”一道身影,瞬息越到程末眼前,全身缠绕着雷电,散发着惊人的威势。 程末左手活动不便,但还是能掐印诀,一道波纹,荡漾出现。 这是赢过对方的唯一法门,现在再度用出。 照神震灵技所过,大地震颤。 “噗——”地缺口吐鲜血,抱着天残的尸身后退,不仅仅是精神的冲击,他的双手、双腿的肌腱,已经被程末刚刚直接斩断,这个灵阵天才,今后就算能活着,也彻底成了废人。 他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将天残的尸身抢了回来。 “为什么?”程末收起了剑,看着对方抱着天残,就像抱住了自己的一切。“你本非穷凶极恶之辈,为什么要和他为伍?” “我,也许就是个傻子,不是别人所说的什么大智若愚,你说的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都不懂。” 地缺浑身滴血,勉强笑了出来,“可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他,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当时他和我一样饿着,可他愿意把手中的唯一一块饼,分我一半。” “唉,”言归忽然叹气,“终究是过往的艰辛,扭曲了人性吗?” 地缺抱着天残的尸体,步步后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我不会,再让你带走他,我不会……”他一边说着,向后无力坠下。 两道人影,合为一处,从悬崖上高高落去。飘落的感觉,很遥远,似乎也无比接近。很快,他们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只剩下眼前的万丈深渊。 “这要是掉下去,棉花都能摔得四分五裂。”言归向下看了眼,道。 “此间事了,恩仇皆报。”程末看向远处,喃喃自语:“也该去做下一件事了。” 城门处,一个男孩出现在那,跑到了程末身边,不管他满身血迹,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年少二人,一高一矮,加起来也不到三十岁,迎着黎明的阳光,向前迈出了步伐。 雪原上,天地苍茫。 四十三:行路难 “什么也没找到。”程末将钟于留下的乾坤袋仔细搜查后,说。 这是钟于的遗物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偏偏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丁点食物、一份残缺的北域地图、几件已经破损的衣服外,一无所有。 里面既没有东西能证明钟于的身份,也没有事物能指出他们到底要去哪。到了现在,除了对方的名字,程末还是一无所知。 “按照那小鬼的说法,他们本来是一群人出来,携带行李之类的东西,本来也不是钟于的责任。所以仓促之中分开后,钟于才那么狼狈,带着他逃命连买吃的用的钱都快没有了。”言归看了一眼一旁坐在树下的男孩,道。 “可惜钟于已经死去,临死前他也没告诉我太多,只告诉我要去‘洛峦洲瑄琅榭’,这该如何是好。”程末也坐在了地上,说。 钟于的尸身已经被他烧成骨灰,装在乾坤袋里,有道是“落叶归根”,程末想着将男孩送回去后,也把钟于的骨灰一并带回,安葬于他的故土。 “瑄琅榭,言归,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程末觉得自己没听说过这里,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不问世事这么多年,很多东西都变了。不过听名字,感觉应该是个玉器行,毕竟洛峦洲的玉石交易颇负盛名,天下美玉十之八九,都出自那里。难道,这小鬼是玉坊少爷?”言归望着男孩,忍不住道。 程末觉得左右在这胡思乱想,不如直接从男孩口中问出来方便,当下走到对方面前,半蹲下平视着对方说:“钟于将你托付给了我,我就要送你回家,现在,我们至少要彼此认识一下,我先自我介绍——我叫程末,应该比你大了几岁,你叫我程哥、程末哥、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程末都可以,你呢,你叫什么?” 男孩凝视他片刻,方才轻轻回答:“季初见,十一岁。” 程末一怔,心说真的是有意思的名字。 自己和对方初见的季节,现在恰好是春天。 “你是要到洛峦洲去,对吗?”程末继续问。 “嗯。”男孩季初见点了点头。 “是要去瑄琅榭吗?”程末索性一问到底,“为什么要去那里?是你的家吗?钟于那么忠心耿耿保护你,你们应该是来自一个大门派,那里到底是哪?是在中域吗?” 可是接下来,不管程末怎么问,季初见都默不作声,似乎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这小鬼要是这么健谈,早就什么都告诉你了。”言归偷笑道:“现在怎么办?不肯老老实实说实话,要不要不管他了?” “左右和邓叔的打算也要去洛峦洲,现在不能去找他们,干脆我就先行一步。带着他,也是正好顺路,接下来的事,大不了一点点慢慢问。而且陆今也在洛峦洲,去见到他之后,也许会有转机。” “你还好意思说,邓也要带给陆今的焱央玉,已经被你用掉了,我看你见了他怎么办。”言归道。 “明明是你自作主张用的。” “嘿,那我当时也是为了救你,你现在又倒打一耙!” 夜色渐暗,林中篝火旁,程末和季初见度过了二人同行后的第一个夜晚。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程末靠着树干,对躺在石头上的季初见说。 季初见点了点头,仰天见夜空星斗纷繁,慢慢闭上了双眼。 程末将一件衣服盖在了头上,头靠在树上睡去。他也很久没有休息,与其说肉体疲惫,现在更是精神劳累。而且外面有微光,他依旧很难休息好。 季初见睁开了双眼,侧目看向蒙着头的程末,清澈的双眸,似微风吹过静海,泛起了一丝涟漪。 忽然,他见到程末被衣服遮盖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一下,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 出雪山,行远径,程末带着季初见,逐渐远离了高寒之地,走上了向西的大路。估算现在方位,已经走到台宁平原的偏西地区,再往前行进不多日,就能进入元上平原,到达元台广界的西边。 这段路程,如果一开始从厦顷镇行进,估摸最多不需五日,现在却耽误了整整一个月之久,程末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 为了赶路方便,他向过往的客商买了一匹良马,虽然比不上崇越,也要比徒步强上许多。为了怕季初见从马背上掉下,骑马时程末都要先把他牵上马鞍坐好,自己再坐到后面护着他。 “说实在的,我有点嫌弃这孩子了。”程末一日对言归说。 “怎么?” “我像他这么大时候,骑马、拳脚、剑术全都学会了,可你看他。” 程末用手一指,柴火前季初见连火都生不好,烟熏火燎,刺激得他不停流泪、咳嗽。 “也就是他命好,碰到了我,不然孤身在荒野,不被别人抓走,自己也得饿死。”程末屈指一弹,一道火星窜到树枝上,“刺”得一下,火焰烧起。 季初见望着程末,带着些歉意,原本就是他主动请缨来生火,没想到这点忙也帮不上。 程末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不要介意。 “他的命的确很好,这从他什么也不会干,可见一斑。”言归道。 程末不解。 “只有被保护的很好的人,才不用自己费心做什么。”言归道:“像你,从小都得自己来,不正是说明,需要你奔波、操心的事情太多么?” 一时无言。 …… 话说回来,程末还是自以为,季初见现在跟着自己,比原本和钟于在一起要舒服些的。 不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有钱。 全部身家都让他带了出来,他自信两个人就算一路挥霍,走到洛峦洲也绰绰有余。不过季初见倒是十分懂事,一路上从没主动要过什么。 程末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对方的贴心,还是和自己的隔阂。 这一日,程末带着季初见来到一个城镇,要带他换一身衣服,从雪封城一路折腾下来,不论大男孩还是小男孩,都已经是一身破旧,难听点说,活像出门逃荒的,这身行头自然就要换掉。 其实程末还好,毕竟他的乾坤袋中还带着许多衣服,不过他是另有打算。 “为什么要换衣服,我们不是还没脱离危险吗?”衣铺里,季初见有些不解。不知道在这孩子脑海里,衣服破旧怎么就和逃避追杀紧密关联在一起了。 “就因为还有坏人要追我们,我们才要打扮的好一些。”程末解释道:“你想,只有和别人一样,才不显眼。我们穿的这么破旧,不是到哪都被发现了?” 程末心想,钟于没钱给他们两个人换衣服,到哪都穿得破破烂烂,不被注意才怪,也是他始终甩不掉追兵的原因。 季初见被说动了,点了点头,进了换衣间。 “给这孩子几套适合的衣服,普通点就行。还有,给我也拿一些应季的衣服,不要太贵的。”程末对店家吩咐道。 “好嘞。”按照程末的要求,衣服很快送来,二人分开去换,程末先穿好走出,对着镜子看两眼,表示满意。 棕色的大氅宽衣,里面是薄厚适宜的缛衫,倒是北域这个季节常见的服饰,走在人群中,也不会被注意。 程末之所以没有选择穿自己带的衣服,就因为他在焕青城的服饰全部是昂贵的绸缎所织,走在人群里很容易被注意到。 以往在焕青城和各家打交道,需要穿的华丽些才不会被轻视,现在就大可不必了。 “我换好了。”季初见也换了身青衣走出,稚气中带着些拘谨。程末这才发现,男孩前日被尘土和污秽遮盖了面孔,现在收拾干净,倒是颇见几分韶华的灵秀。 “客官,这几件衣服您……”店家客气地问。 “都要了。” “都要?”店家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很奇怪?”程末一边说着,一块灵石慢慢放在了桌子上。 “不是,不是。”一见如此,店家立刻赔笑说,“客官要这么多衣服,是准备出远门?” “不,我的衣服是自己穿,剩下的衣服,是给亲戚家的孩子带去的。”程末指着季初见说:“他们都和他差不多大,身材也合适。” 程末自然不会愚蠢到承认一个人买这么多衣服上路,肯定也要找别的借口,否则依然太显眼了一些。 “哦,好好。”果然店家跟着把衣服给程末装起,也没再多问。 “对了店家,再跟你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趁着店家在打包,程末询问道。 “奇怪的事情?”店家思考了很久,才说:“别的没有,最近最奇怪的,应该就是不远处厦顷镇,听说那里的镇主不见了,现在整个乱作一团。客官你从那边经过,不知道吗?” “哦,我是从别的路来的,还真不清楚。”程末随口敷衍着,一边在心里思考。 朱牧失踪,肯定是怕陆家报复,而这同样间接说明了,邓也他们已经安然脱身,也就不用自己再担心。 棘手的反倒是自己这边,既不知道他们在哪无法去找;为了隐秘性,也不能托人去找他们、或者给他们留信号,否则追杀的人迟早会寻来。 这样一看,只能等先到洛峦洲再做计议了。 突然间。 季初见扑到了程末身上,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前。 “怎么了?”程末发现季初见在不断发抖。 “外面,那些人,”季初见悄悄指着门外,说:“他们,追杀过钟于,和我。” 程末立时全身一紧,转首看向门外。 四十四:请君瓮 衣铺的大门,正对着街市,外面人群川流,熙熙攘攘,根本看不出谁有异常。 程末心中一动,跨步出了门外,四处寻觅,以他现在敏锐的知觉,果然发现几个人的不对。 那几人行色匆匆,看似只是寻常路人,脚步沉稳,足见颇具功力;双肩习惯性下摆,只有惯用兵器之人才会有这个姿态;同时五人的步调居然出奇的一致,平日中多次联手,才能培养出这种默契。 他们很小心的隐藏于人群中,几乎没有半分差异,如果不是季初见指出了他们,恐怕程末也会一带而过。 “你认得他们?”程末向季初见确认。 季初见点了点头,指着他们的背影说:“其中一个人手背上有虎纹,我一眼就能看出。” 微微眯眼,隔着人群,程末果然看到,最左边一个人的右手背上有几条暗色纹路,就像老虎的花纹一样,别无二致。 “有意思,这小鬼的视力,还真不赖啊。”程末特别修行过五感,视力出众理所应当,言归没有想到,季初见的感官,居然也这样敏锐。 “现在怎么办?”程末心里思索着。 “他们莫不是发现你们的踪迹,已经追来了?”言归道。 “不像,如果真的早就发现了我们,早几日我们在荒野,更适合下手,何必非要追到这人多眼杂的集市中,根本难以掩人耳目。” 程末推测道:“恐怕是几群不同的人,原本只知道钟于他们大概的方向,就撒开了网般大范围。而天残他们算运气好,直接在雪封城撞到了。现在这几人,应该只是凑巧。如果我没猜错,恐怕钟于的死讯都还没有传出,他们也根本不知道,现在是我在保护季初见。” “那你要怎么办?”言归问:“趁着他们还没发现,逃之夭夭,还是跟上去探查?” 程末不语。 依他的性格,转身不问青红就跑自然是下下策,按理来说,怎么也要跟过去探寻一番,至少搞清楚他们的来历、目的、现在又发现了什么。 但看着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季初见,程末怎么也不放心,自己就这么单独离开。 言归看出了程末的踌躇,笑道:“你小子还真是神通越学越健忘了,你的神分三魂后,以为就是纯粹增强元力的?” “所以?”程末等着言归接下来的话。 “三魂之中,爽灵的作用你已经知道,属秩序,为妙法之根本。而胎光则主自然,属于先天一道在人的化身,天地自然,包罗万象,胎光既属其中,又怎么会仅仅被人的躯壳所困呢?” “你的意思是……” “传说中的元神出窍,就是如此,三魂修炼到极致,各有作用,而胎光的作用,就是以神魂脱离身躯、直接接触天地,更好的体悟自然,最终达成天人合一之巅峰。” “可是我没有修炼到这个程度。”自己几斤几两,程末还是清楚的。 “你看,我就说你是神通越学越健忘,元景神灵术的分神、合神后,还有什么?” “是,附神。”程末如有所悟。 “没错,你的胎光现在还弱小,无法直接显化在天地间,但借助元景神灵术的附神之法就可以。本身附神就是以真元所化的神灵分出更多精神,让操控者可以透过它直接看到神灵的视角。而你把胎光整个附着在上面,也就相当于勉强成了你的身外化身,暂时能代替你的本体感觉到一切。” 言归继续道:“而且,还有我护着你,偷偷跟着他们,保管不被发现。你本体之内还有两魂,也能在这边护着小鬼,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们也能马上赶回来。” “事不宜迟,现在就做!”程末当机立断,同时不忘嘱咐季初见道:“你就在我身边,一会要是有什么异样,不要吃惊,只要在我身边别动就好。” 季初见点头答允。 “准备。”言归干脆利落地道。 程末意识转动,一只小鸟化身在他手上,既然要跟踪,自然选择不起眼的神灵化身更合适。言归轻轻一掌,拍打在他的灵台上,再次抬手,一道小小的神魂被抽出,之后被言归飞快输入到那小鸟化身内。 胎光被抽离,程末的感觉十分微妙,他就像亲眼看到了“自己”怎么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进入到小鸟中。一面可以用旁观者的眼光审视自己,另一面,原来身体的感官还朦胧存在,两份感知还隐隐相通,当真是玄妙无比。 “好了,我们追过去!”言归带起变成小鸟的程末,化作一阵清风,追向了那几个人,好在他们还没走远,言归用飞的,可以不被察觉就很快追上。整个过程程末感觉就像腾云驾雾般,自己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来去自如,以他的少年心性,还是有些欣喜。 “快看,他们进那个客栈了!”言归提醒道,“他们是住在那里,还是去那打探消息?” 程末借着小鸟的眼睛,果然看到他们五个人一起走进一间客栈当中,这客栈上下共分五层,在这处算是难得一见的高大建筑,层层堆叠,有如宝塔一般,红瓦青砖,以白玉石为柱,窗子为金、绿二色琉璃,分外气派。尚未走近,就能听到嘈杂欢笑声从里面传来。 “这里应该是他们的落脚点,如果想打探消息,不用五个人一起进去,一个就够了,而且,”程末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他们应该也知道换作钟于,绝对住不起这种地方。” 果然,他们五个人进入,片刻后只有三个人走出,另外两个人应该是进去休息了。这三人出门后,立刻分开,一个人走一边,另外两人共行去另一处。 “现在怎么办?跟着那一个人?”言归觉得一个人比两个人更容易跟丢,要格外关注。 “不,跟着另两个人。”程末道:“我想看看,他们要干什么,得两个人才能去做。” 言归依言而行,悄悄跟着那两个人,见他们走街串巷,专挑僻静地方走,不一会来到条偏僻小巷,这里平时少有人走,污水遍地,霉味阵阵散发,只有乞丐会聚集在这里。 而这两个人居然真的就是来找乞丐的,他们找一个小乞丐说了两句,不一会,一群乞丐就围了上来,两人给他们每人一些好处后,乞丐纷纷点头,各自散开了。 “聪明,直接让乞丐帮忙打探消息,”程末道:“要说谁对一个地方的大事小事最了解,非当地乞丐莫属。为了生存,他们拉帮结派,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只需给稍许的好处,就能把他们变成自己的眼睛,找寻自己想找的所有人。” “先别说话,他们又动了。”言归见二人马不停蹄地行进,立刻跟上,这次却见二人来到闹市中一个奇怪的地方,之所以说奇怪,就因为别的地方人来人往,偏偏这里门可罗雀。一处大门,但凡路过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这里,好像这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是好像,是真的存在。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守在门前,对来往之人无不虎视眈眈,谁有敢轻易靠近? 两个人走到这里,似乎也踌躇了很久,最后商议已定,向着大门走去,门口大汉立刻拦住了他们,交谈后,才允许一个人入内,另一人就在外面等候。 “这算怎么回事?找本地帮派老大帮忙?”言归奇道。 “八九不离十。”程末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来到此地,总要拜会下当地的首脑,不然一个不小心坏了人家规矩,难免会有麻烦。而且如果能和对方交好,说动一起帮助自己,当然更是好处多多。不过我看这样几率不大,最多是人家容许他们,可以在当地去杀自己的目标、本地势力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进去的那人又出来,和自己的同伴说了什么,两个人脸色有些难看。门口的大汉就没给他们面子,连忙要二人离开。 “看来是碰钉子了。”言归忍不住偷笑。 继续跟着这两人,他们成了一件事、败了一件事,现在也算喜忧参半,不久重新回到客栈门前,之前分开的同伴早就在等候,碰面后三人一起又说了什么,那两人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之后三人一起走入到客栈中。 “看来,他们是大概商量好怎么找你——啊不,是怎么找小鬼和钟于了。”言归道:“你想怎么办?” “简单啊,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他们满打满算觉得自己机关算尽,我就不能先下手为强、让他们美梦破灭?”程末冷笑着说。 “你是要?” “知道他们藏身之处,我索性就带着季初见也住进那客栈!就算他们智谋超群,也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猎物’居然就在身边蛰伏。再寻找时机,等到他们疏忽的时候,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清理掉,以绝后患。钟于是想着避人耳目,因而一味躲藏,却不想换来这些人变本加厉。那我就打得一拳开、免得万拳来,让他们知道,想赚沾血的钱,也得做好自己先被血祭的打算!” 程末的话带着一丝狠劲。 主意已定,言归带着程末魂归本体,程末告诉季初见“要找个休息的地方”,就牵着他向那客栈走去。他也不想告诉这孩子自己的真实目的,有些事,还是瞒着对方比较好。 不消片刻,就来到那客栈大门。匾额上“馨泓楼”三个字,烫着灿灿发光的金贴。 刚走到门口,程末就忍不住皱眉,心说这一个客栈,里面怎么这般吵闹? 季初见则拉住了程末的衣角,四下观望着,有些手足无措。 “有客人两位来了!”门口款款走来两位侍女,身着青罗细纱、肩披轻云素篷,为二人引路。 在其身后,无数歌舞吹奏,莺歌燕语。 饶是程末在焕青城也算见多识广,当下还是第一次见这阵势,一时有些呆住。 “好么,这价钱定然不便宜,程末,你准备大出血。”言归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里算是极高档客栈,来往都是达官显贵,吃穿用度,均是天价。 同时也暗自好笑,那几个杀手也当真会享受,居然拿这当据点。 “两位小客官,不知是来这住店,还是,另有指教?” 柜台前,一个妖娆的女子慵懒地托着双腮,美目流连,顾盼生辉。 四十五:美人关 季初见贴在了程末身后,头低低的靠着,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在场侍女见这小男孩如此害羞,不约而同娇笑起来,欢声连连,嘈杂声音活像一群鸟在对话。 “小弟弟,不用怕,姐姐们不是坏人。”最近的一个侍女走过来,是想要安慰季初见几下,手刚刚伸出,一下被程末挡住。 程末望着有些诧异的对方,微微点头示意,就再无表示。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季初见的保护人,也就要为此负责。 “没想到小弟弟的哥哥,还这么贴心。”柜台前的妖娆女子已经走出来,步态婀娜,手上拿着一串七彩的手链,美艳的脸上带着端庄的笑意。她径直走到了程末面前,似乎想看一看,这个有些淡漠的少年,还有什么新奇处。 程末一只手牵着季初见,望着眼前女子道:“我们住店,要一间套房。” 客套的礼仪他见的多了,要是在焕青城,或许他还会和对方寒暄一阵。 但这次他既不是来套近乎、也不是来谈生意。暂时安顿好季初见后,他还要抓紧去调查那些杀手的动向,片刻都不能耽误。 “别这么见外吗,二位,你关心弟弟自然好,但犯不上对我这么疏远。”女子淡淡一笑,道:“妾身白鹂,熟悉我的人都称我一声‘白姐’,是这处馨泓楼的老板娘。你们既然要住店,不如先说好,是打算住哪种?” 说话中,白鹂身上有股香气,若有若无地散放出来。 程末熟视无睹,只是说:“那我就托个大,也叫你白姐。不知白姐你这里,又有哪几种房间、各种有什么特色、又是哪种比较受欢迎?” 程末知道对方不是故意魅惑自己,只是商家惯用的一种策略——男士和美女谈生意,下意识都会有所让步,而体香芬芳,更是会让人五迷三道。如此一来,对方就占得了先机,能刮到更多的利益。 不过程末当然不吃这一套,别的不说,三一禁法他修行了这么久,精神远超常人稳固,又怎会容易被迷惑? 白鹂见程末神色如常,也是毫无反应,不动声色地介绍说:“我这里的房间,大概分为三类,天、地、人。人字房是最低级的,不过平时收拾的倒也干净,茶水、饭食也一应俱全,就在二楼,可以随时带你上去看。不过要说缺点吗,呵呵,你应该能猜到,毕竟你看我这一层,天天客人可都不少。” 程末点头称是,一层是为饭厅,来往食客不绝,推杯换盏、人声鼎沸,那么二层的人字房,想必定然也能听到这里的吵闹了。 “要是想要清静些的,最好的自然是顶层的天字房,安利吃穿用度,都是上佳。不过,价钱自然也十分昂贵,二位想住一晚,少说要灵石一百块。”白鹂笑意盈盈:“若二位真的有心,我倒可以给你们便宜一些。” “黑,真黑啊。”言归吐槽,“之前你说帮钟于,也才要价三百,等于他卖命的钱,只够在这住三天!” “不知这里最受欢迎的,又是哪种?”程末带着深意问:“假设是一群客人前来,白姐你这里,一般都提供哪种套房?” “哦?这个么,住的最多的,还是地字房。”白鹂思索一下,回答:“群体的客人,都是地字房最受欢迎,他们一般来,也都会选择这个……” “那我也选这个。”程末当机立断,“给我们一间地字房。” 他推测那些杀手住的地方,应该也是在地字房的区域。想要接近他们,也就容易了很多。 “好的,你和我来。”白鹂一笑,在柜台账簿上记下了一笔,收下了程末递来的钱,拿出一个门牌递给了他,左手提着一盏灯笼,说:“我带你们上去。” 楼梯蜿蜒而上,踩在松木的阶梯,浓郁的松香不时飘来。程末牵着季初见,看着前面带路的白鹂背影,忽然开口道:“白姐你都会亲自送客人回房吗?” “一般时候,如果我有时间,都会这么做。”白鹂转身一笑,步子不停,“特别是碰到了贵客时。” “贵客,你从哪看出我是贵客?”程末淡淡一哂。 “就从你听到天字房的价钱也没有怎么动容,而交出地字房的费用时,也毫不啰嗦。”说话中,白鹂已经走到了房间前,将枣红木门一把推开,道:“就算是地字房的费用,一般人拿出来,也要肉痛许久呢。” 一边示意着他们进去。 程末微微动容。 自己还是出手太过大方、太引人注目了一些。 以后还是要注意。 进门时,季初见跟在程末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白鹂一眼。 白鹂对着他微微一笑。 季初见立刻低下头去。 引他们进门后,白鹂就直接离开了。程末见这里的确干净整洁,尤其各式桌椅家具,不仅材料名贵、样式精美,摆放的位置还颇为讲究,足见这老板娘也是个品味极高之人。季初见走到床前,径直坐了下来,眼睛眨动着望着四周,似乎对这种华贵之处已经司空见惯。 “今晚你睡在床上,我照常打地铺。”程末一面在房间中走动,留心有没有不妥之处,一边说。 “你不来睡吗?”季初见轻轻地道。 “我睡不睡还两说,况且离开你一定距离,能更好保护你。”程末关上了门窗,推了两下,都关闭的很牢固,才点了点头。唯一的担忧,就是不知道晚上这里会不会透光,不然他真的睡着,还要找东西蒙住眼睛。 他说的也是实话,一般侍卫保护主人,都恨不能贴身相随,自以为这样更稳妥,其实根本就是扯淡。再紧贴对方,还能把他彻底融入自己身体里保护他?离得太近了,反而影响拳脚活动,紧急情况很难施展开。 就拿程末来说,他就觉得要是季初见紧贴在他胸前,他出剑的速度都会慢上一拍。 “嗯。”季初见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程末正在再嘱咐几句,忽听身后门框“笃笃”敲击声,立刻发问:“是谁?” “是我?”白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白姐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程末不想和对方纠缠太多,“如果没事,我们兄弟两个想尽早休息。” “没什么,就是我看二位舟车劳顿,因此特意备下酒菜,两位可否愿意赏光,和我对饮一杯?”白鹂在门外的声音,富有音调。 “免了,我们只是平头客人,不需白姐如此费心。” 片刻沉默后,白鹂的声音又道:“如果不方便,我就让人把酒菜送上来,在你们房间如何?” “看来她是缠上你了!”言归笑道:“这样美艳一个女掌柜,不知是看上了你的人,还是你的钱!” 程末觉得自己再不答应,对方还得纠缠不休,当下只得道:“我知道,白姐,现在我就去。” 又回头嘱咐坐在床上的季初见:“在我回来前,安心待在这里,一步也不要离开;同时不管谁敲门,都不要答应,等我回来。” 季初见乖乖点头,表示应允。 程末走出门外,白鹂早就提灯等着他,见只有他一人,问:“你弟弟,不一起来吗?” “他已经休息了,不方便叫他。再说,白姐想要找的人,应该就是我一个。”只有二人,程末直接开门见山。 “呵呵,你也当真爽快。”白鹂扶着廊道栏杆在前面带路,一面问:“对了,我现在还没请教你的姓名呢。” “程末。”程末一边回答着,顺着栏杆,向外看去。对面回廊交错,灯光璀璨,环形的建筑围出下面的院落,几株高大的兰花树娇艳绽放。 白鹂引程末来到顶楼一个包房内,屏风后,桌上已摆满了佳肴。左右是对方做东,程末径直坐下,简单客套后,也就动筷。他倒要看看,白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鹂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桌子另一旁,注视着他吃饭。菜过五味,一桌上的大半已经被程末一扫而空,一来是这饭菜确实不错,二来一路劳顿,他也确实少有机会好好吃一顿饭。 吃得猛了些,程末有些呛到,一时咳嗽不停。白鹂倒了杯茶给他,说:“喝了它,能好一些。” 程末接过了茶,却并没有喝,等咳嗽听了,看了眼茶杯,又望了下白鹂。 “这是百花佳酿,虽为茶水,实则像酒一样醇厚,第一次喝它,会有飘飘欲仙的感觉,甚至有些人,真的会直接醉倒。”白鹂介绍道。 “白姐,算我敬你,叫你一声白姐,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程末直视着对方道:“你这到底是何意?” “没有何意,单纯想和程末你交个朋友,不行吗?”白鹂笑意不减。 “为何?” “因为你值。”白鹂道:“应邀来我这里,你却丝毫不慌,可见你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带着自己弟弟,行走于世间,却一切还能处理的井井有条,相比在你自己的家里,你也是身份非凡之人。”白鹂道:“我这小店能开起来,全凭朋友的帮衬,多一分朋友,对我自己也越好,所以程末,我也想交你这个朋友,不可以吗?” “若真是如此,倒也并无不可。”程末稍放松了下来。 “而且,还有个原因,让我觉得你见识不凡。”白鹂的笑声,真的像只鹂鸟,“寻常男人见我,大多难以自持,特别像你这年龄的雏鸟,更容易慌乱。可你兄弟二人见了我,却脸不红、心不跳,所以我猜,你们一定见过不少大场面。” 程末心中一动。 白鹂说的,也算是实话。在他见过的人里,当真有不少绝美之人。夫人不说,陆微虽然年幼,可也能看出她成年后,必定也是倾城美人。 还有卫如嬗、红煜,同样风姿绰约。也是自己见得多了,一开始才对白鹂毫无反应。 “我很好奇,程末,你们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又准备去哪?” “公子算不上,顶多是当地小有名气罢了。”程末半真半假地回答着:“我们准备去洛峦洲,见我大哥,他听从家父的命令,之前一直在那边经商,很少回来……” 你一言、我一语,白鹂问了很多,程末也就随口敷衍了一些,大概意思就是把自己说成小商人的儿子,这次带着弟弟去走亲戚,捎带着见见世面。 末了,白鹂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说:“现在,我敬你一杯,你愿意给我这个面子吗?” 程末看到面前的杯子,举起示意后,一饮而尽。 一团清香,从喉咙流到胃里,化作馥郁之气,弥漫在全身。白鹂说得果然不错,这杯茶喝了,真的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比美酒还要醇厚三分。 程末眼前微微有些朦胧,之后沉沉的昏暗涌入眼中,趴在桌子上睡去。 “原来你也会醉倒。”白鹂将杯子放在桌上,吩咐两边侍女说:“送这位公子去休息。” 侍女领命,搀起了程末,却没有带他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送到了楼上最里面一间卧房中。看这格局摆设,应该是白鹂的闺房。 将程末平放在床上,侍女们松了口气,一个对另一个道:“你说,这次掌柜的,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见他出手阔绰,想着结交一下。” “那然后呢?” “然后?也就那样,看他穿戴,油水也不多。” “所以还是老办法了?” “估计应该。” 沉默片刻后,一个侍女又道:“左右都要这般,干脆我们现在先杀了他,把他身边的东西都搜走。” “这,掌柜的发现,不会怪罪。” “怪罪什么,他身边原本又有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倒是像你,一直不为自己打算,以后一辈子也别想离开了!” “那,好。” 两个侍女商讨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低头一看,床上的程末早就不翼而飞。 “这!”二人大吃一惊。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一个年轻的声音,冷冷从背后响起。 四十六:双兔走 季初见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床单的一角。 平日中他跟在程末身边,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做的乖乖样子,弄得程末不止一次想,这孩子是不是太安静了点。但他也正值风华正茂,青春的年纪下,潜藏着小鹿般活跃的心。他自然也爱玩、会想要胡闹、见到好吃的想去索要,无聊的时候,自然也会想着要一个玩伴。 可是他同样知道,自己现在仍处在危险的境地,知道不是他可以放纵的时候。那么,他就只能收敛起自己欢腾的心,时时刻刻保持着安稳。只有这样,不仅对他,还对程末、对这个明明没有年长几岁的“保护者”,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程末,季初见一直告诫着自己,已经很依赖他,就不要再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毕竟双方,还远没到完全交心的程度,自己,还对他隐瞒着很多事情。 比如,自己的身世…… “笃笃笃——”敲门声,忽然响起。 季初见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房间内的光源早已熄灭,隔着黑暗,他望着紧闭的房门。 “笃笃笃——”窍门声又响起,季初见正要站起来,遽然想起了程末对他的嘱托,又强令自己静坐不动。 “笃笃笃——”这次跟随敲门声的,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弟弟,你在吗,我是掌柜白鹂,能开门吗?” 季初见一怔,稍稍安心了些,但程末的嘱托在脑中仍旧挥之不去,这个少年临走前告诉过自己,除非是他回来,否则不管是谁来,都不要给对方开门。 但少年唯独忘了告诉他,如果是这个客栈的人要进来,又该怎么办? 小小的脑袋在不断考虑着,仅仅一个简单的事,对此刻的季初见,都成了莫大的难题。 最终,他放弃了挣扎,怯生生地开口说:“你有什么事吗?” 心里想程末告诉自己别去开门,那自己只和她说话、不让她进来,之后让对方快点离开,也就可以了。 正在这时,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了。 …… 回廊上,程末跟着一个侍女,一前一后,沿路行进着。侍女走在前面,不断地想要回头看,擦满香粉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别回头,向前看路!”程末低声威胁着:“你要是敢耍我、或者让人看出马脚,顷刻没命,知道吗!” “知……知道。”侍女颤抖着回答,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同伴。现在她被程末打昏,五花大绑地藏在了一处空房间的床底下。本来之前看她被程末打晕绑起,自己还哀叹她的不幸。现在看来,倒是宁肯和她交换,也不愿意面对身后这个杀神。 一盏茶的时间前,程末轻而易举地摆平了两个侍女,逼她们跪在自己面前,方便问话。再一想起刚刚的经历,隐隐怒火涌上心头。 这二人居然敢打他的主意,要不是自己早有防备,恐怕已经着了她们的道。届时不明不白地死去,第二天世间也只是多出了具无名尸首,和路边死掉的野狗一样无人理睬。 一念及此,当真是越想越气,程末对着两个侍女,厉声质问:“为什么要杀我?到底是你们老板娘的主意,还是你们自作主张?” “是……是老板娘,她……”开头建议杀掉程末的侍女小声说。 “我随时可以再抓一个人来问话,要是和你们的有一点对不上,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两个的忌日!”程末提高了声音:“说实话!别想着骗我!” “真的是老板娘的主意!”第一个侍女立刻急了,大声道:“每次都是这样,她出主意让杀人,我们充其量只是打杂的,什么好处也分不到,我们骗你干什么!” “哈哈哈,程末,原来你碰到黑店了!”言归乐不可支,“本以为那老板娘是馋你的钱财,没想到是馋你的身子啊,哈哈哈……” 程末无心理会言归的玩笑,继续质问道:“我和她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杀我?还有,我看你们这里明明是正经生意,为什么却有杀人越货的勾当?难道所有的客人,你们都会杀了对方?” “这个却不会,”另一个侍女开口,“我们这里,本来的确是正经客栈,多数客人,我们也不会打他们的主意,别说杀人,钱财也不会多收分毫。只有掌柜的亲自看好的客人,才让我们格外留心,要是她满意了,就交个朋友后安然送他们回来;要是不满意,就发暗号,让我们杀了对方、拿走对方的钱财。” “暗号?什么暗号?”程末皱眉:“你们方才的对话,有哪些暗号?还有,什么样的客人,你们老板娘会杀了对方。” “暗号,就是……”这侍女正要开口,先头的侍女立刻阻止了她。 “哎,别说。” “怎么不说,人家都拴着咱们两个的性命。” “反正不能再告诉他了,不然咱们都讨不了好。” 两人开始争论撕扯起来,程末听得厌烦了,心情更是焦躁,几乎吼出来道:“不说也可以!我现在心情不好,随时会杀人,到最后,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你们可想好了,谁要是告诉的我更多,谁活下来的可能就更大!” “别!我说,我马上说!”第一个侍女急了。 “闭嘴!”程末却打断了她,对着后一个侍女道:“你继续!” “你喝下茶后,掌柜的最后的话,就是暗号。”侍女如逢大赦,连忙说:“要是她看好你,决定放你一马,她就会说‘送你回房’;假设她准备要杀你,吩咐我们的就是‘送你去休息’。” “我要不是早有防备,只怕真就永远休息了。”程末冷笑道:“然后呢?继续说,为什么非要杀我?那么多客人她都视而不见,留我条性命怎么了?” “她看上的,基本上都像你这样,出手阔绰,这样的人十之八九,非富即贵。”先头的侍女抢着答,“可和你交谈后,她觉得你只是个土财主的儿子,没什么结交的必要,所以,就按照她的规矩,准备处理掉你。况且……” “况且什么?” “你带来的那个男孩,她看上他了。”另一个侍女说:“我们这里从普通客栈变成黑店,就是因为掌柜的她暗中做人口买卖的生意。买家最中意的,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每卖出去一个,都能大赚一笔。也是有了这个门路,她的生意才能做这么大。” 程末不觉色变。 “好么,合着不是馋你的身子,是馋那小鬼的!”言归也是大吃一惊,心说这算怎么回事,普通住个店杀人越货、欺男霸女之类的事都碰到了。 “你们掌柜的现在在哪?”心思飞快转了几下,程末逼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可能,在你原本那个房间。”先一个侍女惊慌失措地道:“毕竟这类事情,她一直亲自出手,觉得这样更稳妥。” 话音刚落,程末一个手刀打在她后颈,将她敲晕了过去。扛起了昏迷的那个,同时挟持着另一个侍女,看廊道里没人,转身进了旁边一间空房,将昏迷的侍女扔在床上,撤下被单搓成绳子,将她五花大绑后塞到了床底。 “你……你……”另一个侍女见状,早已吓瘫。 “你起来,和我去我的房间!”程末命令道:“就当是照常给我领路,不要被注意到。” “我……不行……况且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 “信不过你们一面之词,一直抓着你们保险一点,”程末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况且,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有你在手里,多少也算一个人质。” “你……”侍女望着这个年轻人,没想到他心肠居然这般狠辣。 “少废话,听我的你还能有一条生路,不听我的,你现在就得死,这也是你们想暗算我的代价!”程末强行把她从地上拖起,拽到自己眼前,手心在她后面腰间一点,侍女立刻一个寒颤,一股冷意从后腰传至全身,如坠冰窟。 …… 一路跟着侍女,预想中的情况却也没有发生,根本没人在意他们,哪怕碰到过几次客栈里工作的人,也只以为这侍女在给客人引路,不会多看一眼。侍女倒是一路上几次想对同伴求救,但想到程末就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又多次把这个心思生生按下。 很快,就来到程末原本的房间前,房门紧闭,里面昏暗一片,根本看不出有没有人。程末想起临走前自己嘱咐季初见把灯火都熄掉,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里面。 程末推了下侍女,说:“把门打开!” “为……为什么是我?”侍女不情不愿。 “我说我忘记带钥匙了,你信吗?”程末懒得再多废话。 无奈之下,侍女只好把门打开,先一步走了进去。程末紧随其后,将门口的蜡烛点燃,昏暗的光线,足够照亮室内。 空无一人。 “他们去哪了!”程末质问。 “我……我哪里知道?”侍女见程末一直揪着她不放,几乎要崩溃了。 “你不知道?”程末说:“就是你们掌柜的带走了他,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我知道。”侍女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说:“就在楼下,一楼的地下室……” “带我去!” …… 昏暗的一处房间内,季初见跌倒在一张床上,步步后退。 这是另一个房间,里面柜子、桌子、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窗子,还有光。 “不要怕,放轻松,”白鹂步步紧逼,带着有些奇异的笑,“我会温柔一点,尽量不让你为难,不然你也很尴尬,你说对,小——弟——弟——”最后三个字,尾音拉得格外长。 …… “就是这里了。”侍女心里一千个不愿意,还是被逼着来了这。 这处地下室门口,居然就在正门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进入里面走了很久,来到一堵厚实的砖墙前。听侍女说,每次抓到小孩子,白鹂都会把对方关在这密室里。 “把它打开!”程末呵斥到。 “我不知道……” “别骗我!” “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侍女似乎彻底崩溃了,当下不管程末可能杀了她,直接向着外面跑去,一边跑一面大喊大叫:“我不知道,这个真的不知道!你别逼我,我打开它,你不杀我,掌柜的也会杀了我……” 声音已经远去。 “看来她真不知道。”言归无奈道:“没别的办法,蛮力破开!” 程末早就按捺不住,当下火焰符文从手心涌出,尽数贴在这堵墙上,热浪滚滚,空间都被烧灼得扭曲。继而,程末另一只手跟着贴上,涌出的却是无尽的寒冰劲力,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疯狂扭曲、碰撞着,整个墙面迅速裂开一道道痕迹,最终轰然炸开。 门户被破,程末一跃而入,看到白鹂站在一张床前,被她身体挡在后面,隐约躺着另一个人,当下朝着那边冲了过去,嘴上大喊:“你没事!” 方一出口,接下来的话,就被他硬生生憋下。 床上衣衫散落,雪白的肌肤皓月凝霜,点缀了一抹淡淡樱红;纤细的曲线尚显稚嫩,犹如初春新发的桃花;黑色长发散落在身上,乌纱掩流萤,颇具艺术品的神韵。 季初见没想到会被程末直接看光,“啊”得一声挡住了身子,又羞又急。 “你是女的?!”程末直接撞破了她最大的秘密,当下愣在了原地,感觉是三九隆冬天、一盆冷水浇在脑袋上,冻得人透心哇凉。 “靠,居然还是个雌儿!”言归抚额,一日内,出乎意料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四十七:过墙梯 突然有人闯入,白鹂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程末愣在了原地,她不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趁着这个空档,白鹂转身跑向了身侧一堵墙壁,一道暗门出现,她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其后,暗门复原,变回完整的墙,丝毫看不出异样。 程末见状,正要追去。 可他忘了眼下又是什么状况。 季初见抓起自己的衣服,死死挡住了前身,大喊道:“别过来!” “我……我不过来!”程末立刻僵在了原地,双脚不停在地上踏步,手一时都不知道该放哪,当真是“手足无措”。 “也别看!”季初见双颊绯红,大喊道:“把眼睛闭起来!” “我闭眼,我闭眼,你……你别喊了!”程末连忙闭上了双目,生怕不够,又用双手死死把眼睛捂住。 可程末是修士,就算双目紧闭、黑暗一片,精神还是能感知到大概的轮廓。季初见仍旧用衣衫挡着身体、一只手捂住胸口不断喘息,显然她也在平复心绪,平日中安静又乖巧的样子,早就消失不见。 朝夕相处这么久,却第一次这样相见,对于两个人,也都是一个意外的“挑战”。 “哇哈哈,程末,你这该算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言归开怀大笑。 “你也给我闭眼!”程末没好气道。 “冤枉啊,刚冲进来的时候我一门心思都替你警戒那黑心女掌柜了,别的什么都没看到!等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先把眼睛闭上了!”言归哼道:“修炼了这么多年,什么该看我还是知道的。倒是人家小姑娘的清白,都便宜你小子了!” “闭嘴!” 程末嘴上这么说,紧闭的双目前,刚刚看到的场景也始终若隐若现,恍惚中,那小巧的身体,也有一种精致的感觉。包括现在,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也能感觉到季初见在飞快穿着自己的衣服。一时间心驰神往,难免想入非非起来,心跳,都随之加快了许多。 不过很快,他就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为自己对一个孩子乱了心神暗自惭愧。 下意识他几乎忽略,自己没比对方年长多少。 “啊哈哈哈,程末,你也当真有趣。”白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你们不是兄弟,也不是兄妹。从你们进门开始,我就知道这孩子是女扮男装。虽然你也没有被我打动,但只有女子,才会根本不在意我的美貌。这么有趣的一个小妹妹,我自然要亲自验明正身看看了。”说完,一阵欢笑。 对白鹂来说,要是卖掉这样年纪的一个处子女孩,也是惊人的利润。 程末心头火起,正要怒斥,冷不防突然有所感知。他双眼仍旧紧闭,却能清楚的察觉,头顶上一个巨大的牢笼飞坠落下,就要把他和季初见罩住! “小心!”程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箭步窜到季初见身边,搂住她的腰向着一边直接闪去。 牢笼轰然落地,溅起烟尘四泻。尘土弥漫,季初见咳嗽声不止,发现自己紧贴在程末胸前,稚嫩的容颜嫣红不褪。程末余光看到她的衣衫仍旧只穿了个大概,而且原本和白鹂的脱衣撕扯中已经有不少破损,许多肌肤暴露在外。 随手扯下旁边的床单,程末将季初见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女孩望着他的举动,正要说什么,程末突然凑到她耳边,道:“待会只管闭眼,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看!” 季初见尚未解其意,程末已将她负在背上,并用一根绳子将彼此牢牢捆在了一起。 地面在颤动,四面八方,地崩山摧的声音铺天盖地压来,似怒涛冲破了堤岸,狂卷千里而不停。 一堵堵墙壁轰然坍塌,数十只巨兽冲了进来,身材庞大、铁皮獠牙,粗壮的四肢堪比墩柱,偏偏还有着惊人的速度,怒吼咆哮结队冲来,就要把他们践踏成肉泥。 “铁皮犀,我的个乖乖,那黑心掌柜还真是个疯子,居然在自己的地下室养这种东西!”言归暗自吃惊,“她这是不怕把自己的店拆了吗?” “她怕不怕,我管不着。总之她的店,是别想留下了!”程末将手抵在地面上,北陆穷阴诀用出,广界钟上青色印痕闪烁,凛冽的寒意猝发,将暮春化为严冬。地面上覆盖了一层冰面,光可鉴人,铁皮犀的四蹄一旦踏在上面,立刻不由自主开始打滑,乃至跌倒。一只跌倒,连带撞倒了身边第二只、第三只……和层层推倒的骨牌一样,数十只巨犀连锁倒在了冰面上。 可也因为冰面太过光华,铁皮犀倒下,借着惯性前进的去势却从未停止,一个个庞大的身形,就像一座座小山般向二人滑过来,这样下去不被踩死,还是要被压死。 步法连转,程末须臾消失在原地,辙踪步加隐地移度天纲,让他轻松在失控的兽群中找到空隙,间不容发地穿过层层阻碍。又见面前几只铁皮犀堆叠倒在一起,毫无可闪避的地方,程末背着季初见直接跃起,踩在巨犀的背上当做踏板,直接向上掠去。 季初见趴在程末的肩上,听从程末的话一直紧闭着双眼,此时只觉耳畔生风,感觉到身体骤然飞起,腾云驾雾般的感觉。 地下室的天花板就在自己眼前,程末长剑出鞘,直接削开了地面,从破口直接跃出。 刚刚落地,但见天穹月明星稀,街市两旁灯火璀璨不减,商户嘈杂声熙熙攘攘。却也在同时,破空声结连杀到。程末感觉一道锋芒直接袭击向了背后季初见,当下步伐再动。袭击者的位置猝然被调转,当场愣在了原地。程末身未转、长剑后撩,自腋下向后刺去,精准刺穿了对方后背。 也在同时,面前又冲来另外两个人,手执长刀,朝着程末当头劈来。看他们的架势,程末猜测都是客栈的护卫,当下也丝毫不留情,剑锋上紫光涌动,紫度玄光变不仅可以增幅自身,连带法宝的威力,都能再度增强。 紫色剑光闪过,程末眨眼间就对着二人斩出了成千上百次,最前一人挡拆不及,直接被斩为四分五裂。后一人见同伴惨况,立刻萌生了退意,转身向后掠去。 他抓的时机很巧妙,刚好在程末剑势末尾、力道将尽的时刻,以程末的剑长度,要向再度攻击,他已经逃出更远之外了。 然而还没跑几步,护卫的脚挣扎着停在了原地,低头看到紫色的剑锋闪动着,穿过了自己胸膛。他却没有想到,紫芒本身千变万化,凭空延长一把的剑的长度,又算什么问题? 连续解决三人,程末转头看向季初见,见她一直按自己所说紧闭双眼,才稍稍松了口气。 精神所至,一件事情被他察觉,遥遥地有一件东西像他袭来,当下转身一掌,掌风所至,是一个陶罐般的东西被打碎。程末一怔,只听碎瓷片里“嗡嗡”声传来,再一看一旁,一道身影一闪消失在围墙后,正是白鹂。 程末一怒之下,抓起凌跃剑,向着大概方向遥遥投掷过去,“嚓”得一声,凌跃剑直接穿透了墙壁,直至没柄,听得墙后“啊”得一声惨叫,鲜血顺着裂隙从剑脊滴下。来不及程末去那边查看,“嗡嗡”声已经遮天蔽日,乌云般挟“暴雨”纷至沓来。 “得,这次又是峭翅蜓,那女人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这种凶猛的飞虫在延苍山上可是不少,就是你运气好没碰到,而且,”言归补充说:“它们不怕冰。” “不怕冰?那火怕不怕!”鎏金火符神法配合至阳之力而用,在程末的双手中化为火焰龙卷,轰鸣着烧向漫天飞舞的蜻蜓群。聚集的飞虫立刻炸散,携带着火星,犹如没头苍蝇般漫天飞窜。撞在墙壁上、房檐上、窗框边、屋子里,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焰。烈焰燃烧,又激发出更多的火星,结连点燃。整座客栈,立刻被吞没在滔天大火里,惊叫声、呼喊声,一时杂乱无章。 “乖乖,你又放火烧屋了,这次只求别再把这整条街巷点了!”言归大叫头疼,“你下次能不能控制一下,别再这么危险!” “关键我控制不住!”程末也是暗道无奈,鎏金火符神法威力奇大,稍有不慎就会失控,况且不比北陆穷阴诀,这门术法他没有刻在灵箓上,掌控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算了算了,反正这客栈也是那狠心女人赃款来的,烧了就当替天行道。”言归说:“就是可惜原本住在客栈的那几个杀手,本来想找机会做掉他们,这下可好,恐怕早就趁着大火逃走了!” “下次再发现追兵,不需调查,直接动手!”程末也是吃一堑长一智。 感觉周遭安静了下来,季初见睁开了双目,第一眼就看到火海中的客栈,立时一怔。 程末感觉背后有动静,转头看到了她的侧颜,火光的映衬下,她稚气未脱的脸孔,蒙上了一层微茫的曦辉。 嘈杂的脚步声,从街道外传来。 程末抬头看到,之前见过的那座守备森严的府邸处,一对精壮的人马,向着这边奔来。 “糟糕!”程末趁人不注意,从后面夺路而走,没忘把凌跃剑也捡回来,然后寻到自己的马,带着季初见,向城镇外奔去。 “你还怕他们?”言归奇道。 “不怕他们,怕麻烦!”程末道:“本地地头蛇,见到地盘上原本生意兴隆客栈化为瓦砾,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要是被发现,运气好纠缠一阵、运气不好直接动手。与其和他们浪费精力,不如早早避而远之!” 两人一骑,乘着月色,飞快离开了这里。 四十八:拦路虎 马蹄奔驰,程末策马一口气跑出了百里之外,见坐骑已疲,方才停下。下马寻了一处平坦地,决定就在这里扎营。将马拴在一旁后,静看夜空明晰。 这是一处河滩边,夜色下见溪水奔流、波光粼粼,听得水声潺潺、叮咚作响,马走到河边低头饮水,搅起“哗啦”“哗啦”的响动。似乎因为尚未过春季,河边草丛,也听不到蝉鸣的声音。 静谧的背景里,不由得让人身心平静。程末稍稍放松了些,想起来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虽然是险中脱身,可事后看来,也是觉得有些有趣。 嘴角的弧线,勾勒在年轻的面庞上。 “那个……”背后的季初见小声说:“是不是该把我放下来……” “啊?好!”程末几乎完全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连忙解开了绑着的绳子,把季初见从背后放到了地上。 披在她身上的床单又厚又大,程末怕出什么闪失,还特意裹得非常严实,放在眼前一看,就像一个粽子一般。程末见状,忍不住又有些笑意。 “你笑什么,”季初见低头,颇有些为难,“快给我件衣服!” 程末这才想起床单里面的季初见还是衣衫不整,想了下后带她先来到河边一处茂盛芦苇荡中,再从乾坤袋里拿出衣服递给她,示意这里不会有人看到后,程末就去了草丛外等着。 芦苇摇摆,婀娜多姿。片刻后,季初见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还是程末给她买的那套少男装束,穿在身上,也是出乎意料的合适。秘密已经暴露,这次她的头发没有再挽成男式发髻,就是大大方方披散下来,青丝如瀑。 出来看到程末,女孩轻咬了下嘴唇,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我大概能猜到,”程末已经开口,眨了眨眼说:“是钟于的主意。” 季初见点了点头。 “想必是逃亡过程中,他为了保全你,就让你女扮男装,这样被人认出的几率就大大减小了。可惜钟于却想不到,只有你变装、他自己不改头换面,也是用处不大。”程末叹气说。 季初见道:“的确是这样,钟于他也是好心。而碰到你之后,我本来打算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语气带着些委屈和自责。 程末几乎要笑,但念及女儿家的面子,还是强忍了下来,道:“其实没关系的,我也不太在意。左右原来像送弟弟回家,现在莫名变成了送妹妹。其实在我自己家里,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和我朝夕相处,你安心就好。” 其实整件事情也是充满了许多离奇的诙谐,原本钟于还在的时候,程末就发现他对季初见的举动总有些刻意的回避,好像在遮掩并忌讳着什么。 开始他只以为那是钟于下意识对自家少主的尊敬,现在明白了,其实根本是因为——男女有别。 季初见听程末这么说,才松了口气。二人平静相对,程末则又开始不断盘算着以后的事情,知道了对方是女孩子,很多事情都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都要注意回避了。比方说休息……好,其实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也没两个人睡在一起过。主要是一方面程末现在睡眠时间极少,一方面他有意识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但要注意的地方还是有的,比方说以后再去客栈,要不要开两个房间…… 一声奇异的响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咕——” 程末注意到了这点,盯着季初见。 “呀,不是……”季初见摆了摆手,难以启齿的道:“我其实没有……只是有点肚子饿了,就一点。” 程末倒是有些释然了,一直折腾到大半夜,自己是从白鹂那蹭了顿饭,几乎忘了她还没怎么吃东西。手下意识去乾坤袋里找,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路上干粮正好吃完了。 不过余光看到身边小溪里隐隐有银光游动,心中转念,对季初见说:“等我一下。”转身投入水中,以精神为感知、真元为牵引,不多时就抓了许多鱼上来。熟练的去除内脏和鳞片,架火烧烤,不多时鱼肉被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 “给。”程末拿起了一条烤鱼递给季初见,女孩接过后小小咬了一口,看程末只是站在一旁,问:“你不吃吗?” “我不饿。”程末心说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因为鱼刺其实不喜欢吃鱼。 季初见点了点头,继续小口咬着烤鱼。整个过程中,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程末。 …… 一处大道上,一伙队伍被一众持刀人胁迫,全员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持刀强人搜查完一切,回去向一个站在道路正中、沉稳的男人报告:“二哥,都已经查清楚了,他们都是普通路人,队伍里的孩子也是他们的子嗣,确实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而且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你看?” 男人睁开双目,冷漠地朝着跪着的人望了望,闭上眼不带任何感情地道:“没有用的人,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手下领命,不一会在场传来了惊叫声,血迹泼洒到马车上,触目惊心。 男人对这些异动充耳不闻,闭着眼睛,只是在想一件事。 “老三,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一点消息?” …… 出险关、行远路,又是走了数天。程末心想那些杀手绞尽脑汁、挖地三尺在寻找季初见的踪迹,索性大大方方走了大道,一路向西前进。如此这般,连续几日倒也是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碰到,连个可疑的探子之类也没发现。 季初见仍旧是男装打扮,和以前一样,怎么看都只是个清秀男孩。程末想钟于的办法也有些道理,打扮成男生确实能迷惑敌人,况且出门在外,带着个女孩子,多少也是有些不便。 坐在马背上,缓慢行进,见两侧路边积雪消融、树枝隐约抽出嫩芽。二人还是合乘一骑,季初见在前、程末坐后。倒也是考虑过再买匹马,可程末又想到季初见自己根本不会骑马,也就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你这几日光顾着赶路,可有点疏于修炼了。”言归道:“昨天还有心思练功,今天可连拳脚都没练。” “我有那个精力吗?”程末有些无奈,“每天赶路、还要照看季初见,一路上也得提防着随时会来的明枪暗箭,睡觉都恨不能睁着只眼。你指望我修炼?不如指望这段时间我靠和追兵交手得来经验靠谱!” “这倒也是,”言归说:“战斗也算一种修行方法,从古至今,有不少修士靠的就是不断与人交战、一次次在绝境中磨炼自己的修为和道心。但实力可以靠这个磨炼,妙法却不行。你好不容易靠十化之术打开了妙法修行的第一扇门,也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我倒是偶尔抽点时间用呈真琉璃练习炼器术,这还不够吗?”程末问。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言归摇头说:“不说别的,你现在能靠自己,炼制出一件法宝吗?哪怕是低级点的。” “这……恐怕不行。” “我之前说过,妙法本质上还是经验的积累,如果没有足够多的练习,只知道方法也是没用。” “那我该怎么办?” “也简单,下次多去买点天材灵宝,自己多多尝试炼制法宝,别怕失败,失败也是成功前重要的经验。” “那得练到什么时候啊,”程末有些不满,“天材灵宝,每样都不是小数目,我虽然现在不愁钱,可也经不住这般挥霍。” “要是舍不得,还有个办法,直接用你的凌跃剑练手,”言归道:“反正它已经认你做主,用它实验,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事。而且这把剑本身其实也不算什么厉害法宝,你要是能提升它的品质、至少把它变成注玄法宝,才能够你将来修行所用。别忘了,你还有汉方岭简仪呢,炼器成功率,不知比一般人大多少!”谈到这件事,即便是言归,都有掩饰不住的眼热。 说到这里,程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道:“话说回来,沉罪灵尊一直沉睡了这么久,它,到底是什么情况?” 黑色的巨尊,如果不是每次进入灵台中,依然能看到它就伫立在那,程末几乎要以为,它完全消失了。 “没什么情况,”言归说:“我告诉过你,这一切都是它的选择,而且它不会直接害你。现在,在灵台中,它是不是也在淬炼你的真元,就像第二个灵箓一样?” “嗯。” “万界索骥图、融天森罗录、还有汉方岭简仪,是不是都能正常使用?” “对。” “那你就没什么可关心的。”言归道:“哪怕有一天,它真的消失了,你也不要意外,因为,它只是换了个方式存在。” “这算什么?” “真正重要的,不是时时刻刻你都能意识到,而是看似不重要,其实无处不在。就像你的眼、你的四肢,如果不是格外关注,你在使用它们的时候,会刻意关注它们吗?” “那……”程末心中,反而有了隐忧。 言归的话,意味着沉罪灵尊虽然沉寂,可依旧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自己,自己一直在不断依赖它,终有一日,会彻底和它无法分割。 可是沉罪灵尊终究是游离于天道之外的东西,这样真的好吗? “别太担心,应该说你担心也没用。”言归说:“现在对你,沉罪灵尊还是超乎理解的存在,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力让自己变强。有朝一日……你触及这个世界最本源的秘密时,一切,应该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超乎我理解的存在?”程末注意到一个不同寻常的点,“你的意思是,对你来说,它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可以触及的?” 言归默然不应。 程末正要追问。 一棵参天大树被伐倒,轰然挡住了整条道路。惊得马前蹄扬起,季初见喊叫出来,程末用手扶住,她才没有掉下去。 勒住缰绳,程末见道路两旁窜出了数道人影,各自手持武器、样貌狰狞,都不是善类。当中走出来的是一个沉稳男子,可以看出他就是这些人的头领。但唯独在他身上,程末感觉到令人心悸的血煞气息。 “好可怕的家伙!”程末心中一凛。 整队人马阵势严整,根本不像寻常匪徒般毫无章法。在他们身上,不知为何,程末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始终说不清、道不明。 “有没有搞错,又是拦路打劫。”言归忍不住先吐槽了,“这么老土的展开,就没有点新意啊!” 六十五:昔日人 漆黑的山峦,影影绰绰,夜色下与天地交融在一处。 一道微光,隐秘地闪过,最终化作一个光团,程末等人跌撞着从里面掉出。千钧一发时刻,言归的力量还是将他们送了出来,程末抬头看到,这里似乎就在山谷的边缘,离一开始的入口并不算远。 “言归,你怎么样?”程末发问道,他能猜测言归整个过程一定消耗很多,从对战黑影、到把他们安然带离。 “不太好,但也不算糟糕。”言归此刻已经回到了银镜中,不再轻易显现躯体,声音虚弱地道:“我的元气消耗太多,短期内无法恢复,也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不过相比较我,你应该看一下那丫头!” 程末这才想起,回身看向了怀中的季初见。从方才之后,她也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而现在,虽然烧已经退去,情况却更为糟糕。程末可以明显感到,她的体内有一股力量在疯狂的窜动,时而汇聚在心口绛宫穴,时而在周身奇经八脉变动不息,与她自身根本格格不入。 可以猜测,如果这样下去,她从内到外早晚要被这股力量撕裂。 “这是怎么回事?”程末琢磨不透。 “那把剑的一部分力量,顺着她的灵箓,进入到她的体内了。”言归说。 “灵箓?她明明没有修炼,为什么会有灵箓?”这完全超乎了程末的认知。 灵箓是修炼之后,才会通过感悟天地之道与自身交融而形成,季初见她根本没有修行,怎么可能有灵箓?!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天生灵箓吗?”言归语出惊人。 “呃——”在他们对话时,一丝血迹,已经从她的嘴角渗出,紧闭的眼皮,也在不停搐动,可想而知她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到底怎么能救她?”程末隐约感觉,言归一定有办法。 否则,他根本不会提醒自己这件事。 “如果我状态没那么糟,倒是轻而易举,现在……”言归说了片刻,忽然闭口不言。 程末先是一怔,然后明白了什么,“孤允经!” 孤允经可以平复人的杂乱真元、稳定元气,应付这种情况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是言归曾经分明告诉程末,孤允经不得传授给他人。 这就是他踌躇的缘由。 程末也一时不语。 如果不用孤允经,他是想不到别的救季初见的办法;如果要用,那就打破了自己和言归的誓约…… 打破了和他的誓约? 程末惊觉了过来,立刻将季初见的身体扶稳,和自己对向而坐,自己的双手握住她的掌心,一股真元度入过去。 他这是自己在用孤允经,替她化解那股外来的力量。 “你……”言归有些讶异。 “我没有打破和你的约定,”程末镇定地说:“你让我不得将它教给别人,我没有教给她,只是在救她。毕竟,你没告诉过我,不得用孤允经来救人!” 程末那有些狡猾的精明,却在现在也发挥了作用。 “你呀……”言归也是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放他去做。 见言归再没有表态,程末也就放手去做。 他用的办法其实很极端,用真元驱赶着季初见体内的杂乱元气,将之一点一点炼化,再沉入季初见的五脏六腑之中。整个过程,所有的痛苦都由他代替季初见承担了。一开始程末还觉得颇为不适,但慢慢下来,也是开始适应了。 尤为特殊的,他开始察觉到,在季初见的眉心中,有一股力量,在不断滋养着季初见的经脉,也是间接帮了自己。 “你觉得不将经文告诉她,就不算打破约定了?”言归忽然开口道:“实际上我告诉你,只要她还记得现在发生的事情,那么将来等她修行出真元,只需要依样再来一遍,就能将你现在的事情重复个七七八八,你告不告诉她,都是相差无几!” “会这么夸张?”历经一遍就能再原样用出,这种事程末真的前所未闻。 “她拥有天生灵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此女子,是当世罕见的天纵之才,他日若要修行,不仅其上限要高过你,来日进境更是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即便你有沉罪灵尊相助,也不会比她更强。沉罪灵尊,终究是忤逆天道之物,而天生灵箓,就相当于先天之道的化身!” 程末听得暗暗心惊,他一边继续化解着季初见的杂乱精气,一边问:“天生灵箓,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我所知道可能诞生天生灵箓的办法,只有一种,而且即便按这么去做,几率也只有万分之一。”言归说:“若一个婴儿从孕育、到出生的全过程,都在一枚灵媒附近,受到其元气滋养,那么在其出生后,就可能先天在婴儿体内产生与灵媒相似的天生灵箓。可是灵媒本就罕见,用这种方式在婴儿出生前就使用,其中更是有着很多风险。而季初见的天生灵箓,倒是很像一件灵媒。我也只是有所耳闻,从未亲眼见过它。因为它是一个宗派的镇派至宝、是一个家族的不传之秘。” “那是……”程末觉得,言归马上就要说到重点。 “如果她醒了过来,你能帮我问她一件事吗?”言归忽然郑重道。 “什么事?” “问她,季寻悲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说完,言归自嘲了一下,道:“晋陵宗,季家……她也姓季,还是来自中域,我怎么早就没想到?” “季寻悲,那是谁?”程末的确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如果世间的修行有高峰,他季寻悲就是数座高峰之一;如果圣徊间还有宗门可以被叫做圣地,那么季家所在的晋陵宗,就是圣地之内,最会被人倾慕的那一批。” “我告诉过你,到了和光境,已经是巅峰高手了。对于世间大部分修行者,和光境就是他们最后一道坎,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再度突破,不论多高的天资、多勤奋的修行,依然会活活耗死在这里。可是季寻悲,就是世间为数不多突破了和光境、到达同尘境的至尊强者!单论修为,他曾经比我还要更强!” “他是你的朋友?”程末问。 “我和他曾经有故。”言归不动声色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程末觉得,言归有时候真的很矛盾。他藏着比自己还多的秘密,好像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一直在回避着自己的一些事情,似乎永远不想再想起。可是对于以往,却还是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希冀。甚至于想让程末帮他问出,和他曾经相关的一些人的下落,也完全没有考虑到,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完全能间接猜测到,言归真实的身世。 或许,这是他还用着一种别扭又特殊的方式,和自己的昔日,保持着似有还无的联系。 也是对那段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的,一些追忆。 “如果这丫头真的是晋陵宗季家的人,你也是在不知不觉中结下了一个善缘。中域的势力复杂你无法想象,晋陵宗的强大也是远超你以往的见识。而季初见显然是晋陵宗季家的核心子弟,就凭她有天生灵箓这一点,受到怎么样的优待都不为过。如果有她的帮忙,等于大半个晋陵宗都能成为你的后盾,这样不管你到中域打算做什么,都有了保障。” “可是她现在却被追杀,而保护她的人,在之前仅仅是几个平庸的护卫。从霍桓、天残等人的表现来看,她可能的确像你说的那般有价值,却根本没有显示出晋陵宗像你所说的那种强大。否则的话,他们只要派一个强者过来,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也不需要我带着她现在四处逃窜。”程末却没有这么乐观,他的态度,一贯是基于最起码的现实。 “你这般一说,倒也是有道理。”言归也叹了一口气,“难道晋陵宗内部,也发生了什么变故?当年的动荡……时间,真的是改变太多东西了。甚至连季寻悲,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否则季寻悲,仅以你当年‘双雄’的名头在外,又怎么会护不住自己一个小辈。” “双雄?”程末皱眉,又发现了一个细节,“季寻悲当年,是和另一人一起闯出的名声?” 言归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知道这次没法糊弄过去,只得回答:“是啊,没错。” “对方是谁?” “现在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言归又在关键处和自己打哑谜,程末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忽听得季初见“嘤”得一声,慢慢醒转过来,程末心中欣喜,说:“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一面还没有马上撤走真元,仍在替她输入元气。 季初见点了点头,眼中还有些迷茫,并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言归道:“她之前也不是发烧,只不过是天生灵箓感觉到了秘境中的那把剑,身体有了一些反应。她的灵箓,几乎和季家世代珍藏的灵媒一模一样——生剑亦非剑,既是一把剑,又非有形之剑,算得上世间剑之道的一种极致。” “那把断剑,难道也是季寻悲留下来的?”按照言归之前的描述,如果是季寻悲杀死的这么多灵兽,程末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不一定,季寻悲当年的确是用剑的,但在我的记忆里,他却从没用过这样的宝剑。对他来说,自身的修为更重要,而过于倚仗法宝,反而落了下乘。不过这把断剑,我确实觉得眼熟,可是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 “我发现你想不起来的事情真多。”程末多少带着点吐槽。 “你这算什么意思?我当年见识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时间一久谁能都记得,就像是你还能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午饭吃的什么吗?”言归没好气的说,又冷静了下来,“不过说真的,在秘境里只见到了那么多的灵兽尸骸、还有这把断剑,却连一处人的骨头都没有发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杀死那么多灵兽的绝世高手,他没有死在当场,说不定还一直活到了现在。你拿着他当年的剑,冥冥之中,也许还能再遇见他。” 程末听得微微意动。 季初见微闭的双眼,忽然圆睁,对着程末的身后,有些花容失色地说:“那……那个人他……” 程末飞快转头,看到的人是——霍桓。 他居然还活着,之前挣扎着从野牛群中爬了出来,七窍流血,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看到了程末,笑声狰狞地道:“小子,我看到你了,你敢这样算计我,我今天就要你死!” 神志已经有些不正常。 程末立刻抽回手,站起身来准备应敌,他能看出就这个状态的霍桓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还要提防对方狗急跳墙。 正要有所动作,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此刻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高大的白色巨影,从后面闪现,巨大的马蹄猝不及防中,直接踏在了霍桓天灵盖上,清脆的骨裂声,以之为跳板,跳到了程末的眼前。 霍桓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任何声息。而这匹高大的白马,带着斑驳的身躯,向着程末走来,打着响鼻,湿润的气息喷到了程末脸上,在展现着亲昵。 “这是……”言归诧然之后,立刻认出了它。 “你……你是崇越?”程末捋顺着它的鬃毛,声音也有些颤抖。 被程末的手抚摸,崇越恭谨地低下了头,一副顺从的模样。 六十六:师徒心 “崇越,你真的是崇越。”程末激动地搂住了它的脖子,声音中带着欣喜。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再度见到它,见到这匹从焕青城离开后,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忠马。 崇越通人性地低下了头,由着程末搂抱,还不断用头蹭着程末的脸。 “对了,既然你在这,你知道邓叔在哪吗?”程末带着一丝希望询问。 崇越听懂了他的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似乎它已经和邓也离开很久了。 “估计它是单独来找你的。”言归说:“龙首驹生性倔强,认准了一个主人后,也会誓死相随。看它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在雪山上见不到你,就自行离开了队伍,下雪山沿着大路一直在寻找,也是赶巧好运,最终在这里遇到了你。” 程末心中感慨万千,望着崇越雪白蓬松的毛发上此刻沾满了泥土,原本精壮的身躯已经消瘦不堪,更有多处擦伤,程末可以想象,它在寻找自己的路途上,又吃了多少苦、遭受了怎样的磨难。没有自己的日日夜夜里,它就一直漫无目的地找寻,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在心里支撑着它一路走了过来。 重重抚摸着它的头颅,程末把头和它靠在一起,说:“我不会再和你轻易分开了!” 崇越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回过头来,发现季初见已经起身,望着这一切有些诧异,程末笑了出来,对着她说:“这是崇越,是我的坐骑,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原本和它失散了,我还以为见不到它了,没想到这么快它就找到了我,你也来和它打个招呼!” 听了程末的话,季初见走过来,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崇越的头。不想在触及的一瞬间,龙首驹一下子把头让开,鼻孔喷着气,有些不满的样子。 季初见吓得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以为它生气了,再也不敢上前。 “没事,没事,它只是不太适应生人,你别直接摸它的头,先抚摸下它的后背试试。”程末劝慰说,又对着崇越道:“没事的,她是我们的朋友,不要这么紧张。” “朋友。”听到程末的话,季初见喃喃自语,又在他的鼓励下,试着帮崇越梳理鬃毛。这一次,崇越没有再乱动,安分的样子,是最终接受了她。 终于成功接触到了它,季初见的脸上洋溢出开心,不断抚摸着崇越的后背。 “这样就好。”望着融洽的二人,程末的嘴角也勾勒出一抹笑意。凝视着季初见童真的容颜,他又想到了言归之前的话,不知为何,在心中一种沉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挥之不去。 其实自己,一直以来对于她的事情,都所知甚少,不是吗? 为何现在,偏偏这么在意?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 明明同样的事实,在意识不到的时候,就会去忽视。而一旦想起来了,就怎么也放不下了,时刻想要去纠结。 这,也算是人富有感情的一个体现。 可有时候,也是很大的烦恼。 像一根线,一根长长的线,在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的过程后,不断曲折、缠绕,打成了一个结,一个死死的结,挽在了心底,让人无法忽视。 最终,他还是将心里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是晋陵宗的人吗?” 季初见的手,在他的这一句话后,停了下来。 程末继续追问着:“你也姓季,季寻悲是你的长辈吗?” 他想要解开自己的心结。 想要解开它,也很简单,一个答复,一个简单的答复。 “是”,或者“不是”。 就像解开一个结,只要握着一端,轻轻一拉。 “对不起。”季初见转头看向了程末,头一次,程末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 “原谅我一直瞒着你,也许我一开始也不该这么做,但……”她最终低下头来,轻声说:“我可以,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程末不应。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似乎怕他误会,季初见马上解释说:“可是,能等我想好该怎么说,再告诉你答案吗?” “哦。”程末淡淡地道。 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回复,才比较合适。 只是知道,自己心底的结,要继续存在下去了。 “啊哈,我也是佩服你,真的就直接问啊。”言归有些无语,“小姑娘家被你这么问,直接告诉你才怪呢。” “言归,不知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有没有听过一个道理。”程末忽然一本正经。 “什么?” “一个人要是不会读空气,那就尽量少说话。” “你什么意思啊!” 程末也不理他,给崇越喂了两颗行远丹后,翻身跨上了马背,这样一匹坐骑失而复得,相当于多了一个好的脚力。 对着季初见,程末伸出了手。 季初见一怔。 “上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程末淡淡地道。 季初见将手递了出来,程末一把将她拉上,和往常一样,跨坐在马鞍前面。 正准备催马时,程末想到一件事,对她说: “你可以等到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和我说。” 季初见回头,直直看着他。 程末却不再说话,催马向前跑去。 …… 又过了数日,二人彻底进入了广古平原,距离元台广界的西部边界已经越来越近。在程末的细心照料下,崇越的身体也逐渐壮硕,脚力恢复的越来越快。现在他们一日能走过的行程,是之前的三倍不止,这倒算是个不错的消息。 可对程末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要养的吃饭的嘴又多了一张。钱还算小事,崇越要吃的饲料真的是又麻烦又难弄,每次到城镇中,都要特别去找。偏偏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大多数小型城镇,物资都没那么丰富,有时候他还要亲自去配制原料。 寻常马匹吃草就可以,龙首驹如果不涉足其他的养分,体质不出意外就会有所损害。像崇越,流浪这么久身体越来越虚弱,就是没有足够的养分涉足。而且这还是崇越下山后,开始捕猎的前提下。是的,崇越也是可以吃肉的。 “原来出门在外,要考虑的事情这么多。”程末坐在一处树桩上,难得觉得有些繁琐,甚至比在焕青城里和一众奸商勾心斗角还要劳累。 一面思索,他一面望着季初见在附近寻觅干柴、之后生火。长久的飘荡,她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很多事情,也都自然而然的学会了。 听到附近有流水声,季初见欢快地跑了过去。她离开后,言归忽然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样?” “照常修行,刻下第二道纹还差一点,关键我还没想好第二道纹路要用什么去刻,怎么了?”程末随意回答。 “我没说这个,”言归道:“我是说那把断剑,你有没有再试试。” “试了很多次,但没有什么效果。”程末摇头道:“利用伏矢的炼器术用了,汉方岭简仪用了,还有各种天材灵宝尝试再炼化它,能试的我都试了一遍,可它根本纹丝不动,只是不会再排斥我。坚固的外表,我都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虽然是一柄断剑,但我都感觉,如果我现在用凌跃剑和它全力对撞,断掉的也一定是凌跃。” “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不是材料的关系,而是品阶的缘故!你的凌跃顶多是上品元器,连玄器都不算。而那把剑,可是货真价实的制神之器,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残破的神器也是神器。它原本的主人将它炼成自己化身的一部分,彼此元气互通,不断冲刷之下,主人修为越高、它也越强大,早就超脱了一般的法宝范畴。” “那这么说,我拿着它,岂不是没用?” “也不能说没用,毕竟就算残破,它也是个不错的兵刃么。” “可是我轻易也使用不了它,你没发现吗?”程末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每次我尝试挥动它,它都在疯狂摄取我的真元。只消挥动三次,我自己也筋疲力尽了,根本控制不住,难道所有的神器都这样吗?” “也不尽然,一般的神器,其实对使用者负荷不会这么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把剑不属于你,你缺少掌控它的方法。也就是要用它独有的剑法,才能使用这柄断剑。” “我又上哪里去找合适的剑法来?”这可真犯了难,程末拿出那柄断剑,抚摸了一下叹道:“可惜连剑铭都模糊不清了,也不知这到底是把什么剑。” 这时候,季初见已经跑了回来,手里拉着一个大网,里面慢慢的都是鱼。 程末心里叫苦,表面还是不动声色,“你这么喜欢吃鱼吗?” “烤鱼是最好吃的东西。”季初见一边把鱼放在火旁边烧烤,一面率真地说。 程末无奈,只得寻思一会儿用什么法子推脱掉。 冷不防发现,季初见把鱼都处理好后,突然坐在了自己身边,直直凝视着他。 “干什么?”程末不解其意。 “我有个请求想告诉你。”季初见很认真。 “什么事?” “你能教我剑法吗。”季初见郑重道。 “你说什么?”程末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教我剑法。”季初见直接改成了陈述语气。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一味只当做你的拖累。”季初见条理清晰地说:“我想了好几天,如果我像你一样会剑法,上次我被劫走、却连求救也发不出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过相关的修行,我怎么教你?”程末第一反应就是推脱,“学习剑法可并不容易。” “生火我一开始觉得也很难,还有烤鱼,总是会烧焦,可现在我做的很好。”季初见指着篝火说。 “这根本不同。”程末也不知这丫头的强词夺理和谁学的。 “你也不用骗我,我没有修炼,可我知道,其实我的情况很适合学剑法。”季初见对自己的天生灵箓,还是有一定认知的。 她这副坚决的表态,程末也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我不教你,你打算怎么样?” “去森林里,找野兽搏斗。”季初见说:“你告诉过我,实战是学习招式最快的方法,我可以先找一些弱小的对手练习。” 程末心说你是怎么觉得森林里的野兽就很弱的,它们打不过修士对付你还绰绰有余。还真怕她太过认真做出自己想不到的事,保险起见只得道:“那好,还是我教你。” “师父……” “停,为什么这么叫我?” “学了你的剑法,不应该叫师父吗?”季初见很认真。 “学了我的东西也不一定叫师父,我都没正式拜过师,这个不能随意叫的。”程末对于这一些规矩,有着自己的坚持。 “那我怎么称呼你?” “继续叫我名字就好。” “不好。” “那你想怎么样?” 季初见仔细思考了一下,道:“老师,可以吗?” 程末想这也算退而求其次了,也不再坚持,说:“也可以。” “老师。”季初见说。 “嗯。”程末回答。 “老师。” “嗯?” “老师……”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季初见摇了摇头,看到程末困惑的眼神,又喃喃自语道: “老师,老师……我还是头一次,有老师呢。” 六十七:心离忧 阳光透过林间树丛,化成光斑,星星点点铺洒在地面上。崇越单独在另一边漫步歇息,程末则站在一棵树前,望着季初见在空地上练剑,纤弱的身影,舞动起剑势,还真的有了些飒爽的感觉。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和红煜学剑,现在这么快自己又去依样教别人,程末也是觉得世事无常。 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算不上好的老师,可还要承认,季初见真的很有天赋。原本没有任何根基的她,仅仅看了程末做了一遍,就能几乎不差的原样作出。任何的招式动作,对她都不是难题,学习之快,不论程末还是言归,都感到吃惊。 而想到了言归说的天生灵箓,还有季初见眉间已成雏形的无形之剑,程末心中,真的有些感慨。 天赋,真的是件有趣的东西。它可以填平不公的沟壑,又能让他人的努力消解于无形。很多人不愿意承认它,却不得不面对它的存在。 对程末来说,他就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天赋的人。他只是足够灵活,可以灵活的面对这个世界的现实。 灵活的知道,自己就算没有天赋,也要继续生活。 “这丫头,学的还真是快啊。”言归感慨道:“你明明没有教她别的,就能到达这个地步,也是难得了。当然,如果你愿意认真教她,她还会进步的更快。” 言归明显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程末是个精明人,精明就在于,他会适当装糊涂。 可言归没他这么“精明”,或者说,他有自己的“顽固”。 “别装了,你懂我的意思。”言归嗤笑道:“你教给季初见的,根本不是实用的剑法。现在她自己练练架子还行,要是真打起来像她这样,非吃亏不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剑乃百兵之君,除了杀伐,更多承载了一些道与教化的礼仪。”程末淡淡道:“剑法不一定要你死我活,同样可以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意味着曲高和寡,你们现在面对的却就是你死我活。”言归不同意他的看法,“你不是个吝啬的人,也不会拘泥于师门传承这种事情,况且,季初见已经认你做老师——虽然过程有些儿戏,说出去的话至少也算一个名分,为什么你却不愿意把真本事教给她?” 沉思片刻,程末说:“想听实话吗?因为我狠不下心。” 言归静静听着。 “你应该知道,真正的修行是什么样的,故事中的逍遥修仙是从来没有的——至少我没有遇到过。残酷、血腥、乏味,从我开始修行以来,这才是每天的常态。我是这样,我认了,因为我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如此。但她,” 程末望着还在舞剑的季初见,顿了顿说:“她的生活原本不是这样,只是一个意外,将她无意中从原本的地方,跌落到和我一样。那么我,要不要就因为自己的影响,从此彻底改变她的生活,让她即便回去了之后,也格格不入?” “而且你要知道,真正的剑法,是绝命杀人之术,沾染了戾气与血腥。而这些,都会慢慢扭曲掉一个人的心智。” 程末抽出自己的长剑,银亮的锋刃,镜子一般倒映出自己的面颊。 自己在这么多年,也被扭曲,改变了吗? 也许。 换作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想不到,自己也会像今天这样。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却未必真的是现实,也不会如你所想的按部就班。”言归摇头说,“季初见是季家的子弟,将来必然会被重点培养。你所曾接触到的,她都会一个不落的碰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替她选择了逃避,可逃避之后,她还是要面对现实。或者说,她已经在现实中了。” “可至少,我让她多了一时半刻,保留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是吗?”程末说。 “你还真是个理想主义者。”言归叹道。 他早就知道,程末面对世界的态度极为现实,然而一直是个理想的人。 否则,就不会舍弃一切,去未知中寻找自己的身世。 “老师,”季初见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沉思。她走到程末的面前,说:“我练完了。” “嗯。”程末收起了自己的剑,回应说:“休息一会儿。” 季初见站到了程末身边,掏出了一小包东西,打开递给程末说:“老师,你要吃点吗?” 程末见到这是一包浆果,有些意外,问:“从哪来的?” “前日路过一片果子林,随手摘得。”季初见说。 “那就能随意吃?”程末道:“万一有毒怎么办。” “不会啊。” “你怎么知道不会?” “摘之前我已经尝过一些了,确实没毒。”季初见拈起一颗,放在嘴里后理所应当地说。 “呃——”程末有些无言以对,彻底被这个逻辑说服了。 红彤彤的果子,分外鲜艳,程末也拿起了一颗放在嘴里,浆果的汁液咬破后溅射开来,偏酸的味道回荡在唇齿之间。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味道还可以。”程末实话实说。 “我是问今天的剑法,练得怎么样。” “学的很快,让我也刮目相看。”程末说的还是实话。 “嗯,学的很快呢。”说完这句话后,季初见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吃着浆果,头微微扬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程末诧异,在季初见的态度中,他分明察觉到了隐藏的——不满? 略一思索,旋即恍然。 在他也是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当完成了长辈的要求后,在心里总是会期待着他们的奖励。即便只是一句简单的称赞、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自己的内心,仍旧会充满了期待。 对于自己付出后的一种肯定。 想通了这点,程末将手放在了季初见的头上,轻轻抚摸着说:“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嗯。”季初见点了点头,感受着程末的抚摸,轻轻低头闭上了眼。 程末缓缓舒了口气。 每当这时,总能感觉到莫名的安心与宁静。 偏偏和以往任何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也在被人依靠? 自己也是被人需要的。 人在照顾别人的时候,除了劳累,原来也会有愉悦的感觉。 程末的嘴角,勾勒出上扬的弧度。 一道气息,仓促闯入程末的感知中。手上捏着的浆果,不由自主落到了地上。 季初见有些奇怪,抬头看着程末。 她没有看到,在身后一道影子隐藏在草丛中,一闪而过。 “老师?” “没事。”程末注意到了对方,但还不想让季初见知道。 他从季初见头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即自己和她并不是单纯的老师和学生,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松懈。 他们是懵懂的羔羊和冷酷的护卫的角色,有无数的灰狼在暗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自己能做的,只有在他们得逞前,用残酷的手段把他们都送回地狱,一次又一次,没有妥协。 “你在这边等我一下。”程末嘱咐季初见不要离开,转身走向了刚才那道隐秘的影子,最后藏身的地方。 片刻后,等他回来时,季初见只注意到,程末的衣角上,沾着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 她什么也没有问。 …… 一路向西,地形从平原变得崎岖,山间的道路往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到达终点。 好在崇越的速度很快,这些路程也完全不是问题。 程末也明显感觉到,气候开始渐渐湿润了起来,毕竟现在已经到达了元台广界的极西地带,很快就要接近洛峦洲,那块遍地是海的地域。 “按照这个路线,很快就要到达的地方,是翼靖,那里有一处通往洛峦洲的传送阵,你也是为了它而来。”言归一边扫视着地图,一面说。 “嗯,”程末肯定道:“若从那里离开,至少能再节省一个月的路途。现在对我们来说,必须争分夺秒。” 从之前的最后一批袭击者口中,程末得到了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消息,就是钟于已死、现在保护季初见的是个少年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就连季初见女扮男装,也都被这些刺客知晓。 掌握了这些信息,他们的袭击也就更有针对性,这本来是程末一直避免的,现在不得不去面对。 季初见安静地坐在马鞍前,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女扮男装这件事已经暴露,她现在也就不再刻意伪装,乌纱般的头发直接披散,青丝如瀑,垂下双肩。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刺客中传的消息,可没那么靠谱。”想起这件事,言归忍不住发笑,“上次审问他们,什么保护着季初见的人也是女扮男装;什么保护者是两个人、还有另一个少年在暗中守护,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有。这般流传下去,以后从他们嘴里听到你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我都不奇怪了。” “江湖传闻,大多以讹传讹,多经过几个人的嘴里,完全面部全非,也是正常。”程末道,“但现在已经被人警觉,我也不能再那么悠哉。早日离开是非之地,才是正道!” 白马疾驰,程末看到遥远的天边,浮现出一道五彩的光芒,如雾气般久久不散,回荡着元气的意味。那里就是翼靖地区,传送阵散发出的力量。 六十八:跗骨蛆 “上好的龙湖醉蟹,鲜美无比,刚刚从洛峦洲运来的啊,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啊!” “本小店货物齐全,要什么都有,没有拿不出、只有想不到,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 “我这家传寒潭宝刀锋利无比,杀人不沾血,不信?你把脖子伸过来试试!”…… “这里,好热闹啊。”言归望着周遭,啧啧称奇。 方一进入翼靖地区,嘈杂的叫卖声充斥着四周,即便只是过路人,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一眼。 在这其中,程末也算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光是崇越这匹高头大马,到哪都是鹤立鸡群。因而程末也被当作了大客户,众多商贩纷纷挤到他眼前,卖力推销着。 季初见有些不适应,下意识贴住了身后的程末。程末则一言不发,驾驭着崇越灵活绕开这些人,直接向着深处跃去。 来到一处饭馆前,二人翻身下马,程末拍了拍崇越的后背示意它等着自己,崇越打了个响鼻表示知晓。刚一踏入大门,小二立刻殷勤地凑上来,道:“三位客官,是想吃点什么?” “二位,哪来的第三位。”程末不冷不热地回应,带着季初见找了张桌子坐下。 “啊,不好意思客官,恕我眼拙看错了。”小二立刻低头道歉,程末摆了摆手,随意点了几份饭菜,却没有要酒。其实在季初见面前,他一次酒也没有喝过。 不多时,饭菜都已经摆满,小二正要去招呼别的客人,程末忽然叫住了他。 “先等一下。”程末说。 “客官还有什么事要问?”小二立刻殷勤地道。 “你这里的传送阵,是直接到洛峦洲的吗?具体通往何处?”程末对之前这些事只是听闻,还是要问清楚为好。 “客官你们是第一次来这,”小二立刻赔笑道:“那可真是不凑巧了。” “怎么说?” “咱们这边的传送阵,另一头直接通往洛峦洲的津梁城,这也是最快的方法,来往的客商,大多也都指着这个传送阵过活。不过因为来往的人并不算多,这传送阵可不是天天开的,基本上每七天才运转一次。你们要是想等传送阵,还要三天之后才行。” “还要三天……”程末皱眉,又跟着问:“那个传送阵,是在具体哪里?” “出了我这个小店,沿着路一直向前,然后左拐到大路上,不多时就能看到了。”小二耐心地用筷子在桌子上比划着路线。 程末催促着季初见,二人很快吃完了饭,准备结账离开。 这时候小二又走过来,算着账说:“客官,你们三人一共……” “两个人。”程末听他连续提了两次三个人,有些疑惑。 “啊,对,没错。”小二仔细地看了一眼,说:“是我错了,是两个人。” 从饭馆出来,程末二人再度上马,沿着小二指明的路线前进,不多时,也就看到了终点。一片空地上,一座高大的灵阵拔地而起,占地有数百丈之广阔,灵阵外刻印着无数符文,其上涌动奇异的光波,然而可以看出,它此刻在关闭的状态。与焕青城的通诀台相比,少了一丝古朴的沧桑,多出一份浩瀚的威严,仿佛通过它,可以到达天地的每个角落。 传送阵外,还有很多侍卫团团保卫着它,驱赶着随意靠近的人,十分戒备森严。看来就和小二说的一样,只有在指定的时间内,才会允许人通过它。 “言归,这下怎么办。”程末说。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言归道:“就算你现在问我,我也不可能提前把这么大的传送灵阵给你打开。看来你只能等到它启动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走了。等它开启要三天,自己走现在就可以,但到洛峦洲,肯定不止三天,就看你觉得,怎么稳妥了。” 说完,言归又想到了一件事,笑着说:“你的经历往往很独特啊,要么是运气好的出奇总能碰到意外之喜,要么是坏得离谱、想要办的事总会有曲折。好运和霉运叠加,这算什么?也算天道的平衡吗?” “你这可算奉承我了。”程末冷冷道:“多数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运气差到离谱。如果你觉得每次九死一生后我还能安然无恙算好运,我也无话可说。” “这怎么不算好运?”言归还真一时没反过劲来。 “前提是没有那些九死一生。” 程末说完,纵马向着另一边跑去,那里有间杂货铺,正好可以处理下他身上一些不需要的物资。因为有万界索骥图,在野外他找到那些天材灵宝,也是分外容易。而且在之前的秘境中,他还特意留下了几个品质极高的兽骨,这些都算上好的材料。 杂货铺里,看着程末拿出来的这些东西,老板两眼放光,很快算清了账目,给了程末一个还算满意的价钱。小心翼翼把东西都收好后,老板看程末也在打量着自己这间店铺,不由声音热切地道:“小兄弟,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那就给我来这些,每样都来一份。”程末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清单,上面写的都是赶路要用的物资。老板扫了一眼,一面说麻利准备起来,一面说:“这些都好办,你们一共三个人……” “三个?”程末这一天内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样了,自己明明只有两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 他立刻警觉,追问老板:“你怎么看出来有第三个?” “哎,他不是和你们一起的吗?”老板指着程末身后,奇怪地问。 程末猛然转身,空无一人。 “怪了,难道这是见鬼了,还是我的实力减弱,有人跟着都察觉不到?”言归也是暗叫邪门。 “掌柜的,掌柜的!”杂货铺的伙计从后堂走出,一边叫嚷着:“后院的货我都备好了,还有一份是你说给寻乡镇那边的。” “寻乡镇!”程末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地方,马上向老板询问道:“那究竟是哪里,到底是什么人在那儿?” “啊?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只是他们每个月都会有人从这里买东西,都是些常用的生活物件,我想住的,都是普通人。”老板也被程末的话问得摸不着头脑。 程末一言不发,头深深地低下。仿佛有一座黑色的山,压在了他的脊柱上,山越来越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特别在这,诡异的感觉中。 最终,他厘清了思绪。 “和我来一下。”程末对着季初见道。 “啊,好的。”季初见点头,跟他走了出去。 “喂,小兄弟,你的东西不要了?”老板在屋子里大呼小叫,程末根本不管,径直到了店外,牵起了一旁的崇越,程末把缰绳递给了季初见。 “这是?”她不解。 “先牵着它。”程末说完,又抚摸着崇越的后背道:“今天一天,你先听从她的话。” 崇越顺从地点头。 程末带头,季初见牵着崇越在后面跟着他,二人径直朝着传送阵那边走去,守卫很快看到了他们,靠的足够近后警告道:“喂,别再靠近了,现在还没到开启的时候,三天后再来!” 程末真的停住了脚步,刚刚好在边界线外,那些守卫虽然有点不满,但也没再做什么,默许他们可以留在那边。 转过身来,程末对季初见说:“你和崇越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记住,不要离开,不管是谁走过来说了什么,千万不要离开这里守卫的视线,一直等我回来。” “你是要去做什么吗?”季初见担忧地问。 “去处理一些事情。”程末转过身,又想到自己刚才的嘱咐还有漏洞,重新补充说:“假设从现在开始直到晚上,我都没有回来,你就骑着崇越,离开这里,一直跑不要停下。它的脚力,应该不会有人能轻易追上。” 季初见听后,心里一惊,正要再叫住程末,才看到他已经走远了。 走过街巷,程末专门捡僻静地方行走,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奇怪的是,不论如何,他都察觉不到有人在跟着他,冥冥之中,仿佛只是他自己疑心病太重,才会觉得异样。 可是程末自己不这么认为,修士的本能,也是一种非常敏锐的直觉。如果在这时选择认为是自己多疑,这种人一般也活不了太久的时间。 最终,程末拐入了一条岔道,走入了一片像花园的地方,这里植被茂密,还有数个给人休息的长凳。 程末刚刚进入这里,人就直接消失了。 四下中,寂静无声。 不多时,一个影子,诡异地出现在这里,就像从空气中硬挤出来一般,十分令人不适。他徘徊在程末最后消失前的地方,像是困惑于对方的突然消失。 遽然间,他又看到,程末隔了一张椅子,远远望着自己。 此人暗呼不妙,发现自己被摆弄了一道,马上又要离开。 眼前却直接一花,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就直接出现在程末的眼前! 程末的双手,像铁钳般死死握住对方的两个胳膊,使之挣脱不能。 凝视着对方带着不甘心的面孔,程末这才发现,他和霍桓有些相像。 “坐!”程末突然说。 对方愕然,全身也不由自主静止了。 程末对着身边的椅子示意了一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只听程末的话,像是要彼此唠家常。可看他的眼神,却像在命令一件,生死抉择的事情。 他还是屈服,真的坐了下来。 程末坐在他对面,直视着对方,半天不发一言。 就在他感觉不耐时,突然停程末开口说: “霍桓已经死了,尸体就在轸安,你去找,兴许还能找到。” 对方不动声色,继续等着程末接下来的话。 “至于霍为,他死在了大雪山,我猜你去找他的尸体,应该是完全找不到了。” “他们都死在了你的手里?”他的口气很复杂,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寻乡镇老三、老二,都已经死了,那么你,又是谁?难道是他们口中的‘大哥’吗?” 程末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六十九:真亦假 园子里青草繁花,弥散着别样的芬芳。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呵”了一声,带着些许的嘲讽。 程末默不作声,死死钳住对方的手中,森森寒意释放了出来,将他的胳膊冻成两块坚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对方的经脉流走,渗入他的五脏六腑之中。 男子感到如坠冰窟中,不由自主吐出一口寒气,彻骨的冰冷,冻至深髓,不仅两个胳膊失去了知觉,体内更是像无数锯齿不断切割般的疼痛。死死咬着牙冠,鲜血从嘴边渗出,才没有让自己惨叫出来。 “现在是我问、你答,我不喜欢听到不相干的废话!”程末冷冷警告。 “我叫霍忌,也是寻乡镇的,不过我说我不是他们的大哥,你相信吗?”霍忌惨笑道。 “那个所谓的寻乡镇到底在哪?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追杀我们?” 听完程末的问话,霍忌说:“你又是谁?年纪轻轻却修为深厚,手段也这般狠辣。原本的情报中,我根本没有听说过你,你又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现在是我在问话,你没有讨价的余地!”程末再次输入一道寒气,已经不耐。 霍忌立刻将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双齿紧扣,不断地颤抖着,强行挤出一句话说:“就算我告诉你,寻乡镇在哪,然后你准备做什么?杀了我们所有人吗?你觉得,这就真的能解决问题了。” 程末静静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不知道你是太天真还是太无知,你就算解决掉我们,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无穷无尽的人,会来找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怎样的局中,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有什么价值。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把她安然地送了回去,只要最后的人还想要她死,她就永远不会有安全的余地。” “那么就劳烦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个人,这么执着于杀她。那个人到底又有什么魅力,能驱使你们接连不断地来送死,还毫无怨言。”程末说:“你直接告诉我、我直接去找他,只要中间消失掉最少的人,一切都会很简单的解决,不用再麻烦你们。” “你这么年轻,还大有前途,难道就非要蹚这趟浑水吗?”霍忌说。 “但不好意思,我早就被像你们这样的人强拉到浑水里了,想不蹚浑水的办法只有把整片水抽干!”程末的语气带着决绝。 “可惜你虽然很聪明,却还是太嫩了些。你以为就算自己知道了一切,只靠你一个人就能妥善解决?你当这是什么,军棋游戏?还是勇者冒险?”霍忌罕见地冷笑了出来。 程末皱眉。 “你觉得自己会面对的最糟糕情况是什么,幕后黑手是个无匹的高手,自己面对他只有无力的弱小?真实的情况,可比你想的更绝望!” 霍忌的话语,带着些深邃:“你之前问我,是什么驱动我们前赴后继来送死。我就告诉你,这不是强力驱使,而是以势取之。‘墙倒众人推’这句话,你应该明白。想要那个女孩死的人,不是我、不是我们,而是整个局势!当所有的一切默认她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代劳,这就是势。像水流,任何逆流阻碍的人,都会被无情的碾碎,就如同你。而我们,只不过是明智的顺势而为罢了。你就算知道了这一切,又怎么样?你很无力,至少还没强到,能改变这种无力的局面。” “怎么会这样!”言归大吃一惊,“难道说,晋陵宗内部出了什么状况,季家也无法保护她了?” “说的故弄玄虚,不过就是几个上层的家伙阴谋害人罢了!”程末则一眼看穿了其中的门道,这种利用自己的一切手段拆分对方组织、恐吓摇摆不定的人、再打压核心人物的招数,焕青城的孩童打群架的就会,一点也不新鲜。只是现在不凑巧,他和季初见成了被打压的对象。 而且。 “你说了一大堆,还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程末没有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你把那个女孩留在传送阵周围,不过是想借那边的守卫看护她,好让我们在公开场合不敢下手,这是好手段。但你一味想着她,自己这面,就不用担心吗?” 霍忌对着程末,诡异一笑。 程末心中一惊,然后眼睁睁看着霍忌的身影,逐渐消散在自己眼前,一如他一开始出现那样。而自己手里握着的,完全是另一个人,脸色苍白、嘴唇紫青,早已被冻死。 再看四周,又哪里有什么花园,这里分明是一处荒野之中,已经远离了刚才那处城镇! “糟糕,这是精神幻境,居然把这点给忘了!”言归也是疏忽了,“从之前那些人都说在你身边有‘三个人’,我就该想到这点。他用这招迷惑他人想恐吓你,却没想到直接被你抓住了把柄,然后再度用这招逃走。接下来你要小心,他还不一定再变幻出什么来迷惑你,真真假假、虚实莫辨!” 话音刚落,程末只见两道暗线一样的东西,快速绝伦向着自己眼前射来。尚未完全接近,暗线迅速扩张,化为两柄锋利长剑! 程末一面躲闪,一面飞速抽出凌跃剑,银光闪烁,偷袭的暗剑被直接斩为两截。余势不止,程末手中剑光涌动,朝着一处劈了过去。雪亮的锋刃所逼,两个人影从隐秘处现身。程末早就察觉到了他们,顺势准备一起解决。 剑锋所逼,这二人却不闪不避,直直迎向了程末。如切割到了空气,二人化作了虚影,逐渐消散在眼前。程末这才意识到,自己再次被对方蒙蔽了感官。 “又是假的!”言归也暗呼邪门,“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 虚空之中,突然泛起了异彩的光辉,一个巨大的手印,闪烁着九道琉璃光环,朝着程末正面压来,气势震动九霄,轰鸣若雷响霹雳。重压之下,人的骨骼都“咔咔”作响,几乎要被直接碾成肉饼。 程末分毫不让,元景神灵术的合神之法用出,自己的手臂迎风暴涨,化为神灵之手,正面硬撼了过去。“咔嚓”一声,地面崩裂,手印凌空破碎,程末也连退数步,面色红光一闪,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又有两道影子,从另一边突然窜出,两人联手,一个巨大的旋涡出现在半空中,骇人的吸力,几乎要将人的灵魂都摄取出来。漫天飞沙被卷起,程末也身不由己,向着旋涡飞去。 二人正要得意,冷不防一道火光,从程末身边顺着旋涡的吸力飘来,陡然之间,就化为熊熊烈焰,热浪惊人,吞噬着一切。二人惊慌之中,仓促就要停掉旋涡,不曾想衣衫已经沾染了火星,在身上已经飞速扩散,怎么也无法扑灭。。狼狈嚎叫中,二人直接被烧成焦炭,从半空中颓然掉落。 程末飞速摆脱了旋涡,刚一站稳,就看到一张大网朝着自己罩来,像是用雷电编织而成,闪烁着霹雳的光泽。程末正要摆脱它,又见到了另一幅景象。数个人从阴影中冒出,对着暂时被困住的自己,同时投出了一件东西。 闪烁的一点火光,形似烛台的外貌,赫然是数个神照烛! “见鬼,他们打算玩命啊!”言归要是换作往常,倒是能轻易帮程末挡住这招。可现在他实力再度削弱,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轰!轰!轰……”惊天动地的爆鸣声接连不断,程末原本站立的地方直接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中,那些人等着烟尘散尽,开始不断逼过来,想要找寻程末死亡的证据。 刚刚踏前一步,突然发觉他们脚下的地面一阵颤动,未及转念,地面被整个翻起,如一座山拔地而起,接连倾轧下,数人被直接吞没。程末自地下一跃而出,喘着粗气,飞快汇聚着天地灵气,恢复自己的真元。 方才神照烛即将爆发的一瞬间,他动用五岳真形图,将自己整个深埋于地下,才扛过了这一劫。虽然如此,对自身消耗也是极大,片刻内难以恢复。 也在此时,对方的合围就再度成形,朝着程末不断逼近。兵刃四起,两把钢刀当面劈来,血红的刀气,带着极致的杀戮气息。 程末用辙踪步仓促躲开,听言归如此说:“我建议你现在别这么打。” “那怎么样?” “怎么样?赶快先撤!”言归道:“对方无穷无尽,天知道还有什么手段,现在你不占先手,不跑等着什么呢?” “我也正有此意!”程末断喝一声,滔滔流水从他身后而出,迅速结成一堵冰墙,隔绝了他和这些人。 就趁着这一瞬,程末飞速向后退去,隐没在荒野的小径中。 树丛高大、植被茂密,方一踏足其中,一股芬芳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浓郁的,不像是春天的气息。 言归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告诫程末:“小心,这是……” 话未说完,他就已经看到,一个人影,刚巧在此时出现,挡在了程末眼前。 就是霍忌! 程末的反应已经不慢,长剑突刺,洞穿了对方的胸膛。 可是就在这一瞬,霍忌的身影,再度化作了幻影。 然后,才发现他的身体,其实早已侧开,在他的手中,一把匕首,刺入了程末的腹部! 这么近的距离,程末可以闻到,这股浓郁得有些醉人的香气。 这诡异的香味,才是幻境的来源。 霍忌偷袭成功,正要得意,手上却忽然一阵冰寒,低头看到,程末腹部的伤口,一股寒气冻住了他的血液,也连带着,把霍忌的手和匕首,一并冰封! “这……”霍忌万万没想到,程末居然用这等壮士断腕的招数,来化解自己的攻击。 疏忽的须臾,程末长剑猛然一扫,霍忌勉强躲开了,可是他被冻住的那只手,被直接砸碎! “啊!”霍忌捂着断肢,发出了野兽般的惨叫声,抬头看到程末向着远去掠去的身影,压制着怒火喊道:“给我追上他!”身后一群人立刻朝着程末的去向追赶。 程末一边驰行,又觉得头晕目眩。匕首刺的很深,好在他及时冻住了伤口,使之失血还不严重,可每跑动一下,牵动着伤口,极大的痛苦难以压抑。 刚刚跑出一片荒原,他看到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河流,河上数艘大小不一的舟楫穿行,河流的尽头,似乎就是刚刚的城镇。没有想到之前被迷惑时居然走出这么远,程末都有些惊讶。 也在这时,湖边一艘白色舫船,飞快向着岸边划来,遮蔽的舫布里,伸出一只手,对着程末示意。 霍忌带着人紧跟着追上,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看到河中心数艘船在缓慢漂动,见不到程末,又飞快沿着河边的小路向前追去,渐渐不见了踪影。 舫船里,程末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兄台又遇到了麻烦,现在算无事了?” 船舱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正是魏已。 七十:亲友人 “多谢相助。”程末拱手行礼,他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对方既然帮了自己,肯定要有所表示。 “没什么大不了,”魏已还礼说:“在下不过是正巧路过这边,就见到兄台遭难,岂有不施以援手之礼。敢问兄台……” “在下程末,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程末把姓名告诉了对方。 “那我就托个大,称你一声程末兄。” “你比我年长,要这么说,应该托大的是我才对。”程末道。 “程末兄过谦了,”魏已很客气地说:“有志不在年高,你年纪轻轻就气度非常,更兼一身深厚的修为,远为我所不能及。再说‘兄’之一字,也不过是个尊称,程末兄不必太在意。” 程末不再说什么,算是默认。 “那就敢问程末兄,为何你这次在此,还会被那些人追杀?”魏已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送我妹妹回家的时候路过这里,然后碰巧遇到了些麻烦。我就像是有天生吸引麻烦的体质,总会招惹一些不相干的人,已经习惯了。”程末随意道。 “原来如此。”魏已道:“那请问令妹何在?” “她在镇子里等我。”程末说完,继而反问道:“魏已你,为何正巧在这里?” “我生性喜爱游山玩水,路过这里后,听闻翼靖地区的舫船游湖是一大奇景,就特意租了这艘船,想要游览一番。”魏已说着,敲了敲船舱,外面划船的船工会意,拉动绳子,将舫船两侧的帷帐都升了起来。 视野开阔,程末见外面天色渐暗,夕阳西斜,遥远天边尽头,云朵绘成绚丽的色彩。繁星稀疏,黛蓝色的苍穹中,闪动着眼睛。河边两岸,远远看见灯火次第点亮,夜间喧嚣声飘散到沉静河面上,隐约有种朦胧的感觉。船桨在水中划动,荡漾起浪花的声音,扣动着船舷,分外惬意。 “不过我此次前来,也不仅仅是为了赏玩,”魏已继续说:“其实我出来,是来找我的家人的。” “你的家人?” “他们离开家很久了,始终没有消息。家中的其他人很挂念,我就出来找找,不过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魏已摇了摇头说。 “那你不应该很担心?” “习惯了,”魏已笑了下,说:“他们总是这样,有时候出趟门,半年也见不到人影。可等回来后,就会带来很多礼物给我们。家里的孩子拿到糖果、玩具一类的,总会很开心,缠着他们多要一些。我这次出来,其实主要还是想透透气。” “你与家人的关系真好,这就是血缘的羁绊。”程末说。 出乎意料,魏已摇了摇头,说:“程末兄,此言差矣,其实我和我的家人们,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关系?”程末诧异。 “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去世了。” “抱歉……” “没关系,程末兄不必介怀,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魏已连忙摆手说:“是我现在的家人他们收留了我,所以我很珍惜这份感情。人生而在外,和动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会为了彼此全心倾注。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也不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就算一开始没有血缘关系,我觉得这样,也算是真正的家人。” 程末心中一动。 这种感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在陆家中,自己不是也和这一模一样吗?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父亲却始终对自己视如己出。父亲去世后,不管是老爷、还是夫人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所以就算自己不知道真正的亲人是谁,也从来没有缺失过什么。 这,也就是家人的重要。 “我看得出,程末兄你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你对待自己的妹妹,也是倾注了很多。”魏已站起身,走到甲板上,望着夜色,缓缓开口:“所以我觉得,与你相遇,算是一种缘分。上一次我邀请你共饮一杯,你回绝了。不知这一次,程末兄你,又可否愿意再听一次我的请求?” 魏已转过身,望着程末的眼神,带着诚恳。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情,从一个人的双眼中迸发,程末几乎不忍再次回绝。 可是,他又想到了季初见。 面庞上,流露出一些勉强的意味。 “我知道了。”魏已看出了程末的意思,有一些失望,仍旧说:“这两日闲暇是,我就在这处最大的酒楼里等待。若程末兄有意,仍旧可以去那里找我,魏已,必然恭候。” 不知不觉,舫船已经靠岸了。 …… “你也真是不留情面,最后还是没答应魏已啊。”从岸边顺路向着镇内走,言归调侃说:“我看他可是真心想邀请你,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自然知道他是真心,不过……”程末欲言又止。 “哎呀,我知道,你不就是担心季初见吗。”言归戳穿了程末的心事,“不过看看这天,这么晚了,她要是听你的,应该已经骑着崇越离开了,还得把她找回……” 话音未落,言归忽然不说了。 “怎么了?”程末疑惑,然后顺着言归的视线,看到了这样一幕。 璀璨的传送阵边,女孩坐下靠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沉沉地睡了过去。来往行人匆匆,间或像她看了一眼,露出诧异的目光。她似乎处于另一个空间,不受打扰,静静地等待着睁开眼后,就见到那个将自己唤醒的人。雾霭的光华,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有着一分暧昧的明亮。 程末一直悬着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放下了。 他轻轻走到她的旁边,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缓缓摇晃两下。 “初见。”他开口轻唤。 “咛——”季初见发出了声音,慢慢抬头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程末的面庞,眼神明亮了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老师。”她笑着说。 “嗯,我回来了。”程末点头说。 忽然间,他察觉季初见的双手伸开,搂住了他的脖子,并把头靠在了他的怀里。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程末慢慢将季初见抱起到马上,驾驭着崇越找到了一间客栈。把女孩子送上床休息后,程末这次没有马上离开。 他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的睡颜,在想一些平时不会去考虑的事情。 自己陪伴她这么久,一直以来都是由他作出各种决定,不知不觉,反而忽视了她自己的想法。 她对于这一段经历,又是怎么看的?会觉得辛苦、或者危险吗? 对于原本钟于他们都死去、保护她的人变成了毫不相干的自己,她又真的像表面上那般接受的这么快吗? 包括送她回去之后,她的家族,又会为她做什么? 也许已经,对她倾注了很多的希望。 又或许,这次的经历,对她只是个开始,以后她还会因为自己的身世,碰到很多更艰难的事情。 不过很不可思议的,程末由衷的相信,以后她面对那些事情,都可以一丝不苟地解决。 朝夕相处中,他已经见到了她的执着,与坚强。 到了那时,她也就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 就像现在,这趟危险的旅途,已经接近了终点。 程末心中混合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看窗外明月圆朗,他起身想要离开,才发现季初见的手,已经死死攥住了他的袖口。 即便熟睡,她的表情,也保持着安然的模样。 七十一:剑连心 季初见打来水,在梳妆间洗漱干净,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干面颊。迎着窗外的阳光,睁开双眼,眼眶还有一些湿润,修长的睫毛上,几滴水珠晶莹剔透。 她走出这里,看到程末站在房间里,一丝不苟的身影,相比较风华少年,更像一个严肃的护卫。 季初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程末转头看她。 “老师,你就真的不需要睡觉吗?”不想让他猜出自己的想法,季初见随口说。 “不怎么需要,不过太累的时候还是会睡。”程末只道她是在照常聊天,也是如常回答。 “是因为修行的缘故吗?”季初见的好奇心起,“修士都这样吗?” “应该不全是。”程末也不太确定,像他认识的人里,邓也、陆俨望他们修为高到一定程度,生活方式也就越偏离常人,不仅很少再食用五谷,连休息的时间都不怎么需要。不过和他同龄人里,多数应该还需要照常睡眠。 他完全是因为沧梦沉蛰才省去了睡觉的时间。 “真好呢。”季初见说 “你不喜欢睡觉?”程末倒是记得,自己像她这个年纪时,的确不怎么喜欢睡觉。 “并不是,”季初见摇头说:“我只是觉得,像老师这样,一天就能有更多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这样啊。” “老师,你是修炼了什么功法,才这样吗?”季初见忽然问,“那你能教我吗?” 程末有些踌躇。 沧梦沉蛰的功法太过重要,包括其中的九真中经飞文,言归多次告诫他,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否则很容易惹来大祸。现在被季初见问起,程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丫头太不懂规矩!”言归不满,“修士的修行功法,是最大的忌讳。哪怕是师徒,在师长决定传授前,学生也万万不可过问,否则就是大不敬!她现在不知道这些规矩,乱问一通,将来肯定要吃亏。” 程末没有说什么。 好在季初见不过是随口一提,之后也没有再详谈。她之后转身出门,回来时将早饭一并带了回来。客栈提供的清粥小菜,也算别有一番风味,师徒二人共坐分享。粥只是普通的稻米粥,程末倒是觉得用当地蕨菜腌制的酱菜味道很好,红糖和油作为底料,夹起一筷是亮油油的颜色,很是鲜艳。 程末见季初见吃饭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许多,现在已经放下了筷子,准备起身离开,询问道:“你着急做什么?” “想去再练剑。”季初见回答,“前几日老师教我的剑法,想要再熟练一下。” “坐下。”程末用筷子指了指她面前的椅子:“刚刚吃完饭,不适合马上练剑。” “可是……”季初见有点不想放弃。 程末稍稍转念,道:“这样好了,你想要练剑,不妨和我过过招。” “和老师?” “我手里这碗粥。”程末左手持碗,右手用筷子敲击着碗边,发出清脆的陶瓷碰撞声,“我不用任何神通绝学、也不动用真元,只是用招式,你要是能逼我起身、或者让这个碗洒出来一粒米,就算你今天合格,如何?” “那一言为定?”季初见来了精神,转身拿出了一把木剑——这是从她和程末学剑后,程末亲自削给她练习的。 “一言为定,你可以用任何手段。”程末点头。他除了要考较季初见,也想看看自己应变可以到什么程度。像这样刻意限制自己能用的手段去拆招,有时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季初见握着长剑,按照程末教她的方法摆出了架势,双肩微低,手肘轻轻放松。新手在开始练剑的时候往往全身都会绷紧,握剑也会把持得非常死。程末则指点她可以适当放松,剑能握紧就好,不需要太用力,适当宽松的双臂,则能作出最快的反应,把剑的速度优势发挥出来。 “剑走于轻灵”,是一贯的套路,或许天地间真的有擅长用势大力沉剑法的人,但那不是程末,而且也不适合季初见。 女孩一直盯着程末握碗的左手,程末的手一指很稳,碗在手中端平,就像放在了石台上一般,纹丝不动。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季初见就一直盯着他,二人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下一刻,程末的手稍稍一抖,似乎端得太久,有些累了。 局面,出现了须臾的空隙,成了场中唯一的变量。 季初见,瞬间开始动了。 程末教给她的第二点,就是把握好一切的机会。 如果要击落程末的碗,在他移动的时候,就是难得的时机。 木剑抖动,变成一条笔直的线,迅速无匹,已经是季初见现在的速度极限。 这样的速度,恐怕很多初窥门径的修士,都不具备。 她真的很有天赋。 程末顺势将碗一放,稳稳落在了桌子上。他的速度很一般,但把碗放下的距离要远小于季初见刺击的间距,分毫之间,他巧妙的一个动作,还是轻松避开了她的剑势。 碗里的粥,熬得很稠,被轻轻放下,也没有任何涟漪。 季初见也变招很快,顺势由刺变挑,直击程末的手腕,想要让程末缩手。虽然这样对老师有些不恭敬,可程末说了她可以用任何手段,自然也就大胆起来。 程末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心思不动,一手护着碗,在桌上飞快地划动着,手的残影不断变换,让季初见捉摸不透。季初见的剑势始终牢牢跟随,眼看这二人就如猫捉老鼠一般,开始在桌面上追逐起来。 对于季初见的进境,程末微微点头,不过觉得她还有提高的余地,于是说:“看我的肩,别看我的手。手随肘动、肘随肩移,动作发端于根本,才能料敌先机。天下间所谓的‘以静制动’,无外乎是猜到了对方的先手而已。” 有道是“真传一句话”,听闻此言,季初见恍然大悟,继而不再一味盯着程末的手,兼顾着他的肩膀,猜测他下一步的举动。果然,这样一来,反应更快了一分,之前每每擦肩而过的剑势,现在已经让程末有些躲闪不及,乃至疲于奔命。 木剑凌空展开,如扇子般向着整个桌面扫去,季初见算的妥当,这一下如果程末没有动作,粥碗就会被直接掀翻;而如果程末为了躲避将碗抬起,她就能顺势变招,一击而中,结果仍旧是碗里的粥洒出来。 然而。 “当——”像是树枝敲击的声音,急促而沉闷,仅仅一下,季初见就看到,在桌子上,自己的木剑被程末右手的一双筷子夹住,动弹不得,而离粥碗仅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老师……”季初见不解。 “你可以用任何招数,但我没说,我只能躲闪,不能防御啊。”程末眨了眨眼。 季初见有些气结,可确实程末没有违背他开始的话,也只能接受下去。 “我这也算给你的一课。”程末认真地说:“你可能会觉得,最讨厌的人是那种破坏规矩的。可实际上,天下还有一种人,他们不会破坏规矩,但一直游走在规则的边缘,让你也无可奈何。而想要对付他们,你就必须开拓一些新思路。” “我知道了。”季初见说。 程末点头,然后冷不防看到,女孩的木剑向着自己座下的椅子卷来,就要打倒。 程末一开始的要求是“粥洒出来”或“让他起身”,那么打倒他的椅子,他自然就会不由自主地起来。 这是在程末告诉她“开拓思路”后,季初见立刻想到的。 “学得还很快。”程末算是称赞了她一句,然后也没有别的动作,筷子前探,笔直地向着季初见的肩膀刺去,快速绝伦。 他没有打算防御,是要用以快打快的方式,逼迫对方先撤手。 明明是自己先出手、而且木剑要远长于筷子,可季初见就是觉得,在自己还没够到程末的椅子前,他的筷子就已经要点到自己的肩膀,不得已,只能先后退。意识一清醒,思索后立刻明白了缘由,自己攻击椅子时,是把身子前倾的,等于直接将肩膀送了过去,主动撞在了程末的筷子上。 “你刚刚还是疏忽了一点,没有利用好。”程末说。望着季初见不解,继续解释道:“我点向你肩膀的那一下,其实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毕竟我不会真的伤你,你只要下定决心继续攻击,我肯定会主动站起来,这是因为你没有思考到位,所以判断失误。” “老师的教诲,一定铭记。”季初见点头后再次动作,木剑剑花团团散出,铺天盖地,将程末的头、手、乃至脚面,全都笼罩在内,惊人的剑势,用出了她迄今为止的最强一击。程末也不得不慎重应对,望着飞速袭击向他左手的剑花,他轻轻一躲,避开了第一下,其后接二连三的剑光连动,一击快过一击,让他再也无法躲闪,只能再用筷子,挑开了木剑连绵的攻击。 而这次之后,季初见的剑势下沉,直接攻击向了程末的椅子,再次试图把他逼起。季初见早已想好,程末的碗可以在手上随意躲避,想要跟上自己老师的速度千难万难,可程末坐在椅子上,轻易难以移动,想让他起身就简单了许多。 程末也是同时想到了这点,位置早已被限定好,他无法轻易躲开,而且他还不想带着椅子一起移动,之前突然用筷子挡拆已经是出乎意料,要是再这样,对季初见就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直接用筷子,前探夹住了木剑的根部,制止了它的移动。不由自主,他用出了力道,“咔嚓”一声,木剑和筷子双双折断。 季初见“哎呀”一声,像是被程末的力量震倒,向后坐去。 程末本来被逼用出了真力暗叫一声“惭愧”,听到了季初见的声音,立刻起身赶到她身边,想扶她起来说:“没事?” 他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伤到她。 不曾想季初见径直站了起来,朝着程末吐了吐舌头,有些顽皮地说:“老师,你从椅子上起来了,这次我赢了!”带着些诡计得逞的语气。 “你呀。”程末有些欣慰地笑了,知道这是她听自己的话,用心琢磨出如何利用规则,当下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算作奖励。 季初见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程末的举动。 “咚——” 钟声,从外面遥遥传来,在整个城镇中回荡不息。传动在屋内二人耳中,不由自主,人的灵魂似乎都在随之飘摇震动。 时间的刻度,代表着一种信号,人生漫长的路途中,又多出了一个节点。 “这个钟声,代表已经申时了。”言归道。 程末不由自主停下了动作,将手从季初见的头上拿起,径直走到了床边站立。 “老师,你有什么事情吗?”季初见注意到了他不寻常的举动。 “嗯,”程末点了点头,对季初见说:“我可能要出去一下,还有一个约,在等着我。” 七十二:莫名事 嘈杂的人群中,程末一身墨玉黑色锦缎长衣,漫步在街道中,总是有些引人注目。这是他最为庄重的打扮,他决定去找魏已,去赶赴他的邀约。 城镇之中,那处最大的酒楼早已问明白了方向,程末向前跨步而去。魏已的约定,从没有限制时间,而他则觉得,不管自己何时去那里,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始终会站在床边,等待着自己。 这算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如同人站在清澈的湖水边,垂钓捕鱼,心灵空旷,鱼竿鱼线连接着水面,万物之中,一切涟漪,均在自我的感知之内。 分毫不差。 “你还真的打算去啊。”言归说。 “你觉得我不应该去?”程末反问。 “我是不清楚,你认为他值得信任吗?” “但他是一个认真的人。” “所以呢?” “对于认真的人,值得我去认真回复。”这是程末给出的理由。 言归于是不再过问。 漫步在街道间,看过往人群川流不息,程末忽然有种亲切的感觉,似乎回到了焕青城中。 尽管现在距离焕青城有万里之遥,可仍在北域中,风俗环境还是类似。而这里的繁荣,也给了他很熟悉的感觉。 人总是因为相似而有亲切,这也是“触景生情”。 快到酒楼,程末路过一个商铺,忽然想到这般空手前往,似乎不太妥当。于是走入店铺里,想要给魏已挑选一样礼物。店铺不大,货品还算丰富,程末在柜台边看了一些,最终选定了一个玉坠。 君子如玉,像魏已这样的人,却没有自己的玉佩,程末猜测应该是他的家境并不富裕的缘故。自己这份礼物,也该算正当其时。 像是他自己,随身也会佩戴玉佩,现在带着的,就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块。不过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已经带着的非常稳妥,不会再轻易丢失。 这块玉的价格也不算昂贵,付好钱后,程末原本打算直接离开。转身后,却被货架上的另一件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把,纤细的短剑。很轻盈的造型,若初春新抽柳叶,做工也足够精湛。 程末一直盯着它,似乎为这一把普通的剑所着迷。 “你不会是想买它,送给季丫头?”言归猜出了他的心思。 “正好她的木剑断了,我看这把剑,也算合用。”程末说。 “哎呦,客官,您眼光真好。”掌柜看到程末的举动,立刻上前殷勤地说:“这把剑也算我们小店的一样精品了,您要是想要,看在你已经买了那块玉的份上,它可以便宜点算你。” “嗯。”程末点了点头,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还价。 见程末应允,掌柜立刻麻利地将短剑取下,飞快包好,和程末又做了这比交易。 “客官,常来啊!”掌柜的望着程末的背影,挥手送客。 一道人影,和程末交错,几乎在同一时间,也进入了店铺内。 程末准备迈出的步子,立刻停了下来。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哪怕和对方相似的人,在脑海中也从未有过这般身影。对方身材、相貌都十分普通,如果放在人群中,自己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可偏偏是现在,自己对于他,十分在意。 程末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走对方。 在门口隐蔽侧等待,对方也很快走了出来,像是只在里面逛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去买。行色匆匆,快步离开了这里。 程末立刻跟了上去,想要看一看对方的底细。 那个男人对于这个城镇,似乎也不是很熟悉,在街市中七拐八拐,一直辨不清方向,往往走上岔路后,还要特意拐回来。 程末也怀疑,他这是故意在试探,有没有人跟着他。 尚未对面,二人暗中的斗智斗勇,就已经开始。 最后,他进入了一条繁杂的市场中,里面商贩叫卖的,都是今日刚刚采摘的新鲜的蔬菜。 男人停在了一处摊位前,饶有兴致地在葱郁的青菜中挑拣了起来。 程末默不作声,也悄然踏足到菜摊里面,隔着一个摊位,和男子背对而立。 他们都无法直接看到彼此。 “阁下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打算结束吗?”男人的手仍旧在挑拣青菜,忽然这么说。 翼靖地区多雨,油菜长势很好,让人忍不住多挑几捆。 “你早就知道我在跟着你,为何非要等到现在,是想装作没人跟踪自己吗?”程末淡淡地说。 “你不是同样察觉我可能发现了你,还是要装作我没有察觉。”男人放下了最后一捆油菜,道:“有时候不过都装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就像你来到这菜市场中,也不过是装作这里人多、有安全感的样子。”程末抬起头,虽然对方不在自己的视线内,依然照常道。 “阁下不妨还是与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对我穷追猛打。”男人也直起身来,说。 “打算一装到底了么?”程末道:“那还是不要装模作样的好,可能看外貌,我怎么也认不出你现在的样子。但你身上的香气,我不可能认错!” …… 季初见从楼上下来,到了马厩里,想要照看下崇越。 程末对崇越的照看很细致,完全拿它当作伙伴,各种食材、饲料,几乎都是顶级的待遇,甚至可以说比他们自己吃的还要精细。如果在客栈的马厩中,怕它被照顾的不好,程末还要自己单独来查看几遍。 现在程末不在,季初见觉得自己也该起到一些作用。与这匹白马相处这么久,她的感情也日益深厚。不过这匹马还不是很能接受她,平日容许她的骑乘,更多也是看在程末的面子上。 马厩里,雪白毛发的崇越站在一群马中,格外显眼,其余马匹为它的气势所迫,都不由自主地离开了它,它也借机占据了最大的一片地方当自己的休息区,格外惬意的样子。季初见它这一副土皇帝般的做派,忍俊不禁起来。 崇越立刻向着女孩望去,桀骜的眼神打着响鼻,颇为不满的态度。 “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你。”季初见带着歉意地说,见崇越没什么反应,从一旁的饲料堆处捧了一捆象草,递到崇越面前,想要喂给它。 崇越宽大的头颅高高昂起,如龙角般隆起的眉骨远望着周遭,连看也没有看下面的女孩一眼。 看来它不喜欢这些象草。 季初见有些低落。 崇越忽然发出一声警觉的嘶吼,前蹄高高昂起,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震动。 马厩里,其余马匹被惊到,立刻传出一阵嘈杂的喧嚣。 …… “你既然认出了我,还敢主动跟过来。” 窗户纸被彻底捅破,霍忌索性彻底不再伪装,露出了本来身份,对程末说。 “说得好像,你上次赢了我一样。”程末冷笑道:“除了你那诡异的幻境手段,难道你的倚仗,就是那些手下?除非你告诉我,这个菜园子里,到处都是你的人。” 二人始终背对着站立,自始至终,无法看到对方一眼。 “这倒也不必。”霍忌说。 “你似乎很有信心?”程末道。 众目睽睽下,在不把事情闹大前提中,霍忌想要直接拿下程末,怎么看也是异想天开。 霍忌一动没动。 程末望着眼前,突然之间,天旋地转。 似乎有无边的风暴将自己卷起,身不由己地向高空中抛去,耳畔听闻雷鸣电闪,灵魂都要被彻底撕碎。身处高空之中,一切力量又遽然消失,朝着下方不断陨落。云端的尽头,似乎张开了一张黑色的巨口,要把自己吞噬殆尽。 一切似乎很真实,又太过真实,以至于虚假。 程末下一刻,偏偏无视了这些,手上印诀掐出,嘴唇微启,一个字符,随之跃出,凌空炸响。 四周的环境,顷刻间崩溃,霍忌口喷鲜血,跌倒在地上,震惊地望着淡然的程末,双眼因为惊愕,眼角都几乎要睁裂开一般。 “你……你怎么可能没有中我的幻境!”霍忌完全无法想象,事实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无视菜铺周遭其他人的视线,程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很简单啊,因为我根本没有闻到你的那些产生幻境的香气!” “可是你不是说,你是从我的气味,认出了我吗?”霍忌怎么也无法相信。 程末没有解答这个问题,他也没有义务告诉对方。 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因为那些气味,他不是“闻”到的,而是“看”到的。 在三魂成形之前,他的五感就可以互通,现在更是能完全交融在一起。提前把嗅觉遮蔽住,让自己不会中对方的幻境,然后用眼睛代替鼻子“看”到了那些气味,又算很难的事情吗? 从第一次遇到霍忌后,程末演练了很久的方法。 七十三:雨梦蝶 霍忌死死不发一言,忽然间起身,拔腿就跑。 方才本打算用幻境一击制住程末,却不但没有得逞、反而被其所趁,他就知道今日的目标就对无法实现,现在与其纠缠不休,不如早些脱身更好。 程末当然不会放任对方直接离开,无视了周围人的视线,径直追了上去。 城镇深巷中,二人你来我往,身形不定。霍忌之前的不认路果然都是装出来的,此刻在各个小径中他颇为轻车熟路,程末速度虽快,却几次被他借助地形差点甩下。 程末久追无果,渐渐不耐起来,等到他们跑到一处僻静地之后,元景神灵术用出,这次是化作了无数群狼,将霍忌团团包围。狼群举止合度、进退有方,宛如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很快逼得霍忌手忙脚乱。 雪山里遇到雪狼的事情,程末始终记忆犹新,它们那配合严密的阵势,之后始终被他不断揣摩。此刻猝然用出,果然别有奇效。 而且。 “你的幻境之术,是利用香气迷惑人的感官,可惜这些狼群,只是单纯的真元显化,它们根本没有一般的感官!”程末大声道。在上次交手后,程末一直想办法要破解掉霍忌的招数,而除了封住自己的嗅觉外,元景神灵术,也成了正好针对他的克星! 霍忌的确陷入到麻烦中,用神灵显化的狼群不仅没有感官,还不会害怕、疼痛,完全只能硬碰硬一只一只的解决。霍忌的重拳一下跟着一下砸出,一只狼被打散,立刻会有第二只补上。狼群的数量,完全取决于程末的真元雄厚度。可偏偏霍忌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对幻境的磨砺中,真元硬拼,几乎是他最不擅长的! 群狼咆哮,再度发生了变化,它们的体型,陡然又增大了一倍不止,虚幻的毛发也愈发浓厚,隐隐闪烁着紫色的光泽,程末将紫度玄光变也叠加到了显化狼群上,让这一招威力更强。他自忖霍忌没有这么容易对付,自然要再加一把劲。 “小子,你要想对付我,这还太简单了些!”霍忌暴喝之下,身影陡然变得虚幻,下一刻之间,又似乎无所不在。到处是他的影子,却不是因速度过快造成的残影,每一个都是真实的存在!无数个霍忌,带起的一道道锐风,如雷火一般的轰鸣,群狼触之即散,须臾消散了身影。而在之后,只见霍忌一个人站在原地,面色铁青,那一下对他来说也毫不轻松。 程末眼神微凝,真元自全身而发,墨玉色的衣服像吹满了空气鼓动不休,一只巨大的飞鸟,在他身后显现,烈火符文漂动,眨眼间爆燃不止,将整个飞鸟,化成燎原火凤。凤凰振翅翱翔,带着热浪滚滚,向着霍忌倾轧而来,灼热的温度,将整个地面都烧成焦炭。不管霍忌躲到何处,始终无法摆脱这招。 霍忌连番躲闪,最后已经避无可避,面庞露出一丝狠意,一朵奇特的繁花,从他胸口处出现,花瓣现场,通体为青色,颇有一种神秘的氛围。霍忌面色变红,一口精血喷到花瓣上,立刻,脸庞变为惨败,但花朵则更为娇艳,凌空如仙子般飞舞。 娇嫩的花朵,缓慢迎向了炽烈的火凤。就在彼此触及的一瞬间,花朵、连带着霍忌,完全消失不见。滂沱的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滴,接连不断从苍穹砸下,巨大的火凤,立刻被暴雨熄灭。 雨后,有雾气蒸腾,缥缈若仙境,然而未知之中,深不可测,也暗藏杀机。 雨,打湿了程末的衣衫,他抬起头,注视着漫天的雨水。很奇怪,这样的天气中,按理来说,应该伴随着飓风大作。 可偏偏,此刻只是下雨,雨打在地面的声音,也安静得令人心悸。 “这算是什么?术法吗?”程末想到这种雨水轻易熄灭了那只火凤,猜测也没有这么简单。 “这……仍旧是幻境,可是,却和之前的不同。”言归的语气,罕见的严肃起来,“之前的幻境,不过是借助香气让人产生幻觉再加以利用的小把戏,可是这次,几乎是完全真实的显现,和常景只有些许的不同。似真亦幻,虚实间的边际已经模糊不清。按理来说,这绝不是他霍忌的力量可以达到的,恐怕是借助了那朵奇异的花。” “这样一来,似乎很棘手。”程末说。 “自然很棘手,在这片区域内,他霍忌就是主人,他可以借用这片场景,随心所欲地攻击你。而你却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手段,敌暗我明,局面几乎是一边倒的。” “一边倒吗?”程末拔出了凌跃剑,摆好了一个防御的架势,说:“我看也不尽然。” 他的双脚,牢牢站在原地,大地之内,无处不是他的感知范围。凛冽的气息,从他的全身散发,那些雨点,无形之中,也离他更远了些。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雨后的雾气,也愈发浓重,踏着隐秘的步法,向着他无声逼近。 这片天地中,不知不觉,似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存在。 除了雨水打落在身上外,寂静无声。 程末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忽然中,一件奇特的事情,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滴雨水,在他眼前飞了过去。 而这滴雨水的奇特处,就在于它不是像落雨般自上而下,而是倾斜飞过程末的眼前。从左侧,平平飞过他的右方。 就像是,有一阵独特的风,把它吹了过去。 一股强大的劲风,从程末左侧猛然袭来。 赫然是霍忌。 他以雨幕为隐藏,发动了这志在必得的一击。漫漫雨境,都成了他的助力,不过简单一拳,似吸引了无数的雨滴汇聚,这片区域内,所有的元气,统统汇聚在他的一拳上,迸发出惊人的威力! “时来天地皆同力”,无形中有了些这样的感觉。 极寒的气息,从程末身边出现,以他为中心,向外不断蔓延。漫天暴雨,尽数被冻结为冰晶,继而在他身边,堆积成厚厚的冰墙。寒气凛冽,在冰墙外凝结成锋利而尖锐的冰棘,狰狞的冰刺一般,只看外表,就足够吓退最为凶猛的野兽。程末汇聚着极寒的气息,以此为防御,似乎想要硬接霍忌的一击。 拳风摧枯拉朽,冰棘触及迅速崩裂,整堵冰墙也迅速溃散,完全没有构成任何的作用。冰晶四散,摔碎在地面,“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而霍忌一拳之下,轰然将暴雨也平推出数丈之外,才猛然发现,原本的程末早已消失在原地。 一点寒芒,从霍忌身边无声刺出,程末瞬息隐藏着自己的身形,间不容发中刺出了这一击。他自然不会和霍忌在这种情况下硬拼,所能做得自然就是避实就虚。在霍忌力量将近的刹那间,刺出了最为准确的一剑。犹如荒野中老练的残狼,仅仅一下就咬中了猎物的要害。 霍忌疾速回身防御,雨水在他身边汇聚,每一滴雨珠,都化作了他的一份利刃,漫天疾行,向着程末飞速打去。程末不过一剑之间,极寒的气息,瞬息将剑锋所至的雨点牢牢冰封,天上尚未散开的水汽,凝结成万千冰晶,继而又化作雪花,沿着他的气息,不断飘散而下。 剑风呼啸,夹杂着飞扬轻雪,白色苍茫之中,程末的身影若隐若现,缥缈如仙人一般,恍惚而不可测。雪白的锋芒,层层斩削,尽数化为剑光。锐利所至,寒锋利刃将霍忌不断逼退,最后他身披雨花之中,再次隐藏在暴雨的帷幕之后。 程末得势不让,最后一剑刺出,剑风夹杂着冰晶暴雪,化为了浩渺白龙,呼啸震荡着空气,向前遮天翱翔,但凡所过之处,席卷之下,无不避其锋芒。 霍忌被从藏身处直接逼迫出来,脸色铁青,没想到程末居然能将他逼迫到这个程度。之前那朵炫彩奇异的花,再次出现在眼前,此次霍忌狠心之下,居然直接划开了自己手腕的血管,瞬间血涌如注,全部浇灌在这朵花之上。 吸收了这么多的血液,花也发生了奇异的改变,通体的颜色由淡青化为了紫红,花瓣飘摇,翩翩欲飞,转眼间,化为了一只硕大的紫翼蝴蝶,盘旋起舞。 蝴蝶看似娇弱,剑风白龙触及之后,宛如被抽干了全部力量,眨眼间崩溃。蝶翼扇动,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向着程末翩翩飞来。 程末暗自吃惊,剑势再变,鎏金火符神法顺着剑锋用出,灼热的浪潮,化为火墙,向着这紫色的蝴蝶滚滚而来。硕大的蝶翼再度扇动,飓风顷刻大作,将烈焰再度吹熄。 这一只蝴蝶,宛如上古的魔神,任何力量在它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而它的随意而为,却有着足以颠倒乾坤的力量。 当真是诡异之极! 程末的辙踪步用出,须臾中连退不止,可不管他退后多远,这只巨大的紫蝶始终纠缠不放。彼此间距越来越近,气息的撕扯,几乎要将程末也裂解成碎屑。 也在此时,程末眼中有着异光闪动,印诀掐好,照神震灵技对着紫蝶不断荡漾用出。 紫色的蝴蝶,在波纹之内,四分五裂。 “啊——”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惨叫,程末辨明了方位,反手一剑,却是朝着自己身后刺出。 锋锐的剑尖,刺穿了身后霍忌的心口,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正准备偷袭程末。 鲜血,沿着剑的锋刃,连带着他的生机,不断消散。 “为什么……”对于这一切,他依旧难以置信。 大雨倾盆,骤然崩塌。环境,重新变回了他们之前,所在的巷道内。 “很简单,因为我中过你的幻境,当然还会有所防备。”程末抽出长剑,望着对方倒下的身影,冷冷开口说:“只是我没想到,你能在幻境之中,再度用出幻境。” 最后那只无坚不克的蝴蝶,根本就是另一个虚假的幻境,被加持在了雨境之中,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程末看穿这一点,是因为他自信,霍忌根本用不出能连番破掉他的绝学、还能跟得上他速度的招式。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本身就是虚假! 如言归所说,整片幻境虚实结合、亦真亦幻,如果有一点的疏忽,那么此刻,现在的形势,完全就会颠倒过来。 霍忌完全输了,输的一塌涂地。 然而即便这样,他望着程末的神态,仍旧带着笑意。 而这种笑,激怒了程末。 “你还有什么得意的。”程末开口说。 “我是没有得意,但,你的确太过自信了。”霍忌咳出一滩血,语气越来越虚弱,可是他的眼神,始终是在笑。 程末望着他的态度,眉头逐渐由紧锁变为了震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 还在客栈中的季初见! 自己原以为,这些人不会在城镇中胡作非为,才敢让她一个人留下。 可是现在事实是,既然霍忌敢公然现身袭击他,那么季初见那边,为什么就不会有人同时动手! 冷汗,浸透了他后背衣衫。 七十四:风波起 程末快马加鞭,从大路上迅速赶回到客栈,想到季初见可能的遭遇,当真是心急如焚,不知不觉间,身影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瞬息穿梭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引来两旁路人议论纷纷。 眨眼间,客栈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程末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来,平缓的步伐,暗合他扣动的心率,配合他悠长的呼吸,不过短短弹指间,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气息。 对于将要面对的未知局面,只有最好的状态,才能应对一切的情况。 客栈门内,照常有人进进出出,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程末直接跨步进去,匆匆扫过了一眼,只见到一楼大堂中,坐满了各式的食客。现在已经是饭点,客人多起来,也是习以为常。 程末不再关注他们,径直向前,就在路过最后一张桌子时,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客栈的掌柜,此刻一直站在柜台前,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程末嘴唇微抿,又很快恢复。他无事般走到柜台前,直视着掌柜。 掌柜仍旧没有看他。 “喂,”程末招呼了他一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片刻后,掌柜的才抬起头来,勉强一笑,对程末说:“客……客官,你,有……什么事?” 他放在柜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程末看了一眼,照常般地说:“没什么,就是想和你打听个事。” “哦,你说。”掌柜的暗松了口气般,额头的冷汗,却不受控制地流下。 “没什么,只是个简单的小问题。”程末盯着对方的眼睛,淡淡地道:“在我刚刚离开后,可还有其他人,想要去我的房间?” 一句话,直接让掌柜的全身僵直,脸上的肌肉凝固了一般,张口结舌。 而程末分明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虽然在竭力遏制,然而颤抖的愈发厉害。 而同样感觉到的,是自己身后,无声中,仿佛站起了一大群的黑影。 程末似毫无察觉,只是继续说:“掌柜的你面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病了?人一直流虚汗,可以多吃点补品。哪天让后厨杀只乌鸡给你,我觉得就不错。” “客官,你说笑了。”掌柜的擦干额头的汗,赔笑着说:“不劳您费心了。” “哦,这样也好。”程末分明看见,在掌柜抬手的那一刻,在他身后,分明又把锋刃,死死抵住了他的后腰,让他不敢妄动。 而自己听到,在自己后面,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了过来,像小心翼翼的猎人一样。 程末突然说:“掌柜的,你有纸笔吗?我想用一下。” “哦,好的,好的,这就给你。”掌柜的慌忙把柜台上的白纸扯了一张给程末,跟着递来根毛笔,还有一个盛满墨汁的砚台。 程末用毛笔蘸满浓墨,正要在纸上写字,注意到掌柜的焦急而又欲言又止的眼神,说:“掌柜的,你可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写下来。” “客官你说笑了,你我非亲非故,有什么要替我写的?”掌柜的说。 “简单啊,如果你再不和我说实话,恐怕最后,连一个替你写遗言的人都没了。那样,岂不是死不瞑目?”程末的眼神,深黑中闪过一缕寒光。 掌柜的大吃一惊。 在他身后,那柄寒锋银光山洞。 程末手中的毛笔陡然挥出,笔尖的墨汁点点洒出,宛如流星垂落,一滴一滴,刚巧绕开了掌柜,向着他身后打去。“啪、啪”连声,背后隐藏的人惨叫着出现,墨汁被程末的真元浸透,全都冻成了冰晶,直接打在身上,当真是滋味不好受。 对方徒遭袭击,手上丝毫不乱,短刀抖动,就要劈出。被挟持的掌柜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冷不防程末直接越过了柜台,捎带着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不相干的人留在这里,除了添乱也没别的用途。迎向了刀光,程末手上毛笔转动,“咔”得一下,竹子的毛笔杆硬生生架住了对方的刀锋。对方愕然,而就在这一疏忽的刹那间,程末一记混合着大地之力的重拳,将他远远地打了出去。 听闻身后喊杀声四起,程末不用转身,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方才进门他就注意到,进来的“食客”九成是要对付自己的人。一脚踢在了柜台上,整个柜台立刻凌空飞出,结连撞翻冲来的两个人,而那个盛满的砚台,也被打翻在空中,天女散花状泼洒倾倒了下来。寒气弥散,墨汁全部凝成冰晶,结连射入他们体内,惨叫声四起,当中之人倒下大半。 咆哮的声音,犹如猛虎下山。程末见一个虚拟的虎形朝着自己冲来,当下扬起了刚刚随手抄起的一张纸,紫光覆盖在其上,瞬间变为坚不可摧的紫色护盾。护盾和猛虎剧烈撞击,轰然一声,虎形溃散,露出了之后的人影。程末飞起一脚,对方直接闪过,可程末一开始的目标也不像是他,只是一下子将一个凳子踢到了半空。对方不解程末这一举动,依旧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才一迈出半步,不成想那个凳子就重重摔下,正中他的天灵盖,直接不省人事。 “咚咚咚”脚步声传来,程末见到好几个人弃他不顾,径直向着二楼奔跑过去。程末心觉不妙,直接飞跃过去,从楼梯护手的空隙间直接挤到了二楼,将数人硬生生逼退了下去。凌跃剑出鞘,剑锋闪烁,化作漫天剑光,白茫茫一片,锋锐的气息犹如要割裂皮肤,众人都是下意识后退,重新退回到一楼中。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决绝的神色,一鼓作气,再次向着程末的地方冲去。 程末一剑划动,剑尖刺入到楼梯底下,“咔嚓”一下,楼梯上的地板被全部掀开,彻底断裂。站在楼梯上的众人只觉得脚下一空,五仰六合地倒了下去,摔得狼狈不堪。 程末望着这场景,冷笑一下,却在此时,听到二楼里侧中,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季初见的声音! “不好,他们已经有人去那边了!”言归心觉头痛。 程末面色阴沉,立刻向着廊道的深处冲去。绕过数个拐角,看到了前面大开的一个房门。不假思索一步跃入,看到里面一个人正抓着季初见,女孩不断挣扎着。 对方看到程末闯入,也吃了一惊,把季初见挟持到自己面前,又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别过来!” 程末脸色一寒,可马上又注意到一件事,紧锁的眉头,反而放松了一些。 然后,若无其事地向前跨出了一步。 “我警告你别过来!”匪徒大声叫嚷着。 “你挟持的明明是她,却让我别过来,不觉得自相矛盾么?”程末照旧走上前,望着季初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季初见立刻由焦急,变得平静,她在等待着程末接下来的举动。 “你难道就不在乎她的死活么?”程末的举动实在太出乎意料,匪徒有些乱了章法。 “你在和我开玩笑,现在明明是你更在乎她的死活。否则,你就不会拿她威胁我,不是吗?”程末说:“你是想要挟持她带走,而不是真的想杀了她,不然,你现在完全可以动手。” 从他闯进来,看到匪徒的举动时,程末就有这个猜测,现在来看,自己猜对了。 他们不但不想杀季初见,还要将她完好地带回去,这样一来,对方拿她威胁程末,就反而把自身牢牢套死,失去了回旋的余地。 “你也别逼我,逼急了我,我还是照杀不误!”匪徒色厉内荏地喊道。 “我不逼你,你可以好好想想,看看你接到的命令,到底怎么做更合适。”程末给了他一些放松的机会。 可他仍旧没有放开季初见,虎视眈眈的眼神,在警戒着程末。 “哦,对了,”程末突然对季初见如此说:“之前从外面回来,我带了件礼物给你,你先在要么?” 一边说着,程末从身边拿出了那柄短剑,轻轻一抛,短剑在半空中画着弧线,朝着季初见落去。 季初见和匪徒,此时不约而同,盯住了短剑的轨迹。 仅仅片刻之间,匪徒就察觉到了不妙,立刻紧张起来。 可已经晚了。 程末的凌跃剑如青龙探海,剑尖抖成一条笔直的银线,贴着季初见的脖颈,将那把刀弹开。 匪徒心道不好,立刻将眼前的季初见推开,望着漫天剑光,正要挥刀抵挡。 刀剑相碰,却感觉对方长剑力道全无,仔细一看,才发觉握剑的身影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长剑在凌空飞舞。 大大出乎意料下,匪徒只觉的一股大力从身后涌来,程末一拳击打在他的后背上,骨裂的声音清脆不断,看着对方被击飞向前,撞碎了一张桌子,颓然倒下。 解除了危机,程末松了口气,发现季初见蹲在了地上,立刻问道:“没事?” 他以为她受到了惊吓。 “我没事。”季初见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紧紧握着那把细长的短剑,问程末:“老师,这个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嗯,”程末诧异她在意着这件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哦。”季初见长长吐出一口气,面上浮现出笑意。 也在此时,二人听到四面嘈杂声越来越大,仿佛有更多人,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七十五:前项令 街市上,井然有序。 从外面来看,整座客栈,似乎也异常安静,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来往行人照常路过,去做自己的事情。 冷不防“哗啦”一声,客栈二层的窗户统统炸碎,瓦砾四溅,飞出到外面街市上,间或有几个人嚎叫着狼狈掉出,重重砸在地面上。 附近路人惊疑不定,望着客栈里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末护着季初见,和来犯者不断周旋着,身影如龙,打退了一批又一批进攻。偏偏他碍于情况,鎏金火符神法之类的绝学统统不敢用,一直在克制自己。对方人群又悍不畏死,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前赴后继地冲上来,即便这会不被打倒,用不了一时半刻又会爬起来冲上,当真是不胜其烦。 索性这些人都修为平平,应付起来也不困难。可一直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要是放不开手脚,建议你还是先跑路再说。”言归懒洋洋地道,根本不着急的模样,“要不然一直拖在这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变故。” 程末早就有此意,只是始终被缠的脱不开身。又打退了一波攻击后,廊道对面里,新的一伙人再次冲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朝着程末一拳打出,拳风汇聚,最终凝结成一个硕大的骷髅头,张开了血盆大口,元气汹涌呼啸,尽数被吸入其中,就要将程末二人也彻底吞没。 季初见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东西,吓得将头埋在程末身后。程末则随之一剑刺出,剑势阴寒,带着极端的冷气,要冰封万物。骷髅的那毫无肌肉的脸上,居然也能浮现出笑一般的表情,大口将所有寒气一吞而尽,饕餮般的贪婪,有着来者不拒的气势。这些寒气,根本没法给它造成任何阻碍。 然而下一刻,骷髅的内部,遽然冒出赤红的光芒,热浪滚滚,像烧热的石头,由内而外,火焰猛然喷发出来。巨大的骷髅头瞬间炸碎,连带其后跟着的人受到波及,全部被震倒在地,还有火星飞溅在他们身上,马上匆忙闪避、灭火,当下混乱不堪。 被逼无奈,程末终究还是用了这招,已经极为收敛,尽量将火焰的威力控制在最小。四周顿时一清,连带早已破碎的窗口旁,也被让了出来。程末带着季初见飞奔过去,眼看外面空旷无人,程末看了季初见一眼,女孩还没反应过来,被程末拉着的手立刻一紧,直接被程末从窗口甩了出去。 季初见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在半空中浑身失重一般,毫无着力点。眼见三道流光恰在此时向自己扫来,也是毫无办法。与此同时,程末处紫光涌动,三道紫锐锋芒闪动,将射向季初见的箭矢凌空打断。解决掉了外面偷袭的人,程末也跟着一跃而出,真元向着双腿涌动,千斤坠之下,比季初见更快落到了地面,刚刚好接住了她。 “老师……”被程末抱在怀里,季初见望着他年轻的面庞,前所未有的安心。 “现在还不是宽心的时候。”程末沉声说。之前围攻他们的人见二人跑到了外面,立刻匆忙掉过头来,试图再次将二人围困住。当先更有两个人,身若流光,带起风声排空,双手划动出万丈光彩,摧枯拉朽的声势,朝着程末当头劈来。 程末随之一剑斩出,剑光扩散,须臾之间暴涨不停,化为乾坤巨剑,瞬息斩灭了流光,在二人震惊的目光中,将之横扫了出去。 处理掉最为棘手的二人,眼看四面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程末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大喊了一声“崇越!” 白色巨马,踏着矫健的身影,朝着程末所在的地方奔来,身如疾风,围攻的人躲闪不及,纷纷被撞倒。偶尔有人反应过来,试图拦住它,哪曾想龙首驹力大无穷,不但无法拦住,还结连被崇越的蹄子踹得人仰马翻。 崇越如神兵天降般,冲到了他们面前,程末二话不说,带着季初见跨上马背,冲出了混乱中尚未合围的敌人,纵马冲了出去。 疾驰的崇越化为流光虚影,载着二人风驰电掣沿着大路冲出了城镇之外,后面的人大呼小叫,又只能看着他们越来越远,哪里追得上。 “我突然觉得,你这般逃出去,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言归这样说。 “何出此言?” “如果你继续留在城镇里,等他们闹得够大了,自然会引来本地势力清剿,到时候你坐着看戏不就好?”言归笑嘻嘻地道。 “别了,真的引来当地势力,反而更麻烦。来龙去脉他们一概不知,又怎能分辨出谁是谁非?到时候把我和他们一起关了几天以作惩戒还算是轻巧的,就怕他们认出季初见的身份,也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况且我行于世间,来去自由,又怎能随意听从别人的命令摆布,被限制掌控!” 程末加速催马,扬起的风,吹动着他的头发。 “哈哈,说得对!人活于世,求得就是个顺应本心,一切被别人发号施令,又有哪门子的道理!”言归也同意程末的看法。 “他们在这里,快点拦住!”也在此时,杂乱的叫嚷声忽然从前方传来,早已有人等候在这里,单单为了拦截程末他们。程末只见城镇的尽头处,十余个人影忽然窜出,一齐施展了一门奇术,立刻,无数火雨从天而降,向着程末等人接连不断地砸落下来。 程末立刻以紫光为屏障,外面还包裹上一层厚厚的冰晶,一直为防护,向前不断冲去。火星不停地打在屏障上,“咔嚓”、“咔嚓”,坚冰纷纷碎裂掉落,落在地面上,化为寒气消散殆尽。 崇越冒着漫天火雨,嘶吼着向前跨步疾驰,它硕大的身躯,多次被火星擦过,雪白的毛发,平添出一道道焦黑的痕迹。它仍旧像旋风一般,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程末始终在抵挡着这些攻势,忽然间,一个不起眼的光点,闪过他的眼前。 这处微光,在火雨纷飞中显得极其微小。可是这种奇特燃烧的光芒,偏偏给了程末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令人心悸! “不好!这是神照烛,他们也真敢在这使用,赶紧想办法!”言归大呼小叫。 程末大吃一惊,当机立断,一个巨大神灵出现,朝着微光冲了过去,将之死死抱住。还觉得不够,程末紧跟着又是紫度玄光变用出,紫色的屏障将神灵之外也死死包裹住,看着就像一个浑圆的紫球。在此之外,寒意笼罩,厚达数尺的坚冰又将之牢牢冻结住,内部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散发出来。 就在这一刻,内部那一道微弱的光点,轰然炸开! 神灵溃散、紫光消失、坚冰炸裂,程末用尽了手段减弱了它的威力,巨大的冲击波仍旧将崇越掀翻在地,惊恐的叫声中,连马带两人被灼热的气浪掀翻出很远。大地的尘埃,尽数被扫荡而起,弥散的雾霾,沙尘暴般短暂遮蔽了一切。 尘土飞扬中,程末一跃而起,只觉的五脏六腑被震得几乎挤压在了一起,此外倒是没有其他的伤势。他看到季初见被远远抛在了另一边,立刻赶过去想要将她扶起。 一道诡异的绳索,穿透烟尘,朝着他当面迅疾而来,犹如怪蟒抬首,残影绰绰,异常凶猛。 程末当先一抬手,直接将绳索牢牢抓在手心,五岳真形图用出,劲力迸发,将对方直接拽了过来。对面猝不及防,全身顺着绳索腾云驾雾般被程末甩飞到半空中,仍旧牢牢抓死着绳索,始终没有放手。 程末见到烟尘后又有三个人掠来,当下调转绳索,劲力改变,朝着几人抡了过去。当先二人直接被绳索另一端的人撞倒,剩下一人勉强躲开,却忽略了绳索本身,锁链余势所至,尽头摇摆着将他缠绕得严严实实,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也在此时,最先那一人已经重新爬起,看准了程末的方向,就要再次冲来。他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绳索的一端,程末手中火焰符文涌动,烈火顺着锁链本身疾速蔓延,连带中间被捆绑的人在内,二人身上瞬间燃起了大火。 结连解决数人,程末却丝毫不轻松,他的脸色铁青,内腑之中就如同烧了一团火一样,灼痛不堪。之前他已经受了内伤,现在又不停地连番战斗,已经有些疲惫不堪。 偏巧此时,一个暗色的影子,悄无声息,朝着他身后逼来。那是他刚刚打倒的第二个人,他也看出了程末的虚弱,当此时偷袭了过来。 双刀高高举起,就像一只硕大的螳螂,用自己的前肢,收割无知的猎物。 程末微微一动。 他没有转身,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剑已经出鞘,向后刺出。 当刺中对方的刹那,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分明感觉,还有第二柄剑,也在同时自后方刺入了袭击者体内。 猛然转身,程末见到对方的身体缓缓倒下。而在其身后,是季初见握着那把沾血的断剑,还有些惶恐不安。 “我……”季初见心乱如麻,现在也不知该怎么说。毕竟她从学剑术一来,这是第一次运用——甚至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为了自己的老师。 “谢谢你救了我。”程末没有告诉她,她的剑刚刚刺偏了、实际上是自己的剑刺中了对方心口这件事。而眼下无论如何,应该关注的都不是这些。 崇越从一旁爬起,踉跄跑来,程末看出它也伤势不轻,腿脚也有些不灵便了,想要再带着二人离开,根本是不可能。 瞬息间程末心思疾转,最后,他盯住了季初见。 “老师?”季初见隐隐猜到,可是有些不愿接受。 “你骑上崇越,马上离开这里!”程末不由分说,已经将她硬是抱上了马匹,“顺着大路,不要停,走,现在就走!” “可是……” “崇越载不动我们两个,但要是只有你,一定能跑出去!”程末断然道,望着季初见的不舍,又放缓了语调,说:“你放心,我还会来找你的,上次我让你等我,最后不是也一样回来了吗?你尽管离开这里,别忘了,你还有亲人,在等着你。” “老师……”季初见声音颤抖着。 “拿着它,如果有什么危险,它能保护你。”程末又把言归的银镜放到了季初见怀里,之后二话不说,重重拍了一下崇越的肩膀。 白马会意,载着季初见向外猛然奔走,它虽然已经受伤,可只载着一个人,速度仍旧为他人所难及。 程末望着季初见消失的身影,松了口气。 “你把我的银镜也给了丫头,算什么意思?”言归的声音,出乎意料在意识中响起,“你别瞎猜了,我现在是在你的灵台中,像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我只是觉得,关键时刻,你能保护她,纵然我可能没机会再去找她。” “呵,你这说的还挺视死如归的,之前还什么‘还有亲人等着你’对丫头说,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亲人要去寻找了。” “自然有,不过这是在解决眼前的事情后。”程末望着烟尘迷障后,影影绰绰的一群人影冷冷道:“季初见离开了,我才毫无后顾,能放心大胆去动手!” “说得好,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留在你这,与其指望着我再去保护季初见,等和你一起解决了眼下的事,你自己再去保护她,难道不好吗!” 言归的话语中,也是带着意气风发。 程末一言不发,长剑上,锋芒闪动不息。 可是紧跟着,从烟尘后走出的一个人,却是谁也想不到的。 翩翩书生,恭谨有礼,他看到了程末,笑着行了一礼。 “魏已?”程末皱眉。 “我已经让他们暂且住手了,程末兄还是不要再紧张。”魏已道。 他这一句话后,后面的人果然都停了下来,站在魏已的身后。 “这算是怎么回事?”程末凝声问。 “有人觉得,你可以和他好好谈谈,而不一定非要兵刃相见。”魏已理所应当地说。 “所以你是来当说客的?”程末说,“对方是谁?” “寻乡镇大当家,今日请程末兄,前往其所在一叙。”魏已拱手道:“当然,我也没有告诉程末兄,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程末一直望着魏已,在他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又有什么想法。 “好啊。”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或许是因为,在心底中,他还是有些相信魏已。 同样的,也可能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也不是交手的最好时机。 七十六:皆所寻 山野茂密,一群人沿着已有的道路前进,他们显然都是走惯了山路,崎岖的小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硬被踏出来的兽径,可是他们仍旧可以健步如飞。 在这些寻乡镇的人当中,程末跟着他们,既不领头、也不拉后,他们走多快,自己也跟着多快,始终寸步不离。虽然双方从之前就不再动手,程末还是能够感觉出,他们一直在警惕着自己,就身后的那两个人,如果自己有什么异动,他们随时会再次出手。 但对于程末来说,可以说他们是多心了,自己既然答应了去寻乡镇,在此之前,也就没有动手的必要。这无关乎信义,而更在意所谓的“效率”。 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不深入龙潭虎穴一探究竟,又怎么甘心? 魏已也一直跟在身边,这一路上,二人始终没有交谈。 “我们这是准备去哪?”程末忽然问。 “寻乡镇。”魏已淡淡回答。 “那到底是在哪里?”对于自己已经多次听闻的地方,程末也是带着一些好奇。 “离这里其实并不远,我们很快就能到,而具体在哪,外人谁也不知道。”魏已带着神秘地说。 程末也不再过问什么。 “故作深沉。”言归说,“到那边之后,要直接动手?”他的力量所剩无几,不过那份傲气还是一直都有。 “先不着急动手,看情况再说。”程末发现这个老顽童也有好战的一面。 “切,无聊,我还以为你打算来个‘直捣黄龙’呢。”言归嘀咕说。 “其实你要这么想,也是不差。”程末说。 “嗯?”言归却有些没反应过来。 正在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一群碎石堆旁,身后的二人忽然拿出来一个眼罩,似乎打算蒙住程末的双眼,避免他认出接下来的路。 “算了,”魏已说:“他这次是大当家的客人,也就不用这样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又默默将眼罩收了起来。 “你们到底打算怎么走?”程末问向魏已。 魏已一笑,却不说话。之后见这些人齐心合力,一起将前面一块巨石搬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了眼前,里面连一丝光亮也没有,幽暗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 “程末兄,请了。”眼看大部分人都走入了洞口当中,魏已朝着程末示意后,也跟着一起跨入。 程末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注意到始终站在自己身后的二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洞口在他们进入后,轰然封闭。 一涉足到里面,湿冷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凉意森森。而没走几步,就感觉一股暖意渐浓。地面之下,仿佛流动着温热泉水,加热了两旁的岩壁。越是向前,渐渐有光亮愈发明显,头顶之上,一条条狭长的萤石未经雕琢,从岩壁的缝隙处裂出,提供了星空般璀璨的光源,让人不由赞叹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好!”言归忽然道。 “怎么了?”程末在同一刻,也似乎有所预感,可没有言归那么清晰。 “我们仿佛走入到了一个秘境之中,这和之前在轸安那个秘境的感觉一模一样。”言归忧心忡忡地道:“若是这样,他这寻乡镇里,天知道会有什么!” “程末兄,我们快要到了。”昏暗模糊的轮廓中,魏已的声音悠悠传来。 眼前光芒夺目,已经是洞穴的出口,走出后,一切豁然开朗。 程末见到的,是一个村落般的地方。低矮、宽阔的屋舍在平旷的原野紧密相连,规整的农田遍布在触目可及的每一个角落。水车缓慢转动,将河流中的水引入水渠中,再浇灌着这些农田。还有农民在田野间劳作,他们种植的作物,已经有半人多高,估计很快,就能够有收成。一些孩童,在屋后的空地上玩耍嬉戏,孩童玩着和外面的孩子一样的游戏,他们的打扮,也和外面别无二致。 这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真的出现在了程末的眼前。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的感觉。 孩童注意到他们回来了,立刻欢呼着围了过来,像一群麻雀般叽叽喳喳不停。大家对此早习以为常,一边拿出果子、糖块分给孩子,一边和他们一起欢笑,热闹的样子,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们在之前还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就连原本看着程末的两个人,也加入到了其中,一起和孩童玩耍起来。 有一个孩子,一直没有要糖果,他在人群中跑了一圈,最后看到了魏已,立刻过来问:“我爹呢,他还没有回来吗?” “小六子,是你啊。”魏已笑着说:“他这次没有跟我们一起,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啊,还要啊,他都出去多久了。”小六子不满地嘀咕,但也没说什么,这时发现了程末,又问:“他呢,他又是谁?” “他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一会儿他要去见大当家的。”魏已说。 听到“大当家”三个字,小六子立刻收敛了起来,仿佛这个名字拥有最大的威慑力。他重新和自己的小伙伴们混在一起,继续着刚刚的游戏。 “他是?”程末望着魏已,说。 “霍桓的儿子。”魏已看了眼程末,说:“在霍为、霍桓、霍忌三个人里,只有霍桓已经婚配。当然,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我们谁也没告诉他。” 程末微微意动,而没有说什么。 “我说了,是大当家的要见你,这就是实话。”魏已指着村舍尽头,一幢最为高大的建筑,道:“你去那边,推开大门去明堂里等,之后,就能得知一切你想要的答案。” 之后,魏已示意着,接下来的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去,他们都不能再跟随。 程末深深看了他一眼,从对方的眼中,他看不出任何的隐瞒。于是,他沿着村中铺好的粗石小路,向着尽头走去。 听得犬吠鸡鸣,闻得炊烟袅袅、还有刚过午时饭菜的香味,程末真的感觉,自己只是来到一户普通山村中作客。来到这里,既不用关注世俗喧嚣、也不用考虑过往忧愁,只要去到宴请自己的主人家中,等待对方用村中自酿的陈酒佳肴款待自己。 一切心旷神怡。 唯一能让他有真实感的,或许是他在这一路上,始终被村民围观,他们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 或许,这里真的是太久时间,没有来过村舍之外的人了。 言归忽然开口道:“如果他们知道,你一个人就杀了十余位他们的亲友,你猜他们还只会单纯地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你吗?” “自然不会。”程末平淡回答。 “那你此刻,又再想什么?” “想和他们无关的事。” “这算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其实他们在想什么,我根本不在意。因为原本,关注他们在意的事情,就不是我此次的目的。” 说话中,他已经走到了那栋建筑的面前,高大的房檐,宛若山峦般,向着他逼仄过来。漆成黑色的房梁、阴影中的门户,幽暗的感觉,像是梦境深处的晦暗,真的降临到人世之中,潜藏着所有人共同的梦魇。 和原本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言归嘀咕着说。 程末已经推开了大门。 空旷的明堂中,只摆放着一份桌椅,就在桌子上,一壶温酒、几碟冷菜,静静地待在那里,像是刚刚放下不久的。阳光从后面窗子中打入,平铺在这张桌子上,使得阴暗的室内,多出了一丝温暖的味道。 程末走到了桌子边,径直坐了下来。 他很想看看,这样大费周章要见自己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时间,一分一秒中过去,洒在桌子上的阳光,不知不觉,改变了方向。 程末的手,有节律地敲击在桌角,像是排遣着内心的躁动。 苦等许久后,始终不见人来,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些枯燥。 他从桌面上拿起了酒壶,想要给自己斟满一杯。 “一个人喝酒,未免有些无趣。” 明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一个人,从大堂的阴影中,走到了桌前停了下来。他的一半边脸,还是处在阴影里;而另一边,则照在了室内的阳光下。 光明和幽暗,同一刻汇聚在他一人身上,这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七十七:道不同 程末认出了,对方是魏已。 但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魏已”了。 身上不再是之前那套读书人的服饰,一身深蓝的大氅,犹如宁静的海面,平静下隐藏着波澜与广阔;头上的簪子变成了冲天高冠,并不华贵,却有一种独特的威严;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一变,从原本的文质彬彬,现在则似乎多出了帝王般特殊的肃穆。站在空旷的明堂内,有一种独特的压力和韵味。 程末抬眼,目光微微皱紧。 他说:“你还是魏已,对。” “如果程末兄认为我是魏已,那我就还是魏已。”一开口,似乎还是之前的感觉,可是说话的人,已经变了。 “所以,你到底是谁?”程末的酒最终还是斟满了,自己一饮而尽后,说:“连带着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把我叫到这里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一并全说了。” 他不喜欢浪费时间。 “既然程末兄如此要求,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魏已”坐在了程末的对面,说:“‘魏已’这个名字,的确是我游戏人间时候的化名。我的真名,叫做霍寻。霍为、霍桓、霍忌,他们都称我为大哥。不过只有霍为和霍忌是亲兄弟,剩下的我们,只是凑巧都姓霍而已。” “之前我最早见到霍为的时候,就听他们在谈论‘大哥’,没想到真的是你。”程末对霍寻骗了自己的事,无动于衷。 “现在霍为在哪?”霍寻沉声问。 “在大雪山里,他永远出不来了,因为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程末没有提及红煜。 “霍桓呢?” “在轸安。说实在的,他是自己运气不好,我本来没打算杀他。至于霍忌,你不用问了,过两天在翼靖的无名尸首里,应该就会看到。” “原来如此。”霍寻点了点头。 “你对他们的死,似乎无动于衷?”程末在霍寻面前夹了一筷子菜,发现对方没有动筷的意愿。 “我等常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早就有了这种觉悟,对于彼此的生死,已经看得没那么重了。”霍寻说。 “所以除了他们,即便我已经杀死了你这里不下十余人,你们仍旧能保持平常,甚至还请我来‘作客’,是么?”程末说出这句后,仔细观察着对方,发现霍寻却依然面无反应。 可是他却不信是真的无动于衷。 之前在和自己相处时,他明明骗了自己,也能像这般神色如常。 程末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玉坠,从桌面上滑到了霍寻眼前,道:“这是给你的。我想着之前看你是个读书人,连块玉佩也没有,总有些不妥当。” “倒是多谢程末兄了,但我没什么可以回礼的。”霍寻叹了口气,把它收了起来。 “你不需要回礼,只要按照之前跟我说的,告诉我真相就好。”程末直视着对方,道:“你们隐居在这里,管这边叫‘寻乡镇’,到底是为什么?别告诉我,你们就像一些书里说的一样,是为了避世,才来到这片世外桃源中生活。我看你们分明还经常去到外面,和外界还有着很深的交流。甚至连衣食住行,也是从外面采购回来的。” “那请问程末兄,你在到来之前,所想象的寻乡镇,又是什么样的?”霍寻问道。 “一群悍匪的巢穴。”程末说。 “你是先碰到霍为的,会这么想也难怪。”霍寻笑了,继续问:“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还是这么想。不过来到这里让我知道,即便是匪徒,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他们会有自己的房子、家庭、亲人、邻居,也会在需要食物的时候自己种田、饿了的时候自己做饭,而病了的话,有同伴为之问医寻药。”程末说。 霍寻不由苦笑了一下,说:“你说的不客气,但我还真的没法反驳。” “所以你承认,你们不过是一群匪徒了?”程末一针见血。 “要是按照世俗的眼光,的确如此。”霍寻道:“这里叫做寻乡镇,偏偏生活的,是一群没有故乡的人。我自幼父母双亡,历经磨难,最后是这里收留了我。而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一群一无所有人,汇聚在一起,共同创造的一个‘家’。为了彼此的生活,我们会作出很多违背常理之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每一件,都是我参与策划的,但我们是不得不去做。程末兄,你或许自幼生活优越,不懂我们这些人的苦难。你会把玉佩当做君子间的信物倾囊相赠,可在我们眼里,它还没有从外面换来的一碗米,要来的更珍贵。” “你们盯上了季初见,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活?”程末不为所动,“她不过是个孩子,难道就碍了你们这么多人的事?” “既然这么说,程末兄你不是也一样吗?”霍寻微笑说:“你明明还有自己的生活,却也涉足到了里面,这是为什么?” 程末面色微变。 “我特意调查过了,早在数个月之前,季初见的最后一个守卫就已经死在了雪封城。但从那之后,这个女孩,就像完完全全失踪了一般,再也难以找到她的踪迹。而在她重新出现时,她的身边,则多出了一个少年在保护她。这个人,就是你。” 霍桓直视着程末,眼眸深邃的,就像夜色中漆黑的海面,“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是如何混淆在一起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愿意保护她。我曾以为是他们向你许诺了丰厚的报酬,可实际和你接触后,我知道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自己不愿意,任何财物,也都不可能打动你。因为好奇,我开始和你更深的交往,然后我明白了,你这么做,只是因为朝夕相处中,你对她有了感情。” 程末的视线回望着对方,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其实程末兄,你大可不必如此。不管你是对她有承诺也好、是自己的保护欲望也好,你们终究也只是萍水相逢,一切结束后,他们也不可能再让你见到她。那个女孩的身世,你知道的还太浅显。你以为自己是在蹚一处浑水,只要勇敢就能闯过,可实际上,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暗流涌动,你只要敢深入一点,立刻就会被吞没得不见踪影。” “你原本有自己的家人,也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素不相干的女孩,去断送自己的一切。你和我们都不同,这里是没有故乡的人,而你,还有家人在等待。你应该现在就抽身离开,去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中,继续你想做的一切。” 霍寻谆谆善诱。 “我离开,然后把她交给你,听候你们发落吗?”程末冷冷道:“你说了这么多,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们做的这一切,来的干脆些。” 霍寻愕然。 程末这是公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如果是换作数月之前,程末面对相同的问话,或许还真的会有所踌躇。 程末不动声色,对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真的答应你来这里,难道我就不会考虑,你们会趁机再去找她?在之前我发现了,你们其实并不想杀她,而是想着把她完整的带回来。或许是幕后的人告诉你们:让她活着,你们能拿到更多的好处。既然这样,我就索性在这里等,等你们要真的把她带回来,反而也省了我一番功夫。” “程末兄你果然心思缜密,计策也是环环相扣。”霍寻叹了口气,谈判已经破裂,他们索性都把心迹表白给对方,“那你之后又是怎么打算的?等我们将她带回来后,杀光我们,再带她离开么?” “那要看具体的情况。如果你能给出说服我的理由,我也会改变想法,但现在来看,你没有。”程末如此回答。 霍寻看了程末一眼,拿起酒壶,替程末斟了杯酒后,也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拿起自己的酒杯,霍寻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说:“程末兄,你要是在一开始直接去赴我的约,而没有半路折返,那就好了。” 程末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等着他的话。 “我也想告诉你,这次带你回来,是真的只带你回来,我没有再派人继续追她。”霍寻端着杯子,在空旷的明堂里不断踱步,说。 太阳的光芒,完全退了下去,整个室内,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 “对了,程末兄,你还记得我让你来这边时,怎么和你说的吗?”霍寻悠悠地道。 “让我来见你们大当家。”程末眉毛微扬,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对不起,我还是有件事和你隐瞒了——我虽然是霍为他们的大哥,可在寻乡镇,真正的主事人,也不是我。”霍为站在明堂的另一面,举杯遥遥对着程末,“现在,大当家的,他很想见你。” 程末陡然色变。 他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可是已经晚了! 脚下的地面,猝然消失,露出幽黑的洞穴,几乎深不见底。身体骤然向下掉落,程末挣扎着想要再抓住什么东西,然而一股诡异的力量,死死抓着他,像是千百无形的手臂,将他拉入无尽的深渊中。 继而,再无声息。 霍为望着程末掉入的洞穴,眼中神色复杂,他将杯中的酒,全都洒入到洞穴,不见一滴剩下。之后,喃喃说: “金樽共汝饮①。” ~~~~~~~~~~~~~~~~~~~~~ 注释: ① :该为朱元璋的诗句,完整为: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七十八:桃李门 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意识,似乎都为之封闭,程末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在飞速的下坠。无边深渊中,一切都渐渐模糊,连带自己最后一丝心智清明,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这是要比自由落体更快的坠落速度,是无处不在的一种幽暗气息,包裹着全身,将自己硬生生向下拽落。程末感觉,就像无数的人攀爬在了自己身上,压迫着自己,还在不断痛苦哀嚎着,凄厉的声音,几乎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彻底撕碎。 程末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 但他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自己的心神! 如果缠着他的是幽灵鬼魂,他不介意再送它们回到黄泉地狱! 一声大喝,双手十指印诀飞快掐出,照神震灵技使用,震骇波纹如飓风般横扫而出,声震九霄之上,所过之处,黑色的迷障尽数化为飞灰,如一个个怨灵,还在不甘于就此陨灭,奋力挣扎,仍旧颓然散尽。 触目可及之内,虽仍旧晦暗无边,却已不复混沌。 意识随之一清,程末多少感觉好了一些。 “好个鬼啊,快点想办法!”言归大喊着:“要是你这么直接掉下去,也得摔成肉饼!” 程末立刻醒悟,紫度玄光变用出,身后紫色双翼展翅,下坠的速度立刻一缓,双手之中,涌动的紫光化成两条紫色锁链,程末向着两边用力甩出,“咔”“咔”两声,锁链嵌入岩壁中,身形陡然停下,程末被铁锁吊在半空中,维持着一个奇特的姿势。 “哦吼,你这个样子,看着就像个被吊死的人。”言归取笑道。 “明明是你让我想办法停住的!”程末回怼说。 “那你也可以不听我的啊,只要你敢试试。”言归笑嘻嘻地说。 程末“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言归正打算再挖苦几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像闻到什么味道一般,鼻子飞快抽动两下,骤然严肃起来,对程末道:“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程末依然没好气地回复,“想找出去的路还要等一会儿!” “我不是指这个!”言归无奈道:“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和在轸安的感觉一模一样!” “难道不是因为这同样是秘境,所以会类似?”程末不解。 言归摇了摇头,说:“秘境和秘境差别也是很大,严格来说,不会有两个秘境能产生相同的气息。而我会有这种感觉,不仅仅意味着这处秘境和之前的那个形成时间类似,甚至连成因,可能都一样!” “你是指,这处秘境,也是因为之前的那场战斗?”程末有些不可思议,翼靖到轸安的距离相去甚远,要真是这样,岂不是说,当年的那场战斗,波及了小半个元台广界! “现在还不清楚,但一个秘境形成,肯定有原因。而但凡荒野奇异处,常常多出灵宝。”言归道:“左右那霍寻已经将我们送了下来,索性就不着急出去了!我们就来寻找他一番,看看这里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这样行吗?”程末感觉有些冒险,“你的实力已经损耗太多,万一……” “哎呀,怕什么,这次我感觉出来了,没有那么多怨灵的气息,应该碰不到太强的存在。”言归直接飘出来,随意道:“再说,就算有个万一,我打不过,带着你逃命,还是可以的。” 言归说完,径直先想着下方飞去。 程末无奈,只能顺着锁链,跟着他向下掠去。一路上,觉得周遭岩壁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宛如一个倒扣的盘子,程末则是在盘壁的位置,越是向下,要跨越的距离也就越远。估摸差不多就要到底,程末松开了锁链,在背后双翼的帮助下,缓缓飘落到地面。 地下很是松软,覆盖了一层致密的细沙,程末伸手抓取一把,沙粒顺着指缝缓缓流下,如果说这是在海边沙滩上,恐怕都会有人深信不疑。 唯一奇怪的,是这细沙的边缘分外锋利,抓在手中有些刺痛,而且程末隐约看到,这细沙的颜色,似乎是雪白的。 “你玩的很开心啊。”言归看着程末的举动,语气颇有些不怀好意。 “什么意思?”程末眼睛微微眯起,不解地道。 “我要是你,绝不会想着把玩这‘细沙’这么长时间,你可知道,这些都是什么?”言归道:“这些是灵兽的骨灰!许多灵兽生前遭到极为恐怖的力量压迫,转瞬之间灰飞烟灭,只剩下这些碎屑遗存,铺垫在这里,天长地久后,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程末立刻将手中的“白沙”扔掉,再一想当年那么多灵兽惨死的景象、它们的血肉都渗入到这些灰烬中,自己还握持了那么久,就浑身上下不自在。 言归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偷笑,但仍旧正经地说:“不过,还是有一只强大的灵兽,躲过了这个惨况。” “你是指,有只灵兽活了下来?” “额,其实它也死了,只是不至于尸骨无存罢了。”言归指了指头顶,道:“你往上看。” 程末向上看去,灰暗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手中火符流转,化成一个火球,程末直接向上丢出,火光照耀下,程末立刻看得真切,一时愕然。 一座巨大的骸骨,撑满了整个空间,构成了整个洞窟的基底。岩石顺着骨骼外沿生长,天长地久下来,几乎浑然一体。偶尔还有森森白骨刺出岩壁,可以依稀辨认出轮廓。方才程末,可以说就是顺着这具硕大的尸骨爬下来的,而现在亲眼看到,仍旧感觉震撼人心。 “这似乎,比之前究奇的骸骨,还要更大!”程末难以置信地道。 “的确这样,不过你犯了个错误,灵兽的强弱,不一定要以体型而论。你见过的活着的灵兽里,最强、最大的毫无意外是寰疏,可延苍山中,仍旧存在比它更小、却要强大很多的灵兽。”言归解答道。 半空的火球,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落下,火光,也渐渐熄灭。就这这份光芒,程末仍旧看不到四周的边缘尽头,不知这地底深处,到底有几分宽广。 余光撇过,程末发现不远处地面,一件东西在闪烁,似乎因为火光照射反射着它的光芒,而在火球熄灭后,也就黯淡下去。程末好奇心起,朝着那边走过,然后就看到,一朵嫣然的纤花,开放在灰烬瓦砾间。 花瓣娇柔,通体洁白无瑕,花萼如盘状铺散开,幽兰若香。叶片纤长,从花茎中抽出,摇曳庇护在花朵两边。它在黑暗中,就像袅娜的仙子,沉睡许久,等待着别人将它唤醒。 程末素来爱花,也见过不少奇花艳丽,唯独这朵花,还是头一次见到。好像是兰花,可也不太确定。 “这到底是……” “尽颜兰。”言归走过来,凝重地说,“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种花很稀奇吗?”程末听言归的语气,感觉到了一分郑重。 “在中域,这是极为珍稀的一种名贵之花,不仅外貌娇美,极具观赏价值,它也是出了天材灵宝之外,人所能驯养的植物中为数不多的富有充裕元气的植株。尽颜兰但凡出现,往往会引来一阵激烈的竞拍,不争到天价,绝对无人罢手。在我的记忆里,这种花几十年前在中域就几乎绝迹,除了各大世家自己珍藏的之外,再难见到一朵。为何偏偏在这里,还能再次见到?” “你说这种花里,有充裕的元气,可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程末说着,将手伸了出去,想要触碰一下它。 言归脸色悚然动容,他分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程末将要伸出的手,带着他飞快向后退去。 就在下一刻,尽颜兰的花瓣中,猛然喷发出一阵诡异的黑气,伴随着凄厉的嘶吼,宛如之前的亡灵幽魂,都汇聚在了它其中。阴暗的气息,笼罩在四周,一股毛骨悚然的氛围,刺激得人汗毛陡立,伴随着心神摇曳不定。 “这到底是……”程末简直难以想象,言归口中洁白无瑕的“圣花”,居然会如此的邪异。 “这不是尽颜兰本体,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占据了它的躯壳!” 言归断然道。 一道阴影,从尽颜兰的花萼中飘出,化作龙形,朝着二人冲来,如乌云蔽空,排挤着周遭的气息。言归护着程末,单指点出,一道流光破空,瞬息击破了阴影,犹如朝阳映苍穹、云开见雾散。程末则感觉,这个手法,居然暗含了三一禁法的手段,如此施展的法门,他还是第一次见。 “原来如此!”言归这一下,就发现了什么,低声道。 “我是,梦魇游魂,我被困在这里,好久了,你们,都跟着一起陪我!”一道声音,从尽颜兰中传出,像千百人同时发出阴鸷的笑声,飘散在每一个角落。 “什么梦魇游魂,你少在这装神弄鬼了!”言归斥责道:“借助尽颜兰的力量,你才能继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灵兽祖喻!” 诡异的笑声,瞬时停下,仿佛被言归叫破了真身,而恼羞成怒。 七十九:当年人 祖喻,昔日在延苍山中,也是最为强大的那一批灵兽,比之今日的寰疏,还要威名远播。即便相较之究奇,它也要更为古老,漫长的岁月中,不知多少人死在它的手下,令人闻之色变。 可是却被在今日发现,它也早就死在了这里,连完整的躯体都没能剩下,只有一缕残魂依附于尽颜兰而生,自此苟延残喘。 如果这件事真的传出去,只怕会轰动整个世间。 “你是谁,居然认得我!”祖喻大吃一惊,从花瓣中飘散出的阴影不断汇聚,最终成了一个硕大的兽头,盯着言归和程末二人,眼中充满了警惕。 不过很快,祖喻就重新放松了下来,狞笑着说:“算了,也无所谓了,我活了那么多年,碰到的人多到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你又是谁,和我有关系吗?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以往他们都是给我送一些鸡鸭牛羊来吃,偶尔才能见到一个活人。现在不仅有一个小子,还跟着有一个灵仆一起被送来,简直没有太好的了!” 祖喻一眼就看出了言归的真身已经毁灭,只剩下一缕幽魂,和自己相差无几。 “原来寻乡镇真正的主事人,居然是你!”程末厉声道。 “不仅主事人是我,连他们住的地方,方方面面都是我在庇护!条件是他们时不时来送一些有灵气的东西给我打牙祭。可悲啊,一个呼啸世间的灵兽,现在居然被一群人束手束脚。就拿你们,当作这一切的补偿!” 祖喻说完,大嘴张开,一道震天动地的波纹从中发出,周遭岩壁,无不被撕扯成粉碎。声波覆盖之处,犹如狂风巨浪般排空裂石,程末和言归,就像怒海中的两叶扁舟,在这种天灾般的情景下摇曳不定,几乎随时会被吞没。 “糟糕,借助尽颜兰的灵气,它居然还能用出这般强大的招数!”言归大吃一惊,当下现将程末远远甩了出去,让他脱离了这个范围,而自己的手上,银光凝聚成一把长剑的形状,气息聚集,骤然释放,万千锋刃铺天而出,无数剑气催动,犹如万剑归宗般波澜壮阔,闪烁的锋芒令人目不暇接。 一剑之下,就将祖喻的声波斩成碎屑,两股气息不断消逝、侵蚀、碰撞,刺耳的声音犹如天雷地火一齐喷发,地面被撕裂成千沟万壑,碎石四溅。言归虽然破去了祖喻的攻击,可是他却丝毫不轻松,本来他的力量就在之前消耗剧烈,此刻强行催动这一招,立时,他的身影变得更为虚幻,肩膀的边缘不断抖动,像是随时都要崩溃。 程末躲到了一边,避开了祖喻方才凌厉的攻击,看准机会,全身真元涌动,猛然出手,他用出了照神震灵技,试图以此来撼动祖喻的身躯。 层层波纹叠加在祖喻身上,像是崇山堆叠压了下去,祖喻的身躯却纹丝不动,而且还转过来对程末说:“想不到,你个小子还精通这等道法,不过对我毫无用处!”说完,虚空之内,凝结出一直黑色的爪子,朝着程末遥遥抓了过来,就要将他撕碎! 程末大吃一惊,辙踪步用出,身影如梭,向后迅疾躲闪,无边黑暗之中,留下了接连不断的残影,可是却一直无法摆脱那只巨爪。摧枯拉朽的气息,不断迫近,程末重压之下,遥遥一拳挥出,合神之法用出,拳头变成神灵之手,和巨爪轰然对撞在一起。不过刹那间,神灵之手节节溃散,程末被震得倒飞出去,五脏六腑都似乎被挤压在了一起。可黑暗巨爪依然毫不留情地抓向了他,完全拿它当作最完美的猎物。 一点火光闪烁,继而变成燎原大火,鎏金火符神法被他不要命般地用出,神火覆盖之下,但凡元气汇聚的地方,纷纷燃烧出熊熊烈火,火焰首尾相接,变成一条火龙,将巨爪整个缠绕在中心。火焰侵蚀之下,巨爪这才逐渐消散。 解除了危机,程末的心中,也是没有任何轻松,方才那一下,他的真元瞬间被消耗得七七八八,现在连站立的力气,几乎都所剩无几。这么严酷的局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更为绝望的,就是方才那恐怕也不过是祖喻随手而为。 自己竭尽全力,才能拼过对方随意一击! 这一刻他清晰感觉到的,就不仅仅是力量的悬殊,更是“道”的天壤之别! “还算不错!”祖喻大笑,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这个黑暗的空间,听得人胆战心惊。 “我被困在这不知道多少年了,过去战斗的感觉,几乎都快要忘光了。难得来了两个能陪我玩玩的小东西,我要一下子弄死你们,倒显得无趣了!”祖喻那由阴影凝聚的头颅,尖细的鼻子朝着空气嗅动两下,之后说:“不过你这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一种让我很熟悉、又垂涎的味道,好像是一种鲜血般的迷醉之味,当真让人馋涎欲滴啊!” “糟糕,它发现了你身上带着的寰疏精血!”言归已经挡在了程末面前,凝重地说:“祖喻和寰疏都为灵兽之身,一旦让它得到了这份精血、汲取了其中的元气,只怕更为棘手!” “让我来看看,你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祖喻一言既出,无数虚无的影子闻风而动,最终化为两道流光,分别冲向了言归和程末。两道流光中,蕴含着截然相反的两股特异力量,不断碰撞、挤压之后,虚空之中,被分割成无数的区域裂纹,它们化作了天地原本最为始祖的创生力量,在一次次排斥中溃散、重聚。 “小心!”言归振奋精神,用银光护住了自己和程末,挡住了这股极端的力量。银色的屏障外沿,经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犹如无数炸雷在其中作响。程末见言归的情况越来越勉强,也在此动用真元,紫光融入到银光之内,竭力维持着屏障不使之崩溃。 “千万撑住!”程末咬紧了牙关,五岳真形图运转之下,经脉中勾勒出两座山峰的虚影,源源不断的大地精华,被他汲取过来。可是再多的元气填上,也都像石投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实力的差距,真的是太过巨大了。 而就在这时,程末汲取的元气当中,一毫阴冷的气息,不知为何,被他一并吸引到了体内。 刹那之间,他如坠冰窟之中。 在他眼前,仿佛亲眼看到,祖喻的双眼,穿透重重阻碍,对视上了自己。 “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邪异的声音,充满了魅惑的气息,程末心神摇曳,不由自主的,就要闭上双眼。 阴冷的气息,浸透了他的经脉,继而渗入到五脏六腑当中,要将他全身每一个细节,都找寻得清清楚楚。 宛如触手一般,最终,深入到他的灵台内。 骤然之间,程末汗毛陡立。 沉罪灵尊黑色的身影,充斥在他的精神之内,漆黑尊体上无数玄妙的符文,随之飞过,压倒性的力量,将祖喻的影响硬生生从他的身体里面挤了出去! 沉罪灵尊与程末相伴而生,不会允许任何人亵渎这个“依存品”! “啊!这是什么!”祖喻的惨叫声传来,程末的意识立刻清醒过来,看到外界的压力真的小了很多,就在方才,祖喻似乎也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快点准备离开!”言归趁着这一疏忽,立刻拉住了程末,向着一个角落飞奔过去。 他虽然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程末的反应,隐约还是猜出了一些。 “现在这是去哪?”程末被言归的力量裹挟着,只听耳畔风声阵阵。 “我方才感应到,前面一个区域是一个空档,或许那里就是出口!”言归速度疾驰,语气却已经十分虚弱,“我们硬拼在这里,早晚会交待下去,不如趁早离开更好!” 话音刚落,程末就看到,祖喻化作一团黑色的浓雾,已经飞快追了上来,气息摩擦空中发出的声音,犹如群魔乱舞一般杂乱。程末见状,广界钟出现,钟声鸣响不停,试图阻拦住对方。可他的钟声响了一下,祖喻只是稍微停顿一瞬,之后马上就能挣脱。如此反复不下百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近! 程末不由心中一紧。 他的眼前,猛地一亮。 就像是逃到了洞外,重新见到了天日明朗。 马上他就发现,自己其实仍旧在洞窟中,只是跨过了一个分界后,这片区域内,不知为何挥洒着淡金色的光华。 光华化作一道特殊的屏障,将阴暗隔绝在外,就连祖喻冲到了这边,也被直接挡住,片刻中在外面无可奈何。 “这里是?”程末发现言归已经停了下来,不由得四处观望,此处像是洞窟之内连接的另外一个稍小的洞穴,除了相通的道路,此外都是完全封闭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出路。 金色的光源,就在不远处的地上,程末转过去,发现言归已经站在了那里,他跟着上去一看,也不自觉停在了原地。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另一朵奇特的鲜花,淡金的颜色,如繁星般一闪一闪,一簇一簇堆积在一起,没有那种华贵,淡雅之间,隐约嗅到醉人芬芳。 而在花团之前,却是一具人类的遗骸!高大身躯、宽阔的肩膀,不知死去了多久,他的头颅始终昂扬。可以想象在他的生前,有着何等伟岸的气势。 “这是……”在这里,程末第一次见到,人的遗骸。而他之后则注意到,那些淡金的花卉,光芒每闪动一次,通体就随之明暗交错,隐约似不可见到。好奇之下,程末谨慎地试图碰触它,却直接摸了个空,它仿佛只是个虚幻的影子。 “奇怪。”程末不明所以,此时更为接近那处遗骸,也就发现了更多的细节,上下扫过一眼后,他突然道:“这好像,不是人类的骸骨。虽然样子很像一个人,可是人的骨头上,没有这么多密致的纹路,而且也不可能这么沉重。” 他说的不错,这处骸骨上,不仅通体布满暗红色的隐纹,沉重的质地,也将所在的地面压得凹陷了下去。 在程末的认知中,只有灵兽的躯体,才会有这般奇异。 “不,你错了,这就是人的遗骸。”言归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而且我还知道,他到底是谁!” “是谁?”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那么一切,也就自然而然了。”言归叹了一口气,说:“数十年前,藏剑谷的谷主,中域公认的剑道第一宗师、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他将剑术,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真真正正将这种纯粹的本法刻到了骨子里,达到了前无古人的登峰造极。而且他除了醉心于剑,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对于名贵花卉的钟情。藏剑谷中,收藏了包罗万象各种繁花,每一样都是稀世珍品,将整处宗门,点缀成花海独岛。这些在当年,都是尽人皆知。” “他的名字叫做——桂敛锋!” 八十:苍穹剑 “没想到,居然是他。” “不对,我早该想到是他。”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人有这等的能力。只凭一人一剑,就杀死了千百万的灵兽,还将祖喻斩得只剩残魂、究奇更是魂飞身灭。而只有他这种极致的剑术修为,才能将两处空间硬生生从天地中剥离,独立成特殊的秘境之地。” “所以这里才会有尽颜兰这种奇花,那本来就是他生前的收藏,却没有想到成了祖喻的最后的藏身处。” “而那把剑,就是他留下的。也只有他,才会使用那样的神器,即便已经残破不堪,仍旧如此锋利、还没有完全损毁。那把剑被他使用,经历过他强大的剑气天长日久的洗礼,已经完全像血肉相融了一样。剑铭上磨去的两个字,分明就是‘敛锋’,也只有他的剑,才配和他用一样的名字。” “桂敛锋……可是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千里迢迢离开中域,来到这里和灵兽决战?”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他都死在了这里!他可是藏剑谷谷主桂敛锋,真正的天下第一宗师啊!连他都死在了这里!当时最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程末诧异地望着他,望着言归越来激动难持。这样的言归,是他前所未见的。而他对于桂敛锋已经死去的这个事实,又不像是兔死狐悲的情感,而是自己熟悉的人已经远去、熟悉的一切化作物是人非,偏偏无能为力的一种痛惜。 而这也让程末所诧异,就是他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个“他”,既不是指他自己,也不是指桂敛锋,所指代的,就是言归。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逃离着自己曾经的一切,不愿去面对,连些许的触及,都是一种残酷的刑罚。而当发现自己熟悉的过往,也被一个跟着一个残酷的摧毁时,他也就知道,原来束缚着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正是因为忘不掉,才会想要尽力逃离。可是偏偏,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把那段过往,当作废纸一样丢弃,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一丝吝惜。 这也让他的情绪,到了失控的边缘。 “砰!”沉重的撞击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全部思绪,这也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从危机中摆脱出来。祖喻的阴影,发疯一般撞击着光芒的外层,始终无法冲入到里面。每当它靠近的时候,光芒就会化作无数锐锋,不断削弱着它的力量,让它像被捆住爪子的猛虎,空有一身蛮力,却无法释放。 言归也恢复了过来,看向了外面发疯的祖喻,又看到了里面桂敛锋孤独的残骸、还有骸骨中,那朵淡金色的花朵,心思迅速飞转,最后他对程末说:“如此以来,只能搏一把了。” “什么?”程末想知道言归的办法。 “那些淡金色的花,是桂敛锋的灵箓‘夜昙桂’,而这一片区域,也是受到了它的力量庇护,即便连祖喻,都无法轻易靠近。” “所以,你打算怎么利用它?”程末大概猜出了言归的打算,可就是想不出具体的方案。 “把之前的那把残剑拿出来!我不知道它接触到桂敛锋的灵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只要它能恢复一些力量,让这把剑能再斩出上一次在季初见手中那般的锋芒,我对付祖喻,也就多了一分的把握!” 程末闻言,立刻将断剑取出,剑锋仍旧坚韧无比,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光华。程末试着将这把名为“敛锋”的残剑接触到夜昙桂,还是和之前一样,淡金的花朵,只似乎是一个虚幻的梦影,完全挥之一空。 “难道不行么。”言归喃喃自语。 程末倒是也没有丧气的感觉,他反倒是认为这样的情况,才算是理所应当。无论桂敛锋生前多么强大,他现在已经死去,祈祷一个死者的庇护,终究不是上上之选。 不过念及想他一代宗师,终究还是埋骨于此,多年之后连个坟墓也没有,甚至连祭拜的人也不会来这里,程末也是无限的唏嘘感慨。 算是发自心底的一些敬意,程末将这把断剑,放在了桂敛锋早已化作白骨的手掌中,慢慢握紧。 他在心中则是想:“以前辈尊贵之身,最后却葬身在此,未免太过唐突。可惜我现在同样身陷囫囵,不能为前辈再做一些什么。曾得此剑救得性命,也算承了前辈的一份恩情。他日若能遇到藏剑谷的传人,一定会将前辈的事情告知给他们,也让您至少得到门下之人应有的祭拜。” 他的手,和桂敛锋的手,合在一起,微微握持在一处。 变化,也就在这一刻发生。 程末的真元,不受控制地注入到断剑之内,如同河流上水闸洞开,滔滔江流一泻千里,倾然而出。 “阀门”的源头,则就是灵台内的沉罪灵尊! 如果“黑”也算作一种光芒,那么它,此刻就笼罩在一股黑光之内。程末周身百骸的真元,此刻被它疯狂汲取,最后全都输入到断剑中,他的身体完全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媒介,自己什么也无法做到。 言归也注意到了不对劲之处,他所能看到的,则是程末的身后,那个黑色巨尊的身影,若隐若现,奇异的法则之力,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四面,凭空出现了一些声音,似疆场中两军战士在厮杀,铁与火的声音,震动不息。 “咚”!“咚”!战鼓若惊雷,像是人的心跳声,每颤动一下,都让人惊惧不安。程末和言归分明见到,金色的夜昙桂,从地面上缓慢飘起,逐渐埋入桂敛锋额头中,顿时之间,光芒四射,骸骨的全身被笼罩在内,就连残剑的剩余部分,也被光华补充完整。 骸骨的头上,隐约浮现出一张男人的脸庞。他并不英俊,却有着一种独特的锐利气势,如一把至刚的宝剑,不会畏惧一切,只要他还能保持锋利,就会一直挥斩下去,斩杀妖邪、斩裂苍穹,斩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至尊之道。 这就是桂敛锋。也只有他,不论何时,纵然已经死去,也才有这般的狂傲。 言归有些恍然,“灵箓人感悟天道而成、依附于人身而寸,虽然不清楚夜昙桂是如何保存下来,但也只有在桂敛锋的身体中,它才会发出真正的威力。” 而联想到这一切,也必然是沉罪灵尊所催化的。 只有它那超脱于天道之外的力量,才能完成这般超乎人想象的奇迹。 程末松开了自己的手,退后两步,讶异地看着站起身的“桂敛锋”。他现在应该还是死去了,却保持着一种自己不能理解的状态。 在他手中握持的宝剑,此刻绽放出万丈明光,整个区域内,一切光辉,都被吸附回他的剑锋之中。 屏障消失,祖喻没有了阻碍,正要向里面冲入,猛然间,它看到了站起来的“桂敛锋”,一下子被吓得有些失神。 “你……你居然……” 桂敛锋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祖喻,他早已死去,现在当然无法言谈。 可是那种气机,他还是不会忘,夜昙桂上残留的本能还在告诉他,在他生前为了斩灭这些灵兽,又经历过何等残酷的血战。 他手中的剑,高高举起,然后只是随意般,朝着祖喻划动一下。 一道剑光,以完全出乎程末想象的方式刺破了整片黑暗的虚空。 这和他之前见过的剑法,都统统不一样。 在里面,没有锐利的气息、没有摄人的声音、没有残酷的波动、没有火焰、雷鸣、疾风、沧桑等等元气的依存,就连杀戮的气机,都一丝一毫的不存在。像一块纯澈的宝玉,里面剔除了所有的杂质,这一剑它所能蕴含的,只有身为“剑”的真意。 剑,从不需要多余的修饰。它既不有想象的尊贵,也没有血腥的粗野。 剑,永远之代表了自己。 剑,也永远只是剑而已。 这就是剑道第一人的气魄,这也是自己和他远远不能及的差距! 程末现在,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 被剑光逼迫,缠绕着祖喻周身的黑影,瞬间被结连破除,惨叫之中,它就像一条被打得半死的野狗,只能狼狈逃窜。之前逼迫程末二人的气势,早就不复存在。任何的手段,也无法让这一剑的锋锐减弱哪怕半点。 最终,祖喻退无可退,发狠之下,直接将尽颜兰取出,挡在了自己面前。他的残魂现在完全依附于这朵花而生,现在却出乎意料以它当挡箭牌,倒是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 可是那道剑光,在真的接触到尽颜兰后,居然立刻停了下来。 “哈哈哈,桂敛锋,我就知道,你不敢对它下手!”祖喻阴森的笑声传来,“我不知道你死去这么久,到底为什么诈尸了过来,可是只要你还有哪怕一点意识,你都会认出它,认出这朵你作为珍稀的花朵,你根本没法对它出手!可惜啊,它现在成了我最后的躯壳,你也就拿我毫无办法!这也是你当初杀了我后所想不到的,是你自己作茧自缚,哈哈哈……” 笑声不绝,祖喻分明看到,站在地面上的桂敛锋,伸出手来,朝着它的方向,遥遥一指。 手中的尽颜兰,立刻不受控制地挣扎着,不管祖喻再如何发力,它还是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最终,飘落回桂敛锋的手心中。 而在这之前,尽颜兰的力量,已经将祖喻完全驱离了出去,现在,它只是一朵纯洁无瑕的兰花。 “你!”祖喻始终难以置信,它自以为多年来已经完全掌控了尽颜兰,可是现在居然还比不过桂敛锋的随意一指。 然而下一刻,它就没心情在意这些小事了,极端的恐惧,占据了它全部的心神。 那道剑光,已经再次催动,悍然朝着它彻底斩落! 在祖喻的惊叫声中,一切,彻底销声匿迹。 程末和言归都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几乎忘记了呼吸。 最后还是程末先反应过来,他转过头,对桂敛锋行礼道:“多谢前辈……” “咔嚓——”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他分明看到,桂敛锋的身上,一道道裂痕不断出现,最终,化作烟尘,消散在这片天地间。 “这……”程末难以置信。 “或许他最后的执念,已经消散了。”言归说:“没能彻底杀死祖喻,算是他最大的遗憾,现在已经结束了,他自然没有理由,继续保留在这里。你也不用替他难过,如果他还能说话,一定是要感谢你,为他完成了最后的遗愿。” 程末一言不发,他见到了那把断剑,在桂敛锋消散后,再次失去光芒,插入到地面上。 而一道微光,则向着他的眉心飘来。 是夜昙桂。 这个汇集了桂敛锋一生修为的灵箓,吞没于他的灵台之中,然后,融天森罗录上,淡金色的花瓣,一朵一朵飘落,化作这本奇异图册的珍贵内容。 瞬息之间,海量的信息冲击着程末的脑海,像是一个人把他毕生的经验,强行灌输给了他! 里面的内容,全都和桂敛锋生前的剑术修行相关,包罗万象的内容,无一不诠释这剑道的极致。 而对于这些招法,桂敛锋给了它们一个颇有气魄的名字——足以斩断苍穹之剑,同样名为“苍穹”。 八:迷航之约 公子一直在笑,如沐春风的笑。 程末没有笑,只是望着对方,眼神微微眯起。 从对方说话的一刻,他就感觉不到任何的善意、当然也同样没有恶意。平铺直叙的感觉,像一个单纯求索的孩童,想让别人回答他的问题。可也就是因此,程末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里,到底又在盘算一些什么。和之前那个发现自己被偷、怒气冲冲就兴师问罪的中年人,迥然不同。 他的双眼,深得不可见底。 言归麻烦地道:“哎呀呀,这个小丫头手脚还不够利落啊,两次都被对方找上门来,相当于被失主抓个正着。一次还行,两次一起来,这可就有点难办了。”他也在思索着应对的方法。 程末闻言,又看了雪轻灵一眼,发现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才想起来一件事,忍不住对她道:“刚刚他来的时候,你没发现他就是你偷来的请柬的主人?” 程末发现雪轻灵之前的反应,根本就是不认得对方一般。 “我确实不知道。”雪轻灵耸耸肩说:“因为我不记得对方的样子啊。” “你偷东西,完全不看人的吗?”程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时无话可说。 “哎呀,当时人那么多,我随手摸到一个请柬就走了,哪里管得上对方是谁。再说了,对我们来说,下手的时候看不到对方的脸反而更好,不记得对方到底是谁,这样下次再见面,被拆穿的机会也就大大减小了。”雪轻灵不在意地道。 “这……”程末哑口无言。 像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公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事发当时,我确实没有见到姑娘的容貌,只是在时候要进拍卖行后才发现,自己的请柬居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虽然托朋友的福还是进入其中,不过请柬无缘无故丢失,总还是令人在意。而在之后,我听到了几位的喧闹声,并且目睹了那一切的过程,所以,才有所猜测。” 公子直视着程末,说:“阁下既然能将钱袋悄无声息地放回失主身上,那么自然,对你们来说,把它悄无声息地拿走,也就不是什么难题。而且在此之前,我还记得请柬丢失的时刻,我隐约好像还看到了这位姑娘的银发。两件事情后,到底谁拿走了我的请柬,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公子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程末隐约把握到了对方的脉络,沉声说:“听你的口气,你倒不是想来兴师问罪的。” “自然不是。”公子点头道:“也许有些人把那些请柬看得贵重无比,但在我眼里,却不值一提。我从没拿它们当做一回事,自然谈不上所谓‘问罪’。就连已经被你们拿走的那件,送给你们,也是无妨。不过……” “不过,你是想要求我们为你做一件事是?说,到底是什么事?”雪轻灵问。对她来说,当听完对方前半段话之后,这个结果就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所谓“天下没有的午餐”,对方如此慷慨,也必然有所企图。这个道理,她早就十分清楚了。 “姑娘也真是爽快之人,倒是显得我婆婆妈妈了。”公子苦笑了一下,道:“要求倒是谈不上,毕竟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反过来说,应该是我需要来求你们,才能完成这件事情。在明天你们拿这个请柬去拍卖行时,可否也能带我一起?” “这请柬本来就是你的,如果你想要,自己去就可以,为何非要和我们在一处?”程末问。 “实不相瞒,其实这次拍卖会,我本身毫无兴趣。而这份请柬,也是别人随手赠给我的,按照我的计划,本来是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不过另一个突发情况,却改变了一切,也让我不得不来此一探究竟。” “发生了什么?”程末心说事情也真的赶巧,雪轻灵来此别有目的,正巧碰上这个公子,居然也不是为了老老实实的拍卖而来的。 “这家拍卖行,和我家多少有些交集,本家很多生意,都是有赖于拍卖行的掌柜,才能顺利交接。本来双方的交易都很顺利,不过就在不久前,有人告诉我一件事——有人怀疑拍卖行的掌柜靠作假的账单,欺骗了所有人,进而侵吞我家的产业。由于事关重大,且极为恶劣,我也不得不来此查看究竟,却没有想到刚刚来到这里,就碰到了麻烦。” “麻烦就是,你的请柬被我收走了?”雪轻灵调皮一笑。 “如果真的仅仅像姑娘说的这般,倒还算好了!”公子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我本来就是匆忙前来,什么准备也几乎没有。等到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比我想得棘手。如果我想要查清楚我家资产到底有没有被他们克扣,势必要清点他们的账目。而如果提前让他们得知,势必会走漏消息,那样一来他们有所准备,我就什么也查不到。这样一来,我就只能偷偷地去查看。可是拍卖行里,认识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今天我能进去,就是因为一个朋友替我引的路。我发觉不妥,才借故离开了那里。如果一直这样,那等到明天我来到这里的消息,势必弄得尽人皆知,也早晚会落入拍卖行主人的耳中。” “所以你就想找上了我们,让我们替你打掩护,等明天带你进去之后,同时不会暴露你的身份。”雪轻灵恍然大悟。 “姑娘当真冰雪聪明,事实也确实如此。”公子苦笑道:“如果二位能答应我这个条件,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既然如此,找你的那位朋友帮忙,不可以吗?”程末沉声道:“为何非要来找我们?我们和你素未相识,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况且在之前也是我们偷走了你的请柬,按理来说,你最不应该相信的就是我们才对。” “如阁下所言,似乎确实如此。不过我那些朋友不过是萍水之交,换作平日,一起喝茶聊天或许可以。但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们并非合适的托付人。” “原来有钱人家的朋友虽多、却没几个有用的,这句话竟然是真的。”雪轻灵道。 “言过其实,却也不无道理。而反观二位,在之前拍卖行的对峙中,你们机智和敏锐展露无余,随机应变之快、手段之高,也当真让人叹为观止。若有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这样的人,想必谁都会觉得足可安心。至于和各位熟不熟悉,我倒觉得反而次要了。我虽从未你们有过交往,从刚才的表现中,我也能看出来——你们都算是好人,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辈。和你们合作,我很放心。” “但谁知道我们放不放心呢。”雪轻灵冷笑道:“你相信我们不是恶人,我们可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毕竟我们可没看到有人为难你的样子,也没法猜出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两位还不相信我的诚意吗?”公子眉头皱起,没有料到雪轻灵这么不易说服,“我可是将请柬都让给二位了,只要你们愿意替我掩护就好。这么简单的条件,都不能够满足?” “谁知道呢,你会不会之后又贪图我们什么,在背后捅刀子。毕竟暗算这种事情,也是最无解的了。” “以我来看,就凭二位,身上还没有什么能让我贪图的。”公子有些不快地道。 “好了,和你开玩笑的,你可以加入我们。”雪轻灵突然脸色一变,朝着公子吐了下舌头,道:“不过我先提个醒,我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人,要是被人发现你和我们在一起,别坏了你的名声。还有,明天我们肯定要搞点什么事情的,到时候如果你手脚慢了跟不上我们,别说我嫌你碍事,把你一脚踢走。” 雪轻灵颇为洒脱地说。 “你说‘不是好人’,为什么非把我也算上。”程末有些不满。 “姑娘的心事真是变化莫测,我有些跟不上你的节奏了。”公子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如此说。 “不管怎样,至少到明天为止,我们也算是同伴了,彼此至少也要有一分了解和信任。”雪轻灵对公子道:“我叫雪轻灵,旁边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叫程末,你又叫什么?别用假名骗我,想要合作,至少也有些诚意更好。” 公子想了想,之后说:“在下叔嘉,原谅我暂时只能告诉姑娘这么多,更多的事情,还等这次结束后,我再一一告知。兴许有机会,还能再请二位去我那里作客。” “好了,这也就够了。”雪轻灵点点头,说:“那今天,就先各自回去,准备明天的事情。”看她这副样子,似乎完全把自己当成这个三人小队的“队长”了。 “雪姑娘的确爽快,那我就先行告辞了,等待明日再碰头。”叔嘉点了点头,转身先离开了。 雪轻灵看着对方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转身也正要走。 冷不防,程末到了她的身边。 “我不是说今天先散了,明天再见吗?”雪轻灵奇怪地道。 “我在这里没有别的去处,不跟着你,还要去哪?再说,我可不像叔嘉那般天真,请柬和我的玉佩都在你那,等于你掌握着全部的主动。你要是就此一去不返,我岂不是很亏?”程末说。 “既然这样,请柬你先保管好了。”雪轻灵一边说着,将请柬拿出递给了程末。 “这……”程末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如此,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眼前赤金色的帖子,也想不通自己是该接、还是不接。 “不要啊?那我收起来啦!”雪轻灵眨了下眼,又马上把请帖收了回去。 “你又在耍我?”程末说。 “谁知道呢。” 少女将自己发鬓的银发收拢到耳后,程末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说:“你为什么要答应叔嘉加入进来?” “他看着不像个坏人,而且是个富家公子,应该有许多钱,还有求于我们,想必到了明天,会有很多用处。” “所以你完全拿他当工具人?” “不全是。” “那?” “让他加入,你也会安心些。”雪轻灵忽然认真地道。 程末微怔,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你的玉在我这里,你也就始终不放心我。这时候要是加入了另外一个人,对你来说,也就多了个人监视我,你当然就可以更放心。” 说话中,雪轻灵照常向前走。 程末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无形中,他和她的距离,也就更远了。 不过在他的瞳眸里,少女银发的背影,愈发清晰。 九:接连不断 “今天这人,倒是比昨日反而少了许多。” 雪轻灵按了按头上的斗笠,透过斗笠上藤条编织的缝隙,抬头看着正午刺眼阳光下密集的人群,如此说。 为了今天的行动,他们都要尽量不引人注目,像是她的一头银发,不管去哪都太显眼了,必须遮盖住。雪轻灵就自己把头发挽在一处,然后带上斗笠,这样不仅连银发,她的容貌也一起被遮挡了大半。 至于程末,此刻也带着一个斗笠,陪在她的身边。这也是雪轻灵决定的,他本来也不愿意如此。按他的看法,早在一开始离开谷阳海市时,他就已经把衣服换成了一般的款式,并不惹人注意。兼之从北域一直到这里长途跋涉,他早就学会了如何隐藏于众人之中,按理来说并不需要如此。不过雪轻灵却告诉他,就他那张走到哪里都恨不能让人觉得欠了他钱的面庞,已经够惹眼的了,半强迫还是让他把斗笠戴在了头上。 “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样一来反而更显眼了吗?”程末半推半就,调整了下斗笠的位置,对雪轻灵说:“两个人戴着斗笠遮住面庞,怎么看都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哎呀,你话是真的多,让你戴上你就戴上好了。”雪轻灵道:“你以为就咱们打扮得藏头露尾?好好看看,这附近要去拍卖行的人,各个都有所隐藏,不愿意露脸。咱们就戴一个斗笠,反而还普通了呢。” 雪轻灵说的,倒也是在理。抬头一看,四周人群中,但凡是以那拍卖行为最后目标的,无不用各种方法遮盖了真面容。有女子脸覆面纱,纱下还带着特殊的禁制,能隔断人的精神探测;有人面画脸谱,活像是从戏班子里走出来的,身后背着的一把刀,带着浓郁的杀气,让人不敢靠近;更有一人,周身笼罩在浓雾之中,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而至于里面的人到底是长是幼、是男是女,则完全一概不知。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程末心知这些人如此谨慎,也是别有原因。拍卖行中人多眼杂,而且为了竞拍同一物品往往会爆发激烈的争夺,如此一来在事后很难不结下仇怨。而为了避免麻烦,多数人也就会避免显露自己的身份。 “所有人都在隐藏,这样特意帮叔嘉掩饰,好像也不需太费劲。不过多出个人,彼此也能多一分照应了。”雪轻灵一边说着,四下张望,说:“不知他现在又在哪,自己又做了哪些掩饰。” “倒不如想想,他要是和我们一样都隐藏了身份,我们怎么才能和他碰头。”程末一边说着,无意扫过街道的一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斗笠掩盖了他的表情,也能让他此时的惊愕在外人看来,不那么尴尬。 他觉得自己知道了,就算叔嘉要掩饰,想发现他,也还是轻而易举。 “怎么了?”雪轻灵发现程末的态度,有些古怪,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了过去,面色莞尔,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隔着街道的另一边,一道修长的身影靠墙而立,端得是十分惹人注目,来往之人但凡经过,多少都要朝着他再看一眼。这般立于街道当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戏班的名角来了,才能引来这么多的人气关注。 叔嘉仍旧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华贵艳丽,配合他举手投足的气度,皆能看出他出身不凡。而此刻他的脸上,则戴着一个奇异面具,遮盖了他整个容貌。这个面具,与之前雪轻灵玩闹时在街面上拿起的玩具决然不同,镀金的装饰、琉璃玉的外表,眼眶处镶嵌着湛蓝的翡翠,不用细看也能猜出它的价值不凡。尤为出彩的,是在面具的外边缘还点缀着一层细密的玫瑰色绒毛,不知是采自何种异兽的毛发,根根亮丽,不沾一丝灰尘,尽显其中华贵不凡。 像程末、雪轻灵和旁人,遮盖面容,都是为了尽量不被人注意。可像叔嘉这样,越遮盖,反而越引人注目,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感觉,雪轻灵也是因此才忍不住发笑。 好不容易忍住笑意,雪轻灵走到了戴面具的叔嘉身边。听到了脚步声,抬头再看两个头戴斗笠的人靠近自己,叔嘉开始不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问:“是雪姑娘和程兄吗?” “你……你戴这个面具,算什么意思啊。”雪轻灵忍俊不禁地问。 “啊,这个,这个是我唯一能遮盖身份的东西了。”叔嘉言下有些许羞涩,道:“我来到这附近,才发现要去拍卖行的人都在隐藏身份。我也没有提前的准备,思来想去,身边也只有这个面具能遮盖一下脸。这是我原本参加‘千面会’特意准备的,没想到居然在这派上了用场。” “千面会?”言归说:“那可是中域初洵天有名的舞会,来参加的人都得向他这样,头戴面具参与入内。但凡有资格去的,非富即贵。这小子,看来出身不凡啊。” “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季初见那样的不凡之人会有什么遭遇了,希望这次至少能给我省点心。”程末说。 “这样啊,也不不错。”雪轻灵的笑声如百灵鸟的欢叫,说:“就是不知道,拍卖行的主人会不会认识你这面具,能不能看穿你的身份。” “这个应该不会。”叔嘉很有信心,“我这面具做好也不到两个月,他不认得。” “这样啊,那就走。” 一行三人,随即迈步,很快来到拍卖行前。门前的景象,与昨日几乎一模一样,整列的人排成一行,依次进入其中。门口还是昨天的守卫,在检查着每个人进入的资格。 雪轻灵凭借那一张请柬,轻而易举让三人一起入内。但看殿堂内的格局,与昨日倒是别无二致,不过之前道路两旁的平台,都已经被撤走。而上面原本展出的商品,想来也全都被拍卖行收起,即将进入拍卖之中。 程末走了一会,才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计划没有。” “计划,那是什么?”雪轻灵道。 “程末兄还真是问到我了,具体怎样,我还真的没有计划好。”叔嘉思索后回答。 程末几乎要目瞪口呆,惊讶地道:“我当你们计划稳妥、把握十足,才敢来此。合着你们连具体怎么操作都不知道,就敢来打这里的主意?”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昨天本来是想来踩点的,但一来他们不让进里面那道门,二来又被那胖中年人打搅了许多,自然没机会仔细查看里面的情况,又怎么制定计划?”雪轻灵倒是信心满满,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事有挫败感,“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且看他这拍卖会又有什么门道,到时候见招拆招就好了。” 这个观点,叔嘉也表示赞同——可能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程末却在一旁暗自头痛,这两人一个思维简单、一个毫无逻辑,简直是活宝凑到了一起。再形象些说,那就是“没头脑”碰到了“不高兴”,不出岔子才怪呢。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非要和他们在一起共事,现在已经觉得前途堪忧了。可他脸上还是尽力表现平静,只是淡淡地说:“希望能顺利就好了。” “哈哈,程末,你这次可真是,哎,俗话说能者多劳,你也是任重道远啊。”言归打趣道。 “别打岔!”程末叹了口气,双眼之中光芒闪烁,在他的眼底里,一张错综复杂的地图,逐渐浮现出来,在整个场景中,每个道路,尽数被他记录在脑海中,为着将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早做准备。 “有这万界索骥图,还真是挺方便的。”言归道。 “看来这里的拍卖会,举办的真不错啊,希望能有一些好东西出来。” 一道洪亮、而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经过了程末的身边。程末稍稍皱眉,有些残留的记忆,而当他转头,看着几个被宽袍遮盖的高大身影经过他时,身体不由得发僵了一些,连带一些不愉快的过往,也被一起想起。 “你怎么了?”雪轻灵注意到他的情况,看向那几个人的背影后,对他说:“你认得他们?” “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叫贾湛,和我有些过节,却想不到他也来到这里。”程末深吸一口气,平静说。 “哦,这样啊,不过应该没关系,我们现在都遮盖了身份,他应该也没有认出你。”雪轻灵并没有怎么在意。 这当然有关系! 他最担忧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告诉雪轻灵。 从谷阳的动荡后,至今已经过去了许久。现在那边又是怎样的情况?季初见是否安然回家?陆今他有没有安然离开?这些都是未知数。 而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传出?现在有多少人知道是他杀死的季尧、而还有别人在不停追杀他? 一旦他在这里见到了以往遇到的人,动荡也可能因此而再度兴起,波及他身边的所有人。 可是隐隐中,程末在心底里,也真的想冲过去抓住贾湛,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都问个清楚。 有意识的压制下,程末还是忍耐住了这个念头,让自己重新平静了下来。 十:夺物之争 程末默不作声,跟着雪轻灵身后,继续沿着道路向前。 视线尽头中,昨日紧闭的那扇门户,此时早已开启,门户之内,遥望可及是一个更为巨大的空间,其中没有灯火,光线晦暗,好在来此的人都是修士,五感要远强过寻常人,在这等地方行进,也能有条不紊,至少不会有太大问题。 三人跟着队伍,一起摸索着走入到门户之内,这才看到整个地方居然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之中,并列摆放着许多座椅,就像是剧场的格局,前面还有一个空旷的平台。而在二层,则是许多独立的厢房,每一间房屋不大不小,里面的装饰也很简单,但足够干净。房间里有一扇窗户,正好能对着一层的平台,让在里面的人也能看到下方的场景。 “唔,这个情况,是随便坐吗?不过既然区分了一二层,应该也有区别才对。”雪轻灵一眼就能看出,二层相比较一层要好上许多,绝对是类似“贵宾席”的地方。而进入这里的其他人,一部分自觉走向楼下,寻找位置落座。另一部分则留在二层,找寻着自己对应的房屋,井然有序。 “你翻看请柬的里面,应该有别的内容。”叔嘉道:“我托朋友替我找来的请柬,他告诉我帮我找了一张上等席位的房间,里面就有着对应的编号,一会仔细找找就能看到。” 雪轻灵闻言,将手中的帖子向后一翻,果然在第二页中看到了“上等甲十三”的字样,轻笑了一声道:“叔嘉,你的朋友也真的神通广大,好了,我们去看看这个甲十三房间,又在哪。” 沿着道路仔细,程末才发现整个区域是分成了“甲乙丙丁”四份,刚刚他们在的位置正好是“乙”字区,甲字在左、丙字在右。轻车熟路,他们就找到了“甲十三”的位置,紧闭的门户上,挂着一把银色的锁头。雪轻灵将请柬试着靠近它,请柬即刻化为流光,钻入道银锁内,锁头“咔嚓”一声打开,外门缓缓开启。 “嗯,这里面的装饰摆放,都还不错,看来他这边果然财大气粗。”雪轻灵轻快走入,扫了眼四下点点头道。而看着她热切的眼光,程末几乎要怀疑,如果不是整间房屋太过庞大,她真的打算要将这里整个打包带走。 程末看了眼四下,又注意到了尽头处的窗子,直接走上前去,把它推开,外面大厅下的场景,映入他的眼帘,和万界索骥图上的路线对应。看来一进入到里面,进入时的房门也就是唯一的出入口,而如果要试图从窗户走出,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还没落座,程末已经开始思索一个个可能。 “这里的茶,也是上好的烟萝茶,其味虽清淡,却回味悠长。雪姑娘,程兄,你二位也请来尝尝看。”叔嘉端起了一边的茶壶,倒满了三个茶盅里,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平时并不常做这种事,很不熟练。 雪轻灵坐在了桌子旁,拿起一个茶盅尝了一口,道:“嗯,的确不错。”然后望着程末的背影,说:“喂,你不来喝吗?” “我不像有些人那么悠哉。”程末淡淡道。 “太一本正经,可是不怎么讨人喜欢。”雪轻灵笑道。 程末没有回应。 “也是,可能我们的确太放松了。”雪轻灵之后的话,是对着叔嘉说的:“你称赞这里的茶好,可要知道这里的主人可是有贪污你家产业的嫌疑,如果你确定这茶也是用原本属于你家的钱买来的,你还会这么欣赏吗?” “照样会。”叔嘉抿了一口茶,淡然地说:“就算这茶是用我家的钱买来的,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无法改变,懊悔也毫无意义,不如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让自己能尽量舒服一些,也才是正道。当然,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也不会放过他们就是了。” 听他如此回答,程末看了叔嘉一眼,露出了深思的眼神。 “言之有理。”雪轻灵也点头道。 一道流光,平白自房间地下闪烁,霎时点亮了整个房间,程末、雪轻灵、叔嘉三人随之望去,见到窗户外面,偌大的空间内,接连闪烁光芒,点亮了每一片区域。一层的平台上,则汇聚了最多的光芒,一道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听着一层和二层的窃窃嘈杂,男子对着大家行礼道:“各位,在下尤朗,是这里的主事人。先谢过在座诸位愿意捧场,来我这个小拍卖行里捧场。” 尤朗的态度虽说是在道谢,却始终不卑不亢,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尤老板太谦虚了,你这是小地方,我那破店面又算什么了?买卖的东西,完全也不在一个档次。”不知二层中,是哪个房间的人在起哄,众人闻言,纷纷笑声不止,场面也更为热闹了一些。 尤朗闻言,也是面无表情,不带波动地道:“这位兄台,虽然听声音较为陌生,不过说的也有些在理。各位愿意来此,不就是看中了我这块地方里,要卖的那些东西吗?想必各位也都是来竞拍的、而不是听我一个人来废话的,那么,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说着,尤朗拍了拍手,平台之后,几个人抬着一张桌子,走了上来。 如此快速单刀直入,众人皆有些意外,对于即将上台的东西,也就更在意了一些。随着桌子被搬上,跟着一起的,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程末看到她手中拿着件盒子,猜测里面就是这次要竞拍的东西。 看到女子上台,尤朗朝着她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后面消失不见。女子则对着在场之人道:“妾身戚敏,算是这次拍卖的主持。有些事情,还是想要提前和诸位说好:如果看准了一件物品,不要凭着一时兴起,就来出声竞拍。要是最后拍得了这件物品却又想反悔的话,我们可是不会承认的。” 言语虽轻,也是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规矩还不少啊。”雪轻灵说着,拍了下站在旁边的程末道:“你有钱吗?” “你真要买东西?”程末诧异。 “少废话,就是问你有钱没有?”雪轻灵追问说。 程末想了想,道:“马马虎虎。”从焕青城出来,他身上各种灵石一共带了十多万块,用到了现在,消耗了将近一半,也还剩下数万。而之前在谷阳,他一方面自己兑换、另一方面从陆今处得到了一些华币,币值总共也有一万多,真要应付这次拍卖,应该也算足够。 “雪姑娘要是有想买的东西,我这里也有些钱财,应该能帮倒忙。”叔嘉说。 “这就够了,先不急。”雪轻灵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我可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对程末来说,拍卖这种事情,的确不是他在意的地方。 戚敏此时交待完毕,见四周为之一静,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满意地点了点头,才说:“那么,下面进行第一件藏品的拍卖。”一边说着,她打开了手上的盒子,刺眼的光芒,带着浓郁的庚金之气,从盒子里面的一块金石上传来。 “这是灵宝刺血金,在座之人,如果有炼器师,一定能知道它的价值。随意熔炼任意两种材料的属性,对于炼制任何法宝,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良好辅助。现在,这件灵宝的拍卖价格底价是一千华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 见到这第一件居然就是刺血金这般灵宝,四面不由哗然,但听到价格后,声音又立刻小了一半。显然是高昂的价格,已经劝退了一大群潜在的买家。 程末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之前没有得到的刺血金,现在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而且据他所知这个价格也不算离谱。但想到这是拍卖行,随后必然会有一系列激烈的加价,对于要不要出生竞拍,也一时有些踌躇。 “心动了?”言归笑了一下,道:“这也算踏破铁鞋无觅处了,之前没得到,又在这里见到,简直是没有比这更巧的事情了!唯独这是在你不喜欢的拍卖行里。你现在财产也颇为丰厚,不是没有机会,要不然,你试一试?” 程末没有回答,台下已经有声音响起:“一千二!” 直接在原本的价值上加价两百,看来对方对于刺血金也是很感兴趣。 “一千三!”程末在之后出声,他只加了一百,也是试探的成分更多,说实在的,他本身也是第一次来拍卖行,很多事情要摸索着学习。 “一千五!”又是刚才那个人,还是一次加了两百,听这个声音,程末判断对方同样在二层,只是在哪个房间,却无法确定。 房间里,都有独特的阵法,不仅扭曲了声音,还扰乱了人方位的判断,这也算是对于拍卖者的特殊保护——当然,这种保护,也只有在二层才能享受到。 “一千六!”程末有了个想法,又尝试着加了一百。 “程兄,是想要刺血金?”叔嘉问道。 “差不多。”程末含糊地回应。 “一千八!”又是这个声音,同样加价两百,而落到程末的耳中,还多出了一分戏谑。 “靠,这个家伙真的是来买东西的?怎么觉得完全是来搞事的?”言归忍不住道。 “有人为了灵宝而来,也有人纯粹享受拍卖的过程。来拍卖行的人,大多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这里。”程末说完后,再度出声: “两千五!” 他直接将价格提升了七百华币。 “哗——”一片惊愕声,就连台上的戚敏都露出了些诧异,没想到会有人一次加价这么多。这也是程末的策略,一开始用纠缠的方法让对方放松警惕,之后猝然加价,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听到他一口气加了这么多,多数人也会心生犹豫,放弃继续竞争。而且两千五的价格,也基本到达了程末能接受的底线。 当他这次叫价后,场面内沉寂了许久,也没人出声,之前的那个人也放弃了继续竞拍,毕竟这个价格,也的确很高昂了。 无人出声,程末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策略的确奏效。 冷不防,他又听到了第三人的声音:“三千华币!” 在他的基础上,直接又加了五百! 这一次,下面哗然更强,更兼许多议论纷纷。 “靠,这是,玩命啊!”言归也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让给他,我不要了。”程末摇了摇头。三千华币的价格,即便刺血金本身够稀罕,也太过离谱了一些,之前他寻找刺血金时,对方给他的报价,也还刚刚两千华币出头。而这次主要的问题在于,程末只把注意放在了一开始出价的人身上,忽略了竞拍的过程,是他要和在场所有人竞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有人插上一脚。 在那之后,又经历了几次叫价,这块刺血金才以三千五的最终价格成交。看着台上刺血金被仆人拿走,猜测应该是送到了拍卖它的买家手中,程末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看来,也只能再找机会了。 “程兄不必介意,拍卖这一事,本身也要看机缘和运气,不能买到中意之物十之八九,况且你这次失利,也许恰恰留下了资金,为之后更好的东西做准备。”叔嘉劝说道。 “我知道。”程末确实没有太介意。 送下刺血金后,戚敏又让人送来了第二件东西,这次,是一个浑圆的珠子,琉璃的外表下,里面仿佛存着水的波纹,荡漾不休。戚敏道:“这第二件东西,则是一枚海源珠,蕴含的纯粹的水之元气,有修行相应功法的人,得到后自然大有裨益。因为它的作用,比刺血金要弱了一些,所以起拍价格是六百华币。不过每一次加价,仍旧不能少于一百!” 因为海源珠和刺血金比起来,稀罕程度就要弱了许多,也就没人马上叫价。 而等了片刻后,从二层的一个房间中,飞快出了一个声音:“七百华币,我要了!” “你想要它?”雪轻灵奇怪地对叔嘉道。 “没错,”叔嘉认真点头,“之前我和邻居家的一个孩子玩时,不小心把他的宝贝珠子弄坏了,他哭了好久。我答应他,要给他买个差不多的。我看这海源珠正合适,送给那孩子,他一定会喜欢的。” “这……”雪轻灵、程末、乃至言归,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十一:钱有三分 “八百华币!”一旦有第一个人叫价,立刻有人紧随其后,迅速超过了叔嘉出的价格。随后,九百、一千……一个又一个更高的价格,突破着一个个人内心的底线。 价格飞快涨到了两千五,这已经超过了程末最开始为了刺血金定的极限,四周跟随叫价的声音,也逐渐稀疏了下去。 “两千六!”叔嘉在一开始后,终于第二次加价,暗示着他要坚持到底。 “两千七。”在另一边跟上的价格,声音也带着一些犹豫。对于一枚海源珠来说,这个价格,显然已经太过离谱了。 叔嘉似乎还要加价,不过他仔细考虑了一下后,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我放弃了。” “你就这样不再坚持了?”程末问。 “一枚珠子罢了,我继续下去,那不是执着,那是固执、是不通情理了。”叔嘉摇头说:“对邻家的孩子,还有很多机会,下次再给它找更好的。” “这少年,也是可以啊。”言归说:“本来当他只是个纨绔子弟,任性天真而又不知人间疾苦,却没有想到,他也有自己的分寸。” “要是没有分寸,那才是罕见。”程末说:“很多人对富家子弟都有个误解,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拜托,人家只不过是少了许多经验罢了,又不是真傻。从小到大接触的最好的教育,不但不可能是呆子,心智反而应该比正常人强上许多。” “所以,你羡慕这样的人?”言归问。 “某种意义上,我羡慕所有那些对什么都不太懂的人,这证明他们什么都不必事必躬亲、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程末悠悠叹了口气。 言归不再说话。 之后,一件件物品跟着被竞拍,无非是一些丹药、灵宝、法宝之类的。无数人踊跃出价,一时颇为热闹非凡。而程末也大概估计了一下,仅仅这一会,拍卖行至少就净赚了十万华币之多,其中利润之高,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水准。这个过程中,程末也偶尔出价,不过刺血金后,他也没有其他想要的,之所以喊价,也是存了些许看热闹的心态。 至于雪轻灵,就是完全在捣乱了,几次关键时刻加价,让之前所有的买家都大出意料。她对氛围把握的十分巧妙,每次都能贴到对方心理极限,而又让对方不至于放弃以至让自己真的买走竞品。以至程末都忍不住在想,要是对方知道雪轻灵的搅局让他们平白多花了许多钱才得到想要的东西,不知会不会有想要吐血的冲动。 至于叔嘉,就更为随意,三人之中,他出价的次数反而最多,也是唯一有收获的人。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他都会跟着叫价,有些放弃,有些则真的坚持到了最后。有几件灵宝,旋即从平台上被送到了他身边,被他不停把玩着。 “用四千华币买这一块地落根,不太合算?”程末看着叔嘉摆弄着刚送上来的一截树枝样的东西道。 地落根,一种植株的根系,千年才能生成一点,存住了所有的精华。最大的用处,一方面是适合疗伤,另一方面要是将它种下,一定几率能长成,可以吸引天地灵气,改造地脉为适合修行的场所。不过在程末的记忆里,北域地落根的价格,可是要比叔嘉花费的便宜近一倍。 “这地落根,我也没有见过,权当拿来当一个玩物,开开眼界了。”叔嘉道:“有很多事情,也未必非要有用,才去做它。” 程末听得心中一动。 叔嘉的想法,也完全是像他这样的人,才会有的。衣食不愁,除了每日的事情外,当然有很多精力,去思考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它们未必全部有用,可,却真的是自己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事情。 而像那些每日为衣食所困、挣扎前进的人,自然无法理解,也无法去体会。哪怕对程末这种修士来说,也一直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去必须做更多“有用”的事情,无论是为了不受制于人,还是查清自己的身世,他都必须变得更强。 可是,这样能说,谁就一定对了、一定错了吗? 到底哪一种,才更贴近于天道真谛呢? 正在思索这些事情时,他才听到戚敏已经开始了下一件的拍卖。 “接下来这件东西,如果在座中有修炼精神功法的人,对它一定会特别感兴趣。” 戚敏说着,掀开了新放到台上的幕布,在下面露出一块脸盘大小的东西,通体深紫色,凝若黑岩,带着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仿佛是一块树木,唯独表皮十分粗糙,更像是年代久远的化石。 在场中,有眼尖的人看出了它的来历,失声道:“这,莫非是紫府神木?” “好眼力,就是它。”戚敏点了点头,将紫色的神木托起,让众人看得清晰一些,“这块紫府神木,通体坚韧,刀不能砍、火不能侵,至今为止,几乎没有修士能成功炼化它,就算是修为深厚的大能强行而为,也会因此耗费颇多的元气,反而得不偿失。不过,紫府神木也有另一件神奇功效——将其摆入阵法内,顺着其中的纹理参悟其内核,能加深精神修为,而对于道法、妙法,也是大有裨益。我家主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一位散修手中得到它。如果有人想要,起步价格三千华币,而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两百!” 程末双目圆睁,上来就这么离谱的价格,又会有谁真心想买?就算对道法修为有好处,代价也未免太高昂了一些。 “呵呵,得自散修……”一声冷笑,突然从背后传来。 程末听得声音,就知道这是谁在笑,可下意识的,却觉得难以置信。 他回过头,第一次看到雪轻灵,露出那样的表情。 憎恶、不甘、怨恨……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从她的眼中,映照出寂灭的火焰。 就像是一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那块紫府神木,和你有什么关系?”程末察觉到了异样。 “三千二!” 雪轻灵还没有回答,他们就听到了外面已经有人在报价。 “三千四!”雪轻灵断然出口,在她的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决绝。 “三千六!”立刻有别人跟上,这可是紫府神木,怎么可能不引人关注。 “三千八!” “四千!” …… 价格一路水涨船高,而雪轻灵一直在坚持,始终没有放弃。程末带着些纳罕,看着银发的少女,对她来说,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块神木,才是她来这里的原因。 如果昨天没有那些节外生枝,或许她就不需要在这里竞拍,而是选择昨日踩点后,直接将之盗走。 一时间,程末思索了许多可能。 “七千八!”雪轻灵再一次报价,之后,已经开始轻轻喘息。 一口气拿出这些华币,对她来说,想必定然不轻松。 “八千!”可是其他的声音,仍旧在不停叫价。 雪轻灵银牙轻咬,抿了抿嘴唇,正准备继续开价。 “八千六!”这个声音,却是从叔嘉口中说出的。 雪轻灵和程末惊异地看着他。 “雪姑娘想必一定很想要这件东西,我也该出一份力。”叔嘉说:“本来两位协助我进来,我已经很感谢了,那么相应的,我也该发挥出自己一点作用。” “那倒是多谢了。”雪轻灵松了口气。 叔嘉淡然一笑,不过之后看到了程末,又露出了另一副“别介意”的面孔,似乎在对他解释些什么。 程末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有些不解。 “这小子,不会误会了什么。”言归坏笑道:“他这是让你别多心,他没有‘那个’意思呢。” “你倒是解释解释,‘那个’是哪个?”程末冷冷道。 “就是‘那个’,你还不懂?” “那为什么他要给我示意‘那个’?” “那个我就不知道‘那个’了。” 两人好像在打哑谜,索性无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在他们还争论时,继续叫价的声音,突然出现—— “一万!” 有一道声音,直接将它的价格,抬到了谁也想不到的高位。 显然,对方也对紫府神木志在必得。 “麻烦!”雪轻灵皱眉,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叔嘉也有些意外,如果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加价他也不是做不到,不过之前他就买了太多的东西,而对方还不知道会竞价到什么程度,一时之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撑住。 “乙二十七的客人,出价一万,还有人加持吗?”对于价格到了这个程度,戚敏自然心里是高兴的,表面还是尽力维持不变。 许多原本跃跃欲试的人,现在也完全沉寂了下去,最高的价格一出,很多人都力不从心。 还没有人回应,戚敏点了点头,正要宣布。 “甲十三,两万华币,要是可以收灵石,还能更高一些!”程末站在窗前大声喊。 十二:轻车熟路 这一声吆喝,在场许多人震惊之下,几乎忘记了呼吸。 一口气加价到两万,还说可以更高……是哪家的败家子,这么玩啊? “你……” “程兄?” 雪轻灵和叔嘉也都意想不到。 “事先说好,这些钱一半由我出,另外一半,你们两人看着分摊。”程末看了雪轻灵一眼,忽然低声对她说:“我要是再不出价,你得不到它,又得想方设法把它偷来?对我来说,能最快拿到我的玉最好,可不想继续陪你闹下去了。” 程末之前,虽然多次出价,也没有竞得一件东西,在场三人,自然是他财力还最为富裕,做这件事情也最合适。 “嗯。”雪轻灵微笑了出来,对着程末淡淡道。 “甲十三的朋友,在华币上加上灵石的价值,倒是不可以。不过如果你有大量的灵石,我们这里也可以收购,并且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戚敏平复了下心绪,对着在场中道:“甲十三有人出价两万,还有人继续吗?” 一片死寂。 开玩笑,一个疯子上来把价格杀到了一万、还暗示他能继续下去,剩下的人再疯狂,也没有勇气和他斗下去,因而纷纷选择了避让。 而这,也是程末想要的结果。 他加价后故意说“还有灵石”,就是给人一种他的财力无穷无尽的感觉,吓退所有人。 不过这样,也可能有人猜测:加价到两万后,是财力已经耗尽才会说要加灵石。进而导致有人继续和他竞价。 哪种情况都有可能,总之,对程末来说,这更接近于一场赌博。 现在来看,他是赌赢了。 程末松了口气。 紫府神木,最终被他拍得,不一会,就从台前送到了程末这边。而戚敏那里,则说:“各位,本次拍卖会,暂且休息,各位请留在原地不要总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我们的侍者说,会尽力满足你们。两个时辰后,拍卖继续进行。” 说着,戚敏离开了台前,台上的光芒也随之熄灭。 “真是古怪,拍卖还有中场休息的。”言归嘀咕说。 这时候,紫府神木已经送到了程末手中,他看了一眼,感慨这就是价值两万的灵宝,就将之递给了雪轻灵。 “谢谢。”雪轻灵的眼中,涌出了一些晶莹,郑重接过了它,放在眼前一看。 仅仅一眼,她就面色大变。 “怎么会?”喃喃自语,雪轻灵飞快又调转神木,看着它的背面,“真的没有!”她的手不停在上面擦拭,就像神木上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难道不是它?”雪轻灵失魂落魄地说。 “出了什么事?”程末看着黯然失落的雪轻灵,沉声询问。如此快的变化,像是须臾从天际掉落入地狱,大起大落的情绪,不由让人担忧。 “我……没事。”雪轻灵勉强道。 随着戚敏的离去,周围的灯光再次暗淡下来,房屋内,昏暗的光线中,雪轻灵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程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吟片刻,雪轻灵忽然站起来,就要向外走去。 “你去哪?”程末问。 “稍稍出去,走动一下。”雪轻灵淡淡回应。 “去哪走动?”程末隐隐觉得不妙。 雪轻灵没有回头。 “你,难道打算去后面,找紫府神木上缺失的那些部分?”结合雪轻灵刚刚的表现,程末隐约猜测到了一些。 雪轻灵不答,就要继续走出。 “你等一下!”程末拦在了她面前,沉声道:“你昨天没有机会去后面踩点,拍卖行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根本一无所知!贸然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担心过头了。”雪轻灵勉强笑了出来,“别忘了,本姑娘妙手空空,可是个神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问题,还能难倒我?” “在狡猾的神偷,也应付不了层出不穷的未知。你连后面的布置都不清楚,又能作出什么计划来?难道就凭着意气,硬闯一通?” 听着二人的争论,叔嘉忍不住道:“那个,二位……” “你闭嘴!” “闭嘴!” 程末和雪轻灵不约而同道。 叔嘉立刻不敢再说一句话。 僵持了片刻,程末终于说:“你告诉我,缺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替你去找。” “你?”雪轻灵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后台的情况,我比你清楚,让我去,把握应该比你大一些——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能说,我确实知道,而且我要是去,把握一定比你大就是了。” 程末平静地说。 万界索骥图,算是他一个秘密,至今也不愿让太多人知道。 有这个地图,他相信就算自己不清楚后面的具体道路,也可以有惊无险。 雪轻灵凝视着他虽然淡漠、却充满信心的面庞,灵动的双眸,微妙的出现了一些变化。就像一块玄冰,被融化后化为一汪清泉,缓慢流入心中,滋润着干涸的心田。 奇妙的感觉,让她自己,也不明所以。 “那个,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叔嘉插进来,有些战战兢兢地道:“我刚才想说:要是可以,我想和程兄一起去。” “哦?”程末看向了他。 “我说了,拍卖行的主人尤朗和我家也算故交,这里我也算了解一些,有我带路,应该比程兄一个人胡乱去找更靠谱。而且,我也想去后面查一查这个拍卖行的账目,说不定能找到他们侵吞我家产业的证据。” …… 程末悄悄打开了门,向外看了一眼,然后觉得自己白多心了。 虽然戚敏请大家暂且休息,可没人真的会一动不动的,这个当口,二层贵宾席中的人,很多都已经离开了各自的包房,在外面走动。黑暗的回廊中,影影绰绰,很多人走来走去,这个时候程末他们再出门,也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暗中松了口气,程末先走出了甲十三的房间,叔嘉紧随其后。二人沿着廊道,一路向前行进,这和他们进来时候的方向,也是正好相反。 “程兄和雪姑娘关系亲密无间,让我也真是有些羡慕。”叔嘉在程末身后,忽然说。 程末的脚步,稍稍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进道:“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和她其实认识还不到两日。” “这么短?”叔嘉吃惊道:“我还以为两位已经相识了很久,才会这般默契,没想到……” “默契?”程末苦笑一下。 总不会要告诉他,自己和雪轻灵相识的缘由,居然是她偷了自己的玉佩。 不经意间,程末看到,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条岔道,继续沿着原路向前,就能从大门走出。而如果走向另一边,则是整个拍卖行后侧的区域,那里也是雪轻灵昨日没来得及去探索的地方。 不过在程末的眼底中,所有隐藏的路线,都已经历历在目,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秘密。 “朝着这边走去,就是拍卖行的后台,我以前来过几次,不过没有仔细探索。”叔嘉也这么说,“不过,我却还记得,尤朗倒是告诉过我,在这后面,他藏了一些东西。” “藏了什么?”程末询问。 “不太清楚,不过听他的口气,应该是为了避免别人进入,他设下了些特别的禁制。”叔嘉解释着:“具体怎么样,还是要去看一眼才会清楚。” 程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可以压低了声音交谈,彼此的注意力都在对方的话语上,以至于没有察觉,一道脚步从后面,慢慢传来。 就在他们商议妥当,准备继续前进时。 “你?等一下!” 后面一个人影,突然叫住了二人,带着急切的语调。 程末全身一僵。 他已经听出了,这分明就是贾湛的声音! 居然在这边,又碰到了他。 自己和叔嘉二人出来时为了图方便,斗笠和面具统统没有带上,或许对方就是因此无意中看到了自己。 那么此刻,贾湛又打算做什么? 兴许谷阳的事情,早已传开,而贾湛也有所听闻,才会选择在此刻叫住他。 再联想贾湛贪婪的性格和自己与对方的过节,被他盯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该怎么办? 听着背后的脚步,越来越近,程末的心,渐渐冰冷。 事到如今,即便是在这里杀人灭口,恐怕也没办法了。 剑意,透过了程末的双手。 在贾湛就要靠近自己的后背的那一刻,程末猛然准备回过头去。 “你,是叔嘉吗?”贾湛忽然开口道。 程末强行刹住了自己的动作,仍旧背对着贾湛,一动不动。 “你是?”叔嘉看了眼程末,立刻转过身,望着贾湛露出了些迷茫的表情。 “果然是你,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贾湛大喜过望,道:“叔嘉你莫非忘了我?在下姓贾,过去我去你家拜访的时候,和你有过一面之缘。” “你,莫非是贾湛掌柜?真是惭愧,事情过了太久,我的确忘了。” 听着二人的对话,程末渐渐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 “哎,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我们再见到,也是缘分嘛。”贾湛随意地道:“你在这里,莫不是也来参加拍卖?” “啊,没错,我对立面一些东西很感兴趣。” 叔嘉一边说着,飞快给程末打眼色。他早已看出,程末对贾湛时颇为不自然,现在正是他脱身的好机会。 程末看懂了他的意思,立刻离开了这里,转向岔路的另一边消失不见。 “哎呀,早知道你在这里,就把你叫过去和我一起了。之前竞拍中谁也不知道谁,说不准好几次咱们还一起叫价了,把价格越堆越高,白白给对方添麻烦。”贾湛一边说,注意到了程末的离开,奇怪地问:“你那个朋友,他怎么先走了?” “哦,他有别的事情,我们不用管他。贾掌柜,你和我说说,你来这边又做什么。”叔嘉拼命给程末掩饰着。 “啊,好,可以啊。”贾湛和叔嘉交谈起来。 而在心中,他还会有些疑惑,刚刚的人,虽然只看到了背影,可总觉得有些熟悉啊。 十三:隐秘之局 迅速甩下了贾湛的身影,程末走到了另一条路上,眼见四下无人,方才暗自松了口气。方才要不是叔嘉帮他拖住了对方,也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定了定神,他看向了眼前,这一条廊道中,晦暗不堪,即便有两旁墙壁上的明石作为光源,也始终无法照亮清晰。神秘莫测的感觉,盲猜这里,应该就是通往拍卖行后台的路。 “叔嘉那小子,还算机灵,要是没他随机应变,现在恐怕要遭。”言归看着眼前,道:“不过没有他跟着了,现在你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进。眼前这条路,也就有点门道。墙上的明石看似是来照明的,但实际上,反而是它们遮蔽住了前方的路。” 言归说的,一点也没错。 程末用心感知,就可以发现,这些明石彼此隐约相连,构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障,如迷雾般,遮蔽了整条道路,哪怕以精神感知之下,都只能看到模糊的一星半点轮廓。而在黑暗之后,天知道还藏着什么更可怕的机关陷阱。 “如果将这些明石直接破坏掉,应该是最快的方法。可那样一来,也会立刻被察觉。”程末思索片刻,万界索骥图直接出现在手上,地图覆盖的范围内,一切路径,尽数被标注了出来。 “妙哉,有这个在手,果然就方便许多。”言归拍手赞叹道:“不过还是要小心,万界索骥图只能显示你能探测到的范围,万一有什么隐藏太深,那可就糟糕。俗话说‘吃饭防噎,走路防跌’。” “这个我自然知道。” 程末说着,步子已经向前迈出,轻巧踏入明石照耀的范围,对应着地图,黑障之内,虽然不算轻车熟路,但一路也是有惊无险。好几次躲开了尤朗他们设置的一些隐秘陷阱,程末用着平缓而稳健的速度,一路向前。 “对,就是这个方向,等下,在这稍微左转,一点就行,好的,一点。”言归也看着地图,给程末不停指引。 忽而,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说:“先停一下,这里好像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程末虽然疑惑,仍旧立刻停下了步伐。 “这里好像,出了些别的问题,虽然我也感觉不到,不过你来看。”言归说着,对着万界索骥图前面的区域一指,程末仔细一看,在前方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凭空出现了许多细小的光点。 “这些,都是什么?”程末疑惑不解。 “十有八九是灵阵的灵印,要是这么密集,恐怕……”言归说着,屈指轻弹,银白色的真元从指尖冒出,轻轻向前飞去。真元化成一个银色圆球,轻飘飘的,犹如大海之中一点泡沫,浮到了前方区域的中央。立刻,万道光芒从地面上闪出,将银色圆球瞬间刺破。千疮百孔,只看这个样子,如果走过去的是个人,后果也可想而知。 “这也……太狠了一点。”程末倒吸一口气,“里面到底有什么,居然用这么厉害的灵阵防御?” “这叫厉害?你还没见过更厉害的呢!当年藏剑谷的护宗大阵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柄仙剑组成,外人一旦闯入,剑阵发动,剑气绞杀之下,立刻连灰也不剩,这才哪到哪!”言归道。 “但他在此刻放置灵阵,也就说明了里面的地方,是尤朗不想让外人靠近的。”程末分析道。 “言之有理,防守越严密的地方越重要,咱们算是找对地方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阵法如此严密,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那他们自己到底是怎么过去的?难道这附近还有开关?”言归说着,不住张望着寻找。 “布置下阵法,再把开关给人留下?那他这个灵阵是拿来给人玩的?”程末沉吟道:“应该是想要通过这里,身上要带着特殊的信物,那样才不会被攻击。不过眼下,可是没有这个条件了。” 这般说着,程末也是暗暗头痛。都走到了这里,要是再半途而废,可就太失败了一些。 言归稍稍思索,猛地一拍手,道:“对啊,怎么把它忘了,你不是还有汉方岭简仪么?” “汉方岭简仪?”程末不明白他又要拿这炼宝圣器做什么。 “汉方岭简仪可以强制取得其他核心灵印的控制权,刻下自己的烙印。虽然这整片灵阵极为强横,你想要反客为主控制它几乎不可能。但只要暂时干扰它的灵印流向,使之无法针对你,不也就是个办法吗?” 这一下还真提醒了程末,以真元沟通灵台,自沉罪灵尊内,汉方岭简仪逐渐出现在他的手中,其上圆球飞快转动,场内的氛围,也随之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而程末最大的感觉,就是这片区域对自己的“警惕”明显降低了。原本走过通道之内,就像有无数的人无时不刻在观察着自己,时刻想要找时机攻击。而到了现在,虽然像言归说的一样,他无法操纵这片灵阵,但彼此的气息,几乎完美融洽在一起。 “就是现在,赶快通过这里,时间一长,这个状态必定无法持续,弄不好还会灵阵崩塌,到时候哭都来不及!”言归飞快说道。 程末一惊,身影如飞鸿一般,快速掠过这片区域。黑暗的廊道中,身影须臾变换,如残像般疾速前行。用不多时,他只感觉周围压力顿时一减,光芒也重新明亮起来。 “就算是通过了。”言归松了口气,道:“现在去哪?” “正前方。”程末说:“之前看地图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一片区域有个房间最大,猜测应该是尤朗处理事情的地方。如果想要找东西,当然先去那最合理!” 进到里面,视野立刻开阔了许多。大堂之中连接着许多通路,尽头通往不同的房间。整个地方空无一人,每一扇门户都自由出入,和外围相比,警戒反而宽松了许多。或许正因为外面那灵阵的严密,才想不到会有人真的闯入进来。 程末轻手轻脚,缓缓推开最里面的那扇大门,见到里面书房似的布置,正先映入眼帘的除了一整张书桌,就是整扇的书架,上面摆放的大多也不是书籍,而是各种奇珍异宝。想来尤朗既然晶莹拍卖行,那么自身对于一些宝物有所喜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天底下俗人也都一个样,有什么好东西非要往房间里面摆,恨不能天天看到才满意,这叫什么事啊。”言归嘀咕着。 “那要是有什么好东西都所在黑屋里,天天怕丢什么也不敢拿出来给别人看,不是更可怕?”程末吐槽了一句,开始从书架上翻动,找寻自己要找的东西。 “雪轻灵那丫头说的,是一幅画对。”言归说:“拿紫府神木当底板,上面得画出多昂贵的画啊,难怪会被单独取下来,只把神木送外面去卖。这种好东西,不拿来自己收藏,简直对不起开拍卖行的。”言归对于这个思路,似乎很能理解。 “不过,不是说紫府神木本身坚韧难以损毁,为什么在一侧画的图画,还会被整个割下?”程末翻看好一个花瓶后,一无所获,又将它按照原样放了回去,尽量不留下会被人察觉的痕迹。 “拜托,你以为紫府神木是什么?金子样的东西整个长成的?它再神奇,也是一种植物,受其天道洗礼,才会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特性。而既然是植物,理所当然就会生长。长成的地方是紫府神木,那没有长成的,自然和普通树木相差无几。如果是画在那个地方,直接切割下也就不是什么问题。而且还能留下完整一块的紫府神木,拉去拍卖也是正好。” 言归一边说着,也将手头的东西放下道:“我这边也是没有,如果那丫头能说的详细点,到底是怎样的画就好了。” “的确如此。”程末点了点头,想起之前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异样。 不知为何,雪轻灵在说出“那是一幅画”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与其一直找这个还找不到,不如换下别的思路。”言归一边说着,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典籍,扔给了程末。 程末随手接住,打开一看,说:“这是……账本。你是想让我替叔嘉查找这里的账目吗?” “当然如此,他已经为你牺牲了那么多,自己都没法跟来,你不帮他做这个,谁帮?” 言归说着翻看了一眼,立刻苦了脸,道:“糟糕,我不会看账,这个……怎么看出来有没有问题?” “交给我,”程末一边将账本放在了桌子上,随手抽出另一张纸,用书案上的笔在空白的纸面上对照着账目,一笔笔测算着,“如果有假的账目,一般都会在记录中想方设法掩盖过去,这样可以骗过一般人,可是如果仔细测算,肯定会出现问题。例如假设尤朗侵吞了叔嘉家里一枚灵石,他自然不能直接写‘叔嘉的一灵石’这样,而是会想办法把这一笔钱财挪到别的地方,像是用‘采购鸡蛋,一灵石’这种。可是常人都知道,灵石的价格是不能和鸡蛋相提并论,这样一来就会出问题,细心些都会被人发现。” “哦,原来如此,这么多弯弯绕,难怪那些账房一个个都是花花肠子。”言归饶有兴致地说。 程末这时不再回答他的话,认真的核对着上面的每一笔账目。用他的方式计算完毕后,都会和原本记录的数据比对,来测算其中的误差。稍许之后,程末放下了笔,将自己计算的纸张拿起,上面密密麻麻已经布满了数字,皱眉说:“奇怪,按照我的估测,这里面虽然有些偏差,可大体还是不差的,没有任何一笔钱的来路不正。难道,叔嘉所获知的信息,真的只是谣言?” “这也不一定,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一般的传言都会有所渊源,而纠缠到最后才发现,它们居然还都是真的。也许还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 “忽略了?”程末一边说着,用手摸着账本,想要仔细看看自己是不是算错了什么。 而当他的手指触及到书封时,他的脸色遽然一变。 在他的手指下,出现了几片残破的纸屑。 “有几篇账目,被尤朗撕掉了!”程末断然道:“难怪我没发现不对劲,他直接将证据毁掉了!” “这可就尴尬了!”言归也说:“我们知道他搞了手脚,可是还没抓住他的把柄。要是拿去交给叔嘉,他恐怕也无法轻易相信。” 二人正在思考对策时,突然发觉,在书房的门外,两道脚步声,正在传来。 “主人,您请这边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透过门传过。 “不好,是尤朗和戚敏,他们要过来了!”言归暗呼不妙。 当此时,书房的大门,“砰”得一下被直接推开。 十四:瞒天过海 戚敏给尤朗引路,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内。 房间内,打扫得十分整洁。书架上的珍品摆放井然有序,桌案上的书籍、账目整齐地罗列在一起,别无杂物。一旁毛笔也洗涮得干干净净,挂在笔架下,一派书香整洁的样子。 “真是辛苦你了,敏儿。”尤朗忍不住赞叹道:“除了拍卖行的事情,连这些小事,都要你来打扫,你真的是费心了。” “主人过赞了。”戚敏平静回答。 “我去,好险啊。”言归忍不住擦了下冷汗,道:“幸亏你反应快,不然现在非和他们撞个正着!” “闭嘴!”程末小声斥道,尽力闭敛了气息,连大气也不敢喘。 运转到极致的沧梦沉蛰,可以几乎闭敛他的一切气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就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藏起来。他现在躲藏的地方,只不过是用元景神灵术变换了另一件东西,遮盖了他的身形,如果二人有心的话,还是能够发现。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末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动,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之前的拍卖,进行的还顺利吗?有没有出什么岔子?”尤朗坐在了书案后的椅子上,随意地询问道。 “并没有什么问题,整个过程都很顺利,主人你收集到的那些东西,全都完好地拍卖了出去,这次算是收获颇丰。不过具体的金额,还是要等结束后我才能给你结果。”戚敏在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道。 “这个戚敏要么是真忠心耿耿,要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拍卖行里她作为总负责人,不管收益有多少,按理来说都会截留一部分。事后不管她告诉尤朗多少金额,尤朗也得信。”言归在一旁忍不住道。 程末一言不发,继续听着二人的对话。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戚敏忽然说。 “怎么?” “在拍卖场中,我似乎发现一个人。” “谁?”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是叔嘉。” 戚敏断然道。 程末的心狠狠一颤,几乎忘记了跳动。 “难道,被他们发现了?”言归也觉得诧异。 在场之中,当戚敏说出了这句话后,尤朗也不发一言,许久才说:“你将我书架上,左三排右数第二本书,拿来给我。” 戚敏领命,转身从书案前向着一旁的书架走去。 “糟糕,他们,要过来了!”言归这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的发展。 要知道此刻程末藏身的位置,就在书架旁边!只要仔细看去,立刻会发现异样! 程末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戚敏里自己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对方的步伐,踏在地面的声音,一下、两下……扣动着自己的脉搏,血脉似乎全都胀到了他的大脑中,让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而随着对方的走来,无形中,是阴霾的黑影遮盖着自己,掩盖了视野中最后的光芒。 戚敏一直无言,走到了书架前停下了脚步,几乎和隐藏的程末面对面相对。她若无其事般,伸出一只手,经过了程末眼前,从指定的位置,拿出了那本书。 然后,转身回去。 自始至终,她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程末大松了一口气。 “呼——好险,好险。”言归后怕道:“你找的这个地方藏着,也算够巧了,一般人轻易也真的不会注意这个位置。” 程末实际藏身的位置,是夹在书架的顶层和天花板之间,他用四肢支撑着自己,几乎悬吊在棚顶上,同时用元景神灵术幻化出另一块虚假的“棚顶”,用来掩盖自己的身体。 要是戚敏察觉头上有异样,仔细观察,马上就会发现他藏身处的不自然情况。可就像言归说的,一般人几乎会忽略这个角落,根本不在第一视线内,所以刚刚险之又险,程末还是没有被察觉。 尤朗接过了戚敏手中的册子,又翻开之前程末看过的那本账目,仔细核对着。看来这本书是账目的副本,原本夹在在架子上的一众书籍中,才会被程末和言归忽略。尤朗翻看的速度飞快,不多时两本账目都核对完毕,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主人,我记得之前的账目,你都毁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为什么还?”戚敏有些不解。 “以防万一,当然要小心为上。”尤朗稍稍松了些心,才说:“对了,你说叔嘉过来,他是做什么来的?” “看他的样子,只像是普通的路过这里,然后和朋友一起凑个热闹。之前还带着华贵的面具,十分显眼。”戚敏犹豫了一下,道:“主人,你是不是多心了?如果他们要调查那件事,为何之让他一个人来此?”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他叔嘉真的是为了那件事而来,我们总要有些准备,况且,他既然来了,却没有来和我打声招呼,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尤朗沉吟说。 “主人说的是,是我草率了。” “不过也不光是我们,还有一些人,你记得之后去通知他们一下。”尤朗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天,说:“谢一、田孟陇、申讳,还有路承风他们,叔嘉的那些财产,除了我们外,他们都有经手,注意让他们小心点,万一叔嘉又查到了他们头上,不要露出马脚。”言谈中,显露出他的谨慎小心。 程末听到这些话,心中一动。 “好的主人,我一定会及时通知他们,让他们做好万全之策。”戚敏回复说。 “现在差不多是不是到了下半场拍卖的时间了?”尤朗吩咐完后,忽然说:“咱们差不多应该回去了,之后的事情都做完,这才算完全结束。” 尤朗一边说着,径自起身,要向外走去。戚敏先一步把门打开,让他走出。稍许后,二人的身影一齐消失在了房间内,“嗒嗒”的脚步声,几乎微不可闻。 一点细微的声音,从书架上的天花板传出,程末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轻巧地落在了地上。他注意着二人走出的门户,轻轻将耳朵贴在了上面,确认他们不会回来后,转身回到了尤朗的书案前,再次拿起纸笔不停记录着什么。 “你在写什么?”言归将头凑了过来,发现程末在纸张上写下了“谢一、田孟陇、申讳……”等几个字,全都是尤朗刚才提及的一同参与了分割叔嘉家产业的人名字。 写好后,程末将纸张拿起,等墨迹干涸后轻轻一弹说:“虽然账目都被毁掉,但只要有这个,也不算空手而归。” “你也是够机灵的,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方面。”言归道:“雪丫头让你来找的东西,你又打算怎么办?” “这个……那就继续找。” 趁着尤朗二人离开的空档,程末继续开始在书房里寻找起来,这次要比之前更为仔细,书架地下、柜子上沿,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逃过他的。连言归都跟着一起帮忙,从里到外仔细搜寻了一番。不过到了最后,也还是一无所获。 “我说,会不会雪丫头根本记错了,还是说她的那副画,其实没有在这里?”言归道。 “我也不清楚,”程末叹息说,“实在不行,这里找完,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真是够麻烦。”言归摇了摇头,将手上刚刚找到的废纸捏成一团,顺手扔到了一旁的一个纸篓里。 程末的目光,顺着被言归扔掉的纸团,慢慢落到了纸篓中,眼中顿时一亮。 就在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来盛放杂物的小盒子里,程末这才注意到,里面放着一样东西,格外的不协调,宽大的外沿、紫色的边框,就像一块干枯的树皮。 程末一边想着,伸手将之拿了出来,不过看了一眼,面色大变。 “这是……”言归也有些迷惑了。 他们望着上面的图案,相视无言。 …… “好的,这就是我们今日的最后一件竞拍品,谁想要出价?” 平台中,戚敏的声音传出后,四周引起了轰动,最后一件拍卖品,自然会让很多人参与竞拍。 “程兄,他怎么还没回来?”甲十三的房间内,叔嘉和雪轻灵焦急地等待着,和贾湛相遇后,叔嘉也婉拒了对方的邀请,直接回到了这里。而看着拍卖会已经进行到了结尾,程末却仍然一去不归,二人的心态都有些不安。 “莫不是,他又出了什么事情?”雪轻灵喃喃自语,素手放在坐着的膝盖上,慢慢握紧。 “雪姑娘不要着急,要不然,我去找找看?”叔嘉看着她的情绪,如此说。 “哗啦,”门被推开,叔嘉和雪轻灵一起回头,见到程末走了进来,方才大松了一口气。 叔嘉立刻问:“程兄,没事。” “遇到些小麻烦,没事。”程末一边说着,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叔嘉。 “这是?” “账目已经被尤朗毁掉,不过他提及了几个名字,我都记了下来。暗中截留你家的财产,他们都有关系,你按照这个去查,一定有收获。”程末道。 “这,多谢程兄了。”叔嘉郑重道。 另一边,雪轻灵带着希冀的眼神望着自己,程末自然知晓对方的意思,沉吟片刻,将东西拿出,道:“你想要的是它吗?” 雪轻灵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惊喜道:“没错,就是它!”欣喜之意,正像一个得到了自己最喜欢东西的女孩。 “你确定,就是这个。”程末古怪地说:“可这上面的是画?” 这一块树皮上,的确画着什么,但线条勾勒的粗糙、造型的抽象,简直就是孩童的涂鸦。 看着雪轻灵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程末心说“真是个古怪的人”。 而此时,四周忽然一暗,明亮的光线再度熄灭了。 拍卖会,已经彻底结束。 十五:移花接木 自己的房间里,雪轻灵坐在床上,拿着那块神木树皮,一直在盯着看,怔怔出神。 这几个房间,都是叔嘉张罗好的,今日天色已晚,而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慢慢处理,所以在叔嘉的建议下,他们一齐住进了这里,各自分得一个房间休息,等到明日再做计较。 雪轻灵从回来后,就一直在看着它。她看得是画,但,也不仅仅是画。 就像诗人会赞美春天,不仅仅是因为春天的美,而是在这份美之内,寄托了自己更多的情感。 就像雪轻灵此刻,想的更多的,不是神木本身,而是在少年把它交给自己的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对于他来说,这上面的图案,的确就是粗陋的涂鸦,没有任何意义。他自然也不知道,上面的内容,对于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 可是他,还是帮助自己,把它找了回来,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不是吗? 想到这里,少女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灵动的笑容。 再想起彼此刚刚见面的时刻,又是忍不住哑然失笑。 当时,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自己叫他“小色鬼”,可能也的确太过分了。 他也有很多好的那一面,不是吗? 雪轻灵一边想着,拿出了程末的玉佩,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有将它还给他。 也不知道这样一来,是不是太过苛刻了一些。 不过少女的脸上,又出现了些狡黠的表情。 让它继续在自己手上扣留一段时间,可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面想着种种这些事情,雪轻灵不断把玩着这块玉,看着它四棱八角十二面的形状。 忽而,雪轻灵注意到了什么,把它凑近自己的双眼,仔细凝视着。 这上面的图案…… “嗒嗒——”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是谁?”雪轻灵飞快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收起,大声询问道。 “拍卖行的人,来给你送东西。”外面如此回答。 雪轻灵松了口气,那些都是她买下的。拍卖行下半场进行的,有一点倒是颇为古怪。之后买家竞拍下的东西,都无法直接拿走,而是要等到事后拍卖行亲自送到各人手中,才算最终结束。这可能也是一种保护买家的办法,也是因此,叔嘉才提议在这里暂住一晚。而下半场竞拍的物品,按理来说应该比上半场更好,却也夹杂了许多杂七杂八、价格还一般的东西,因此雪轻灵也负担得起,一口气买了许多回来。 她还知道,就连叔嘉,也单独再买了一件东西。不过和她的这些杂物不同,叔嘉竞拍到的,毫无疑问是件罕有的精品。 起身打开门,她见到一个杂役模样的人站在外面,身高微矮,全身也没有真元的波动,看样子怎么也不像个修士。对方似乎也不愿多说话,见到了雪轻灵出来,将一个袋子递给了她,道:“全都在里面,你可以清点一下。” “呦呵,用乾坤袋送货,你们主人也真是阔绰。”雪轻灵说着,就要结果。 一道风声,忽然自耳畔而起,呼啸不定,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即将接在雪轻灵手中的乾坤袋,也是须臾不见了踪影。 望着向着远处飞奔而越来越小的那道影子,雪轻灵震惊之余,也是气恼不停。 “好啊,偷东西偷盗你贼奶奶的头上来了!给我站住!” 银色的身影,紧跟着追上。 …… “这些东西,差不多够了。” 程末将一些天材灵宝摆在自己房间的桌面上,对着言归说,同时拿出了两柄剑。两柄同样都是断剑,一把看着仍旧崭新、但表面已经破碎的千疮百孔;另一把,则更为老旧许多,可不仅保持了外表的完整,而且锋刃依旧锐利如斯。 “如果想将桂敛锋的剑补完,用凌跃的材料,还有这些天材灵宝,应该就足够了。但,我有这个能力吗?”程末有些不太自信。 “我都说了,你有。你又不是非要把敛锋剑恢复成原来的神器之躯,只要能用就行了。你的炼器术早已入门,以现成的宝剑为自己炼制一把武器又有什么问题?”言归说。 程末听着,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这块得自季尧的玄锆玉,还有用吗?” “按理来说,所有灵宝里,除去凌跃本身的材质,就属这块玄锆玉品阶最好。可是极阴之物,没有至阳之气做中和,可是很难操控的。唉,要是那块刺血金能到手,就简单许多了啊。”言归叹气说。 “不是自己的,求也不来。我得不到那块刺血金,说不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到时候反而因为缺了它,能更好的炼制宝剑。”程末想的很是乐观。 “你也真是想得开,就像之前,明明自己钱那么多,却偏偏是替雪丫头付了款,还毫无怨言。而且现在,你的玉也没有拿回来,是。”言归笑道。 程末一怔,还没回答。 “当当——”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他心中疑惑,不清楚这时候是谁要找自己。 将一些东西收好后,程末起身去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在打开前,他心中的疑惑,仍旧没有得到解释。 而打开的刹那间,他才意识到,或许刚刚,自己问一句更好。 现在站在外面的人是——戚敏。 “你,有什么事情?”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来意,程末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妙。 “今天白日中,你也参加了拍卖会是,和叔嘉公子一起。”戚敏清晰地道。 仅仅听到这一句话,程末的劲道从脚心沿着脊柱直接窜到了全身,真元蓄势待发。 “你们也算神通广大,居然真的能找到我,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程末试探着问。 “你不用紧张,我会来找你,其实是叔嘉公子的意思。”戚敏好整以暇地道。 “他?” “叔嘉公子有事要找你商讨,他现在,已经在等你了。” 戚敏缓缓地说。 …… 叔嘉坐在自己房间中,核对着程末交给他的那份名单。 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却仍旧写的很清晰。从上面他可以认出,这些名字,都是他所认识的人,而且在过去,彼此有着很深的交集。 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叔嘉叹了口气。 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吗?为了自己的目的,有意识的接近别人,然后,变成彼此的工具,直到不需要对方的时候。 自己早就应该明白这件事,却始终也不愿意去面对。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 不知怎么,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母亲经常告诉自己的一句话。 这句话,本来是用来告诫他世间的复杂的,让他早早对一切接近他的人带着警惕。可唯独对最后一句话,叔嘉有着深深的憧憬之心。 “以心相交”,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挚友吗? 叔嘉想到了,自己在拍卖会中,最后竞拍下的那件东西,忍不住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碧蓝的珠子。 “咚咚——”敲门声,恰在此刻突然响起。 “是谁?”叔嘉收起了蓝青色珠子,刚刚问出话,自己的房门,突兀地就打开了。 他望着外面站着的人,带着讶异的表情。 “叔嘉公子,许久不见了。”尤朗悠悠地说。 …… “喂,还要走多久?”黑暗的道路中,程末望着前面带路的戚敏,大声询问了出来。 从房间离开后,对方一眼不发,就只是带着自己在向前走动,也不给自己解释什么,理所应当,也让程末疑窦丛生。 “程末,多个心眼,我总感觉事情不太对。”言归如此道。 “叔嘉公子,就在等你。”戚敏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 “我知道他在等我,但我现在问的是,我还要走多久。”程末一边说着,停在了原地不再继续行动。 戚敏注意到他的脚步停下,也跟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直视着他道:“难道你不相信叔嘉公子吗?” “我没有不相信他,但是倘若有个人借着别人的名头,莫名其妙来找你,还不告诉你为什么,想必你也会半信半疑。”程末毫不客气地说。 戚敏听着他的话,没有回答。 “而且,还有件事。”程末步步紧逼:“雪轻灵呢?她又在哪?既然是叔嘉要找我商讨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她?” “因为叔嘉公子,一开始就只是提及了你,没有告诉她一起。” “那就请麻烦你,现在回去,再去找雪轻灵过来。”程末环抱着双肩,道:“如果我见不到她,你别指望我会继续跟你走!” 他的态度一目了然。 看着这样的程末,戚敏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宁愿相信一个刚刚认识的女贼,也不相信叔嘉呢?” “准确来说,是相比较女贼,你更不可信!”程末冷冷道:“我来自北域,在当地有个俗语——婊子无情,商人无义。贼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是贼,而婊子永远是婊子。” 说穿了,像戚敏这样由利益而聚集产生的关系,程末从一开始也就不会相信。 十六:为虎作伥 被程末如此辱骂,戚敏始终面无反应,她似乎失去了一切的表情,任何喜怒,也都不会发作。 而程末知道,像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最危险的,因为他完全无法判断出对方又会作出什么。 就像从一开始,他就想不到她会直接来找自己。 “程末,你可小心些,我总觉得有古怪。”言归凝重道。 “古怪?”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但总觉得面对她,就好像被一只狼盯上了一样,她下一刻,就会想咬你一口。” 程末的双瞳,微微闪动。 就在这一刻。 “嘶——” 空间被撕扯的声音,刺耳划过天边,戚敏的身影铺天盖地而来,完全把握不住她的真实位置。满目所见,均是重压的气息。 让人,全身的骨骼几乎都要断裂。 “到底是撕破脸了吗?”程末冷笑一声,辙踪步展开,飞快向后退去,犹如一叶孤舟飘荡在宁静水面上,潇洒而自然。五岳真形图在同时用出,大地精华源源不断输入体内,又被他随意化出,在地面上,一座座山脉似凭空而起,化作阻碍,抵挡着戚敏接连不断的攻击。三岳之力,已经不仅可以让他局限于自己的身体施展,向外显化,种种神迹包罗万象。 戚敏丝毫不乱,凌厉的气息所至,种种山脉尽数在她面前被粉碎。程末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一双手虚空探出,化作巨大的手印,如一张棋盘,将程末笼罩在其中,而程末也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变成了其中的一枚棋子,举手投足,尽数在别人的操纵中。 当真是可怕的绝学。 “哼,人心所向,除天道之外,无所不法。你以区区人力,就想束缚于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遮天般的寒意,从程末灵台而出,凛冽的气息,宛如万古玄冰,要将天地统统化作冰封雪域。于风雪之中,一道巨大的影子,若隐若现,它带着君王般的气势,指天踏地,没有人能让它低下高傲的头颅,就连天地至尊,它也要挑战一番! 寒气将手印尽数冻结,即便想要靠近,也无法前进分毫。戚敏则惊异于程末还会如此霸道的绝学,极致的寒意,几乎不是人可以达到的巅峰。虽然因为修为限制,程末还显然无法运用出它的全力,可是这精纯的品质,已然超越了天下间大部分纯寒之力。 纵横的剑意,密布于空间之中。血色的气息,撕裂了寒意,也将冰封的手印斩为碎片。一道紫光,闪过戚敏的眼前,紫光再空中不停变换着外形,最终凝结成一把剑的形状,向着她遽然刺来。程末的紫度玄光变随手而为,即刻有万千紫剑闪烁而出,配合血红的剑意,几乎能够撕天裂地。 既然决定出手,程末也是毫不留情,苍穹神剑催动到极致,剑意所至,化为通天剑域,无数剑影接连不断,绕着戚敏盘旋不停,至尊般的剑气,逼得戚敏疲于应对。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少年出手不仅凌厉,招式还如此强大。深厚的功力配合绝世神通,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人会拥有。 他到底是谁? 紫光缭绕,无数流光接连不断,让人目不暇接。戚敏且战且退,颇为狼狈,她的真元也被震散,现在就连护住自己也是万分艰难。程末再度出手,手上的紫光长剑再度暴涨数尺,剑锋所至,逼至戚敏眼前,几乎要将她一斩两段。戚敏脚上步伐连动,看看躲开了他的剑锋,紫光从她的身侧绕过,当真是险之又险。 然而下一刻,紫色的锋芒,骤然变得柔动万分,如一道绳索,直接缠绕在戚敏的身上。绳索的另一端,连接在程末的手中,猝不及防之下,戚敏被程末硬生生拉过来,双方身形交错的那一刻,程末轰然一拳打出,正中戚敏的胸口! “喝!”程末暴喝一声,手上积蓄的劲力迸发,如陨石坠落,将戚敏远远击飞了出去,他这一拳,除了蓄满的力道外,还有极致的剑道锋锐,两相叠加下,与其说是拳法,不如说是一柄挥舞到极致的宝剑,硬是劈在了戚敏的身上。 戚敏的身体颓然掉落在地面,无力地翻滚数次,才彻底停下。程末稍稍喘息,尽力恢复着体力。方才的对拼,他的真元就已经消耗了不少,经历了寰疏灵血洗礼,让他的体质到达了一个非凡的程度,但相应的消耗,也真的是个难以想象的程度。平常一个普通的动作,到了现在,他都明显觉得要费力了许多。 这样下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正在程末回气并思索时,他突然注意到,地面上的戚敏,手脚略微动了一动,然后,慢慢爬起。 “我的天啊,她居然还活着!”言归暗呼吃惊,“刚才你那一下,少说也用了九分力道,铜皮铁骨也该碎了,怎么会……” 程末微微皱眉,开始回想起刚刚的种种细节,才突然意识到一点,就是原本打在戚敏身上的那一刻,力道的触感,明显和正常有所不同。 “有所不同,难道是……”言归望着戚敏的上半身,在想着一些香艳的事情。 “白痴,我不是指这个!”程末无话可说。 戚敏开始站起身来,在她的身体表面,一层暗淡的光芒,若隐若现,覆盖在她的全身,隐约中,像是万千的鳞片彼此重叠,密密麻麻,构成了一副盔甲的形状,水泼不进、风吹不透,几乎坚不可摧。 “那副铠甲,难道是她的灵箓?”言归沉思道,“也只有这种可能,才能硬挨你的那一下毫发无损。” 戚敏望着程末,眼神是一贯的冷漠,忽然间,她大声咳嗽了出来,带出了一丝血液。 “呃,看来不是毫发无损。”言归道。 程末沉着望着她,知道虽然避开了致命伤,但戚敏还是被自己重创。当下就准备再行攻击,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可是。 “戚敏,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还是没有听啊。”一丝带着些许可惜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突兀传来。 程末暗自吃惊,因为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不知不觉中,在场就多出了一个人,又怎么能不让他心惊。 黑暗的迷障中,尤朗的身影渐渐出现,他望着戚敏,就像是长辈在劝解不成器的后辈。 “主人教训的是,是我大意了。”戚敏勉强平复下气息,回答说。 “你素来谨慎,按理来说不会犯这种错误,可你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太过骄傲。骄傲一些,不是不好,但太过骄傲,可是会迷失自己的双眼。”尤朗望着程末,缓缓道:“虽然他和你一样,都是通源二纹,可是既然他能被叔嘉看好,就证明必然有自己的不寻常之处。” “没错,而且他的不寻常,我相信我已经领略到了。如果没有‘千鳞甲’,恐怕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戚敏冷冷开口。 “废话够了没有?”程末打断了二人,带着寒意问:“你们装神弄鬼,到底要做什么?以叔嘉的名义诓我出来,难道还有什么企图。” “你应该是个聪明人,关于我们的企图,难道就猜不到吗?”尤朗望着程末,带着笑意——寒冷的笑,说: “自然是,想要你死!” 程末瞳孔骤然缩紧,紧跟着放松下来,冷笑说:“以前有很多人想要对我这么说。” “那现在呢?” “现在?谁知道呢,兴许是在一起交流对付我的经验——在他们原本想要送我过去的地方!” “你这个少年人,的确很有意思。”尤朗失笑道。 “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让我死,只是第一步?”程末说:“先集中力量对付我,再去杀死叔嘉,然后把污水泼在我的身上,说什么‘歹人杀死叔嘉,尤朗拼死为他报仇,手刃歹人’云云。反正到时候我们都已经死了,左右一个‘死无对证’,很合适对。” “嗯?”尤朗倒是有些新奇,道:“你倒是知根知底。” “只是凑巧,刚刚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情罢了。”程末所指的,自然是之前季初见身上发生的事情。 “你基本上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不过有一点疏漏。”尤朗意味深长地说:“谁又告诉你,我是打算杀死你之后,再去对付叔嘉呢?” 程末心中一凉。 尤朗说的没错,他亲自来对付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叔嘉那边他就忽略了。 就在相同的时间、就在此时此刻,叔嘉、乃至雪轻灵,完全可能遭遇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焦急的感觉,蔓延在自己的心中。 刹那之前,程末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影子,掠过自己的眼前。 下意识的,他以剑意逼近,将那道影子彻底刺穿,用最快的速度反击。 那道影子,真的就被他直接击穿,犹如被吹散的烟尘,渐渐飘动消失。 而转瞬间,在程末周遭,立刻浮现出无数的影子,影影绰绰,阴暗诡异,飘摇犹如万千鬼魅,发出阴森的声音,似踏入了幽灵之境。 “不好,这是虎伥,诡异之极,一旦被它们迷惑,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言归警告说:“这恐怕就是尤朗的灵箓了,见鬼的,他怎么会有这种灵箓?!” 十七:血气上涌 “为虎作伥”,一句几乎妇孺皆知的成语,背后隐藏的,却是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 虎性素来喜爱噬人,被吞噬者怨气不散,化身为伥,也就成了猛虎忠实的奴仆,替虎勾引无知之人,另其浑浑噩噩,称为其爪牙下另一顿美食,循环往复。残忍、贪婪、丑恶等等负面词汇,在这个过程中,尽数展现了出来。 虎伥的身影重叠迷惘,宛若一座巨大迷阵,雾气四散,遮蔽了程末的所有感官,就连精神的感知,都变得混沌不堪。程末一惊之下,照神震灵技即刻用出,波纹冲击层层荡漾,如碧海波涛,化为万丈巨浪。可是这些虎伥,根本熟视无睹,剧烈的波纹扫过,它们始终若无其事,如一道道幽灵的幻影,围绕着程末不停旋转。 “这样根本没用,这些虎伥不是虚影,而是真实存在的事物,你用照神震灵技毫无用处!”言归有些焦急,“它们是尤朗的灵箓所化,本身具备极强的元气,兼之诡异的特性,你必须找到正确应对的方法!” 话没说完,围绕着程末的虎伥忽然全部停下,盯着程末的双眼,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从它们的口中,一团又一团阴冷的气息不断发出,仿佛带着奇异的香气,气息之内,无数景象虚幻飘出,似乎要将人拉入另一个世界之中。 程末的意识,顷刻间觉得无比虚浮,每一个念头都像被冻结住了一般,连思考的力气几乎都要彻底消失。 警兆,骤然从心中升起,程末飞快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神魂都被虎伥所撼动,如果不是他三魂已分、如果不是他的元力远强于同境界之人,恐怕现在已经着了对方的道。传闻虎伥可以迷惑无知之人自愿变成猛虎的食物,恐怕运用的也是类似的手段。 巨大的铜钟,无声从程末身后出现,钟声悠鸣,带着森严的寒意,连续奏响了三下,才彻底将虎伥全部定住。绝对的低温,预示着万物的封藏,绝对零度下的万物绝对静止,这不属于力量,而是至高的法则,即便是可怕的幽鬼也无法违背。 微弱的火苗,从程末双手中浮现,继而化为熊熊燃烧的烈焰,炽热而暴烈的氛围,直冲云霄,隐隐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焰神灵,咆哮着烧尽了所有的虎伥。迷失的雾境,也被高温炙烤得消散殆尽。视野之内,重归清明,程末却赫然发现,不论是尤朗还是戚敏,通通消失不见了! 阴厉的气息,骤然自程末身侧而出,蓄势待发,如同一直在等待着他。这一下当真是猝不及防,顷刻之间,程末就要被掩盖在阴厉之下。 紫色的光芒,化为万丈长虹,华光绽放,将对方的攻击挡在了外面。吃过一次亏的程末怎么可能毫无准备,他早已将精神的感知提升到了极致,并且将紫度玄光变布置在身体之外,随时应对着一切不测。紫光如月,照耀了周遭每一寸土地。隐约中,程末见到两个身影。 凌厉的剑意,自全身激发,所有的真元和气息,在此一刻,尽数变成了锋锐的气息,无数光芒如粼粼波涛,争相迸发。极致的剑意,化作一条长龙,向着对面的方向刺出。龙吟的声音,于破空中结连响彻不停,像是一只巨兽凭空而生,咆哮于世间之内。 一道灰色的影子,被苍穹剑意彻底穿透,可它就好像一个虚幻的泡影,阴森的气息,再度笼罩上了程末的心间,像是一个驱之不散的阴影,不论自己身在何处,都无法逃过它的束缚。 阴影笼罩之下,更为强横的混乱气息,直接袭击了程末。程末的感觉,就像是暴露在猛兽利爪下的猎物,除了瑟瑟发抖,再也做不到任何事情。阴厉的感觉,像是一把钩子,勾住了程末的神魂,就要从他的躯体中强行扯出。 这已经不是之前的迷惑,而是赤裸裸的强行而为。 然而,当它刚刚钩住程末的神魂时,却再也移动不了分毫了。 广界钟,挡在了程末的身前,那一道极寒的灵纹,所散发出的气息,冰封住了他的魂魄!凝固的感觉,如磐石一般坚硬无匹。 程末的至寒气息,既然可以冰封万物,那么同样,也可以用来封印住自己! 极寒之气,顺着他的身体,传导到对方的身上。坚冰不断覆盖在阴影之上,彻底将之化为万古寒冰之中那被尘封的牺牲品。血红的剑气,紧随其后出现,程末瞬间粉碎了对方,凌厉的气息,不断延伸,在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你当真是厉害,虽然修为只有二纹,但真正的实力,却远远不止。”尤朗的声音忽远忽近。 “怎么不敢现身,是怕了吗?”程末警觉地道,同时在用话语想将对方逼出来。 “现身?自然是要的。”尤朗如此回答。“不过你好像是忘了,我的灵箓是伥,对它来说,最可怕的,到底应该是什么?” 程末心中一紧,察觉到了一些不妙的感觉。 无边的血腥之气,刹那间扑面而来,程末仿佛被拉入到魔兽的洞窟中,承受着荒蛮最为直接的打击! 蛮横的气息,化作了一只凶恶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程末撕咬成碎末。它仿佛自荒古而来,带回了被人早已遗忘的饮血茹毛的氛围,当此一刻,人们被唤醒了久远的年代蛮荒中挣扎求生的可怕记忆,发自内心产生战栗。 伥是猛虎的奴仆,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满足猛虎的口腹之欲。 而现在,这个莽荒巨兽,也就成了伥之后所出现的服侍的主人,他要将程末视为食饵,以此满足自己贪婪的欲望。 “虎伥,既然有了伥,虎当然也要出现。”尤朗的声音,这一次多了些许的戏谑。 巨兽出现的那一刻,程末几乎要单膝跪倒,不是因为那可怕的威慑,而是从它出现时,无边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保卫着自己,仿佛在此一刻,就连移动一根小拇指,也是困难万分。而巨兽的爪子,在此刻已经轰然抬起,并不锋利,可是惊人的声势,程末丝毫不怀疑,即便是一座山峰,都会在它的一击之下化为碎石飞屑。 被禁锢的他,辙踪步无法使用,连隐地移度天纲都因为对方身躯过于庞大,而毫无用处。弱小的身躯,瞳孔中所倒影着,是那只巨大的利爪,遮天蔽日般砸了下来! 一切,只在方寸之间。 沉闷的氛围,就如暴雨将至之前,乌云蔽日时的景象。巨大的利爪,死死压在地上,想要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释放。可是无论如何,它这次都已经无法得逞。剑的气息,挡在了它和他的间隔之中,从外表来看,他似乎手上只有一把虚幻的长剑,可无处不在的剑意,早已刺穿了利爪各个角度,无论它想要怎么用力,都会受到直接的阻碍。 若是仅仅如此,程末依然不可能挡下这泰山压顶的一记。苍穹神剑赐予了他无限的锋利与坚韧,但唯独没有给予他“强力”。五岳真形图从大地汲取的力量,也仅仅能维持他元气的持平,却根本不可能支撑起他身体的负担。 “砰、砰……”是心脏的跳动声,却如万马奔腾一般的雷动,强力的声势,在他的体内迸发出来大量的血液,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涌向他的四肢及全身。常人的身体,如果流动着这般迅疾的血液,毫无疑问会立刻爆体而亡。可是这个少年,不仅硬生生承受了下来,澎湃的力量,充盈着他的全身,支撑着他去完成眼前匪夷所思般的事实。 他就如同一个人形的灵兽般,血腥的气息透过体表,逐渐散发出来,浓郁的莽荒气息,让眼前的巨兽,都变得黯然失色。寰疏的灵血充裕的力量,原本就没有完全被程末所吸纳,有相当一部分储存在他的身体内部,此刻也被激发出来,开始继续着和他的血脉相连这一缓慢的过程。灵台而发的真元,也随之带着血红的气息,散播在空气中,仿佛是飘散在半空中的血气雾雨。剑意也被其渗透,血芒的气氛,刺激着近乎暴虐的神经,狂乱的剑势刹那间将整只黑影巨兽斩成了碎屑,元气散乱,像断线的珠子,已经毫无章法。 锋锐的剑气不断在半空中碰撞着,却最终被一个奇特的东西阻碍了下来。戚敏的千鳞甲化成了漫天飞雪一般,每一片银鳞都恰巧接住了程末的剑势,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而在她的身后,尤朗始终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原地,四周的景物,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似乎整件事情,都只是一场幻梦浮影。 戚敏退后在尤朗的身边,看着程末,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凝重。 “你让我惊讶的地方,未免太多了一些。”尤朗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奇遇,那副强健的体魄,可是连当今最为优秀的炼体神通,都要逊色三分。不过,如果你想仅靠蛮力就打败我,那就太过于天真了。” 自尤朗周身,涌动着远超程末的雄浑真元,精纯的气息,几乎就要化作固态,充斥着整个虚空,无穷无尽般,仿佛要将每一处都尽数填满。 “他的境界,居然是通源五纹!即便是现在的你,也依然不是他的对手!”言归凝重道。 十八:心火缭绕 程末心中微微惊异。 自己历经各种奇遇,也凭借着过人的手段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到了此刻也才发现,面对真正的挑战,也只有自身的修为,才是可以赖以支持的根本吗? 所谓的“大道至简”,没想到居然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见识到了。 程末不由苦笑了出来。 可也在同时,他忽然发觉,由尤朗带给他的压力,在此时不由得减轻了一些。 程末所见到,是眼前漂动的一个个光点,如萤火虫般,绕着自己不听飞舞,它们在蚕食着尤朗的真元,每吞噬一分,自身也就壮大了一些。 等到大到一定程度后,程末才看清,这些光点,根本是无数的火焰!和自己的鎏金火符神法不同,它们虽然有着同样的极端与炽烈,可是完全被收拢在一个限度内,不论如何,都不会逾越自己的界限。 就像是,它们本身,完全服从于一个人的调配。 “不用害怕,程兄,它们不会伤害到你。” 叔嘉的身影,伴随着他的声音,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我的灵箓——日涌心炎。如果世界上还有着温柔的火焰,我想那就是它了。” 程末看到叔嘉对着自己,温和地笑了。 微小的火苗,跳动在叔嘉的手心中,像是一个活跃的精灵,跃动中显示着自己的存在。火焰的颜色,无时不刻不在变化中,由靛蓝化为赤红,期间还数次变为剔透的琉璃色。温和的气息,与其说是火,更让人相信,那是一道五彩变幻的霞光。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明亮,而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叔嘉,你……”看到他的出现,尤朗有些骇然地说:“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之前你派一个人冒充自己,故意把我骗走,想集中全力对付程兄,对。那个伪装你的人也的确很逼真,我也差点被骗住了。不过,”说到这里,叔嘉笑了下,道:“不过你没想到,那个人说的事情实在太无聊,我不想待太久,于是提前找个借口离开了!” 这一下,当真是出乎意料,尤朗瞠目结舌,只觉得像被五雷轰顶一般。万万没想到,精心策划的事情,居然因为这样一个纰漏而功亏一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有这么荒唐的发展方向。 “哈哈哈——”程末一听如此,忍不住大笑。精密的机器,最容易因为细小的损毁而出鼓掌;谨慎的计划,也最可能因为琐碎的缺憾而整体崩盘。机器坏了,还有零件可以替换。但计划失败,还有后备选项可以抉择吗?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别笑了!”程末的笑声,宛如一根根尖刺,扎入了尤朗的心中,当真是让他恼羞成怒。他望着年少的二人,用嘶哑的声音说:“叔嘉,就算你来了,又想改变些什么?别忘了,你可只有四纹的境界,难不成加上他,也想要在我手里翻盘吗?”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也是彻底翻脸,撕碎了所有的伪装。 “哦,尤朗,你是觉得我年少,所以根基不够吗?”叔嘉回应道:“老实说,之前一直在家中苦修,所有人都告诉我,应该出去和人多实际接触一下。我也没想到,我的第一个对手,居然就是你。原本我还想抓到你切实的证据,再交还给家里让他们发落你,现在看来,一切都不用了!” 一句话出,立刻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原本在四周漂浮不定的无数火苗,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五光的色彩,彼此汇聚,化成了一片赤红的颜色。犹如傍晚时红日当空,驱散了黑夜的混沌迷障,这一片区域飞快扩大,仅仅是须臾之内,就弥漫到了尤朗所在的范围,要将那一主一仆二人彻底吞没。 戚敏面色大变,望着尤朗,等待着进一步的指示。 “早听闻叔嘉你闭关多年,看来是又有所突破,觉得实力大进了。”尤朗面不改色,步伐向前轻轻迈出。 在他站立的范围,红云的去势立刻停下,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再也难以前进分毫。赤红的边缘,还在不断溃散,暗含的劲力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化解掉。 尤朗狂笑道:“叔嘉公子你不过稍有突破,难道就想着能蔑视天下英雄了吗?” 笑声未毕,他赫然发现,原本站在叔嘉身旁的程末,消失不见了! 震动之中,一道锐利的气息,刺穿了红云,从遮蔽中探身出现。程末在叔嘉行动的那一刻,就想到了之后的应对手段。剑意所至,无不披靡而倒,他手中无剑,却仿佛有着一把绝世的宝剑,极致刚烈的玄金气息,带着锐利的裁决杀伐,向着尤朗不断斩去。 程末眼前忽然一花,戚敏在此时已经抢身到了他面前,身上的千鳞甲层层扩散,万千鳞片,带着锋锐的边缘,遮挡在了程末的面前,与其说这是护盾,不如说更像是一张巨大的渔网,以突刺应对着程末的剑意。千鳞甲的确擅长防御,但最好的防御,永远都是进攻。将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则永远不可能真的消解威胁。 锋利的剑意撞击在同样锋利的鳞片上,彼此纠缠化解。这样一来,也就变成了纯粹的真元对拼,彼此消耗的,是修为的深厚。戚敏步步后退,她和程末一样都是通源二纹,可真元的浑厚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程末的修为深厚要远超同境界的人,再加上他灵台中“双灵箓”的存在,让他的反应速度,也更超常人。而到了现在,戚敏也只能凭借着千鳞甲坚不可摧的防御力,硬生生想办法不让程末靠近。 一股寒意,透过了千鳞甲,从彼端传递到戚敏的身上。戚敏被寒气冻得一激灵,牙齿忍不住轻叩。她已经知道程末的极寒之气的恐怖,想办法要收回千鳞甲,以此来更好防御,却在此时赫然发现,整个千鳞甲变得沉重万分,根本不再听自己的指挥。透过厚实的甲片,可以看出一层玄冰,不断从万千银鳞的缝隙中挤出。而可以想象到,在正对着程末的另一边,整个铠甲,已经被完全冰封在了一起。 程末从一开始就在思考克制对方的方法,现在骤然出手,果然收获到了奇效。随着寒意渗透,血红的剑意从钻入的坚冰中破出,如万千把锋刃一起炸裂,震荡得空气鸣颤不息。 戚敏悚然变色。 迷障,再次出现在程末的眼前,虎伥的影子重叠不断,像万千怨鬼,吼叫着要扑向程末。两道火焰符文立刻出现在程末的手上,骤然之间,烈火爆响不止。赤焰符文,密密麻麻遮蔽在半空中内,如同将天地变成了熔炉一般。 尤朗开始还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程末要用鎏金火符神法,这样一来他原本的寒气也尽数被消解了,岂不是前功尽弃?然而马上,他就知晓了原因。晶莹的烈焰,从程末的火符中缭绕,明灭的光辉,并非因为微弱,而是在它的里面,藏着世间变化的一切种种。 火光燃烧中,叔嘉的日涌心炎借火势而起,更为炽烈万分。火光逐渐汇聚,在半空中,化作了一盏明灯,明灯的闪耀、熄灭,犹如海浪潮起潮落、月光满溢损亏,生和灭、阴与阳、暗与烈,交错之中不断变化,万物的本源之道,尽数在这演化之内,包罗万象,透露着大道的玄妙。 “阴阳之道法?居然比你的太一游日服月法还要精妙的道法,在他的手上施展了出来!”言归看出了端倪。 千鳞甲的防御瞬间被破坏,虎伥的魅影即刻被熄灭。程末、叔嘉的联手打击下,尤朗、戚敏主仆二人狼狈后退。叔嘉和程末并肩而立,他看了对方一眼,说:“程兄的变招果然迅速,你的修为虽然没有我精深,但一对一动手,我都未必如你。” “你的修为已够,只是尚欠了些许历练的火候,只要假以时日,未必真的不如我。”程末如此回复说。他已经看出,叔嘉的实战经验的确差了一些,索性应变还算迅速,勉强也还跟得上自己的节奏。从刚才一系列的合作,也能看出他们的配合还算是默契。 “咔嚓——”碎裂的声音,清晰的在此刻传来,程末二人立刻看去,发现尤朗手握一块巨大的琥珀,用力将之碾碎。湖泊之内,是一道奇特的黑色物质,逐渐缠绕在他的身上。那像是血液,却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顺着他的手臂蜿蜒爬行,颇有灵性地流动着。浓郁的怨气,在里面不停散发出来,种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到了尤朗那里,非但让他没有让他所不快,反而在他的脸上,出现了享受的乐趣。 “难道你……”叔嘉的声音,有些颤抖,可还是把剩下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你为了自己的修炼,不惜真的让伥鬼的气息感染自己,与它同化,把自己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程末惊觉诧异。 十九:其利断金 这种修炼方法,程末倒是早就听说过,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 人的灵箓之所以出现,本身就是各种机缘巧合构成的结果。于凝箓时的时间、氛围、天地灵气的分布、人的状态等等,每一个环节差了一丝半毫,结果可能都会大相径庭。就像程末的灵箓是“广界钟”,可是在他前半生的时间内,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和所谓的“钟”有任何交集点。而像桂敛锋一介剑圣,灵箓却单单不是剑而是一朵奇特的桂花。 然而既然会诞生这样的灵箓,也就证明着灵箓和其主人终究有着某种契合点,相对应的,自身的灵箓也就在潜意识上最为适合其主人的修炼历程。双方彼此交融,才会彼此共存互生。也是因此,对主人来说,如果能找到某些和灵箓相符合的东西,就可以增加灵箓的品质,进而侧面提升自身的修为和实力。 可这种方法,终究是“左道”而不是“正道”。就像是揠苗助长,灵箓本身变强,但是由于外在的刺激而不是本身的修为由内的积累,早晚会出现问题。一旦灵箓提升过强、而相对应自身实力并不匹配,长久下去灵箓必然会喧宾夺主,侵蚀主人的意识、透支人的潜力,甚至让人彻底神志失常变成疯子,也是说不定。 现在尤朗为了对付他们,居然拿出了不知从哪收集来的伥鬼怨灵,以此来让自己灵箓的力量再度提升。但凡有判断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相当于抱干柴、引雷火,以此想烧死敌人,但更大的可能,却是玩火自焚! “旁门左道,终究适得其反!”程末知道,就算今日尤朗能胜,日后也早晚因此而死。 “你别说别人,你自己还不是同样为了修行,接受了寰疏的灵血吗?”言归随意道。 程末无话可说。 “哎哎,你别介意啊,我和你说着玩的。”看程末真的有些当真了,言归立刻解释道:“寰疏的灵血和他用的这恶心玩意其实还不一样的,灵血淬体本质上还是培元固本,只要你能够适应日后非但没有损害,反而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至于他,那邪异的玩意看起来有用,实际上对本源极为损害,以后短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言归说的很理直气壮。 程末可一点都不开心。 “他以后能长命百岁还是英年早逝都是两说,可现在要是没法解决他,我和叔嘉都得倒大霉!” 程末一针见血道。 叔嘉已经有所行动,对着尤朗遥遥一指,日涌心炎飞快汇聚,一根巨大的手指带着惊人的威势,从天而降,通体的火焰,缭绕着威严的气息,仿佛神灵之指,就要斩除异端邪恶。 尤朗冷冷一笑,单手伸出,居然直接将叔嘉的这一指接了下来,阴厉的气息,从他的身上不断延伸到这一巨大的手指上,火焰即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颓然熄灭。 叔嘉大吃一惊,程末眼中一凛,之后发现,尤朗狰狞的双眼,居然盯上了他自己。尤朗的眼中,已经出现了偏执的疯狂,对程末吼道:“你身上的血气,让我很感兴趣!如果能得到你来喂养我的灵箓,我的修为,必定可以更强!” 嘶吼的声音,几乎完全失去了神志,唯独他的眼睛,是火亮得,几乎让人觉得恐怖。 “这家伙,离走火入魔已经不远了。”言归摇头说。 可是事已至此,他说什么已经不管用了。尤朗大吼着朝着他冲了过来,阴暗的气息在他的身上不断叠加,无形之中,让他自己变成了之前的巨兽。这个野兽全身混沌不清,从上到下,似乎生长了无数的头颅,每一个头颅,都在发出凄厉的喊叫,听的人不寒而栗。 “真是恶心的家伙,恐怕地狱里都容不下你的位置了!”程末辙踪步用出,飞快躲开了对方的密集的攻击。接连不断,如同箭雨一般无处可藏,这野兽虽然庞大,却远超一般人想象的灵活。而程末偏偏就能在万中无一的间隙里找寻到躲藏的时机,间不容发地躲开每一次攻击。 双手印诀掐出,照神震灵技再一次使用,这次他对准了巨兽的头颅,以最强的元力催动了这招。其中不仅有本身的精华,还夹杂了他长久修炼三一禁法以来的心思。言归说的没错,三一禁法本身当真博大精深,仅仅把它当做炼器术,也当真是大材小用了一些。 而这一招也算是对症下药,尤朗的情绪现在本身就处于不正常的状态,再度受到精神冲击,也就更为慌乱。但受到了刺激的他,显然也变得更为癫狂,更为密集的攻击,几乎要让程末喘不过气来。 黑色的利爪,从半空中向着程末拍下,然而下一刻,就失去了自己的准头,散乱的力道,像是一条河的主流河水被不断抽走,力量由盛至衰、由衰至灭,直至彻底不见。叔嘉从一旁赶了上来,举手投足间,随意而潇洒的动作,仿佛花丛中风过馥郁,引来翩翩蝶影。正是他的招式,不断化解着尤朗的攻击。 “流风牵云手,有点意思,这在中域也算是至高神通了,施展开来触手可及点尽为真空一般,会抽走所有的力道。不仅善于防守,用来攻击,也是防不胜防。幸亏你和他不是敌人,不然也真的难对付。”言归沉吟道。 而被抽走的,不仅仅是尤朗攻击的力道,巨兽身上弥漫的黑气,也抽丝剥茧一般,从他身上不断流走。慢慢的,尤朗自己的身躯包裹在黑暗之内,已经若隐若现。他带着血红的眼神,注意力从程末身上,瞬间盯死了叔嘉,森然的杀意,另整个气氛,都变得肃杀起来。 “不好!”程末心中一惊,叔嘉到底还是太过缺少实战经验,这一下只顾着对敌,而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下适当的退路。尤朗本身神志不清,现在更是完全被他吸引了过去,天知道之后又会怎么样! 果然,下一刻,巨兽庞大的身躯,转而朝着叔嘉横冲了过去,恐怖的声势,一股脑倾注而下,即便以叔嘉的流风牵云手,仓促中也只能卸去大部分力道,可剩下的恐怖压力,也足以裂山碎石! 庞大的黑色阴影,更是在之后轰然炸开,遮天蔽日的黑气,宛如末世天劫一般的场景,令人心悸不已! 程末大惊之下,几乎来不及作出反应,可是他仍旧想到了办法,乾坤袋中光芒闪烁,敛锋断剑出现在手上,他将剩余的真元尽数注入,万古之中始终锋利的剑刃,闪烁着耀眼的光华,如旭日一般,刺破了黑暗! 万千鳞片,阻隔在程末的面前,戚敏用千鳞甲,试图要保护尤朗。 “你给我滚开!”程末大吼着。 剑刃,如无声的惊雷,蕴藏着毁灭的杀机,轰然斩下! 剑光,如一轮满月,吸走了所有的黑雾迷障。扫荡之处,片甲不存,如狂风吹袭,遍地狼藉,可剩下的,反而也是天地清明。 程末单膝跪地,抱着半截长剑,气喘吁吁。周身的真元都被刚才一剑抽取一空现在的他就连动一动手指,几乎都是万分艰难。再一看场间,烟雾四起,什么也看不到。 正在他担忧叔嘉的安危时,忽然听到了不停的咳嗽声,紧跟着,他就看到那道身影从地上狼狈爬起,先是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似乎格外注意自己的仪表,然后才注意到程末,马上跑了过来。 “程兄,你没事?”叔嘉勉强将程末扶起,他自己本身的消耗也不小,方才为了抵挡尤朗那近乎自爆的攻击,他也是倾尽了全力。 “我没事,不过……”他刚刚想说尤朗他们又在何处,不过下一刻,他就不再说话了。 因为事实,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戚敏失魂落魄的身影,捧着一只残破的手掌,在场中不断地徘徊着。她就像一个失去了重要东西的孩子,那如同从她的心中挖去了整整一大块,让她的人都不再完整。 她仍旧还活着,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奇迹。但是从她的双眼中,程末却看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生机”的东西存在。那么她,也就不算是真正的活着。 哀,莫大于心死。 “他在哪?”寻找无果,她居然将程末他们,当做了最后的希望,颤抖的声音,却带着最后的希冀,渴望能从他们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程末不语。 他见到了之前的一切,戚敏,本来应该是被斩在自己剑下的第一人,苍穹神剑,无人可幸存,但关键时刻,尤朗却偏偏,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算是什么? 他们绝不是父女,而程末也能看出,尤朗和戚敏,他们更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尤朗只把戚敏当作是自己的工具,而戚敏的忠诚,更像是习惯使然。 可是关键时刻,尤朗还是作出了这样的抉择,挡在了本应是保护自己的属下面前。 或许,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怜惜”的态度,支撑着尤朗的行动。对这个一直跟随自己的干练女子,他在心中,自然是有着欣赏的。 于是,程末说:“结果如何,你不是应该知道了吗?” 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戚敏的意志,她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跌坐在地上,依旧怀抱着那截唯一留存的残破手掌。 二十:暗度陈仓 叔嘉注视着这一切,眼中流露出不忍的神情,他原本也是不想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在他看来,尤朗有错,但罪不至死。哪怕要罚,也应该有个体面的结局。而至于戚敏,这个女子,也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这种念头,如果要是被程末知道了,想必会说他是“妇人之仁”。可正是因为他还有这种想法,所以他才是叔嘉,而不是程末。 正在思索时,身旁的程末忽然用力一推,带着他立刻离开了原地。二人跌倒在地上,仓促间再度爬起,而叔嘉只见到,在他们原本的位置,戚敏带着狂乱的气息,出现在那里,眼中带血。 “我的真元耗尽了,叔嘉,你来!”程末勉强在地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气喘吁吁。 “我?”叔嘉一瞬间有点诧异。 “少废话,杀了她!”程末断然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对付她不费吹灰之力!” 叔嘉愕然了。 他当然能够理解程末的话,也自然看出戚敏早就是强弩之末,加之情绪混乱,在场三人中只剩下他还有战力,完全可以掌控全局。 然而不论如何,打从心底里,他就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无法立刻消耗程末的话语。 杀死戚敏,这无论如何都和他的想法南辕北辙,更和他一开始的信念所背离。 说到底,亲手杀人这种事,他之前也从没有经历过。修为的深厚、技巧的强大,根本不能弥补这方面的缺憾。在此之前,他做得最多的,只有和家里师长那近乎于演戏般的切磋。 他会踌躇,但失去了理智的戚敏不会! 看着崩溃的戚敏再次冲来、还有叔嘉犹豫挣扎的眼神,程末的嘴角,隐隐出现了一丝不悦。 “如果……”他话刚刚说出口,戚敏已经到了眼前! “呼——”风声呼啸,戚敏到达了二人前面,却遽然停下了脚步。原本狰狞若利爪的双手,也软软垂下。失神的双眼也彻底泛白,此刻彻底失去了神智。程末的气息,几乎细若游丝,他的手指向前伸出,正好点在了戚敏的眉心上。而在他的身后,叔嘉被他遮挡,亲眼看着这一切。 “如果你下不了决心,至少把她给我打晕!”程末用细微、但仍能感觉出愤怒的语调,说出了这一句话。 然后,身体踉跄,差点再次倒下。 叔嘉想要扶起程末,却被他直接推开,叔嘉难以释怀地望着程末。 他不知道,程末没有接受他的搀扶,不是因为对他的愤怒,而是他不想让自己就这样倒下。 尤朗和戚敏都已经解决,可谁都知道他们还有许多部下。如果在这时,他们目睹了这一切,又会怎么样?一个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的“懦弱”公子,还有一个近乎失去力量的“废人”。 虚弱的猎物,只会引来猎杀者的觊觎之心。 这是程末始终不愿意面对的。 “至少要显得,有用一些。”程末喃喃自语。 “嗯?你在说谁没用?”欢快的声音,忽然从一旁跳出,跃入二人的耳中。 惊奇之余,他们见到,银发的少女从戚敏背后出现,不管她直接倒下的身体,来到二人眼前,又望着程末吃惊地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伤不足挂齿。”程末拿出数块灵石,开始恢复元气。 “哦,直接用灵石恢复,太奢侈了。”雪轻灵饶有兴致地说。 “雪姑娘,你怎么会在这?我和程兄发现你不见了,本来还想之后去找你的!”叔嘉也带着惊喜地说。 “我怎么在这?刚刚要不是我,就凭他那一下,怎么可能打昏这个疯女人?”雪轻灵看着不省人事的戚敏,洋洋自得。 “你一直在附近看着?”程末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直在附近看你们热闹,很好玩吗?我也是刚刚才到的,要说一开始见到的,就是那个女人失魂落魄地样子,之后就又疯狂扑过来想要杀你们。然后这个公子哥又是畏首畏尾、你拿着毫无力道的手指想戳她脑壳。” 听雪轻灵这么说,叔嘉有些尴尬地笑了。 “那你之前到底去了哪里?”程末将失去了元气的灵石碎屑扔到了一旁,他也仅仅勉强恢复了些许体力,但至少能够站稳了。 “我啊,本来是有人敲门,说是要给我送来拍卖的东西,结果我刚一开门,东西还没到手,就被别人截胡了!我心里那叫一个气,就像要追上去,没想到居然是他们给我下的圈套!”雪轻灵有些气鼓鼓地说。 “然后呢?”程末询问。 “然后,我这样像着了他们的道了吗?一群人干得是拍卖营生,手段却比盗贼还要下作。我气不过,把他们都打晕了之后全都找了棵大树吊了起来,等明天一早让人好好参观一下。千年古树上平白生了许多人出来,一定是个大消息!”雪轻灵欢快地道。 “没事就好。”程末对这些恶作剧般的行为,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如此回应道。 “切,无聊。”雪轻灵嘀咕说。 “雪姑娘的竞拍品,原来那么久还没有到吗?”叔嘉诧异着,“我原本回自己的房间后不久,就有人把我要的东西送来了。”叔嘉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这就是之前被他握在手中的蓝色珠子,此刻拿出,直接递给了程末。 “给我?”程末不解。 “之前程兄在拍卖会中想要刺血金而不得,这个应该能够替代。”叔嘉认真地说:“程兄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却没有回报,在心底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刺血金是炼宝辅助良品,我不清楚程兄具体是想要什么,但这个柔灵蕴的功效只会更好,程兄拿去,应该能发挥出它的价值。” 一边说着,叔嘉也不管程末的反应,直接将它扣在对方的手心中。 “我的个乖乖,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这种好东西也有人白送!”言归赞叹道:“柔灵蕴,作用和刺血金类似,功效却不止强了一星半点啊!刺血金只是在炼器时更好的溶解不同的材料,使之不同的特性不会冲撞。而柔灵蕴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不仅能让材料完美相融、提升它们的品质,最重要的还是柔灵蕴本身充沛的灵气就是最好的灵纹载体,运用它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刻印出自我的法宝标识,甚至可以随心所欲改变法宝内部的灵印形式!用它代替刺血金,这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你小子真的赚到了!” 听言归这般解释,程末才彻底清楚眼前青色珠子的价值,再看叔嘉,从对方的眼神,他可以看到诚恳而不掺假的态度。程末也并非矫情之人,当此刻也就不再推让,将之收起后,对叔嘉说:“这次我算承了你的情,日后若有事,需要我帮忙的,我必然不会推辞。” 程末素来不喜欢麻烦,而他愿意替别人做事,并给予这个承诺,可以说已经是十分郑重。 “那就请程兄日后还多指教了。”叔嘉爽朗地笑了。 雪轻灵看着彼此行礼的二人,一双大眼睛眨动片刻,才说:“这就是男子间的友谊吗,明明才认识不到两天,就像交集了一生一般的信任。” “雪姑娘和程兄,不是也如此吗?我听程兄说,你们也认识不过数日。”叔嘉道。 “咦?”雪轻灵没想到叔嘉连这个都知道了,然后她对着程末说:“没想到你背后还是个多嘴之人。” “此事又不仅仅是你一人,而关乎着你我双方,说是多嘴,有些过了。”程末不冷不热回复。 “切,不过开个玩笑,还真当真了。”雪轻灵随意道。 程末有些哭笑不得,他可不觉得雪轻灵刚刚的态度像是说笑。 “话说回来,拍卖行给我送来的,里面还有不少好东西的。”雪轻灵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的乾坤袋,道:“除了买到的,那些敢袭击我的人,身上也让我搜了个精光,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我也没细看,现在,不如咱们三个分了?” “雪姑娘,这……万万不可!”叔嘉慌忙推辞。 “怕什么,这叫战利品,不是偷来的,是应得的。见者有份,你也别想逃。”雪轻灵轻笑着,明显带着要将叔嘉也拉下水的意思,就要将乾坤袋打开。 一根银色的鱼钩,从清冷的夜空中,隐秘出现,准确而快速地勾住了雪轻灵手中的乾坤袋,瞬间将之抽走!其势之突然,在场三人,都是意料不到。哪怕是程末,也是完全没有感知,因为整个过程,根本没有一个人散发出可以称之为“杀气”的东西! “又是谁!”不到一个时辰内一连两次被人偷走乾坤袋,雪轻灵当真是头都要被气晕了,她眼见着自己的袋子牵连着鱼线,在半空中漂浮不定,当下没有想太多,立刻飞身追了上去,想要将乾坤袋夺回。 银色的丝线,如舞龙般在半空中飞舞盘旋,灵活的身影,几乎像是长着翅膀,每次都是刚刚在雪轻灵的眼前摆动,又立刻消失。反复几次,雪轻灵有种被捉弄的感觉,气急更甚,加快了速度飞也要追上,看准了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骤然拉住了那根鱼线的末端。 就在她刚刚接触到鱼钩的一刻,全身的力气,颓然消失,无力地从半空中掉下。 鱼线缠绕在她的身上,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一道身影从半空中飞出,准确接住了她。其他几人此时才跟着一起出现,对着他恭维说:“董大哥这招果然是妙计,这女贼最爱钱财,一看自己的东西被偷,立刻就失去理智不管其他了!却也没想到,到手还能这么容易!” 董易扛着雪轻灵,稍稍松了口气。这时他听到了背后的怒喝声,回头一看,程末和叔嘉二人正朝着自己飞快赶来。面色登时大变,催促手下道:“跑,快跑!”上次和程末交手,带给他的阴影可太过巨大,现今雪轻灵被捉,他自然不想再和对方纠缠,因而马上逃离了这里。 程末的速度到了近乎于极限,眨眼间拉近了和他们的距离,然而马上,他脚下一绊,无力地倒下,再次想要爬起,也是万分艰难。无力的感觉,涌上了全身,可正是因此,他反而更为愤怒。 叔嘉从身后跑来将他搀起,说:“程兄,不要勉强……” “这不是勉强!”程末不计成本地拿出一块又一块灵石,一边强行迈动着步子,一边说:“必须将她找回来!” “我知道你在担忧雪姑娘,可是对方底细一概不知,就你我二人是不是太冒险了!”叔嘉劝慰说:“我的家人就跟在我之后马上要到达,要不然……” “要不然,等他们以前?那请问他们是要等待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程末道。 叔嘉怔住了,还真的无法回答。因为就连他自己,现在也不清楚那些人具体到了何处。可是雪轻灵要是多拖延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大不了,让你的家人跟在后面,我们现在就去追!”程末吸收了一块灵石,体力再次恢复一些,重新疾速前行说:“你要不愿,也可以留在这里,等他们——” 最后一个字,叔嘉只听清了尾音。 呆立了片刻,叔嘉咬了咬牙,朝着程末追了过去说:“等等我——” …… 拍卖行里,许多人进进出出,开始搬运着东西,这些人不是原本的仆人和护卫,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仿佛像乘着月色而来的幽灵,等到天亮时,他们就会消失。 尤朗原本的书房里,一个人坐在最宽大的那张椅子上,一面翻看着堆积的账目,一面飞快扒拉着算盘,算珠灵活跳动,数十串数字在他手上毫无疏漏地算出,一切井井有条。 更不用说,在计算这些账目时,他还在用通纹,和另一边的人对话: “事情已经办完了,我这边在计算着账目,预估?预估少说也有百万的亏损,但放心,我都能想办法算好,把这笔漏洞给补上。嗯?少主,的确,他出了很大的力,这次做得非常好。现在嘛……短时间内还不用担心他。什么?不是指少主?” 这个人随意地道,眼前的事情对他来说,不像是任务,更像是酒足饭饱后给自己打发时间而用的一些琐事。 不过,当他听到了通纹对面的一句话后,玩弄着算盘的手,却立刻停了下来,顿了片刻,才重新露出了笑意说:“放心,对于他,也已经安排好了。应该说没有让我多费心吗,居然凭他自己,就强撑着走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可思议。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他可是连你我,都一同看好的人,那个来自北域的少年!” 二十一:云雾之途 浅水滩旁,一条宽大的厢船停靠在岸边,船公嘴上叼着根芦苇茎,站在船舷弯腰解开船的缆绳。他的表情很是惬意,日复一日做着这类事情早就司空见惯。当他解好了绳子,面对着水面时,却忍不住啐了一口,道:“这鬼地方,真不知道老子还要耗在这里多久!” 浑浊的水面,似乎因为充满了红色的尘土,翻滚着深褐的颜色,十分浑浊。现在,连他的倒影也照不出。被他吐出的芦苇漂动在水面上,久久没有沉下。 撑起船后的摇橹,他就要开船行进,冷不防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岸边一前一后,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纤细脸庞颇为冷淡,一个富贵却显得很是局促。这二人盯着他的船,一动不动。 本来应该是诡异的光景,船公却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毕竟会来这种鬼地方的,一般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对着二人直接道:“两位可是想坐船?若是要的话,还请赶紧的上来,正好我这船里,还留着个单间给二位。不然错过了这趟,今天就没别的船了,想要过海,还得等明天。” 他尽量用着客气的语调和二人说话。 “之前你这里,有别的船经过吗?”冷淡的少年话一出口,也似乎带着森森寒意。 “一天来来往往,船还不少,趁着现在光景好、还能行船,哪个船家不是赶紧多拉几趟生意。”船公回答。 “那你可有见到,一群人鬼鬼祟祟,一起在这附近坐船离开?”少年凝重地问。 “我说了,每天船来船往,经过的人太多了,我哪里能都记得。”船公已经颇为不耐烦,说:“二位到底坐不坐船?” “坐,自然坐!”富贵的少年慌忙回应,拉着同伴就要登船。 “慢来,坐船容易,先付钱!”船公拦住了二人,伸手道。 “啊,好说,多少钱,我给。”富贵少年一边说着,掏出许多华币,不想船公一摆手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你这钱币可不认。” “都是在洛峦洲里,做生意怎么就不认华币了?”富贵少年诧异。 “哎呀,这等鬼地方,谁认这么虚头巴脑的东西?两位可有灵石没有?有的话翠灵石来上两块,也就足够了。没有灵石,什么天材灵宝、丹药也都……” 他话还没说完,冷淡少年已经扔了两块翠色灵石给他,船公慌忙接住,回头一看,二人一前一后,已经向着船舱里走入了。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船公嘀咕着,连忙把灵石收起,一边撑船,慢慢驶离了岸边。 坐在最后剩下的船舱房间里,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叔嘉松了口气,对着坐在对面的程末说:“等船靠了岸,我们应该就能找到雪姑娘了。” “但愿如此。”程末沉吟道。 两天前他们就一直追着董易等人,试图将雪轻灵抢回。期间各种阴谋诡计、软磨硬泡齐出,就是想要把雪轻灵救回来。哪里想到董易却是个属兔子的,一旦听到不对劲的风声即刻就跑,绝对不和他们有任何纠缠。哪怕程末有万界索骥图在手,不论两人怎么追赶,即便头一个时辰侥幸发现了对方的踪迹,半个时辰后包管对方又不知道逃到哪去。兼之雪轻灵一直在他们手上,二人投鼠忌器,也不敢过度相逼,只好一边尾随一边想办法。 转折发生在今日一早,他们追到了这处岸边,董易等人却彻底消失了不见,二人分头行动,沿着海岸里里外外搜了好几圈,也仍旧一无所获。万界索骥图上,也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二人合计推测,猜出他们应当是想办法渡海离开了,因此继续沿路向上,找到了这最后的一艘船,才不至于被彻底抛下。 船舱里,程末用手支着下巴,像是在思索,许久不发一言。沉闷的气氛,在小小的船舱里,更显得十分压抑。叔嘉有些受不了这种氛围,忍不住对程末说:“你也别太担心,我听你的描述,那些人不想杀雪姑娘,只是想把她带回去问罪,我们只要在这之前把她救回来,也就没事了。” “嗯。”程末答。 “话说这边的海滩,也太荒凉了,这两日只顾着往西走,连走到哪里都不清楚,没想到海州里还有这么萧瑟的地方。”叔嘉有一搭没一搭地道。 “嗯。”程末说。 “还有,这交易的方式,也真是够奇怪的,海州里居然有地方不认华币、只认灵石,真的是匪夷所思,程兄,你怎么看?”叔嘉这就是典型的没话找话。 “嗯。”程末的回答,却一如既往。 “唉——”叔嘉自讨了个没去,只得闭口不言。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小小空间内的沉寂。二人都是一惊,然后听到一个插入进来的声音道:“想不到天下间,还真有这般糊涂的两个少年,连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都不清楚,就敢上这样的一艘船。” 声音是从隔壁的房间传来的,很嘹亮、刺耳,却平淡而无波澜,似乎它的主人,平素并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如何能和人好好沟通。 “敢问阁下是?”程末沉声道,方才二人的对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就是不想被船内其他人察觉,没想到仍旧被对方听个一清二楚。而更奇异的就是,从进入船舱的一开始,程末和叔嘉都没有察觉到,他们隔壁的房间里有人的气息,这就是比较匪夷所思了。 除非,对方的修为,要远胜于他们! “我是谁?这不重要。不过,我倒是能解释你们的另一个困惑——洛峦洲的交易以华币为主,这里的船家却不认华币,很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船家本人,根本就不是海州的人!在他的地界,别说他自己,所有人都不认华币,难道你把钱币给他,他真的收了,回头就喝西北风吗?” “敢问,这艘船到底要去哪?”叔嘉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这艘船行驶的方向,显然已经要离开洛峦洲了。 “要去哪?呵呵,没错,像你们这风华正茂的少年,假若知道了这船要去哪,也是绝不会上来的。每年的这一个月,是这片海域唯一能行船的时间。船来船往,载满了想要经过的人,从这边起航,去到彼岸之地。而在它的终点,就是所有人的目的地——沉境!” “沉境,果然是那里!”言归道:“出了洛峦洲,一路往西,乘船跨过葬涯湾,不是沉境,又是哪里?我的个天,不知不觉,你居然一直走到了这!” 二十二:宝之锐气 程末的面色尽力想要维持平静,可听到言归的话,原本淡漠的脸庞,终于还是改变了颜色。没有想到,这趟路程的目的地,居然是那里。而无论是董易他们、还是雪轻灵,居然都和沉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沉境,在位置上地处洛峦洲以西和翠羽山以东的交界处,严格来说离洛峦洲也不算远,仅仅隔着西部的一道海峡——葬涯湾,但却是整个洛峦洲海况最为复杂的地点,平日中怒涛如山,海面狂风嘶吼,海下火山汹涌,发出如天崩地裂的咆哮,几乎无法通行,每年只有一个月海况平稳,可以供人员来往穿梭。 而且沉境本为一个大岛,本身土地贫瘠,没有什么物产。而受火山影响,气候炎热,既不适宜植物生长,持续的地震等灾害又让多数生灵对这里望而却步,在这里居住的人大多生活艰难。而由于此处贫瘠,除了火山活动创造的天然火灵晶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财富,所有外界势力对此处都不怎么关心,因而本地势力可以在缺少外界插手的情况下残酷争斗拼杀,为了仅剩的资源同室操戈。环境恶劣加上局势动荡,情况之复杂、境遇之残酷,可以说是当世罕有。而如果说想要寻找最为接近地狱的地方,所有人都会指出那必定是沉境。 这些传闻,程末早已耳熟能详,唯独没有想到现在自己要去的,居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即便他自诩为心思沉稳,当此时在心中也是掀起了波澜万丈。 “言归,你早就知道按照这个路线,我们会到沉境是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程末深吸了口气,说。 “冤枉啊,洛峦洲西陲我也没怎么去过,葬涯湾的环境更是不熟悉,我又怎么能认出这艘船其实是要去那边的?”言归说完后,继续道:“换个角度考虑,你上了船才知道这个事实,可能也更好,不是吗?如果你提早知道,那群人抓走了雪丫头是要准备去那个地方,可能在动身前,就打退堂鼓了。” 程末也必须承认,言归说的的确是事实。假设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最后的目的地居然是沉境,或许连救雪轻灵的勇气,也都会消散一些。即便到了最后,自己还是会选择去救她,可有些东西,一旦在心中起了隔阂,也就不那么轻易可以消除了。 从修行上,这叫做“劫”;而在心境上,也就是所谓的“心魔”。 这也是从一开始,程末就不愿意面对的。 “不过某种意义上,这还是个好事。”言归分析说:“你现在还算在逃亡途中,想要追杀你的人不在少数。不管你逃到哪里,都有可能被发现,不过你现在调转方向,直接去沉境,可能正出乎所有人意料。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况且沉境之内没有传送阵,想要进出唯二的道路要么经过葬涯湾,要么从西部翠羽山妖族的领地绕过去。这一个月已经接近末尾,这段时间一过,葬涯湾海况就会化为怒海波涛,根本无船可渡。至于翠羽山,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想着特意从妖族的领地去找你。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安全抵达,虽然环境艰苦了一点,至少能安稳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沉境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大多传闻都是以讹传讹,被凭空妖魔化了。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边言归和程末还在对话,另一边叔嘉听完对方的话,已经大为震惊,嘴唇微微颤动,许久说不出话来。 “两个小家伙,一听到沉境,都吓得不行了吗?”对方的言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如果真怕了,等船靠了岸,赶紧找另一艘船离开。现在还是好光景,可等到时间过了,你们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多谢前辈告知,不过……我们没想离开!”叔嘉坚定了信念,道:“我们是有一个同伴被抓到了沉境,在把她救回来之前,我们绝不会退缩!” “原来如此,”对方叹了口气,继续道:“要是这样,你们还是趁早离开!” “为什么?”叔嘉大为不解。 “你们去沉境,是想要救人,可是,你们又能救得了谁呢?”对方冷笑道:“沉境之内,遍地疮痍,你们到了那里,随处能见到的,除了道路旁即将饿死的穷人;战乱中失散的家庭;因为养活不起而被母亲狠心抛弃的孩子;还有活不了命,而被肆意买卖的穷困奴隶。像这些人,他们难道就不值得去救?我不知道你们的朋友,是因为什么也沦落到了和他们一样的地步。就算一个人被救走,还能怎么样呢?什么也改变不了,即便没有了这一个受害者,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你们到最后,又能救得了谁呢?难道仅仅因为这一个人是你们的朋友,你们才想要去救,对其他人,也就不屑一顾吗?这样一来,你们的信心,难道就不觉得虚伪吗?” “我……”叔嘉哑口无言。他明明想说不是这样,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反驳对方,可是话一到嘴边,不论如何,都无法出口。他所能想到的,是对方所描绘的,那如同人间地狱一样的景象,虽只有三言两语,却已经挥之不去,变成了自己脑海的一部分。 而不过随意说来,居然都如此深刻,那么在对方诉说这些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中,又是因此埋藏了怎样的痛苦和哀伤,才能一字一句,描绘的如此绝望、如此历历在目。 “前辈所言,我等已牢记于心,还多谢告知了。”程末忽然开口说:“不过对于抉择,我们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不会轻易改变,这点还请你也能牢记。而且说到底,前辈既然见过那么多凄惨而无力改变,又为什么非要继续留在那里,而不选择离开呢?” 这句话出口,程末和叔嘉的房间,就变得毫无声息,仿佛有什么隔绝了他们所有的声音。 程末的态度不算好,对方却丝毫不在意,听完了之后,还真的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般地说:“是啊,我为什么,又不离开呢?” 带着怅然若失的态度。 “程兄,你?”叔嘉看到程末拿出了一个香炉样的东西,往里洒入了一些香料,直接点燃。香烟袅袅,很快就充盈了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视线迷离之中,叔嘉也发觉,他们的声音也被隔断扭曲了。 “这是我特意准备的‘障聆烟’,身在其中,外人不仅听不到我们说话,就连内部散发出的波动,外人也很难察觉。”程末将一切准备好后,告诉叔嘉道:“还请你一会费心,帮我护法了。” “你要做什么?”叔嘉疑惑道。 “之前我的宝剑断了,现在我要重新炼制一把,既然我们要去的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首先要做的,自然就是想尽办法增强我们的战力。整个过程中,我不能被别人打扰,而虽然设下了屏障,炼器时所散发的波动,仍旧可能散发出去,以此引来心怀不轨之徒。到时候,就请你帮忙了!”程末道。 “程兄你,居然还是炼器师?”叔嘉对这一点真是万万想不到。 “勉强算。”程末已经不想废话,当次盘坐在地上,同时将断裂的凌跃和敛锋两把剑拿出,一同拿出的,还有许多的灵石、灵宝,以及为此准备的各种材料。而在最后,出现的则是得自于叔嘉的那件柔灵蕴。 叔嘉见状,也立刻不敢怠慢,当下守在程末的身边,警惕着周遭可能发生的一切意外。 “你也真是大胆啊,在这里就准备炼制法宝。”言归望着眼前堆积的一小堆的东西,啧啧称奇道。 “已经耽搁了太久,现在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吗?”程末拿起了凌跃剑,这柄早已断裂的元器宝剑,现在通体布满裂痕,内部灵纹已经陨灭了大半,早已没有了元气涌动。而相较于敛锋,虽然断裂,却仍旧保持着锋利和近乎恐怖的元气波动,彼此间的差距,一目了然。 “的确,现在真的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因为你得到了桂敛锋的传承,它的剑虽然不会排斥你,可是想要轻易改变它,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现在我实力大损,也没法直接帮助你,只能用指点的办法一点点的从外围援助。整个过程,可要小心再小心,万一出了一点纰漏,会发生什么,可就没人知道。现在可是在通往沉境的海中,要是出了意外,你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就没人敢保证了。” “多说无用,这些我都知道了,一切风险,我也愿意承担!”程末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开始!” 随着他这一句话,手中的凌跃,逐渐裂解为一块块碎片,散落在敛锋断剑的表面,隐隐约约,散发出微弱的光。 二十三:剑中之神 “哼——嗯哼——”船尾处,船公在哼着小调,一边掌控着摇橹,控制着船的走向。 整条船上,还有其他的船夫在来来往往,为这艘船的平安航行而忙前忙后。用不着船公特意吩咐,这些人自然就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对于以船为生的人来说,从葬涯湾到沉境的这段道路,一年中也就这一段时间能够同行,也就意味着,只有这段时间内,他们才能讨得到生活,也就不由他们不慎重了。 船公的心情,显得非常好,他看着自己手下的船夫,觉得似乎没有人比他这个地位更为舒服了。每个人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几乎不用自己费心,自己只要负责管理好方向,不要让船偏离航线就好,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吗?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讨厌,却依旧在这里坚持了下来。人活于世,不就是图个清闲吗? 一边想着,他摇橹的幅度,不由得大了一些,然后他才发现,船舷两侧的波纹,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船停了。 “怎么回事?哪里出问题了?”船公冲着前面大喊着,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原本井然有序的船员,也有些乱了套。一个船夫慌慌张张跑过来,对着船公说:“头儿,不是船哪里出了问题,而是,风停了!” “停了?”船公抬头看着上面的风帆,果然发现,原本应该被风吹得高高鼓起的帆叶,现在早已干瘪了下去,像是一个病恹恹的人,有气无力。 船公皱眉,紧紧盯着船帆半晌,不解为什么风会突然停下。下一刻,他就察觉,风帆的边缘有力地甩动了两下,像是另一股风自平地骤然而起。 船公的瞳孔猛然皱缩,他分明看到了,天边的尽头处,一片狂暴的乌云黑域,正在酝酿。 …… 随着最后一块凌跃的碎片飘入敛锋剑内,光芒变得耀眼异常,波动从断剑的剑脊上发出,犹如波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凌跃虽然彻底被毁,但残余下的材料,仍旧是经过千百次洗练、捶打最终留下的精华,蕴含着纯粹的灵性。 而桂敛锋的佩剑虽然也被损毁,但制神之器强大的灵性,仍旧若有若无地残留了下来,带着神圣的气息。而这种气息,绝不容轻易冒犯,一旦察觉到其他元气,必然会本能地抵抗。因此凌跃的精华非但没有轻而易举的融入其中,反而被当做异物所抗拒! “现在立刻使用柔灵蕴,将你的真元度入进去,将它化开然后让敛锋剑浸泡在里面!”言归立刻道,“柔灵蕴的元气可以让它们彼此的抵抗消失,而且更好地提升它们的品质。只要经过了这一步,才能彻底把断剑补充完整。但整个过程一定要快,如果耽搁了一星半点,随时可能会彻底炸开!” 程末闻言,立刻不敢怠慢,一手握住靛蓝色的珠子,微微发力,珠子的表面立刻出现了裂痕,飘散出一股特异的气息,仿佛是无数蝴蝶从眼前飘过,一道道灵秀的气息编织成万千图画,笼罩在程末的附近。浓郁的真元从程末的身体内发出,以此为引牵动着柔灵蕴的灵气,一层又一层覆盖在敛锋剑震动的表面。很快的,震颤就已经消失,它们彼此已经不再抗拒。而程末能感觉到的,是在剑身的内部,凌跃原本的精华,还在飞快地彼此融合着。 “就是现在,趁着它们还没有完全融合,运转三一禁法,以伏矢操纵汉方岭简仪,刻印下属于你自己的灵纹!按理来说,想要将敛锋这样的法宝重新炼制,需要炼器师本人至少也达到‘名灵’的程度不可。不过你既然有汉方岭简仪,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程末默默运转着三一禁法的口诀,以自身感应着眉间,在那一个的命轮深处,代表着伏矢的那一个人形,于此刻站起,沟通着程末。本身二者就相合为一,现在这种感觉,当真有些玄之又玄的回味悠长。而后,伏矢居然从程末的眉间命轮中缓慢飘出,落入了敛锋剑的深处。 另一方面,程末则在沟通着灵台内的沉罪灵尊,从它浩瀚的黑色尊体内不断汲取着力量。一道道奥妙的符文缓慢飘出,组成了汉方岭简仪的模样,上面的圆球飞速转动,光芒照耀着整个断剑的每一个角落。因为伏矢也在其中,程末分明可以感觉到,以自己的一魄作为沟通,彼此间血脉相连的感觉,也就更强了一些。在伏矢的操纵下,汉方岭简仪的力量不断渗入在敛锋内部的每一个角落,改变、重塑着其内部的灵纹走向,并开始变成了只有程末才能看懂的痕迹。 “很好,就是这样,已经渐入佳境了。”言归一边说着,也开始帮忙,银色的真元作为牵引,放置在程末身边的灵物被他一个个拿起,不断投入到敛锋剑的内部。多种元气彼此混杂,在柔灵蕴的力量中反而可以区分得井然有序。崭新的灵纹在不停的成形中,而断剑的前半段,终于开始逐渐补完,虚影,勾勒出完整的剑锋,开始不断凝为实物。 程末的意识,开始完全沉浸在炼器的过程中,体悟着每一丝细节的感受。如言归所说,毁掉的敛锋剑就像个半成品的毛坯房,他只需要对其内部进行稍许的修饰,就可以变成属于自己的房屋。但整个“毛坯”的结构,仍然是桂敛锋所一手搭建的,并在这位天下第一剑圣的天长日久的修炼中开始潜移默化地改变。因而透过这把剑剩余的部分,依然可以一窥当年人曾经的种种手段,配合他的苍穹神剑,两项验证,对于程末本身的修炼自然大有裨益。 叔嘉守候在一旁,原本像程末所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有没有外人的窥探上,不过渐渐地,他也被程末炼器的手法所吸引,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整个过程。眼见这把剑开始逐渐成型、感觉到其中浩瀚威严,古老而又不失锐利的气息,叔嘉忍不住暗自点头,心道:“不知程兄,又是用何等厉害的手法,居然能炼制出这样的宝物。他的经历也当真是神奇,也从没问过他的出身。这次之后,如果有机会,倒是真应该和他好好交流一下。” 而在另一面,伏矢还留在剑身内的构造中,像是一个人漫步在错综复杂的小径内,他的所见所感,程末一样可以清晰看到。在这些连环而纠缠的路径内,原本极易迷失方向,可是有汉方岭简仪,就像一个忠实的引路人,始终可以寻找到最为正确的那一条。也正是因此,伏矢才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前进,一边在重塑着内部的构造,另一面,也在接近着剑身内部最为本源的区域。 那里,才是整把宝剑的核心关键所在。 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程末也开始将精神全部集中在上面。 而伏矢跨过了最后一条小路后,突然一沉,前面再没有其他的道路,四面就像一片汪洋,浸泡在里面,自然而然地会浮起,但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汪洋的中心,伫立着一座岛屿,孤零零的一片地面,看着是那么孤单。 而在岛屿上,程末却没有发现任何灵纹的存在,仿佛整个核心,似乎只有一个空洞的地方。然而,当他注视着那座岛屿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因为那做岛上,其实还有着一个人影,他高昂地站立这,就像是这方世界,唯一的王者。 那是桂敛锋! “什么!”程末大吃一惊,对于炼器,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自然知道这种情况又代表着什么。桂敛锋是以自己的精神,代替了所有的灵纹,作为整把宝剑的核心。也就意味着,只有桂敛锋自己,才能真正掌控这把剑的核心,同样也意味着,只有他自己,才能使用出这把剑的真正威力。 而严格来说,在炼器师的角度就能看到,这把剑永远也不会是完整的,因为它的核心永远是“空”的,永远只能依附于桂敛锋而存在。真正的炼器师所要创造的法宝,是真正可以媲美生灵的独立存在,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事件来发生。 可是桂敛锋就对此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剑圣,剑是他的伙伴、工具、道统,更是他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使用他自己的剑! 这是何等豪迈而披靡的气魄! 但对程末来说,这就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难题。从一方面,如果他想要真正得到这把剑,就得以自己的精神代替桂敛锋的精神。可是先不说这能不能做到,毕竟桂敛锋终究是剑圣,即便已经死去了多年,程末也没有把握就能轻松取代他的精神意识。就算是程末能够做到,他也需要用自己的精神来沟通整把宝剑,才能彻底施展它的绝学。可是这把剑终究是一把神器,当年强如桂敛锋才能使用,现在以他的修为,擅自使用只会如三岁孩童耍大刀,非先累死自己不可。 而如果他什么也不做,任由桂敛锋的精神在此,也就意味着他这次算是白忙活了,白白替去世的桂敛锋部分修好了法宝还毫无用处。 这已经不是装修毛坯房的问题了,这是程末差一点就能把毛坯房装修好、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房子的钥匙,想要住进去要么把钥匙从原来的主人手中抢过来、要么只能自己再配一把,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时间还在飞快流逝,再没有决断,可就永远失去了机会。 程末咬牙之下,想到了办法。沉罪灵尊之内,融天森罗录再度出现,将整把剑的结构烙印在了书本上,下一刻,沉罪灵尊的力量从它渗透入宝剑的深处,直逼核心。 他要借用这一份力量,重塑剑内的关键之处! 二十四:暴雨初歇 “你在干什么!”发现了程末的举动,言归大吃一惊。可是看到他高度集中精神的样子,言归又立刻闭嘴,不敢再打扰他。 言归能够猜出,程末一定是碰到了非常大的麻烦,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 对于沉罪灵尊,程末一直是慎之又慎的态度,生怕自己会受它影响过深。而到了现在,居然还要直接依靠它的力量,可以想见,程末面临的挑战,又是多么巨大。 “如果有选择,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做啊。”言归悠悠地道:“沉罪灵尊,终究是不祥!” 在融天森罗录的加持下,汉方岭简仪重塑灵纹的速度更为迅疾,融天森罗录可以分析出一切功法的本源样貌并复制出来,同样的,对于炼制法宝的手法,自然也能够原样分析出,之后重新加以利用。 在伏矢所在的汪洋内,原本已经到了尽头的小径,再度开始延长,这些是由灵纹构成的一条条细微的道路,在此时由融天森罗录和汉方岭简仪的双重加持下,飞快重构起来。一段段路径开始出现,不断覆盖在原本汪洋所在的区域,让这一片无法横渡的地方,也开始有着力点可以行进。程末是在用自己的方法重塑这片核心区域,想要以此从桂敛锋的手中得到它的掌控权。 新的灵纹不断形成,源自于灵物的元气也在不停消耗着,被程末准备好用作不时之需的一块块灵石,在此刻纷纷黯淡、碎裂,尽数化为了宝剑的一部分。 而在核心之中,伏矢踏着新形成的路径,一步一步,接近着桂敛锋所在的那处孤岛上,距离那一道伟岸的身影,也是越来越近。 就在彼此几乎可以面对面相对的一刻,程末的心中,平白出现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一直以来就很清楚,天下的事情从没有能轻易完成的。一旦事情开始轻而易举的发展,也就意味着,碰壁的时刻,马上就要到达了! 也在此时,他借助伏矢的视角,分明可以看到,桂敛锋原本紧闭的双眼,居然睁开了! 程末心中一沉。 睁开眼睛的桂敛锋大喝一声,好不容易构筑的那些通往汪洋小岛的路径,顷刻之间倒塌了一半。其势不止,汪洋之内,暴涨起万丈波涛,激烈的声势,几乎要将伏矢掩埋在其中。 而桂敛锋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宝剑,他在自己原本的剑的内部,这片区域的元气都可以随他调用,元气汇聚之下,这把剑的威力,足可以傲视天地! “糟糕!”程末暗叫一声不妙,现在宝剑的外围处于他的控制之下,看着持剑而来的桂敛锋,在伏矢的手上,也立刻凝成了一把几乎一模一样的宝剑出现。快速绝伦中,两把剑交击了不知成千上万次,伏矢所化的程末被远远击飞了出去,本源剧震。须知伏矢本身就是程末体内一魄,其受到了损伤,本人自然也不好过。 一样的宝剑、一样的剑法,对决起最终作用的,自然就是本身的修为深湛。程末也终于知道,桂敛锋为什么会被称之为剑圣,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剑法落到了对方的手上,都可以用出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一招一式,天马行空之间,看似随意而为,实则恰到好处。他的剑从来不会多用出一分一毫,所用出的三剑必然会让他的敌人在最后一剑后看到自己掉落的首级! 而这还仅仅是一道精神,却是程末费劲了浑身解数,也都不可能战胜的! 彼此间实力差距之大,让程末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这就是,剑圣的实力吗?”他叹气道。 可是现在却不是给他感慨的时候,桂敛锋手持长剑,已经再度冲来,剑光在手上不停变换,不过刹那间,就不知道他又使出了多少种不同的剑法。程末勉强躲开了其中的大半,剩下了尽百下则完全靠硬接。本源再度剧震不已,让程末意识到,事情不能继续这般下去了。 汉方岭简仪的运转,以前所未有的飞快速度维持着,它是炼宝圣物,对于一切法宝的本源,都可以明察秋毫。短时间内,程末用它暂时替代了这把剑的核心,也就意味着,他和桂敛锋所在的空间,暂时成了一个真空的地带,桂敛锋再也无法通过这里摄取剑的元气。 果然,桂敛锋手中的剑,在这之后飞快地缩小、直至消失,对于程末的威压,也就骤然减轻了许多。程末还没有松一口气时,只有一双肉掌的桂敛锋,已经再度袭击而来,而在此时,程末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桂敛锋既然是剑圣,天下之内,万物皆可为剑。有剑无剑,对他来说,区别真的那么大吗? 这一下,程末是真的无法躲开了! “当——”是剑交击的声音,如程末所想,桂敛锋没有剑,却依然用出了超然的剑意。而抵挡住他攻击的东西,却发出了金属般悠扬的声音。居然是沉罪灵尊,挡在了程末的面前,替他接住了这一可怕的一击。一道道符文,从黑色尊体的周身出现,逐渐化为锁链,缠绕在桂敛锋的身上。 海中岛内,原本掌管这里的桂敛锋的精神被牢牢锁住,还在不停挣扎着。从他身上冒出的剑意一次又一次斩断着锁链,而沉罪灵尊,则不断将这些锁链重新修补完成。程末见状,也不由得暗暗摇头。现在虽然制住了桂敛锋的精神,可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接管这片核心,那么与失败还是没有两样。 “可惜啊,即便他有一丝精神留下,却只是为了运用这件法宝的,里面连一点神志都没有。不然他见到自己用他的剑法,即便不把我当成他的传人,至少态度也会温和一点。”程末在心中如此想。 不过,当他想到这里时,他隐约产生了另一个念头。 这个桂敛锋的精神,实际上只是相当于另一股奇特的元气存在,是否也就意味着…… 程末恍然大悟,立刻再度运转起另一门心法,口诀念出,在整片区域内,原本因为激战而混乱的元气,也开始慢慢温和起来。 程末口中所念,正是孤允经! 而随着这一段经文一次又一次地从他口中念出,挣扎着的桂敛锋,真的逐渐平稳下来,甚至在隐约中,他身上披靡的剑意,也开始和程末身上的剑意,彼此融合。 “桂敛锋,你是曾经先代的前辈,我得到了你的传承,自然承你的情。现在因为局势所迫,我也不得不借你的法宝一用,还望你可以谅解。他日若有机会,我必回将这一切返还给你的门人,告知他们真相,也算告慰你在天的亡灵。” 在程末的喃喃自语中,海心岛之上,除了原本的桂敛锋,渐渐,多出了另一道身影。 …… 柔灵蕴的最后一缕元气,完全进入到了剑身内,可是程末仍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言归暗自有些焦急,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况如何,甚至想过要强行唤醒程末。 而也就在此刻,程末的双眼,忽然睁开。 在他的眼眸深处,一道剑光闪过。 手中的长剑,爆发出了耀眼的五色光芒,又渐渐收敛。被程末握在手中,鸣颤不休,和程末自身的真元,也有着特殊的感应。 而看着这一把几乎是完好无损的宝剑,体会着里面的澎湃元气,程末暗自松了口气。 到最后,他还是无法完全取代桂敛锋,彻底成为这把剑的主人。 不过他还是像桂敛锋一样,把自己的精神也留在了那里,而且桂敛锋的精神,也不会再排斥他。 这样,似乎也就足够了。 “恭喜你啊,程末,这下终于成了!”言归望着完整的宝剑,眼中放光,“虽然没有能够恢复成神器,但现在也有了超越玄器的力量。对了,你打算给它一个什么名字?” “它还需要名字吗?”程末诧异,原以为既然这把剑本来属于桂敛锋,那么就用它原本的名字不行吗? “这把剑原本自然是属于桂敛锋,不过你已经重新炼制过它了,把它冠一个属于你的名字,也算和过去的一个区分,没什么大不了的。”言归如此道。 “既然这样的话,叫它‘三尺’,怎么样?”程末说。 言归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住。 “你是认真的吗?” “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符合它现在的情况吗?”程末抚摸着长剑的剑脊,说。 言归扶额,他意识到,程末可能还真的没有取名字的天分。但要是他这么想,也就随他去。 “程兄,恭喜了!”一旁叔嘉的声音传来,他自然也可以看出,程末这次算大功告成了。 程末还没有回答,忽然觉得船身一阵动荡,自己和叔嘉站在地面,随之摇摆,几乎差点倾倒。 “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烟雾遮蔽了外界的干扰,也让他们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外面的情况。程末飞快将香炉撤掉,等到房间内恢复清晰后,他试图弄清楚状况。 “葬涯湾,即便是这个时候,也会碰到风暴吗?”对面的声音,再次传来,“呵,应该说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碰到了风暴,也才是罕见。” 程末皱眉,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的话中暗藏着别的意思。 还未等他想要追问对方,从外面船舱中传来的乱糟糟的声音,通过门板,闯入到他们的耳朵中。 “快点,这边来!”一个凶狠的声音喊道:“赶快把它找出来!” “是盗匪!”叔嘉吃惊道。 二十五:意外连连 通往沉境的船还没等到目的地,居然先碰到了海盗打劫,这可真是足够意外。程末和叔嘉面面相觑,也在此刻明白了,沉境之混乱,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程度。 还没等二人继续交流,“砰”得一下,他们所在的房间大门被直接推开,一个手执尖刀,黑衣黑面,一跃而入。在他的身上,有着浓郁的水汽,仿佛刚刚从海底爬上来一样。气息凶煞,盯着程末和叔嘉二人,就像饿狼看着自己的猎物。 叔嘉露出一些不适,程末面色冰冷,忽然,程末发现,对方盯着自己手上的长剑,眼色发亮。 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程末手中新炼制的“三尺剑”的不凡,不输于玄器的气势,而且本身是由神器敛锋的残余部分作为根基,一旦出现,气机足以逼退常人,让人望之生畏。 黑衣盗匪的眼神中,露出了热切的感觉,明明只是来执行一项不同任务,居然就有了这等意外收获,当真让人欣喜。 喜悦的感情,过于充斥了大脑,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程末那耐人寻味的表情。 “啊!”一道黑影,惨叫着跌出房间,“砰”得一声摔在了外面的墙壁上,又颓然掉了下来。房间之内,程末随意挥动了一下三尺剑,对它的威力感到很满意。 小试牛刀,宝剑炼成,自然要有人来试剑。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就真的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那个,程兄,是不是有点过了……”叔嘉望着跌到外面昏死过去的那个人,声音有些奇异地说。 程末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凭借三尺剑的锋锐,对方可以直接被斩成两截。 正在这时,四周嘈杂的脚步声不断向着这里逼近,显然有人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数道一模一样的黑色影子,结连跳入到整个房间中,先是注意到了外面被打昏的同伴,对着程末和叔嘉二人虎视眈眈。 程末带着冷漠的眼光,盯着对方,又慢慢举起了长剑。 叔嘉的心里,也骤然发紧。 然后,在他们二人的目光中,这些黑衣人,不约而同地向外退走了。 临走时,没有忘记带走那个最先被打倒的同伴,而且,还很贴心地替程末他们把门关好了。 “这……”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哈哈哈,这些人真的是懂事啊,一眼就看出来你们不好惹,主动避开了冲突。也对,对于干海盗这行的人来说,要是分不清那些人能惹、那些人不能惹,早就被杀光了。不过他们也不算完全通世故啊,要是真想避免冲突,临走前也该行个礼、道个歉,留个百十万灵石当作赔礼啊。” 言归前半段说的还算在理,后边就越来越脱线,也不管程末还听不听他说的。 “倒是省了很多心。”不过程末也是认同这个看法,路途上碰到了盗匪,本来就是让人不胜其烦的事情,现在对方主动不来招惹自己,也是求之不得。当下程末收起了剑,直接坐在了一旁,看这样子,他倒更像是来度假的一半。 叔嘉却按捺不住了,对着程末说:“程兄,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要做什么?”程末的确看不出有任何要出手的必要。 “这些可是海盗,他们是来抢劫的,难道我们就袖手旁观吗?”叔嘉似乎带着强烈的正义感。 “所以,他们抢我们了吗?”程末的态度则一直很现实,严格意义上,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一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的确没有抢我们,可是他们是准备来抢别人的啊!”叔嘉的态度显得很焦急,“而且这些匪徒素来横行无忌,杀人不眨眼,我们要是不去阻止他们,又会发生什么?” “我说你是从哪学会‘杀人不眨眼’这种话的?”程末心说叔嘉这个公子哥是不是平时侠义故事看得太多了。 “你先听我说,万一他们虽然放过了我们,但把整艘船上的其他人都杀死了,让整个船舱都变成了死人堆,那怎么办?” “……”程末哑口无言。 “万一他们把船夫和船公也都杀死了,自己扬长而去只留下咱们两个人怎么办?你我都不会划船,到时候被困在海中是等死吗?” “……” “万一他们不仅把人都杀死了,还把船凿沉了又怎么办?这可是在茫茫大海上,到那时候他们是没和我们起冲突,可结果和死在他们手里有什么区别?” “……” “万一他们杀人越货、劫掠钱财还不够,临走前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抢走了,只留下了光溜溜的尸体,又怎么办。天啊,这太伤风败俗了!”叔嘉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只要想一想,这个场景就已经浮现在脑海。 “喂喂,前几个也就算了,最后一个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程末有点受不了他的脑洞了。 “轰隆!”雷鸣般的呼啸,炸裂在外面,伴随着霹雳而来,是海啸排空的声音,震耳欲聋。伴随巨响而来,是船舱里又一次猛烈的摇晃,而且只比上一次更为严重,天旋地转的感觉,整艘船几乎要直接倾倒。 程末一跃而起,带着叔嘉不说二话,向着外面冲了出去。他此时忽然觉得叔嘉的话也是有一定的道理,船外是狂风暴雨,又碰到了这些人来劫船,如果任由他们折腾下去,船要是真的沉了,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二人刚刚推开被关上的门,前脚一踏到外面,不约而同停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船舱内的通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全都是刚刚的黑衣劫匪,身体逐渐变冷、僵硬,刚刚毙命不久。可以猜测的到的,是他们方一离开程末和叔嘉的房间,立刻就遭遇了某种灭顶之灾,反应之迅疾,让他们所有人都毫无还手之力。而更为诡异的,是这一个过程,方才在房间内的二人居然都毫无察觉!连一点异样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安静得就像是死神无声在收割他们的性命。 “这……到底怎么回事。”叔嘉大着胆子,去查看这些已经死去的劫匪,突然开口说:“他们身上,怎么会没有伤口!” “没有伤口?”程末诧异,地上明明有着一层鲜红的痕迹,显然是被利器所伤而死,叔嘉却说没有他们身上没有伤口。程末一步上前,扶起一具黑衣人的尸体,试图仔细查看,没成想刚刚触及尸体的脑袋,触手可及的,是一种又湿又黏的感觉。 放开手,掌心内,已经满目鲜红! “在头上!”程末心中一惊,“他们所有人的伤口,正巧都在头上后脑处,被头发遮挡住了,才没有发现伤口!” 叔嘉闻言,也跟着上去查看,强忍着恶心的不适,一个个将黑衣尸首翻过来后,不由失声说:“真的是这样!程兄你看他们的后脑,这些伤口不仅位置、尺寸、大小都一样,连深浅都分毫不差,和用尺子量出来的似的!真是古怪,谁能出手这么快、这么准,一瞬间就用这种方法杀死这么多人。” “要是他们站着不动任我砍,我倒是也能做到。”程末说是这么说,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人终究不是活靶子,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站着不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的对手,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在他们反应过来前瞬间就解决了所有人,才会如此迅疾、如此安静。 一边这样想,程末无意中抬头,才发现他们对面的房门,已经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而这个位置,应该就是自始至终,和自己与叔嘉对话的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程末的眼睛,逐渐眯起。 “快点,程兄,我们赶快去别的地方!”叔嘉催促他说:“这里的人都死了,还有别的地方,我已经听到前面的喧嚣声了!”说完,立刻向前跑去。 “等一下!”程末马上跟上,生怕这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只凭着一腔热血,随时可能遭遇对方的偷袭。 船舱已经东倒西歪,不知道是因为船夫已经都被绑起、船失去了操纵,还是海浪汹涌翻滚的缘故。一路上,程末二人可以看到,许多舱内的东西全部东倒西歪,给自己带来极大阻碍。好在二人都是修行之人,这点障碍和眩晕还可以克制,用着稳健而迅疾的步伐,飞速向前。 奔跑之中,程末实际上没有注意,乾坤袋里,有一样东西,凭空散发出淡淡的微光,这种光华恬静、淡然,而生机勃勃,宛如,春日已至。 二十六:声东击西 “给我老实待着!” 一声大喝后,被五花大绑的船公被扔在了地上,狼狈跌倒,想要爬起都做不到。在他身边,他的那些船夫,一个个也都被绑了起来,囚禁在了这里。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些黑衣的海盗。 船公从来没感觉这样屈辱的事情,在这趟海域中来来往往,什么风浪也都见过,甚至像这次般的劫匪海盗,也遇到过不止一次。而每一次,他都能有惊无险地度过。可唯独这一次,他感觉到了异样,不知为何,这些海盗和以往他遇见过那些冒险求财的劫匪,似乎全都不同。 “我是这艘船的船公,你们听我说!”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船公大声喊道:“就算你们想要抢劫这艘船,也不应该把我们也绑起来。现在外面的风暴有多大,你们是知道的!如果船翻了,上面的所有人——包括你们,也都会葬身海底,这不是闹着玩的!” “嗯,有道理,我也差点信了。”为首的黑衣人点了点头,上来却没有肯定船公的话,反而狠狠给了他一脚,说:“你也是够狡猾的,想用这个办法逃走,是吗?你说的对,这艘船要是翻了,的确大事不妙。不过,要是真的那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完,他和后面的黑衣人一起,放声大笑。 船公的血,从头凉到尾,而那些船夫听了这些话,也彻底心寒。 这些人,完全是一群疯子,和他们根本讲不清道理可言! “说的有理有据,的确如此。不过我不赞同的,就是任凭船翻了之后,我们可能葬身鱼腹。毕竟我不喜欢吃鱼,更不喜欢被鱼吃!” 一个年轻而冷淡的声音,凭空自平地上兴起,像是清冷的风,吹动不息。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黑衣人更是飞快转身,却只见程末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们。 黑衣人彼此对视一眼,震惊中又逐渐冷静了下来。这趟袭击设置的任务中,就包括一旦遇到了棘手的人,不要试图惊动对方。那么船上还有人在活动,也就理所应当了。 实际上程末一路走过来,就发现各处都在发生着不同程度的争斗,毕竟会登上这艘船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修士,凭这些黑衣人,也不可能完全制住他们。可在程末脑海中最棘手的情况,也还是上演了。船公等人完全被控制在了他们手中,这样一来等于船彻底失去了掌控,现在到底是黑衣人接管了这艘船、还是任凭它随波漂浮,也是完全不可知的一件事。 船身震动的愈发激烈,外面海啸的声势连绵如擂鼓一般,发出了毛骨悚然的震动。船公感觉出来,立刻对着程末大吼道:“快救我!这艘船已经处在了风暴正中,如果还没有人操纵它,很快就要沉了!” “听到没有,他说这艘船马上就要沉了!”程末对黑衣人沉声道:“难道你们真的不介意和整艘船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你真的是在开玩笑了。”黑衣人冷笑说:“我们既然能安然无恙地过来,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少年人,你也离开,我可以放过你,不想与你为难,但你要是不识好歹的话……” “怎样?”程末完全不接受对方的威胁,反而道:“我倒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也无意和你们为敌,只是想——救人罢了!” 程末的嘴角,一抹奇特的弧度勾勒出现。 黑衣人愕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在他们身后,一股灼热的波浪,滚滚而来! 叔嘉不知从何处而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衣人的身后,日涌心炎覆盖之处,尽数化为火海,而且叔嘉精确控制着力道,斑斓的火焰只冲向了黑衣人群,没有一丝泄露到船公的那一边。 热浪蒸腾,惨叫声接连不断,受到了突然的袭击,黑衣人纷纷跌倒、退开。可仍旧有数人躲开了重击,强行掠过火海,向着叔嘉的方向而去。 叔嘉暗自吃惊,按照和程末说好的计划,他应该这一下就将所有人解决,哪知还是遗漏了几个。望着对方凌厉的攻势,叔嘉想到自己必须马上变招应对。 一道剑锋,在此时挡在了自己面前,明暗不定的剑光,如暴风而起,将所有黑衣人彻底逼退。程末一击得手,对着身边的叔嘉大喊道:“下次我要和你换,你来吸引注意力,我去暗中偷袭!” 从一开始,就是程末想这么做,哪知叔嘉跃跃欲试,也只好把动手这个环节让给他,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还真的出了纰漏。 “不好意思啊,程兄,下次我就是有点自知之明了。”叔嘉一边应付着眼前的局面,一边愧疚说。 “没有下次了!”程末大喊着。 二人严阵以待,飞快逼退了所有的黑衣人,一时之间只见剑意纵横、烈焰弥漫,所经之处所有人无不退避三舍,难以争锋。 黑衣人连连后退,见讨不到好处,各自对视了一眼后,不约而同向着后面离开。 “他们……”对于这些黑衣人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叔嘉明显愣了一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每当他们碰到棘手的情况,都会第一时间撤退,毫不拖延。这可以看做是他们的一个策略,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啊? 踌躇之间,叔嘉看到程末已经开始动手解决船公他们,当下不想再拖程末后腿,也跟上前,帮忙把他们的绳子解开。所有人的束缚很快被解开,船公显得火急火燎,说:“快,带我去船板上,我必须马上去掌船!” “这么焦急?”程末有些诧异。 “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船公已经心急如焚,“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掌控船的打算!我已经看到了,从他们把我们绑到这里开始,他们就任由整艘船在暴风雨中飘荡!这等恶劣的海况下,这艘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轰隆”的声音中,船舱再次震动了数下,船舱内灯光忽明忽暗,而肉眼可见的,是整艘船,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倾斜! 程末和叔嘉立刻不说二话,示意船公等人和他们走。船舱内的空间也不算大,不过多时,他们就看到了通往外界的门户,一把将之推开。 “咔嚓!”霹雳凭空而降,夹杂着倾盆的雨水,顺着打开的门户倒灌进来。即便有真元护体,程末和叔嘉仍旧被瞬间淋湿,听得耳畔狂风怒号、海况狰狞,遮天蔽日的黑色,犹如地狱的色彩,唯一的光芒,只有天穹中代表毁灭的雷鸣电闪,惊得人三魂俱裂、七魄不存。 如此可怕的威势,尽显天地峥嵘。即便已经面临过多种险境,程末也从未如此直面这等天公之威,也一时间僵直在原地。整艘船就像一片孤叶般漂浮在无边的怒海中,起起伏伏,时而被高高抛起,时而重重落下,几乎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撕碎。 “快,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该杨帆的杨帆、该撑船的撑船,我去后面摇橹,这艘船不能再失控了!”船公大喊一声,身后的船夫都鱼贯而出,熟练地找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上。在程末和叔嘉眼中如末日天灾一般的景象,对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各种应对手段,也是轻车熟路。 “你说那些黑衣人还会来捣乱吗?”四周涛声震骇,嘈杂的声音,逼得叔嘉想要和程末交流,也只能大声叫嚷了出来。 “这要看他们打算做什么!”程末注视着跑向船后的船公,眼神骤然凝重。 视野之内,分明被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顶着暴雨,朝着船公直接扑去。在他手上,似乎还持着锋锐的礼器! 黑衣人马上就要袭向船公的那一刻,眼前忽然一花,一个少年的身影,率先挡在了自己面前。手上一柄长剑光芒闪耀,仿佛是天上的闪电被他当成了武器! 仅仅一击之后,黑衣人狼狈后退,程末却不依不饶,继续逼近。不过天边暴风呼啸,船身摇摆的更为剧烈,程末的脚步明显一滑,居然直接向着船舱外倾倒了过去! 黑衣人见状心中大喜,能直接不费吹灰之力除掉这么麻烦的敌人,换作是谁也都求之不得。 不过转瞬间,黑衣人也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他就发现,不知何时掉入水面的人居然变作了自己,而原本应该跌倒的程末,现在居然站在船舷边,冷冷审视着自己。 意识还没有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黑衣人就听到了耳旁的落水声,以及又咸又冷的海水,不停地灌入自己的口鼻中,水面下,仿佛存在着某种力量,将自己拉向黑暗而寒冷的深处。 “程兄!”叔嘉紧跟着跑过来,对程末说:“他们又来了!”顺着对方所指,程末可以看到,雨幕下黑色的身影,结连从船舱里窜出,阴厉的气息,不断逼近着程末他们,像是对他们充满了憎恨。然而不久之后,这些黑影选择重新进入到船舱中,再次消失了踪迹。 “又是这样!”叔嘉不满道:“这些人躲躲藏藏,到底要做什么!”说着,他就准备冲上去,看来想彻底消除这些隐患。 “等一下!”程末一把抓住了他,眼中不停闪烁,似乎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 程末不答,飞快来到控制住摇橹的船公身边,因为船公的掌控,这艘船大致恢复了平衡。程末已经顾不得这些,来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这艘船的后面,除了你用来载客的船舱外,可还有别的空间?” “啊,什么?”船公奇怪道,等到听清了程末的话后,才回答说:“剩下的就是拉货的地方了,整个一下层也都是,甚至比上面的船舱还大,怎么了?” “恐怕就是这样。”程末喃喃自语。 “到底怎么了?”叔嘉追问道。 “叔嘉,你留在这里,保护这些船夫,不要让黑衣人得手!”程末的言语斩钉截铁:“我去后面找这些黑衣人!你还没有发现吗,之前我们遇到的人,并非盲目行事,他们是有目的的在吸引我们的注意,而为了他们真正的目标打掩护!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就在船舱相反方向的下面,那些隐藏的货物之中!” 二十七:隐秘开幕 船尾的地方,程末轻易找到了一个小门,进入后随手将门户关闭,连带着外界的恶劣嘈杂,也统统被关在了外面。原本应该阴冷的环境,和外面的暴雨倾盆相比,此刻都要适宜了许多。一念及此,程末也不由得对还在外面的叔嘉暗自道了声“抱歉”,把他一个人撇在外面淋雨。 仓库内的环境,静悄悄的,只有舱室底板随着船的摇晃,发出“吱嘎吱嘎”的挤压声,连带着外面的滔天声浪,随着门户的关闭,也一起被隔绝在另一个领域中。 步伐踏在木质底板上,每一声都显得特别清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程末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存在,大方前进,做好一切准备要面对暗中潜藏的敌人。 “程末,一定小心啊。”言归道:“整件事情,我总觉得透露着一种诡异。” “你有不觉得诡异的时候吗?”程末道。 “哎呀,这次听我的没错,这些黑衣怪人的行为太反常了,总感觉他们在贪图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言归说:“你在万界索骥图上,有看到什么吗?” “几道气息,十分隐晦,像是刻意隐藏一样。”程末回答说。 那几道气息,毫无意外,就是进入仓库内的黑衣人,而在此刻,对于他们的目标到底又是什么,程末也显得尤为在意了一些。 之前询问船公仓库里装着什么后,船公的言语也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所回答的事也是不清不楚,让人摸不着头脑。程末对此也是理解,既然沉境是那么险恶的环境,要在那里生活,总是不得已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落实在这艘船上,就是在仓库里面,藏着某些不能对外人说的东西。甚至船公本人,对此也不会特别清楚,因为他只是负责替人把东西捎过来,对于那又到底是什么,本人几乎不会过问。 可不管那到底是什么,现在都成为了导致程末陷入险境的诱因,他现在必须去解决这个问题。 一排排架子,出现在了两侧,上面凌乱着堆积一些货物,根本分不清次序。微弱的光线中,狭窄的区域,随着多出的一道身影,在地上不断拉长、延伸,像是附着在地面,挣扎的爪痕。 也是因此,在这种环境中,一道光源凭空出现,也就显得十分刺眼。 程末飞快转身,想看清身边到底什么在发光,可是这一道光似乎也在跟着他移动,始终围绕在四周变化。稍后程末才发现,发光的地点居然就在自己身上,贴身携带的乾坤袋,不知为何散发着微弱的光,然而在此时此刻,又是分外夺目的感觉。 “怎么了?”言归问道。 “不清楚。”程末一边回答,一边将乾坤袋拿在手中,在里面不断翻找,试图发现光源到底是什么。一样样东西被他搜过,又被他否定。而在最后,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件,握在手心之内,仿佛是一颗星辰绽放。 “尽颜兰?它怎么会平白发光?”自从得到后一直安然无恙的尽颜兰,此刻雾霭朦胧般的光芒,如微尘般不停扩散,程末盯着它看了片刻,始终没有理解到底有什么异样。 “不知道啊,难道说在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言归感受着这朵奇花内生机勃勃的气息,和周围空虚的环境,倒是形成了明确的对比。 程末皱眉,也开始思索。 而借着它的光线,程末也得以注意到,范围之外的更远一些事物。 就比如,一根黑色的胳膊,无力搭拢在一旁的架子上。 这种场景,放在平时足够吓到许多人,程末却早就见怪不怪,他将尽颜兰握在手心中,仔细去查看架子上的东西。 黑衣人的身体,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被扭曲摆放在架子上,头在下、脚在上,每个关节,都在用不自然的姿势旋转到了极限,搭配他惊悚的表情,说的滑稽些,就像一只被高高挂起的猪,等待着屠夫的下一步处理。 程末从他的身体上,感觉不到丝毫活着的气息,早已冷下来的尸体,像是死去了很久。而偏偏程末又无法看出,这个黑衣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死在了这里。 “奇怪,难道是船上的其他人干的?”言归疑惑道,“这也是有可能,毕竟这艘船上什么都有,他们碰到了这种事,也不都会束手待毙。” “可是这个仓库,也还是太安静了些,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的声音。”程末也将自己的不解说了出来。 此时,架子角落的一堆麻袋,突然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程末飞快拔出了长剑,指着角落冷声道:“给我出来!” “我……我出来……”一个男子瑟瑟发抖,从麻袋中爬起来,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用乞求的眼神望着程末,说:“小……小兄弟,千万别杀我!” “这艘船的乘客?”程末心中一动,有了计较,收起了剑,对他说:“这里发生了什么,马上告诉我!” “我……”这个人却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程末已经不耐。 “呜——”仓库深处的黑暗中,凄厉的生意,忽然传来。似呜咽、似风声,让人心生烦闷。 程末迅疾转身,向着深远之处看去,目光如炬,想要看破迷障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注视着远方的视线,在有的时候,往往会忽略近在咫尺。 危险的气息,骤然从他的身边出现,发生之突然,就像是隐藏在暗中的毒蛇,直到接近猎物的那一刻,才露出獠牙。 残忍,而高效。 锋锐的气息,遽然而发,在阴暗的空间内,仿佛一轮月光照耀八方,驱散了一切邪异幽暗。程末依旧没有转身,手中的三尺剑已经再度出鞘,右手握着长剑,从左侧腋下穿过,准而又准地刺向了身后之人的心口! 想要暗算他的人,居然就是刚刚躲在麻袋下的那个“可怜人”。 对方双目瞪圆,瞳孔充满了难以置信,之后逐渐涣散。流出的鲜血,如他的生命一般,开始消散。 程末为什么能判断出对方的偷袭? 原因很简单。 这样的环境中,在一个尸体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就藏着另一个大活人,而且隐藏的还十分明显,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不过也就在此一刻,另一股凶猛的气息,再次向着程末冲来,事发突然,而这一次也真的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架子上,那个本来应该死去的黑衣人,居然再度开始了行动,朝着程末猛扑过来。巨大的身躯,却像一只狂躁的猫一样,直接缠住了程末的右臂,让他的剑也无法挥动。借着去势,程末顺势翻滚起来,看到对方癫狂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左手上的尽颜兰,似乎不把它拿到手决不罢休! “你居然想要这个?”程末反应飞快,顺势将尽颜兰重新收起,而在右臂之处,周身真元顺着经脉的通路释放而出,如万道匕首的锋利,将对方纠缠着自己的胳膊直接斩断。之后借着旋转的去势,翻身将对方压在了身下,用膝盖死死抵着对方的脖颈,冷声道:“你们到底来干什么?为什么想要这朵花?它又为什么会发光?”同样的话,语速飞快,连着问了三次。 身下的黑衣人,一动不动。 “咦,他这……好像真的死了。”言归尴尬道。 程末一惊,立刻伸手探住对方的经脉,果然,一点脉搏也感觉不到,这次对方是真的死透了。 “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一点,直接把人家压死了。也对,你的身体力量现在太大了,自己控制不住也在所难免。”言归点头说。 “你们在干什么?东西就在这边,还不……”另一道黑衣的人影,自仓库深处跑来,想要招呼自己的同伴,却没有想到,直接和程末打了个碰面。 面面相对之余,黑衣人如梦初醒,立刻回头跑去。 “别走!”程末大喊一声,正要追上。 “砰!”他进来的入口,大门突然被推开,狂风夹杂着暴雨的湿气,闯入进来。 程末原以为是敌人冲来,抬头后却发现,进入这里的是另外一伙人,他们身手矫健,穿着类似的青白色衣服,在胸口上则有着大大的“道”字。 “天道盟护卫在此,诸人回避!”当先一人跑入进来,看到了程末,眉头一皱,说:“你也是这艘船的乘客,我们是天道盟的人,得知你们遭遇了海盗,现在前来救援!船马上就要靠岸了,你现在回到船舱里不要随意走动,一切都由我们来处理!” 说完,留下了两个人看着这里,他带着剩下的人,向着仓库的深处冲去。 程末站起身来,没有跟着他们的打算,目光深沉,在思索着一些事情。而后,转头望向门外。 暴风雨,逐渐停歇了下来,阳光透过云彩的缝隙,洒落在汪洋上,波涛粼粼。 随着天道盟的人到来,整个局势发生了彻底的逆转,所有被囚禁的乘客一一放出,跟着天道盟的人一起追杀黑衣人。然而诡异的却是,那些黑衣海盗,几乎全部离奇失踪了。大家一起搜完了整个船舱,所发现的尸体几乎还不到袭击者总数的一半,就如同凭空人间蒸发了一般。 在天道盟的指引下,船安然靠岸。码头上,所有的乘客一一出列,这其中也包括程末和叔嘉。天道盟在清点人数,最后发现,除了几个受伤的人之外,船舱里几乎没有一人有所伤亡,这趟袭击,就像它的开始一般,整个显现的如此不合常理。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船公,这就是所有的人了吗?”天道盟的一个护卫大喊道。 “啊,好像应该是……”船公也不太确定。 “哼!”天道盟的人也懒得计较,对着下船的人大声道:“你们已经来到了沉境,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想必你们已经知道。而来到这里可能会发生什么,应该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也就不再废话了!但提前告诉你们,如果有人知道那些黑衣人的下落,一定要通知我们,如果线索有用,我们必然有重谢!” “这位仙长,我斗胆问一句,”船公对天道盟恭敬地道:“你们这么焦急,可是船上,也有一些你们的东西,然后……” “什么然后,不要胡思乱想!”天道盟的护卫大喝道:“不该问的都别问,如果知道消息,通知我们就是了!” “看来,兴许这艘船上有天道盟的东西,也被黑衣人劫走了。所以在船快要靠岸的时候,他们才会来营救,而也是因此,他们现在才这么焦急。”叔嘉对身边的程末道。 程末始终默不作声。 整件事情,已经有太多疑点。 而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原本在他们隔壁房间,那个神秘的乘客,他似乎在船靠岸前,也一起不见了踪影。 二十九:孰轻孰重 程末从看到这个建筑的那一刻,就能猜出它别有秘密。 沉境边缘,荒野之地,只有这一间孤楼突兀的存在,说是客栈,可仅仅凭此,有怎么可能在此生存下去?而之后和江依的对话,更是加深了他的想法,他于是猜测,独月楼之后,必然还暗中经营着其他的“买卖”。 至于这所谓的“买卖”又是什么? 在这样的混乱之地,最吃香的,又是什么? “公子慧眼如炬,似乎很了解我们一般。”江依说。 “算不上了解,不过是以前经常接触过类似的事情,总有些特殊的交易是要暗中进行见不得光的,也就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程末道。 “那有不知公子是姓名如何、从何而来、以往到底是做什么的,才会有这般奇特的经历。”江依很好奇。 “我叫程末,不过是个替人跑腿的,算不上什么大人物。”程末摆手道:“江姑娘,闲话说了这么多,还是来聊聊正事。” “公子这般心急,我也就不多客套了。”江依从椅子上站起,认真说:“二位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希望找你帮忙。” “帮什么忙?” “找人。” “二位来到沉境,就是为了找人?” “严格来说,是为了救人!”程末道:“我们有个朋友,被一个叫做董易的人劫走,我们必须尽快将她救回来!” “董易,没想到居然是他。”江依稍微有些意外,“我说前日他带着一群人回来,火急火燎的样子,到底是做什么呢。” “江姑娘真的知道他们的下落?”叔嘉急忙道:“若是知道,还请告知于我们,这件事是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我确实知道,而且也能给出你们的答案。但这也要取决,按照独月楼主人的规矩,我能不能帮你们。” “那……”叔嘉道。 江依微微一笑,说:“独月楼的杂活,看似种类繁多,归根结底,也无非是以下几种:如果有人不想让某些人活着,可以让我们代劳;如果有人想从别人那拿回某件东西,可以让我们代劳;当然,如果想要知道一点情报,我们同样可以帮忙。可相对应的,也有自己的规矩。独月楼本身只是个普通的孤楼,没有太多精力保护自己,因此首先,就要注意别招惹那些不能招惹的人。” “你的意思,是董易的势力,可能让你们头疼?”程末道。 “二位还真是对沉境的事情一窍不通,在董易的帮派里,他还算不得老大。真正的头领,就是他的大哥,才是他们断魂帮的首脑。而断魂帮,则是隶属于天道盟的一个势力。” “天道盟?” “天道盟!” 叔嘉和程末对视一眼,想起了在船上的遭遇。 最后来的那一批人,他们就自称天道盟的弟子。 “看来二位,已经和他们有过接触了。”江依猜了出来,说:“天道盟,本身是沉境内大大小小的许多组织为了生存合并而来,当下也是这里最强的势力。但凡想要得到它庇护的人,每月缴纳一定的供奉,也就可以以天道盟的名声行事。而以天道盟盟主代表的一干人,才是他们最核心的人员,他们也有自己的精锐力量,和边缘的小势力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也就是说,除了核心,天道盟本身即为松散,充其量是人多势众,显得声势浩大,才是第一势力,对吗?”程末看出了关键,“难道你就因为董易的断魂帮得到了天道盟的庇护,也害怕他们?” “害怕?这就远远谈不上了。”江依带着些嘲弄,“那董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倒是他大哥董俊冲更麻烦一些,也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以独月楼的力量,还犯不上要怕他们。” “也就是说,姑娘可以帮我们了?”叔嘉喜道。 “这还只是其中一条规矩罢了,公子还请不要心急,独月楼的生意,还要其他的规矩。”江依朝着叔嘉一摆手,然后对程末说:“想要独月楼帮忙,那么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个好办,姑娘是想要多少钱,我这里都尽力满足。”叔嘉就要把钱袋拿出。 “公子又说笑了,我当然是不要钱的。”江依说。 “谁都不要?”程末问。 “对你们不要。”江依说。 “那要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要‘代价’。你们既然是要去救人,想要得到,就必须有先付出的准备。而对你们来说,钱,要多少有多少,显然算不上代价了。”江依如此道。 二人这下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不交出自己绝对重要的东西,她就不会告诉自己情报。 “我这里有!”叔嘉先道:“这是地落根,十分珍贵,现在将它给出来,我也是够心疼的了。”叔嘉说着,将之前拍卖中得到的东西拿出。 江依看了一眼,道:“地落根,在沉境,也算是稀罕东西了。” “那姑娘可是觉得能接受了?” “不能!”江依说:“从公子的眼神中,我看不到任何真正的怜惜。” 叔嘉一时噎住了。 “这是玄锆玉,至阴之物,应该比它的地落根还要难得!”程末又把黑色的灵玉拿了出来。 这次,江依根本连看也没看,轻笑了一下,道:“程公子,你们还是没能理解我的意思。我要的东西,不在乎它本身有多少价值,而在于它对你们有多少价值。就凭你能把它拿出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对于这次谈判,你毫无诚意?因为你拿出它的动作,真的很敷衍,就像是随手给出一件自己从别的地方抢来的东西一样。” “我去,这女的也太精了,这都能猜到?”言归暗呼头痛。 “为什么,你这么想要对我们最有价值的东西?”程末深吸了一口气,问。 “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因为如果你想要去得到,必须做好失去的准备,这才是独月楼的规矩。”江依望着程末,缓缓说:“公子既然要去救人,能为了对方付出什么,才能看出对方在你心中的意义。难不成,以彼此的关系,根本不值得公子去倾尽一切相救?” “我给不了你!”程末闭上眼睛,说:“我最重要的东西,一起在我要救的那个人身上,在把她救回来前,我没法给你!” “程公子,是打算和我开空头支票吗?”江依说:“如此这般,二位还是请回。至于你腰间的那把宝剑,也一并不用再拿出来了。” 江依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程末猛然喊住了她,将手深入怀中,颤抖着拿出了一件东西。 “喂,你不是,居然要给她这个!”言归吃惊道。 “这个是灵媒,你应该认得,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但,它对我的意义,还不止于此!”程末拿出灵媒后,就再也不想看它一眼,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有这个,够了吗!” “程兄……”叔嘉看着他颤抖的面庞,也是于心不忍。他自然能够意识到,这个东西如果真的交了出去,对程末来说,无异于从他的心口剜了一块肉下来。 “足够了!”江依一边将灵媒接过,发现程末仍旧死死握着它,再一次用力,才把它彻底拿过来。她望着程末痛苦的表情,点头说:“果然,对程公子来说,这个代价,似乎有点太大了。” “告诉我我们应该知道的。”程末睁开的双眼中,涌动着剑一般的锋芒。 “别着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江依将灵媒收起后,拿起一张纸写下了什么,将之递给了程末,程末一把接过,和叔嘉看了一眼后,忽然说:“这些都是真的吗?” “信不信由二位,对我来说,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如果觉得我欺骗了你们,你们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程末不语。 “而且放心,这个东西,我们也不白要。”江依说:“等我家主人回来后,他看过了这个灵媒,程公子也可以再过来,将它拿回去。” “你们这般,又有什么意义?”叔嘉沉声询问。 “意义?意义就在于我家主人是个怪人,他收集了太多的好东西,舍不得送给别人。而天长日久下来,也很想知道,如果别人失去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又会怎么样。并且他也想看看,对其他人来说,又是哪些东西,能让他们为之倾心,他真的是太好奇了,碰到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也是独月楼的规矩之一。” 江依朝着二人笑了下,说:“很怪是,和这个地方设计的一样怪。他之所以把这个区域设计成一条路的走廊,也是在暗示自己和所有人:一旦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除了前进、就是后退,没有其他可能的选择。” 天已大亮,程末和叔嘉二人走出了独月楼,面对着外界的空旷,有些恍然。 “既然知道雪姑娘被抓在哪,我们现在赶快走。”叔嘉看程末始终不说话,以为他还介怀灵媒被拿走那件事,说:“程兄也请放宽心,江依不是说了吗,等她的主人回来后,你还能将那个灵媒拿回来。不过说真的,程兄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灵媒这种东西都有。” “她的主人,”程末忽然开口,问:“你觉得是个怎样的人?” “就像她说的,是个怪人,规矩很怪,而且……” “我没有见过他,但我猜,他会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程末说。 “可是,对方不是也说会把灵媒还给你吗?要是想要占有,又怎么会……” 程末摇了摇头,说:“物质只是一方面,他拼命在收集别人最重要的东西,想要了解人蕴藏的情感,潜台词也不过是他想要获知,所有人在上面倾注的内心。” “是人心,那才是他想要拼命占有的。不管是什么,诱惑力,对他来说,都没有别人的内心,所要来得更强!” 二十八:独月孤楼 赤红的大地,接连着天际,大风吹过,赤色的尘土弥漫,窸窸窣窣,给世间染上一片红褐的焦土颜色。 这是二人踏上沉境大地后,所有的第一感觉。 之前的船停靠的码头,是在一座靠岸的孤岛上,从岛的边缘绕过山丘、经过一座桥,才是真正到达了沉境的地域。满目所见,尽为萧瑟,干涸的地面上处处开裂,如将死之人的皮肤般干枯而千疮百孔。像是无人打扫的老屋般,处处都覆盖着一层尘土,处处都是一副肮脏的感觉。炎热的气温,从地面深处蒸腾而起,笼罩在当地,像一个蒸笼般,让人烦闷。程末和叔嘉一路走来,处处皱眉。路经遇到的人,也大多没有什么生气,一个车夫推着满载的货车,经过他们身边,用麻木的眼光看了他们一眼,就直接离去。 从他干涩的眼睛中,程末和叔嘉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还“活着”。 “太惨了。”叔嘉闭上了眼,似乎不忍再看。然而这里处处都是这副景象,他又不可能一路什么都不看,于是最后,他还是选择睁眼走路。 “和这里相比,延苍大雪山都要显得和蔼了许多。至少那里还有雪封城这个据点,聚集了所有的生气。”程末如此道。 “沉境本为一个大岛,本身土地贫瘠,没有什么物产。而受火山影响,气候炎热,既不适宜植物生长,持续的地震等灾害又让多数生灵对这里望而却步,在这里居住的人大多生活艰难。要说财富,火山活动创造的天然火灵晶恐怕就是唯一的了。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所有外界势力对此处都不怎么关心,因而本地势力可以在缺少外界插手的情况下残酷争斗拼杀,为了仅剩的资源同室操戈。环境恶劣加上局势动荡,真可谓是民不聊生。” 言归语气中,也是唏嘘不已。 程末以沉默应对。 生活在粗陋却富庶的北域的他,充其量只见过恶霸欺行霸市、贫民卖儿卖女、乞丐挣扎求生等等,焕青城内的阴暗与勾心斗角,在他以往看来,就足够让人鄙夷。可是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所谓的“民不聊生”,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无怪乎,外界都说这里,是最接近地狱的地方。 正行进中,程末忽然发现,身边的叔嘉不见了。 回头去看才发现,他停留在路边一个饿死的人身边,似乎想要将对方的尸体掩埋掉。 他立刻走过去,问叔嘉:“你要干什么?” “我想把他安葬。”叔嘉道:“曝尸荒野,不能入土为安,连灵魂都会不得超脱的!” “人从天道而生,干干净净而来、干干净净而走,孑然一身,正归天道之中,是谓‘返璞归真’,有墓没墓,都不过是外在形式,有意义吗?”程末说:“这里遍地饿殍,随时有人会饿死,难道碰到一个,你就要埋一个,你管得过来吗?” “你怎么还真信船上那个人的话了?”叔嘉有点急了,“他说我们不能救所有人,我们就真的不能救?我……” “我看是你把他的话当真了,”程末打断了他,“就算真要救,也该是救活人,而不是死人!我问你,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去救雪姑娘!” “那好,既然是救她,你却为了一个死人在这耽搁,这难道不是因小失大?” 正在二人争论时,情况又有一些变化。 一群不知从哪而来的乞儿,突然出现,包围了二人,不断向他们讨要钱财。似乎是因为程末和叔嘉均是锦衣华服,在这一片荒芜中,就显得格外显眼。看着乞儿们痛苦的面庞和残破的衣服,叔嘉心生不忍,正要打开钱袋。 “你们看,这是什么。”程末忽然从怀中掏出两块灵石,对他们道。 “是灵石,好值钱的东西!”乞儿们眼中一亮。 “说得对,现在,谁能拿到它们,它们就归谁!”程末说着,将手上两块灵石朝着远方一抛,如两道流光须臾不见了踪影。而那些乞儿们,也立刻争先恐后地追了过去,霎时间跑得干干净净。 “你这是干什么?”叔嘉目瞪口呆,分外不解。 “按你的给法,你我都别想摆脱纠缠。”程末冷笑道,“这附近不知还有多少乞儿,一旦看到有你这冤大头真的会给钱,他们立刻不知会从哪全都钻出来,到时候把你我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谁也别想离开!” “可是程兄你也犯不上这样啊,”叔嘉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们也是真的可怜,你这样把灵石扔出去,他们保不准又是一阵抢夺,到时候……” “你言下之意,倒是怪我不够好心了?”程末道:“我问你,他们变成这样,是我欺压他们了吗?” “没有。” “是我打过他们、骂过他们,还是当地为富不仁的人这么干过?” “当地人干过。” “现在是我给了他们钱,还是那些人给了?” “是你给的。” “那你不去指责别人,倒要来问我?” 程末说完,也不再多话,径直向前走去。 叔嘉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左思右想,总觉得程末话里有漏洞,却怎么也发觉不出。回过神来,发现程末的身影早已走远,才飞快追上去喊道:“程兄,等等我!” 为了追上他的身影,叔嘉当真是快马加鞭,其他什么也不顾。绕过一个拐角,只记得向前追,冷不防差点撞在前面一个身影上。 “程兄?”叔嘉还是硬生生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停下了脚步的程末,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程末目光炯炯,看着眼前的建筑,忽然说:“这地方不错,今天就住在这了。” 说完,带头向前行进。 “啊?喂,程兄,你搞错了,我们不是来救人的吗?”叔嘉一边喊着一边追赶着他的身影。 二人的面前,一座孤楼,坐落在圆月之下,幽暗的背影,沐浴在银色的光辉下,算是荒芜大地上,唯一奇特的图景。 光与暗,是如此泾渭分明。 孤楼外挂着“独月楼”的匾额,走进之后才发现是一间客栈,二人几乎是明堂里唯一的客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各自吃着面前的食物。 “啊,真好吃,再来一碗!”叔嘉将面前的空碗一推,满意地揉着肚子。 这几天为了救雪轻灵一直追着董易他们的屁股跑,风餐露宿,好不容易踏实吃一顿饭,对于叔嘉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此刻真的是莫大的享受。要说在这里吃的,说满意,也不尽然。碗里的糊糊,说是面条太稀了一点、说是粥烫太干了一些,盐也放得太多,吃到嘴里也显得扎嘴,不过此刻饿到了极点有它充饥,居然也是味道不错。 “难得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居然直接喜欢上了我们这边的粗野食物。”一个女子缓步从二层楼梯上走下,对叔嘉说:“可能公子觉得这吃的稀罕,在我们眼里,也是稀松平常。不过是本地一种树砍倒,把它的根挖出来刨开,把里面较为粗糙的纤维取出,放在清水里好好洗涤几次,洗好的水里就会沉淀下一层面粉般的东西,那它去锅上反复蒸煮几次再捞出,想要炒着吃还是炖着煮汤,也就全凭自己洗好了。沉境可不比外面,土地贫瘠,很难种粮,这样的食物,基本上就是我们的主食了,一日三餐都免不了。” “唉,艰难的环境,连求生的方式也如此艰难。换作外面,随便找一块地洒下种子,哪有什么种不出来的。”叔嘉听她如此说,摇头叹气。 程末停下了筷子,问女子说:“敢问阁下就是这独月楼的主人?为何你一眼就看出我们是第一次来?” “我哪里算是什么独月楼的主人?只是个打杂的罢了。”女子轻笑了出来,“妾身江依,只是暂且管理这里。主人现在离开了还不在,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至于小兄弟问为何我知道你们是第一次来,也很简单。但凡是熟悉这里的人,不会像二位这样,穿得这么华丽,还大摇大摆。就以二位这样走在街上,可能会有很多人想要和你们交朋友,不过更多的人,是会打你们的主意。” “江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程末不冷不热地道。 江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问:“二位千里迢迢来到这偏僻地方,也不像有个明确目标,敢问一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有难处,只说一句,兴许我还能帮一下。” “那就多谢姑娘好意了,”叔嘉连忙道:“姑娘这里离码头不远,看得也应该够清楚,敢问姑娘可曾见到一群人在我们之前经过这里?这对我们很重要。” “一群人?”江依眉头轻蹙,说:“公子这句话可问到我了,这里离码头近是不假,但每天来来往往人那么多,具体公子指的是哪个,我也说不准。”江依的话,有些含糊其辞。 “那……”叔嘉就准备起身,正要说什么。 “那倒是多谢江姑娘好意了,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二人也就不多打扰,是时候早点休息了。”程末一把拉住叔嘉,抢先说:“那敢问姑娘,这里还有客房吗?” 叔嘉诧异地望着程末。 房间里,黑暗而不可视物。程末按照自己不见光的习惯,一进来就把所有门窗透光的缝隙堵住,然后躺在床上安稳睡下。叔嘉躺在另一张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听着程末均匀的呼吸声,猜测对方应该已经睡熟。苦思冥想之下,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程末会放弃继续询问江依,真的安稳睡下了。 一开始他显得最着急,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跟没事人似的? 叔嘉左思右想,怎么也不得其解,觉得还是等明日直接问他更好。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 朦胧中,叔嘉感觉到有人在推他。 “谁?”叔嘉一睁眼,看到程末站在自己的床头。见对方已经醒来,程末道:“别多问,跟我走!” “程兄……”叔嘉刚要说话,就看到程末对着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当下只能把疑惑都咽到肚子里,爬起来后整理下还有些迷糊的脑袋,连忙跟在了程末身后。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程末探首张望,独月楼里本来就几乎只有他们两个外人,廊道里此时静悄悄的。快步走到外面,沿着上来的反方向回到了一层,之前吃饭的明堂,夜色的黑暗中,此刻显得如此诡异。 将大堂内的灯火一一点燃,视野逐渐恢复明亮,程末开始四下。 “程兄,你在干什么?”叔嘉疑惑道。 “你也跟着一起来!”程末沉声说:“来找一找,哪里有没有吗,秘密的门户。” “门户?”叔嘉不解,也只得跟着一起搜寻。 将大堂内的所有桌子都移走,程末逐级着,甚至连脚下的每一块砖都动了一下,可仍旧一无所获。 “程兄,这么找到底有没有用啊。”叔嘉找得累了,一下坐在了大门前的门槛上,想要在上面靠一会。不想方一靠在上面,整个人就朝着后面倒了过去。 这个门槛,居然是能活动的。 “嗯?”程末注意到了这边,紧跟着看到,随着门槛移动了位置,大堂里的柜台处,开始向着两侧移动,露出了下面一个黑洞洞的空间。 “这是什么啊?”叔嘉连忙爬起,走了过去,二人一齐向着下面望,看到一级级阶梯次列排序。 “下去!”程末给出了选择,率先走入,叔嘉也只得跟上。二人向下走了不知多久,眼前忽然发出了亮光。碧绿的颜色,化为浅紫,紧跟着,慢慢变成了寻常的亮色。夺目的光芒下,是江依在狭窄的通道中,坐在尽头的椅子上。 “二位果然找来了,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们。”江依面露含笑说:“能否告诉我一下,你们又是怎么看出,这里的真面目呢?” “这个问题,就太简单了。”程末说:“荒芜之地,却只有这一间客栈在这,它能在这里生存,怎么也都不可思议。难道仅仅因为,会让客人觉得宾至如归吗?” 程末说得一针见血,而一旁的叔嘉,还在尽力试图跟上两个人的思路。 三十:前赴后继 “程兄,我们在的地方对吗?” 叔嘉向下遥遥张望,尽管身为修士,他的视力等感官要远强于一般人,可不管怎么看,也始终只能看到迷茫一片。谷口中狂风呼啸,带起了无数红褐色的扬尘,遮蔽了天空与大地,如让人身处一片尘土的海洋。 他们正在一处山谷之处,站在顶峰上,向下遥望着谷底尽头。隐约可见的,似乎有林立的低矮建筑轮廓,始终若隐若现。按照江依的情报,前面就是断魂帮的一个据点所在,而每次董易回来,都会先来这边,而十有八九,现在雪轻灵也是被囚禁在了这里。 “董易回到沉境,到现在还不到两天,如果他一直带着雪轻灵,那么也就还没时间能把她再转移走。”程末沉吟道。 实际上通过万界索骥图,里面的地形和环境对他来说已经历历在目。崇山峻岭还是万里迷障,都构不成任何的阻碍。 唯一的问题,就是接下来怎么行动了。 “不知道董易的那个大哥,在不在里面,要是真动起手来,会不会很麻烦。”叔嘉嘀咕道。 程末看了他一眼,说:“你是通源四纹的修为,比我还要强一些,难道还会怕这个?” “这个倒是不怕,但怕的是真动起手来,刀剑拳脚无眼,要是他们抓起雪姑娘当人质,一个不小心伤到她,又该怎么办。”叔嘉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 “所以我们不能强攻,这次要智取。”程末早就想好了一切。 “智取?” “这处山谷前窄后宽,进出只有一条通路,刚才我看到,有两个卫兵把守在那里,如果想要进去又不惊动里面的人,就必须先想办法将他们两个悄无声息地干掉。” “说是这么说,不过,具体怎么做?”在下黑手这方面,叔嘉比程末的确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程末看了叔嘉一眼,心说你个贵公子要是总和我一起盘算这种事,就不怕被你家人指责学坏了?但眼下也只能和他说:“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找一个人当诱饵,去吸引他们注意力,然后趁他们不注意,一击中的。” “好办法!不过这好是好,但,谁当诱饵?”叔嘉听到了最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呢?”程末似笑非笑,望着叔嘉,这感觉,就像是一只饿狼在看着懵懂的小羊羔,充满了邪异。 叔嘉打了个寒战。 “少废话,现在快点走,别再耽搁了!”程末推了叔嘉一把,让他先在前面走。 叔嘉耸了耸肩,先行朝着山谷口走去。程末正要跟上,忽有所感,立刻转身看去。 漫天尘沙中,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分明看到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赤红色的帐幕后。 天地之间,视野内只剩一片迷惘。 “那到底是什么?”言归显然也看到了,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 “我说董易,你也真有意思,抓我到这里,既不绑我、也不关我,一天到晚找人好吃好喝伺候我,还请人来特意保护我,若不是别人不知道,恐怕都把我当成你亲奶奶了。” 雪轻灵坐在一个屋子内,望着窗外漫天风沙,随意地说道。 这种天气,她已经有些看厌了、看烦了,所以每次出去,见到外面的景象,总会给她一些新鲜感。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快又见到了这熟悉得景象,而且还是用这样的方式。 董易面色微微抽搐,还是尽力压下了怒火,让自己更为平静一些。他知道如果真的被激怒,那就是上了对方的当,他用力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道:“女贼,你少来花言巧语!我知道你的手段,给你上锁头你能打开、给你关起来你能离开,就算把你挖个坑埋了你自己也不知道能从哪又爬出来!本来打算弄昏你之后直接交给大哥的,没想到现在大哥暂时找不到、你又不知为何提前醒了过来,那我就索性让一群人看着你!我倒要看看,在二十几只眼皮子底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活!” 在董易面前,站着少说十来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雪轻灵,不发一言。董易早已给他们下令,不许和雪轻灵说一句话、也不论她说什么都不要理会。董易知道雪轻灵诡计多端、手段高超,当下也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来对付她。 “说到底,你也还是怕了我啊。”雪轻灵笑了出来,“再高超的神偷,也有失手的时候。就像我现在,不是也落到你手里了吗?” “女贼,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现在你说的一句话,我都不会信!只要等大哥他一到,如何安排你,马上就有个结果。” “合着我的命运,还是落在了他董俊冲身上。早知道之前见过他的时候,就刻意和他处好关系了。”雪轻灵叹气说。 “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有恃无恐,是等着你那两个同伴来救你!”董易恶狠狠地道:“他们要是真敢来,就让他们一起来陪你!大哥有令,让留你一条命,但对他们,哼,我可不保证!我在这里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谁来都只有送死的下场!” 一边说着,董易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里,像是要去准备给程末和叔嘉布置的陷阱。 “砰”得一下关上的大门,房间内重新归于寂静。雪轻灵坐在椅子上,真的将看管她的十余个人视若无物,望着手心里一件东西,喃喃自语: “你真的会来——也对,就算为了它,你也一定会来。” 在她手心中,握着的,是程末的那块玉佩。 …… 谷口在山涧内,也是狂风通过的地方,呼啸的声音,震耳欲聋,常人即便在这里站一站,也要花费巨大的体力。也是因此,一个人影走在这里,踉踉跄跄,几乎每三步都要跌倒一次,勉强从山谷外向里面前行。这个人头戴黑纱,以此蒙住面。虽然这个打扮既能防风又能防尘,似乎放在当下的环境,也很相得益彰。不过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个人帮着的黑纱未免太大了一些、手法也粗糙了一些,随时会被风吹走,十分刻意的样子,也就不由人不起疑心了。 叔嘉又走了两步,实在是觉得脸上的黑纱太别扭,忍不住停下来又用手整理了几下。 冷不防此时,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用警惕地目光盯着他,道:“哪来的?干什么的!” 口气中充满了不善。 叔嘉心里打了个突,按照和程末的计划,似乎一切还算正常,他来当诱饵,把对方引过来,程末在伺机出手。可现在来看,对方明明有两个人,现下却只来了一个,显然对方也不傻,还有一个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以备不测。程末心中暗暗叫苦,但转念一想,这当口不是也就需要随机应变吗? 这么一下,他心中反倒不慌了,直起身来,平视着对方。 这断魂帮的护卫见他这样,还真有些发愣,不知道这又是打算干什么。不过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也立刻重新整理好的心情,对着叔嘉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叔嘉理直气壮。 一句话反而把对方噎了回去,对方半晌后,才继续问:“你到底来做什么?”心说什么古怪的事让自己摊上了。 “捣乱的。”叔嘉认真回答。 “捣乱?” “是啊,这荒芜的地方,我突然出现在这,不是为了捣乱,还能在这挖到宝贝不成?”叔嘉说的也理直气壮。 断魂帮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叔嘉说的简直无可辩驳,这个当口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敌人还能有谁? 他正要有所动作,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风声传来,像是某样沉重的东西从上面被抛了下来。慌忙转身,只见到一个黑影砸到了自己眼前,占据了全部视野。匆忙将之接过后勉强站稳,才一看到怀里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同伴!他现在已经彻底昏迷,不知发生了什么。 大事不妙的感觉,笼罩了这个守卫的心头,也在同时,另一道声音传来: “这时候分心,不太好。” 然后“咚”得一下,他只觉得后脑一痛,视野一片发白,旋即不省人事。 “这倒是比想象中简单许多啊。”叔嘉活动着手腕,如此道。方才他只用了一拳,就直接解决了对方。再一看前面,程末从山谷上高处跳下,稳稳落在地面上。方才他就是找到了第二个人的踪迹,先一步下手解决掉了对方。 他望着叔嘉,皱眉说:“你方才是胡言乱语什么?” “吸引注意力啊,”叔嘉道。 “你就不怕出什么差错?” “能出什么差错,应该说,我早就想好了。”叔嘉笑道:“我见他们有一个人藏在暗中,就知道事情反而容易了一些——他们自诩为一明一暗更为稳妥,却不想对他们来说,我们才是一明一暗。分开的双方,反而也更容易被各个击破。只要我这边不出问题,程兄你解决掉剩下的那个人,也就不是问题。” 程末点头说:“你倒也是机灵。”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在昏倒的二人身边不断摸索,最终摸出来一块令牌。 “这个,恐怕就是发动灵阵的关键。”叔嘉道:“若不是出其不意解决了他们,恐怕还真就难对付了。” “不仅是启动符,还是同行符。”程末道:“我要是没猜错,如果没有这个,我们直接闯入,照样会触发他们设置好的灵阵。不过现在,也都不是问题了。” 程末说着,拿着它向前走去,叔嘉立刻跟在后面。二人走走停停,程末更是在不断搜寻,像是要把隐藏的灵阵提前找出。 两人走了很久,已经过了山谷最狭长的那一段区域,眼前逐渐开阔,却始终安然无恙。 “太安静了一点。”叔嘉望着四周,有些凝重道。 程末暗自沉思,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忽然听下了脚步,认准一个地方,飞快挖掘着。 “怎么了?”叔嘉下一刻看到了程末挖出来的东西,立刻惊讶不已。 沙土之下,是一座灵阵的一角,已经残破不堪。 “这,这是原本的灵阵,已经坏了?!”叔嘉怎么也想不通。 三十一:意外之人 之前程末通过万界索骥图,一直在试图寻找隐藏的灵阵踪迹。 即便有通行令,可还是不能确保万一,程末本打算防患于未然。 可是一路走来,预想中的事情却怎么也没有发现。别说灵阵的痕迹了,在万界索骥图上,连灵气的异常分布点都没有任何发现。 仿佛从一开始,这里就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程末自然不相信事情会如此轻松,反复寻找下,终于在这里发现了一块还没有完全流尽元气的灵阵碎片。 它应该是核心的一块,还没有完全彻底损毁,才会被程末发觉,但是边缘所有的灵纹和灵印,都已经被破坏殆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度复原。崭新的边缘,证明了它是在这里刚刚被设下不久。而毁灭的痕迹,则预示着它被毁掉的时间则距离更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叔嘉刚这么一说,就发现程末在看自己。 二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他们都不是傻子,见到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先欢呼一阵“没有灵阵阻碍”了。原本用来对付他们的东西居然不明就里的就被毁去,任是谁人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恐怕都只有不安。 “出什么事了?”叔嘉方一出口,就看到程末拽着他飞快躲到了一块岩壁的后面,目光炯炯,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潜在而未知的危险,可是要比单纯挟持雪轻灵的董易他们可怕太多了。 “接下来怎么办?”叔嘉道。 “继续向前,但注意周遭。”程末道,“咱们最好不要分开,密切注意周边的情况,随时准备策应彼此,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详细些?” “总之跟着我就对了!” 程末话一说完,运转起沧梦沉蛰,尽力闭敛自身气息,向外小心翼翼探索前进。叔嘉见状,也立刻上前,同样用功法隔绝了自身的波动。借着沙尘的掩护,二人走走停停,摸索着前进。 视野尽头,逐渐出现了一栋建筑,是一座低矮的草房,看起来颇为破败。在程末的印象中,这是山谷内第一座房屋,处于最边缘的位置。灵活地靠近了这里,程末警觉地望着四周,注意到没人后,才从破败的窗子中翻了进来。 叔嘉跟着翻进,他是修士,身手也算不错,不过做这种事情,也还是显得很不习惯。进屋之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叹气说:“唉,有门不走,翻窗而过,真是有违君子本性,罪过啊。” “君子也得惜命。”程末环视着房间内,冷冷说。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也跟着你进来了吗。”叔嘉也跟着一起在房间内找来找去——尽管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好在房间里还算干净,处处都有人打扫的样子,尽管破败,也似乎常常有人居住在此。 程末谨慎地透过大门的孔隙,望着外面,听着叔嘉在后面不断翻找东西的声音,忍不住皱眉,心想要不要提醒他一声,别这么招摇,不然也迟早会被发现。 不想也在同时,叔嘉大大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程末知道叔嘉这样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马上转身走去,见到叔嘉已经把一个架子移开,露出了下面的一具尸体。原本这个架子整个倒下,连带着上面的东西零散掉落下来,掩盖了下面的一切。 尸体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地面上流淌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显示他也刚刚死去不久。 “这,到底是谁啊?”见此人死状凄惨,叔嘉也不忍多看。 “看这死法,倒像是头部正面受到了重击而死。”程末沉吟道:“只有一击,干脆利落,而且。”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尸身上搜出一个令牌,和之前他拿到的一模一样。“他也是断魂帮的人。” “唔,这样倒是有点意思了。”言归说。 “而且看这伤口,像是棍子类的东西击打所至。现在还有人专门用棍子当武器吗?”程末疑惑。 “哎呀,你真是死脑筋啊,下手的人就是不想被看出来到底是谁,才故意用的棍子,和自己原本的武器作为区分的!”言归提醒道,“他原本用什么都有可能,对于修行到一定地步的人来说,用什么不够致命?” “听你这么说,倒是点醒了我一点,这种伤痕,的确像某类特殊的本法所至。”程末说:“你看这痕迹,像是本来是剑法、还是枪法?” “你可以大胆点猜测,没准是弓箭,从远处射来,一箭爆头。”言归说。 “你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吗?”程末有些无语。 “呼——”一阵风,吹开了本就破旧不堪的窗子,带进室内一阵风沙。原本还算整洁的房间,更为杂乱不堪。 随着这阵风吹动,二人立刻警觉起来,伴随风而来的,不仅仅有红褐色的尘土,还有浓郁的血腥气息! “不仅仅这里吗?”程末飞身向外掠去。 “喂,等等我!”叔嘉只得跟在后面。 错落林立的建筑,杂乱不堪的分布着。在这其中,程末和叔嘉已经结连找到了许多尸体,有的倒在房门前,有的倒在房间内,还有一些在外面,身体已经被扬起的尘沙掩埋了大半。二人一一查看后,发现他们的死法如出一辙,无论是心口、下腹、眉间、头顶、脑后,都是如被短棍的钝器击打中要害,一击毙命。下手之准确、招式之迅疾,让二人都叹为观止。而毫不出所料,这些人无一例外,也都是断魂帮的人,在自己原本安稳的据点中,横遭惨祸。 “这到底都是谁干的?又为了什么”叔嘉也看出来,这些全都是一人的手笔。“雪姑娘也在这,她……” 程末听他这么说,心中一沉。 看到程末面色不对,叔嘉立刻改口说:“这也可能是雪姑娘做的,说不定她为了逃命,不得已才……” 呼啸的风声,在此时不知为何,变得轻微了一些。划动的沙土,在地面上、房檐上、还有身边滚落过的一颗颗沙粒,每一分感知,都是格外的清晰。 也是因此,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落入程末的耳中,也如此清晰。 “是谁!”程末心中凛然,脚步连动,身体如幻影般骤然出现在声音源头的面前,手中三尺剑几乎要出鞘。 “呀!”银发少女几乎吓了一跳。 “雪轻灵!”程末惊奇道。 “雪姑娘,是你!”叔嘉也立刻过来,说:“你,你不是被董易他们抓起来了吗?” “呵,我是谁,他们想抓得住我?那个董易,自以为聪明,找了一群人来看着我,没想到还是被我偷偷找机会溜了出来。之后他这个老巢就像炸窝了一般,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没能再抓到我!”雪轻灵颇为得意道。 “你没事就好。”程末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暗自松了口气。 “嚯,这么担心我啊。”雪轻灵说:“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那块玉呢?” 程末不答。 “雪姑娘,程兄费了千辛万苦来救你,你这么说,不太好。”叔嘉道:“况且姑娘为了逃命,一路上杀的人也太多了,这样可有伤天和。” “杀人,杀什么人?”雪轻灵疑惑道:“我刚刚从藏身的地方出现,就碰到你们了,中间倒是看到了一具尸体,不是你们做的吗?” 一句话,让程末和叔嘉都,如遭雷击。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深深的忌惮。 在场之中,除了他们之外,果然还有其他人! 也在此时,一种奇特的气息,再度落入程末的感知内,就像他之前,就已经接触过这个气息。 他抬起头,远方的山丘上,一道身影,在赤沙弥漫中,渐行渐远。 “等一下!”程末立刻追了上去,身影如梭,赶到了方才对方站立的位置。 四面只有无尽的荒芜与萧瑟,尘沙渐起,哪里可以看到对方的身影。 言归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对方是谁?”程末有些振奋。 “呃,这个倒也不是,不过我看出来,之前那些尸体到底是怎么死的了。”言归道:“你以为他们是被钝器打死的,这也差点骗了我,然而多看几具尸体后,我才发现,这些人其实不是被钝器所杀,而是寸劲的爆发力!一招打过去,招式未至,劲力就已经先行传导过去,借势倒入对方身体后,再猝然炸开!看起来的效果,和被钝器打过几乎一模一样。然而仔细查看,就能发现其中细微的差别。” “居然是这样。”程末暗自心惊。 须知释放劲道容易,可要是做到像言归说的这般,却是千难万难。随意将力量导入敌人体内、再操纵隐藏的暗劲,当真是到了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的地步。 那个人,到底是谁? 程末苦思无果,回过头来,见叔嘉和雪轻灵都在朝自己这边赶来,也想要回到他们身边。 脚下一绊,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 程末低头,看到赤沙之下,半掩埋着一样东西。将之取出后看到,这是一个奇特的木质盒子。 盒子上,用黑漆烙印下一个痕迹,看着就像一颗即将抽芽的种子。 而盒子里,空空如也。 三十二:世外之境 “原来是这样啊。” 红褐色的道路上,三人前后次列,向前行进。雪轻灵在前面蹦蹦跳跳,听着叔嘉陈述着二人来找她的一路经过后,抿嘴笑了出来说:“也难为你们,一路跑过来救我了,居然真的一路跟到了沉境来。不过这下,你们也算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了。” “为何这么说?”程末道。 “葬涯湾的海况,每年这个月过后都会汹涌无比,船只难渡,几乎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这个时候还想从那边离开,要么是船家胆子足够大,要么是法力足够强自己飞过去,这两点,你们只怕都不具备。” “怎么会这样!”叔嘉大吃一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难道沉境之内,就没有一个传送阵存在。” “有倒是有,传说沉境第一大势力天道盟,就有一个传送阵在宗门最核心的地方,有赖于此,他们才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不过……” “那不就好了。”叔嘉喜道:“我们去找天道盟,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让我们使用那个传送阵,只要他们应允,不管价钱是多少,都可以商量。” “我的大少爷,你可别这么天真了,是想笑死我吗?”雪轻灵真的善意的笑了出来,说:“那个传送阵可是人家的宗派机密,我也说了,天道门全仰赖它才能维持生存。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又和人家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让你随便使用?”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叔嘉倒是理解了,可是还无法接受。 “还有一条路线,但就怕你不敢走。”雪轻灵说。 程末忽然道:“是西边通往翠羽山的那条路,这个我倒有所耳闻。” “没错,就是那。”雪轻灵回头面对着身后二人前进,这样一来,她就是反身走路,速度也丝毫不慢,“妖族和人族间的关系素来复杂,即便在沉境也不例外。翠羽山原本对人族的态度尚还可以,但自从多年前妖帝闭关不出、大权旁落后,整个地区和人族的关系,矛盾也就愈发激化。以你们要是现在走那条路,只怕会多出许多麻烦。” “原来北域外的其他地方,人和妖的关系这么不和谐吗。”程末沉吟道:“而且在翠羽山,居然还有妖帝的存在。元台广界中,妖族都是分散混居的,从来没有统一的领袖。” “地域不同,差异不同么。就像北域、中域和这里,名义上住的都是人类的势力,不过相差不也是天壤之别?”言归道:“除了北域之外,就属翠羽山的妖族最多、最杂、最密集,而且他们彼此团结,整体实力远在北域的妖族之上。况且双方之间,因为距离遥远早已输于往来,只是名义上的同族,彼此间几乎等于分道扬镳了。北域人还能和妖和平共处,这在别的地方简直无法想象——当然,这也是北域被视为化外野地的一个原因之一。而面对人族各大势力的打压,妖族自然也需要足够坚强的领袖来带领他们,这样妖帝自然就应运而生。而这一代妖帝么……呵呵,即便过了这么久,应该还是他。” 程末听言归的话,猜测他和妖帝之间,应该还有所熟悉。 “这样一来,我们怎么才能离开啊!”叔嘉大失所望,“难不成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一年,等海况好了才能回去!” “好不容易来了,就这么着急回去吗?”雪轻灵倒是十分轻松地道:“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与其烦恼那么遥远的事情,不如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过好现在的时光。及时行乐,可是很重要的。现在,我先带你们去我家,好好休息一下!” “你家?”程末意识到这里果然是雪轻灵居住的地方,同时也会好奇,她口中的“家”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她又可有亲人、有兄弟吗,父母现在还怎样? 雪轻灵朝着他眨了眨眼,也不说话,继续带路前行。三人这般走了许久,地势由起伏逐渐变得平缓,天上的风沙不知不觉也逐渐小了一些。程末向前遥望,只见远处视野尽头,云雾之中隐约有一座山,酝酿着峥嵘的气息,缠绕着它的有乌云和黑暗深处隐约的霹雳。如言归所说,那应该就是沉境内的主火山。沉境因它而成,也同样因它,时刻处于荒凉、贫瘠、危机四伏。 “咦?”言归也朝着那里看了一眼,有什么事让他很诧异。 “怎么了?”程末说。 “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总感觉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言归揉了揉眼睛说:“那座火山上,好像有些宫殿建筑,这可太不可思议了,谁那么不怕死,把家安在那种鬼地方?” “好了,到了。”雪轻灵突然停步说。 “雪姑娘的家,是在这里?”叔嘉向前一阵张望,“这里可是一片空地啊!” 眼前是光秃秃的平野,寸草不生,不管怎么看,也找不到人可以居住的地方。 雪轻灵淡然一笑,双手连动,放在胸前,结成一个奇特的手印,不断变化,犹如拈花之手,翩翩翻飞。晶莹的真元,从她的手中出现,随之变化成一道道奥妙的符文。这些真元,不同于程末的海纳百川、繁而不杂,也不像言归那般归一而类、尽显银白本质。有的只是晶莹的纯粹,和轻盈的灵敏。随着她的动作,眼前也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一道门户,上面挂着七把不同的锁,彼此连接,十分复杂。程末一眼就看出,这些锁头绝不寻常,如果只开启其中一两把,那么第三把锁头还没等打开,之前开启的锁头就会重新合上。除非能找到正确的办法,直接打开全部七把锁,才算万事大吉。 “七窍连心锁,有意思啊,这丫头还能布置下这么高级的东西。”言归纳罕道:“也对,有名的神偷,认真起来,同样是了不起的锁头大师。”也不知他这句话,有没有揶揄的成分。 说话中,雪轻灵用极快速度,连续打开了全部的锁头,眼前的门户,也缓慢裂开了一道缝隙,这是少女转过头来,对他们说:“我不知道在你们见多识广,又是会怎么评价。但我觉得,像这样的地方,不论在哪,也都算是不错。” 一边说着,她已经先一步推门而入。 程末和叔嘉跟在她身后,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木质的廊道,蜿蜒回旋,贴合在错综的小径上,两旁开满了各种野花,有野蜂和蝴蝶飞舞,香气馥郁飘散。回廊之上,是木质的飞檐,还有整齐铺就的栏杆。凭栏远眺,开阔的视线处,宁静的水面一望无际。淡蓝的色彩,和天空的苍蓝不同,更像是一块素雅的手绢,随着风吹过,微微泛起了涟漪。水面旁,是洁白的沙滩,沙质细碎,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有些炫目。平缓的地面旁,是一座小楼伫立,伴随着炊烟。 这副场景,如果换作往常,或许二人真的不会感觉多么奇特。 可是在沉境中,经历了之前种种荒芜凋敝,与之相比,这里已经是乱土之中一方世外桃源了。 “很惊讶。”顺着回廊走下,雪轻灵一边介绍说:“那边看着像湖泊的,其实都是海水,可以撑船过去,游泳之类的就不要想了。随着火山诞生的一些奇怪物质改变了海水的成分,才让它看着是这种颜色。这里本来是沉境靠近北方的一个海湾处,原本属于天道盟下一个小组织,不过沉境太过混乱,天道盟下各个分支也彼此攻击,一来二去,不同帮派兴衰盛灭太过频繁,时间一长,连这个位置也快被人忘记了。我无意发现了这里,就拿这安家了。而不想让别人打扰,才设下了外面的禁制。外人走到这附近,都会不由自主踏上别的路,不会进来里面。不过这也不是万事大吉了,对你们来说,可能还有些别的会让你们手忙脚乱。” 说完,雪轻灵狡黠一笑。 “啊,那是指什么?”叔嘉好奇道。 “姐姐回来了!”一个稚嫩的男童音,突然喊了出来。 程末和叔嘉看到,几个小小的身影,从房屋处飞快跑出,步伐欢快,很快围在雪轻灵面前。一共三男一女,四个小孩子年龄依次不等,最小的是方才跑在最后的那个女孩子,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不过一看到雪轻灵,也是最先扑上来,说:“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 “嗯,小茗,我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很多好东西哦。”雪轻灵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乾坤袋,里面是各种糖果、零食,拿出来分给了他们,几个孩子立刻欢呼雀跃,说:“谢谢姐姐!”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还有些不守规矩,一下子将糖果拿走了大半,没有分到糖果的男孩很不高兴,说“姐姐,阿杨将糖都抢走了!” “阿杨,不许欺负李义。”雪轻灵故意板起面孔道。 胖乎乎的男孩阿杨吐了吐舌头,立刻把拿到手的糖果分给李义,这个年龄的孩子,本身不会有什么仇恨心,只要分享彼此的好东西,就又能和好如初。 “姐姐,我的画呢,你找到了吗?”只有一个男孩,自始至终都显得有些疏离,也没有主动围过来,等大家都拿到了吃的,才开口说话。他看起来有些文质彬彬的模样,只是皮肤太白了一些,有些失去血色。 “等等啊,就在我这里,我找找看。”雪轻灵一边说,一边将那块画着涂鸦的紫府神木树皮拿出,递给了他说:“商一,你这幅画,姐姐真是花了好大的心思才给你找回来了,还不快点谢谢姐姐。”话语中带着些玩笑的意味。 “谢谢姐姐!”看到了它,男孩商一的表情才终于出现了一抹喜悦,飞快接过来,当作珍宝般捧在怀里。 看到这里,程末和叔嘉都对视了一眼,颇为讶异。 “原来雪丫头费劲千辛万苦,要找的东西,只是为了这个小鬼吗?”言归的话语,也带着五味陈杂。 是啊。 程末也这么想。 仅仅为了这一份东西,她深入迷局、甘冒奇险,还和他一起几乎花光了积蓄,原来仅仅是为了这一个小孩子,能拿回他原本的涂鸦。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或许,不同人看来,答案都会不同。 就像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涂鸦,现在不是被那个男孩当作宝物一般,抱在怀里吗? 也像即便他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对于当日他花费了一万华币的事,也仍旧不觉得懊悔。 三十三:皎月相谈 “哎,怎么只有你们,元朗去哪了?”雪轻灵看了看周围,奇怪的道。在她眼中,还少了一个人。 “我在这!”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紧跟着,一个大男孩从回廊的飞檐上跳下,他看着比之前的孩子都要大几岁,一副开朗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可靠的兄长。 “元朗,我让你好好看着他们,你去那做什么?”雪轻灵奇怪问道。 “他们前几天说房檐上漏水了,我得去修啊,要不然他们也没法去做。”元朗一边说着,挺起胸带着邀功般的态度道:“雪姐,你说你不在的时候,我这个哥哥当得还合格!” “马马虎虎。”雪轻灵点头说。 “姐姐,你现在回来就好了。”女孩子小茗拉着她的衣袖,怯生生地说:“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元朗哥在做饭,他做的东西太难吃了,我都瘦了一圈,剩下的食物都是阿杨才全吃了下去。” “这样啊,”雪轻灵听了点了点头,对元朗说:“妹妹可是投诉你了啊。” “你个叛徒,居然敢告我的密!”元朗气的大叫道。 剩下的三个男孩哈哈大笑,小茗则吓得一下子躲在了雪轻灵身后。 元朗眼睛一转,这才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叔嘉和程末,眼神一凛,警惕地说:“雪姐,他们是?” 程末眼神微微一动,看这样子,这元朗火候虽浅,但也是修炼过的啊。而他的态度…… 有点意思。 “元朗,不许无礼。”雪轻灵严肃说:“他们是姐姐的朋友,这次出门他们帮了我很多,姐姐才带他们回来的。现在,他们都是客人,一定要好好招待才是。” “嗨,早说啊,原来是这样。”元朗立刻跑到程末他们面前,笑得近乎于谄媚道:“二位,这边请,我来带你们到敝舍里面歇息。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告诉我,小的保管让你满意。” 程末和叔嘉都有些诧异,他这副态度怎么感觉……异样但又有点熟悉。 “别介意,他在酒楼当过跑堂的,一不正经起来就这样。”雪轻灵说:“你们和我来,一定累了。” 雪轻灵率先向着小楼走去,小茗还贴在她身边,不舍得离开。程末和叔嘉见状,也立刻跟上,而那些孩子们,见状也围在二人身边,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至于元朗,他则留在了原地,似乎是房檐还没有修好。 小楼不算大,地方也还是够宽敞,而进入后见到最多的,是各种孩童的衣物、玩具。尽管有些被胡乱摆放,像是刚刚还被孩子们拿走玩过,多数也还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房间还是颇多,即便有几间被放置不用,重新收拾出来,也没有花费多久。叔嘉直接坐在了床上,他和程末被分配到这个房间中,雪轻灵又去陪她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去了。 望着房间内虽然简单、但很干净的家具,叔嘉点点头说:“雪姑娘家里,也还算不错嘛,即便不够奢华,却比我的家里,更贴近于我想象的完美。而且。”叔嘉贴在一旁的窗户前,望着眼前碧蓝的海湾,说:“能开窗直接看到海,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在我家里,能看到的除了墙、就是人,要么就是其他的屋子,实在是让人烦闷。嗯,而且程兄你看,那海面好像还起了变化,范围和刚才比好像更大了一些,不知道这怎么做到的,真神奇。” “这叫潮汐,每到一定时间海面就会自动升起、落下,成周期性运动,只要在靠近海的地方都能见到,这是常识,难道你不知道?”程末淡淡道。 “……”叔嘉无语。 天色已经不早,等他们吃过晚饭后,就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这些孩子都睡的很早,李义拉着阿杨,打着哈欠回了房间。而在元朗的催促下,商一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自己的画笔,一边准备去睡觉,一边听着元朗“以后不许随便在别的地方乱画”的警告。小茗拉着雪轻灵,要姐姐给她讲故事。程末本来还有事情要问雪轻灵,看到这个样子,也只能先把疑惑放下。 和叔嘉在房间里,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叔嘉很快就睡熟,程末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安稳入眠。听着隔壁这个贵公子睡觉的呼吸声,在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不由觉得恍如隔世。 自己离开焕青城,本来是想要追随父亲曾经的脚步、去寻找自己真正的身世。却没有想到,一路上至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前所未有的事情。遇到了不曾想过的人、看过了非同寻常的景色,体会了毫无准备的那些复杂挑战。一路到现在,已经和原本期待的旅程相差万里。这个期间,他离开了邓也、分别了陆见和陆今,甚至失去了崇越。但,同样认识了更多的人,有了更多的回忆。 人生之精彩,就在于像这样的出乎意料。 天道者,也莫不如是。 正因如此,才吸引着一代代的修士,去不断地追逐、探索,想要获知那未知的真谛。 求知的欲望,才是最吸引人的。 自己在这个过程,也成长了许多,改变了许多。 一束光,打在了躺在床上的他的脸上。程末睁开眼,看到透过窗户,素裹的月辉,落入房间中,带起一种清濛的氛围。而窗外,月亮是如此的圆满、明亮。 程末从床上直起身,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忘记把房间透光的地方都堵住了。 这可能才是睡不着的原因。 左右毫无睡意,程末索性起身,和衣而出,向外走去。这个地方从来到,还没有仔细看过。按照雪轻灵的说法,外面是设下了类似迷阵的东西,让人找不到入口,不过既然是阵法,总会有所疏漏,自己替她找出潜在的问题,也是防患于未然。 走到门外,月光照在身上,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忍不住用手挡住了月光,他才意识到今晚的月亮居然看起来要比寻常大上许多,或许这也是只要在沉境才能看到的景色,贫瘠的地方,也有自己独到的特点。 想到这里,程末向前看去,不由怔在了原地。 银发的少女,站在月光下的沙滩旁,素衣赤足,宛如一尊无暇的白玉雕像。她听到了声音,转头看向了程末,含笑道:“你睡不着吗?” “我不怎么需要睡觉。”程末走到身边,和她并肩望着夜色下的海湾,说:“你为什么也没睡。” “小茗太缠着我了,一直问我一路上发生了什么,还让我陪着她,就在刚刚,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着,有些累了,就想着来这里静一静。”雪轻灵一边说着,将被海风吹乱的银发重新挽好。 程末看了她一眼,说:“你和你的那些弟弟妹妹……”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想把自己要问的事情问清楚。 “他们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出乎意料,雪轻灵却先把程末想知道的说了出来,望着好奇的程末,雪轻灵继续说:“是我收养了他们,才带着他们一起住在了这里。他们都是孤儿,没有任何亲人,像这样的孩子,在沉境绝对不罕见。也是因为他们,我才特意把家安在了这里,要是就我自己,其实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我只希望,他们能觉得好一些。” “其实我第一个收养的是小茗,她那时还要比现在小很多,每天叫着‘姐姐’跟在我后面,当然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了。元朗最大,反而是我最后才收养的,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刚刚被之前做工的酒楼赶出来,倒在路边,就要饿死了。这小家伙很机灵、也很讲义气,不过有时候,难免固执了一些。” “收养他们,的确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刚开始他们彼此不熟悉,总会吵闹,我也不懂,一开始还会罚他们不许吃饭,不过现在就好得多了,彼此关系也和谐了许多,就像是真的家人一样。但要说什么麻烦都没有,倒也不是。像是商一,他不怎么喜欢说话,每天就只是喜欢写写画画的,什么地方都有他留下的涂鸦。那天他居然把自己最得意的画给我画在了那块紫府神木上,偏巧不久后那块神木就被我拿去还钱了、而我还不知道。等他发现了之后,就一直哭闹,非要我给他找回来,不得已,我只能再去看看能不能把它赎回来,谁想到当时买走它的人又告诉我,它已经被送出沉境了。我也是走运,那段时间正好是渡船可以离开沉境的时间……” 雪轻灵像是在倾诉,一口气对程末说了许多,等发现少年在看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情况,掩嘴说:“哎呀,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不会。”程末说:“你说他们都是你收养的,那你的父母……” 雪轻灵的目光,立刻黯淡了下来。 “对不起。”程末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不在意了。”雪轻灵强作镇定,转移了话题:“我听叔嘉说,你们为了寻找我,去了独月楼?” “没错。”程末承认了。 “以后不要去那里了。”雪轻灵的目光闪动。 “为什么?” “那里不是良善之地,你可以得到自己满意的回应,但,也会付出昂贵的代价。”对于独月楼,雪轻灵明显要知道的更多。 “可是如果不先把你找回来,我要付出的代价,才更昂贵。”程末如此道。 雪轻灵心中一动,很快恢复了平静,轻笑说:“你是指这个吗?”一边说着,拿出了程末的那块菱形玉佩。 “本来说好拍卖的第二天就还给我,结果拖了这么久,真是意想不到。”程末道。 “你还真是有些小气啊。”雪轻灵这么说,忽然认真道:“这么看重它,一定是对你最重要的人留下的。” 程末还没回答,就听她继续说:“既然是这样,就应该把它收好,别再这么弄丢。而且,既然你有重要的人,也不该总在外面奔波,早些回去见对方,可能更好。” 一边说着,雪轻灵将这块玉放在了程末手心中,先回到了小楼去了。 “这丫头,是不是也误会了什么?”言归笑着问:“她可能以为,这块玉是个女子送的?” “可是我就算拿到它,也没法轻易离开啊。”程末将玉收起,苦笑说:“灵媒还在独月楼那呢,至少也得等它拿回来。” 一边这么说着,程末向着身后看去。 那里是他进来的回廊,从方才他就感知到了背后的声音,只是一直没有叫破罢了。 他就一直看着那里,想看看对方能藏多久。 意识到程末已经发现了自己,元朗垂头丧气,从回廊的一根柱子后走出来,站在了离程末不远的地方,直视着他,有些不情不愿地问:“你和雪姐,是什么关系?” “关系?”程末看着这个比季初见还小一些的男孩子,面露不解。 “少装了,雪姐从来没带别人回来过这里,除了你们之外,一个也没有!那个呆呆的家伙先不说,你和雪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质问着程末,双眼中带着不甘。月色下,他看到了雪轻灵和这个少年的谈话,那是第一次,他从雪轻灵的脸上,见到那样的表情。哪怕是对着他、对着那些孩子们,雪轻灵都从没有露出过那般宽心、那般释怀的笑意。 仿佛这个少年,才是她值得托心的人! 一念及此,不知为何元朗就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堵住。 程末眉头渐渐皱起。 他隐约可以猜到这个男孩的意思,也可以直接用一句话解答对方的困惑。但是潜意识中,自己对于被质问这件事,总是会很抗拒。 说到底,他的傲气,也让他没有任何义务,去解答任何人不善意的疑问。 于是,他说:“因为她从我这里拿走过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不管怎样,我无法轻易离开她——大概,就是这个关系。” 程末故意说得含糊其辞。 有时,所有代表着事实的语句组合在一起,所能描绘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元朗如遭雷击,瞪着程末,眼中噙着泪水,忽然不管不顾,也朝着小楼跑去,头也不回。 程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轻松吐出一口气。 有时候哄骗下孩子,感觉确实不错。 转头再凝视像天上的满月,不知不觉,忽有所悟。 一路行来,经历那么多事情,修为不知不觉,已经再度有所进益。 无形中,月色下他身上真元的气息,缓慢成长,似乎即将,突破一个瓶颈。 三十四:百无聊赖 万物兴起于混沌之中,于无中诞生为有。 所谓的“混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程末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就无比的接近。 似飘忽、似沉重,有所有、亦有所无,意识可能清醒、也可能迷惑,眼前中仿佛是黑暗、也像是存在着熹微的光芒。 而当他再想清一点后,也就明白过来,自己不是见到了“混沌”,而是从沉睡中醒过来了。昨夜和雪轻灵交谈完后,他站在月光下有所悟道,处于一种神游物外的状态后,不知不觉,就趴在院子里的桌椅上睡着了。眼睛微微睁开,可以看到清晨的朝阳明媚,碧蓝的海面,反射着画卷般的光,徐徐展开。耳旁风吹过水面,有阵阵波涛击打声。 不过除此之外,另一种声音反而更为清晰,也同样是因此,才将他从睡意中吵醒。 程末不用完全睁眼,就能感觉到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你们这样,要是被姐姐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小茗的声音始终怯生生的模样。 “怕什么,不就是偷用了商一的几根画笔吗,他总是这么小气,拿这些当宝贝似的,别告诉他不就行了。”紧跟着而来的,是元朗。听他的口气,颤抖中带着激动,显然是顽童要捣乱前的状态。 “我不是说这个,你们要这么做,总归是不好的。”听得小茗继续说:“他是姐姐带来的客人,这么做恶作剧,一定会被姐姐骂的。” “怕什么,我们也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陪他玩玩罢了。李义,你不是也觉得很有趣,对?”元朗信心满满。 “那个,元朗,要不,还是算了。”听李义的声音,他明显在打退堂鼓。 “你个叛徒,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和我一起来,现在就改主意了?”元朗气愤道。 阿杨憨憨的笑声传来,听着二人斗嘴,对他来说似乎是一大乐事。程末眯眼可以看到,在这三个男孩手中,一人拿着一根毛笔,上面饱蘸着各色的颜料,看来是元朗撺掇,打算趁自己睡着把自己画成一个大花脸了。 程末一言不发,重新闭上了眼睛,现在的他,好像根本不想管这些孩子要做什么,只想好好睡个觉。 李义和元朗的争吵还在继续,阿杨的憨笑始终不停,小茗也一直不敢跟着上前。 在笑声中,阿杨眼睛一花,眼前仿佛有一道影子飞过,拿着画笔的手忽然就是一轻,他心中奇怪,低头一看,立刻喊了出来:“哎呀,商一的笔坏了!” 不知为何,他手上的毛笔自中部以上,整个笔头全部掉到地上,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笔杆。 “你看,我就说不要这样,把笔弄坏了,商一肯定会不高兴的。”小茗有些焦急。 李义和元朗都围了过来,很奇怪地看着阿杨手上的笔杆,光滑的断口,与其说是坏掉了,不如说是被刀砍断了。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元朗摆手道:“管他呢,笔坏了回头赔给商一就是,我们还有两杆笔呢,现在继续!李义,你先去!” “啊,我?”李义徘徊不前。 “少废话,你快点去!”元朗推了李义一把。 李义不知道嘟囔了什么,只好大着胆子拿着笔,走到了程末面前,见这个少年始终没有醒,定了定神,真的拿起了手中的画笔,在程末的脸上就是一下。 笔尖上蘸着黑色的颜料,画在程末的皮肤上,预料中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 程末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 “怎么回事,李义你在磨蹭什么?”见到程末的脸根本没被画上,元朗只以为对方在敷衍他。 “我……我也不知道啊,怎么回事。”李义奇怪地看着手上的毛笔,才发现黑色的笔头不知为何显得很僵硬,用手一摸,冰得他立刻缩手,大叫道:“哎呀,好冰!” “冰什么?你又在耍我?”元朗怎么可能信他的解释,反而被气得快说不出话。正在此时,又听到小茗的惊叫:“哎呀,元朗哥,你的手着火了!” 元朗一呆,之后感觉到了灼热感,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手上的笔居然真的着起火来,火势迅速,须臾即将吞没整个笔杆,把他吓得手舞足蹈,连忙把手上的毛笔扔掉。 远远看着地上的火苗渐渐熄灭,元朗始终惊魂不定,喃喃自语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那个大哥哥,不见了!”阿杨忽然指着前面,憨憨地说。 众人调头一看,各自愣住。 原本坐在院落椅子上的那道身影,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我们不会见鬼了……”李义看着四周,结连诡异的事情,让本来胆小的他不寒而栗。 感到后面好像站着什么人,李义回头一看,“啊”得一声,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程末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身后,用不带感情的视线,注视着他们——主要是在看元朗。 “鬼……鬼啊!你……你别怪我,这都是他的主意,都是他!”李义一边哭喊着一边指着元朗说,阿杨见状急忙去拉他起来。 事到临头,元朗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不慌不忙,对程末道:“你一定和雪姐一样,也是修士!在这装神弄鬼,吓唬我们算什么本事?” “你能看出来我是修士,相比多少也修炼过。”程末也是不恼,淡淡道:“那你长着自己年长比他们有力,威逼利诱他们一起来作弄我,又算什么?” “哼!”元朗不服气,道:“我们就和你玩闹一下,你却这么小家子气,真无聊,一点也没有修士的气度。你要真是修士,会飞一个给我看吗?” 他笃定对方一定不会飞,方才放此大言。因为雪轻灵曾经和他说过,想要修行到可以飞行的程度,十分艰难。 “我倒是不会飞,不过……你要是想体验一下,我可以帮你。”程末的笑,有些异样。 被这冷漠青年这样注视,元朗忽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瞬息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向。连惊叫的“啊”声,也因为飞速太快,被风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你们几个捣蛋鬼,在这里干什么!”被小茗拉着,雪轻灵快步走来,之前小茗见势不妙,赶紧跑回去把她找了过来。看到现场的情况,不用猜,雪轻灵就猜到肯定是这些小捣蛋鬼又在捣乱。她用手一指阿杨和李义,说:“给我老实交代,不然今天谁也别想吃饭。” “别,别啊,姐姐,出主意的人可不是我们!”两个男孩飞快摆手道。 商一之前也跟在雪轻灵身后,走到场中默不作声,将自己断裂的毛笔捡起来,语气平淡地道:“我的笔,你们弄坏了,要陪我!” “这两根笔本来也无伤大雅,若是你有意,我可以再送你几根,如何?”叔嘉跟着走来说。之前的时间,他见到商一一直在画画,一时好奇心起,也跟着指点了他一些。叔嘉出生在书香世家,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教导商一,也是绰绰有余。 “没事,没事,别责备他们了。”程末摇头说:“向他们这个年纪,要是一直老老实实地听话,才该怀疑是不是有问题。”一边说着,他倒是想起了自己像这个年纪时,和陆见、或者陆微,一起干的荒唐事可是不少。 一念及此,忍不住失笑。 “你是当事人,还能笑得出,我也是服气。”雪轻灵摇头道,她又看了一圈,才发现元朗不在,疑惑道:“元朗他这个罪魁祸首人呢?” “他……”李义舔了舔嘴唇,看了程末一眼,不知该不该说。 “哦,他啊,简单,和我来一下,在这边。”程末忽然说一些不明所以的话,一边拉着雪轻灵,向着一旁走去,几步之后,觉得有些不妥,又向后倒退几下,确定好了位置。等到他最后站定,雪轻灵才奇怪道:“你走来走去,在找什么呢?” 程末不答,只是将一只手伸出。 “啊——”惊叫声几乎在同时出现,一个身影突然从高空中掉落,正正好好被程末接下,正是元朗。元朗他毫发未损,只是惊魂未定。哆嗦的嘴唇犯青,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因为飞的太高风寒太大,把他冻成了这样。 “这样,你知道飞是什么感觉了?”程末点头说,随手将他稳稳放下。 元朗双腿也颤抖着,几乎立足不稳。他盯着程末,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你个捣蛋鬼,这下吃到苦头了。”雪轻灵揶揄说。 元朗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但事情开端确实源于自己,当下“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你这样穿戴整齐,是准备出去吗?”程末对雪轻灵说。 “没错,这次回来,看到我不在的时候,小家伙们已经把粮食消耗的八八九九了,要是再不去采购,我们都要饿肚子了!”雪轻灵说。 “姐姐,我也要去!”小茗抱住雪轻灵的胳膊,说:“我好久没有和姐姐一起出去了呢!” “这也可以,不过你要乖乖的哦。” “嗯!” 阿杨和李义见状眼睛一亮,说:“姐姐,我们……” “罚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把自己弄脏的地方打扫干净为止!”雪轻灵说。 “啊——”阿杨和李义垂头丧气。 “当然,你也一样!”雪轻灵伸出食指,弹了一下元朗的额头,让小男孩吃痛不已。 “要是出去的话,请再帮我带一些纸笔颜料回来。”商一说:“我的东西,又被他们糟蹋好多。” “好好,都依你。”雪轻灵道。 “我也跟着一起去。”程末说。来到沉境后,他早就想到处看一看,见识一下这片大地到底又是什么样子。而且现在干待在这里,不活动几下,也是百无聊赖。 一听这话,元朗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喊叫到:“雪姐,我也要一起!” “不——行!” “我一定要!”元朗很是倔强,“我一定要跟着,哪怕就是搬东西也行!” 一边说着,他瞪着程末,分毫不让。 程末是没有兴趣和小孩子置气,不过雪轻灵看到二人,忽然露出了玩味的笑。 三十五:危机暗生 “喂喂,快来这边,这几匹布看着真不错,拿去做衣服一定好看。” “哦,今天的冬葵也真新鲜,多买一些储存着,又一段时间不愁吃了。” “哈,还有刚刚编制好的头花,小茗,姐姐给你买一个,一定特别好看。” 街市之上,雪轻灵拉着小茗,走在最前面,姐妹二人都很是兴高采烈。程末默默跟在二人身后,望着四周,始终没怎么说话。而最后面的,就是捧着大包小裹的元朗,瘦小的身躯,加上那些东西,远远看着,就像一座小山在踉踉跄跄地走着,有些滑稽。 这也是雪轻灵给他的“惩罚”,既然他不愿意和李义他们留在家中把被弄乱的地方打扫干净,想要跟着那也可以,那就按照他自己说的,什么东西都交给他来搬好了。 叔嘉则跟着商一留在了家里,他还有很多画法想要交给这个爱画画的孩子。看来他是个喜欢清闲之人,不像自己总爱到处跑。 程末如此想。 “呼哧”“呼哧”的声音,从他身边走过。程末转头看到,元朗捧着那么多东西,吃力地向前走去,忍不住说:“需要帮忙吗?” “哼,不必!”元朗倔强道。 “喂,你们两个,还是赶紧跟上来!”雪轻灵在前面催促着,“再不快点,可就要把你们抛下了!” “雪……姐,马上。”元朗几乎一步一踉跄,缓慢向前走去。 即便碰到了这样的事,也不肯向人求助,程末心说这男孩也是够倔强了。 他看着四周,不知不觉,步伐已经停下,和雪轻灵他们拉开了距离。望着整条街道,不可查觉地叹了口气。 这般萧索的地方,如此冷清,布坊里卖的布匹颜色千篇一律,少有多样。菜贩售卖的商品,更是寥寥无几。走遍天下,街市之中,程末从没有见过比这更冷清的存在了。而在雪轻灵和小茗她们眼里,居然就是最好的地方。 沉境之艰难,侧面也可见一斑了。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了。”言归道:“之前不是你还对叔嘉说,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没法一一照顾过来吗?” “话是如此,不过身临其境,难免会心生恻隐。有道是‘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莫过如是。”程末说。 “你从来不以君子要求自己,现在也会搬出来君子言论了?”言归笑道:“是和叔嘉接触久了,近墨者黑?” “这叫近朱者赤!”程末道。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路边一个奇怪的屋子,整条街都很冷清,唯独那里排着长队,排队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希冀的表情。而屋子的门户,也被一块绣着奇特图案的布匹挡住,十分神秘的样子。 “言归,那里是什么?”程末问道:“我在别的地方,从没有见过类似的地方。” “你也算说对了,这种地方,的确是沉境独有的。”言归道:“心安房,一个奇怪的地方,但对于沉境之人,也是不可缺少之处。” “怎么说?” “沉境之地,环境险恶,人们生存艰难,身遭惨祸,困苦不堪,越是这样,越要找寻一些精神寄托,不然,就真的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而像这种地方,就会给人一种向导的指引作用,每一个来的人,都会被说一些信念、指引、光明云里雾里的话,说话的人自称什么‘天道使者’之类的噱头,当然自称是神仙的更多,给人一种伟岸的感觉,好让人真的信以为真。而听的人之后就会觉得是自己的虔诚得到了鼓舞,灵魂都受到了洗涤,然后,就有勇气继续活着了。找心理安慰嘛,基本上大同小异。” “妄议仙统,装神弄鬼,邪祭淫祀无疑,这般亵渎天道,也不怕身遭不测?”程末冷笑道:“玄师都不敢有这般大的口气,他们也敢这么说?” “人家又不是真的玄师,谁在乎。再说了,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有人愿意听这种话,自然也就有人会这么去说。要不然,对这些本来活着都很难的人,你去和他们空谈什么天道正统,难道就不荒唐?听了你的话,是能填饱肚子、还是能不再痛苦?”言归说。 “你这么说,也的确就是这样。”程末叹气道:“天道无私,可从不公平啊。” “你小子现在谈这个,也是空论。还是君子之说——‘修身、齐家、平天下’,你现在连修身都做不到,谈什么天道不公?有这个心思,先好好修行,把眼前的一系列难关度过去再说。”言归倒是看得开。 程末不答,继续向着雪轻灵他们走去,可走过心安房时,不知为何他若有若无,还是瞥了一眼,像是有什么,在暗中吸引着他。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到底这是为什么,僵在了原地。 遮挡着心安房门户的那块布,所绘制的图案,和他的那块玉,几乎一模一样! 四棱八角十二面,翠绿的丝线,勾勒出清晰的纹路,像是一只魅惑之眼,直视着他,在让他靠近。 “这……”言归大吃一惊,很快镇定下来,说:“程末,别太冲动,可能只是巧合。” “我知道。”程末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无法让“砰砰”的心跳安定下来。他看着前面,雪轻灵他们早已不见踪影,再一看门户前的队伍,思索后,下定了决心,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这是我……”被插队的人有些讶异地望着这个少年,紧跟着,他的眼前就是一亮,死死盯着这个少年的手心,无法移开。 程末拿出一块灵石,对他说:“和我换,这个就是你的。” “好,好。”第一位人连忙将灵石揣到了怀里,踉跄跑离了队伍,一去不回。剩下的人望着他突然离开,都有些不解。方才程末刻意遮蔽了旁人的视线,没有让别人看到他做了什么。 用手抚摸着这块遮挡的布匹,上面的纹路,历历在目。手心紧握,程末猛然撩开门帘,向里面走去。 狭小而昏暗的室内,缺少光线。杂乱的四周,与其说是个房间,更像是个临时搭建的窝棚,矮小得只余一人同行。程末看到前面,一个身穿长袍的人,坐在一个矮桌前,明明在他眼前就有一盏灯,却仍旧照不清他刻意掩盖的面容。 “装神弄鬼的人,都喜欢藏脸吗?”言归吐槽。 “啊,又是一个信人,欢迎。”长袍人低哑着声音说:“告诉我你的困惑,我会给你解惑的。” “你认得这个吗?”程末单刀直入,将自己的玉佩在对方面前一晃,说:“为什么你那门帘上的图案,和它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是个来寻找自我方向的信人,你来坐下,我先为你祈福。”长袍人伸出一只手,作出要发功的样子,在程末身前一阵晃动。 程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拉过自己这边,语气沉重了几分说:“听着,我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信人,对于你那套装神弄鬼的话语,我也没兴趣去听!你只要告诉我,你门帘上的图案到底从何而来,对于这块玉,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程末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信人这般焦急,又是何必呢?”长袍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在说:“是因为你本身在害怕,从我这里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对吗?” 程末微微一怔,抓着对方的手,也不由得松了一些。 对方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自己从北域离开,到现在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每经过一个地方,他都会盘问遇到的几乎所有人,认不认得自己的这块玉、知不知道他的父亲程启,还有,又有谁认得,他心口上那条狭长的胎记。 一次次的询问,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即便他还能苦撑,也不免心灰意冷。 他开始怀疑,这样下去他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他就会像父亲那样,今生一直在追求一个不可得的结果,无法挣脱。 开始会害怕,不管他掩饰的多好,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害怕。 害怕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捕捉到了程末表情微妙的变化,长袍人说:“你千里迢迢,背井离乡,终究是想要寻找自己的答案。为此不惜背叛了过去,也想要得到未来。这不是罪过,相反,这样很好。但你终究也会迷茫,需要有人指点。” “小心啊,程末,总感觉他神神叨叨的,不太可信。”言归道。 “不过没关系,只要坐下,听我慢慢诉说,我会告诉你,一切的答案。” 长袍人一边说着,拉着程末,在矮桌旁坐下。他始终牵着程末的手,似乎这样,才能把他要说的话传递过去。 为了听清对方的答复,程末不由自主,将耳朵凑近了一些。 忽然之间,他觉得胳膊一痛,仿佛被利刃刺中。 抬起眼,他看到长袍人手持一把匕首,正刺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翠绿的锋刃,明显带着剧毒。 而对方万万没想到的是,程末的肉身居然如此坚韧,这么一刺,居然无法刺入其中。 他带着震惊的目光,所对视的,是程末愤怒的瞳孔。 飓风般的剑意,从程末周身经脉而出,如秋风扫叶,朝着对方轰然席卷,将整个房间撕成了碎屑!对方的长袍被割裂、疾速后撤,终究能够全身而退。 而程末能感觉到的,是焦灼地狱般灼热的高温,似乎要将人炙烤成炭灰,极端的霸烈,和叔嘉的后劲无穷的日涌心炎全然不同。 “你到底是谁?”看到对方露出了真面目,程末低声喝问。 “咦,董俊冲,居然是你!”雪轻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附近,带着几分讶异、几分调笑的声音说:“你放着好好的断魂帮帮主不做,怎么来这给人算命了?” 三十六:烈火将燃 雪轻灵说的像个笑话,只是放在当下,一点也不好笑。 特别是,程末看到她依旧带着小茗在身边,小女孩怯生生地靠着自己的姐姐身边,懵懂的眼神,还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不是时候! “雪轻灵,你和这个小子勾搭,害死我那么多帮派兄弟,今天我就要为他们复仇!”董俊冲看到了雪轻灵,睚眦欲裂,炽烈的气息,爆燃在他的全身,如一块陨石般,轰然从天穹砸向雪轻灵。程末见状,立刻随身贴上,极寒的气息从他全身散发,寒意所至,万物封藏,化为一堵跟着一堵冰墙,层层挡在雪轻灵面前,试图阻止气焰冲天的董俊冲。 爆裂的声音,随之结连出现,冰墙不断被突破,残余碎冰历经高温冲刷,须臾之中化为了水汽,肆意流淌。董俊冲的身体没有停下,声势终究还是被阻了一阻。在此时刻,程末直接冲了过去,挡在了雪轻灵面前,朝着董俊冲再度一掌击出,带着凛冽的声势。 两个手掌,在电光火石之间对冲在了一起,极寒与炙热,发出了爆鸣的声势! 真元四溢,元气散乱,搅动着风声震荡不休,飞沙走石之间,褐色的尘土遮天蔽日。原本街市两旁聚集的人,现在都已经被吓得四处奔走躲避。小茗躲在雪轻灵身后,紧紧地抓着姐姐的衣衫下摆。 程末双脚如立地生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董俊冲反而被逼退数步,重新站回了一开始的位置,看着这个少年,眼中惊疑不定。方才的一拼之间,他就能感觉到这个少年的修为底蕴远不如自己,可是对方身体中,偏偏涌出一股古怪的巨力,犹如蛮荒巨兽般凶狠,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好大的蛮力啊。”他望着程末,凶相不减。 程末一言不发,方才对拼之中,他看似占了上风,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才深切知晓。须知不论他如何奇遇连连,终究也不过是通源二纹的修为,而刚刚试探之中,他就已经清楚,眼前的董俊冲至少也是通源五纹的修为,丝毫不在之前的尤朗之下。真元对冲之下,现在他的整个右手,就在不停颤抖中,即便被灵雪洗礼的他,仍旧被对方的真元入侵到经脉之中,散乱的气息不断在体内冲撞,犹如万千蚁虫爬走在百骸中,带着烧灼的气息,一丝丝热气的余波,从他的身上不断散发着,有着一种焦糊的气味。 强行握紧双手,自身真元从灵台而出,从周身扫过,将对方的杂乱气息一扫而空。程末眼神锐利,不说二话,当下三尺剑离鞘而出,锋锐的剑锋带着血红的剑气,一剑震九霄,他要用最快的速度,现将对方逼退,然后带着雪轻灵她们赶快离开。现在的情形敌人不明,拖延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剑气纵横,宛如千般雪锋,飘飘与九天之上坠落,森森如严寒隆冬之内万里冰寒,狰狞似深山裂谷中百兽咆哮。三尺剑直抵董俊冲周身要穴上下,无一遗漏,凶猛中展现了程末超高的准确度。董俊冲见状,也狰狞一笑,一脚踏在地面上,“轰隆”一声,大地塌陷,从土地裂隙中滚滚熔岩奔流而出,炙热的岩浆如有生命一般接住了那些剑光。蒸腾燃烧的声音不停出现,程末的剑光被消耗殆尽。而那些熔岩,也所剩无几,几乎随时会被风干凝固。 程末心中一凛,得势不让,正欲提剑再度冲上。一张金色的大网,忽然从天而降,渔网上,布满了金色的倒钩,散发着刺人的尖锐气息,完全无法想象,如此密集的网钩如果都刺入人体内,又是一副怎样不堪的情景。 程末一剑回刺向渔网,剑气若长河绵延不绝,雪白的剑光应对着金色的渔网,却如摧枯拉朽一般,剑河尽数土崩瓦解。程末这才发觉不妙,辙踪步用出向后飞退,然而金网却紧追不舍,时刻在身后粘着他,而且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刻,一股力量拉着程末,以更快的速度后退,险而又险,程末见到最后一根倒钩从自己眼前划过,差一点就能刺中自己。回头一看,是雪轻灵拉着他,不断后撤到安全的地方。二人站定之后,再一看眼前,董俊冲的身边,董易赫然站在一起,两个人彼此对照,也才让人有他们真的是兄弟的感觉。而此刻董易不仅脸色难看,眼眶上还带着深深的乌青色,仿佛从地狱走出的怨鬼。 “董易,你居然还活着?”雪轻灵皱眉说。 “没能一起遭到你的毒手,你很失望是吗?”董易口气沙哑地说道。 那一日他将雪轻灵抓住带回自己的据点后,因为有别的事情他暂且离开,等到回来后,映入眼帘的,就只剩下破败之中,荒芜的据点和满目的尸体。半数以上的帮派精锐,竟然都因为这个小小的女子而尽数葬身在那里,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刻骨铭心的打击。 他要复仇,不论如何,他都要杀了眼前这对少年男女,用他们告慰自己弟兄的在天之灵。这已经称为了董易近乎唯一的执念。 程末这才想起,在当日据点所有人被那个神秘客屠戮殆尽后,他也真的没有发现董易的尸体,当时就猜测他是否幸免于难,今天才彻底真相大白。不过现在,他也没有要辩解的打算。从董氏兄弟的眼中他能看出,二人已经陷入了偏执的癫狂,这时候无论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 他对身后的雪轻灵说:“元朗呢?” “不知道,不过现在没有他,反而是个好事。”雪轻灵说。 “不管怎样,你照顾好小茗,尽量找机会离开,我想尽办法拖住他们。”程末轻轻弹了下长剑剑身,发出了悠扬的龙吟般的声音。 “呵,你是觉得他们是冲我来的,所以我是累赘对吗?”雪轻灵带着调笑的口吻说。 “没这么想,只不过我觉得我比较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罢了,每次好像都会卷入到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已经快习以为常,真是烂透了!”程末埋怨说。 “也罢,我知道你很强,不过他董易,是通源三纹的境界,和我一样,而董俊冲,更是有通源五纹,实力精深,在这个沉境都算小有名声。你……” “你们还有闲心废话吗!”没等雪轻灵说完,董易已经极为不耐,怒吼着再度冲向了他们,他手中的金网,显然就是他的灵箓,金光闪闪,上面的倒钩迎风不断碰撞,“稀里哗啦”的声音,听得让人心中烦闷不已。 “败军之将,还敢言勇!”程末冷冷一句话,更为激怒了对方,随后程末的真元从他全身不断出现,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神灵,朝着董易当头压了过去。这手元景神灵术,董易之前就已经见识过,而现在再度见到这少年施展,当下不惊反喜,自负不会再被对方用同样的手段哄骗。神灵粗壮的手臂刚刚接触渔网,立刻被上面的倒钩切割的千疮百孔,犹自不止,金色的大网迎风而涨,笼罩在了整个神灵身上,瞬间将之消灭于无形。 董易心中得意,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原本位置上的程末不翼而飞。然后下一刻,身旁突兀出现一股锐利的气息,程末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剑气如虹,将对方团团包围起来。 瞬息之间,局面顷刻逆转,董易这才清楚,这个少年经验之丰富、机变之迅疾,当真为常人所难及。 可获知这一点,要付出异常高昂的代价! 灼烈的热浪,伴随着震骇的声音,劈天盖地般朝着程末砸来,一座火山,几乎从天而降,就要将他镇压在下面。如此声势,要让他想起了还没有出北域时见到的地缺的炎山阵,然而今天这个威力,却远胜于此。可怕的压力,几乎让程末动弹不得,大地上凭空燃烧出无数火焰,都无法再承受这极端的温度。 广界钟出现在程末身后,“咚”“咚”的钟鸣,如同战鼓被敲击,火山下坠的声势遽然一缓,可是终究还没有彻底停下。程末跟着又是一剑,这一剑之后,是万千的锋锐汇聚成一条完整的剑龙,轰然和火山撞击在一起。 真元在这个过程中急速消耗,程末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体,再加上对方的修为本身就比他深厚,发展成持久战,绝对不是他最为理想的状态。 他的注意力,此时突然被另一件事情牵制了,董易在此时已经抛下了他,朝着雪轻灵的方向袭去。余光看到小茗害怕得贴在雪轻灵身上,雪轻灵本人则严阵以待。 最不想看到的景象,还是出现在眼前,程末心中顿时一急。 “你还有心情旁顾他人吗?”董俊冲的声音,忽然冷冷开口道。 程末一怔之间,天上的火山,猝然再度落下,速度飞快,比之前要迅疾一倍不止!程末周身紫光涌动,速度瞬息提升到极致,方才避开。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董俊冲的表情,是诡异的笑! 仿佛这一下,根本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来。 火山重重落地,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地面,瞬间坍塌下来,形成了一个环形山的结构,在边缘变成了巨大的坡度。连带雪轻灵和小茗,都立足不稳,向后倒去。雪轻灵身法轻快,当此时还能最快速稳住身形。 可是她身边的小茗,却不由自主地向着最下面掉落下去! “小茗!”雪轻灵就要追上,金色的网钩再度出现,董易恰到好处地出现阻止了她。而在另一面,程末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小茗的一只胳膊,将她抓在了手心中。 然而另一只粗壮的手臂,也在同时,抓住了小茗的另一边。 “你!”程末万万没想到,董俊冲的速度也这么快,二人同时抓着这个小女孩僵持不下。而程末在此时看到,董俊冲的面庞上,那抹诡异的笑,愈发浓烈。 一块灼烧的巨石,凭空而降,落在了程末的那面。这倒是还好,可问题是如果他不放手,这块火石就会直接砸在自己抓着的胳膊上,让小茗一辈子残疾! 程末不及多想,立刻放开了手,火石险而又险地从小茗身边擦过,终究还是保全了她。然而这样一来,她也是彻底落入了对方手中! 程末心中一紧,然而已经别无他法。 “哗啦——”一个突兀的声音,再度传来,众人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看到元朗藏在墙后,正在探头探脑。他方才听到了声音,也是来此偷窥,却没想到直接被发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元朗忽然觉得身子一空,被人直接拎着后颈提了起来。他一面挣扎着一边大喊“放开我”!拳打脚踢,都砸在了董易身上,然而却如同瘙痒。 “却没想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董俊冲看着自己手中瑟瑟发抖的小茗,发出了阴冷的笑声。 “董俊冲,你好歹也是一帮之主,手段就这么下作吗?”程末怒斥。 “下作?这是屠戮我全部手下的人,所说的话吗?”一边说着,他又看了小茗一眼,继续说:“不过看你这么急切的样子,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心狠手辣啊。” “说,你们到底想要怎样?”雪轻灵冷声说。 “怎样?如果我说我想杀了他们给我那些兄弟偿命,你接受吗?”董俊冲手中的匕首,抵在了小茗的脖子上,看得雪轻灵和程末都是一震。 “不过,我还有个主意,我可以不动他们,不过你们现在,就给我去领焰山的山顶,我们去那,来算我们的账!”一边说着,董俊冲又看了眼程末,说:“当然,你也肯定会去,毕竟,你也有问题,要我解答,不是吗?” 程末张口欲言。 “那么,就等待二位大驾了!”董俊冲却再也没说什么,转身向后掠去,飞快消失在了这里,董易也跟着立刻跟上。小茗的呜咽声、还有元朗的叫骂声,渐行渐远。程末二人投鼠忌器,也只能眼睁睁放任他们离去。 “领焰山,到底在哪?”程末询问道。 “那是附近的一座火山,在沉境中不算最高,但活动得最为频繁。每日都有岩浆喷涌,当是十分凶险之地。而且,董俊冲本人的灵箓就是火山,他请我们到那去,显然是借助地势,布下了绝杀的阵势。” 雪轻灵冷静道。 三十七:风起云涌 山势险峻,陡峭的坡度,不停有流沙从高处滑落,“哗啦啦”落下,带起一阵声音,让人有些发毛。炙热的高温,从地面上灼烧而出,四周的裂隙中,不时有熔岩喷涌而出,像红色的火雨,惊得人闪避连连。 尽管有真元护体,程末还是因为高温炙烤而分外不适,每呼吸一次,都好像吞了一口火进入肺部,灼烧的感觉刺激着体腔,刺痛感几乎要让人作呕。只有运转北陆穷阴诀,清凉的气息在全身涌动,方才好受一些。无形之中,肺部属于金,偏偏火克的就是金,长时间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中,对任何人都是个摧残。 而也是第一次,程末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荒山”,百里之内,一切的气息,统统被火山烧灼殆尽。遍地荒芜中,没有任何生灵敢于轻易靠近这里。程末和雪轻灵,也似乎因此成了附近最为奇特的存在。而程末感觉到,脚底下隐约的震颤,似乎这座火山,还在随时酝酿着下一次喷发的势头。 “领焰山,原来是这样吗?”程末看了看四周,道。 这里有着极为充裕的火之元气,对于董俊冲来说,如果要埋伏,的确是上佳的地点。然而一路走来,二人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里还不算什么,沉境的火山遍地都是,像这般高的为数不少。中央地带的硕峰山,才是诸多火山中最为高大的,仅仅一个火山口的直径,就有至少尽百里之广。传说整个沉境,也是因为那座火山喷发而诞生的。”雪轻灵淡淡回答。 从一开始,这一路上程末就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显然是因为小茗和元朗都被捉走所至,当下程末说:“你也别太在意,他们既然要用两个小家伙威胁我们,一时半刻也就不会伤害他们,只要我们及时能把他们都带回来。” “一时半刻啊……”雪轻灵喃喃自语。 程末意识到自己有些说错了话,当下正要辩解一些。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安心。”雪轻灵却先说道:“我也知道,归根结底,是我的责任,我还是太大意了。在沉境,我本身就仇家众多,我却还敢将他们带出来,也真的是个不合格的姐姐啊。”说着,雪轻灵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是因为要养活他们,才去做神偷吗?”程末忽然问。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雪轻灵说。 “因为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就决定去做窃贼;因为做窃贼,则会和人结怨;而因为和人结怨,连累到那些孩子身上,本身就会扰乱他们的生活。这是一个悖论,我不相信你就真的想不通。”程末说。 “你是打算教训我吗?” 程末摇了摇头,“教训谈不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我无法轻易干预的。况且生活在沉境这种地方,想要对任何事都置身事外,也是不太可能。你既然有自己的能力,这么去选择,也无可厚非。但,既然连他们的轨迹,已经因为你而进行了改变,你有没有想过,至少哪怕是一点,都尽量让这些改变,朝着你所希望的方向进行呢?” “总感觉,你是意有所指。” “我是想说,他们已经不可避免会陷入到你和别人的纠纷中,为什么你不想办法,教会他们保护自己的方法呢?如果一直都只靠你一个人,你早晚会有顶不住的那一天。” “让他们也称为修士吗?”雪轻灵淡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们的生活,就真的有那么好吗?” “多一种方式,至少多了一种选择。好与不好,都是在知晓了之后才能给出的回答。而知晓,对于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恩赐了。”程末说:“元朗修行的方法,应该是他平日偷偷看你练功学会的。你想保护好他们,就不想让他们涉足到我们的世界。可是你自己,又问过他们的态度吗?” “说来说去,这些事情和眼前相比,都有些太不着调了。”雪轻灵忽然说:“我倒是想先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到了关键时刻,我们都不能脱身的话,我想请你,至少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不要管我。我会拜托你,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你能脱身的概率,比我大许多。”雪轻灵如此说:“反正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别的家人,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有人为我感觉到哀伤,只要能救出那些孩子,也就足够了。” 说完,再度向前迈步。 程末望着她的背影,咀嚼着她刚才说过的话,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话语中,潜藏着的,是显而易见的悲伤。 而看着她飘舞的银发,漫步在满山的火光中,程末忽然感觉,这个少女,似乎像一些什么。 朦胧的感觉,其实早在很久,就生在他心中扎根了下来了。 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山势逐渐升高,气息也逐渐稀薄起来。当此时,周遭的岩浆,也开始平静下来,云上的水汽蒸腾落下,化为雾气,弥散在四周,漫步其中,恍惚若缥缈仙境般的感觉。 程末经过一处熔岩湖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里的火山湖,也显得很安稳,气泡从岩浆的表面不停翻滚、破裂,散发着阵阵奇异的气息。 程末的视线盯着岩浆的表面,似乎在下面,还藏着某种东西,长眉不由自主地蹙起。 下一刻,他的双压骤然放大。 一只硕大的猿猴,身披火焰,如炎魔般从中一跃而出,猛然扑向了程末。 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荡不息,像是深埋在火山中的一个恶魔,即将就此苏醒。 三十八:险象环生 “当心这里的情况,天知道还有什么变化!”程末飞快提醒着,与此同时,更多的异兽从岩浆湖泊中不断爬出,化为朱雀、恶狼、巨熊……凶神恶煞,几乎让人怀疑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灼烧地狱之中。 “谢谢提醒了,不过我也要多说一嘴,那就是你真的不会和人配合!”雪轻灵一边灵活躲闪,一边不忘说道。 “我素来独行,让我和人搭伙,的确是个挑战!”程末也居然真的回应了,同时不忘一剑将眼前的岩浆巨人劈开后,持剑挺立。 寒意纵横,雪花飘飘,在火山靠近顶峰处,有鹅毛大雪从天降落,雪落之地,冰封千里,触及到的一切,都迅速凝为冰晶,向外不断扩散。不过须臾之间,寒风呼啸,视线可及的一切尽数被暴雪覆盖。而所有从岩浆中显化的生灵,也一起被冻成了冰雕,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漂亮的剑术,这招叫‘冰封千里’么?”雪轻灵含笑问。 程末心中有些得意,但还没等说什么,大地之下再次传来更为猛烈的震动,仿佛蓄积万年的威势,要在瞬间爆发,直至将整块大陆掀翻过来。无数岩浆冲破了地表的束缚,骤然喷发不止,化成一堵堵火墙,将二人层层包围在中心。暴烈的温度,瞬间将程末的寒意所融化,被冰封的火灵再度活跃起来,咆哮着不断冲向二人。 局势再次严峻,甚至比刚才还要险恶多变。 “不能和它们在这里消耗,董俊冲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出场,谁也不知道之后还有什么等着我们!”雪轻灵轻叱一声,纯质的真元出现,化作万千游丝,缠在了所有的火焰异兽身上,游丝牵动,如一张奥妙的图案,转瞬间,所有被缠住的异兽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让出了极大的空档。 “趁现在离开这里!”一言既出,二人不约而同朝着前方冲了过去。沿途是无数岩浆柱破土而出,火光闪烁,不断阻拦着二人的路径。还不停有新的异兽在成形、追逐,程末和雪轻灵丝毫不与之纠缠,只是一味地向前突进。 等到某一时刻,二人的脚步再次同时停下,望着不远处的火山顶峰,目光灼灼。 在那里,小茗和元朗,都被绑在一根石柱上,附近的高温炙烤下,两人都像是被扔在了烤箱中一般,皮肤泛红、大汗淋漓,已经极为虚弱。 “姐……姐……”小茗干涩的眼睛,看到了赶来的雪轻灵,有气无力地说。 “董俊冲,给我出来!”看到此等景象,就像是一根根针刺入雪轻灵的心中,让她带着无限的愤怒。呼喊的声音,在火山顶峰经久不息。 程末也是心中一紧,恨不能立刻冲过去。 “谨慎点,程末!”言归忽然道:“当心他们还有别的诡计!” “你们终于还是来了。”董氏兄弟二人不知从何处出现,站在顶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对少年男女,就像是猎手在看他们中计的猎物。 “你现在很着急,是吗?”董俊冲看着雪轻灵,眼神之中,尽是冷漠,他用手抚摸着身边小茗的娇小的脸庞,对着脸色愈发铁青的银发少女说:“看来,他们对你,真的很重要。” “你住手!”雪轻灵怒斥道,“不要用你的脏手碰他们!” “住手?”董俊冲的手,真的停了下来,“当日你们屠戮我的手下时,不知听到他们的求饶后,也是否会像今天一样,想到‘住手’两个字?” 平淡的声音,隐藏着的,是深深的雷霆翻滚。仿佛倾尽世间江海之水,也洗刷不掉他内心的恨意。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雪轻灵深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谁知道呢,我到底又想做什么。这其实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董俊冲对着二人,阴森地说:“就让我来看看,你们的选择!” 一直在身边没有说话的董易,忽然一把扛起了元朗,向着另一边跑去。而董俊冲,则一动不动。 “我去救元朗,你尽量拖住董俊冲,保护住小茗的安危!”程末在瞬间作出了决断。 “你这么选择的目的是什么,柿子捡软的捏?”雪轻灵说。 “有这一方面,不过更多的是我觉得对付他,我比你更手到擒来,而且,我信任你,在我这边解决前,能保护好小茗!”程末刚刚说完,整个人就已经向着董易的方向冲去。 “我值得你信任么?”望着远去的少年身影,雪轻灵喃喃自语,“而且,这件事情明明和你关系不大,你也会这么拼命吗?” 山上的地势,高低起伏,时而陡峭万分,时而极为平缓,复杂的环境,即便是修士,也无法做到如履平地,更何况董易还多带了一个人。 “混蛋,你快点将我放下来!”被扛在肩上的元朗还很有精神,不断地挣扎着。不过他的经脉已经被真元封住,所有的动作也都软弱无力。 然而就算这样,有这么一个小子在身边也是足够烦人的了,奔跑中,董易的情绪,也逐渐暴躁起来。 “闭嘴!”他忍不住怒斥道。 “早知道你还真么有精神,我不如不管你,直接去救小茗一个人了。”突兀的少年音,忽然响起。 董易脚下一顿,见到程末不知何时已经拦在了自己面前,站在前面一处坡地上,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听他说的话,似乎自己根本不存在,而只是关注肩膀上这个烦人的小子。 一念及此,真的让人有些恼怒。特别是当他看到,此刻程末望着自己,是带着那种戏谑的目光。 然而转瞬间,董易立刻心生警兆。 数次和程末的交手,对于这个少年的套路,几乎快要牢记于心。每次当他用这种态度时,就是他即将出手的时刻! 一道剑光,遽然闪现在董易的眼前。电光火石中,几乎让人连呼吸的时间也没有。这一剑,没有之前那般浓烈的杀意,因为它之前在一直隐藏着自己。极致的迅疾、极致的隐秘,于暗中听惊雷,所有的,只是雷霆之势! 董易有所防备,但仍旧被这一快剑大吃一惊。千钧一发之刻,他直接用元朗挡在眼前,试图以此暂缓程末的攻势。然而程末却视若无物,仍然直直将剑挺进刺去,锋锐的剑尖,在即将触及元朗的那一刻,突然改变了位置,被程末用真元压弯成了弧度,堪堪贴过元朗的面颊,刺向了他身后的董易! 董易大惊之下,不断躲闪,依然死死抓着元朗。程末则一剑接着一剑不停刺去。而眼看利刃在自己脸上不断划过,虽然始终没有伤到自身,元朗仍旧被吓得大叫。不断的叫声中,程末却丝毫没有受到打扰,出手一如既往的迅疾和准确。 再一剑,剑锋绕过了元朗的身体,斗折朝着董易的身体刺去,螺旋的剑身,如同扭转盘旋的藤蔓,搅动空气,发出“滋滋”的噪声。自上而下,剑锋整个划落,只有一击,然而董易周身上下居然都被笼罩在内。一剑之下,逼得董易不得不松开了抓着元朗的手,直接退后数步。 程末丝毫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了元朗的胳膊,试图将他带到自己身边,然而一牵之下,方才发觉势大力沉,仿佛元朗的身体连接着一整座山脉一般,即便运用三岳之力仍旧无法拉动。再一看,赫然看到一根金色的鱼钩挂在男孩的身上,末端连接着董易的手,让自己始终无法得手。 董易冷笑一下,金色的渔网整个朝着程末笼罩过来,漫天金光,如金蛇狂舞,万千倒钩,就像是蛇吐出的信子,分外狰狞可怖。害怕伤到元朗,不得已之下,程末只得再次松手,紫色的屏障层层叠加,挡在自己面前,让金网无法再度突破。 董易很嚣张地叫嚣道:“来呀,小子!你不是很强吗!再来攻来一个试试!” “妈的,太嚣张了,要不是咱们投鼠忌器,分分钟将他打趴下,让他跪地求饶不可!”言归心里面那叫一个气啊。 程末心里沉闷,一言不发。 另一边。 “你就想指着后面的这些怪物,来拖住我吗?”雪轻灵看着身后步步逼近的火灵异兽,冷笑着说。 自己的步伐停了下来,它们可是不会停止。现在再次不断逼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雪轻灵可不会相信,董俊冲会用这么简陋的手段,来应付自己。 “我的手段,还有很多,不过眼下,你还是先把它们解决再说。”董俊冲则一副看戏的样子,像是很期待雪轻灵接下来的表现。 “那,我可不能让你觉得失望。” 雪轻灵说话间,一根笛子,忽然从她手中出现,笛子清澈剔透,如清水凝结而成,最为奇特的,这根笛子上的声孔,居然要比寻常多上一倍不止。 从它出现的一刻,世间的声音,凭空安静了许多。 三十九:千钧一发 程末和董易的纠缠还在继续。 上下翻飞的身影,你来我往的招式,还有纵横对拼的真元,让原本荒芜的火山地面,更为破落不堪。几次三番,程末都尝试要从对方手中抢回元朗,却无一可以如愿以偿。毕竟董易的手段太过下作,而他自己,也真的投鼠忌器。 “小子,你不是很厉害吗!”董易的叫嚣还在继续。 即便程末如何充耳不闻,到了现在也无法一点回应都没有,当下冷冷地说:“你除了这些废话,就不会说别的吗?” “但就怕说别的,你也没机会再听了!” 董易这句话后,程末猛然惊觉,才发现不知何时,之前的那些熔岩铸就的生灵,已经再度将自己团团围住。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之间。 …… 雪轻灵银发素衣,手指长笛,站在当场,当真有几分飒爽的气势。 而围绕着她的那些奇特异兽,全身散发着炽热的气息,黑红相间的颜色,狰狞的面孔,则像是从深渊地狱中爬出的魔鬼,要将时间焚烧成废墟。 无边的火焰生灵,遮天蔽日的踏步而来,活像是一群蚂蚁,密密麻麻而又恐怖的声势,让人胆战心惊。雪轻灵表情凝重,手中长笛紧紧握住,到此为止,她也要用出真正的绝学。 一只异兽,活像一只硕大的蝎子,巨大的螯肢像剪刀一般朝着她扫来,带着迅猛的气息,沉重而几乎让人无法面对。雪轻灵步伐轻盈,灵活躲开了对方的攻击,随后长笛轻点,空气不断灌注到笛腔中,发出“呜咽”的声音,经久不觉。而两排的笛孔,变化出更为眼花缭乱的音色,听得人心神摇曳不止。 气势未至,而声音已到。巨大的蝎子顷刻间化为粉碎,细碎的声音,与笛声应和,由原本的杂乱无章,也化为有条不紊。声音彼此相融相洽,宛如合奏,在天地之中,化为了最为奇妙的乐曲。 乐曲所经之处,摧枯拉朽,所有的火焰之灵,纷纷溃散不止,其中发出的声音,又重新化为了笛声的一部分,再度衍生、蔓延。声音如高山流水,空旷处仰止不息,回转幽静,粗听单调无奇,旋律暗藏期间,变化多端。 随着最后的一声笛音沉寂,所有的火灵,也为之一空。场面之内,只剩下银发少女立于期间,傲然视物。大地的震颤,似也随之停止,一切的声音,都随着笛声的停歇,而消失了声息。于空灵中,回味悠长,当可谓“万籁俱寂”。 然而,雪轻灵却赫然发现,原本在山峰的董俊冲,消失了。 只有小茗一个人,被高高悬挂在火山口上方,如同一个,即将被赶落水面的诱饵。 一道声音,也从雪轻灵的身边响起: “你想要她,继续打败我!” …… 程末自觉面临的局面极为麻烦。 自熔岩中诞生的异兽再次团团包围了他,它们悍不畏死的一波波攻势,当真是极为麻烦。而另一方面,借着这些异兽的掩护,董易带着元朗再度失去了踪影,范围感知内,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所在。 剑意凶猛,万千雪锋凝于一点,须臾之内,化作了惊天巨刃,周遭的一切尽数被扫之一空。然而这些火焰异兽就像是田地中的麦子一般,割掉一茬后,另外一茬又再度补了上来。反复数次,即便是程末也难免心烦意乱。而更为雪上加霜的,就是他的真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耗过度。 “你开始累了吗?”董易的声音,忽远忽近,在身边传来。程末猛然转身,看到一道影子一闪而过,然而根本抓不到具体的行踪。 地面之上,再一次震颤不停,一个裂口豁然大开,从中无数熔岩滚滚,热浪席卷,像一张巨口,几乎要将程末吞噬期间。程末飞快闪躲后,见到无数火焰异兽,再次从这里面爬出,汹涌的声势,比之前还要更甚以往。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你不被打死,也得被活活拖死!”言归的话有些焦急。 “这些我也知道!”程末一怒之下,火焰符文在手心中跳跃不止,最终燃烧成火海燎原,将附近全部覆盖在内。连带着自己的身影,也随之一起被火海吞没,完全消失了踪迹。被火光浸染,火灵却丝毫没有触动。它们本身诞生自高温之中,自然也不会被火焰所轻易焚毁。 然而就在这其中,一丝不和谐的气息,在不停地律动中,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在这里!”程末的身影突兀出现,剑气如虹,朝着那个方向猛然劈去。他用火焰覆盖四周、在隐藏自身,为的就是这一刻。火灵不会畏惧神火,但董易会!一旦他有躲避的倾向,也就立刻会被自己所察觉。 董易的身影,被逼得再次出现,以元朗为质,试图再次将程末逼退。而对着董易,程末的神通再次变换,太一游日服月法用出,阴阳转换,奥妙无穷。在四周空间内,仿佛造化变换起落无穷,流光幻影,让人目不暇接,同时深深陷于其中,几乎难以自拔。 道法惊奇,非常人所能度量。仅仅阴阳二数,想要堪破,不知又花费了多少人一生的心血刻苦。董易一时之间更是无法招架,而再度躲开程末的一道剑光后,眼前忽然一花,程末运用隐地移度天纲,遽然将自己和剑光转变了方位,咄咄逼近,让董易几乎彻底一溃千里。 挣扎之中,董易似乎下定了决心,忽然将元朗远远抛出去,同时大喊道:“你想要他,那就给你!” 元朗只觉全身发轻,天旋地转中,向着一旁栽倒,而所能感觉到,热浪一重高过一重,视野之内,烈火般的岩浆,已经占据了全部。 程末心中暗骂不止,当下只得弃了董易,向着元朗奔去。男孩的瘦小身形,马上就要跌入到火山裂口之中,即将被彻底吞没。紫色的双翼,从背后出现,眨眼之间,程末瞬息冲到了裂隙上方,险而又险地接住了元朗。气息流动,热浪滚滚,程末带着他不断地向外移动,试图离开这个范围内。 然而,在元朗身上,程末又再度发现了一个奇特的闪光点,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那诡异的金钩,依然连接在他的身上! “给我过来!”董易那边猛然发劲,猝不及防,元朗再次脱手而飞,向着董易的方向窜去。程末盛怒之下,就要等待落稳后再度冲去,然而极致的炎热,忽然环绕在自己身边各处,从熔融的岩石中,一双硕大的手,抓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向着无边的炽烈当中不断吞没。 望着程末的身影被拉入到火山中,董易终于发出了得意的大笑。费劲千辛万苦,总算将这个小子解决掉,之后只要能干掉那个女贼,就能用他们,来慰藉死去的弟兄亡灵。 正当他在这么想的时候,胸口忽然一阵刺痛。低头他看到,不知何时元朗手持一把小刀,狠狠地扎在自己身上。虽然他有真元护体,这一刀只是伤及了皮肉,然而却仍旧想扎在他心里一般,让他恼羞成怒。 元朗终究还是修炼过一些,即便只有粗浅的皮毛,但仍旧是强过于一般的孩童。也是因此,他才能在现在突破自己经脉的禁制,来进行自己的反击。眼看少年已经失陷于火山之内,他再怎么样也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绝望之中,也就用自己的方法,来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搏。 这彻底激怒了董易,盛怒之下,他直接将元朗高高举起,大喊着:“小子,左右你现在也没用了!既然你自己找死,就由不得我了!”说着,再度将他远远抛向了裂隙中,而这一次,他也收回了自己的鱼钩,再也不打算将他救回。 千钧一发之际,在场中忽然又出现了一道身影,如飞梭一般,闯入了正中,飞快接住了半空中的元朗,将他牢牢抱在怀里。董易万万想不到,在此时还有其他的搅局者,他怒视着对方,见到他居然是之前一起见过的那个贵公子。 裂隙内,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灼热的岩浆再度喷涌而出,伴随一起的,是一道年轻的身影一跃而起。程末的衣衫被烧灼破碎了大半,不过得益于自身强横的体魄和极寒气息的保护,他落入岩浆中居然还没有受伤。见到了叔嘉,他也有些意外,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叔嘉说:“我原本和那几个孩子一直在家中,左等右等你们也不回来,心中觉得有些不妙,要知道这里可是沉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越想越不安,我就决定出来找你们。然后发现不远处的火山上有异样的气息,猜测你们可能在这,于是我就过来了。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你来的恰到好处。”程末望着在此时落单的董易,面色似笑非笑。 “这一下,局势就不同以往了!” 四十:伊人如遥 炽烈的颜色,汹涌澎湃,耀眼的光辉,在大地上,仿佛升起了第二轮太阳,烧灼的熔岩,如炮弹一般,接连不断轰击不停。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大地结连颤抖,一道道裂隙如蛛网般蔓延,让人触目惊心。 劲风灌注到雪轻灵的长笛中,悠扬的声音,似九天凤鸣,嘹亮多变。音色覆盖中,溅落在身边的熔岩纷纷土崩瓦解,只剩烟尘弥散。 雪轻灵握着长笛的手,微微颤抖,和董俊冲周旋了这么久,也已经快到了她的极限。她并没有程末那么强的战力,说到底,战斗本身也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很不错。”烟尘之后,董俊冲的声音传来,他不带感情地点头说:“以你的实力,能够到这个程度,真的是相当厉害了。虽然不知道你的这个法宝,又是从何而来。” “你又只有这个程度吗?”雪轻灵冷笑着,“和我相持这么久,仍旧无可奈何,对你来说也很开心吗?”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董俊冲哑然失笑,“难道现在应该着急的,是我吗?” 一边说着,他向身后指了指。 雪轻灵一呆,旋即想起了一件事情,立刻焦急万分。 小茗还被绑在火山口!那里高温炙热,她一个幼小的孩子,根本撑不了太久。自己在这边耽搁的越久,她就越危险! 眼看着雪轻灵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董俊冲心里愈发得意,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 笑声未毕,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赫然停下了笑容,瞳孔狰狞,眼中闪烁的,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 “看好他,叔嘉,别让他再瞎跑了!” 程末指示对方照看好元朗,再次纵剑挺上,剑意如潮水般连绵不绝,尽数向着董易而去。对方失去了元朗作为胁迫,也得以让自己真正无所顾忌,能彻底一展所长。 剑刃似电光霹雳划过高空,带着雷罚九天的气势,骤然而落,声势凛然,覆盖范围内,原本的坚石尽数化为齑粉。长剑所至,剑光中隐隐化作一只白凤,羽翼光洁,锐眼利爪,朝着董易轰然冲去。 这一剑带着决然的气势,几乎有不灭世间誓不归的灭世之感。凌厉的剑法,居然让这样一个少年人施展出来,绝对也足够出乎意料。叔嘉看着这一切,也在心中不由得暗自纳罕。 “程兄的剑法,当真神鬼莫测。于剑之一道,几乎见不到比他更为精深的人了。虽然因为他的年纪限制修为还很是不足,但假以时日,即便是在中域内,恐怕都难有敌手。而这种剑术,不知为何,怎么总觉得是在万伐剑谷的弟子中,见他们所施展过?” 几乎是必杀之剑,被程末毫无保留地施展了出来,受到其气机牵引,还没有接触,董易就已经感觉到其中的恐怖。脸色泛白,他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修为明显比他还要低的少年,为何却能用出如此恐怖的攻势。可是不论他相信与否,事实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要将他过往的荣誉、尊严、信心,一一踏碎。 无边的屈辱和无力感,从董易心底出现。可是在这一刻,那些也统统不值一提,他无论面对什么,只能纵身冲上。董易大吼一声,金色的渔网出现在面前,迎风而涨,近乎于无限地扩大着,万千金线带着锋利的倒钩,朝着白色的凤凰笼罩而去,如化作了一个坚固的金色囚笼,要将之彻底囚禁在里面。 白凤义无反顾,迎向了那一抹湛金的色彩,不染尘埃的至洁白色,彻底消解于金色的大网中,金网到底是董易的灵箓,无论是力度还是坚固程度,都远超常人想象。然而即便如此,元气依旧震荡不止,金网的色彩,瞬间暗淡下来,如秋天的枯叶,干涩无光。动荡之中,虚空崩裂,混乱的气息,让人无法分辨场内到底又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程末气喘吁吁,这一击对他的消耗,也是非同以往。然而在此一刻,他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是董易! 他几乎不要命一般,朝着自己猛扑过来,像是发疯的野兽,对于一切都不管不顾,所能想到的,只有杀戮与疯狂! 这就是董易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击,他早已看出,光拼战斗,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下程末,可是仇恨的执念已经淹没了他,那么他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剩下了一个! 猝不及防,董易的身影和程末撞在了一起,双臂像铁箍一般,死死抱住程末的身体,向后冲去。程末的角度,看不到后面,可是只凭借直觉,他也能猜到对方要做什么。 在他身后,那道狰狞的裂隙中,熔岩滚滚。 董易打算和他同归于尽! “程兄!”叔嘉大声喊出,但已经阻止不及,眼看着董易挟持着程末,已经向着灼烈的岩浆中落下。 程末的剑尽力挥舞,一次又一次刺在对方身上,然而自己被禁锢、行动受限,根本无法用出最大威力的剑技。即便如此,这些剑锋仍旧在董易的身上划出无数血痕,血涌如注,其中的剑意侵入了他的身体,纵横肆虐着,摧毁着他的经脉。现在董易即便松手,也已经基本上相当于一个彻底的废人,可是一种执念,仍旧支撑着他,牢牢把握着程末不放。 下坠的过程中,程末感觉到热意愈发明显,炙烤着他的身体,几乎连他的骨头都要融化。他焦急的清晰,在关键时刻,忽然冷静了下来。灵箓广界钟的寒意,也让他整个人清醒了一些,闭目沉思。 真元,从他全身而发,顺着身体导入到董易的体内,继而,他那紧缚的双臂,被森森的严寒冻结成冰柱一般,程末稍稍用力,董易的双臂立刻碎成无数冰屑,被他轻易挣脱。然后董易能看到的,就是少年手中的紫色锁链,攀附在了旁边的岩壁上,不断向着出口离去。而自己眼前,只有灼热的岩浆,越来越近。 “噗通”,一个人影,坠落消失在熔岩湖泊内,一缕青烟冒出,彻底被吞没不见。而程末飞身直上,在叔嘉关切的目光中,落在了地面。叔嘉看着他飞身而出,才松了口气,说:“程兄,你没事就好。” 连元朗眼中,原本的担忧,也在此刻消减了下去。 …… “不!”在场的一切,全都映入在董俊冲的视线中,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弟弟落入岩浆中、尸骨无存,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叫声是哀嚎般凄厉,震动着整个山顶,不停摇动。须臾中,他猛然直视着雪轻灵,怒吼着说:“事已至此,就让那个女孩,也去陪我的兄弟!” 一言既出,他手中印诀掐出,火山般的灵箓,骤然散发出磅礴的力量,牵动着小茗所在的那座火山,猛烈的声势,瞬时爆发! “住手!”雪轻灵眼中泛红,看到火山口喷发的岩浆,将小茗那弱小的身躯彻底吞没。万千火石,伴随着岩浆,一并被喷发出来,如诸星尽摇,是无数的流星雨,滑落世间。 董俊冲带着残忍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鲜血,眼中涌动着,只有癫狂的决绝。 可是在这一刻,他又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从火山中喷发的熔岩数量,不仅比预想中要少了很多,而且其中还汹涌着一股极寒的温度! 难道是…… 这一波的喷发结束,火山重归平静,所有人的眼中可以看到的,是一副奇特的场景。 原本捆绑着小茗的地方,出现了一口斑驳的青铜古钟,一股浩瀚的沧桑,从它的表面不断弥漫着,一起而来的,是一股清凉的气息。其实在原本它的外表,还笼罩着无数厚实的坚冰,可是在岩浆的冲刷中,寒冰早已融化殆尽。 但广界钟,依然很好的保护了小茗,将女孩倒扣在里面,没有让她受到哪怕一点的伤害。 “你!”与此同时,董俊冲见到了那个少年朝着自己冲来,又惊又怒。 “快去救小茗!”程末对着雪轻灵大喊,随后长剑高高举起。 “神游太虚,物我两忘;阴阳并生,造化无极;唯我真意,万古长生!” 咒语念动,是极致的太一游日服月法,被他尽数施展了出来。阴阳万物,并生并存。言归上次让他重修太一游日服月法之术,试图以此解决他元气消耗过度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可是他仍旧有所突破。当此时他的真元几近于耗尽,也只有这等至高的道法,才能积累足够充裕的元气。 海量的气息,尽数灌注如三尺剑内,与此同时,程末以自身神魂呼应剑体核心,他分明看到,自己留在那的一丝印记,与原本的桂敛锋一起,借着这股澎湃的元气,一起施展了一招剑势。 这一剑,平平无奇。 这一剑,朴实无华。 这一剑,直截了当。 因为这一剑,本身就毫无花哨,剑之本身,代表的也只有剑! 这才是,剑道的极意! 遮天的剑光,如同万千流光汇聚,从四面八方,向着董俊冲并拢过去。董俊冲仿佛一叶孤舟,被包围在无边的海啸巨浪内,身影微弱,只能被逐渐吞没。 剑气充盈,又逐渐消散,所留下的,只有在场之中奄奄一息的董俊冲。他望着向自己靠近的程末,惨笑了出来,说:“你是有事情还要问我,才留我一条命的。” 方才的剑意,完全可以将他彻底撕碎,然而程末还是手下留情了。 “告诉我,我一开就应该知道的事情。”程末用剑指着他的喉咙,冷冷地说。 “那个……奇怪的图案吗?”一丝血迹,从董俊冲的嘴角溢出,他虚弱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会相信吗?” “你不知道?” “那个心安房,本来就不属于我,是我特意藏在那里,打算等待雪轻灵的。没成想,居然被你先闯了进来。”董俊冲一边说话,肺部的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声音越来越模糊,“它本来的主人,也被我暗中处理掉了。但我猜,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图案的真实含义。对那些人来说,随便画点稀奇古怪的,只要能骗人,也就足够了。” 声音愈发微弱。 “怎么会这样?”程末难以置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弥留之际,董俊冲最后说:“如果是蓄意去做的事情,那么它也从来没有巧合。” 就在他最后咽气时,程末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还有一股,奇特的气息。 程末只觉得稍稍不妙,言归却先反映了过来,大喊道:“雪丫头那里,这个董俊冲在临死前,把自己灵箓整个输入到火山深处了!相近的气息,会让火山彻底狂暴!她现在还在火山口处!” 程末猛然惊醒,这时他飞快看向雪轻灵,银发少女,还在奋力试图将小茗从捆住她的地方放下来。 程末大喊着:“快点离开那里!” 可是他的声音,被大地中的震动,彻底掩盖。 火山深处,酝酿的狂暴,第二次喷发出来!而这一次,要比之前还要更为迅猛、更为剧烈! 四十一:术精岐黄 雪轻灵刚刚带下来小茗,见到程末的举动,先是不解,然后她就看到,脚下的火山口,熔岩的火焰,霎时间将自己二人吞没殆尽! 下意识的,雪轻灵紧闭了双眼。 “咚——”悠扬的钟声,凝固了时间,划破了亘古与悠远,在这一刻,时空归于宁静。也在这一刻,一道少年的影子,趁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抢如到她们身边。 预想中的灼烧,没有出现。 雪轻灵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在程末的牵引下,广界钟散发着浩瀚的真气,在竭力抵挡着喷发的岩浆。 “你……”雪轻灵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到程末的嘴和鼻腔,不断流出了鲜血。 连番大战,早已耗尽了程末的真元,这还不算之前保护小茗,而到了现在,为了强行维持下去,不仅仅是太一游日服月法,还有紫度玄光变,都被他用到了极致。 这一次,他也真的是在拼命了! 雪轻灵心情沉重,纯质的真元从她灵台涌动,在她的身后,一块纯洁的水晶,渐渐浮现,通体无瑕,美中不足的,是有一道暗藏的裂痕,深深位于水晶的中心处。除此之外,水晶上,还有三道几乎不可查觉的灵纹,共同构成了一体。 这才是雪轻灵的灵箓——蕴痕纯晶。从它出现的一刻,雪轻灵浩瀚广博的真元,也一起输入到广界钟之内,一起联手抵御着岩浆的冲击。 俄而半晌后,岩浆的喷涌,终于渐渐停歇了下来。广界钟带着他们,无力地飘出,之后彻底消散。三人颓然跌倒,雪轻灵又带着小茗飞快爬起,她正要查看程末的情况。 “不要把话,说的那么悲伤。”程末突然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喃喃自语。 雪轻灵有些呆滞。 “不要说出,‘我无父无母’这种话,父母,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不要把这个,当作无所作为的理由;也不要说,‘没人会为自己而哀伤’,你还有这些孩子,不仅仅你在意他们,他们,也一直挂念着你,不是吗?” “而且,还有我……” 这些话,像是程末的心里话,是他对于雪轻灵之前嘱托的回答。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轻轻说出。 随后,似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程末无力倒了下去,意识,陷入到无边的黑暗。 “程末?程末你怎么了!你醒一醒!”眼前一团模糊,最后清晰牢记的,似乎只有那跳动着一般的,轻盈银丝,仿佛它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生机雀跃。 原来如此。 越是迷离,程末的一个念头,反而愈加清晰。 原来是这样啊。 自己一直觉得,看着雪轻灵,始终有一种小动物般的感觉,似有若无,偏偏不明所以。 原本以为,那种动物,是猫。 其实不是。 雪轻灵,并不像猫。 现在他忽然清楚,和雪轻灵相像的动物,到底是什么了。 是雪貂。 在北域的山中,冬天大雪中,经常会碰到这种小东西。 素白雪原上,它带着银色的皮毛和轻盈的步伐,像是一种活泼的精灵,每次见到,它都会飞快跑开,然后躲在暗中,用灵活的眼睛,看着你。 令人,心向往之。 “程末,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 雪轻灵不断推动着程末的身体,声音带着急切的惶恐。 刚才的话,字字清晰,都被她听到了耳中,正是因此,再看到程末直接倒下,她怎么也都无法接受。 惶急的神色,感知着程末他的气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衰弱,就像是被扔上岸的鱼,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越来越糟。偏偏她现在心乱如麻,连此刻应该做什么都快忘记。 “程兄他没事!”叔嘉一步跨上,将手贴在程末的脖颈上,有所明白,忽然将程末的身体翻转过来,直接看到,在程末的后背上,一整块皮肤,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看得人触目惊心! “赶紧带他离开这里!”叔嘉当机立断,“他现在的状况很糟糕,把他带回去,我们再为他疗伤!” 雪轻灵六神无主的状态,这才收回来一些,对着叔嘉点了点头,二人合力,将程末搀起。 元朗此时和小茗一道,跟在他们身边。雪轻灵又用空着的手将小茗抱起,而元朗,则站在了叔嘉的那边,一起支撑着程末。 这个少年,即便昏迷,也在无形之中,成了所有人的中心。 也真是挺奇妙的。 …… 道者,浩浩巍峨,不可往、不可测。 人可感之,不可言之;可会之,不可触之;可体之,不可见之;可遇之,不可求之。 非道者,众人得之,亦不可察。 唯道者,有缘者得之,一法通,则融会贯通。 此之为,万法求道。 混沌之间,程末冥冥有所悟,忽然睁开了双眼。 这里有些熟悉,但更为陌生。四方所视,不见边界。上下、前后、左右,似乎都没有区别,自己漂浮在其中,轻盈的感觉,身不由己。而且连自己的形体,都仿佛不再存在,此时的他,与其说还是个人,不如说彻底到了一种“化道”的状态。 “这里是哪里!”对着虚空,程末大喊了一声,回声阵阵,却没有人回答。 程末有些迟疑,正要再喊一声。 “你终于醒了。”言归的声音,出现在身边,他看起来气色似乎也还不错,对着程末笑嘻嘻地道:“从你上次昏迷到现在,足足三十六个时辰了,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 “这里,到底是哪里?”程末望着四周疑惑道。 隐约间,他能猜到这里不是现实,但也不是他的灵台中。自己的灵台内,即便虚浮,但四方之内尽属于自己,掌控的感觉,仍旧不会出错。可是现下,他仿佛成了波涛中的一条游鱼,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彻底将他拍散。 “这里么,是我的灵台世界。”言归说:“这次受伤,你实在是太虚弱了,为了保存你的一点神志,至少减轻一点肉身消耗,我就将你的灵魂,带入了这里。你我魂连相生,彼此本身也就不排斥。不过因为我现在的力量也很虚弱,除此外也做不了太多。而且就连这个灵台空间,也十分虚浮。” 听言归这么说,程末隐约才猜到自己的状态,忍不住问:“我的状态,很糟糕吗?” “极其糟糕,比上次对付完季尧后还要更差。”言归认真说:“灵血洗礼后,你的身体虽无大恙,终究还是有一些隐疾留下,原本等时间一久,真元反复冲刷,自然可以痊愈。然而不想你短时间内连遭大战,救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上你透支的真元,你背上的烧伤比起来,都算是小问题了。不过又因为你体质强横,伤口愈合非但需要更多元气,而且也会比常人更慢,想要完全养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该怎么办?”程末也无可奈何,毕竟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也不是他所愿意的。 “我要是知道具体怎么办,就不会只把你的神魂拉到这里温养了,早就做更多的了。”言归说,“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现在比起你我,倒是有别人更加着急、更是在想方设法要救你。” “你是指,雪轻灵和叔嘉?” “自然是他们,而且看样子,他们也快有结果了。” 言归悠悠道。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叔嘉看着雪轻灵又一次帮程末将身上的纱布换下,可是他后背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再次涌出了鲜血,“程兄不知是炼就了什么秘法,体质远超常人强横,可是这样一来也导致他的身体想要复原,也远比常人困难。我们这几天结连给他属于元气,耗费了大量灵石,也几乎毫无作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雪轻灵说:“就算这样,也只能慢慢维持,他的身体复原虽慢,这般坚持下去,再辅佐以灵药,总会有些作用。” “道理是这样,可天长地久,难免会有其他纰漏。”叔嘉摇头说,若有所思。 “你是有办法了?”对这个贵公子的习惯,雪轻灵也有了些把控,一般他如果这么说,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大概思路是有,但,还缺一些东西——如果要构筑灵阵的话。” 在叔嘉的手中,此时握着一样东西,通体漆黑,光线流转,如墨汁般涌动,散溢着极阴的寒气。 玄锆玉,是为了救治程末时,叔嘉把他的乾坤袋也了一遍,希望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而见到它之后,大概的想法,就在叔嘉的脑海中成形,不断完善着。 四十二:神罗万象 “致虚极;守静篤。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歿身不殆。” 言归的灵台空间内,程末的神魂如一团漂浮的雾气,四处游动,百无聊赖之下,不由得重新念起了一段经文,这就是道经,在圣徊间之中,无论修行与否,小孩子都会诵读的经文,以此作为最启蒙的教育。传说创造这些经文的人,实际上是天地间第一个修行者,将自己的毕生感悟,凝结在这些玄而又玄的话语之中。虽然其本身没有任何力量,但是如果有人能堪破其中的迷津,立刻会得到通天彻地的修为。 幼年时对于这个说法,程末曾经极为向往,为此不仅反复诵读,甚至将它牢牢记在了心中,到了可以倒背如流的程度。所以现在为了排遣时间,才会这般顺畅地念出来。 不过到了现在,却已经算是完全不信的程度了。无关于这段经文本身到底真的藏着了秘密、或者只是如听闻般这样浅显,程末也不相信,当年第一个修行者,真的就会超过今天经历世代传承与钻研后,站在了更高起点的修士们。 如果过了这么久,一代代人还没点长进、反而指着过去人的遗产,这么多年,岂不都是白活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 “要说现在的感觉,真的很奇妙。”程末忽然道:“我明明还活着,却好像自己的身体和我就完全没有关系了一般,在这里苦苦等待,也没有任何不适。假设说从此以往,一直在这等待着地久天长,仿佛都不会出乎意料。毕竟在这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不存在了。” “你这般说,其实某种意义上,还真的说对了。”言归道:“灵台,本来就是修士修行之根本,属于人体之内,独立于外界的环境。用外界的法则来衡量这里,自然不会一一贴切。因为掌管这里的并非天道,而是灵台所有者的本身。” 言归说着,随手一挥,漫天暴雪,在这里从天而降,鹅毛般的雪花,迅速覆盖在二人的身上,像是一层厚厚的毯子。程末随手抓住一把雪白,从中感觉到的却不是冰冷,反而是极致的热意,就好像是落在手中的不是雪花,而是燃烧正旺的炭火。 完全违反常识的景象,居然会真实出现在人的眼中,这或许就是灵台的神奇。 “这样很了不起,至少我还远远无法做到。”程末将手中的雪抛下,说:“不过终究还只是幻象,而不是真实的。” “何为真、何为幻?你所感觉到的是真实还是虚假,难道只有身体接触的,才是真实?若真的如此,那么现在你脱离于本体之外,对外界一无所知,可这样一来,你的身体,难道就是虚假的?”言归认真地说。 这番话,让程末若有所思,忽然道:“那传闻中,修行至强之人,不仅仅可以利用天地法则,更能用自身来重塑天地。移星换月、沧海桑田,对他们来说只在一念之间,完全不在话下,是否是因为他们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真正将灵台的一切变为现实、进而以之替代外界天地的程度?而若是如此,我们所在的天地,是否也可能只是某位修行大能的‘灵台’,只是他人修行到了极致,所创造出的玩物?” “你这说的很有意思,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这番话也提起了言归的兴起,他说:“不过这已经触及了天机,我不能轻易告诉你,还等到你自己到了那个地步,你自己来求证。” “颜鸿孤,他又是否到了这个程度?”程末继续追问道:“他既然为万古之内公认的最强者,他又是否到了,能够以自身的灵台,真正媲美天地的程度?” “你似乎问的太多了,”言归有些不耐,摆手说:“而且你这个问题,和前一个疑问相比,就太没有营养了。” “怎么说?” “纠结于灵台的真实、猜测颜鸿孤的修为,恰恰证明了你还没有领悟他的境界。因为如果真的是他,所拘泥的,也不再是这种小事了。” 程末微微色变。 也在此刻,他的身上,忽然散发出奇特的光芒,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的神魂,回归正确的地方。 “这是?”程末讶然。 “是你自己的灵台,在牵引你的神魂,想要归位。”言归道:“看来是叔嘉他们那边准备好了么。” ……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要做什么,绝对会以为你这是在进行某种邪教仪式。” 雪轻灵带着些吐槽说。 叔嘉行动的手立刻一顿,然后只得道:“雪姑娘还是别取笑在下了,这是为了给程兄疗伤。” “啊,那是我的画笔!用完了之后记得还给我!”商一在一旁道。 叔嘉无奈,只当做充耳不闻,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现在在他面前,是上身衣衫都已经被脱下的程末,双目紧闭,盘膝而坐,气息几乎微不可闻。如果只看他的样子,会以为他已经入定;可如果注意到从他后背淌下的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就会立刻以为他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濒临死亡——这其实也是让叔嘉和雪轻灵最为震惊的地方,程末的伤口始终难以愈合,但他的血,居然一直没有流干。他的身体就像个无底洞,充沛的元气,一直在源源不断制造着血液,维持着他基本的生命力。极端虚弱和极端强横,同时存留在他的身上。 而现在,叔嘉用画笔,蘸取着颜料,在程末的身上自额头开始,画满了负责的符号,每一道符文成形,都会开始闪烁,彼此相连,交相辉映,灿烂如繁星。叔嘉所用的颜料,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他用了包括灵石在内各种天材灵宝,才调配出合适的比例。 这还不止,此时程末的身边,还堆放了各种其他的东西,不论是灵兽的利爪、仙草的根茎、还是有人费劲千辛万苦才收集到的五行本源,每一件拿出去,都价格不菲。它们摆放的位置,也暗合某种奇特的法则,彼此的气息相互补充、联通,最终,形成了一个奇特的阵法。阵法的一端,是极致的阳刚、明亮,而另一端,则是无比的阴霾。程末的位置,正巧处于阵源的核心位置,端正而不差分毫。 在程末的皮肤上画下最后一道符文,叔嘉收了手,将颜料和笔都放在一边,对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程末行礼道:“唉,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经程兄允许,这样亵渎你的身体,还望之后能有所原谅。” “这样就准备好了?”雪轻灵可不像这贵公子般婆婆妈妈,言语中带着些急切和期待。她知道救治程末的事情,终于要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还不算完,还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叔嘉一边说着,他的双手中,出现了两个异彩的珠子——左手上,极阴气息的,是程末原本的玄锆玉,此刻要被用来救治程末自身的性命;而他的右手中,散发的白光,似乎没有特别的形体,如气体般聚散不定,可其中至阳的气息,让人无法忽视。 “你为了得到它,付出了什么代价?”雪轻灵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至阳之物的价值不菲,可以说为了救治程末,叔嘉也是付出了极多。 “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多少——只是之前的地落根,被我给出去罢了。”叔嘉笑了下,说:“地落根对于我,本来就是用来收藏的,如果能换来这份‘阳阙’作为救治程末的关键,反而更有价值。况且在我看来,地落根本身虽然生机磅礴,本身和阳阙相比,还是有所不足。可能在沉境这个本身荒芜的地方,富有生机的东西,反而更为珍贵。” 一边说着,叔嘉将两样东西,规整摆放在阵法的核心位置,一阴一阳,二者彼此相对,互为补充。玄锆玉自然不用说,程末自季尧处夺得的东西,不可能是凡品。相比较下,阳阙则更为罕见,但凡世间之物,人皆有一个共识,“孤阴不生,孤阳不存”,可是阳阙,却唯独背离了这个人尽皆知的道理,通体居然完全由极阳所构成,完全没有一丝阴柔之气。 四十三:虚空无极 一切彻底准备完毕,叔嘉深吸一口气,对雪轻灵说:“接下来,我就要施法为程兄疗伤,还请雪姑娘在一旁替我压阵。” 雪轻灵随之严阵以待。 “我所要用的神通,是一种家传秘术——虚空阴阳诀,为不世出之绝学道法,按理来说,绝不可以轻易泄露。今日迫于无奈,我只能用它替程兄疗伤,雪姑娘亲眼见到后,还请牢记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否则对你我都只有麻烦,切记!” 如此郑重的话语,让雪轻灵不由自主地点头。随后,她就看到,从叔嘉的身上,日涌心炎不断出现,熊熊燃烧,可唯独,没有让人有“烈焰”的感觉,就像叔嘉自己所说,这是一种“温柔”的火焰,就像代表了他自己的那种温存。 而随机,周身火焰被叔嘉一分为二,一部分耀眼,如天上的太阳般灼烧,另一部分,则黑暗无匹,像九幽深渊,只有深不见的阴冷。如此两股极端的力量,不但没有相互排斥,反而因为发端于一体,以叔嘉为原点,不停地交融、汇聚着,隐约之中,一座奇特的虚空之境,在两种力量中,被构建出来。 “去!”叔嘉的操纵中,两种火焰注入到庇护着程末的阵法内,以此为源,整座阵法,开始不断运转,构成基础的那些灵石与灵物,自身的元气,也开始不断消耗、交融,化为了一股奇特的力量,尽数注入到程末残破的身躯中。而与此同时,更为浩瀚广博的力量,也被从虚空之内,不断牵引下来。 “这是?”程末的神魂,此时已经回归到自己体内,感受着澎湃的元气,他几乎无法相信,这是叔嘉他们可以做到的。受到这种元气灌注,不仅他的伤损,在逐步恢复,就连他自身的气机,不知不觉中,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攀升。 “真是好机会啊,简直没有比这更妙的了!”言归摩拳擦掌说。 “什么好机会?”程末还没有完全明白。 “当然是修行!”言归道:“叔嘉替你创造的千载难逢的环境,你可不能错过!本来你的修行就差临门一脚,现在有这个加持,如果仅仅用来疗伤,反而是暴殄天物了!一起用元始太清颂,将自己沉浸在大道的感悟中,一定能有所突破!” 听闻此言,程末立刻不敢怠慢,一方面在尽力运转功法,炼化这些灌注下的元气,同时念动着元始太清颂,巍峨浩瀚的天地之道气息,弥漫在他的周身,将他拉入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奇妙之境。 之前得寰疏灵血洗练身体,他自身的元气本来就补足了很大一部分,原本需要多年苦修才能做出的积累,已经是手到擒来。而另一方面,为了解决自身真元消耗过度的问题,在言归的指点下,程末又进行了长时间的对于神魂的磨炼,精神的敏锐,也到了相应的程度。再加上这么一段时间的连番战斗,种种经验和感悟沉淀在程末的心中,基本上对于现在的修行突破,也到了一种水到渠成的地步。 元始太清颂念动,大道将至,恍惚之中,程末似乎再次见到了自己凝箓时的那条本源金河,而且比上一次,还要更为纯粹、闪耀。大道广博,冲刷着他的灵台,稳固着这一方的精神空间,他坐在灵台上,就像碧海中的一叶孤舟,要载着他,去见识这片天地的真实景象! “程兄也在主动吸纳着这些元气!”叔嘉也有所感应了,对雪轻灵说:“将剩下的灵石全部拿出来,一点也不要剩下!” 雪轻灵立刻依言而行,而另一方面,叔嘉的手段,也有所变化,阴、阳两种火焰,逐渐凝成了一个圆球般的形状,将程末全身包裹在了里面,悬空而立。 “这是……”感觉到了叔嘉的道法之神奇,言归逐渐蹙眉。 程末的灵台内,一阵光芒忽然闪烁而出,不受他控制的,沉罪灵尊之上一道符文忽然跃出,最终化为融天森罗录,这本包罗万象的典籍,至此再度发挥出了它本身的神妙。自叔嘉散发的气息,被吸附到了它的里面,一段段奥妙的文字,旋即被解析出来,化为了这门功法的精要之处。 而这,居然还不是结束。在程末的眼中,融天森罗录将叔嘉的功法显现后,还在索取着什么。自程末周身上,真元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最终,演化出了一门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熟记于心的法门——太一游日服月法。 这门绝学道法,被融天森罗录取出后,一并注入到书本中,然后,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旋即发生了。两门有所相似、却截然不同的功法,在融天森罗录里,开始不断融合,创造出另一门崭新的绝学! “乖乖,我差点忘了,它还有这个作用!”言归也是有些意外,同时带着惊喜道:“这下好了,再用你的九真中经飞文,将它炼成你的灵箓上第三道灵纹!本来以为你这次要破境,没有合适的绝学,只能用太一游日服月法将就一下,这下它的威力,绝对要更强,而且同为阴阳之道,融合了叔嘉的功法,也会更加博大精深!” 广界钟,已经高高飞起,悬挂在灵台之上,一面维持着元始太清颂,九真中经飞文中的第三真法,也一并被程末缓缓念出: “元生大君,週灌血躯,身披黄衣,头巾紫元。左佩虎箓,右带龙书,口吐黄津,固血填虚。精盈液溢,九灵俱居,使我飞仙,天地同符!” 融天森罗录中,随着程末一言一语的念动,崭新的符文破空而出,不断依附在程末的广界钟上,截然相反的力量,汇聚成了阴阳太极的图案,从原本的稀薄,变得愈发清晰。大道金海,仍旧在冲刷着他的灵台,本源的贴近于感悟中,他的思绪,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也是因此,这次的刻纹,要比之前的还要迅疾许多。 随之共同的,是他的灵台,也发生了变化。原本湛金色的精神海洋,贴近了大道本源后,逐渐变得透明、清澈,而其中蕴藏的力量,则更为洗练。返璞归真的感觉,荡漾在程末的心头。耳目之外,他似凭空生出了一种更为敏锐的感觉,让他对于自己全身的上下,可以全所未有的尽数察觉,也因此他能看到,在元气的灌注中,自己原本破损的经脉,纷纷开始修复起来。 并且在其中,灵台海洋的最底下,程末见到了一个图案,也让他有了分外的欣喜。 那是深处的一个阴阳鱼图,是他一开始还未凝箓前,就已经出现了的。而这一次,伴随着他修为的再度提升,深植于灵台之海的阴阳图案,忽然飘出,和广界钟上逐渐成型的第三道灵纹,彻底融合交汇在一处。 阴阳图案,自此彻底成形。可以感觉到的,是程末的真元,开始愈发浑厚,充盈在他的经脉中,是前所未有的力量之感,让人心生澎湃。 然而也在这一刻,他的广界钟上,开始了不断地动荡。 “这是怎么回事?”程末有些不解,可他能够感觉到,广界钟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停,原本坚固的钟身,却传来了要撕裂的感觉,几乎立刻就要崩碎。 “境界,归根到底还是一种突破,如果没有突破,无论灌注你再多的元气,你始终还是差了一丝,只能功败垂成!”言归大声道:“这次你既然以阴阳太极为引,试图以此刻纹,但对于阴阳之道,你就真的融会贯通了吗?难道仅仅凭借融天森罗录的帮助,就是你真实的领悟吗?不论如何,它们始终还是辅助,一切仍旧要靠你自己。阴阳之道、万物皆分阴阳,但难道也仅仅,只有阴阳吗?” 这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让程末有所惊觉。可是苦思冥想,也无论如何无法堪破其中的道理。阴阳共生,万物亘古不变的道理,程末也一直将之视为理所应当,从未仔细考虑过,可是到了今天,反而成为了自己最为棘手的难题! 灵箓之上,原本成形的阴阳图,已经开始不断地瓦解,如果短时间内程末再想不出解决之策,那么如言归所说,这次就是真的功亏一篑! “上古之时,天地混沌,浩浩乎唯一,而清浊不分。”不知为何,这样紧急的关头,程末偏偏冷静了下来,想起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在圣徊间,这个故事几乎和道经一样耳熟能详,即便是每个孩童,朝阳可以熟练说出。 “有上神名盘,持巨斧分割天地,清者上升、浊者下降,此天地乃成。”故事讲的是,传闻上古之时,天地本身是混沌不堪的,而有一个仙人,人为将混沌一分为二,变为“清”和“浊”,至此之后,天地有序,始有所成。 故事本身荒诞不经,充满了儿童故事的新奇与想象丰富。而此时这个故事落到了程末的脑中,所描绘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图景。 “混沌、清浊……万物本为一,有分,始为二者相通。”他喃喃自语。 忽然间,正如他想起,在叔嘉运转的功法中,阴阳二气,也不是完全彼此分离,相互交融后,在其上,隐约形成了另一个空间,所充斥的,似乎,就是太古的神秘。 “是太一!”程末豁然开朗,“一切的谜底,已经在太一游日服月法的名字当中揭晓了!万法归一,阴阳之道,是为了便于人所理解,才被分割而出的!不仅仅是阴阳,上与下、天与地、明与暗、冬与夏……无不是人为了能描绘出自己眼中的世界,所认为创造出的概念!可仅仅是只言片语,如何能概括出整个造化的神奇!混沌之中,可衍生天地,而唯有将一切重归于‘一’,才可生‘二’、生‘三’,重新演化出万物,此之为本源核心!” 一念既通,程末的灵箓,再度发生了变化。 广界钟上,那原本即将解体的阴阳图案,直接化为一道奇特的灵纹,永久留在了那里。浩瀚、迷离,带着悠远的气息,仿佛是从此,牵动着另一处虚空的宇宙,混沌唯一,又暗藏天地。 此之为——太一虚空道。 四十四:重整旗鼓 随着第三道灵纹的出现,广界钟坐落在灵台上,整个灵台空间,依附于大道本源之海,开始不断扩张。暴涨的边缘,如衍生不断的边界,稳固着这片天地的基础,让这里的法则不再如之前那般虚浮。随着灵台的再次扩张,容纳的真元,也更为浩瀚。单单精神之海,就已经深不见底,荡漾着滔天的波涛不断,声音震耳欲聋。 程末的精神,也随之一轻,仿佛扔掉了某些重担一般,身心均是腾云驾雾之感,毫无滞涩。原本在以灵血洗礼后,程末虽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虽然强横无匹,但也始终沉重不堪,不仅仅是没运动一下都会消耗远非寻常的元气,动作更是没有之前的灵敏。 不过现在,随着灵台的再次扩张,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程末积蓄了足够的元气,可以更好的运用自己现在身体,并且进一步敏锐的精神,也可以更好地发挥出这具身体的威力。 灵纹不过多出一纹,但真正的实力,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其中精芒闪烁,让人不敢直视。 “程兄,你醒了!”叔嘉惊喜地道。 习惯性地活动了下身体,程末感觉周身毫无滞涩,全身的伤痕,已经尽数恢复。正要说什么时,忽然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说:“这些布置,你们……” “主要都是叔嘉出的力,我在一旁辅助。”雪轻灵补充说,她声音颤抖,明显红了眼眶,“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嗯,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对着叔嘉,程末郑重说:“感谢你,为我这么费心了。” “程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叔嘉摆手道:“你我患难与共,早已成知己好友,如果我连这点也做不到,岂不是显得我叔嘉太小气了。” 叔嘉很大方地说。 “朋友么。”程末喃喃自语。 “你们几个小鬼,探头探脑,又要做什么?”雪轻灵忽然对着门口说。 房门处,李义、阿杨几个人,早就躲在门后,鬼头鬼脑的模样,显然盘算着做些什么,直接被雪轻灵叫破,他们也是有些尴尬,局促走出后有些手足无措。 “我来这里没什么事情,是他们有事要做。”最早在这里的商一淡淡地说,率先走出了这里,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哎,商一你个叛徒!”李义大喊道,然后指着小茗和元朗说:“我们也没事,都是他们!你们快点,要做什么赶紧的!”一边说着,在元朗和小茗身后推了一把,他拉着阿杨,也是立刻跑开了这里。一路上,阿杨始终憨憨地笑。 “那个,我……”小茗扭捏着,不知所措,忍不住望向了雪轻灵。看到姐姐鼓舞的目光,她才下定决心,走到程末面前,将原本背在后的双手,朝着他伸了出来。 “花?”程末诧异着。 “这些,都是我采的,谢谢你救了我。”五彩缤纷的野花,从她小小的手掌中,递在了程末的手上,她小声地说:“你喜欢吗?” “谢谢你,我很喜欢。”程末笑了,接过了她的礼物,他本就是爱花之人,珍重地将这些野花放到了眼前,仔细地端详着,说:“稍后我们一起找一个瓶子,把它们好好插进去。” “嗯!”见到程末眼中的喜悦做不得假,小茗也是开心地笑了出来,转身抱住了雪轻灵说:“姐姐,我做到了!”然后欢快地也跑出了这里。 在场之中,现下除了程末、叔嘉、雪轻灵三人,只剩下了元朗,男孩局促不安,不敢直视着程末,直视偷偷用余光撇着他,几次张口欲言,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喉间仿佛在咀嚼着什么,一直说不出话。 程末耐心等待着他,忽然道:“如果我在这里,你说不想要说的话,我可以先离开。” “不用!”元朗飞快道,然后下定决心般,走到了程末面前,说:“对不起!” 程末望着他。 “是因为我的任性,才让你身陷险境的!”元朗说:“我不像小茗那样知道用什么来送给你——我也知道不管怎么样,我也没法给你任何补偿。但,如果你想要我做什么的话,你尽管说,我绝对不会拒绝!”说着,他停止了腰板。 “呦呵,真的是长大了,还会说出这样男子汉气概的话了,这可真的让你姐姐我刮目相看啊。”雪轻灵半开玩笑地说。 “我哪有……”元朗涨红了脸,辩驳道。 “哈哈哈——”程末忽然打消了出来,不知为何,听元朗这么说,他打从心底里感觉到了愉悦。 “笑什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好吗?”元朗抢白道。 “没有,没有。”程末也意识到了不妥,收敛了笑容,说:“其实,你不用和我道歉。” 元朗不解。 “你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在关键的时刻,你没有怯懦,找机会刺伤了董易,这份勇气,已经十分难得。我有点理解了,雪轻灵离开后,为什么要你照顾剩下的孩子——你可以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程末认真说。 “我……”听程末如此说,元朗的嗓子有些哽咽。 “不过,想做好一个哥哥,只有勇气没有脑子和实力,是没有用的!”雪轻灵上前,伸出食指,在元朗的头上弹了一下。 元朗吃痛,喊了出来。却听雪轻灵继续说:“你曾经偷看过我修行,所学的也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在同龄人中作威作福还可以,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一点用也没有。为了让你以后不至于在弟弟妹妹面前再丢脸,从今以后,你也和我一起修行!” “雪姐,你说的当真!”元朗惊喜地说。 “自然是真的。”雪轻灵笑着,看了程末一眼。程末知道,这是她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于是说:“不仅仅是元朗,李义、阿杨、商一,甚至小茗,让他们也跟着一起,我也可以帮忙,指点他们修行的方法。” …… 指点几个孩子修行的按部就班生活,从此正式开始。 三人的配置,按照书塾作比,就是雪轻灵是先生、程末是助教、叔嘉则是辅助。毕竟对叔嘉来说,他从小到大生活锦衣玉食,一切修行都是建立在大量资源上的,实在不适合眼前的情况,只能作为臂助。而对程末来说,类似的事情已经经历过一次,当初叫季初见剑法,和现在就几无二致。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一念及此,程末也常常哑然失笑。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季初见可是有天生灵箓,是真的天赋异禀,每每程末只需点出一些,她就可以触类旁通地理解剩下的一丝,也是省了很多力气。可眼下的情况,则更为复杂。几个孩子性格各异、天资也有所不同,小茗年纪最小,很多事情还无法理解;阿杨性情愚钝,很多事情则要反复解释,他才能勉强理解;李义则颇为轻浮,一件事情往往没有耐心,极易放弃;元朗最为年长,也是踏实许多,然而常常心急,却不懂“欲速则不达”;反而是商一性情沉稳、天资聪慧,最能理解雪轻灵和程末教授的内容,然而他志趣往往不在于此,也是最容易开小差。 这一日中,几人在外修行,五个孩子都在这里,姿势颇为有些怪异,每个人拿着一张纸、一根画笔,对着宁静的海面,各自发呆。忽然间,水面上漂动一阵波纹,几个孩子立刻低头用笔在纸上画下什么。 “这些纸笔都是我的。”商一嘀咕着,一直画个不停。 “认真点,别走神!”雪轻灵监督着众人,说:“让你们画下水的流动,既能帮助你们集中精神,也能帮你们体悟元气的流动,这对你们日后的修行,是至关重要的!连天地元气都感觉不到,也就别当修士了!” “姐姐,这是真的吗,别骗我!”李义苦着脸说:“不会是我昨天偷懒,你故意找借口罚我。” “想要罚你,那要不要大家画一个时辰,你来三个时辰?”雪轻灵吓唬他道。 李义立刻不敢说什么。 “姐姐,还要多久啊,我手都酸了。”小茗也抱怨着。 “乖,坚持一会,很快就能好。”雪轻灵柔声劝慰。 小茗也只能咬牙坚持,其实她从心底里,一直想放弃了。但是因为“修行后就能帮到姐姐”的信念,才让她一直坚持到现在。 程末这时路过了这里,见状忍不住笑了一下,雪轻灵的方法,真是很奇特,却也很有效。换做是他,绝对想不出这么巧妙的法门,既能磨炼心智,又能训练人的感知。看着几个孩子都很认真,他也不由点了点头。 这时,路过商一的身后,见到他画纸上的东西,程末立刻走过去,问:“你在纸上,画的到底是什么?” 商一的画纸,勾勒出许多复杂的线条,构成了一个人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雪轻灵让他们画的水流波动。 “啊,我是在话严厉的雪姐,站在海波前发怒,你看,这是眼睛、这是撅起的嘴巴。”商一理所应当地说着,一一指给程末看。 “好的,画的不错,现在——没收了!”程末说着一把将商一的画纸抽走,给了他一张新的。因为他们的位置最远,雪轻灵现在站在小茗身边,还有没注意。然后,程末对商一说:“用心听你姐姐的话,别总分心做这做那,你很有天分,被辜负她的期待。” “哦。”商一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着,只好拿起画笔,老老实实地画了起来。 程末点了点头,拿着商一的话走到了远处,靠在院落中的椅子上坐下,望着雪轻灵围着几个孩子的身姿,他心中不由得一动,再度拿起了商一的那副画,和眼前的景象不断对应着。 不得不说,商一在画画方面,真的很有天赋,眼前纸张上的雪轻灵,虽然只有草草几笔,却活灵活现地被勾勒出来。 不过。 “这样的表情,未免有点太严肃了。”程末一边说着,随手拿起笔,在上面改动了几下。在焕青城时,邓也是个画痴,偶尔也会教他几笔,浅显的线条,在他手中,也变得如同富有生命力。 “程兄,你来帮我一下!”叔嘉在房屋的那面,突然招呼着他。 “哦,来了。”程末随手将纸笔放在了椅子上,起身去叔嘉那一边。人已远去,海风阵阵,吹动着纸角,即将将它整个吹飞。另一只手,忽然从一旁伸出,将这张纸拿了起来。 雪轻灵望着这幅画,格外出神。 画纸上的她,眉眼出挑,面颊凝霜,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嘴角上线条勾勒出的浅浅笑容。只有数笔,却格外温馨,宛如阳光之下,欢快飘落的,轻灵白雪。 “在你的心中,原来我是这样吗。”将画纸轻轻拥在怀中,雪轻灵低声地说。 …… 四十五:辛秘听闻 夜晚,沙滩无人处,程末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外面海滩上,轻手轻脚,没有惊动任何人。 “嘘,嘘,小声啊,千万别被发现。”言归特意叮嘱说。 “你把我叫到这里,神神秘秘的,到底要说什么?”程末奇怪道,他现在会像贼一般来到这里,全都是因为言归的话。 “嘿嘿,叫你到这来,当然是有好事。”言归神秘兮兮地说。 “这附近有天材灵宝?” “呃,这倒是没有。” “那是有上古密藏?” “你小子脑子一天天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能不能给我正经点。”言归气呼呼地说。 “是你把我叫过来的,神神秘秘,还不告诉我为什么,现在你倒是怪我?”程末反驳说。 “好好好,我和你说,省得你猜来猜去!”言归无奈道:“你最近不是在指点那些小子们修行吗,我可以给你指一条道!” “道,什么道?你能让他们进展更快?” “这是自然,其实在我看来,你和雪丫头现在,基本上等于白费,沉境环境恶劣、资源稀少,本身是先天不足,他们几个又不算有天分,你和雪丫头也不是名师,这么教下去,收益不大。我倒是有办法,能让你们事半功倍!” “是什么?”这么一说,程末感兴趣了。 “自然是有别的臂助!修士之法,除了个人苦修之外,还要有许多外界条件,才能最终成功。难道你忘了,在你修行之路上,至关重要的第一个辅助,是什么?” “是……通诀台!”程末恍然大悟,“沉境有通诀台?” “没有!”言归干脆道。 “我想也是。”程末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雪轻灵,她也是机缘巧合在洛峦洲的通诀台上才得以凝箓成功,称为修士的。不过具体的细节,他倒是没有细问。而的确像言归所说,沉境没有通诀台,那么到了将来,必然会称为元朗他们修行的一大阻碍。而他们能不能有雪轻灵的运气,也是未知之数。 “不过沉境没有通诀台,但咱们可以造个类似的吗,只要你做一件事,再有我的指点,这件事情十拿九稳。”言归很有把握地道。 程末注意点,却是别的方面,他有些吃惊地问:“咱们自己建立通诀台?怎么可能!没有世家大族历代的积累,这等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造出?” “原样造不出来,造个小的、类似一点的,还是可以。再说,你真的以为通诀台的历史,很古老吗?我可以打包票,就以焕青城你见到的那个为例,它的总年限,基本不会比你更大!” “什么?!”这件事情,真的让程末大吃一惊。 通诀台上散发出的古老、近乎于永恒般的沧桑,原本让程末以为通诀台已经存在了很久,甚至会有千万载的时光。不曾想今日听言归说明,这等强大之物的历史,居然还会如此短暂,又怎么不让人心惊。 通诀台,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谁、为了什么建造它? “很出乎预料,是吗?”言归嘿嘿笑道:“虽然其中的事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我可以大概告诉你,建设通诀台的主要推手,都是来自于中域各大顶尖势力的一手包办。其中,应该也有代表晋陵宗的季家。不过最主要的,应该还是伯家!” “伯家?”程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 “伯家最为擅长的,就是灵阵之术,而这在通诀台的建造中,是不可缺少的。因而要说谁能在通诀台中获得最大的好处,伯家肯定算其中之一!”言归道。 程末若有所思。 “而说到灵阵,基本就说到重点了。”言归认真地道:“如果你想按我说的,建造一个通诀台雏形,用来帮助那些小鬼们修炼,除了必要的材料外,你自己必须,也要会灵阵术,至少要知道一些基础,否则的话,我刚才说的,无一都是空谈!” “啊?!”程末意想不到,言归还真的是给他一个重任啊。 …… 翌日,众人照常的起床、吃饭、修整,然后开始了新的一天。最早起来的人,已经发现了程末一直站在外边,一动不动,彼此已经知道他很多时候不需要去睡觉,因而也已经见怪不怪。这时候,叔嘉走到外面,对程末说:“程兄,这个时候,你不去吃早饭吗?” “叔嘉,你想没想过,为了帮助他们修行,可不可以,搭建一个简易的‘通诀台’。”再三思索,程末还是决定,把这个想法,也告诉给他们。 “啊?程兄,你是认真的吗?”和预料中一样,叔嘉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偏巧此时,雪轻灵也走了出来,听了二人的对话,三人均是沉默不语。 程末仍旧是说服了二人,听信了他的想法,之后数日内,他们开始各自想方设法,寻找建设通诀台的材料。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由程末一手包办。一方面,这个提议本身就是由他来提出,该准备什么,也是他最清楚;而另一方面,在之前救治他时,叔嘉和雪轻灵已经有所破费,那么现在,也该是自己回报的时候。 而这几日,除了这些事,程末自己还有另一件事一定要去做。 …… 入夜,月光下,面对着宁静的海面,程末的心中,也随之波澜不惊。 如言归所说,既然要建设灵阵,那么他自己,也一定要有所基础才可以。而最好、最简洁的方法,也定非三一禁法莫属。之前借助十化的化精之术,已经让他初窥炼器师门路,那么现在,也是他进行下一阶段的时候。 “灵阵术,对应的方法,是化英,而它所代表的,就是七魄当中的雀阴,所在的命轮位置,则是喉间。” “喉间……”程末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想象自己的周身命轮之一居然就在这个地方,偏偏平日之中,几乎要被自己所忽略掉。 “至于该怎么做么,你已经有了化精的经验,三一禁法的修行也已经到了一定的火候,理应比我更清楚,我也就不用多说了。”言归道:“用你的自身元气,按照三一禁法的心法,不断冲击你的喉间封印的命轮,反复几下,将之激发打开,应该就可以了。不过要记住一点的,你眉间的伏矢命轮已经打开,再打开这个,可能还会有所冲突。” “为什么同属于我自身的命轮,打开后反而会冲突?”程末疑惑。 “一个习惯了两条腿走路的人,突然又多了一条腿,会立刻习惯吗?”言归说:“左右都属于你自身后天之气的一部分,却分管于不同的部分,当然有所区别。但只是暂时有所异样,时间长了之后,自然就可以适应。” “道理的确如此。”程末想了想,问道:“不过上一次激发伏矢,我是借用了究奇的神魂残片精华,才得以成功。这一次,我要怎么办?” “你这可就是骑驴找马了,想要精气来源,不是现成的吗,就在你现在的体内。”言归指了指他的身体。 “灵血精华!”程末恍然大悟。 “没错,我之前说了,寰疏的灵血,你不可能一次性消化,剩下的部分,还存在于你的体内,只要有适当的方法,就能再次催动它们,以此为基础,激发你的喉间命轮,应该不难。”言归说:“当然,这样一来,你可以试试你的另一门法门——刚刚被刻印在灵箓上的太一虚空道,这门崭新的道法,会比原本的太一游日服月法更为神奇,催动它,定能吸引来更多的天地元气,你何不试试?” 听闻此言,程末做好了准备,双目紧闭,广界钟上第三道灵纹开始闪烁,随之,一股浩瀚而神秘的力量,出现在了他的周围,开始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变化。仿佛有一个独特的空间,将程末隔绝在了里面,这一方天地,都任由他索取,而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四十六:又一馈赠 太一虚空道,这一由融天森罗录结合了两种至高的阴阳经典,所诞生的前无古人的绝学,在此也彻底显现出了它的威力。充沛的元气,风起云涌,一股脑堆积到了程末的周身,朝着他的经脉百骸源源不断注入进去,平地之上,狂风自起,毫无预兆之下,无数乌云密布,雷声轰鸣,酝酿着恐怖的余波。 仅仅稍加使用,居然就有这等声势,无论是程末、还是言归,统统没有预料到。虚空之内,盘坐的程末就像是一个神秘的仙尊,在闭关的状态中,即将破空而出。 自天地而来,海量的元气冲刷着程末的经脉,汇聚到他的灵台内。换作以往,他绝对无法承受。不过现在,一方面因为体质的增强,可以承受更高浓郁的元气,另一方面,灵台空间的再次扩大,也让他可以容纳更多的元气。 而随着元气在体内的游走冲刷,程末内视之下,分明可以看到,一滴滴奇特的血脉,从自己体内各处隐藏的地方一一浮现,如溪中游鱼,不断游走,聚散不定。这些精血藏在程末的体内,如果他就此不管,天长地久下来,终究还是会和他融为一体,只是会耗费极长的时间,并且其中的元气在这个过程也会耗散大半。现在他重新将其唤醒,也算是物尽其用。 在程末的引导下,这些精血混杂在程末周身的元气中,被裹挟着朝着程末的喉间流动。气息上涌,程末一时感觉胸膛烦闷,甚至说不出话来。 “坚持住,不要放松。”言归道:“马上就要开始冲击紧闭的命轮了,千万准备好!” 程末立刻凝神定气,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喉间,无形之中,他似乎可以看到,喉间深处,一个无形的空间中,一道紧闭的大门,缓慢出现。 自身的精血,在流动之中,不断靠近着那里。 也在此时,异变突生! 缓慢流动的精血,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化为了寰疏的形状,暴虐而蛮荒的气息,骤然显现而出,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狠狠轰击而去。 “砰!” 程末全身剧震,几乎快要栽倒,原本理顺的元气也变得散乱不堪,胸腹之中,一种郁结的感觉向上涌动,几乎要让他吐血而出。 汗珠紧密渗出到额头,密密麻麻,显示着他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偏偏程末一直咬紧牙关,死死忍受着这一重高过一重的冲撞。 “怎么了?”看到程末的状况,言归先是一怔,继而猛然想到了什么,大呼道:“麻烦了,灵血中还残留着寰疏的意念,居然想不到,它竟然强到了连一滴血中也蕴含着自身意念的程度!用它来冲击程末的命轮,势必会导致后天之气与之相互的冲撞,我倒是大大失算了!” 眼下木已成舟,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寰疏的灵血不仅在冲击着命轮之门,甚至在不断撕扯着它,这样一来,这处命轮能不能打开还是两说,程末自身的修为必然因此而受到重创! 也在此时,程末忽然觉得眉心中一热,藏在那里的伏矢感应到了他第二处命轮的动荡,直接跨过他周身经脉来此。有着和程末相同面孔的伏矢,带着后天之气的力量,开始不停抵御着寰疏精血的冲击,这样一来,程末自身非但没有平静,反而更加动荡起来,俨然将程末的身体当成了战场。双方的元气,都在飞速的消耗着,这样一来,一个悖论陡然出现在程末面前: 如果对寰疏精血不管不顾,势必最终会撕裂开雀阴的命轮,这样导致自身元气大损。 而如果这样放任下去,任由伏矢和寰疏的精血僵持下去,结果必然是寰疏的精气全部耗尽。可那样一来,自己引其冲击雀阴命轮的打算,也就将完全落空! 左右为难的情况,对于程末来说,当真是个不小的考验。 “这该如何是好。”言归正在着急,他本想直接帮程末,可是现在他实力大损不说,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就算他现在也把自己的真元强行挤进程末的体内,天知道是能帮忙还是乱上加乱。 就在此刻,程末原本紧闭的双手,忽然挣扎着伸出,将手伸向了腰间的佩剑上,三尺剑被他直接拔出,一道神念随着剑光,传到了他的身上。 “桂敛锋的意念!”言归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用这个来抵抗。” 周身之内,还在纠缠的精血和伏矢中,出现了新一道的身影。身材高大,面目威严,手中握着的长剑抖擞不停,一股凌厉的剑意从中而出,猝然斩向了精血中寰疏的残念。 三尺剑中,自己的意识和桂敛锋的意识,已经彼此共处,虽然仍无法完全运转,可是借取其中的力量,还是能够做到。剑意的的威慑,迫近之中,精血中原本寰疏残余的意念,如雪后初晴般尽数消融。而三尺剑中,所有的也只是意念,故而损失的同样只是意念,元气则丝毫未损。 剩下的最为精纯的血脉,至此彻底平静下来。伏矢也重新回归到眉心中自己的命轮方位。精血的全部精华,如有生命一般全部贴附在命轮的门户上,一点一点,侵蚀着它。原本在寰疏的冲击下,这里本来也已经摇摇欲坠,现在也只需要施加一点力气,就能轰然洞开。 门户打开的那一刻,这些精血,也变成了纯粹的精气,飘入命轮之中端坐的人影身上。那倒人影张开嘴,将这些精气全部吸入,转眼间,身形不断扩大。他紧闭的双眼,在此一刻突然睁开,灼灼的目光,闪动着精芒,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历历在目。 这是雀阴,属于七魄中第二魄,现在也被程末彻底开启。 浑厚的后天之气,弥漫在程末的体内,作为应和,眉心的伏矢,也随之舞动,两两遥相呼应,程末也不由自主,睁开了双眼,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的神魂与感知,原本已经极为敏锐,他以为这次再度开启雀阴,也不过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可这一次,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气流卷席,无数灰尘扫过,纤毫毕现,而和以前不同的,是自己不仅能看到它们现在一一散开、落地,还能知道在前一刻,它们各自划过了怎样的轨迹、并且下一刻,又会落到何处、用什么姿态。暴露在自己眼前的,不仅仅是世界的“现在”,更有“过去”和“将来”。就像是一种本能,说不清、也道不明,可是自己知道,一切的事情,都会以这样的情况发展。 “雀阴对应着灵阵术,这下你知道为什么了?”看到程末有些诧异而惊喜的表情,言归已经猜到怎么回事,“我之前说过,灵阵术本身就源于玄师对于天道的推算和预测,逐步发展中,发现了雀阴对于体验天地本源的发展,有着异常敏锐的感觉,就像眼天生善看、鼻天生善闻一般,开通雀阴,对于玄师,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好处。现在,你也可以初步涉猎一些灵阵术了,在我的指点下,一定能有所成。” 就在这一刻,程末忽然有所感觉,朝着身边看去。 就在他刚刚把注意力投向那里的同一时间,叔嘉的身影,恰巧出现了。 叔嘉有些发怔,没有意识到程末的感觉居然如此敏锐,刚刚一露头,就看到对视上了他的视线,仿佛从一开始,程末就在等着自己会从这里出现一样。 竭力撇开杂念,叔嘉询问:“程兄,你是又在修行吗?” “嗯,晚上睡不着,闲着也没有别的事情。”小试牛刀,发现了叔嘉的惊愕,程末淡然一笑,也没有深说。 “真是羡慕程兄,精力一直充沛,不知你又是修行了何种奇功,才能如此。”叔嘉发自内心地赞叹说。 “你也差不多,每次你看似在睡觉,可实际上,真元流速,反而比醒着时更快,修行效率,翻了一倍不止,这也不是简单可以做到的。”对于叔嘉的秘密,程末也早已了然于心。 “让程兄看出来了。”叔嘉随意一笑。 这时,一道微光,刺破了长夜,照亮了眼前碧蓝的海洋。程末和叔嘉转头看去,太阳在远方海天交接出,已经若隐若现。 “再过一会,那些孩子也都该起来了,今天的修行还要继续,我们也去做准备。”叔嘉转身,一边走一边说。 程末点了点头,正要跟上,忽然间,灵台处一阵颤动不止,而动荡的核心,似乎是沉罪灵尊! “叔嘉,你先过去,我有点事情。”程末如此说。 叔嘉有些疑惑,也没有说什么,看着程末离开。 到了无人察觉的地方,程末深吸口气,以真元沟通灵台,一道奇特的符文,缓缓出现在手上,而随之,符文流转,有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罗盘,四象、八卦、天干地支等尽数标定在了上面,一眼看去,字符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程末从没用过罗盘,可是也能猜到,这定然是和玄师卜算密切相关的事物。而更为神奇的是,仅仅拿在手中,无形间,程末就已经知道了它的全部用法! “青襄法罗盘①?”言归凝重道:“这等天下所有灵阵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沉罪灵尊因为感应到你雀阴已开,也把它交给你了?” ~~~~~~~~~~~~~~~~~~~ 注释: ① :罗盘,古人用于风水探测的工具,主要由位于盘中央的磁针和一系列同心圆圈组成,每一个圆圈都代表着中国古人对于宇宙大系统中某一个层次信息的理解。 中国古人认为,人的气场受宇宙的气场控制,人与宇宙和谐就是吉,人与宇宙不和谐就是凶。于是,他们凭着经验把宇宙中各个层次的信息,如天上的星宿、地上以五行为代表的万事万物、天干地支等,全部放在罗盘上。 四十七:信手拈来 “谢谢宋老伯了。” 一件店铺前,雪轻灵和一个老汉打着招呼,程末和叔嘉一一将买到的东西统统收进乾坤袋中,有些手忙脚乱。 这间店铺,也是属于一间杂货铺,而且因为沉境的贫瘠,店铺也没有外面那些大商会正规,里面售卖的种类,从锅碗瓢盆到天材灵宝,无所不包。偶尔运气好点,在这里买到法宝和修炼功法一类的东西,也是有可能。雪轻灵常常光顾这里,也受到店主人不少的照顾。因而最近要收集灵阵的材料,首要的购买地点,雪轻灵就想到了这里。 “哎呀,雪丫头,你说谢就见外了,我这把孤苦伶仃的老骨头,也就是有你常来看我,让我很是宽心啊。今天我看你带你的两个朋友,也都是老实人,很好,很好啊。”宋老伯感慨地说。 “噗嗤。”叔嘉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程末皱眉。 “我笑程兄是老实人。”叔嘉笑着说。 “闭嘴。”程末白了他一眼,对宋老伯说:“老伯,那淮岭之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淮岭之树,程末点名要的天材灵宝中排名第一,然而三人连续了多次,仍旧一无所获。即便是来问宋老伯,也始终没有结果,不由让人大失所望。而换个角度想,或许正因为它本身的稀缺,才会在言归要搭建的灵阵中,占据了核心的位置。 “啊呀,程小兄弟,你这真是问倒我了,我在这这么多年,一般的东西也都见过,甚至再稀奇的一些东西,也都在我这经手过。可唯独这淮岭之树,我也只有过撩撩数次的见面,从来连碰一碰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下来,倒是难办。”叔嘉皱眉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试试去找天道盟,他们既然是沉境第一大势力,一定会有办法。” “我的大少爷,你是在自己家待久了,觉得谁都能买你面子是。”雪轻灵无奈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就现在这个样子去找天道盟,人家知道你是谁啊?人家为什么要听你废话?说不准把你当成化斋的给一顿饭就打发走了。人家天道盟的人都眼高于顶,哪里看得起我们啊。” “可是……”叔嘉想要反驳。 “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宋老伯忽然有道:“前几天,我碰到过岳流,他当时和他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据说他无意中得到了一颗淮岭树果,正在炫耀呢。不过这些也都是流言,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要是真的在意,可以去查看一下。” “那不知这个岳流,现在在哪?”程末询问道。 “他啊,现在应该就在江边,摆他的‘小买卖’呢。唉,我说雪丫头,要是有可能,你可得离他远点,和这种人混在一起,绝对没什么好处。”眼下之中,宋老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对方深深的厌恶。 “我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宋老伯。”雪轻灵招呼着二人,说:“走,咱们现在就去会会那个岳流。”说完,率先带路。 “不知那个岳流,到底是何等样人,为什么宋老伯提起他,是那样一副态度。”叔嘉跟上来,疑惑地问。 “他啊,说得好听点叫盲流,说得难听点就是个泼皮无赖,一天到晚正事不做,招摇过市、坑蒙拐骗,恶事做极。周围街坊但凡提起他,没有不皱眉的。而且他还运气好,得到过天道盟一个修士的指点,所以也修行了一段时间,就仗着这点欺行霸市,不少人都挨过他的欺压。据传那个指点他的修士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背地里修行邪功,倒是物以类聚。”雪轻灵不屑道。 “这样啊。”程末忽然轻笑了出来,说:“要是这样,我倒更想见见他了!” 焕青城中,程末每日做事,打交道最多的,往往也是这类泼皮无赖。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对付他们的手段,程末早就不能再熟了。 …… “来一来,看一看,走过路过别错过爷们的摊位啊,只要三灵石,以小博大,赢了算你们的,输了都是爷们的啊!快来看,快来瞧,一夜暴富,机会就在现在啊!” 江边上,一个残破的摊位前,或站或坐一共有四个年轻人,均态度散漫、眼神鸡贼,显然不是善类。而坐在正当中的一个年轻人,正熟练地摆弄着一副牌九①,在桌子上不停拿起、放下。他们背靠着的江,与其说是江水,不如说是一段泥河,大量的沙土,将整个水流污染得浑浊不堪,如果不是还在流动,几乎要和地面混为一谈。 摆弄牌九的人,想来就是岳流,他现在是穷极无聊,也没什么事情做,自己摆了一个赌博摊,以此换点收成。不过来往之人但凡见到他,一个个都是理科皱眉,然后马上躲开,生怕招惹了这个煞星。 “一个个眼睛看,看什么看,信不信眼珠子给你抠出来!”同伴对着一个看了时间稍旧的路人威胁道,吓得对方快步离开了这里。 几个地痞一起,哈哈大笑。笑声听了,一个地痞忽然低头,对坐在一旁的岳流说:“岳哥,你说的这买卖,也不好做啊。咱们站这一天了,也没一个人过来。是不是,现在人都不喜欢钱啊。” “少特么胡说八道,人哪有不喜欢钱的?只要他们想贪婪,就有咱们几个活路。就在这里等,我就不信,等不到一个冤大头来。”岳流“哼”道。 “可是岳哥,那为什么半天那些人只是看看,连靠近仔细看看的意思都没有呢?” “嗯,我猜啊,”岳流说着,上下瞟了自己这几个弟兄一眼,说:“你们要是都给我死开,我猜人可能更多一点。” 说完,哈哈大笑。 而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咦,又有人来了。”一个地痞忽然看到了什么,立刻拍了拍身边的岳流。 众人立刻朝着路一边望去,之间一女二男,一共三人,朝着这里走来。女子银发古灵,两个男子一个表情冷淡、一个面露含笑,三人都是衣着整洁,看着颇为气度不凡。 “嘿嘿,还真让岳哥说中了,肥羊说来他就来了。”另一个地痞见猎心喜,说。 岳流眼睛眯起,仔细看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大笑着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雪轻灵啊。怎么,今天带着你的两个姘头,来找我是销赃,还是买赃?” “岳流,我警告过你,如果你要再敢出言不逊,我绝对会拔了你的舌头!”雪轻灵冷冷道,视线始终没落在对方身上,似乎连看他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 “哈哈,可是到了现在,你不是也对我没做什么吗?怎么,这是对我有意思?”岳流将牌九放下,挤眉弄眼地道。 “少在这里花言巧语,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情要问你的!”雪轻灵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问我事情?好说啊,不过爷们也不是白问的,一个问题,一百灵石,加不加价,还要看爷们心情!”岳流笑着,露出了阴邪的眼光,对雪轻灵说:“要不然,你愿意陪爷们睡一晚上,也值了,到时候爷们保证知无不言。” 说罢,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无赖底气显露无疑。 “岳流,我们是来找你讨教的,干嘛这么咄咄逼人。”叔嘉皱眉说,“我们只要问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转身就走,你也不必难为我们。” “问一个问题?转身就走?想得太简单了!”岳流将牌九一推,大大咧咧说:“看出来爷们是干什么的了吗?” “牌九,耍钱用的。”一直沉默的程末忽然说:“玩法很多,拼牛、炸雷、凑金花,十分丰富。” “呦呵,这位爷们门清啊,也擅长这个?”岳流来了兴致。 “在家里那边略有涉猎,算不上精通。”程末说。 “我不管你精不精通,你们不是说要问问题吗,这个简单,来陪爷们玩一把,赢了的话,不仅钱你们可以拿走,想问什么,爷们也都言无不尽。不过输了的话,嘿嘿。”岳流说着,麻利地将牌九排成四列,每列都有五张牌,十分整齐。 “你刚才不是自己喊,赢了归我们,输了算你的吗?”叔嘉怪道。 “那都是唬人的,你这么大的人,还信!”岳流摆摆手,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程末身上,说:“怎么样,来不来?” “凑金花吗,我也很久没见到这个玩法了。”程末淡淡一笑,坐在了摊位岳流的对面,拿出了三块灵石,说:“我就陪你这一把。” 注释: ① :牌九,是用木、骨或象牙制成的牌具,是一种中国民间游戏用具,由骰子演变而来的,但牌九的构成远较骰子复杂,例如两个“六点”拼成“天牌”,两个“幺点”拼成“地牌”,一个“六点”和一个“五点”拼成“虎头”。在明清时期盛行的“推牌九”、“打天九”都是较吸引人的游戏。麻将是骨牌中影响最广的一种游戏形式。 四十八:神机巧算 凑金花,玩法十分简单,却很考验运气。四列牌九中,双方任意选择一列,依次翻开,记录每次翻开的点数,最后以“二十五”为标准,越接近这个数字的人,可以获胜。五次之中,从第三次之后可以换列,后两次则不能再换。但要是前几张牌累积点数超了二十五,则记录的点数清零,重新从头开始计数。 看到了程末手中的灵石,岳流眼睛一亮,立刻接了过来,说:“好,爷们你也是个敞亮人,说,选哪列?” “最后一列。”程末随意道:“我运气从来不好,不如选最后,稳妥点。” “那我就选第一列了,好了,准备开牌了。”岳流摩拳擦掌,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来,眼看他在第一列上,翻出了一个“五”,转而在程末的牌上,翻出了“三”。 “不好意思,爷们,你输了,想要继续,再来三个灵石。”岳流说。 “凑金花,好像没这个规矩。”程末说:“二十五才是金花,你这才第一张,就朝我要钱?万一最后我赢了,你怎么办?” “到那时候,你赢的我都还给你!现在,先掏钱。”岳流奸笑着说。 “你!”雪轻灵知道,牌局断然没这个规矩,不想程末随手一抬,示意无恙,又给了岳流三个灵石,道:“继续。” “好嘞!”岳流大笑着,又翻开了一张牌。 雪轻灵和叔嘉都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程末要答应这般近乎无理取闹的要求,可看着程末依旧淡定,他们也只好将自己的疑惑都吞到肚子里。 接下来,随着两张牌九又被翻开,结果也显而易见起来。 岳流:五。 程末:四。 “对不起,爷们,你又输了。”岳流和他周围的小弟都笑了。 程末无言,继续掏出了三块灵石。 第三次。 岳流:五。 程末:二。 “对不起,爷们,你又输了。” 第三次从自己手中收走灵石,程末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忽然拿出了一堆灵石,全都扔在了桌子上,道:“我这次还不信了!” 光芒闪烁,这些灵石,少说也有十几块。 “哎呦,爷们这是要拼命啊。”岳流见到这么多钱,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大小说:“那咱们就继续啊。” “等一下!”程末忽然制止了他,从最后一列牌九,指了指岳流所选的第一列。 “你这是什么意思?”岳流奇怪地问。 “按照凑金花的规矩,第四次开始可以选择换列,我现在就看你这列好,怎么,不行吗?”程末说。 岳流的脸色有些僵硬,可转念一想,这的确也是凑金花的规则,最终只得硬着头皮承认说:“行!那我就选第二列再开始。”一边说着,岳流又翻开了两张牌。 这一次。 岳流:五。 程末:四。 “你又赢了。”程末淡淡地说,“不管怎样,看来命运之神,的确不眷顾我。” “爷们你抬举了,不过这‘五’一共就四张,之后咱们再怎么翻,也不可能翻出来了。看来这次,你我都凑不上金花了。”岳流赔笑了一下,正要继续翻牌。 “等下,这次,不要钱了?”程末直视着对方,继续追问。 “啊,这左右都到最后一把了,一局定胜负。”正在岳流这么说时,程末忽然凑近,一把抓住了对方翻牌的那只手,对他轻声说:“那既然这样,我来帮你。” 没等对方有反应,程末再次将最后两张牌翻开。 岳流:四。 程末:一。 不管怎样,结局没有丝毫改变。 “还是我运气好,这次赢了!”岳流大笑着,就要将牌九和灵石一起收走。 “别动!”程末一声厉喝,镇住了所有人,让他们真的不敢再轻举妄动。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程末将剩下的牌九一一翻开。 只翻了一张,程末重重将之拍在了桌上,冷笑了一下,说:“看来你这牌是真的神奇啊,说好了只有四张‘五’,这第五张,居然就出来了!” 岳流他们一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冷汗从他们的后背慢慢渗出流淌。 一副牌九中,按理来说,最多只有四张一样点数的牌,绝不可能一次性出现五张五。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动了手脚,这副牌,他们出老千! “在我家那里,出老千如果被抓包,有一个处理方式,你知道是什么吗?” 程末直视着眼前的岳流,冷笑着问。 岳流的目光不停闪躲,继而眼中充满了狠意。 被程末抓着的那只手,忽然变大、而且长出了爪子,看着,就像一只兽爪。 继而,岳流的头部,也开始了变化,毛发伸出、长嘴尖牙,碧绿的瞳孔,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显然是一只饿狼! “咦,半妖?”言归忽然道。 程末可不管眼前的是半妖还是半人,岳流变形的那一刻,两道利爪陡然亮出,锋锐的气息,朝着程末当面扑来,犹如锋刃一般,锐气直逼苍穹。程末则飞快躲闪,步伐连环,无数残影踩着玄宫,向后不断飞退。修为增长,连带着他的速度,也再上了一个层次。不过眼前的岳流,却是咄咄相逼,狼一样的双腿弯曲成正常人完全做不到的弧度,弹簧一般陡然蹦跳出来,眨眼间冲到了程末的面前。 “真不愧是半妖的体质,尤胜一般修士!”言归赞叹道。 “可惜他遇到的是我,吃瘪是免不了!”程末冷哼一声,局面陡然发生了变化。 自己身前,一道无形的屏障,凭空出现,明明他还近在眼前,屏障之后,仿佛隐遁到另一个世界,无所察觉。而两道利爪的锋刃气息,也被不停磨损、消耗着,转瞬之间消失殆尽。 妖化的岳流,不仅力量奇大无比,连带着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醒了,自己的攻势被轻易化解,非但没有警醒,反而不断朝着对方迫近。而就在这时,更为惊异的情况,再度发生。 虚空之内,一个奇异的空间,朝着岳流直接压了下来,毫无任何花哨与取巧,有的只是极致的蛮横,和至尊般的力量碾压。顷刻之间,岳流正面相迎,却被压制在地面上,丝毫动弹不得。失去了理智的岳流,还准备再次挣扎,虚空之内,一股大力再次涌来,冲撞到他的体内,挤压得他直接吐出血来。 也在此刻,他的双眼重新恢复了清醒,妖化的爪子、耳朵等也变回了原样,望着眼前的程末,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程末整把一把剑的锋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这么神奇吗?”看到对方轻而易举就恢复了原样,程末纳罕道:“所谓的半妖,到底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半人半妖的混血啊。”看到程末还有些不理解,言归只得继续解释道:“你来自北域,对此不理解也很正常,毕竟北域的妖族血脉,已经很稀薄了,加上和人族反复通婚,彼此间的差异基本不大了。可是在别的地方,可不是这样,特别是在沉境。这里靠近翠羽山,受到妖族影响颇深,理所当然,人和妖的结合诞生的混血种,自然也不会少。由于翠羽山的妖族大多是纯血,妖和人的血脉相互冲突,诞生的后代,常常会有各种问题,他们可以通过激发自身妖族血脉而妖化,获得更强的力量,可一旦自身的妖族血脉彻底失控,也就会完全失去理智,变成只知嗜血的疯子。不过沉境本身的风气就厌恶妖族,按理来说像这类不伦不类的东西,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不会轻易接纳他们,都将他们视为异类而贬低排斥,基本上会处于最下层。” “这也是为什么他岳流出身低微,却还能修行。”程末说。 “某种意义上,你说反了,正常来说是——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是个修士,却只能做坑蒙拐骗的营生。”言归纠正道。 也在双方动手的同一时刻,雪轻灵和叔嘉二人联手,已经将岳流剩下的四个小弟全部制住。眼见大势已去,岳流眼中闪现着绝望的神色,对着程末求饶道:“爷……爷爷,饶命啊。”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程末淡淡笑道,可是他的话语,却毫无笑意,“在我家那边,要是被捉到出千,,该怎么做呢?”一边说着,程末移动着三尺剑,锋刃直逼岳流的一只手。 眼看下一刻,程末就要砍掉自己的一只手、而自己也只能当一辈子的残疾,岳流更为惊慌,挣扎着大叫道:“别,千万别!你不是有事情要问我吗?我说,我什么都说!” “早这样,不久简单了。”程末收起了一点长剑,对岳流说:“有消息说,前几日看到你拿到一个淮岭果,是真是假?” 岳流面露犹豫,程末立刻用剑在他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吓得岳流立刻喊了出来:“是真的!是真的!” “你是从哪得到它的?”雪轻灵紧跟着发问。 “偷来的。”岳流嗫嗫地说。 程末心里恍然,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对方一直闪烁其词,但还是毫不留情地逼问道:“从哪偷来的!” “是,从妙芳宫,他们要用一棵淮岭之树当彩头,跟着一起的,还有许多好东西。我见那上面的果子像个宝贝,加上数目又多,趁着别人不注意,偷了一个回来。我就知道这些,别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岳流大喊着。 “妙芳宫?”程末心说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下有了目标,也好过四处没头苍蝇般的乱碰。不过转头却发现,雪轻灵的眉间,流露着一丝忧虑的神色。 四十九:利益至上 “你真的要去妙芳宫吗?”一路上,雪轻灵始终有所犹豫。 “雪姑娘这样为难,莫非那妙芳宫有所隐情?”叔嘉询问道。他们二人都已发现,自从决定去妙芳宫寻找淮岭之树后,雪轻灵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雪轻灵摇了摇头,说:“隐情什么的,倒也是谈不上。只是妙芳宫在沉境,是和天道盟一样,属于最强大的势力之一。而且不同于天道盟的鱼龙混杂,妙芳宫从上到下,都是直属于门派的弟子,上下一心,占据了沉境众多势力,无论是整体力量还是上层,都丝毫不输于天道盟。如果我们贸然前往,得罪了他们,恐怕要比天道盟更为麻烦。” “对于和他们打交道,你似乎一直有所保留。”程末说,当然他也理解,这对于雪轻灵也是理所应当。毕竟身份限制,兴许在以往,她和他们之间,还有过不少过节。这点从之前董俊冲他们的态度,也能看出来。 “与其说保守,不如说我根本不愿意和他们接触,特别是妙芳宫的主人云晟恭,这女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还和翠羽山的妖族高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她的手中妙芳宫用了不到十年,就成为能和天道盟平起平坐的大势力,虽然妖族或许在背后有所帮助,可若没有云晟恭本人的一手谋划,也是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试图算计她,最后恐怕都反而要落到她的圈套里,也是因此,若是要和她打交道,我倒宁愿去找天道盟的盟主公冶涉。” “如此说来,这云晟恭,也还真的有两下子。”程末郑重地道。片刻之后,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询问说:“沉境之中,除了天道盟和妙芳宫,也再也没有其他势力能与之抗衡了吗?” “有。”雪轻灵回答,“在沉境,公认的第三大势力,就是神剑宗,不过其宗门神秘、弟子稀少,平日之中也都是山门紧闭,潜心修行,少与外界有所往来,因而对他们的情况,外人也是知之甚少。和天道盟与妙芳宫相比,整体实力神剑宗或许大大不如,可高层的修为,却是丝毫不逊。传闻之中,神剑宗的宗主,并非沉境之人,而是从外界而来,强行扎根于此的。” “不是沉境之人?”程末和叔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疑虑。 沉境灵气稀薄、环境严苛,无论对于常人和修士,都足够险恶。为何来自外界之人,偏偏要以此安家,甚至扎根立派?其中到底又藏着什么隐秘? “呵呵,”言归忽然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心中的伤疤,谁又愿意被其他人触碰?你纠结于这些事,显得多余了。” “说得好,就像某个人不愿意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还要一直粘着我不走一样。”程末淡淡地道。 “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言归回骂道。 三人步伐匆匆,走了不到半日,最终来到了眼前的目的地。程末只看了一眼,眉毛微微耸动,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有来错地方,才开口说:“这里是妙芳宫?” “这里属于妙芳宫。”雪轻灵道:“我可以作证,岳流没有骗我们,如果他真的是从这里偷到的淮岭果,倒是基本可能。” “可是这……分明是间赌场啊!”叔嘉咽了下口水,道。 他们眼前的,不仅仅是赌场,还是个规模极大的赌场。 四层的建筑,积木般层层排列,如高塔被拍扁后堆积在了一起,古怪的风格,却也符合沉境这个遗弃之地。似乎因为沉境本身地广人稀、土地最为不值钱,这里的占地,也是极为宽广,从侧面遥望,三人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仿佛在眼前的不是一个赌坊,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跑马场一般,壮丽高远。 “妙芳宫和天道盟一样,养活了许多人,这些人都得要吃饭、喝水、有的还得修行,自然要多做一些买卖。”雪轻灵说:“这处赌坊,在妙芳宫的家业中,也算最大的一批,每年能带给妙芳宫的利润,绝对不在少数。” “是啊,而且在沉境这样的地方,赌场,是要比其他更受欢迎。”程末无不感慨地说。 资源匮乏、局势混乱,生活在这里的人,绝望之中,也就更渴望平白能得到希望,自然像赌场这里存在着赢得一切的机会,会吸引比平常更多的人。 “真的要进这里吗?”叔嘉还是有些打退堂鼓,“从小到大,我还没……” “哎呀,大少爷,都走到这里,就别露怯了。”雪轻灵从背后推着他,让叔嘉只得一步步向前,“你都说过自己没经历过,那不亲身实践一下,又怎么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呢?兴许你手气极好,一天之内就成了赌神呢。” “雪姑娘,别推、别推啊!我自己会走。”叔嘉抢白道。 程末望着二人,摇了摇头,也跟着跨步走去。即将进入大门的一刻,不知为何,他觉得两侧的门卫,都在看着自己。 调转视线,程末也将注意放在了他们身上,所能看到的,是一种要穿透自身的视线,似乎想要将他的秘密,全都看破。 “唔,有趣啊。”言归看出了门道,说:“居然是这种奇术,有人在借着他们的视线,观察着你们。” “是谁?”程末低声道,拥有这等神通者,绝不可能是不同人,单论修为,就已经比他强过太多。 “谁知道呢,兴许就是这里的主人。”言归不在乎地说,似乎一切根本没有发生。 程末微微一怔,也是没有太放在心上。跟着前面二人跨步走入后,还没走远,就听到了前面叔嘉的惊叹声。 “我的天……”叔嘉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也让他这个大公子,算是开了眼界。 来到沉境以来,程末和叔嘉就从没一次性见到过如此多的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以至于他们甚至怀疑,半数这里的居民,是不是都集中到了这里。人声鼎沸之中,摩肩接踵,许多人数十成群,围坐在一张张桌子边,看着庄家摇动骰子,眼色发红,死死盯着骰盅大声喊着“大!”“小!”等。而除了骰子赌大小之外,也有不少的其他桌子,在上面摆放的是牌九、麻将,以及各种各样赌博游戏,种类之多,让人眼花缭乱。 赌坊内环境整洁,虽然人数众多,却也显得井然有序。很多仆人用心打理着一切,甚至还会给口渴的客人送上一杯饮品。不过相应的,他们处理起一些“棘手事”,自然也是轻车熟路。赌坊里,从来不缺昏了头、或者输红了眼的人,他们常常会因为刺激陷入癫狂。就在这里,程末他们已经见到了不少面容憔悴、衣着发皱的人,不知道他们又在这里赌了多久。而显而易见,他们无一都在最后输光了筹码,一度似乎要失去理智,可是看到每一张桌子边虎视眈眈的侍卫后,原本要发作的气焰,立刻蔫了下去,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 而在他们的背影中,是无数赌徒的高喊声、嚷叫声,有赢了的人欢声庆祝,也有下一个输了的人不甘心的嘶吼。 “这真是,极乐与地狱并存啊。”叔嘉似乎仍无法接受这一切。 “倒不如说,这就是个极乐地狱。”程末低声道,“我一直对传说故事中的地狱描绘感到质疑,为什么地狱之中偏偏是痛苦的?难道只有痛苦,才配去作为惩罚吗?在欢快中迷失、在得到中迷茫。人的痛苦,就在于得到的比想要的更多,一次次难以满足、一次次欲壑难填,最终被欲望所吞噬,沦为了只知道占有而不顾一切的行尸走肉,这样一来,和失去了灵魂、堕入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好了,你们一个大少爷、一个大诗人,现在收一收你们的人生感慨,想一想我们来这里的目的。”雪轻灵在他们一人头上拍了一下,让他们注意眼前,“这里不仅是妙芳宫最大的赌场,更是整个沉境最大的赌场,不仅占地广阔、类别齐全、服务周到,而且和一般的赌场比,云晟恭还给这里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规矩——赌场作为庄家,却不直接参与赌博,也就是不会直接赚客人的一分钱。” “不和客人赌?那他们是怎么赚钱的?”叔嘉奇怪地问。毕竟对于一般的赌坊,赌客都是和作为庄家的赌场本身对赌的,赢的钱也往往都是赌场的钱。也是因此,常常出现一旦某个赌客赢得太多,赌坊就会暗中下黑手、甚至不允许对方离开的情况。 “很简单——抽成啊。”雪轻灵说:“这里赌场内,你不是和庄家对赌,而是和其他的赌客。如果你赢了一百,就意味着另外有人输了一百。而这一百中,妙芳宫就要抽取十分之二的分成。也是因此,在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会出现赢得太多却不让你走的情况,人家巴不得你赚得盆满钵满,那样他们能收取的抽成也更多。最后送你走的时候都要夹道欢送,好让你下次再来。” 程末不觉莞尔,“管中窥豹,从一个赌场也能看出云晟恭的手段,她能将妙芳宫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的确有些门道。” “对赌客有好处,相应的,一旦坏了规矩,惩罚也很严厉。”雪轻灵朝着一个地方示意了一下,说:“特别是对于这里,妙芳宫也有着独特的‘约法三章’。” 就在眼前,整个赌坊里最显眼的地方,三人一眼就能看到,一张面积硕大的纸上,赫然写着如下的字样: 凡进入此地者,但凡有: 偷窃、出千之人; 无故生事之人; 违背赌约之人, 一律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四字,写的格外狰狞。 五十:非常手段 “真有意思,”程末低声笑了下,“但凡赌坊,是个里九个半都和赌客有四下潜规则,对于一些越矩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此来拉拢多数客人。这‘严惩不贷’,只怕是说笑了些,只能哄骗刚来的新人。” 程末这段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间虽然嘈杂,仍旧被周围的人听的一清二楚,更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看了程末一眼,虽没多说什么,却露出了介意的目光。 “那个,程兄,你这刚来就招惹赌坊主人,不太好。”叔嘉有些尴尬道。 “无所谓,既然他们想赚这份钱,一些流言蜚语早就该适应了才对。赌坊要是怕被骂?天底下的猪只怕都要笑了。”程末一边说着,率先朝着一旁最大的柜台处走去。 “我怎么觉得程兄好像,对这种事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叔嘉嘀咕着。 “才发现啊,贵公子,这里面最没见识的就是你了!”雪轻灵推了他一下,也跟在了程末的身后。 但凡赌场,都要在柜台换取筹码,这里自然也不例外。走到台前,两位侍女倒是没有想象中笑脸相迎,看着三人,表情平静,询问道:“三位可是一起的?” “没错。”程末承认道。 “一共缴纳一百灵石,可以换取一百筹码,多余的灵石,请恕今天无法提供其他服务。”侍女按部就班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怎样,就只能换取这一百个筹码,多余的不管拿多少钱,都别想换到?”虽然没来过赌坊,叔嘉还是觉得这样的规矩很匪夷所思,这就像他去饭馆吃饭,店家却告诉他只能点一道菜,多出来的不管他付再多钱也概不奉送。 “仅限于今天为止,倒不若说,是三位运气好,正好碰到了。”侍女淡然解释。 “怎么说?”程末沉声询问,知道对方的安排,一定有所意义。 “奉我们宫主之命,赌场这三日,有一场特殊的竞会,但凡可在一日之内,在赌场中用一百筹码最终赢下三十万筹码的人,都可以得到最终对决的机会。而对最终的获胜者,我们还准备了一系列丰厚的彩头,算作奖励。在这个过程中,一组的人只有一次兑换筹码的机会。三位既然是一起而来,如何分配、使用这些筹码,就看自己的决定了。”侍女平静的说。 “原来如此。”程末点了点头,这下也明白,为什么刚才看到了许多赌客,看似明显还没有输到赔光的程度,也有东山再起的准备,却唯独拿不到筹码,只能选择恨恨离开。 “在你们说的那些彩头中,可是包括淮岭之树?”雪轻灵忽然询问道。 侍女的脸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很快恢复如常,说:“这个我等就不知详细,如果客人有心,等先赢到三十万,自然可以得知。” 侍女的话滴水不漏,可从她们的态度,其中真相如何,也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三人对视一眼,对此了然于心。 程末刚要有所动作,雪轻灵已经先拿出了一百灵石,说:“换取一百筹码,这个竞会,我们接了!” “你……”程末有些诧异。 “你是习惯了率先付钱了吗?”雪轻灵笑了一下,说:“这点小事,还是我先代劳,至于你。”她一边说着,将一百筹码直接交给了程末,“怎么拿它们真的赢下三十万,才是你要考虑的!” 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善意的狡黠。 “难道你不准备出手吗?”眼看自己又落到了雪轻灵的“套”里,程末真是哭笑不得。 “叔嘉自不用说,你觉得对我来说,想要什么需要来赌场这种地方吗?”雪轻灵耸肩道。 “这倒也是。”程末颇有些无奈,雪轻灵要是对某样东西有执念,趁着主人不注意,顺手牵羊带走就好了。 偏巧此时,眼看一张大桌子旁,新的赌局再次开始,听着那边熙熙攘攘,程末说:“那里开局了,我们去瞧瞧。”三人挤开了外面围观的人,才看到这桌赌局是以牌九做玩法,程末先找到桌边的位置坐下,眼看和自己一样围坐在这里的人一共有九个,另一面的庄家熟练地将一张张牌九分给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一人开始三张眀牌,之后又盖了三张暗牌在一边算是公共牌组,现在还没有轻易掀开。 “连顺对的玩法?有点意思。”程末道。 这种牌九的玩法,主要就是看自己手上的三张牌和盖在一旁的三张公共牌,如何能凑出规则中最大的点数。庄家每掀开一张暗牌前,都要让所有人出一次赌金,而等到第三张暗牌掀开后,点数最大的人,可以收走其他人所有的赌金。 不过有时候,像这样的游戏,也可以凭借一些例外的规则,来赢到最后。 “好了,现在请各位押注。”分好了牌,庄家如此道。 “五筹码。”第一位的男人面色平稳,淡淡说出了这个数字。旁边围观者立刻一阵哄笑,要知道在这场游戏的规则中,最低的押注,就是五筹码,等于对方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法。 “我跟。”旁边的女子说,“跟”的意思不是和对方付出一样的赌注,而是要在对方的赌注上多出一倍,现在一共十五筹码被推了出来,整体的情况,显得很平淡。 “不跟。”第三个男子说着,推出了十筹码。 如此你来我往,等到第八个人时,桌面上一共摆放的,也不过是不到七十筹码。在这期间,程末仔细观察了一遍所有人,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最开始的保守男子,偏偏桌子上的筹码最多,粗略估计,至少有二三百枚,看来已经赢了不少;旁边的女子则要比他少一倍,出了赌注后,也显得很手足无措,似乎患得患失的模样;其中还有两个人,身边的筹码和程末一样,看来是刚刚上桌不久,都有些兴奋的态度。 要说兴奋,还是坐在程末身边的黄衣男子最为兴奋,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道在这个赌坊内已经坐了多久,眼中有着最执着的赌鬼才会出现的狂热神色。而在他的桌上,大概有着不到一百的筹码,看他的样子,似乎在这里“奋战”了很久,输赢不定,最终才剩下了这些。 从抓到自己的牌开始,他就一直十分兴奋,轮到自己押注后,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推出去一堆筹码,说:“七十筹码!” 见他黄衣男子如此拼命,四周也开始窃窃私语,他这一下子基本上相当于把赌桌上已经出的筹码翻倍了。 程末见状,心里已经有了计算。 “少年人,到你了。”见程末迟迟不动,庄家忍不住提醒道。 “我?”程末微微一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所有人,带着深意的眼神,每当注视一个人时,对方下意识的,都会躲闪开。 “全部押满。”一边说着,程末将自己面前的一百筹码,一口气推了出去。 一片哗然。连叔嘉忍不住都劝程末道:“程兄,这是不是太冒险了?”虽然他对于规则还是一知半解,可也还是能猜到,要是这把程末输了,可就真的是彻底没法翻盘了。 “放心,我可不打算只是来走个过场。”程末宽慰他说。 听到程末的话,黄衣男子浑身一震,狠狠剜了程末一眼,程末面不改色,依然平静相待,二人彼此对视了片刻,黄衣男子将自己的牌九重重在桌子上一拍,拿起自己剩余的筹码,转身走人,道:“我弃牌了!” 连顺对的规则中,如果觉得自己的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当然可以弃牌不玩,但在此之前,已经发出的筹码,却无法收回。而一旦所有人都弃牌,也就意味着这一轮唯一没有弃牌的人自动获胜。 至于上来直接压满筹码,只有自认为自己的牌必胜无疑,才会采取的操作。 程末这一把,直接用最蛮横的手段,震住了所有人。 “我也弃牌。”第二个随之离开,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接连下来,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赢过程末,纷纷选择退出。而第二位的女子,本来犹豫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程末时,也还是选择了放弃。 牌桌之上,堆满的筹码,一时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程末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判断,真的没错。 “所有的筹码,押满!”在此时,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赌桌上第一个男人,跟着程末一起,将他面前所有的筹码,统统推了出去,看向程末的眼神,尽是淡漠。 “庄家,现在开牌。”他如此说。 一边说着,他将自己的手牌,也亮了出来,牌九上的点数,分明是“一”“二”和“三”。 雪轻灵心中顿时一紧,妙芳宫的赌坊为了防止作弊,牌九、骰子等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但凡真元都不可能在上面做任何手脚。而男子的这副牌,是一副明显的“连顺”,不管盖着的暗牌是怎么样,都已经是不小的牌组。 难怪他会这么有底气。 也难怪程末吓住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诈住他。 庄家闻言,一一将所有的暗牌掀开,本来这个步骤是要以此进行,不过既然唯二剩下的人已经压上了所有,剩下的过程,也就都可以省略了。三张牌掀开后,露出的是“二”“三”和“四”。 “可惜了。”男子望着程末淡淡地道。说不清他的这声“可惜”,是指暗牌没有和自己的牌完美契合,还是在指程末。 “这位客人,现在请亮明你的牌。”庄家对程末道。 “的确可惜。”程末一边说着,逐渐又将自己的牌开始掀开。 所有人的视线,此时不约而同盯着了程末的手,然后,他的三张牌,逐一亮明。 所有人的视线,从好奇,逐渐转变为惊愕。 第一张,是“二”,然后的,是“三”和“四”。 “和公共牌一起,双连顺,我赢了。”程末对着面色阴沉下的男子,平淡如常地道。 桌上的一百四十个筹码、连带男子的尽四百筹码,现在彻底被他收入掌中。 实际上,第一次能诈退大部分人,并不是他事先预料好的结果,一口气赢下这个男子的所有筹码才是! 从看到自己的牌后,程末就已经想到,只有这个方法,才是可以一口气赢下最多筹码的选择。一旦随着暗牌一一亮明,会陪着他一起押注的人,就越来越少,乃至这个男子,也不可能押上太多。 只有让别人以为自己握有真正的底牌、也同样只有让这个谨慎的男子认为他是在虚张声势,才有机会以小博大。 而这,都是建立在他猜测到所有可能结果的基础上,进行了无数缜密计算,才能得出来的成果。 程末的灵台中,那个精密的罗盘,此刻在以极高的速度,飞快推演、运算着。 五十一:金色筹码 “哈哈,哈哈哈,程末,真的是要笑死我了!”言归笑的前仰后合,如果他不是灵体,估计眼泪已经笑出来了,“堂堂青襄法罗盘、灵阵圣器、天下玄师求而不得的好东西,到了你手里,居然用来帮着赌博!哈哈哈,这要是让那些天天神神叨叨、故弄玄虚的算命人知道了,非得气的吐血不可,哈哈哈!” 程末对此也是无奈,雀阴已成,对于已知未知、过去未来的事情,他已经有了特殊的感应,可是来到这里,才发现一切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在座人群众多、思绪纷杂,每一秒中可能发生的情况,几乎数不胜数。在同一时间,他要作出合理的判断来趋利避害,即便以他的神魂强度,都感觉极为劳累且费神,继续下来,恐怕赌局的第一局还没有赢下,自己就已经身心俱疲。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借助外力。 青襄法罗盘,自从得到它后,才是第一次使用,程末也明白了,为何说它是灵阵师最为上佳的臂助。上面的指针飞速转动,天干地支以及四象经纬,无数的场景,一一在他的眼前被计算展现出来。 而在灵阵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通过天地法则测算找寻自己想要的合适灵阵点,用来作为灵阵的核心。 在赌桌上,见到这个结果,男人愣住了,片刻后,无声拿起了一张丝质手绢,擦干了沾满汗水的双手,深深地望了程末一眼后,起身离开了这张桌子。 这一局赌牌,结果已经见分晓。 四面人议论不停,以如此的方式结束、还赢得这么干脆的赌局,也的确是罕见。当下许多人来祝贺程末的好运,也有不少人向他请教一些秘法的,都被他一一推诿开来。三人拿着所有的筹码离开后,随意清点一下,雪轻灵道:“一共五百二十七个筹码,这还不算一开始的一百筹码,程末直接翻了五倍不止。再接再厉的话,很快也就能赢下三十万!” “你当每次赌局都是这么顺风顺水?这个套路用的多,下次才不可能管用。”程末一边说着,一边各自拿了一百筹码分给他们二人。 “程兄,这是……”叔嘉忍不住问。 “开始的一百筹码,是算作我们三人的。既然人家把咱们当成了一个集体,你们也该发挥点自己的作用。”程末微微一笑,对着雪轻灵和叔嘉,露出了不容置疑的眼神,“现在,你们也去给我帮忙,三人分开一起去赌,运气好的话,赢回来三十万的筹码,应该更快。” “可是我和雪姑娘,从来也没赌过啊!”叔嘉苦了脸,“里面的门道太复杂了,我连输赢都分不清,怎么去做?” “我也是第一次进赌场,不是照样轻车熟路?而且这里面也有简单的啊,你看。”程末一边说着,朝着旁边一张桌子一指,“那里是在玩骰子,赌大小,你看着别人押了哪个,自己估摸一下,随意二选一,押到是‘大’,骰子打开数目是也是大数,就算你赢了。这个不需要技巧,纯考验你的运气,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做不来。” 叔嘉完全被赶鸭子上架,这时候也无可奈何,只得朝着一边走去。 转向雪轻灵,程末还没说话,雪轻灵立刻说:“我不用你来特意吩咐,我就在这里面随意逛逛,看看哪个赢得几率大,我就来哪个。放心,沉境里我好歹也知道许多情况,分寸还是有的。”说完,银色的身影飞快融入嘈杂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我总感觉,她要是招惹起来麻烦,倒是比叔嘉什么也不懂更麻烦。”言归忍不住道:“还有你,明明对牌九之类的玩法了若指掌,却说你这是第一次来赌坊?” “切身实地的感受,的确是首次。在陆家的时候,老太爷的规矩极严,别说是陆微他们,连我也是不允许参与这类事情。不过邓叔他好友颇多,一起相聚的时候,偶尔会玩一些,我跟着在一旁,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许多。”程末拿着剩下的筹码,转身去了另一处赌桌。还是玩牌九,规则与之前一模一样。不过这次,程末就谨慎了许多,倚仗自身的灵敏感知和青襄法罗盘的神算无漏,每次赢得虽少,积少成多,也是很快将筹码一直赢到了一千要多。 “准备收手,换下一个地方了?”言归看着准备起身的程末,询问道。 正在此时,程末清点完了自己总共的筹码数量,预判着下一步的动作时。 忽然之间,他有了什么感觉,下意识的回头看。 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偏巧从他的身边路过,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对面。 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却可以猜出,对方一定是面带笑意。 程末愕然了。 他所愕然的,不是对方本身,而是在她走过来之前,自己居然一无所觉! 整个过程,他都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般,直到对方切实站在了他的身后很近的距离,方才真正察觉到。如此意外的感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 如果要比喻,不如说是一个原本被蒙住双眼的人,直到眼前被揭开,才看到一切的景物。 到底是为什么? 程末皱眉。 “小弟弟,你的运气,似乎不错么。”面纱女子双手轻盈托着一杯茶水,也是不喝,慢条斯理的说:“有没有兴趣,和姐姐玩一局?” 在她眼前,已经放下了许多筹码,零零散散,比程末摆放的还要更多! “这女人,有些怪异。”言归道。 程末也是这么觉得的,从见到对方开始,自己无数次的测算,却始终得不到对方下一步可能的行动。仿佛她身边的迷雾,掩盖了自身一切的可能。 迷惑的状况和探索的欲望无形中推波助澜,程末倒是真的想看看,对方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 于是,他说:“赌什么?还是连顺对?” “如果想要玩牌九,不如换个花样,更适合两个人的。”面纱女拍了拍手,庄家熟练地将牌九分发出去,而她继续说:“赌炸雷,怎么样?” 炸雷在牌九的玩法中也算很特殊的一种,开始一人三张牌,任意选择两张组合出自己认为最大的点数,同时压下第三张。每局只有一次定输赢。 “好说,既然这样,赌多少?”程末拿过自己的十四张牌,继续询问。 “一筹码。” “一筹码?”如果不是对方说的还算认真,程末真的觉得对方在耍自己。 “我来这里,不为了赌钱,只是想找点乐子,可惜,之前碰到的所有男人,嘴上说的硬气,真的动起来,没一个能赢我一回合的。”面纱女将牌理好,慢条斯理地说:“既然玩得叫‘炸雷’,你我不如就迅疾一些,单独一次定输赢,你输了,证明你也无法满足我,我好快点去找下一个;你要是赢了,我也欢喜,早些离开,也不浪费时间。”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你的态度,不能接受。”程末淡淡地回应后,先打出了两张牌。 炸雷的玩法中,不可以单独出牌,必须两张一起出。他压下的是一张“一”,打出的则是“五”和“九”的组合。十四的点数,已经不算小了。 面纱女点了点头,说:“这样看来,我的运气在你这里到头了。”她压下的牌已经交给了庄家,这时也无法更改,她打开的牌,是两张“六”,加起来要比程末的小了两点。 “小弟弟,我输了,这张筹码,归你了。”面纱女一边说,将一样东西隔空抛给了程末,之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程末立刻伸手接过,看了一眼,说:“这里,还有金色的筹码吗?” 在他手中,这枚筹码不仅颜色不同,连做工都要比他的精致许多。 “谁知道,也许这里的筹码也分很多种。”言归一边说着,看到庄家把他们之前所有人的牌都收走后,不由得奇怪道:“不对啊!” “怎么?” “你没注意到吗,刚刚庄家收牌时掀开了那女子本来压下的牌,是一张‘八’。”言归严肃地说:“按理来说,正常的思路都应该是将‘六’和‘八’配对,这样一来配出的最大的‘十四’,和你的数字也恰巧相同,一旦这样,按照炸雷的规矩,第三张原本压下的牌也必须翻开一同计数,如果是这样,你就非输不可!可刚刚那个女子,偏偏舍大求小,像是故意要,输给你一般?” 程末听他这么说,心中也不由想起了方才的种种反常之处。 也是因此,他才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许多视线,藏在暗中,锁在了他的身上。 五十二:暗箭难防 “大!大……” “小!小……” 一张赌桌前,两拨人盯着庄家手中的骰盅,大声叫嚷着,受其氛围感染,周围所有人都开始热血上涌。 庄家似乎察觉到了所有人的迫不及待,掀开盖子时,故意将动作放得十分缓慢,所有的视线,不由自主盯紧了他的手中,想看看自己的孤注一掷,换来的到底是盆满钵满,还是满盘皆输。 “三枚骰子,四、五、六,一共十五点,大。”庄家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这个事实,同时收回了桌上的筹码开始重新分发。一时间许多人垂头丧气,也有不少人欢欣鼓舞。 “哎,小兄弟,你的手气不错啊,一直在这赢了不少?”一个壮年男子忽然对着旁边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说,在他的记忆中,从这桌赌局一开始,这个年轻人就一直坐在这里,从没换过地方。而他面前的那堆筹码,也从原本的寥寥无几,变得堆积如山。不见到他有太多的动作,只是云淡风轻地坐在这里,如常般和其他人一起看骰子、下注,他手上的资金,就如滚雪球一般飞快增长。和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一般,外表平静,出手之中,却深不可测。 壮年男子自然很想和他讨教一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做到这般不可思议的程度。虽说赌坊之中禁制出千,但如果认为赌博的技巧仅仅可以用出老千就能概括,也是太小看这件事情了。 心理、机会、环境、智谋……都可能影响到最后的结果,只有可以把控的人,才能赢到最后。 “小兄弟,你对赌博一定很有心得,能不能也教哥哥两手。” 叔嘉听到身旁的男子如此询问,看了对方一眼,微笑着说:“实不相瞒,在下也是第一次进入赌场,至于能赢到这么多,纯粹因为我的运气够好。” 男子诧异了,他只是以为这纯粹是叔嘉不想过多相告的托辞,因而也只是礼节性地回笑了一下,没有再度深问。 赌坊之内,本来素不相识的人,潜在之中都是彼此的敌人,贸然打探对方的秘密,的确也是一种忌讳。 “七千筹码,全部押大。”又一次庄家摇起了骰子,而叔嘉,也像之前几次般,将自己的筹码押注出去。 …… “我说程末,你不累吗?”尽管不需要睡觉,言归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地道。 程末游走于各大赌桌间,一直在玩各种牌九的赌局。几个时辰下来,始终没有休息,这也的确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以至于不得不用灵石来恢复体力。不过相应的,报酬也是惊人的。程末现在手上的筹码,已经积攒到了惊人的七万八千多,不知比一开始多了多少。按照这个效率,真的在一天内赢到三十万,也未必完全不可能。 “等叔嘉和雪轻灵回来,还要计算下他们的收益,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程末注意了一下时间,到预定的期限截止为之,还有将近八个时辰。到那之后,他们就有机会去参与最终的赌局,赢下妙芳宫的彩头——其中也包括淮岭之树。故而即便他现在就已经赢下了三十万,也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到了最后,才是真正的决胜时刻。 一念及此,他心中的胜负欲望,也在熊熊燃烧。 “等他们吗?我先来猜猜,他们可能的收获啊。”言归随意地说:“雪轻灵她古灵精怪的,应该能赢回来不少;至于叔嘉,感觉他别把自己赔进去,就已经算万幸了……” “程兄,你在这里干什么?” 就在言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说时,叔嘉的声音,出现在程末身后。 程末看到了叔嘉,询问说:“你现在怎么样?”在心里中,他和言归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太多,对叔嘉而言,不输就是赢了…… “我没有查得太仔细,差不多就是这些,程兄,你也一起点点看?”叔嘉一边说着,从乾坤袋中翻出的一堆筹码,几乎要把程末吓了一跳。 “这……至少有四万多的筹码,你是怎么赢来的?”程末不可思议地道。 “很简单啊,我刚才一直就在那边玩骰子,大家赌大,我就跟着一起押大,偶尔反过来。几次之后,我也没注意到,结果就这样了。”叔嘉朝着一边指了一指,随意地说。 “就这么简单?”程末还是无法接受,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叔嘉的运气,可真的太好了一些。 “哈哈哈,这小子和你是相反的类型啊,运气真的好,看来这次你带着他,也是走运了。”言归方才笑了一下,忽然又严肃起来,道:“但岂不闻‘否极泰来’,万物盛衰,有至强时刻,衰弱时也会来的更为迅猛,任何事情也都不例外。这小子家世显赫、才貌出众,又偏偏这般气运充足,看似是好事,可终究会有相应的代价。日后因他而起的厄运,必定不少,连带他身边的人,恐怕都会横遭不测,这可真是,天意难谋啊。” “你这算是在提醒我?”毕竟和叔嘉走的很近的,现在也就是他了。 言归却偏偏没有解释,毕竟这种事情,已经涉及到了天机变化,即便他现在说了,程末也未必可以理解。但程末可不这么认为,就在他催促言归再说得详细一些时,跳跃般的欢笑声,在他们身边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呢?别告诉我是输光了,在盘算如何是好?”雪轻灵半调侃道。 程末一脸严肃地望着她。 “不会是真的……”雪轻灵只是随意开个玩笑,没想到却被程末用这般表情回应,当下心中也有些不安。 “我只是想告诉你,带着这般愉快的态度,至少也作出些相应的成绩。”程末淡淡地道。 听程末这么说,雪轻灵才知道自己是被他故作的姿态诓了,当下气呼呼地说:“好啊,你居然敢骗我,那这些筹码,你也别想要了!” “雪姑娘,千万别这样,我们现在可是共同进退的,你这边慷慨,也算救了我的急!”叔嘉也马上劝架道。 “行了行了,不和你们计较。”雪轻灵一边说着,也将一个乾坤袋递给了程末。 程末粗粗一看,心里了然,问道:“这是整整五万的筹码,你又是怎么赢来的?”心说她不会也和叔嘉一样,是个运气爆棚的家伙? “呃,准确来说,不是赢来的。”雪轻灵故作镇定地道。 “你是偷来的?”程末讶然,赌场的规矩,如果偷窃被抓到,可是很严重的事情。 “当然不是,你也知道,赌场里面是不允许偷的。”雪轻灵说。 “那是?” “捡来的。”雪轻灵理直气壮地说:“到了赌场外,有人不小心把筹码丢下了,我自己捡了过来,不行吗?” 程末扶额,这下知道了雪轻灵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她是用了各种办法把许多赌客偷偷骗到了赌坊之外,然后再偷走了他们的筹码,神不知鬼不觉,而且无论如何也没有破坏规矩,因为她可不是在“赌坊里”动手的。 这样的事,可真是防不胜防,程末不觉想起了自己之前也被她拿走玉佩的事。 “好了,现在统计一下,”雪轻灵拍手说:“一共的筹码,加起来大概是十六万八千七百个,这些当中,我和叔嘉再一人各分五千,再想办法去拿它们变回更多,程末你就拿剩下的,继续去赌。” “你们确定要把最多的留给我?”程末询问。 “自然,”叔嘉也认同这个办法,“毕竟还是程兄对这里最熟悉,刚才之中,也是你赢的最多,把最多的一份分给你,也能最快赢到三十万。” “可是这样却集中了风险,万一……”程末自己有些不放心。 “行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大少爷一样婆婆妈妈了。”雪轻灵将最多的筹码都退给了他,然后说:“叔嘉,我们走!” “雪姑娘,你说我婆婆妈妈,有些不好。”叔嘉一边跟着她离开,一边说。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程末不觉苦笑了一下。 自己还真是辛劳命啊。 “这位兄台,似乎运气不错啊,赢了这么多的筹码,也是对这里的彩头有兴趣?”一道声音,出现在程末身边。 程末转过头去,见到一个年轻人,身穿紫色锦衣、头戴高冠,在他身边十分有兴趣地望着他,而程末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身边的乾坤袋,看来也是在赌坊收获颇丰。 “阁下是?”程末试探性地问。 对方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正在寻找合适的人,敢问兄台愿不愿意与我赌一把?” “为什么觉得,我很合适?”程末反问道。 “因为我也对这里的彩头很有兴趣,不过赢了半天,始终凑不到应得的金额,有些烦了,就想快点结束,偏巧我看兄台的筹码颇多,很合我的心意。我们一次赌七万,如何?” 程末心中微动,这一下可是就要了他半数的筹码,不由让他说:“那如果我要是赢了,阁下可是要给我一倍的数目,你又可愿意?” “自然可以。”对方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这样?”程末也没料到对方答应的这么快。 “如果直接输给你,我也是没兴趣再待下去了,留着这些筹码,对我也没什么价值,是输给你七万还是十四万,又有什么区别呢?”年轻人如此回答。 “那不知你又要赌什么?”主意已定,程末也下定决心,毕竟这次如果赢了,基本上也就解决了所有的数目。 “之前玩了半天的骰子,有些烦了,不如,麻将如何?”年轻人提议道。 找寻一张合适的麻将桌也很容易,之后也拉来了另外两个人,一开始对于程末二人的高额赌注,他们都感觉到愕然而无法接受,等到程末和年轻人说好他们只需负担各自一百筹码,才算解决这个问题。麻将的牌局,几番下来,倒是要比牌九一类的复杂许多,程末苦战许久,方才凑上了一副比较不错的牌。 “现在场上的牌已经所剩无几,我唯一能赢的机会,依旧占比不大,不过……”借助青襄法罗盘的测算,对于接下来的局面,程末也很有把握。 “八条——”程末上座位置的人,忽然打出这一张牌,程末心中一动,这张也正是自己缺少的唯一一张。 正要他准备出声时,对面的年轻人忽然将牌一推,说:“八条,正好胡牌,不好意思,我赢了!” 整个一副牌,井井有条,所欠缺的,也唯一只有那张八条! 程末还是被对方抢占了先机。 “一座获胜,赢得所有赌注。”庄家习以为常地说,正要收起这副牌局。 “等一下!”程末忽然冷声道,伸出手来,将原本上座位置人所有的麻将翻转了过来,然后对他说:“你给我解释下,你打出的八条,却是从你原本三张连续的八条里拆出来的,是故意的吗!” 麻将的规则中,像这样凑好的三张顺子,按理来说是绝不会拆开的,特别是像他们的牌局进行到了后期,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变动。可是对方偏偏不按常理,其中的原因,自然值得思索。 五十三:见招拆招 “我看出来了,这几个人就是合伙来算计你的,那小子唯一缺的就是一张八条,然后另一人宁肯拆散自己的顺子也要给他,说里面没鬼,谁信啊!”看穿了里面的门道,言归已经气炸了肺。 程末也是怒火中烧,自己一着不慎,居然被对方联起手来算计,无怪青襄法罗盘如何计算,自己也无法得出准确的结果,毕竟事先他也预料不到,除了自己外的剩下三人,居然是一起的! 他朝着对面的年轻人,踏前了一步,锋锐的气息,从他的全身鼓动,隐隐将对方针对住。 年轻人被程末气势逼迫,却仍旧面不改色,道:“我和另外两个人,素未熟识,如果你坚持认为我动了手脚,可以去找赌坊他们查明真相。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提醒你,想要在这里动武,也不是好的选择。” 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程末头上,瞬息中让他冷静了下来。几乎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也开始重新权衡了利弊。 的确,按照一般的规则,他们的确是出老千了,可想要证明他们出千,却是千难万难。且不说他们完全可以一口咬死彼此无关而没有任何证据,就算妙芳宫的赌坊证实了他们是彼此有所勾结,那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而另一方面,如果自己真的要在此动手,动武滋事的帽子,就要先扣到自己头上,到时候也绝对无法讨到好处。 不管怎样,自己都已经掉入了对方陷阱,而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程末平静的呼吸中,看着对方的眼神,从锐利,变成漠然。而年轻人接过所有的筹码后,接过一旁的白色丝巾,擦了擦手道:“谢谢你这七万筹码了,正好替我凑足了数字,再接再厉,我还是很期望,可以在之后的赌局中见到你——如果你还有这个机会的话。” 他一边说,一边经过了程末的身边,突然,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程末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眼睛空洞地直视着前方,神色淡然,说不清他是太过平静、还是太过于失常。视线迷离之中,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无数身影,从眼前交错晃动,影影绰绰,像无数的柳树,在阴暗中摆动。耳畔的声音,不知不觉,也越来越远了。空荡荡的头脑,仿佛塞满了东西,一时非常沉重。而转身间,又似乎变得很轻松,整个人轻飘飘的,几乎要飞到空中…… “程末?程末,你没事,别吓我。”雪轻灵的声音,在身边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程末缓过神来,见到了银发少女担忧的面庞。 “程兄,你这是怎么了,如此失态?莫不是,你……输了?”叔嘉试探地问。 “我是输了一场,不过拜他所赐,我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程末的眼中,是一种只有猎人才会出现的,渴望猎杀的欲望。 “咦,程末的情绪……”言归有些诧异,在程末的灵台中,他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原本只是放置在灵台中的沉罪灵尊,不知何时,最下面的底部,开始逐步融入在灵台的整体之中,如一体般,开始变得牢不可分。 “是你在重新影响他了吗?”言归沉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深黑色的沉罪灵尊,没有回答他。就像它原本只应该是个冰冷的铁器,不可能给人任何回复。 …… 牌局之上,程末坐在桌子旁,第一次注意到,整个赌坊中混杂着一种特殊的气味,是身边所有人身上的汗珠,混杂了他们口中叫嚷的湿气,还有茶水的香气、热水的热气等等奇妙的组合混杂在一起所形成的特殊气息。刺激着程末的鼻腔,也让他再一次意识到,无论这里装饰的多么华贵,赌场始终是一个充斥着污秽的地方。 或许是一开始的新鲜感让他忽略了这些,现在热度一过,种种感觉,也就重新暴露在他的眼前,这也可能是为什么从小身边所有人都要让他远离这里,可是他现在不但依然留在这,而且还有必须要赢的理由。 “想要忍受下这些,也真的是件辛苦的事情啊。”程末喃喃自语。 他所指代的,还不仅仅是混乱的环境,更多的是他打牌的运气。这局牌戏,从一开始他就收获甚少,几次下来非但没有如之前那样赢回许多,甚至桌上的筹码,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减少了。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之前和他同一局打麻将的两个“路人”,不知为何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坐在两侧将他夹在中间,就像程末始终逃不开他们一般。而在他们手中握着的牌,唯一的用处,似乎也只有给程末找麻烦。 “你们还真的是锲而不舍啊。”程末淡淡地说,再次出了一张牌。 “这话说的,我就不懂,我们只是凑巧。”左侧的人一边说,打出了和程末一模一样的牌。如此几次,已经成定局,不论程末如何出牌,对方二人始终会打出和他一样的牌型,让他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一直打出同样的牌来干扰我,这也是凑巧?我是不清楚他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一直针对我?”程末的口气,冷得像一块坚冰。 “你这话说得,我们也就更加不知晓了,和他,我们也一直素未相识。”右侧的人阴森森地道。 他们说话一直滴水不漏,让程末找不到把柄。程末也只是点了点头,回答说:“没有关系,自然最好,也就意味着我现在要杀了你们,也同样没人会来找我。” 这一句话,让二人都不由变了脸色,不过很快,就再度恢复过来。 左边的人冷笑说:“就在这赌坊里,你敢吗?” “这里或许是不行,但谁说,我一定要在这里动手?我可以一直盯着你们,等着你们出去后,一直沿着路走,然后回家,哦,对了,你们应该,也都有家人?”程末说出这句话后,自己也稍稍有些惊悚,觉得这太不像是自己应该说的话了。 “祸及家人”,自己难道,真的有这种想法吗? 明目张胆的威胁,让另外两人更为愤怒,右侧的人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敢吗?” “你们敢来三番五次坏我的事,也该要有所付出的代价!”程末说完,将手中剩下的四张牌一起打出,道:“四张九点,最后还是我赢了!” 说完,起身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旁边两人坐着的凳子腿,突然断了一截,二人猝不及防,各自狼狈跌倒在地。程末也不管他们,从庄家那里取走自己此次赢下的一万筹码后,就要准备离开。 “你还是输了!”其中一人爬起来,对着程末大喊着,不顾摔得满脸都是血迹,“你现在一共的筹码,也不超过十万,和三十万的底线遥遥无期!而截止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你不可能做到的,你做不到!”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做不到。”程末转过身来,平静回答。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惊慌。 两个人不明所以,因为程末的态度和他说的话,太不相匹配了。 “程兄,我们那边,已经都处理好了。”叔嘉和雪轻灵走过来,说:“三十万筹码给他们验证过了,最终的赌局,也有我们一份。当然,你现在赢下的这些,也是有用的。我听他们说,到了最后关头,你所有的一切筹码,都可以当做是自己额外的赌注。” 叔嘉一边说,一边将一个玉符交给了程末,玉符上,刻印着代表着妙芳宫的百花图案,而这,也是程末他们过关的代表! 从发现自己被人针对后,程末就想到了这些,既然对方的目标是他,会千方百计干扰自己赢得足够的筹码,自己就索性当做诱饵,反过来吸引住对方的所有注意,而把赢得筹码的机会,都放在雪轻灵和叔嘉身上。就像他一开始说的,最初的一百筹码是他们三人共同所有,理所应当,他也需要相信同伴的彼此。 而不顾周围羡艳的目光,在接过玉符的时候,程末却注意到了一件事情。之前从面纱女子处得到的那枚金色筹码,一直被他贴身携带,没有当作赌注拿出去,而此刻,和玉符接触的时候,它在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五十四:针锋相对 程末拿着代表了“合格”的信物,由侍女带着三人,沿着一条小路,向着深处走去。估算一下,截止的时间,也已经到达,那么相应的,他们三个人,就是得到资格的最后一对。 尽管经历挫折,最终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雪轻灵和叔嘉,暗中也是松了口气。之前为了凑齐三十万筹码,他们也是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当然,与之相比他们更为担忧的还是程末,毕竟他要一个人牵制暗中的对手,所面临的风险,更不是他们可以揣测的。 而对程末来说,他在此刻,完全是另外的一副心态。除了和雪轻灵他们一般的如释重负,也带着一种另外的感觉,在付出了应有的努力后,所即将看到结果的,欣喜般的狂热。 不知不觉,他的步伐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每一次落地,脚步刻意放得很缓慢,速度不减,他的呼吸也随之愈发悠长,气息起伏,仿佛和整个空间的气流,都混若一体。 雪轻灵有些诧异地望着程末,这样平静的他,反而给了她一种,更为危险的感觉。像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武士,要先沐浴焚香、端坐饮茶、祷告后静静擦着他那如艺术品一般的宝刀,想象着它饮血的一刻,雪白的锋刃与艳红的血迹,最强烈的反衬。 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程末,千万……”言归本来想让他“保持冷静”,可转念一想,程末现在还不够冷静吗?他的态度依旧淡然、表情始终放松,而准备去做一件事情的决心,则一往无前。可越是这样,如此的“冷静”,反而比疯狂更为可怕。因为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行为,所下的决心,也就同样无比坚定。 正如他想要杀的人,没人可以阻拦! “请在这里等待片刻。”侍女将他们引到一个空间后,就先行告退了,临走前告诉他们说:“下一阶段的赌局,也很快就要开始,稍后会有人给你们讲解,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你们——收敛一下。” 不知为何,最后四个字,她咬字格外清晰。 程末面无表情,只是环绕着整个室内。房间内或站或坐,已经有了十几个人,三两成群,各自抱团在一处,形成了泾渭分明的阵营。而当程末这三个人走入之后,无一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入到了他们的身上。 一道道目光,掺杂着不同的情绪,玩味、惊讶、敌视、赞许……让人无所适从。 “喂,小子,没见过你,报上你的名号。”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对着程末闷声闷气地说。 程末似充耳不闻,视线所找的,只有自己的目标。不消片刻,他就发现了对方,好巧不巧,对方也在同一时刻,对视上了他的视线。 “你居然还是进来了。”年轻人沉声道。 “没能如你所愿,真遗憾。”程末毫无感情地说。 “他们两个人呢?”年轻人有种不好的感觉。 “放心,还活着。”程末顿了顿,补充说:“不过他们如果不笨,现在应该回去准备好自己的三口棺材了。” 两个人,为什么偏偏要三口棺材? 答案不言而喻。 这么讽刺的言语,不仅让年轻人不自在,也让周围人纷纷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特别看到那个年轻人时,他们也开始议论起来。 “那不是天道盟盟主公冶涉的大弟子子植吗,之前看到他在这里我还有点意外,现在怎么和另一个年轻人吵起来了?” “是啊,对方是谁?” “不清楚,不过看他们的气势和穿着,也应该不是寻常人。” “咦,那个银发的少女,我好像还认得,不过她的名字……记不清了。” “你总是这样,能记清什么!” 其实窃窃私语的人,也不算很多,毕竟在场之中能来到这里的人,大多不是好事之徒。但就算极少的人数、极小的声音,在如此空旷有安静的环境里,也是字字清晰。而这些话语,就像一根根钢针,扎在子植的心中。 “他就是子植?”雪轻灵低声对程末说:“公冶涉门下的大弟子,传闻之前一直在闭关,没想到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那这对叔嘉,可能是个坏消息。”程末淡然道:“你不是原本几次想要摆放天道盟吗?现在,我们算是和他们结仇了。” 叔嘉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 “喂,小子,我刚才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程末一群人一直视自己为无物,真的让铁塔巨汉气炸了肺,他也忘了这里是妙芳宫的地盘,朝着程末,碾盘大小的拳头直接砸了过来。气风刺耳,几乎要炸裂听众的鼓膜。他这一拳,没有任何花里胡哨,也依旧威力惊人。 没有见到程末到底做了什么,他似乎只是随意挥手,巨汉的拳头,霍然停在了他的面前一寸之处,紧跟着,巨汉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在场之人看到,程末死死握住了对方手上粗壮的小指,用力向后掰了过去,整个指骨,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状态扭曲弯折。这一下算是正中要害,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没有用太多力道,巨汉就剧烈的痛楚从手掌中传遍大脑,几乎痛不欲生,而又因为程末的不松手,他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完全受这个少年的钳制。 “放开他!”巨汉的另外两个粗壮朋友,见状纷纷叫嚷,就要把同伴救下。而对于这两个人,程末一脚踢在了第一人的膝盖上,等对方栽倒后,又一脚死死踩在对方脸上。第二人还没等接近,眼前一花,一道凛冽的寒锋就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汗毛陡立,一动也不敢。程末手中的剑,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拔出,瞬间到了对方眼前,具体的动作,完全没人可以看清,他们所有的感觉,只是一种——这把剑很快,真的是太快了! 瞬息之间制住三人,程末却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只是冷冷审视着子植,等看到他身后,那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顿了一下,才开口说:“原来如此,你我的仇怨,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在子植身后,站着的人,就是整场赌局中程末一开始赢的沉稳男子,也是因为程末,他才失去了自己所有的筹码。这么来看,子植会针对自己,也是理所应当了。 “特意耍手段来针对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你是天道盟的大弟子,也不觉得有失身份?”程末冷声道。 “赌场之中,胜负之数,本就要拼各自能力,输赢已定,还揪着不放,只会让人觉得你小肚鸡肠。”子植针锋相对地回答:“说耍手段,你我谁能清清白白?难道你赢的那么多,也全是靠自己的运气吗?” “说得好,来这里,本来就是要各拼手段,我中了你的套,也算是认栽。”程末点头说,话锋一转,“但就算是约定俗成,至少我也没有像你一样,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刻意针对。说到底,我赢了他,那是我技高一筹;你不服输,非要盯着我死咬不放,又不算你先起挑衅吗?” 他在说话间,手上的剑难免上下颤动,而被剑指着的人,自己的心也随之一会落下、一会又恨不能从喉咙跳出。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子植针锋相对,“你本是世外之人,却带着狼子野心,不怀好意来到这片土地,从它已经贫瘠的地上,又想要搜刮什么?在此之前,不如先收收你的颐指气使,换一副外来人应有的态度!” 空气之中,一时很凝重。 程末听他的话语,微微皱眉。 子植看出自己是从外界而来,而他的态度,看似源自高傲,却不是因为身份的高高在上。甚至恰恰相反,这更像是低劣的狼,为了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食物,而无差别对一切敢靠近的人,都露出獠牙。 “两位若是想吵,也就罢了,但能否让这位朋友,先收回兵器,不要吓到其他的人。”一道女声,突兀插入,打破了气氛的沉闷。转眼只见,婀娜的女子,带着许多侍女,来到了这边。她应该就是这里的总负责,但看她的年纪,也不可能是妙芳宫宫主本人。 “温珺?”子植认出了对方,这个云晟恭最为得意的女弟子,在这里见到她,也是丝毫不奇怪。 程末不认得对方,隐约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当下不发一言,默默将剑回鞘,同时放开了脚,也让躺着的人站起。最后,在松开握着小指的手之前,没忘记对巨汉说一句:“下次出拳,记得先分清对象!”狠狠将对方推开。 三人龇牙咧嘴,飞快退开,再看程末的眼神,仍是愤愤不平,却没有了挑衅的意思。 “好了,想必大家等得久了,已经有些不耐烦,才会大动肝火,现在,我也言归正传。”温珺一边说话,拍了拍手,两个侍女将一堵墙上的帷幕放下,露出了一个空洞的门户,可以看到里面隐约有昏暗的光芒,似乎分割出一条条错综复杂的道路。 “接下来请各位按照一开始进来的顺序,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间隔,依次入内。里面有许多条道路,远近不一,还请你们各自选择自己适合的路。当然,不论是哪条,以各位的本事,必定都能走到最后。不过在这其中发生的事情,也就请各位可以期待一下了。” “这也算赌局?走到最后,到底又有什么?”一个人沉声询问。 “你们会知道的。”温珺意味深长地说。 发问者面露难色,也不再多说。 在场中,窃窃私语起来。 五十五:辗转腾挪 一对对人,整齐排在奇异的门户之后,交替进入其中。间隔的一炷香时间,不算短暂,可在这里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也是飞快。程末三人,理应排在了最后的位置,在这之前,子植一队五个人在队伍中央,已经快要轮到他们。 又是一炷香逐渐烧完,子植率先向前,走过了温珺的身边,就在二人交错的一刻,温珺忽然开口说:“你被奇怪的人盯上了,倒也是可怜。” “习以为常罢了。”子植的声音有些沉闷,“也只有在这里,像我们这些人,才会被外面来的人平视一些。” “我倒是更为在意,你贵为天道盟大弟子,为何今日要屈尊来这里?”温珺慢条斯理地说。 “天道盟?大弟子?那是说的好听点,即便在沉境,多数人也觉得那不过是个大号的盗匪联合体,而我,也只是盗匪头子的小跟班罢了。更不论要是去了外边,不用说身份,只要他们听到我们的来历,还会给我们好脸色吗?”子植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厌恶。 “所以这次,也不是你自己愿意来,是你师父让你来的。”温珺说道这里,有些笑了出来,“看来我们宫主每年的寿宴,真的是很吸引人呢,连天道盟盟主,今年也想要插一脚。” “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凑齐百花于庭内,摆出富丽堂皇的寿席,的确让人意想不到。”子植带着些许嘲讽。 “也许,不过你师父公冶涉的意思,我隐约也能猜到。”温珺倒是收起了笑容,“神剑宗整个宗门,愈发咄咄逼人,而且现在的时机,也差不多……他想找机会和我们宫主商议这件事,也算是理所应当。” “哼,那些外来之人,鸠占鹊巢,早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子植谈到这里,隐有怒意。 “喂,前面的还走不走了,后面的等着呢?”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的人忍不住大声道。子植虽为天道盟之人,但沉境久经动荡、秩序混乱,在场之人也都不是简单之辈,要说因此而怕他,倒也都远远谈不上。 子植不再和温珺交流,转头从门中选择了一条路线,逐渐远去。 “程兄,这不是赌局吗?可我看这阵势怎么这么像?秘境探险?”叔嘉忍不住开口说。 “要真是秘境探险,难道就不算赌局了吗?”程末平静道:“一般这种地方,反而是赌人的运气和勇气。” “有理。”叔嘉点头说。 “别听他的,肯定没这么简单。”雪轻灵道:“妙芳宫从不做亏本买卖,而那温珺更是手段惊人,宫内许多事物,都是她亲手打理,才被云晟恭看重。眼下这局,说奇特还透露着些诡异,一定有些问题。” “有没有问题,要等进去再说。”程末想的很清楚。 又等了片刻,在场之中,才只剩下他们这最后一队,程末三人慢慢向着门口走去,拿出玉符正要作为凭证交给温珺时,这个曼妙的女子,也主动向他搭话:“阁下究竟是和等人?” “山村野人。”程末淡淡道。 “那么凌厉的剑法,又是从何而来?” “修炼得来。”程末的态度很随意。 “公子真会说笑。”温珺失笑道。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程末有些认真。 “不然呢?”温珺反问。 “也许。”程末说,“就像你现在也猜不到,我的话是真是假。” “公子真的,不是神剑宗的人?”温珺的话,带着些许凝重。 “有个宗门,倒是很好的,有所庇护,就不必像没根的草一般,风一吹,就四处散了,但,”程末认真地说:“还没有宗门,配让我低首拜入,马首是瞻。” “你这态度,倒是够狂啊。”言归忍不住说。 宗派,在外人眼中高高在上,而每一个修士,所梦想的,无不是得到一方强大宗门的庇护,得以成其座上宾客,以此为凭,跃入更高的层次。可无处不在的门户之见,对于程末来说,却是枷锁、是束缚。现在的他,需要的是足够的自由,让他可以任意探索想去的任何地方,一直到他想找到自己的答案。 他不可能现在就加入某一宗派,那无异于作茧自缚。这件事情,从他离开北域,就早已想好。 “原来如此,人各有志,阁下决心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若你进去后,再碰到子植,还请多加小心。毕竟,他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温珺说着,从程末手中收回了玉符,一瞥之间,才看到他另一只手上,那连串的筹码中,金色的闪光,格外引人注意。 看到那枚奇特的金色筹码,温珺的神色,不可忽视地变了。 程末注意到了她脸色的变化,也意识到她是发现了自己手中的金筹码。 可当他正要向她询问这件事时,他们三人,已经先一步跨入了门户中。一道千斤的闸门,在此刻轰然落下。 内外不复联通,彼此也无法相见。 “这架势,倒是更像囚牢了,是单纯不想让人走回头路吗?”叔嘉伸手敲了敲闸门,并不是金属打造,却更为沉重、坚固。 “不论如何,他们应该都是想让我们向前进,那就不如按他们所想,我们就向前走。”程末带头走去,“按照时间推算,最前面的一队人应该走出很远了,如果想要追上他们,我们也应当加快速度。” 雪轻灵和叔嘉皆表示赞许,三人启程,向着前面不断走去。整处空间,倒更像是从山洞中挖出的一条条道路,彼此交错相通,蜿蜒向前。路途错落有致,几条岔路则彼此错综复杂。宽窄不一的小径,上下起伏也变化不断。 三人沿着既定道路走了许多,按照他们的理解,自己的速度已经不慢,可是一路上,仍旧连前面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不仅如此,就连其他人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听闻。 片刻之后,程末停下了脚步,观望着四周,从进来到现在,少说也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他们却仍旧没有走出,显然不合常理。 “程兄,好像不对劲。”叔嘉突然开口说。 “怎么了?”雪轻灵询问。 “你看这边,”叔嘉指着墙角,道:“方才我觉得这里有点像迷宫,特意留了个心眼,在这做了个记号。可是现在,我们又见到它了!” 程末和雪轻灵立刻去查看,果然见到一个在墙上刻出的小小箭头,方向指着前方。如果真是这样,从一开始他们就在不停绕圈子! 程末心神一定,立刻将身心沉浸在万界索骥图中,试图寻找到最佳的出路。可是在地图上,只看了一眼,却发现整个区域边界如此狭小,他们自己几乎已经到了尽头的范围。 “言归,这是怎么回事?”察觉到事情不对,程末立刻询问。 “这种结果,也很简单啊。”言归耸耸肩说:“整个区域就这么大,翻过来调过去就这么点地方,你们不管怎么转,能走出去才怪呢。” “这怎么可能?”程末断然道。 “我也觉得不可能,唯一的答案,就是门户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可能需要一些契机才能开启。”言归一边说着,忍不住抱怨道:“这个赌局,倒成了解谜了!” “解谜?我又不是来陪他们完过家家的。”程末冷哼一声,青襄法罗盘随之出现,配合万界索骥图一起,不断计算着可能的通路。紧闭的双目,片刻之后豁然睁开,程末认准了道路,对二人说:“和我过来!”当下朝着一个方位疾速行进。 不多时,他们就停下了脚步。叔嘉看着眼前的千斤闸,异样地说:“程兄,你不是走错了。” “没有错,你以为这是来时的路,实际上,我们走的是另一条,唯一的出口,也就在眼前。”程末一边说着,试图在上面寻找到类似枢纽的装置,来打开眼前的大门。 不想在他眼前的厚重大门上,出现的,却是一个有些奇异的孔洞。 “这个,难道是钥匙的插孔?不过这个大小……”言归望着孔洞,陷入了沉思。 程末抚摸了一下之后,忽觉有恙,灵台中青襄法罗盘推算出的一个结果,让他有些错愕。不过到最后,他仍然选择相信,缓缓拿出了那一枚独特的金色筹码。 筹码上的金光,如水银一般充斥在整个孔洞中,逐渐填满。而随着这个变化一起出现的,是千斤的闸门,忽然从中间分开了一道缝隙,幽黑的视线中,一阵湿气传来,露出了一条向上的阶梯。 “道路原来在这里,程兄,你果然猜对了。”叔嘉赞叹着,先一步走了进去。 “小心一点,当心还有别的事情。”雪轻灵提醒着,转头看着仍在原地的程末,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末收起了金色筹码,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这真的很古怪。”沿着阶梯而上,言归忽然说。 “这当然很古怪,那个女子留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程末沉吟着。 “我只得还不仅仅是这个古怪。”言归摇头说:“我有种预感,你手里的金色筹码,似乎是一件足以破坏‘规则’的东西,在妙芳宫原本的设计中,你不应该是这么从大门走进来。你拿着它,恐怕部分游离在整个赌局之外。” “那个女子她……”程末正要说什么,脚下的地面,忽然由阶梯变成了平地。理论上,他们应该站在了一个很高的地方,扶着两边的扶手,感觉像是走在一座桥上。 “程兄,你看!”叔嘉指着下方,忽然道。 程末向着那里看去,下方平地上,两伙人在各自对峙着。 五十六:有所抉择 三人所在的高台,不仅位置极佳、背景幽暗,无形之中,还有隐藏的屏障,将他们整个人影都隔绝了起来,是以只有程末等人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下面的人,却根本看不到他们。 下面两方对峙的人,则稍微显得有些意思。一面人多势众,带头的是个英气的年轻男子,正是子植他们。而对面则显得势单力薄,只有一个老者。老者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紧皱的皮肤如橘子皮一般,道尽了在这处天地中他曾遭受的风霜疾苦。唯独一双眸子,还是善良的,带着执着的光芒。 程末还记得,之前在大厅内,他就见到过这个老人,不过因为对方所在的角落很隐秘、并且只有一个人,故而他也没有投出太多的关注。只是没有想到,到了此刻,居然是他和子植他们对上了。 “苍梧老人,你也能走到这里,让我真的很惊讶。”子植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我还是可以奉劝你一句,到了这步田地,你与我争,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念你年老体衰、修为不易,我可以放你离开,你回去安心养老。” “原来他就是苍梧老人。”雪轻灵低声说,似乎生怕下面的他们察觉。 “他很出名吗?”叔嘉跟着问。 “在沉境之中,算是小有名声。为人性情朴实、乐善好施,在一般人中,算得上是个宅心仁厚的善人。他早年机缘巧合,也曾得到过一些修行之法,不过因为无名师指点,自己又天赋平平,和一般的修士差距也颇大。而且现在年纪渐长,体力不便,近来也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了。而我知道他,是因为过去我和他之间,有过一些……交集。”雪轻灵解释说,不过说到最后,总是有点含糊其辞的感觉。 “所以,你是曾经从他那里,‘拿’走过什么东西吗?”程末对于这个“拿”字,咬的格外清晰。 “是‘借’,过后我也还回去了。”雪轻灵说。 正在三人讨论时,只听下面两方继续对话,“如此说来,苍梧老人,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子植隐隐带着些不满。 “岂敢,我老了,经不起多大折腾了,而且你让我回去养老,只怕我个不知什么时候就快死的人,也没有这个福分。那还不如趁着自己还能走几步,多做一点事情。最后的淮岭之树,如果我能拿回去给我的孙儿种下,也让他以后,不必向我这么操劳了。”苍梧老人的话,带着些诚恳。 程末心知,沉境之内土地贫瘠,各种富有生机的灵物,也就比别的地方更为受到追捧。就像之前叔嘉只用地落根就能换回阳阙灵物,在别的地方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听苍梧老人的话,他是显然像得到那株淮岭之树,带回去种在自家地上,潜移默化,灵树之内盎然的生机,也会渐渐使得附近的环境更为元气充裕,也更适合他孙子的修行。 “好,既然如此,这场赌局,就在你我之间!这么久以来,还留在这里的人,只怕只剩你我双方了。最后的胜负,也只有你我才能揭晓!”子植昂然道。 “只剩下他们了?”叔嘉很惊讶,“原来在我们还在找路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程末面沉似水,似毫无听闻,眼中所凝视的,只是场下这局“最后”的赌局。 一旁原本孤零零的“箩筐”,突兀地伫立在一边,此刻终于有了自己的作用。子植随手一抛,无数的筹码接连不断从他的乾坤袋中洒出,准确地落入“箩筐”内,苍梧老人跟着行动,二人身边的筹码宛若下了一场“筹码雨”,“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程末粗略算去,二人所投的筹码,少说也有数百万,与之前的三十万不可同日而语。显然他们之前赌局中击败了对手后,所有的筹码也都被拿到了手中,只剩下这最后。 “筹码雨”从密集逐渐稀疏下来,而那个“箩筐”,显然是个奇特的枢纽,投入足够的筹码后,也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地面上原本砖石铺就的纵横交织,此刻砖隙之中道道光芒闪烁,方正勾勒的曲线,最终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还有一个钥匙悬浮在上空,若隐若现,一定是留给胜利者的奖品。 “不知你我二人,谁先下?”苍梧老人手中,由真元凝结的一枚黑旗,若隐若现。 “长辈为先,我既然年轻,还是你老先来。”子植双手背后,也不见他要有什么动作。 “那老夫拖个大,也就不客气了!”苍梧老人手上的黑棋完全成型,远远一抛,“砰”得一下,黑棋顿时地落在了棋盘上的一角,震得地面抖动不停。 而也在几乎同时间,一枚白棋,出现在棋盘上,几乎紧挨着黑棋,彼此相碰。没有看到子植如苍梧老人以真元凝棋的过程,仿佛这枚棋子,是凭空自己冒出来的。 苍梧老人盯着那枚白棋看了片刻,忽然叹气说:“果然是后生可畏,如果这不是赌棋,老夫已经甘拜下风。不过现在之内,胜负还在未知之间。”一边说着,苍梧老人又凝出一枚黑棋,朝着棋盘抛了过去。 “程兄,你方才看清楚了吗?”叔嘉生怕自己看得不真切,开始询问说。 程末点了点头,刚才那枚白棋,其实仍旧是子植所为,和苍梧老人不同,他是遥遥用真元操控,直接在棋盘上自己想要的点,凝聚出那一枚棋子。真元的浑厚、控制之精确、手法之巧妙,全都悄无声息展现了出来,的确比苍梧老人技高一筹,也难怪对方会自愧不如。 黑棋每次被扔到棋盘,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而白棋出现,则始终安静。就这样黑子白子、有声无声地下了片刻,棋局就已经显现出极为凶险的局面,二人都是以攻代守,寸步不让,黑棋白棋的范围从角落蔓延到边际,又从边际拓展到中心,如两军对垒般,不断渗透、捉对厮杀。不知不觉,整张棋盘,几乎已经快要被占满。而看苍梧老人这一面,羸弱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样子也显得气喘吁吁。反观子植,则始终气定神闲,连带他身后的人,都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态。 叔嘉在一旁看着,心慢慢紧张起来,他心知按照如此发展下去,就算棋力上苍梧老人不会输,可年老体衰的他,迟早也会被拖垮。而在程末的那边,少年的眼睛沉静如海,看似在关注着眼前的局面,实际上,则一直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我们所走的方向,是不是错了?”雪轻灵忽然开口轻声说:“我总觉得,我们就像是游离在了整个赌局之外,成为了单纯的看客一般。” 程末的心微微一动,他转过头,看到身边的雪轻灵,银发飘摇,发梢似有若无地,触动着身边他的皮肤。 “你看看这里,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雪轻灵拍了拍扶着的栏杆,说:“就像是看台上的看客,遥遥望着下面的人在表演,这让我们置身事外,可是总也是觉得,如隔雾看花般,始终是不真实。” 雪轻灵说的,或许是对的。 从一开始,他们来到这里,就不是想作为看客,像这样去看着别人在表演。 他们想要的,是经历、是参与,是身处其中,是用自己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不是置身事外。 “唉,苍梧老人,要输了。”叔嘉叹气道。 棋局之上,局面道现在已经一目了然,黑棋占据的范围虽不少,但已经左支右绌,难以维持。反观白棋,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断蚕食着黑棋的范围。苍梧老人头上大汗淋漓,面色也由原本的蜡黄变成苍白如纸,每一次再抛出黑棋,就像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仿佛随时会吐出血来。 同样因为局势渐渐清晰,半空中的钥匙,位置也开始逐渐下落,到了几乎触手可及。 也在同时,程末微微有一种感应。 有着万界索骥图的他,从一开始,就不断在灵台中探寻着可能的道路,原本这方区域,在他的意识中,就像一个独立的囚笼般,毫无可破解之处。然而此时,他分明注意到,在某个隐秘的角落,一个门户,悄然无声而又不被注意地出现了。 那把钥匙,应该就是打开它的关键。 可是程末冥冥之中也能感觉到,还有另一件东西,也能开启它,让自己离开这里。 “咦,程兄,你手上什么在发光?”叔嘉疑惑道。 在程末的手上,那枚金色的筹码,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沐浴在金色灿烂的光华中,如湛金的雾气,包裹着它,在程末的手中像是在悬浮着。 程末凝视着它,不发声音。 “这算是走后门的‘神器’了吗?”言归说,“现在因为棋局到了末期,门户出现,而如果你拿着它先一步离开这里,是不是也就等于,你是第一个出来的、是最后的胜者?” 按理来说,赌局的规则,也的确会是这样。 “也许。”程末点点头,淡淡地道:“但这样一来,不是也少了许多乐趣吗?”就此一言,让他彻底放下了许多心结,念头通达,也让整个意识更为畅快。 然后,他猛然握紧手掌,金光骤然消失,金色的筹码在其中,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五十七:任我所求 金光微弱地晃动,像是在挣扎,也是在试图反抗着自己的命运。程末大力握持下,这个筹码却没有像想象般瞬间撕裂,不知道它到底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居然可以抵挡程末的力量。炽热的波动,从他的手心中发出,火焰符文,在手掌之中飞快成形,灼热的声势,热浪滚滚,终于当他再次打开手心后,只有黑色的飞灰,顺着掌心的指缝,不断落下。 程末毁掉了这枚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金色筹码,也从这一刻,他们四周的环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栏杆之上,原本隔绝的屏障,直接消失了。气息流通,也就意味着下面的人,可以察觉到他们的声音。 此时黑白棋局,也发展到了关键时刻。黑棋的大龙几乎被白棋彻底围死,只差几步,苍梧老人就非得弃棋认输不可。而当此时,他还在苦苦支撑,始终不愿放弃,手中的黑子,却不知该从何落下。 另一边子植,则早已胜券在握,心思一时放松,他身后的人,更是开始交头接耳畅谈起来。突然间,子植感觉到一阵风声自高处呼啸,猝然抬头,看到了程末如苍鹰一般,从上空盘旋落下,而就在落地的一刻间,以真元凝聚的黑棋,被他当空扔落,替苍梧老人下了这一子。 一子之间,却甚为巧妙,正好落在了关键的空位,不仅救活了黑棋的大龙、盘活了几块死棋间的沟通,而且居然又将原本完整的一块白棋冲得七零八落、收尾不能相顾。 这一下,当真是神来之笔,在场人无不错愕至极。子植一时也无法想象,这个少年此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到雪轻灵和叔嘉也分别落下,他才稍许回过神来,指着程末喝问道:“你这般过来,又是要做什么!” “捣乱的。”程末淡淡地说。 “捣乱?”子植诧异。 “你我之间,还欠一场赌斗没有完结,而我要讨到的,从你的身上还没有要回。之前兜兜转转费了太久,没有想到你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现在,你,就别想离开!” 程末斩钉截铁地说。 “好大的口气!”子植几乎要怒极反笑,“说来说去,你也是要替苍梧老人出头罢了!”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是可以。”程末说:“左右我是来捣乱的,怎么能乱,怎么去做就好。” 不管那个金色筹码到底是什么,他都主动放弃了它,而自己的选择,就是要在和子植之间,必须由自己做出个了断。 这是程末,不会改变的决心! “你……”苍梧老人也没有想到如此,看着程末,不解其意。而等到见到他身边的银发少女时,则更为惊愕,显然认出了对方。 “老人家,你还是先退下。”雪轻灵劝他说:“这一局,你已经必输无疑。但现在有我们,至少他们想赢,也没那么容易。” 叔嘉最懂礼数,此时扶着苍梧老人,慢慢向后退去。程末的周身,真元鼓荡,在他身边,都能感觉到那自平地而起的狂风,虽然叔嘉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可以想象,程末不出手到极致,也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再来啊。”程末伸出一只手指,勾动几下,完全是挑衅的态度。 “哼!”子植些许被激怒,也不再直接在棋盘上凝聚棋子,如程末一般,直接以真元凝聚后远远抛出,“轰”得落在棋盘中,震动的声势,就像在示威。 程末针锋相对,黑棋随之接连不断扔出。这一下,是见得场中黑棋白棋飞撞不断,每吃掉对方一个子,也要用自己的棋蛮横将其撞碎,方才算了结。而又是这般走了近百步,局势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逆转,每一下程末的落子,都像如有神助一般,看似平平无奇,可四五步、乃至十步之后,才看出它这一招真正的厉害。如真正高明的将军般,谋一步之前,率先谋百步。而子植的一边,则要显得麻烦许多,原本完整的白棋局面,已经被切割得四分五裂,只能在边界中不断寻找空隙。可辗转腾挪的区间,也在被程末步步挤压。 胜负之数,愈发难测,而不知不觉,钥匙的高度,已经降低到了几乎触手可及的程度。子植和程末,则完全稳固了自己的基本盘,所有的棋子都在棋盘正中的区域捉对厮杀着。 又到了程末的机会,此时他的黑棋,已经牢牢占据了主动,现下正中只剩最后一个空位,一旦就此填死,白棋则彻底没有了翻盘的可能。程末也是看准了这个机会,眼神微凝,一枚棋子朝着那里直飞而去。子植一边,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身后四人望着这一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的位置,几乎不想接受接下来的结局。 始终沉默的子植,也在同时动了起来,一枚白棋从他手中被甩出,朝着黑棋直接飞去,轰然撞在了一起,白棋蓄力更足,将黑气彻底撞碎,同时填补上了那空缺的一角,为自己多谋求喘息之机。 “好啊,下棋赢不过,直接浑赖了吗?”程末冷笑一声,也是毫不客气,随手一转,近十个黑气从他的手中团团飞出,带着剧烈的声势,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朝着棋盘落去,其中夹杂着锋利的气息,与其说是棋子,更像是一柄柄不断盘旋的飞刃,如猎网一般即将以果决的方式,彻底围剿下子植的残棋。 子植分毫不让,双手抖出,漫天白棋如暴雨般化为了一张屏障,硬是接下了程末锋利的气息。摧枯拉朽的气势,撕裂的声音不断传来,如无数布帛断裂,夹杂着碎片不断落下,“噼里啪啦”,像是下了一场凌乱的珠子雨。程末攻击受阻,自己另一边也没有停下,脚重重向地上一顿,运用三岳之力,就要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掀翻。剧烈的声势,顺着地面,也传到了子植脚下,几乎将他逼退一步。他还硬是抵挡了下来,并用出真元,尽力维持着棋盘的稳定,和程末对抗。 这边眼看二人从斗棋变成了斗武,双方的人自然也可能坐视不理。子植方一个人当先动手,朝着半空的钥匙扑去,就要趁着当事双方应对不暇,先把它抢到手中。眼看就要触及钥匙的一瞬,半空中突兀涌动出无数细小的火焰,围绕着钥匙团团舞动,丝毫不给对方靠近的机会。仅仅接触一丝,他就吃痛缩手,然后看着对面,叔嘉也直接冲来,抢先一步打算把钥匙也拿到手。 不想此刻对面第二人走出,不顾眼前的火焰,直接一脚重重踢在了钥匙上,整个钥匙立刻横空飞出,在半空中盘旋不定,离开了叔嘉的范围。随后对方也紧跟着而去,先一步感到将之紧紧抓在手中。 一直修长、纤细的手,一起握住了钥匙的另外一段,让对方一时抢夺不回。单拼力量,雪轻灵一定不是对方的对手,但雪轻灵用的巧劲,正好点在了钥匙的正中,稳定的钥匙再度弹起,在二人中间不断旋转。对方始终要抢,雪轻灵每一次都能先于对方一步,压制了他的动作,最终趁其不备,一把将之夺过。 雪轻灵一经得手,立刻抽身后退,望着对方颇为得意。可是在同一刻,她也见到,对方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神情。雪轻灵这才察觉不妥,低头一看,自己拿的只不过是截木棍,又哪里是什么钥匙? 对方此时掏出了不知何时被他掉包的钥匙,得意的想要发笑,一只干枯的手掌,猝然伸出,趁其不备,再次将其手中的钥匙夺过,却是苍梧老人,他原本一直在一边,看到程末愿意为自己出头,也觉得自己不能单纯坐视不管,这一下终于找到了机会。抢到钥匙后,他对着雪轻灵,露出了宽心的表情。 一只大手,从他面前而降,蛮横地落在了钥匙上,硬生生将之抽走。苍梧老人本身年老体衰,比气力自然远为不如。子植方面第三人抢到了钥匙,抬头又见到雪轻灵和叔嘉同时摆脱了纠缠,正在向他不断逼近,立刻做出决定,伸手将钥匙朝着另一个方向远远抛出,给了自己第四个同伴。 最后一人接住了钥匙,在同一时间将真元注入其中,他的位置离叔嘉等人已经较远,短暂的时间无人可以赶来。真元渡入钥匙之内,整把钥匙化为流光,向着半空飞去。虚空之上,一道黑色的门户骤然打开,原来整个出口,居然是布置在了这里! “子植,现在快走!”他朝着仍旧在对峙中的子植大声喊道。 …… 赌场内,此刻是在一开始的大厅中,人员密集,纷纷围绕着中心,空出了一整片区域。这些人中,也不少之前一起获得资格进入到迷宫中的人,他们不知又是输给了谁,被送出到这里,此刻在等待着最后的胜者。 “时间,比我预计的晚了许多。”温珺站在正中,开始盘算着,“唯一没有出来的,只有子植还有那个少年——按理来说,那个少年才应该是早就离开的,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快看,门户打开了!”忽然有人大喊道。 众人立刻来了精神,朝着地面正中看去,只见原本坚固的地面,迅疾出现了一个洞口,几道人影跌跌撞撞,从里面挤了出来。他们出现后,洞口又迅速恢复成了原样。 所有人都能认出,这是子植他们,而所诧异的,则是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狼狈?按理来说,此刻这样出现,意味着他们在最后的赌局中获胜,可看他们身上,却是一点也没有胜利者的气势,说得难听些,更像是抓到了机会逃出来的。 “里面发生了什么?”温珺尽管同样有许多疑问,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的态度。 子植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 “笃——” 像是敲门声,在场中突兀响起。 在场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紧跟着的,是第二声。 “咚!” 沉重的声音,像巨石狠狠砸了下去,地面上一阵颤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也抖了一下,望着空出的地面,面露迷惑。 接连不断的碰撞响声,在地底下不停发出,像擂鼓的声势,时而沉稳、时而炸裂,每一下的声音,都敲击在人的心中,随着心跳扣动一次,平白让人心头烦闷,不由自主,他们又向后不断退去,场中空着的范围,也是越来越大。 “轰!”尘土四溅,整块地面,彻底塌陷了下去,烟尘之中,可以看到仿佛有一个深色的屏障,隔绝出一个独特的空间,将几道人影笼罩在内。人影出现,屏障消失,程末当先落在了地上,一眼盯住了子植,他的嘴唇微动,最终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还没完!” 五十八:水火难容 混乱的场间、弥散的烟雾、惊讶的众人、还有带着煞气的咄咄逼人少年,一切的一切,落到子植的眼中,那如幻境一般的场面,却真切地拉出了他的一些回忆。五味陈杂的记忆,翻江倒海一般,尽数冲头脑中涌出,让他似乎回到了当年,自己还弱小的时候,所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就出生在当地,这个被外人是做炼狱般的地方,自小以来,就一直是他的家乡。在子植年幼的记忆中,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困苦,低矮的房屋就是他的乐园,偶尔在一个地方烦了,也可以从栅栏的破口偷偷溜出去,去看看外面更大的天地。每当这时,他的父母都会生气地把他带回去,可这对于他,反而是更大的乐趣。唯一不好的地方,或许就是自己碗中的饭,不知为何很少能够吃饱,还有自己的邻居,他们虽然都会对自己笑,可是父母见到他们,大多时候只能唉声叹气。年幼的他,还无法理解这里面的故事,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会一直这样进行下去。 可这一切,终究是被改变了。有一天,那些被父母害怕的村民,闯入了他的家里,当着他父母的面,在找什么东西。他所记得的,是父母试图阻止他们,然后,就双双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在之后他才知道,那些人闯入他家、杀死了他父母、乃至最后的“战利品”,也不过是他家里藏着的、仅剩的一捧粗米。 不要为了微小的理由,去送了性命。 这是他学到的第一件事情。 流浪世间,意味着更无法吃饱。但也是因此,他可以获得了比以往更多的自由,走过了比以往更多的地方。不再局限于自己的村子,他在更多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可是走的地方越多,失望的心反而越重。无论哪里,他所能见到的,都是褐红色干裂的土地,还有始终灰蒙蒙、不曾苍蓝的天空。远处动荡的火山,几乎连他的期望,也一并撕碎。他开始幻象,幻象这个世界其他的地方,有另一片天地。 终于,他遇到了一个人,在给了他一个饼之后,翩然离去。对方是用“飞”的,这给了他很大的激励。如果能跟着这个人、如果能和他学会飞……他开始不顾一切追逐着那个人的背影。 “你想跟着我吗?”对方终于停了下来,对气喘吁吁的他询问。 他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是为了想要吃饱?”对方看了眼之前自己给他的饼,还被他牢牢握在手里,只是因为一路的追逐、摔倒,上面已经满是灰尘。 他摇了摇头,“我想见一见,和这里不同的世界。” 那个人愣住了。 “那你跟我走。”那个人还是飞着,一起带走了他。 于是,他又有了家,还有了更多的家人、兄弟。他穿着以前无法想象的漂亮衣服,吃着以前永远吃不饱的饭。玩耍的时间少了很多,因为更多的精力,要放在叫做“修行”的事情上。带他回来的人,现在要他称自己为“师父”。在师父的教导中,他开始经历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自己能够见识更多。 可见识的越多,他自己反而越失落。 “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师父看出了他的郁郁寡欢。 “师父,在外面,真的存在一个和这里不同的世界吗?”他如此询问。 “是的。”师父带着向往的神情,说:“是个比这里更美好的地方。” “可是师父,为什么我还是无法见到?”他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问了出来。 “因为你还太弱了。”师父似乎叹了口气,眼神也变得很深邃,“并且那里,也不是个友善的地方。” “那师父,你能带我去看吗?”他小心翼翼,提出了这个要求。 师父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跟着师父,离开了这片熟悉而贫瘠的土地,一路向东,渡过了黑色的海湾,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是碧蓝的天空,是平整而肥沃的土地,还有四处生机勃勃的人群。一切就和师父说的一样,这是一个完全不同、充满了希望的地方。 同样是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地方。 “他们好像是从沉境来的。” “是真的吗?” “那么贫瘠的地方,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听说那个地方,小偷和强盗倒是最多。” 中伤的言论、鄙视的眼神,如一把把利剑,刺穿了他心中最后美好的期许。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一切。可是他也能看出来,所有人的敌意,都不掺杂任何虚假,完全是因为他的来历,这也让他更加难过。 “你见识到了这里,现在觉得这么样?”晚上,师父这样问他。 “这里是个好地方,但是,不属于我们。”他黯然摇头。 “所以他们不会接受我们。”师父说:“我们终究要回到我们应有的地方,这是我们的命运。” “可是至少,我不想让他们再这样小看。”他的眼中,带着执着的光芒,“我不想再被人看低。”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开始更为刻苦的修行,忍受着孤独的煎熬、困苦,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只希望自己至少能像师父说的一样,变得强一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继续小看。一点点的,事情真的在发生变化,时光流转,他的个子变高、身体更强,别人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他在这里,是人们口中的“大师兄”,是所有人眼中的“大人物”。他几乎快要忘记,在众人的推崇之中,自己曾经那不会令人愉快的经历。 可是现在,随着这个少年的到来,一切的种种,几乎都被从根里沿着他的记忆挖了出来,来自外界的少年,咄咄逼人的态度,在他面前,自己仿佛又变回了曾经弱小的模样,被鄙视、被针对、被无法承认。来自外人高傲的目光,如重锤一般捶打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尊,纷纷如碎片般土崩瓦解。卑微得近乎于屈辱的感觉,在他的心中蔓延,如潮水般湮没了他整个脑海。 子植双眼发红,愤怒地凝视着程末,几乎要滴血的瞳孔,其中隐藏着,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歇斯底里的癫狂。 “两位至少注意下地点。”温珺不得不提醒道,“在妙芳宫的地盘,如果真的杀红了眼,对我们也是不好过。” 言语虽轻,警告之意,却是不问可知。 “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能给一个交代。”程末冷声说。 “你想要和我做个了断是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子植寒声说:“你我的赌局,最后还没有分出胜负。现在就在这里,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最后分个高下!具体的方式,任由你选择,是继续下棋,还是刀枪拳脚,我都会奉陪到底!” 四周一片哗然,谁都知道子植的身份,也知道他说这些话的含义。身为天道盟的大弟子,在此时此刻,居然要作出和这个无名少年不死不休的打算! “用不了这么麻烦,既然这里是赌坊,你我还是按照最简单的老规矩,用骰子来一决胜负!”程末随手从一边的赌桌上拿过一个骰盅,在里面放了三个骰子。 “最后告诉你一声——我叫程末,的确是个无名小辈。但至少也让你知道,今天你输了,到底是输在什么人手里!” 五十九:胜负之数 一张长桌,两个人对坐在最长的两边对面,遥遥的目光投射在对方身上,几乎要洞穿空间。四周的人,围绕着整张桌子,远远聚集了一圈观望,人皆有好事之心,见到此情此景,虽然也一度担心二人真的争夺起来会惹出天大的事端,同时也暗自感兴趣,这番争斗到最后,又会有什么结果。 “双方以骰子点数定胜负,每人三枚,三局两胜,至于具体的方法,以二人商议为准,旁人没有异议。”温珺还是留了下来,客串主持,她自以为至少有她在这里,场面还不至于到彻底无法收拾的地步。“胜负的彩头不变,还是以我妙芳宫提供的天材灵宝等为准。至于具体事宜,还望双方在赌斗时,能牢记妙芳宫的规则。”为了不让事端彻底失控,她还没忘特意强调一下这件事。 说完,她有意无意,多看了程末一眼。 若是在此之前,这种情况她理所应当会偏袒子植方一些。虽然妙芳宫和天道盟彼此之间算不上关系融洽,终究同属于沉境,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适用的。程末自称是个小人物,可看他自身的修为和气度、再看看他身边跟着的叔嘉的举止,谁要是真的将这句话当真,才是愚不可及。 身份神秘之人在这个关头来到沉境这个贫瘠之地,本就让人浮想联翩。更何况在他的身上,温珺还看到了那枚金色的筹码…… “自然遵守妙芳宫的规矩,不过按照你们的规矩,除了最后的赌注之外,我们现在还可以加码?”程末道。 “自然可以。”温珺回答。 “那好,我这里还有四十万筹码,是一开始在这里赢得的凭证,在之前的时候没用到,现在也不用省着了!”程末断然说。 雪轻灵看了程末一眼,将在自己这里保管的筹码统统拿出,一时堆放在桌子边,就如小山一般,引得四周不断惊叹。 “这些,和我的筹码相比,还不到零头!”子植冷笑道:“难道我就要以少换多,陪你这么加码下去?”与子植在之前的赌局中从不同人身上赢来的数百万筹码相比,这些的确不值一提。 “可是我知道,你会跟。”程末直视对方道。 “凭什么?” “凭你想赢我,凭我这四十万筹码,是你在之前唯一没有赢得完全的那一部分!”程末断然道:“你既然答应了我的赌局,自然想赢,而且想赢得很干脆又毫无争议,那么理所应当,你会跟。” 程末的话,如板上钉钉般,不容置疑。 子植听得则非常不舒服,并不是因为对方是胡说,恰恰是因为,这个少年将他的心思,看得太准了。 “把筹码都拿出来,当作赌注!”子植下令道。 “可是……”身后一人为难说。 子植这才想起,自己的筹码,早就在之前的棋局中,被当做赌注抵押了。 “去给他将那些筹码拿出来,一个也不要少。”温珺吩咐一边侍女道。 侍女领命,数人暂时离开了这里。场面之中,也就少有的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能让人安心的空档。 叔嘉这时对程末说:“程兄,按照我的性情,本来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的。不过我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既然你这么决定了,还希望你一定不要输。” “自然不会输。”程末对着雪轻灵,说:“那些孩子,还等着我们把淮岭之树带回去呢!” “嗯。”雪轻灵点了点头。 “好啊,好啊。”苍梧老人还在他们身边,感慨道:“我是老了,早就没了锐气,现在看着你个年轻人还能这么有活力,真是让我感到欣喜啊。” 说话之间,子植的筹码已经全部取来,程末见状,拿起了自己的骰盅,说:“赌点数,大还是小,随你定。” “那就赌小,如何?”子植沉声说。 “好说,别废话,那就开始!”说着,程末拿起骰盅,飞快摇晃起来,骰子在里面“哗啦哗啦”的撞击声,一时不绝于耳。子植依样而为,两方之间,“哗啦”的声音同时蔓延开,闯入围观的每个人耳中,反而勾起了他们的期待。 骰盅里面,骰子变化不停,最后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咚”得一声,程末停了下来,将骰盅放在了桌上,骰子还被扣在里面,没有掀开,子植几乎也在同一刻停下。 二人隔着桌子,遥遥对峙,气势已经在不停交锋。 “我说,你真的行吗?”言归忍不住道:“这里的骰子都是特殊材料所制,无法用真元操纵,难道你仅仅凭借力道,就能控制里面的点数?” “抱歉,不能。”程末说:“我会玩骰子,但还没到这个程度。” “那你还这么言之凿凿,选择这个。”言归有些焦急,“你又青襄法罗盘在手,如果是麻将、牌九一类的,只要对方不再耍赖,你几乎必胜无疑。” “可我从来不会把希望建立在对方不耍赖上,我这么选择,是因为知道这样一定会赢!”程末说着,不着痕迹地向了四周看了一眼。 四下里,围观的人为了看得清楚,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他们两方越来越近。 在这其中,会不会也藏着子植的人?就像一开始的那两个人一样。 程末思索着,嘴上丝毫不停:“还加码吗?” “再加?我怕你没东西可加!”子植冷冷回道。 “那就是不加了?也好,就怕你没这个胆量。”程末不忘冷嘲。 子植眼中寒光乍现。 “开盅,别让大家等得久了,那样谁都不好。”程末说。 子植默然无应,手拿着骰盅,猛然掀开。 旁边之人只看了一眼,无不惊呼不停。 三枚骰子,整齐地堆叠成一列,最上面的“一”点,映衬在所有人眼中,如此的清晰无二。众人一时哗然,谁也没想到,子植摇动骰子,居然直接将三枚摇出了一点来,这可是难以预料的事情。 雪轻灵面露难色,看向了程末。程末却似熟视无睹,拍手道:“三枚骰子只有一点,的确精彩。” “你还能更小吗?”子植道。 “也许不能了。”程末说。 “所以要认输?” “这才只一局,算什么?况且,谁说我要认输了?”程末一边说着,抬手放在了骰盅上,狠狠一拍。 “咔嚓!”整个骰盅,连带着里面的骰子直接被拍成碎片,众人一时愕然,继而议论不止。子植更是皱眉,不知道程末在搞什么鬼,拍碎骰子,算认输? “这下好了。”程末道。 “什么好了?”子植追问。 “结果已经出来了啊。”程末说。 “结果?”子植说话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脸色陡然发白。 “没错,三枚骰子比大小,谁小这局谁赢,你是一点,但是我……”程末一边说着,将骰盅的碎片捡起来扔到了一边,只剩下里面被碾成粉末的骰子,“三枚骰子,没有点,这算不算比你小——而且一开始说的,遵守妙芳宫的规则,那规则里,没说不让把骰子砸碎?” “哗!”这一下四周的议论,是彻底无法停下了。谁也没想到,程末居然会用这种近乎于赖皮的方法。 子植的脸色阴晴不定,可不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话中的漏洞,骤然看向了温珺,想让她给个具体说法。 温珺略一沉吟,当下点头说:“的确,这里的确没有规则说不能破坏骰子。但现在既然你的骰盅骰子都碎了,不如先换一副新的。”说着,就要让侍女再送一副给他。 “不用,既然是我闯的祸,自然是我自己解决。”程末一边说着,阴寒的气息从他的手中发出,坚冰覆盖在破碎的骰子、骰盅上,居然逐渐将这些碎片重新凝固成形。美中不足的,是骰盅的外壳有着无数裂痕,无法彻底恢复如初。 “好,这一局算你赢了!接下来,我们赌大!”子植到底不是寻常人,也是很快恢复了过来,重新将三枚骰子再次收入骰盅之中,摇晃起来。程末也跟着动作,摇动片刻后,双方再次同时将骰盅扣到了桌子上。 “这次还加码吗?”程末再度问道。 “加!”子植干脆回答。 “加什么?” 子植将自己腰间一个乾坤袋解了下来,放在了筹码相同的位置,道:“这里面的东西,价值不在数百万筹码之下,如果你赢了,可以全部拿走!” “那可真是够贵重的,你想要我跟什么?”子植的乾坤袋,的确是件吸引人的东西,稍稍思考就能意识到,他身为天道盟的大弟子,即便在这等地方,好东西也不会缺少。可同样意味着,他所贪图程末身上的东西,也不是轻易之物。 “你的那把剑!”子植说:“我就要它!” 子植的眼光自然敏锐,他一眼就能看出,程末腰间的宝剑,绝非平常法宝。 “它可不在玄器之下,里面还有着我的烙印,你确定你拿到了它,不会因为无法使用而变成废铁?”程末微微冷笑。 “这个我自有计较!” “好,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计较的!”程末豁然打开了自己的骰盅,被寒冰包裹的三枚骰子还在滴溜溜旋转,最终停下,点数定格在三个“六”上。 “十八点,你又怎么说?”程末问。 “十八点罢了,自然很轻易!”子植随意回答,掀开了自己的骰盅,只见里面有两枚骰子完好无损,都是“六”点,最后一个骰子,则分为了两半,一半仍旧是“六”点在上,另一半则是“一”点! “十九点,这次是我赢了!”子植说。 “看二位争夺的如此激烈,也让我大开眼界。”温珺忽然叹气说:“那最后一局,我想多补充一条规矩——不管是谁,都不允许再破坏骰盅和骰子,不然的话,就算是对方自动获胜。如果一直让两位这么各耍手段,也是难以预测。” “自然可以。”程末点了点头。 子植换做了新的一个骰子,重新发问道:“那第三局?” “自然还是比大。”程末说:“你我在争的,不就是一个高低吗?总比小,也不怕灭了自己志气。” “我倒是也想看看,你的志气,又能不能帮你最后赢下一局!”子植再度拿起了骰盅。 程末同样举起了骰盅,正在此时,他忽有所感。 周围的一圈人中,在靠近自己的位置,明显有一个人,不自然地向前跨动了一步。 程末心中一定,也不管他,飞快摇起了骰盅。 这一下的摇动时间,似乎格外漫长。众人等了许久,才见二人又重新停下。 像是怕程末再出什么手段,方一放下,子植飞快就掀开了骰盅,露出了里面完好的三枚骰子,其中两枚已经露出了“六”的点数,而最后一枚还在旋转。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最终停在了“五”点处。 “可惜了,你是没能开出来最后的豹子。”程末感知着身边人的气息,说。 “那要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子植道。 “到了现在,我还要加码,你同意吗?”程末说。 “你要加什么?” “一件灵媒!”程末抛出了惊人之论,“我有一件灵媒,不过因为一些原因,现在不在身边,但你要是赢了,我绝对会把它带来给你!” “灵媒?”听得周边的人似乎因为这个词陷入了震惊的状态中,子植也自然明白它的价值,是真正的有价无市,不过却说:“你既然现在拿不出来它,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况且这样东西太过贵重,我也没有能抵偿它的东西可以作为赌注。” “放心,你有。”程末道。 “什么?” “你的右手!”程末说:“我要是赢了,这把剑还有灵媒都能给你,但你要是输了,我就要用这把剑,把你的右手砍下来!” 如此惊人之论,直接让在场所有人由震惊转换成麻木状态。而也就是在这些中,程末分明感觉到一道视线,就像穿透了自己手中的骰盅,将里面的情形,看得历历在目。 六十:得失不定 听程末如此说,子植道:“你是觉得自己必胜无疑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的骰子还没有打开,胜负还在未知之间。”程末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抚摸着骰盅。 “那好,就打开!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想要我的手!”子植似乎笃定程末不可能比他点数更大。 温珺面色微变,准备想阻止二人不顾一切的对赌。 就在一刹那间,程末察觉到,子植和自己这一边的某个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之后,子植明显安心了下来。 “好啊,胜负之数,现在也就揭晓了!” 在温珺说出话之前,程末陡然将骰盅彻底掀开。 一切,尘埃落定。 所有人不由自主,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这最后的结果。 “六,六,六。三个六,十八点,我赢了!”程末将一个个骰子示意出来,缓缓道。 雪轻灵如释重负,叔嘉也露出了宽心的表情,苍梧老人见到这个结果,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唯独只有子植,在一片喧哗中满脸震惊,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程末道。 子植血红着双眼,瞪着程末,内心之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充满着不甘、愤怒、疑惑……忽然回过神来,指着程末大声道:“你出老千!” “你凭什么说我出老千?”程末眼睛稍稍眯起,道。 “你将骰子换了!明明只有两个六、一个一,按理来说只有十三点!这是不会错的!” 没错,子植得到的信息,就是如此。 “可是这上面分明就是十八点!况且,你口口声声说我出老千,你又怎么知道,我里面的骰子,本来应该是什么点数的?”程末反问道。 子植一时哑口无言。 其中的原因,他自然有自己坚定的理由。但是在当下,他又不可能说出口! “天道盟大弟子,就是这么前言不搭后语吗?信誓旦旦说我出老千,却一点证据也拿不出。而且,还能说出我应该有多少点数,这是让人好奇呢。” 程末一边说着,视线随意扫动,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对方不敢和程末对视,立刻低下头去,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程末也不再管他,重新转向了子植,说:“却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赌注?” 子植一怔,继而面露震恐,冷汗从后背冒出。 四周围观人听到他这么说,也是心中一紧,心说这个少年时真要较真不可? 赌注里的彩头、灵石、法宝等暂且不论,他和子植可还是押上了子植的一只胳膊,难不成,这少年还真是要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将子植的手砍下来? 这可不仅是天道盟大弟子名誉扫地,更是狠狠在天道盟的面子上抽了一把,绝对会震动整个沉境,怎么往严重说也不为过! 他到底是谁?背后又有什么势力?难道真的有这个胆子吗? 温珺也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要开口劝阻。 “妙芳宫的规矩里可是有一条——违背赌约之人,一缕严惩不贷!这个赌约,可是我和子植亲口所立、温小姐作为公证人、大家一起见证的。严格来说,温小姐你也算当事方,难道你自己,也想违背这条规则吗?”程末冷笑道:“这,也算明知故犯?” 程末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故意用这条规矩先堵死了包括温珺在内所有异议者的嘴。 温珺也是没想到这程姓少年居然如此能说会道,当下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想好的一套说辞,全都堵在了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最终,她能说出的话,也只有一句。 “你到底是谁?” 就像是苍白的询问。 “呵,谁知道呢,”程末自嘲了一下,说:“就连我,也想知道这个。” 迷惑的发言,一时之间,让子植和温珺都不解其意。 少年的话,看似是故弄玄虚,可不知为何,言下透露的,却也有着难言的哀伤。 仅仅刹那间的疏忽,他们忽然发觉,原本站在原地的程末,消失不见了! 继而,残影绰绰,一道劲风,对着子植扑面而来,剑的寒光夹杂在其中,如隔空之刃,所过之处,虚空碎裂。这一剑正朝着子植的右手而来,干脆利落,丝毫不留任何余地。 程末是真的不留颜面,打算直接下手了! 猝不及防之下,子植只得暂避风头,步伐连退,躲避不停,他的动作不可谓不迅疾,天道盟第一大弟子的名号,果然不是虚妄。然而不论他如何躲避,自身却都像陷入到一个迷宫之中,所有的退路已经被彻底封死,再如何退,也逃不出剑锋的范围,连续的剑气,如山岳一般,不断倾轧过来。 “尔敢!”子植的人怒喝一声,立刻揉身而上,真元纵横,充斥场间,不仅逼得四周人不断退后,连原本赌博的桌案,也被磅礴的真元力量撕裂。遮天盖地的元气,全都攻击向了后面的程末,任是他现在如何强大,同时抵挡这么多人,也是决计无法。 火光点点,如星空密布,闪烁不息,继而汇聚成一片火海,燃烧着这片真元,以其为源,火势愈发汹涌,烈焰之中,隐隐居然出现了宫阙、山峦、飞禽、走兽……天地万物,包罗万象,以火为引,尽数显化。 叔嘉将日涌心炎的绝学尽数施展而出,如一只画笔,天马行空,尽数挥毫而出,想象丝毫无法限制他的发挥,如造物主一般,将心中的一切,全部描摹出来。 雪轻灵手握长笛,风声灌注而入,笛声响彻不息,音节的颤动,带着某些旋律,暗合奇妙的节奏。与之契合之下,对方的招式纷纷崩溃退散。 就连苍梧老人也一起出手,纯粹的真元自全身出现,虽然绝学远没有那么精彩,可胜在天长日久的打磨,足够浑厚,化成了一座土墙般,将那些袭击程末的真元,彻底堵在了后面。 在三人的加持下,程末也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剑锋所至,招招必点子植周身要害,而最终目标不偏不倚,仍旧围绕着子植的右手,完全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可子植也不是易与之辈,同伴给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他也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反击。随手而为,程末的剑气也在不断化解,虽然锋刃依旧汹涌,但还是没有一点可以沾到他的身上,纷纷绕行而去。 “温小姐,子植他胆敢反抗,也是违背了我们的赌约,难道你作为东道主,也决心坐视不理,任由他破坏妙芳宫的规则吗?”程末不忘如此说。 温珺眼中光芒变换不停,此时她作为东道主,却仅仅选择袖手旁观,既不出言阻止,也选择两不相帮。毕竟现在的情况,二人还处于僵持之下,结果如何,仍旧是未知之数。 “原来妙芳宫不仅擅长晶莹赌场,还喜欢拉偏架!”程末无不嘲讽地说。而他这一句话,温珺无论如何,也是不再回应了。 “你这样,真的好吗?”言归忍不住问道:“先是咄咄逼人,要砍子植一个胳膊,等于得罪了天道盟;现在又出口伤人,非要逼着温珺表态,难道就不怕得罪妙芳宫。” “我直接在这里出手,相当于已经撕破了脸,得罪不得罪她,区别有那么大马?” 程末的回答,干脆利落,毫无踌躇。 子植闪身之间,大地之上,忽然隆起,如一座座小山平地而起,遮蔽了程末所有的剑势。浑厚的土之元气,即便程末的五岳真形图,居然也仍旧比不上。万千剑气,短暂完全失去了目标,程末也被困在了山丘之中,如迷宫般失去了东西南北。 “虚空之内,无所不往,给我破!”程末真元涌出,太一虚空道变化,一道屏障自他全身而出,带着玄妙的力量,一时之间,不断扩散,四周的阻碍,统统被横扫一空。视线之内,毫无障碍。程末目光变换,却也没有看到子植的身影。 “程末,身后!”言归立刻提醒道。 披靡之风,从程末的身后无边而起,如飓风横扫,撕天裂地。程末转身一剑,剑锋所至,正中一只钢枪的尖头,“乒”得一声,震耳欲聋,枪尖却没有被程末挑开,仍旧直直向着他空出的胸门刺来。 寒气迸发,雪花纷飞,变为坚冰,层层抵挡,化解着枪尖的气势。冰层不断破解,冰晶散乱,最终仍旧破开了最后的阻碍,正中程末的胸口。 一击得手,子植却转瞬察觉到不妙,枪尖怼在程末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入体,只若刺中了钢板上,细细看去,自身的枪尖末端,隐隐居然还有弯曲变形之意! 子植心中之惊骇,当真是难以复加。程末却不会单纯挨打,剑势陡转,如风车一般,滚动不停,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几千几百把剑,朝着子植团团而来。同时他身体发劲,陡然将子植的长枪震开,正面向着对方冲去。 枪势凶猛,如长龙抬头,大开大阖,举手投足间,有吞天吐地之感。剑走轻灵,如乌云探月,光辉蔓延,则无所不至,每每能在最为巧妙的时机,斩出难以置信的一剑。二人枪来剑往,眨眼间不知对拼了几千几百下。“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愈发嘹亮,震动着人的鼓膜,几乎都要被穿透。 子植又是一枪刺来,程末转身躲过,而他的身侧被锐风扫中,一件东西,被疾风裹挟,掉落了下来。程末一剑逼退了对方,剑意涌动,血红的剑气缠绕着剑身,三尺剑如同一只猛兽,从沉睡之中缓慢苏醒。而在广界钟之内,第二道剑纹,也摩擦出狰狞的剑音。 程末的气势陡然更强,子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只能严阵以待。 可是突然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似乎有光芒闪烁,定神之后他才发觉,原来是一枚自己随时带在身上的令牌符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在闪烁着光芒。 子植飞快将他握在手心,用心体悟之中,猛然有所感觉。 就在同一刻,他分明看到,另一道光芒,在程末掉在地上的乾坤袋中,开始不停闪动。 “暂且停住!”他遽然大喊道。 原本他的四个人,闻言立刻摆脱了叔嘉等人的纠缠,站在了他的身后,看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想来刚才的局面,应付起来也丝毫不轻松。 程末不解对方的举动,只是冷声道:“怎么,想要认输,自己将胳膊砍下来给我吗?” “倒是绝无此意!”子植冷哼一声,继续道:“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那要看我有没有心情回答。”程末见雪轻灵和叔嘉等人都站在了自己这边,也是放心了一些。 “你必须回答!”子植直视着对方,用着逼问的语气说:“它在闪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程末见到他手上闪光的令符,又见到自己在地上的乾坤袋里面也有什么在发光,隐约想起了一件事。 “这是师门给我的一枚搜寻符,专门用来找一件东西!”子植一字一顿,道:“数月前,我天道盟遭遇不测,本来要送到的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却被歹人中途劫走,至今下落不明。师门将这种搜寻符给了门下许多弟子,一旦那件东西靠近了它的范围内,必然发出光芒来指示。” “现在,想请你给我解释一下,你的乾坤袋中到底又有什么,为什么我的搜寻符,居然会有所反应!” 程末面色阴沉。 而温珺的脸色,陡然变了。 六十一:高谈阔论 在场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散漫的气息,都如钢针一般,一根一根,全都指向了程末他们,说是“千夫所指”,自然显得言过其实。可局势不妙,也是显而易见的。 程末的感官敏锐,自然也能察觉,仅仅因为子植的一句话,温珺已经隐隐站在了自身的对立面,而和子植站到了一起。至于她原本的态度,到底是和稀泥还是坐山观虎斗,反而无关紧要了。产生这样变化的原因,则更为显而易见。之前程末和子植的争斗,完全来自于二人的赌斗和与之产生的恩怨,拼死拼活,所争的看似是“道理”,实际上不过是“意气”。二人都无法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去分出谁是谁非,本身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温珺一开始选择袖手旁观。 可直到子植点出了这一点,一切就彻底不一样了。天道盟丢失了自己的东西,现在子植又怀疑到了程末的身上,自然由原本的意气之争,变成了真相的寻求。自然而然,温珺所更倾向的,就会是同为沉境势力的子植一方。相对于倾向于程末这个身份不明、现在又有“盗窃”嫌疑的人,和子植一起将真相查明,不仅是温珺,也是在场所有人暗自所倾向的。 程末眉毛微挑,长剑伸出,剑尖将自己的乾坤袋从地上挑起,也不管它里面发光的到底是什么,反手握在手心中,不再给他人看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就让我再说一遍,”子植冷冷道:“我天道盟……” “你再说一万遍我也不明白!”程末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说:“你爱丢了什么丢了什么、愿意去哪里找就去哪里,只是别怀疑到我身上。我初来乍到,从未有过、也没心思和你们打交道,至于你们到底又丢失了什么,和我也没有一毛钱关系!” 一边强硬的回答,程末在心中想的,是和叔嘉乘船来到这里时,所经历的遭遇。 神秘的劫匪、争夺的多方、还有心急如焚的天道盟之人所丢失的东西,种种乱麻捋顺到今天,居然再度交织在了自己身上,这也让他心中暗自吃惊。 可不论如何,他也都没有再听子植的话的必要。因为对方的怀疑,难道自己就非得自证清白?且不说自己根本没这个心思,对方又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来命令他? 毫无由来的指令,也是让程末最为不屑的。 “程公子,事到如今,把话说得这么绝对,对谁也都没好处。”温珺也开始说:“子植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在座之人大多知道,数月前在沉境内,天道盟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无故丢失,现在还一无所获。如果你的确知情,还请把你所知道的先说出来,假设确实与你无关,也能大大减轻你的嫌疑?” 温珺尝试着将话用最和善的方式说了出来。 “减轻嫌疑?我的嫌疑?你们定义的嫌疑,还是自己慢慢玩去!”程末根本不领这个情,从一开始他就能看出来,只要他敢接这个话头,无形中等于承认了自己真的有“嫌疑”,到时候只要对方再稍加发挥,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到时候哪里还会给自己要辩驳的道理?“你们自己丢了东西,不去找至关重要的证据,现在反而怀疑来、怀疑去,而且既然如此重要,你不去好好搜寻,倒是有心情来这里寻欢作乐,又算是什么意思?” “证据,我已经找到了!”子植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搜寻符已经有了感应,你又敢不敢将你的乾坤袋打开,让在座之人看一看,里面到底又有什么?” “既然这样,那好啊!”程末似乎作出了松口的态度,同时也感觉到,雪轻灵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以此表达她的担忧。程末转头向她示意无事后,又继续对子植说:“你想要看这乾坤袋?也容易,先把你的右手砍下来再说!先前的赌局中,你已经输了,现在也就别婆婆妈妈,找这么多借口来推脱!” “你——”子植万万没想到程末如此强硬,用长枪直指着对方,眉毛倒立而起。 程末负剑而立,不再多说,他的身后,隐约可见,一个巨大铜钟的虚影,所发出的,并非悠扬的钟鸣,而是如擂鼓一般,奔腾不息。 看样子,在二人先分出高下前,一切也都不可能有任何结果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悄然屏住了呼吸。现场的压抑,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承受。这就像是两只猛兽,在争斗中短暂的休息,谁敢多发出一点嘈杂,都会瞬间激怒他们。 “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也就在这个环境中,格外突兀。 如滴水穿石,空谷传响,打破了冷寂的沉闷,将人的思绪从原本的紧绷,硬是拉了回来。 就连程末,也是一怔,他完全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事。滴下的水迹,正好在他和子植的中间处,一点一滴,从高空落到地面上,延伸成一片水迹,还带着馥郁的芬芳。似乎是棚顶不知何时漏水,可稍加思考,就能直接否定这个可能。沉境土地贫瘠、天气干旱,平时素来少雨,况且妙芳宫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屋顶破损这么低级的错误。 不约而同,在场所有人一起抬头向上看,第一眼看到的,是房梁的黑暗处,露出一个酒壶的一角。壶嘴侧翻,正对着下面,壶嘴中滴下的酒,也是从此而来。不过也能够猜出,这个酒壶也一定已经空了个七七八八,不然滴落下的就不是几滴残救了。再一细看,隐约才能看出这个酒壶似乎是被拿在一只手里的,也就更让人惊讶。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在上面。 温珺的脸色立刻严峻,对身边的侍女发问道:“他是谁?什么时候上去的?” “哎呀,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侍女们纷纷推诿不知。 程末的心里,震惊得更为无以复加。他雀阴已开,对于周遭的事情都有奇特的感知,更兼有青襄法罗盘还在不停盘算,按理来说,不可能有人能瞒过自己的感知。可这个人,不仅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上面,直到他露出破绽前,自己连他的存在都无所察觉。 这给他的冲击,就是非同寻常了。 “啊——哈——”房梁上的人,还打了个哈欠,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慢慢爬了起来,晃了晃酒壶,听到里面空空如也,摇了摇头,随手将它扔了下来。 下面的人慌忙闪过,生怕被它砸到。 而在同一刻,这个人也翻身跳下,这是个年过四旬的壮年人,身材高大壮实,仪表堂堂,胡子剃得很干净,头发却很凌乱,既没有扎起、也没有梳理,而且刚一落地,就能让四周人都闻到他身上那浓郁的酒气。 他却不管这些,环视一周,发问道:“还有酒吗?” 听他的意思,似乎这里不是赌坊、而是酒馆。 他是背对着子植和温珺,看这身形和听到他的声音,二人只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到是谁。 周围的人听他发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窃窃私语落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淡淡“咂”了一声,转过头想要再问,视线落在了程末身上,又转向了叔嘉,愣了一下,然后说:“是你们啊,居然还留在这里。” 程末和叔嘉对视了一眼,颇为疑惑。 “记不得我了吗?”他笑了笑,说:“沉境不是个好地方,你们为了救朋友而来,如果已经成功,还是早些离开。风华正茂之年,搭在这里,可是不值。” “我想起来了!”叔嘉听到他的声音、和这些话,恍然大悟,“船舱里在隔壁的人,原来是你!” 程末则看着对方,许久无言。他想到的,明显更多。不仅仅是船舱里,在峡谷间、茫茫尘沙中,同样是这个人,悄然无声地杀了囚禁雪轻灵的所有人,之后飘然离去,没有让自己找到任何痕迹。 唯一的收获,就是捡到的那个已经空了的盒子。 空的盒子? 程末马上明白了什么! “居然是你!”温珺和子植也转瞬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只是他们的面色,有些发白。 可此时,温珺至少也算这里的主事人,即便情形已经明了,她还是只能说: “不知神剑宗宗主——沈阔言来此,又是为了什么?是有事情想指点我们这些晚辈,还是有话想让我转达给宫主?” 六十二:上策下谋 “沈阔言”三个字出现的一刻,出乎意料的是,周围人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哗然、不可思议。诚然他们不可能都认识这位神剑宗宗主、沉境内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但对于这个素来神秘的人,他们无一例外,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惊讶、羡慕、恐惧、钦佩等等情感,奇妙地混杂在了一起,实际上暗示了对于沈阔言,他们并不是从心里这么接受。 身份离奇、来历古怪,多年之前他带着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片贫瘠之地,不由分说地强行圈地立宗,在此扎根建派,曾一度引起了诸多势力的不满,包括天道盟盟主公冶涉和妙芳宫宫主云晟恭等都曾向其发难,然而最终无一不被他沈阔言挡下,化解无形于危机中,就这样他带领着自己的一群人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自此之后,所有人又一度人心惶惶,以为他要率领神剑宗在此地称雄,掀起血雨腥风几乎不可避免。就在这个时候,更为出乎意料的事情,也就此发生,沈阔言宣布神剑宗从此后闭关自守,不再和外界轻易往来。人们惊讶之余,发现神剑宗所在的那片山谷,真的被他们彻底封锁,沉境大陆之上,轻易再也见不到他们的人,仿佛他们从一开始也就不存在,任由来去,不过均是幻梦一场。 然而所有人知道,神剑宗只要还在这里一天,不与外界交流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也有人声称不止一次见到了沈阔言出现在外,还有流言说他一直和公冶涉和云晟恭保持着私下的联系,然而归根结底,这些不过都是传言,从没有人亲眼见到过。 到了现在,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阔言直接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而且一开口不问别的事直接向所有人要酒喝,自然给所有人的感觉,也是五味陈杂。 对于温珺的话,沈阔言似充耳不闻,他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仍旧向着周围询问说:“到底有没有酒啊?” 四下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阔言面露不耐,正要再说什么。 “我这里有壶酒,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程末一边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随身的酒壶,递给了沈阔言。沈阔言也不客气,接过来后拔开了塞子,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闻,也不说话,仰面饮酒,“咕咚咕咚”,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壶还给程末说:“北域的酒,的确够烈,可惜香醇差了点。” 程末诧异于对方直接点出了酒的来源,这是否也意味着,他知道自己的由来? “沈前辈你……”温珺见状,正要答话。 “别叫我前辈,我和你们交情没这么深。”沈阔言摆手,打断了她,也没有不耐,只是照常说:“我也没有话要带给你们宫主,她过生日又要摆什么宴席,我更没有兴趣。” 温珺好似碰了一鼻子灰,当下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不过你要是问我来做什么,我也确实是有事才来的。至于为了什么,也是和他有关。”沈阔言说着,用手指向了程末。 程末和叔嘉等人均是一呆,不知沈阔言指的是什么意思。 “把东西拿出来。” 沈阔言一句话说出,程末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手上的乾坤袋就已经被他一把拿过。沈阔言随手打开它后,从里面只摸索了片刻,就掏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上用黑漆烙印的痕迹,此刻一闪一闪地发光。 “就是它!”子植睚眦欲裂,对程末厉声道:“你还敢说自己没有关系!” “那你倒是冤枉他了。”沈阔言冷声道。 子植不解。 “你拿去,自己好好看看。”沈阔言随手将之抛给了子植,子植慌忙接过,打开一看后,瞳孔皱缩。 盒子里,空空如也。 “你……”子植本以为是程末又将里面的东西自行拿了出去,抬头一看,全身发紧,僵持在了原地。 沈阔言的手心里,明晃晃的放着一件东西,通体浑圆,碧绿娇小,是一粒种子,已经在顶端抽出了些许嫩芽,充裕的生气,从里面浓郁释放,众人笼罩在其中的范围内,犹如沐浴在春日阳光下,说不出的温馨惬意。 这才是盒子里原本的东西,它居然在沈阔言的手上! 而与此同时,程末身边的另一个乾坤袋,分明一动。 他最重要的东西,都分开后贴身收藏,以保万全。至于这个乾坤袋中,此刻对这枚种子产生了反应的,则是那一朵得自桂敛锋遗骸的尽颜兰! “恐怕是本来就充满生机的它,感应到了同样生机富裕的东西,产生了共鸣。”言归一边说,望着前面沈阔言的背影,严肃地道:“要说这个人,也是的确够强,单论修为,就丝毫不在陆俨望之下。以剑为本,身上却丝毫没有剑的锐利,完全达到了神莹内敛的境地!这般的高手,为何无缘无故千里迢迢、来到这沉境处处贫瘠的地方扎根立派,真的是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前辈给我一个解释。”子植深吸一口气,事情发展到如今,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盘算之中,他试图寻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我说了,别叫我前辈,我和你们没那么熟。而且,按理来说,我也没有和你解释的必要。”沈阔言神态冷淡,和他的名字相反,他似乎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素来不喜多说。 程末暗中叹了一口气,不过三言两语,在心中他已经拼凑出整个事件的大概面貌: 他们乘坐的那艘船中,里面就放着这件要秘密带给天道盟的奇特种子,虽然不知道天道盟到底要用它做什么,但像沉境如此贫瘠的地方,这类灵气充裕的天材灵宝,始终是价值连城之物。妥善使用,会发挥出原本难以想象的作用,这想必也是天道盟自己的目的。 可所有人、包括天道盟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秘密运货的船,却会在葬涯湾遭遇劫匪。更没有想到的,是沈阔言他,居然也在那同一艘船上。或许他只是出于自卫的想法,杀死了那些冒犯自己的人,之后在对付他们的过程中,无意发现了这枚种子。而之后,它也就落在了沈阔言的手上,直到今天发生的一切。而不仅是天道盟,连程末他们自己,也一直被蒙在其中。 可是还有地方解释不通。 包括沈阔言为什么会出现在山谷中? 他为什么又悄悄解决了那些人,而自始至终没有和自己见面? 又为什么,要将这个空盒子留给自己? 程末望着沈阔言的背影,疑惑萦绕在他的心中。 可此时,他只能等沈阔言的下一句话。 “那还请前……沈先生将它还给我,这本就是我天道盟之物,”子植说:“实际我见它没有落在一些心怀不轨之徒手里,而是在沈先生手上,也是暗自宽心了一些。以沈先生侠肝义胆,定然不会做出违背侠义之事。倘若今日能将之物归原主,我不仅他日必有重礼相赠,天道盟此后和神剑宗必定会交好,若沈先生的宗门有什么难处,也尽可以来找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必定不会推辞!” 子植最后的话,不仅在暗中捧了沈阔言一把,也是以宗门为引,抛出了两方交好这个天大的“礼包”。谁都能知道,让天道盟作出这种承诺,到底是多么稀罕的事情。神剑宗虽然为外来者,但以此为契机,未必不能真正扎根在此。 这也是子植的把握所在,他认定沈阔言作为一宗之主,即便不考虑自己,也要为了自己的宗门考虑。 “呵——”一声轻笑,却从程末的口中发出。他自然会笑,而且笑的理由,和子植认为沈阔言会接受他的话的理由,一模一样。 突兀的笑声,让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全放在了程末身上,这里面也包括沈阔言在内。 “你笑什么?”沈阔言回头,开口问道。 “前辈自然知道。”程末回答,不卑不亢。 沈阔言沉吟片刻,突然询问说:“你叫什么?” “程末——这是个有点怪的名字,但我之所以叫它,是因为我的生日,是一年的年末。”程末说。 沈阔言点了点头,之后许久无言,不知他此刻又在思考着什么。 “沈先生……”子植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想要回它,也是简单,我可以不要你的回礼,至于什么结盟一类的,也还是算了。只要一个条件,你们随时可以把它拿回去。”沈阔言忽然道。 事情居然这么简单,子植也是意想不到,正准备听沈阔言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然而沈阔言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让你的师父自己过来找我,这枚种子,我自然就还给他了!” 子植面色苍白,温珺也是眉头紧蹙,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听到沈阔言这么说,更是几乎要炸开了。 让公冶涉仅仅为了一枚种子,特意去神剑宗宗门拜访,去找沈阔言,这是什么行为? 倘若身为一派之主,真能为了一件事如此低三下四,还是对自己潜在的敌人,那他这天道盟主,可以完全不用去当了。 也就是说,沈阔言提出了一个对方完全不可能接受的条件,意味着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打算将它还给天道盟! 岂止是碰了一鼻子灰,子植他根本就是碰了一头钉子! “沈先生难道就执意如此吗?”子植面色不善,勉强道。 “条件我已经提出,就不会改。接受与否,全在你们。”沈阔言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倘若你能替他公冶涉答应下来,我现在就回神剑宗,等待他大驾光临!” 众人听这一句话,就知道这几乎堵死了子植所有的退路,天底下哪有徒弟替师父答应事情的道理。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了,晚辈这就告退!”子植愤愤一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沈阔言的声音,再度冷冷传来。 却听他继续说:“我说了,这次来是为了他的事情,他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沈阔言一边指着程末,缓缓开口,对子植的背影说:“你和他之前的赌局,应该是彻底输了。赌约,难道不打算履行吗?” 六十三:莫许提往 沈阔言的话,平平无奇,落在其他人耳中,却让人不寒而栗。 赌局之后,履行之前的赌约,本身就是天经地义。俗话说“愿赌服输”,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一开始也就不要过来更好。 就连子植本人,对这点也是认同的,从他放弃了彩头的争夺、之前留下的乾坤袋也没有收回,可见一斑。 但谁都知道,双方争议的本质,到底在于什么。 是程末提出的那一条近乎于羞辱的赌约,子植接受了之后、却几乎不可能履行。 而现在,沈阔言站在程末的一方,主动提出“履行赌约”这件事,所指代的,自然不是那些彩头、或者乾坤袋里的东西。 所有人心中,都暗自捏了把汗。心想沈阔言来此,本来以为他能化解这段争斗,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是来拱火的——不,是直接来火上浇油! 温珺不知不觉,已经慢慢退到了后面,局势发展如此,她即便算是东道主,此刻也无法再做什么。不过暗自之中,她手中拿出了一枚符文,这是一枚时空符,只要将之捏碎,就能打开一道虚空门户,持有另一枚符文的人就能从另一边直接走来。 不过。 一道锐风,间不容发,贴着温珺藏着的那只手而过,锋刃砸入地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最为奇异的是,在那道痕迹之外,居然没有任何散碎的裂痕。正常来说,一道锐风打到地上,因为力量的散溢,会在周围留下无数延伸的痕迹,像蜈蚣爬过的痕迹。可是在这里,没有出现。所有的力量完全凝于一点,留下了光滑无暇的痕迹。 “你要是想偷偷通知云晟恭,我保不齐先砍下你的手。”沈阔言平静的话语,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事实。他是神剑宗宗主,身上没有带一把剑。双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但就在刚刚,他分明发出了远超程末的摧枯拉朽的剑气。、 明明没有剑,剑气却无所不在。 温珺顿时一动不动。 沈阔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子植的背影上,说:“想好了吗?是遵循赌约,还是……” 沈阔言看似还给出他第二个选择,实际上,相当于什么也没说。 而且也不难猜测,如果子植他敢不接受第一条,到底又会有什么后果。 “你不要太欺人太甚了!”四个人将子植牢牢围住,冲着沈阔言大喊道:“他可是天道盟盟主的大弟子,而你不过是一外来之人委身于此,内无威望外无根基,至少想清楚,你执意这么做的后果!” 语气虽重,却不过色厉内荏,这点他们自己也知道。 眼前的人是谁?神剑宗宗主沈阔言,让天道盟盟主公冶涉和妙芳宫宫主云晟恭都奈何不得的人,天道盟大弟子的名头,难道就可以压住他? 可他们现在也只能赌这一把,赌沈阔言真的会看在天道盟的面子上退缩。 沈阔言面色不改,随手一挥,子植的四个手下各自倒在地上,身上全无伤痕,却已经断气。剑的气息,从他们的七孔不断渗出,不知道沈阔言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可是就在刚刚,他的剑气,就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体内的生机! “想好了吗?”沈阔言继续平声追问。 子植浑身颤抖,下定了决心般,缓缓转过身来,牙关紧咬,僵硬地伸出了右手,恨恨地道:“如果是前辈想要我的这只手,今天,就将它拿走!技不如前辈无力改变什么,被你当作惩罚取走了它,我也心甘情愿!” 到了这种关头,子植反而想通了些。如果是对沈阔言,对方的修为远强于自己,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那么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也不算太大的羞辱。 而所有的恨意,自然都倾注到了程末身上。如果不是这少年最早提出,自己也不必遭受这等劫难! 他的双眼,红的几乎要滴出鲜血来。 沈阔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程末。 程末无言,凝视着子植片刻,看到了对方的愤恨、不甘、屈辱等等情绪。无声的感觉,也酝酿在他自己的心中。恍惚中,他想到了什么。 他开口说:“收回你的胳膊,暂且存放在你自己这里。” 子植一怔,周围人都是有些呆滞,完全意想不到。 “我之前说了,你的胳膊,我要自己来拿。现在,你是被逼迫下,才不得已如此。这种情况,我很不喜欢。不是我自己要拿的东西,我就不会去要。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它暂且继续长在你自己身上,等到过后,我再来凭自己取回!” 这是程末作出的抉择。 “既然你自己愿意如此,我也不多管闲事了。”沈阔言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温珺,道:“那把你们的彩头,也都拿来!” 沈阔言俨然成了这里的主事人,温珺也不敢怠慢,立刻托侍女去取东西,片刻之后,数个侍女回来,当先一人打开一个乾坤袋示意给程末,程末分明看到,里面是一株已经快要长成的树苗,上面还结着数个尚未成熟的果子。而其他侍女所拿的,要么是一些五色土壤、奇特彩石、纯阳灵水等等。 温珺将之全部交给了程末,说:“这就是淮岭之树,而其他的,则是用来培育它的灵物原料,将它带回后栽种在地下,然后用这些精心培育,即便是沉境的土地,也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栽种成活。” “在沉境,这样一株植物加上培养之法,的确是价值连城了。”程末也不客套,直接全部收回。这样一来,自己原本来此的目的,也是完满达成。 雪轻灵另一边手脚也不慢,到了子植的那边,将他的那些筹码和放在桌上的乾坤袋统统收起,对着子植笑着说:“拿不走你的右手,先把这些带回,也不算亏本。” 子植一听这话,真的是要气得七窍生烟。本以为必失无疑的胳膊重新保住,心情大起大落后又被这个丫头嘲讽,羞怒之情一时无以复加。 该处理的事情,也都一个不落的处理好,在此时,沈阔言忽然一言不发,向外走了出去。 “沈前辈!”程末还有话要问他,当下立刻跟了上去。雪轻灵和叔嘉也是跟上,不过叔嘉走在最后,回头看了苍梧老人一眼,示意他是否要跟着一起。 老人望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 叔嘉点头后略一行礼,立刻飞身跟上来前面三人。一行四人就这么直接离开了这里,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敢阻拦,更不敢去追。 等到所有人走远后,子植抬起的右臂,才僵硬地放下,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依然觉得心有余悸。眼光闪烁不定,不知他又在想一些什么。至于温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沈阔言的步伐不停,不紧不慢,十分奇特。不管程末如何加快速度,和对方的距离适中不曾缩短。就这般走走停停,四人漫步在苍茫荒芜之中的影子倒映在地面,越来越长。 终于,沈阔言停了下来。 “沈前辈!”程末上前,说:“多谢前辈愿意出手相助,也很感谢你在船上的帮忙,还有山谷中……” “你不要他的胳膊,是顾虑我吗?”沈阔言忽然说:“要是真砍下子植的胳膊,得罪他的事小,我却是直接的推动者,天道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是觉得自己随时可以离开这里,我的宗门在这却搬不走,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替我减轻麻烦吗?” 程末一时语塞。 自己的心思,统统被对方看穿了。 雪轻灵和叔嘉此时也赶到了程末的身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你是这么想,现在就尽早离开这里。”沈阔言道:“我说过,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试图在这里救任何人,因为最终你会发现,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那沈前辈又为什么选择了这里?”程末道:“你从外界而来,偏偏将宗门选择放在了这里,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的那些人,比起活命,更看重别的东西。”沈阔言道。 这句话,让程末不解其意,他只能继续问:“那,沈前辈又为什么非要帮我?” “你不懂?”沈阔言直视着程末,道。 程末微微摇头。 “你也不需要懂。”沈阔言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我从不希望有人可以懂我。” 话刚说完,沈阔言纵身一跃,身影凌空穿行,消失在天际之中。 “哦豁,他会飞,对于他的修为,也是理所应当。”言归嘀咕着:“不过为什么,他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六十四:笑隐寒锋 抛去中间的零零总总,这一次的结果,还算是满载而归。曲折的过程,事后看来,也未必不是一种特殊的乐趣。一路向回走,三人都是心情愉快,步伐格外轻盈。雪轻灵走在最前面,更是蹦蹦跳跳的。 “你走路非要这么一跳一跳的吗?”程末在身后,忍不住说。 “呵呵,不可以吗?”雪轻灵的笑声,也和她的步伐一样,一蹦一跳的,“刚刚的事情回想起来,真的是很有意思啊,想不到简单的一件事,居然还有这么离奇的经历。” 看着仍旧蹦蹦跳跳的少女,垂肩的银发,不时在空中飞舞飘动,如星空下漫天飞雪,轻盈而灵动。雪花飘摇中,是这个永远充满活力的少女,像一个雪貂一般,狡黠的精灵。 程末不知为何,很喜欢这个比喻。 走到了家中大门的位置,雪轻灵打开了禁制,三人鱼贯走入,差不多已经快要过了一天一夜,宽阔的庭院中,静静悄悄,五个孩子却看不到一个人。 “他们呢?”叔嘉疑惑,“是在房间里睡觉?” 现在的时间还是早上,要说是因为懒散而没有起床,似乎也有些合理。 也在此时,不远处的房屋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雪轻灵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对着程末和叔嘉作出嘘声的手势,随后轻手轻脚,悄无声息地向着房屋那边潜行。程末和叔嘉有些奇怪,见状也小心翼翼地跟着她,注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距离屋子越来越近,里面的细小声音听得也更清楚,是细小物件的摩擦声,还有孩童的喘息,像是在费力准备着什么,其中夹杂着另一孩童的憋笑声、憨笑声,以及小茗那怯生生的声音: “这样不好,姐姐他们要是回来了,一定会生气的。” 雪轻灵已经无声接近了门口,悄悄向里面看了一眼,立刻回头示意程末他们也过来。二人心中好奇,也跟着一起,将头凑到门框边向里看去。 之间屋子里面一片凌乱,横七竖八,摆了许多破碎的木头,还有锯子、凿子、斧子等等工具,如果不知道,准会把这里当作是木匠的工坊。而在大门附近,高高立起了一个架子,里面的机构颇为复杂,还横七竖八缠绕着许多绳子,部分地方还有金属加固了。一条绳子从最上面的架子上垂下,延伸到地面上,绳圈压着一层又一层,像一大张蛛网,元朗正在架子的另一面,给绳子加固;阿杨和李义站在一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商一则站在远处自顾自地画着画,偶尔抬头看看他们;只有小茗面露担忧,想要叫停元朗。 “哼,那也是雪姐他们不好,说好了很快就要回来,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了!原本她不让我们乱跑,否则被她抓到就要挨罚,现在她自己不遵守规则,我们也得给他们点惩罚看看!” 元朗绑好了绳子,拍打两下手掌去除了灰尘,随手拿起另一木块,对李义和阿杨说:“你们两个,一会儿就去外面等着,要是他们回来了,就把他们带到这里,一进来后,千万小心,不要踩到地上的绳子。等你们过去,他们就正好站在了这里面,然后,”说着,他将木块放在了地上的绳圈中,又轻轻碰了其中一根绳子。 架子上的机括,飞速运转起来,将绳子拉直,把木块一圈圈绑死,像是捕捉到了猎物的陷阱,将之高高吊起后,又迅速甩了出去。 “呦呵,成功了!”元朗拍手大笑。 木块在空中不断翻滚,最终掉到了商一的画上,商一略一皱眉,随手将之扔到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们想自己的恶作剧就好,别打扰我画画。” “什么叫恶作剧,我们这是维护公平和正义!雪姐总让我们不要乱跑,自己却不遵守,现在,哼哼。”元朗志得意满地说。 小茗还想继续劝阻,可一看到他身后,明显打了个哆嗦,小声道:“姐姐……” “没错,我们就是要给雪姐一个教训!”元朗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仍旧大声地说。 “你要给谁教训啊?”身后笑眯眯的声音,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寒冷。 “雪……姐……”元朗一个激灵,僵硬地回头,见到三个人已经站在门口,雪轻灵就站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下手却一点也不留情。 “哎呦!”雪轻灵一把掐住了元朗的耳朵,说:“好啊,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就一天没回来,你们就居然敢盘算对付我了?说,又是谁出的主意!” “姐姐,这次真的和我无关,我还让他们不要这么做。”小茗的声音怯生生的,指着一边的李义和阿杨说。 “哎,小茗,你居然还当叛徒!阿杨,趁姐姐生气前,快爬啊!”李义最是奸猾,立刻拉着阿杨向着另一边跑去。 “给我站住!今天我不教训你们这些淘气包一顿,我就不是你们姐姐!程末,叔嘉,你们也给我帮忙,把他们捉住!”雪轻灵仍旧拉着元朗不放,跑过面无表情作画的商一面前,不忘大声喊着“帮手”。 程末和叔嘉暗中摇头,没想到好不容易回来,还是不得安生。 …… 好容易和孩子们闹完,程末一个人在房间,要将带回来的东西整理好。毕竟他是准备炼制灵阵,所有的一切,都要处理妥当才行。这期间不时听到外面的“惨叫”,知道元朗和李义一定被雪轻灵“修理”得很惨,至于叔嘉,他像是不忍看到这场面,自己自告奋勇,去厨房做饭了。但这样一来,似乎有违他“君子远庖厨”的本意。 一念及此,程末也是暗觉好笑。 看着放在一边的淮岭之树,言归忍不住一直在搓手,道:“真是好啊,如果单独只有这一棵树,还有点麻烦,没想到妙芳宫他们将培育的灵基和方法都给了我们,这样一来就方便许多了!将它栽种在这方土壤中当作灵阵的根基,即便只是个假通诀台,也是要好上许多了!” 程末知道言归的意思,通诀台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聚集天地元气、招引虚空大道。而淮岭之树一旦种下,其树叶自然而然会逐渐将纯粹的元气吸引下来;至于它的根部,不断向土地中延伸摄取养料,冥冥之中,自然也会将一些道之源气汲取。即便不搭建灵阵,仅仅在这棵树下修行,也会获得许多好处。传说之中,更是有世界之树,可以直接接引仙界之气,但凡在树下修行的人,获得仙气淬体,能立刻羽化登仙。 “这些我都不担心,不过,眼下重要的是这个。”程末说着,将子植的乾坤袋拿出,现在更重要的,是将里面的东西整理一下。言归也立刻围了上来,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带着期待的心,二人将之打开,不过见程末一件件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取出后,言归也不由得失望。 “这都是什么啊?灵石、灵石还是灵石……哦,不对,这块是火晶石。虽然灵石数量也不少,可除此之外,他这里面也没什么好东西啊,至少来点灵丹、或者上等功法什么之类的。” 言归一边说着,又从里面拿出一件法宝,虽然还算不错,但却只是最低级的真器,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就是这样,我才一点也不吃惊。”程末一边寻找一边说,“他要是真的敢拿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当筹码,那才是脑子傻了呢。至于功法什么的,一开始也就别想。本身不过是一场赌局,怎么可能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押上。你想用这种方式得到他的绝学,不如直接去天道盟抢来的更现实。” 程末说的也是实话,功法神通,都是一宗派之根本,但凡是其中的弟子,绝对不敢擅自将之带离宗派的。所以从一开始,程末也就没做这个打算。 程末说着,从里面发现了件东西,放于手心之中,显得十分小巧。心中一动,轻轻摇晃了它一下,发出了“叮铃铃”清脆的声音。程末在心中,随即为它想好了去路,随后悄无声息地收起。 “我就不信了,里面就真的一点好东西都没有!”言归一把夺过乾坤袋,在里面疯狂翻找。 最后,他拿出来一个——雕像? “这……是什么?”言归诧异道。 “难道不是个普通的雕像吗?”程末说,眼前的东西似乎是用青石雕刻而成,小巧玲珑、规规整整、有头有脸,四肢身体都不少,不是人的雕像还是什么? “这绝不是普通的雕像,”言归郑重摇头,“但到底是什么,我也不认识。” “那怎么了?”程末有些不理解,一个连灵气波动都感觉不到的东西,就算言归也不认识,又有什么稀奇。 “你小子平时挺精明的,怎么到了现在就糊涂了!”言归忍不住骂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不算百样百通,也是见多识广。之前一路上你碰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吗?可现在眼前的这个,连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难道就不古怪?” 这一句话,真是点醒了程末,他也重新审视起这个雕像来,发现它雕刻的手法极为精湛,似乎因为年代久远,很多细节开始模糊不清。不过也还能看出,雕刻的人脸浑圆端庄、耳垂肥大、眉生丹心,顶满一头肉髻①垂到鬓角,慈眉善目的面向,分不清男女,只能看出它面露含笑。 如此古怪的人头造型,程末也真是前所未见。而当他换个角度,想要仔细看一看它时,立刻所发现一个细节。 从下而看,雕像中原本的微笑,变成了怒目圆睁,宝态威仪,双眼之中,似乎有闪电迸发,让程末不敢直视。即便别过头去,再想起它的样子,程末心中,也是缓缓流过一丝寒意。 那一副愤怒威仪的面庞,像是要吓退世间一切奸邪之鬼,让人不敢冒犯。 “这到底是什么?”言归也在心中暗自思索,“在妖族的文化之中,还流传有非常多对雕像的敬畏和崇拜,但那些雕像,更多侧重鬼神的神秘与阴森,代表的是对于未知的一种原始恐惧。而这一个,分明如此端庄宝相,宏大威严的感觉,像是要,指引众生,寻求智慧的真谛。” 注释: ① :肉髻,梵名乌瑟腻沙,也称作肉髻相、髻、顶髻、佛顶、顶上肉髻相、顶髻相、顶肉髻相,因骨肉隆起,其形如髻,故称肉髻,乃尊贵之相,是佛三十二相之一。 六十五:故布迷阵 偌大的房间内,黑暗,空荡。 黯淡无光中,可以见到的,似乎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此外,一无所有。 这样大的空间,理应有更为豪华的装饰,宽敞的地域,可以给人足够的发挥,去展现自己的想象力。如果这是个孩子的房间,可以将它改成有趣的娱乐场;是个读书人的房间,或许会被改造成书香弥散的书房;交给一个武痴,他会布置好所有最上佳的武器,让这里成为最好的练功房…… 这里的主人,却只进行了最为简朴的布置,剩余的空间,在他的心中,或许连多出一张字画,也放不下。 因为他最原始的记忆中,自己的房间,本就应该如此,成长在家徒四壁的环境,除了满足基本的需求外,其他都是多余。 而此刻,他就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 一道光芒,透过紧闭的门户被打开,跟着而来的,是一个深沉的声音—— “还没有睡吗?” “师父?”子植立刻从床上起身,对他行礼。 来人身材高大而瘦弱,宽大的外套披在他的肩膀上,怎么都有些不协调。苍白的面容颇为枯槁,大病初愈一般,唯独两个眸子特别明亮。和他照面后,可能所有人都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在整个沉境最有权势的人——天道盟盟主公冶涉! 公冶涉略一挥手,示意他免礼,又对子植说:“前日回来,就见你一直心绪不宁,来师门间的切磋都不来了,是还忘不了之前发生的事吗?” “对。”子植干脆回答。 “你这个样子,其实并不好。”公冶涉一边说着,走到了房间里的床头前,说:“从以前起,你就有这个习惯,有什么无法忘怀的事,就憋在心里,然后一个人躲在房间中默默承受。我不知道是这个环境让你熟悉,还是只是单纯在黑暗中看不到往日的场景,让你觉得心安。” “让师父费心了。”子植带着愧疚地说:“但不管怎样,前日的事情,我绝对忘不掉。如果还有选择,我还是想去找那个叫程末的少年,我想赢他!” 这或许才是他的心中,最放不下的执念。 “听你说,他和沈阔言走得很近,那个人甚至还为他出头了,是吗?”公冶涉划分一转,询问道。 子植点了点头。 “很有意思。”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公冶涉道:“不管怎样,这件事解决后,你就不应一直沉溺于此。我们生长在这里,这里大地上的每一寸,与我们本身,就息息相关。即便它本来荒芜,但是我们,也要在里面种植出属于自身的希望。不要忘记,你的名字的意义。”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面对虚空,那处黑暗之外,居然是一个硕大的窗口,在其外,赤红的火焰,迸发而出,如天地初开的光芒,热烈夺目。而就在这熔融的火光中,一点翠绿的光芒,耀眼异常,森罗万象的气息,如春生、似夏长、类秋收、若冬藏,深海般幽邃,极尽窥探无穷,包含着世间最为纯粹的本源,璀璨生长着。 …… “可是程兄,我还是不明白。”叔嘉一边解决了手上的活计,稍稍歇了一下,道:“最后一局,你到底怎么赢得?” 程末仍旧蹲在地上,调整着他想象中最好的基座,闻言看了叔嘉一眼,道:“你还不懂吗?” 天清气朗,小楼之中,一派井井有条,生活气息中,不缺和谐的感觉。庭院之中,几个人却不是来度假的,而是各自要有忙碌的事情。搭建灵阵的事情,虽不可一蹴而就,拖得太久,也终归不好。在程末的催促下,包括几个孩子在内,所有人联手在院子中清理出一片空白的区域,着手准备了起来。一连几天,始终没有停手。 雪轻灵负责将连续多日收集的天材灵宝等归类,方便他们需要时随时取走;商一既然擅长画画,程末就把画图纸的工作给了他,最精细的灵阵他虽然还无法描摹,大概定位置总是可以做到;小茗年纪最小,自然就让她跟在雪轻灵身边,做一些最简单的工作;至于元朗、李义、阿杨三人,因为之前的恶作剧,雪轻灵罚他们多做一些,以至于现在给淮岭之树挖坑、栽树、浇灌纯阳灵水等,看似没什么复杂,却个顶个是力气活,只做得三个男孩子唉声叹气。 至于程末和叔嘉,则将所有的天材灵宝按照他们的需要进行组合、熔炼、调理等,这样当所有一切准备好,只需按照预定的方位将一切半成品按规律摆放,灵阵自然完全成形。这部分不仅需要细心,更需要懂得灵阵术的人亲自把控,程末自然当仁不让。 “布置灵阵,我本以为是个脑力活,现在才知道,这是件体力活。”叔嘉忍不住道,然后对程末继续说:“告诉我一下,程兄,我总觉得你最后赢子植的那一次,没那么简单。” “有什么不寻常的,你先告诉我,我来听听。”程末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说。 “嗯,怎么说呢,”叔嘉回忆着当时的情节,道:“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感觉,可等到你们都拿起骰子进行第一轮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你最后砸骰子的那一下,不管怎么看都太刻意了,事后想起来,都像是你一开始就准备好那么做。第二下子植赢了那次,倒是没多少意外。最奇怪的其实是最后一局,子植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在看到结果时的反差,似乎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输,说得准确些,”叔嘉看着程末,思考了一下说:“就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骰子的点数一样。” 程末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其实七七八八很接近了,他最后的时候,的确知道我的点数。” “那怎么可能?”叔嘉吃惊道:“可是就算他能提前知道,你也是三个六一共十八点,他不也是输定了?” “他之前不是说,我是十三点吗?其实那次他也没有说错,我骰子的点数,按理来说,的确就是这个,所以他觉得自己输了是意料之外,也就正常了。” 叔嘉听到程末这么说,则更加迷惑不解,他还是不清楚,整个赌局下,到底藏了多少的细节与变化,怎么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智者赛马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过①?”程末一边说着,在地上捡起了六枚石子,分为“三三”两列摆了出来,“古人有赛马者,将马分为上、中、下三等各自比赛,一个人的每等马和对手相比都要差一些,故而一开始用上等马对上等马、中等马对中等马、下等马对下等马的比赛中,每局必败。之后有智者替他出谋划策,让他改变策略,以自己上等马对中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下等马对上等马,这样即便下等马那场必败无疑,可前两局还是会赢,三局两胜,最终每次都能胜利。” 程末一边说着,将两列石子按照不同的方式用线连接起来,这样两种不同的排阵和结果,也就一目了然。 叔嘉点了点头,这个基本上属于孩童的启蒙故事,每个人都耳熟能详,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故事涉及到排兵布阵,本来是很基础的一些。不过你有没有意识到,在这个排列中,最重要的是什么?”程末继续问。 “是自己的上等马即便比不上对方的上等,至少也要比中等强,不然也是不会赢?”叔嘉思索着。 程末摇了摇头,说:“实际上,排阵的关键是,你要能够知晓对方的排列顺序,而自身不被对方知晓,这样才能根据不同的局面,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否则即便你心中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可连对方这一局会出上等马还是下等马都不知道,一切不都只是纸上谈兵?” 叔嘉恍然大悟,“我有些懂了,可是这和你最后能赢,又是什么关系?” “因为我就猜到了子植的排阵顺序——不,严格来说,是我控制了他的顺序,而他还没有感觉到。” 注释: ① :出自典故《田忌赛马》,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揭示如何善用自己的长处去对付对手的短处,从而在竞技中获胜的事例。 六十六:临渊羡鱼 程末说:“第一局是必定要赢的,而在知道了他准备比小后,方法也是一开始就想到了的。至于砸碎骰盅,其实原本不需要。但我刻意那么做了,就是希望骰盅坏掉——因为我需要让子植的人,可以看到我的点数!” “整个赌场内,除了一开始那几个人,子植还有剩下的人藏在围观者之中,我猜测在赌局中如果他可以获知我这边的信息,肯定会想法设法透露给子植。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局中,子植就让隐藏的人透过被砸碎骰盅上的缝隙,窥探到了我的骰子,从而让他自己选择出最有利的点数。当然,这第二局也是我一开始就打算输掉的。胜负的重点,就在第三局上了。” “第三局子植看到的点数,也是真的。一开始我的骰子里,其实显示的点数,就应该是两个六和一个一,子植知道了这一点,才敢放手和我一搏。但他没有想到,整个赌局中所有的信息,都是我刻意透露给他的。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第三局的关键一步——我把那个‘一’的骰子,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替换掉了,就让子植一开始获知的,变成了无意义的假信息。” “替换掉?程兄你怎么做到的?”叔嘉觉得在众目睽睽下做这样的手脚简直无法想象,而且赌坊里也不允许使用真元,否则会被立刻察觉。 “我不需要使用神通。”程末又从一边拿来了两个碗,各自扣在一枚石子上,又把第三枚石子拿在手中,问叔嘉:“你猜我现在手里,有石子吗?” “当然有。”叔嘉信誓旦旦,他分明看到程末将石子握在手中的。 程末将手心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这……” “先别忙,打开这个看看。”程末指着第一个盖住石子的空碗,对叔嘉说。 叔嘉闻言,将那个空碗掀开,看到里面端端正正,正好放着两枚石子。 “你怎么做到的?”叔嘉自始至终没有察觉程末用了任何的术法或者道法。 程末一边又将这个碗扣在两枚石子上,指着另一个碗说:“你现在猜,那一个里面有几个石子?” “肯定是一个了!”叔嘉不假思索地说。 “再打开。”程末道。 叔嘉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反而有些打鼓,惴惴不安片刻后,下定决心,一下子将另一个碗掀开。 里面同样空无一物。 “这!”然后叔嘉眼看着程末又掀开了第一个碗,里面放着完好无损的三个石子,一个不差。 “简直太……”叔嘉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他看向程末的目光,则带着满满的崇敬。 程末却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叔嘉道。 “我笑你这样,千万别去看艺人杂耍一类的东西,不然准会被骗的团团转。”程末说:“其实我用的,也不是什么稀罕方法,这是北域中卖艺人常玩的一门绝活——三仙归洞①,不需要用任何的真元神通,只是纯粹的手法,学会之后,都能运用自如。街边卖艺人,就是用这个方法,既能吸引来看客,又能把周围人都唬住,配合手上的动作,三言两语,碗里想要几个石子就有几个,保准最后让看得人乖乖掏钱。岂不知其中的门道,要是知道了,也是一文不值。” “而你就是用这个办法,才在不被发现时又把骰子换掉了?”叔嘉现在才理解了一些。 “没错,而且被我换掉的骰子,一开始其实就藏在我的手心中,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罢了。”程末说着,又给叔嘉演示了一下,叔嘉才看到他事先就把一枚石子藏在了手里,扣碗的时候看似里面空空如也,实际上已经压了一枚石子。 “程兄你的手法之精巧,且见多识广,真的是让我自愧不如。”叔嘉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日后像这种手段,程兄还是少用为妙。” 程末没有回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手法虽精,却终究是投机取巧,偷奸耍滑、不劳而获的事情多了,人难免会产生依赖。就算现在还能保持居心正直,可时间长了,一旦心思中带着一点阴暗,恐怕事情结果,都难以预料。你我是修士,无论修行还是为人行事,都应该谨防恶念心魔侵扰,否则不但于名声不利,对修行,也是大大有害。” 叔嘉的话,带着一目了然的规劝。 “你之修行,倒是心如明镜,勤时扶拭、勿惹尘埃。不过天道之中,本就分为善恶,善恶本无高下,全因人心作祟,才有所区别。天道可海纳百川,你我既修习天道之本,又何必要区别相待?” 程末三言两语,轻巧将这一话题揭过。叔嘉心里只觉得不对劲,可一时也想不透他的诡辩之处。 “喂,你们两个,还在说些什么?”雪轻灵在不远处招呼他们,“吃午饭了,要是不快点,恐怕都被小家伙们抢光了哦!” “只要没有鱼,我也不在乎他们抢光。”程末一边回应,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先一步走了过去。叔嘉则还在考虑着程末方才的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末拉了过去。 …… 夜色静海,皓月当空,平静的海面旁,只有一人一竿,静心垂钓于畔。程末握竿端坐地上,像一尊石像,目光遥望前方,内敛的气息,几乎与浑然一处。他就像占据了另一个空间中,如果不是刻意察觉,简直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来到沉境这么久,才发现这里一滴雨也没有下啊。”程末望着尽头那座巍峨的火山,夜空之中,它的山口,还在散发着赤红的光芒。 “沉境贫瘠,况且只要有那座火山存在,什么雨云都被驱散了,哪里来的雨水啊。”言归说。 也在此时,耳畔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银色的身影,如飘摇的幻梦,轻巧飘散在他的身边,立刻站定。 “那几个孩子都睡着了吗?”程末一开口,气息立刻再度浮现,如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而听他的话语,就像是在可以等待着雪轻灵。 “你以为他们都像你一样,是不用睡觉的夜猫子吗?”雪轻灵看着他握着钓竿,说:“你本来不吃鱼,干什么要在这里钓鱼。” “我并非在垂钓,而是在修行。”程末说着,将钓竿一甩,鱼线的尽头被从水面甩出,雪轻灵才看到他的鱼竿上,居然没有鱼钩。 “以真元的气息注入鱼线之内,散入水面中,我尝试着以此来吸引一些鱼,看看自己的真元最远可以覆盖哪些范围。不过,我却失算了。”收起了鱼竿,程末可惜地说:“这片海域中,根本没有鱼。” “我说过,这片海域被火山中流出的物质浸染,虽然表面碧蓝无暇,但也杀死了一切的生灵,根本不可能有鱼虾还活在这里。”雪轻灵道。 似乎为了应和她的话,远处的火山此时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地面跟着产生了轻微的颤抖。中央的火山,虽然没有喷发,但每过一段时间,都会震动一次,以此散发出积压的热气。程末来到这里时日不短,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如此一来,我用这种方法打发时间,似乎也是多此一举了。”程末一边说着,起身将鱼竿收了起来。 “你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雪轻灵澄澈的双眸,直视着程末。就是看到他一直等候在这边,雪轻灵才会过来。隐约中,她猜测出,他是一直在等待自己。 程末探手入怀,默默拿出来一件东西,递在了雪轻灵的面前,月光照射在上面,发出了柔和的银白色,像是另一轮光晕。一段绳子,系在上面,就像是树枝上,吊着熟透的果实,不断摆动着。 “这是?”雪轻灵有些吃惊地望着眼前的银色铃铛。 “从子植的乾坤袋里发现的,不知道他想用来作什么,但我觉得,它很适合你。”程末说。 从看到它的第一刻,程末就想要把这个铃铛送给雪轻灵。 “为什么?”雪轻灵低头询问。 “怎么说呢,如果我说实话,你还是别生气。”程末露出了有些苦恼的样子,“其实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种感觉,你就像一种小动物一样,让我有种熟悉的氛围。可到底是什么动物,我一开始总也想不透。后来才想明白,在我心中,你最像的动物,是雪貂。” “雪貂?”生活在沉境的雪轻灵,似乎不知道这种北域的动物。 “一种像猫大小的小动物,但完全不一样,在冬天的雪原中,它披着白色的毛皮,跑来跑去,速度又快,很不容易发现。偶尔你要是发现了它,透过它黑色狡黠的小眼睛,会感觉到它的灵性,但也会觉得,看不透它心中在想什么。”程末说:“像是这样的生物,一个灵巧的铃铛,应该很适合它的身份。” 程末的话,到此为止算是说完了。 雪轻灵仍旧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说:“原来你拿我当作那种古灵精怪的小动物,是怕我随时转身跑掉,你再也寻不到我的身影,所以要给我绑上个铃铛,走到哪里都会‘叮铃铃’地响,你也容易发现我,是吗?” 程末哑口无言,他得承认,自己真的没想这么多。 “罢了,这个铃铛,我要了。”雪轻灵说着,一把将它从程末手中抓过来,拿起绳子,三下两下绑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用另一只手轻轻一弹,清脆的铃声,从手腕发出。 她示意给程末,问:“好看吗?” 银发少女,沐浴在银色月光中,手腕上带着自己送她的银色铃铛。 这一幕落在程末的眼底,他甚至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就是为了见到此般景象,才把铃铛送给她。 “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他轻轻说。 “你说什么?”雪轻灵似乎没有听清。 “没什么。”程末微微一笑,道。 少年男女,月夜下彼此对视,当此时,也相视一笑。 “咚咚咚——” 突然之间,是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① :三仙归洞,三仙归洞是中国传统戏法,用一根筷子,两个碗,三个球,便可使三球在两碗之间来回的变幻。 六十七:云开雾散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并不急促,三下一停,很有节律。门外的人,就像是来拜访自己的朋友,敲门之后,即便没有人应门,也在耐心等待着。 程末和雪轻灵对视一眼,彼此看出了深切的凝重。 雪轻灵的家,是用特殊禁制隔离开的,按理来说如果不知方法,外界的人别说进来,恐怕连入口在何处都找不到。这也是为什么沉境之混乱,雪轻灵还能带着孩子在此安然落户,开辟出这一片避风港湾。 然而现在,居然有人站在入口大门外,敲打着门户,似乎要进来的样子,这又怎么不会让人震惊。 “我……”雪轻灵似乎要说什么,程末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随后指了指房屋处,意思是让雪轻灵先去照看好那些孩子,以防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随后,他转过身,朝着大门处轻声走去。 每一步踏在地面,自身的气息,随之沉稳一分,灵台之内,真元滚滚而出,充斥着他的百骸之内,四肢伸展,充盈着近乎于极限的力量。 呼吸匀称,他准备好面对一切意外的情况。 “我说千万小心啊,程末。”言归也不免忧心忡忡地道:“能看破雪轻灵的禁制找到这里,对方按理来说早就可以直接破门而入,可偏偏没有这么做。这么诡异的事情,对方到底为了什么,也是难以揣测。” 言归不可能不担心,自从在上一次受到重创后,他始终没有恢复完全,到了现在,如果面对太过棘手的情况,他也没有自信可以保护好程末。 如果带着程末直接离开,或许还是可以游刃有余。但这样一来,就以为着将雪轻灵、叔嘉还有那些孩子们都弃之不顾,这也肯定是程末所不愿意的。 言归也不由陷入了沉思中。 “咚咚咚!”步伐靠近,敲门声愈发急促,像是门外的人已经等待不及。肉眼可见,是木质的门户,在一下下的敲击中,开始颤抖不停,门户上堆积的灰烬,也在每一次颤动中抖落而下。 程末的心情沉稳,将手缓慢搭在了门上,在这里许久,从雪轻灵那里他早已学会了打开它的正确方法。 在他的手放上的一刻,敲门的声音,巧合般停了下来。 程末微微皱眉。 或许真的是巧合? 或许真的再等一时半刻后,敲击的声音,会再次响起? 可程末不可能继续等待下去了。 弹指之间,放在眼前,对他都是一种煎熬。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户,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外面、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或许,对方还是因为曾和雪轻灵有过节、特意来寻仇的? 大门豁然打开,门外的夜色下,是已经走得惯了的荒芜与路径。 而在眼前,偏偏空空如也。 沉寂的天地之中,枯槁的地面,连风吹过草地中的虫鸣声音,都一无所有。 程末微微诧异。 “程末!后面!”雪轻灵的声音,忽然从身后急切传来。 程末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在身后,则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娓娓道来,缓缓流入程末的耳中。 但这绝不是雪轻灵的声音。 更不是在此刻自己应该听到的声音! 三尺剑凌空出鞘,程末没有回头,倒持剑柄,自腋下将长剑向后猛然刺出。 以他的角度和方位,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最快的攻击到对方。 而对方的实力,让他不能浪费一点时间与一点机会,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这一击就一定可以奏效。 也是因此,在这一剑后,他结连准备了许多后招,等待着持续的发挥。 “铮——”剑尖疾刺,陡然遇到了阻力,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两个纤长的手指,分毫不差地夹住了三尺剑的剑锋,倾轧的真元,如同一整座山压住了程末的剑。持续输入的力量,也只能让充满韧性的长剑自中心开始弯曲成弧形。程末心道不妙,当机立断放开了自己的剑,双手之中寒意涌动,绝对零度,连烈焰都可以转瞬冻结,当下一掌,朝着对方心口当即击去。 迅疾无匹之中,对方也是反映极快,素白的手掌挡在了自己面前,分毫不差地和程末的手对在了一起。瞬息内,程末只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向自己涌来,连番颤抖中,自己散发出的力量,就像画了一个弧线,重新按照来路,又转回向着自己的方位打了过来! 大力如潮水般一浪盖过一浪,不断向着自身涌来,程末只能飞速后退,步伐连动,身影瞬息万变,却始终摆脱不掉对方的追击,虚空之内,独特的力量显现而出,包裹着程末,让他变成了一道虚幻的影子,汹涌追击的力量在此刻统统击空。 也在此时,程末方才站稳了脚步,眼前又是光芒一闪,雪白的银锋颇为熟悉,充满了自己所有的视野,方才意识到,这是对方将自己的剑扔了过来! 利剑神速,眼看就要直接穿破他的胸膛,灵台内的广界钟,第二道剑纹光芒闪动,与三尺剑的联系,再次出现在程末的心中,程末单手伸出,间不容发地接住了这把剑,在手中结连旋转数次,卸去了里面剩下的力道,如臂使指,重新获得了它掌控。 一切发生不过是刹那,须臾之间,程末就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凶险。方才的交手,他处处下风不说,许多时机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差池,只怕他都不可能再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汗水浸透了他的胸膛,是因为刚刚的过程太过凶险,而又过于短暂,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程末!”雪轻灵跑到他身边,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受了伤,立刻在他身上不停地查看着。左手系着的铃铛,在这个过程中不停作响。 “我没事。”程末摇了摇头,对她说。同时再次将视线投向前方,只有当此刻,他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面容。 仅仅一瞥,他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女子头戴面纱,遮盖了自己的面容,冰冷双眼,看不出她是在笑,还是隐有怒意。而她冷淡的声音,在和程末对话时,似是带着一些讶异。 “本以为你接不住那把剑,现在看来,或许我有些小看你了。” 程末听着这句话,隐隐带着一些怒意。 “这么说来,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要我的命了?” 他用不善的语气,对这个最早在妙芳宫的赌坊就见过的女子如此说。 就是她,之前刻意输给了自己,给了自己一枚奇特的金色筹码。现在又打破了雪轻灵的禁制,来找到了自己!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完全是这样。”面纱女摇了摇头,说:“你居然敢把我给你的礼物毁掉了,我自然有些生气。此番过来,一方面是存着教训你一次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雪轻灵沉声问道。对方居然敢直接闯入她的家中,基本上已经触动了她内心的底线。 “让你的小女友冷静一点,你我不必这么剑拔弩张。”面纱女摇了摇头,仍旧只是对程末道:“给你的机会,自然是看你有没有可能,再接受我给你的礼物。” 她的手心翻开,放在里面的,是一件程末早已熟悉的东西—— 又是另一枚金色筹码! “这到底是什么?你又到底是谁?”程末发问道,之前在赌坊中,他已经见识到了这枚筹码的神奇,可以带他开启原本封闭的区域,游走于最后的游戏之外。如果他想,更是可以直接拿这枚筹码,直接到达终点。 而掌握有这般物品的人,又会是谁? “你不是素来很聪明吗,现在,为何你自己不猜一猜?”面纱女好整以暇地说。 程末的脑中,猛然闪过一道光芒。 “程兄!”叔嘉已经冲出,他听到了刚刚的动静,在确定了元朗他们都安然无恙地继续睡觉后,当下也飞身而出,赶到了程末的身边。 就在此时,他也听到了程末那带着震惊的声音。 “你是云晟恭!”程末断然道:“你就是妙芳宫的宫主、温珺的师父云晟恭!” 六十八:神秘邀约 原本萦绕在程末心中的种种谜团,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赌坊、为什么她会给自己那么神秘的东西,以及,那个金色的筹码,为什么会有种种神奇的作用。 因为对方就是云晟恭,是妙芳宫唯一的主人! 可就算这样,在程末的心中,还有更多的谜团没有得到解答。 那就是,对方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他?找他又到底为了什么? 带着疑惑,心中的凝重,逐渐漂浮到了脸上,程末望着对方,许久无语。 “云晟恭?”听到程末这么说,叔嘉即便惊讶,也还是毫不犹豫挡在了程末面前,沉声说:“阁下既然是妙芳宫宫主,也该知道你我辈分有别,前辈若有事指教,尽管直说就可,为何偏偏要为难我等晚辈?这样既有损于妙芳宫名声,也失于前辈之气度。” “嘴巴不错,大道理说起来,也还是一套一套的。你是把自己在中域见过的规矩,生搬硬套到这里来了。”云晟恭面纱之下,不知又是如何表情,她显然不吃叔嘉这一套,道:“在这片动荡之地,名声、气度,又算值得几分几两?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不是可以抛弃的?” 叔嘉遽然变了脸色,却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云晟恭,你想做什么,直接说。”程末按下了想要再说什么的叔嘉,再次走到最前方,说:“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说那个金色的筹码,是个礼物,又为什么非要给我?而我,又何德何能,得到你的青睐?” “不愧是被沈阔言看好的人,能这么快冷静下来,看来你得到这金色筹码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云晟恭点了点头,像是对程末充满了赞许,不过提到“沈阔言”三个字时,语气显而易见有些微妙。 程末等着对方接着去说。 “你如果想知道这个金色筹码的作用,我可以告诉你,它是个信物。” “信物?”程末皱眉。 “它不仅是可以帮你在妙芳宫的赌坊中发现隐秘通路,直接到达出口的信物,更可以代表你的身份,让你有资格进入到妙芳宫之内,成为其中的座上宾,享受最为尊贵的待遇。这,才是它真正的作用。” 云晟恭的声音,充满着神秘的魅惑。 雪轻灵和叔嘉听到这句话,纷纷吃惊地看向了程末,他们既没有想到,之前在赌坊中原来程末是凭借着它找到了出口,而更为惊讶的,则是云晟恭之后说出的那些话。 “我有什么资格,拿到它?”程末说道这里,有些笑了出来,“当时在赌坊的,还有子植,为什么你又不把它交给他?” “因为他想来妙芳宫,不需要它。”云晟恭道。 “这么看来,和他相比,又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用这个就能自由出入,我偏偏需要信物,才能获得准许?” “不,恰恰相反,这说明比他更有得到的意义。”云晟恭说:“从赌坊看到你之后,我就对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到你的所作所为,愈发觉得,你这个少年,很合我的口味。所以我决定,给你这个机会,并且对你在赌坊中的事都熟视无睹。你骗过了别人,难道以为我就看不出,你几乎在每场赌局,都用了手脚吗?” 叔嘉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凛,生怕对方会因此而为难程末。 好在云晟恭像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说:“你的价值,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大,我愿意把它给你,也算是对你这潜在价值的一种肯定。只不过我想不到,你居然单纯为了和子植分个高下,情愿将它直接毁掉。” “对你来说,或许已经理解不了我的举动了。”程末道:“因为你眼中注意到的仅仅是价值,而不是纯粹的胜负。” “是价值,是胜负,都无关紧要。现在,我愿意再将它给你,这一次,你又如何选择呢?”云晟恭将金色的筹码慢慢伸了出来:“两天之后,就是我的寿宴,你拿着它,就可以直接去坐上座。我现在愿意再一次邀请你,你又是否,选择接受?” 雪轻灵忽然开口说:“你莫名其妙闯入这里,出手伤人不说,现在还要强行把人‘请’到你的门下,难道谁在你眼中,都只是提线木偶一样,非要合你的意才行?” “哦,你这个小贼,要是不说话,我都差点忘记了你的存在了。”云晟恭似乎无意瞟了雪轻灵一眼,说:“我承认你是个很漂亮的小贼,但在精致的脸蛋,也掩盖不了你手脚的肮脏。我现在也不计较,在我的门下被你或多或少顺走的那些东西了。而你仅仅为了维持你这一小块世外桃源,又做了什么?至于其他的……呵呵,你还想让我去说吗?”云晟恭的笑,带着些意味深长。 雪轻灵闪现出一抹不自然。 “云晟恭,你是来找我的,不要找她的麻烦!”程末道,“你的邀约,我接受了,两天之后,我会去妙芳宫找你,在这之前,你不要再为难我们!” 程末在心中,更为担心雪轻灵他们的安危。 “想不到,你还真的很护着她。”云晟恭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手将金色的筹码抛给了程末。程末伸手一把接过,手指在触及它的那一刻,其中潜藏的劲力,忽然完全爆发,如一个惊雷自平地而起,蛮横炸开,程末被震得连退数步,勉强停下,手臂仍旧隐隐作痛。 猝然抬头,原本站在门口的云晟恭,已经不见了踪影。张开手心,里面的那枚金色筹码,还在月色下熠熠发光。 “程兄,你怎么样?”叔嘉立刻问,“你没受伤?” 程末摇了摇头,说:“我没事,现在也别在这里愣着了,轻灵,你去将门口的禁制重新封好,最好能再加上几道。剩下的要是没事,还是都回去睡觉。” 说罢,他当先带头,向着屋子处走去。 “睡觉?”叔嘉有点意外,这还是他认识程末一来,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睡觉。 “程末,你真的要去吗?”雪轻灵不无担忧地问。 程末停下了脚步,头也没回,说:“都已经答应她了,如果不去,岂不是有些不好。” 而在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如果我不去,难道就不会连累你们吗?” 隐约颤抖的右臂,程末猛然握紧了拳头,想要派遣掉肉体与心中的不适。 “明明就是吃了暗亏,还不愿意承认,一直这么死撑着,很有面子吗?”言归带着些笑说。 “不是我不承认,只是在心中,有些难以接受罢了。”程末用左臂压住右手的疼痛处,有些感慨地道。 以灵兽洗礼之躯,早已远超寻常的强横,可是面对云晟恭,对方随手而为,就能再度击伤他。即便以程末之平静,对此毫无波澜,也是不可能的。 “你输给云晟恭,当然不是丢人的事情。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和光境高手,你和她的距离,可还远着呢。”言归说,“但你的伤么,真是有点麻烦,你的躯体一旦受伤,一般难以恢复,即便寻常的跌打伤,想要治好也要付出更多的元气。不够现在,我倒是有了一个办法。” “是什么?”程末方一发问,就见到言归拿起了他的乾坤袋,在里面翻翻找找,最终将那朵纯白色的特殊兰花拿了出来。 “尽颜兰?” “它本是充满生机之物,如果在这片沉境中贩卖,恐怕是真的价值连城。现在用它的生气滋养你的身体,一切伤势,应该都能很快痊愈。” “可这是桂敛锋的遗物,我答应了他要好好保管,把它还给他的门人,况且我已经重新炼制了他的宝剑,现在……”程末有些抵触。 “哎呀,你怎么一到这种情况就总是婆婆妈妈的,好东西都到手里了,不用白不用的道理你还不懂吗?”言归不由分说,将尽颜兰扣在了程末胳膊上。 程末还没有反抗,只感觉一丝凉飕飕的感觉从接触的地方传到自己的经脉中,麻酥酥的感觉,分外受用,原本酸痛的地方,也很快舒缓了起来,不适感很快消失。 尽颜兰淡淡的光芒散发着,少顷后,言归又把它收了起来,程末活动下臂膀,只觉得完全恢复如常。 “要是一直有这般生机充盈之物,你也不怕再受伤了,只是可惜,这尽颜兰,终究还是有元气耗尽的一天。”言归感慨,就刚刚片刻之内,洁白兰花的花瓣,就比之前有了些许的枯萎。 他继续说:“云晟恭的邀约,你准备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程末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不去实际看看,谁又知道解决办法?” 而且在灵台内,精致的罗盘还在不断的计算,定量方位、预测吉凶,都是青襄法罗盘的能力之内。程末则预感到,如果他这么去做,对于自己,在将来也没有任何损失。 “你下定决心,那就去做好了。”言归说:“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不要因为自己内心的牵挂,真正去拖累自己的行为。你还是有自己的使命与追求,一切,都应该让你自己想好。” “我自然知道。”程末也能听出,言归别有所指。 “内心的牵挂”是指代雪轻灵和叔嘉他们,而“自己的使命”,是继续寻找身世吗? 按理来说,这两件事,的确应该有个先后之别,言归没有说错。 可是,如果自己不是执着于父亲的遗愿,也就不会去离开北域。那样的他,更不会因为雪轻灵和叔嘉,而感到担忧。 会那么做的他,也就不是“程末”了。 言归不懂得这一点。 似乎是第一次,程末感觉到,自己和言归的想法,出现了偏差。 而这种偏差,他还没有意识到,就是所谓的“隔阂”。 六十九:尘中古刹 “这片鬼地方,真是够荒凉,我简直没有想到,天下还有这么贫瘠之地。”走在外面,言归忍不住感慨道。 红褐的地面,泥土被狂风吹起,零零散散,扬尘漫天。程末顶着满天沙尘,在干涸的土地中前行,按照预定的路线走去。 今天是和云晟恭约定的那一天,程末辞别了叔嘉和雪轻灵,一个人前去赴约。而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认清了妙芳宫的位置,即便无人带路,也可自行前往。一路上,虽然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行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沿途所见,仍旧让他的心中,有着不好的感觉。 “你不让叔嘉他们跟随你,真的好吗。”言归说:“如果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只有你自己,岂不是很糟糕?” “让他们跟着我,万一发生了棘手的事情,才是更糟糕。”程末条理清晰地道:“云晟恭要找的人,本来只有我,我擅自将他们拉入局中,反而不妥。一旦遭遇意外状况,也只会徒增烦忧。反倒只有我自己,可以更好应对一些。” 程末的话,其实还基于另一方面,像他还隐藏的底牌,例如沉罪灵尊、以及言归,可以自信在碰到不测之后,也能安然脱身。然而如果跟着雪轻灵他们一起,反而束手束脚。 “你这么说,也是有所道理。但只是在你自己的方向,而没有站在他们的方向上。”言归“哈哈”大笑,道:“你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过去,他们难道就不会担心、不会胡思乱想?我看你临走的时候,雪丫头的表情,可是恋恋不舍,生怕你一去不回呢。” “我既不打算去送死,也不打算现在就离开沉境,有什么可担忧的?”话是这般说,可是想起临走前雪轻灵暗藏背上的脸庞,他的心不知为何,真的就颤动一下。 或许,自己的决定,是真的有些草率了。 “咦?”言归即便在银镜中,感知还是丝毫不差,他像闻到了什么味道,用力嗅了几下气息,说:“你有没有感觉,空气之中,和方才有些不同了?” “刚才就感觉到了。”程末说:“不仅仅是风更为柔和,还有一股股元气,顺着大地之脉,以前面某地为中心,从远方不断延伸过来,像是蛛网一般,越是靠前、越是密集。” 程末说的没有错,从某一刻开始,他们就像踏入到了奇特的屏障中,屏障之内,受到某种力量的安抚,不仅仅是风无形中更微弱了一些,气息也显然温和。天地的元气,比外界更为充盈,像是有意地塑造了一个更为适宜的环境。 “一定是妙芳宫,用奇特的方法将整个沉境的元气都聚集了过来,为自己的宗派修行汇聚灵性。我们逐渐靠近,感知得自然也就越强。”言归叹了口气,“沉境本身贫瘠,他们还在用这种方法抽取元气,这样一来其他的地面也就会愈发贫瘠、而被他们抽取的就更为猛烈,完全是个恶性循环。这样一来,也是大大有伤天和啊。” “栽种生气充裕的植物,倒是可以改变这里的气候,但贫瘠的土地中植株能否成活尚还是两说,一棵像淮岭之树那样的树苗,也只能覆盖极小的范围,对一个宗派,也只是杯水车薪。说到底,和天地相比,人力始终显得渺小,没人可以有能力,直接改造一方天地罢了。” 程末颇为感慨。 正在此时,踏在地面上,他忽然有了一分奇特的感觉。 五岳真形图已经是修成三岳,和整个大地已经有了特殊的感觉,即便不去刻意用心察觉,一些变化,仍旧可以清晰察觉到。而在刚刚,程末分明感觉,大地之下被抽离的若有若无的元气中,分明有一股气息,显得异常雄壮、澎湃,和其他细若游丝的元气相比,根本不像是从同一处大地中获取而来。转瞬即逝,即便程末有所察觉,下一刻,也就再也感觉不到了。 “是错觉吗?”即便是相信自己的感知,程末仍不免有所怀疑。在沉境的地面上,这般充裕的元气,始终会很突兀,也会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 “你怎么了?”这次反而是言归一无所觉,疑惑地问。 “没什么。”程末摇了摇头,再向前看,发现了另一件异样。 前方尘沙弥漫,像一座山脉,拔地而起。层峦叠嶂,如沙丘积木般,堆叠成一座高塔般的形状。风一阵阵从表面吹过,带走了更多的沙土,却无法动摇它的根基。它像是庞大的巨人,伫立在这片荒芜中,亘古孤独地守望。只有荒凉的大地,和万古无晴的天空,陪伴它在这里。除此之外,一切尽为虚妄。 所谓的妙芳宫,居然建设在这样巍峨的地方。 这是程末万万想不到的。 “先别意外了,你往前看。”言归道:“来迎接你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程末看到,就在弥漫沙尘的尽头,一个女子立于原地,衣着简单,神情认真。她像是一道刻印在地上的影子,始终存留于这里,任凭风吹沙打,一直不曾动摇。而当她同时看到程末的那一刻,也能看出在她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神采的光芒,像是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目标。 程末面不改色,一步一步走到了温珺的身边,方才开口说:“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奉师父的命令,特意再次等待程公子。”温珺不卑不亢的语气,对程末的称呼,不知不觉中也改变了。 “云晟恭倒是有心了,不过等我过来,只让你一个人迎接,排场有些小气。”程末有些不领情,毫不客气地说。 被程末如此说,温珺也是不恼,仍旧平常般地道:“还请程公子和我来,我来带你去宫中。” 说完,先行一步,走在了前面。 程末快步跟上,同时说:“就这么带着我过去,也不检查下我的金色筹码?毕竟云晟恭告诉我,那是我可以来这里的信物。” “金色筹码,本身就是师父送给程公子的,此番我也没有再探查的必要,不过到了这里,我还是期望,程公子最好一直把它戴在身上,否则……” 温珺刻意停了下来。 “否则怎么?”程末说。 在他们眼前,是一堵残破的墙壁,像是荒废了许久,而唯独一幢高大的门户,富丽堂皇的模样,像是根本和墙壁不属于一体。 “程公子将这幢门打开,自然知晓。”温珺向前示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故弄玄虚吗?”程末眉毛微微耸其,抬起一只手,贴在了门上,猝然发力。 门户洞开,眼前光芒乍现。 …… “也不知程兄,他现在怎么样。” 叔嘉坐在院落一角,忧心忡忡地道。 程末离开,已经有数个时辰。现在他和雪轻灵一直在等待,而五个孩子则如往常般,进行着教导的修行。连续的苦修,他们现在已经颇有根基,即便是小茗,和之前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着碧蓝的海面,平静之中,隐约可见不远处天边一条黑线,在不断扩大着。暴雨将至的预兆,按理来说不会波及到这片平静的海湾。 “他不会有事的。”雪轻灵站在一旁,故作镇定地道:“如果云晟恭想要对付他,早在前几日就会出手,为何要这么麻烦。我们,还是等着他会来就好。” 说是这般,可是在她心里,没来由的,也是毫无底气。 “可是之前在赌场中,程兄还是坏了他们的规矩,单单他出千这件事,难道就不会被针对吗?”叔嘉一直放心不下。 “你以为妙芳宫真的那么在意对方出千吗?”雪轻灵说:“妙芳宫的赌坊,收益全在抽成,赌客赢得越多,他们赚的越多,至于出千与否,真的耽误他们赚钱了吗?” “可是对付人是一方面,更害怕的,是他们有更大的图谋。”叔嘉分析说:“云晟恭到底为什么要向程兄示好,这始终不清不楚。而在这之前,沈阔言则明显替我们出头,可在沉境众所周知,神剑宗作为外来势力,无论和天道盟、还是妙芳宫,始终关系不洽。万一……” “那你就应该反过来想,有沈阔言帮过我们,云晟恭投鼠忌器,就更不会为难程末。”雪轻灵尽量让事情往更好的方面去想。 叔嘉不再说话。 “姐姐。”到了休息的时间,小茗在此时跑到了雪轻灵的身边,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地说:“姐姐,你怎么像没睡醒的样子。” “我……”雪轻灵想说什么。 “是因为程哥哥吗?是因为他现在不在吗?”小茗贴在她身上,说:“他早上出去了,今天就能回来。” “嗯,小茗只需要乖乖等着,他不久就能回来。”雪轻灵轻声说。 “姐姐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和程哥哥一起去呢?”小茗眨着大大的眼睛,说:“你很舍不得他,就像你也舍不得小茗一样,那为什么你不和他一起去呢?” “……” 雪轻灵像被堵住了胸口,无法回答。 七十:秘境花海 程末的双瞳由讶异,逐渐恢复平静。 大门之后,翠意盎然,是一片繁花与青葱连接汇聚的森罗海洋。花红柳绿,是一株株高矮不同的植物,整齐排列在道路两旁,精致的枝叶、脆嫩的根茎,显然是每日都有人精心打理,天长日久,才会有这般繁花似锦。林绿幽深,踏着红褐色土地的纵横小路,步步之中,像是深入到了深山丛林里,处处一望无边,视野之内,很容易迷失了方向。身边的各式花卉,在五彩斑斓中争相斗艳,像是一场无声的竞争,它们各自用或优雅、或彩艳、或幽然的外表,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中,格外开辟出这样一份世外花海,成为独一无二的隐秘之境。 一切既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同时又分外不可思议。 “妙芳宫之雅致,果然不一般。”程末淡淡地说。早已听闻妙芳宫内栽种百花,之前也颇为不在意,在沉境这等土地中,即便有心栽花,难度也是超乎寻常的大,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就算云晟恭本人爱花,也顶多是在自己的花园中栽种一些,远远不会是“百花”的称号。 可现在,事实就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仅以这些花卉而论,“百花”之名,都要显得收敛了一些。 漫步在花海之中,声音悄然,不知不觉,人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打破这片宁静。程末经过一朵朵姿态各异的花朵,双眼之内,异彩的光华流转不停。 忽而,在某一处他停下了脚步,指着地上的一朵花说:“这种莲花只在北方才有,性喜水、厌热、耐寒,为什么在这边,可以栽种在土壤中?” 被他所指,一朵淡灰色的莲花,在土壤中像是刚刚绽放,微微低下的花卉,像是搭拢的头部,分外慵懒的模样。 “程公子也懂花卉?”温珺眼睛一亮。 “略知一二。”程末说,“家父素来爱花,所最爱的就是桃花,受其影响,我也对这方面有些涉猎。而且温姑娘还没有解答我的疑问。” “师父早年曾在洛峦洲和一个来自北域的人有过交往,正是从对方手里,她买下了一朵莲花。刚开始那朵花只是一个花苞,被水培育在一个花盆中,片刻不得离开水源。师父感慨于那朵莲花的清幽,故而想方设法,也想在自己的庭院中栽种下来,但莲花生性喜水,而那种花则更是娇贵,按理来说,的确无法在沉境的土地中存活。师父想了很多办法,以那朵花为最初的母本,不断和本地各种花卉杂交、嫁接,一点点培育选择,最终才得以培养出与原本的莲花最为接近的花种,而且不需要太过精细的照顾,也可以存活在沉境的土壤中,唯一可惜的,是这种花的花期极短,开花之后三天就会凋谢,程公子来的也是凑巧,若是或早或晚了一天两天,也是看不到它的开放。” “不是我来的凑巧,是你家师父培育的精细,掐准了时间,正好可以在她寿宴当天开放,我也只是沾了些光罢了。”不知为何,听温珺解释完,程末却失去了很多兴趣,继续向前走去。 温珺好似碰了一鼻子灰,但对这个冷淡少年的性情,她多少也有了些把握,自然也不太在意了,因而直接跟在了对方身边。 沿途中,程末多次见到别的花卉,偶尔可能是感兴趣的样子,或多或少问了几句。 “这种水仙,是怎么栽种的?” “水仙的叶片也是一大特色,但在这里,过于丰富的叶脉只会导致水分的流失,师父特意减掉了它多余的叶子,才能让它也存活下来。” “这株牡丹呢?” “牡丹开花容易,但极为娇嫩,很容易从花茎折断,师父特意在下面的土壤中准备了特殊的培养基,等牡丹在原本的根系中开花后,就将花卉剪短,移植到培养基中,也能保持其长久绽放。” “那这一株十八学士①呢?别的低矮花卉也就罢了,这是整整一整棵树木,它存活在这里,又是费了怎样的心思?”程末在一棵大树前停下了脚步。 树木枝叶扶疏,满枝翠叶中,零零散散的几朵花就像是碧海中的几处浪花,两相点缀,绿意渐浓、花香飘郁。花朵雪白、淡粉参差交错,层层堆叠,每一层都有十八轮花瓣紧凑在一起,整齐有序。丰满的花卉,别说在沉境,即便在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受当地仕女喜爱,追捧不已。 “为了这株十八学士,师父耗费的心力,更是数一数二的。”温珺解释说:“最早得到它时,还是一株小树苗,师父分析了它原本的环境后,对它进行了精心培育,无论是土壤、水质、环境、乃至养料,都是特意选择的。甚至为了弥补其元气不足,师父特意用了大量的灵石来改善它的质地,才终于等到它开花的时刻。然而刚开始还算圆满,可等到花苞抽芽的时候,却无一例外,初生的花朵纷纷没等绽放就全部凋谢。师父一开始还很疑惑,几番调查,才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能完全复原它本来的环境,不过,也是因此发现了它凋谢的原因——十八学士一次开花,会结出极多的花苞,原本也是无碍的,但在沉境,它们就会不断争抢从水和土壤中汲取的养分,最终反而都无法获得足够的养料。发现这点后,师父就在它下次花期前,提前去掉了上面大部分的花苞,这样剩下来的,自然就能汲取到足够的养料开放了。虽然这也导致和寻常相比,我们这株十八学士一次开的花只有零星几朵,但至少,也还是让它成功开花了。” “原来如此,”程末点头说:“既然这样,我明白了。” “什么?”温珺疑惑。 “你的师父云晟恭,她根本不喜欢花卉。对她来说,只是想要一样足够繁华又特殊的东西,来点缀自己门庭,以此显现自己的卓尔不群。这是在沉境贫瘠之地,她选择栽花;如果是在洛峦洲的万里泽国,我相信,她会特意花费大代价建一批只有在陆地上才能建造的建筑,以此来衬托和他人的不同。不管是什么花,只要被她看上,就会不惜一切得到它、改造它,让它可以适应自己的要求,始终满足自己的心意。至于在这其中,花卉本身是否愿意、以及到了最后,这些花,又是否是原来的本貌,也就丝毫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从一开始,她就只考虑,用别人来满足自己!” 程末语出惊人。 花卉,应该开放在自己最自然的地方。而不是因为个人的私欲,费尽心机,化为门前的点缀。 这是对自然和美的,最大亵渎 …… 荒芜的沙暴,随着风声,无形中更大了一些。一道影子,灵活穿行于漫天尘沙中,疾速前行。 雪轻灵双唇微抿,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当程末离开后,她的心就始终空荡荡的,如同被凭空挖走了一块,空虚的感觉,无法被任何喜悦填满。即便仍旧面对着仍旧活力满满的孩子们,她也无法如往常般露出笑颜。而再被小茗点破了心事后,她更是无法继续保持安然无恙,没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种感觉,在以往也是前所未有,面对未知,连她,也会觉得茫然无措。 她也知道,解决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就像俗话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是雪轻灵也不清楚,现在自己做出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她心中放不下的东西,比程末知晓的,要更多。 “……”默然无语,因为此刻她,也没有别人可以商谈。而即便如此,她仍旧选择,按照自己选定的方向继续向前。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在沉境艰难环境下的磨砺,她一个弱女子能支撑到今日,也有自己的执着于坚强。已经认定的事情,也就不会再轻易改变。 漫天扬尘中,视线也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已经前行了许久,直到极为靠近的时候,记忆中的高墙,才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残破的围墙,历经了漫长的风吹日晒,缺乏修缮,自然不可能一直保持完整。 根据早已探明的路线,雪轻灵轻车熟路,走到了围墙的一个角落中,正要再走过去。 耳畔,灵敏地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的颤动,雪轻灵意识到了什么,飞速闪身躲在了另一边。 围墙之下,一块地面的砖石,被完整地移开,露出一个地道。地道之内,台阶整然一新,根本想不到是和残破的围墙连在一起的。雪轻灵在躲藏处看到,数道人影,身穿防风的长袍,鱼贯从地道里走出,左右扫视没有察觉到什么后,身影进入了漫漫风沙中,很快消失。 从她们的身影,雪轻灵判断这些人都是妙芳宫的侍女,恰巧也是从这里离开。没有和她们直接在地道中撞到,雪轻灵也是暗呼庆幸。随后从藏身处走出,按照她们离开的方位,再一次打开了地道。 地道幽深,不知通向何处。里面阴风阵阵,倒是吹走了洞口的些许燥热。雪轻灵心中一顿,向下面走去。 …… 听到了程末的话,温珺反而没有什么变化,反而点头说:“你说的的确在理,我认识的师父,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就连你本身,也是被她改造好的,是为了满足她需要的‘工具’?”程末冷声道。 “程公子的话里还真是带着话,如果不深思几遍,还真是不容易理解。”温珺说:“你不愿意顺应师父她的态度,可是到底,你也还是选择来了这里。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程末冷笑道。 “在未探查清楚对方的用意前,就先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不像你这种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因为我发现不论我多么聪明,在你们面前说话,都像是对牛弹琴,不如开门见山来得直接。”程末干脆道:“带我赏花,也是看够了?是不是差不多该进入正题?” “程公子太心急了,这里的花卉,你还没有观赏十分之一,况且既然你的父亲喜爱桃花,那在这里,还真的有一株桃花,想请公子一观。”温珺摇头说。 “桃花的话,也就不用了。我已经见识过了做好的桃花,就在元台广界的焕青城中。”程末自然不信,还会有其他的桃花,可以超过桃尽尘华。 “公子都没有看过,就这么信誓旦旦吗?”温珺带着一抹玩味的笑。 程末思索片刻,最终默然点头,继续跟着温珺的步伐。温珺在前面带路,不知不觉,她的背影,似乎遥远了一些。 “不知这种桃花,又有什么独特之处。”程末说。 “公子赏过那么多名贵花卉,大多只重视其形,而忽略其他。这也是这种桃花的独特处,它的香气,要比它的外貌,更值得品味。” “那不知这种桃花,又叫什么名字?”不知不觉,程末隐约嗅到了一丝独特的香气。 “夜迷香。”温珺忽然停下转身,用手指着身旁的一株花卉,微微一笑。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更为迷醉的芬芳,弥漫在程末的周身。迷失的感觉,环绕进他的脑海,神魂,似乎也被牵离出他的身体。 ~~~~~~~~~~~ 注释: ① :十八学士,是茶花中的一个珍品,树型优美,花朵结构奇特,由70-130多片花瓣组成六角花冠,塔形层次分明,排列有序,十分美观。相邻两角花瓣排列20轮左右,多为18轮,故称它为“十八学士”。是茶花中的一个珍品,深为人们所厚爱。 七十一:虚阵实景 雪轻灵在暗道中摸索着前进,步伐轻盈,尽量不使得自己发出声音而被察觉。这条地道她从进来到现在不知走了多久,幽暗冗长的道路,也不清楚到底何时才能到达尽头。即便如此,她仍旧在不断前行。 这条路,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她在一次偶然见到,妙芳宫的人会从这里秘密离开宫中,不知道去做什么。对于她们来说,这就像一条保险的道路,一旦有什么不想被其他人发觉的,统统可以经过这里秘密进出而避人耳目。只是连妙芳宫自己也没有想到,现在这条路居然方便了她,也让雪轻灵可以秘密进入到内部。 在道路的尽头,就可以进入到妙芳宫中。而程末,也应该在那里面。 一念及此,雪轻灵的步伐也不由更快了一些。 然而很快,她的脚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平坦的道路,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岔道,顺着四个不同方向延伸。每一个方向,都只有无尽的幽邃,根本分不清哪一处才是正确的方向。 “见鬼的。”雪轻灵忍不住暗骂了出来,她也是初来乍到,之前根本没有来此踩点,也不清楚暗道内部的具体构造,现在遭遇这种情况,反而应该是理所应当。不过眼下的事情,还难不倒她,她可是沉境都出名的女神偷,要是会被这点小事难倒,传出去只会被嘲笑。 一段轻盈的羽毛,被她从口袋中拿出,捏在手心中。感受到暗道中的风向,羽毛顺着风不停的摆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又前后摇摆。雪轻灵将之收起后,暗自思忖:“每个方向都有风声,也就是说,每一处都连接着一个出口,根本分不清该走哪面。这样的话……” 她一边想着,又从口袋中掏出了另外一件东西,是一个奇特的袋子,里面像是装着一些粉末,金灿灿的光透过布袋,让四周也显现出一些稀薄的光晕。雪轻灵将手伸到袋子中,金绿色的粉末被她拿出,细密地洒在了每一处岔道的地面上,立刻,在原本空旷的地板上,显现出疏密不一的脚步痕迹,就像刚刚就有人走过一样。 “这样来看,最多人走过的方向,是在这里。”雪轻灵通过脚印的分布,找出了走过的人最多的那条路径,认准了方向后,她又小心地将地上的粉末打扫干净,不被人看到任何痕迹。随即,踏上了那一条道路。 只不过走了两步之后,雪轻灵不由得停了下来,思索稍许,回过头,看向了另一个方位。 在那里,是相反的路径,也是刚刚所发现的,以往经过的人最少的那条路。 顺着最多人走过的路,自然可以得到最稳妥的结果。 然而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只有在常人最少涉足的地方,才会有最为出人意料的收获。 银发的映衬下,她的瞳眸,也在不断闪动着。 …… 沁人的芬芳,围绕着程末的方方面面,然而此刻的他,却一点也不好过。 按理来说,中毒或者是麻醉的感觉,应该让自己愈发迷困,可此时的他,意识却是无比的清醒,甚至可以感知到身边的一切。他可以看到百花中的五彩缤纷,可以看到温珺仍然站在自己面前,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样有所动作,甚至连她脸上平静的视线,也看得一清二楚。转而,在他所能看到的,就是那一朵奇特的桃花,花瓣妖娆,充斥着自己的视野之中,在不断扩大着、飘动着、跳跃着…… “不好,程末,闭上眼睛不要再看!”言归提醒道:“那女人根本就是在骗你!这朵花的香气只能起到基础的迷惑作用,它真正可怕的地方,反而是它的外表,那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视而不见,神用清明!”程末立刻闭上了眼睛,还嫌不够,同时封闭了自己全部的感官,不再沉溺于虚幻的飘摇之中。同时运转三一禁法,想要让自己脱离这种感觉。三一禁法本身为精神修炼之术,当此时自然也可以保持神志。随着心法一遍遍在心中运转,程末渐渐感觉到,周遭的一切,不知不觉中,都像是开始远离了自己,魂魄所觉,一切空空荡荡,不再有任何负担。 “咦?程末,快睁眼,有些不对劲!”言归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惊奇。 心中诧异,程末还会如他所说,试探性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景象,焕然一新。 这里像是一片草原之上,原野之中,一望无际,微风吹过,草野的青葱芬芳,淡淡传来,令人神清气爽。恍惚之中,程末似乎觉得,自己不像是身处荒芜沉境,连那处人造的花园,也彻底远离了他。 然而此刻,他又是在何处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末不解道:“这一切,是虚幻,还是真实?” 程末不相信自己是中了幻境,不仅因为他的意识十分清醒,眼前的种种,也丝毫没有虚假的模样。可如果是真实,温珺又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来到的这里? “既是真实,也是虚幻。”言归像是想到了什么。 “能不能说的清楚一些。”程末有些无语,言归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故弄玄虚。 “要我说清楚,也很简单。”言归说:“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应该是在一个灵阵中——一种‘返璞归真’的灵阵。之前的花香什么的,其实不是用来迷惑你,而是相当于一个钥匙,给你踏入灵阵中的契机。而在这里会遭遇什么,应该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我大概也可以猜到。”程末耸了耸肩,说:“大概无非就是‘在灵阵中看透了人的内心,让亲历者经历他最痛苦的事情’之类的。换作这里,我猜我是可能稍后见到叔嘉背叛我?还是雪轻灵死在我面前?摆脱,省省,这种老套现在哄小孩子都不吃香了,就不会有点新意?” “你说的是这样轻松,但我不觉得,就这么简单。”言归显然没有他这么乐观,悠悠地说:“可以轻易面对的,那就不叫‘痛苦’了。正是因为同样的事情不论发生过多少次,再次经历,也仍然会觉得抗拒、会刻骨铭心,这,才是痛苦的本意。” “说来说去,光在这里站着,也没什么意思。”程末说:“不管温珺和云晟恭她们弄什么鬼,我也要一探究竟!” 说完,他的身影,瞬息离开了原地。同时万界索骥图,在脑海中,不断着道路。 …… “这里真的很不寻常。” 换上了另一条道路,雪轻灵走着,啧啧称奇。 眼前的道路,愈发宽阔,就连头上的顶棚,无形之中,也变得高大无比,像是这条道路,就是给巨人准备的一般。雪轻灵一时也开始好奇,不知道为什么一条暗道,要大费周章,修理成这个样子。 行进中,她忽然觉得身边多出了什么,转身后,从口袋中又拿出了一件照明的东西,对着眼前观看着,一时愕然。 视线的尽头,贴近暗道的墙边,是一个巨大的人形石像,石像身披铠甲,手握巨大的武器,威风凛凛,就像是镇山的门神一般。 “这石像的风格,似乎深受妖族的影响?倒是有传闻,云晟恭和妖族有些关系,如果是她修建了这样的石像,倒也不算奇怪。可是,为什么?”雪轻灵仔细查看了一遍,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最后看了一眼,有些遗憾地想:“石像的眼睛,倒是上好的碧绿翡翠,可惜了,今天我没有时间去拿,改日有机会的!” 一边想着,她熄灭了手上的灯火,继续向前。 黑暗之中,以至她没有注意,脚下踩着的一块砖,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而那座石像,硕大的头颅,无声地转动着,用它被雕琢的双眼,凝视着下面细小的人影。 七十二:心预依旧 草木青青,程末漫步在其中,脚步踩在草地上,“沙沙”的声音带来的质感,分外柔软。四野平旷,心随之而动,不免心旷神怡。微风拂面,如沐春风,让程末一时闭上了双眼。恍惚中,他似乎觉得自己回到了北域的平野上,可以任意在这片宽广天地中,自由驰骋。 “有点古怪。”程末忍不住说,“既然是在灵阵之中,开辟出的空间,也不可能无边无际,可我们行进了这么久,却一直也找不到它的边界,就连万界索骥图上,也看不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言归,你也没有办法直接离开这里吗?” 自从进入这里以来,各种方法,甚至不限于上天入地,程末统统用了一遍,是蛮力、是道法、还是雀阴的灵阵术,都无法帮助他离开这里。无奈之下,程末也只好认准一个方向,一直走了过去。行进许久,却仍旧像是在原地兜圈子般,没有半点准头。 “说实话,我倒是感觉出来了门道了,但说出来也没用啊。”言归摇了摇头,耸肩说:“这处阵法的核心,其实就在前面的方位,你现在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是要走非常久。在到达那里之前,现在做什么都是白搭,所以既然你这么走了,我告诉不告诉你,有什么区别么?还不如先专心赶路了。” “可是这片灵阵,到底是什么意思?”程末不解道:“云晟恭和温珺用计谋将我带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一直前进、考验我忍耐枯燥的心性?” “呵呵,我才发现,你也有说冷笑话的天赋。”言归无奈说。 程末也是无言,二人一时都是无话,继续闷头走了一段路。 极目远眺,视野的尽头天边,一道崇山峻岭,横亘在整片原野之上,看似触手可及,然而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已经走了这么久,程末甚至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离那里靠近了分毫。 “哗啦——”投水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程末转头,看到了身畔一条河流旁,湛蓝的水边,一个人坐在那里,刚刚将鱼线上的钓饵投入到水面下。坐而垂钓,背对朝阳、迎着微风,对方很是惬意的养子。 程末靠近了过去,才看到对方是一个老者,和他自己一样身穿黑衣,灰色的头发半黑半白,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钓鱼在他眼中,不只是一种运动,而更像是他毕生所挚爱的事情。 意识到程末的到来,老者回头看了这个少年人一眼,微眯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笑意。他对程末说:“年轻人,既然来到这里,不如陪我一会。” 说着,他从身后掏出了另外一根钓竿,递给了程末。 “不了。”程末直接回绝说。 “为什么?”老者询问。 “因为我不喜欢鱼,就这么简单。”程末的话语干脆利落。 “喂喂,你有没有搞错,居然直接拒绝!”言归大呼不对劲,“按理来说,在这灵阵中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就应该按他说的去做,才能找到出路?” “按理来说,在这个灵阵中碰到了人,我就不应该听他的,才能有结果。”程末目光锐利,直截了当地道:“别忘了,整个灵阵,可是妙芳宫设下的,难道我还要相信,她们让我做的事情,会有什么好心吗?” 程末从不会相信,任何不值得相信的事情。 …… “到手,收工!”雪轻灵从一根高高的柱子上跳下,轻盈落地,看着自己手中淡橙色的宝石,点头说。 在她的周围,是连续八根类似的柱子,上面各自雕刻着各种图案,形态各异,在这黑暗的廊道中,显得十分惹人注目。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灵阵,用来阻碍擅自闯入者的前进。而雪轻灵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提前想办法规避了这片灵阵,同时先动手破坏了几个灵阵的核心区域,使之再也无法使用。 核心灵石被拆下,几个灵阵自然无法发挥出任何作用。黯然闭敛了所有光芒。雪轻灵将那几个淡橙色灵石收起,一边在心中想:“这一次也不算白来,单单把这几件东西拿去出手,至少也能大赚一笔!” 一念及此,她突然想起,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一时又暗呼惭愧。为了寻找程末的踪迹,却偏偏在这里耽搁了时间,即便是为了扫清前进的阻碍,也是太不应该。 雪轻灵定了定神,重新集中起注意力,决定继续向前进发。 “不过说起来,这处暗道,真的好长啊。”少女在心中暗自思忖,“走了这么久,感觉都快要离开妙芳宫了,居然还没有到终点。” 左思右想,也是无果,她摇了摇脑袋,将无用的想法甩了出去,又因为幅度太大,银色的长发散乱了开来,又不得不用手重新整理好。左腕的银铃,在她整理头发的时候,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叮铃——叮铃——” “——” 一道气息,忽然从暗中传来,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注视着她一般。 雪轻灵飞快转身,警惕地向着身后望去。 昏暗之中,除了深渊的幽邃,此外一无所有。 雪轻灵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运用自己极致的感知,向前凝视着。 骤然间,黑暗之中,一双血红的巨眼,盯紧了她的方向。 …… 被递给程末的鱼竿,他根本视而不见,直视着黑衣老者,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对方穿透。 老者听到了程末的话,既无微笑、也不恼怒,手中的鱼竿也没有放下,只是淡淡地道:“或许你专注于寻找道路,而不愿关注其他无关的人,这也理所应当。注视远方的目光,无法注意到脚下的细节。行色匆匆,谁又能在意,无意中经过的,到底是繁花绽放,还是幽都昏暗。” “故弄玄虚。”程末无意和对方辩论什么,径直走开了这里。在他眼中,这个老者的确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景色”,丝毫不值得他在意。灵阵之中,处处虚妄,等到他到达核心位置,离开这里后,自然也就无关紧要。 等到自己可以想办法离开…… “等到你可以离开,你就能继续去找寻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吗?” 身后的老者仍旧坐在地上垂钓,不发一言。 程末的步伐,陡然停住。 “等到我再前进一步,一切就都不一样;等到我可以得到它,就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等到我再度变强,就无人再能欺骗自己……那么多的期盼,那么多的等待,人对于未来的期望,总是带着美好的想象。可是却不曾想一想,你的现在,也是过往的自身所等到的未来。如果等待的将来那么美好,那又为什么现在的自己,永远显得这么落魄呢?” 老者手中的竹竿,横在水面上,微微颤动。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程末缓缓转身,冷声开口说。 在这片灵阵之内,自己始终一头雾水,而对方开口,就直接点破了心中的想法,这又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骇然。 “你现在的行动,不就是受到本心的驱使吗?就像你现在行色匆匆,拼了命想要离开这里。等你到了外面,不是一样想着尽早结束眼前的事情,才可以让自己继续上路,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吗?”老者握着鱼竿的手,微微用力。 “说,继续说。”程末反而冷静了下来,道:“你想要说的,不仅仅是这些三言两语,接着说,我倒是想听一听,你还要说什么。” “你的心乱了。”老者指了指自己的鱼竿,说:“心如止水,方可平静,现在仅仅一点震动,就让你的心,起了波澜。停不下的水波,斩不断的思绪,你只能用步步紧逼的方法,来让自己显得强势一些,掩盖自己的慌乱。” “你倒是振振有词,显得很了解我一样!”程末说:“我凭什么信你的胡言乱语。” “因为你想要去相信。”老者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否则的话,你就不会特意停下来了。” 程末哑口无言。 “程末,别和他纠缠,他只是一缕幻象!”言归说:“兴许只是灵阵探查到了你内心的焦急,故意幻化出这么个影子来迷惑你,不要听他的话,一切自然相安无事。” “听或不听,是你的选择,但想不想听,你可以欺骗别人,也能欺骗你自己的心吗?”老者的鱼竿尽头,鱼线在水面下不断颤动着,像是有鱼咬钩了,他却没有收起来的意思。“就像你开始不想关注到我的身上,只是单纯想要离开;但是在外面,为何你却愿意三番两次,暂停自己的脚步,而去帮助那些其他的人呢?是因为已经为了前进,放弃了太多得到的,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填补心中的遗憾吗?这样一来,你又是以什么为标准,选择停下、还是行进的呢?” “行色匆匆,几乎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标。或者只是用这个目标,给自己无边的漫游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断地寻找、不断地失意、不断地放弃,连一开始的理由,都变得模糊不清。到底是为了寻找而前进,还是仅仅为了前进,不得不去寻找?心中的坚守,是你最初的目标。但或许,从一开始,你所坚守的目标,就只是个善意的谎言呢?” 老者终于将鱼竿提起,顺着鱼线,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被拴在末端,跃动之中,就要落到他的手中。 不过就在鱼身触及手心的那一刻,一道微弱的光线闪过,鲤鱼从半空直接落下,重新掉到了河水中。 连带着一起掉下的,还有半截被斩断的鱼线。 寒意涌动,锋芒迸发,程末的三尺长剑,逼近在老者的脖子上,锐利的锋芒,几乎和他的双瞳一样,逼人而无法直视。 老者的话,他听得已经足够了。 不管对方说的有无道理,即便按他所说,他的身世的事情,一开始就是父亲在为了给他希望而善意地欺骗了他,到了现在,也是他不需要了解的事实! 他所获知的,只有一点。就是对方的话,没有一星半点的帮助! “已经,够了!”他喃喃自语。 …… 黑暗之中,硕大的影子,就像一座山峰一般,带着极端的压迫气息,朝着雪轻灵滚滚而来。 灵幽长笛,落在了少女的手中,严阵以待的身影,随之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考验。 “麻烦。”她忍不住嘀咕说。 巨大的石像,可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银发的少女,在它的眼中,只是另一个无礼的闯入者。对它来说,所要做的,就是直接将对法彻底抹除。 厚重、巨大的石剑,被它高高抡起,猛然朝着地面上砸来。 七十三:攻守无常 程末的剑,不仅仅是贴在对方身上而毫无动作,锋芒猝发,如镰刀般向后收割过去。迅疾而锐利的招式,让他也真的变成了收割生命的死神一般,冷厉无情。 程末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一旦出手,自然不会留情。广界钟内,血红的剑纹彻底浮现出来,万千锋刃的气息,同时凝聚在他的一把剑上,“铮铮”金石交击声作响不停,如上古修罗战场降临世间,充斥着凶厉的杀伐。 “叮——” 他的剑锋,终究还是被阻挡了下来,粗糙的鱼竿,恰到好处地横在他和老者之间,干枯的外表,充满了坚韧的气息,让他的剑势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分毫。老者淡然的目光,审视着程末,不像是他们在进行着生死相搏,反而是一个长者在教育一个毫无耐心的晚辈。 “这样,就迫不及待了吗?”老者喃喃开口。 剑势陡然轮转,画了一个圈,像风车一般转动不停,一经阻碍,程末立刻变招,从另一个奇异的角度,险而又险地将长剑向前刺出,血红的剑气,缠绕在剑身上,轰然炸散,像万千雷鸣,隆隆作响,尽数冲击到老者的身体内。 老者本身,则像一个轻飘飘的风筝,顺着骇人的声势,轻轻向后飘去。狂风中乱舞,任凭程末的剑意如何凶猛,始终擦不到他的一点痕迹。而他手中的鱼竿,则始终被牢牢握住,忽然向前长长点去,如猛龙抬头,迅疾无匹,程末的身影,直接被一次穿透。 随后,身影化作流光,消散在原地,如浮光虚影,本身也不存在任何真实的触感。 “咦?”这点似大大出乎老者的意料,而在他的眼前,虚空之内一阵颤动,程末的身影,于混沌之内再次出现,三尺剑翻转,准确无误地朝着对方的头颅划去,猝然之间,老者的首级,被直接斩下! 程末所等待的机会,一旦被把握住,就绝不会放下。 头颅在半空中划着弧线,翻滚着掉落下方的水面中。“噗通”一声,程末似乎见到,在触及水面的一刻,对方的头颅,也化作水波,彼此相融在一起。 紧跟着,老者无头的身躯,也变成湍急流水,围绕着程末席卷,告诉他刚刚见到的一切,并非自己的错觉。碧波万顷,如海浪潮起潮落,将程末牢牢围困在里面。 “年轻人,你太小看我了。”老者的声音,悠悠传来。 …… 巨剑卷席的飓风,无处不在,雪轻灵周身上下,都被裹挟住里面。风压还在不断增加,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由内到外彻底压碎。 风声灌注到她的长笛之中,变换的音节,从笛子里不断传出,手指连动,在长笛的音孔上下翻飞,一首完整的曲目,就此传递出来。没有阳春白雪的曲高和寡,也没有高山流水的空谷传音,整首曲子,实际上颇为支离破碎,高低不定的音调、断续不连贯的曲音,人力绝对无法吹奏出这样怪异的曲目,也只有借助灌入的风声,才能彻底将这首曲子完整的施展出来。 繁杂音节,恰到好处地填满了飓风的每一处空隙之间,让整个风声,更为仓促、暴乱。俗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风声的间隙被填满,也就意味着它本身无法在承受任何一点的多余能量。 整个飓风,骤然被撑爆,雪轻灵从中破空而出,翩然落地,银丝如华,凌空飘舞,像满月清辉,朦胧缥缈。既然已经脱身,雪轻灵也就不会坐以待毙,长笛凌空轻点,虚无的音节,再度化为无数利箭,漫天暴雨般朝着石像而去,主要的目标,则是石像的脚、膝盖等关节薄弱处。这一招的施展,正是见过了程末那凌厉的剑法后,雪轻灵有所体悟,才借用他杀伐之气所化。原本若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她自然也无法运用得这般得心应手。但连续多日之内,程末一直在指点那些孩子的修行,偶尔也会和叔嘉等相互切磋,彼此之间,对于互相修为的精妙之处,当然已经有所了解。 凌厉的箭雨,全部射在了巨石像的左侧膝盖上。轰然一声,石像断了一条腿,单膝跪地。巨大的身影,就像是房屋坍塌下来,坠落的声势,砸得地面颤抖不息。雪轻灵见状欣喜,正要就此摆脱对方的纠缠,不料倒在地面上的石像,那一双巨大的红眼猛然注视向雪轻灵,血红的光芒,禁锢了时空,范围之内,一切都僵硬地无法再次移动。 雪轻灵自身,也一动不动。 …… 广界钟的声音,鸣颤不休,悠扬的钟声下,万物封禁,海浪的声势,就此凝固不动,再也无法靠近他分毫。 随后,极寒的气息,犹如踏入了穷冬雪山的顶峰,寒意凛然,冰封了万物,整条河流,须臾之内,瞬间被牢牢冻结。波涛尽数化为冰雕,再也无法逞凶分毫。晶莹的冰柱,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反光。 程末的精神感知之下,一丝不和谐的波动,立刻被他察觉,双手连动,虚空之内,两股截然相反的扭曲力量升腾而出,冰封的河面,层层崩裂,浩然挤压之下,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太一虚空道这门奇特绝学,在他的运用下,不断发挥着超乎寻常的威力。太一之内,虚空无形,以阴阳化之,则无所不往。老者藏匿的行踪,彻底被逼了出来,在冰封的河边上不断后退。 一缕火苗,从半空中落下,落在坚冰群中,陡然化为了燎原烈火,热气蒸腾,水雾在半空中飘散,遮蔽了所有的视线。烈火焚天,朝着老者不断倾轧过来。而在烈火之后,一道身影,正在迅速绝伦地接近着他。 那是程末! 程末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对方机会。灵台之内,真元涌动,气机已经提升至顶峰。 而他在接近对方的那一刻,却突然看到,老者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让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寒意。 …… 纯澈的水晶,出现在雪轻灵的身后,晶莹的真元,从此而出,如疾风、似骤雨,化为一道流光,朝着巨像血红的双眼陡然而去。蕴痕纯晶之内,一切的诡异,在它纯粹的透析之下,彻底无所遁形。雪轻灵周身的压力,陡然减轻,身影飘忽,她立刻离开了原地,躲开了对方诡异的攻击。 晶莹的流光,与血红的光线凌空撞击,轰然之中,巨像的头颅也陡然飞起,即便失去了身躯,它仍旧像被操纵一般,紧跟着雪轻灵不放。一对红眼,注视到的位置,地面的道路立刻被摧毁,坍塌的声音响彻不停,整条路径,几乎都要被完全掀翻过来。 “可惜不能挖下你的眼睛,也拿去换钱了!”雪轻灵轻声说出,身影如梭,瞬息消失在了原地。她这就像是在与巨像的头颅赛跑,要抢在对方彻底毁掉这里之前,先一步离开这里。灵活的身影,不断躲避着对方的袭击。可是那颗硕大的头颅,仍旧是紧追不舍。 雪轻灵心中一动,之前所取下的橙色灵石,再度被她拿在了手中,对准原本灵阵处的方位,巧妙地抛了过去。力道掌控得上佳,这些灵石分毫不差地嵌入到原本各自的位置上,尘封的灵阵,就此再度重启,力量运转之中,将闯入范围内的巨像头颅,瞬息化为碎屑。 雪轻灵见状,缓缓停了下来,悄悄送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才刚刚放下。本来想着秘密潜入,没想到还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当下,她也决定要迅速离开这里。 而在她刚刚迈步不久,一道异样的响动,再次传入她的耳中。 …… 程末凌厉的剑,陡然间停了下来。 他所停下不是因为对方做了什么,恰恰是因为老者什么也没有做。 老者的脸上,那奇异的笑容,始终不变。而在他的手中,所拿着一件东西,垂在自己的胸口,被程末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块玉。 是和他自己保管的那一块,一模一样的玉! 只要见到它,不论程末是要做什么,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果然如此。”老者叹气道。 “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它的!”程末的口气,变得无比凌厉。 “你可以猜测一下,或许,我一开始就有它。也或许,它,其实是你身边的那一块。”老者神秘地说。 “那不可能!”不管如何,程末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慌乱的心,仍旧因此,出现了明显的破绽。 老者的左手,陡然动作起来。 之前的那根鱼竿,一直被他藏在水下,此刻突然出现! 鱼竿的声势,朝着程末当头打来! …… 雪轻灵立时回头,见到那把巨大的石剑,凌空朝着自己砸了过来! 即便石像的大部分仍旧被摧毁,它所遗留的武器,仍旧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雪轻灵眼神微凝,纯质的真元尽数灌注到自己的长笛之内,音节的律动,刹那间震耳欲聋! 长笛轻点,和石剑碰撞在一起,轰然作响。 慢慢的,石剑炸裂,漫天碎屑掉落在地面上,细碎的声音不停。 雪轻灵的面色微微苍白,气息也有些不匀称。但不论如何,这最惊险的情况,终究还是被她化解掉。 当下,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 鱼竿在程末的疏忽中,正中他的身体,远远地,就像被抛出一般,少年的身躯,砸落入水面。 河流湍急,沿着河道拐过几个弯后,波浪裹挟着他的身体,很快消失不见。 七十四:当时寻常 碧波荡漾,静静流淌。潺潺水声,即便数里开外,悠扬的声音,仍然可以让人心旷神怡。春日平野上,宽阔的河流顺着地势高低起伏,湍缓不定,斗转九折,蜿蜒绵延而去,像是直通天边。 白色的水鸟绕着河面飞舞不定,时而靠近河边戏水,时而划过长空,又高高飞落而下。忽然间,它们敏锐的视觉,注意到顺着河流的上游,隐约飘过来一件东西,白鸟于是再次振动翅膀,向着那里飞去。 顺流而下的,居然是一个人影。年轻的少年面朝天穹,微微闭目,像是早已睡着一般。白鸟拍拍翅膀,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像是拿他的身体当作竹筏,来节省自己的体力。 刚刚落稳,白鸟就感觉到少年的胸膛起伏不停,像是一口气吸入了大量的气息,再一次吐出。鸟的眼睛,转向另一边,正好和少年刚刚睁开的双眼对视。 在程末的眼底里,这只鸟在惊叫之中,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黛蓝的天空,如蓝宝石般,一尘不染。青葱的草地,淡淡的清香充斥着自己的鼻孔,瘙痒的感觉,让人有些想到打喷嚏。寂静的四周,除了身畔的水流声外,清幽寂静。一切,只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安逸。 自己是多久,没有像这样清闲、放松了呢?不知从何时开始,程末觉得自己好像就一直忙来忙去,每天一睁眼不是要赶路,就是有别的棘手的事情要解决。食物、修行、追杀,都是他必须要去考虑的。还有无休止的战斗,血与火、刀与剑,数次因此险象环生,艰难的困境,一次次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说的好笑一些,他就像是一个被不断使用的破口袋,出现了任何损伤,都要再想办法修补好,然后继续去承受更为沉重的负担,循环往复,毫无止境。 可让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都意外的是,对于这一切,似乎显得如此理所应当。他像是可以承受这么多,也认为自己应该承受这么多,至于别人,则谁都以为他能够承受这么多。这是一种信任,更是难以卸除的枷锁。为了自己、也为了期待着自己的人,程末就只能一言不发,沉默着将所有的重担压在肩上。 说实在的,他累了。 他的旅程还不算长,从焕青城离开,满打满算,迄今为止还不到一年,可是他已经经历的比单纯待在北域,要多上更多。和同龄人相比,程末自然很有能力,可他终归也只是一个不到弱冠的少年。哪怕是修士,在他这个年纪,也很少有人需要像他这样生活。如果其他人的人生,是像在硕大的迷宫中,寻找自己应有的出路的话,他则像是一个从一开始就看不到尽头的单行道,为了早日脱离,他就只能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即便没有终点,也永远不能停下。 唯一让他还能有所庆幸的,或许就是在奔跑的路线上,大多数时候,他没有太多牵挂。或许让他孤独,但牵挂越少,身上的负担也就越轻。这样在他能看到终点之前,或多或少,可以多缓一口气。 也许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路途中,还要带着更多的人,那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恐怕,会被压得彻底窒息。 可是当他想到这里时,他的脑海,突然闪现出另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纤细的少女,容貌算不得秀丽,始终带着古灵精怪的表情,让人猜不透她的心事。银色的长发,是她最明显的标志。而最让人意外的,或许是她居然生活在沉境。这样险恶的地方,如此贫瘠的环境,她居然还可以坚持下来,而且身边,还带着那几个渺小的孩子。他们就像是荒野中低矮的小草,偶尔狂风吹过,漫天的沙土,几乎要将他们彻底掩埋。可是绿色的嫩草,依然顽强地生长,化为荒芜平野中,唯一的生机。 程末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这般随波逐流。或许是一直泡在河流中始终不太舒服,他奋力游到河边,轻松地爬上了岸。 黑色的长衣早已湿透,他随手脱下,拧干后再次披在身上。他正准备再次寻找方向,去找寻灵阵的核心时。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道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程末如遭雷击。 艰难的转过身,在他的眼中,是早已离别许久的邓也,手里握着鱼竿,站在他的身后。 “邓叔……”望着这道熟悉的身影,程末哽咽了。 “你怎么了?”邓也诧异地说:“怎么把自己掉到水里了?今天可是清明节,咱们两个自告奋勇,来湖边给老爷他们钓两条鱼,我知道就算你不喜欢鱼,也不至于这样?” “我?”程末迷惘了。 “好了,现在鱼都抓到了,那就走。”邓也一手拿着鱼竿,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鱼篓,里面装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种鱼,带头先向着一边走去。 “哦,没错。”程末喃喃自语。 想起来了,一开始,好像的确是这样的。自己这是在陆家度过的第十七年,今天是清明节,老太爷说想要鲜鱼,以此来祭祖。邓也就主动拉着他,到这个河边钓鱼。不过因为他许久没有来钓过鱼了,所以他一直没什么成果,看着邓也收获颇丰,他一时气不过,就将鱼竿扔到了河里,也才让自己跟着不小心一起掉了下去。 默然跟着邓也的身后,走不多时,焕青城的大门,已经出现在视线内。走入城门中,熟悉他们的人,已经熟练地和他们打起招呼来。邓也走在前面,一一随之回应。程末跟在他身后,不时也回应几声,但他的态度和邓也相比,总是有些呆滞。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群,但好像总有什么,是不对的。 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砰——”自己的肩膀,被碰了一下,程末转过头,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壮硕少年和他打招呼,“嚯,你们这是收获颇丰,干什么去了?哦,对了,今天是你们的清明节,我们倒是没有这个节日。” “九方骁?”程末见到他,微微抬起了些精神。对,自己想起来了少了什么了,是他的朋友,对,自己差点把他们都忘了。 “你怎么了?”九方骁看到他的样子,像是有些不太对劲。 “没事。”程末摇了摇头,但还觉得不够,忽然一下子,将九方骁牢牢抱住,“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喂,你——”九方骁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啊,程末哥,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别扭的语调大声喊道。 “陆微?”程末放开了九方骁,看到了迎面站着的另一个女孩,那不是陆微又是谁。陆微见到程末,嘴一撇,正要又说什么。 程末忽然一个箭步,跑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而程末自己,还在不断颤抖着。 “程末哥?你吓到我了。”陆微怯生生地说。 “哈哈——”不远处邓也见到了这一幕,大笑着说:“程末,你要是想像小姐求婚,用这个方法她绝对无法拒绝。但就是,现在还太早了点!” “邓叔!”陆微又羞又急,直接把手从程末那里抽走,顿脚赌气道。 “哈哈哈哈……”程末忽然开怀大笑了出来。 不仅仅是邓也、陆微和九方骁,就连一旁的路人,也纷纷停下,惊诧地看着他,心说陆家的少管今天是怎么了? 好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程末停了下来,心情畅快,对邓也和陆微说:“我们回去,老爷他们,不是还在等着我吗?” …… 坚固的墙壁上,严丝合缝。忽然间,一道暗门,突然出现在上面,朝向隐秘的角落,暗门缓缓打开,一道轻盈的影子,灵活地从中跳出,轻巧落到地面上,悄无声息。 雪轻灵见四下无人,轻轻松了口气,再次抬头,环视着整片环境。这里仿佛是一处巨大宫殿的偏僻回廊,入口要转过数个拐角,轻易不会有人在意里面的情况。将密道的进出口设置在这,也的确是个巧妙的选择。 “程末他,应该已经在里面了。”雪轻灵将头轻轻探向外边,寻找着有无其他人的踪迹。寂静无声,空荡荡的大厅外,似乎也只有她一个人。但雪轻灵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这里可是妙芳宫的内部,说是一点防备也没有,恐怕无人可信。 “现在,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找到程末了。”雪轻灵思索着,她可不像程末有万界索骥图,一切的路径,都要靠自己去探索。不过瞬息之中,她就已经想到很多方案,像这么大的地方,即便是妙芳宫自己人,也保不齐会迷路,那么兴许在哪里就放着内部的地图;也可以偷偷跟踪一些侍女、佣人之类的,听他们说话,猜测现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或者还可以用激进一些的方法,直接抓住一个人,逼问对方自己想要的信息。 权衡利弊,雪轻灵最终决定,还是采用稳妥一点的方法,至少先去到外面,看看还有什么人在这里。 主意已定,雪轻灵轻手轻脚,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眼睛不断左顾右盼,留意着身边。看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也真的像是雪地里小心寻觅的雪貂,程末的比喻,有时候真的很贴切。 刚刚走出一步,一个轻微、却始终清晰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中—— “今天有很多客人来访,看来也是吸引来了狡猾的小老鼠啊。” 不言而喻的戏谑。 七十五:西风残阳 雪轻灵遽然转身,警惕地看着四周。 周遭始终空无一人,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空寂的大厅,在此时,也变得十分诡异。明亮的光线,苍白的照射下来,如冬日的阳光,怎样也驱散不了刺骨的寒意。 冷汗,也从雪轻灵的额头上,缓缓落下。 “云晟恭?”她试探性地问。 “我本来只请了程末一个人,他要是一开始就愿意带着你,倒也无妨,我也没这么小气。不过现在你是不请自来,那可就不能怪我要下逐客令了。”大堂内,云晟恭的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程末在哪?”意识到自己和对方实力的巨大差距,雪轻灵反而冷静了下来,直接开口说。 “那么在意他吗?他算是你的什么?小情人吗?”云晟恭带着笑意说。 雪轻灵的双眼闪过一丝冷厉。 “生气了是吗?看来你也还是很在意他。又不知道他是否能真正接纳你呢?哦,我指的自然不是你手脚不干净这件事,我看他本身也是个放得开的人,对这个也并不在意。我所知的,是另一件……” “你住口!”雪轻灵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了。 “戳到你的痛楚了么?”云晟恭带着“呵呵”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一室之内,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气息,雪轻灵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也是生长在沉境之中,关于云晟恭的狡猾,早就有所听闻。 谨小慎微之内,她敏锐的察觉到,房间的幽暗处,是诡异的影子,在不断涌动着。而当她向那边看去的时候,所发现,朝她不断袭来的,也真的只有影子。 …… “砰!”在家里,陆微放了一个爆竹,响亮的声音,几乎在这个庭院外也能听到。 “小心点。”程末提醒说:“要是让老爷知道你敢在今天放鞭炮,非饶不了你不可。” 陆微吐了吐舌头,飞快将爆竹的燃烬收拾干净,安安静静跟在程末的身后。 清明时节,整个陆家也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每个人不由自主,都刻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惊扰了其他人。不仅仅是注意说话声不要太大,连走路、做事,也要格外注意。 在这当口,陆微孩童心性闹出的动静,自然格外显眼。四周的佣人,一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好在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不会将这件事告发出去,程末才敢安下心来。侍女小芒此时也忙完了自己的事,走过来对程末说:“程少管,老爷他们,正在等你们呢。”说完,也不忘看了眼陆微,说:“还有小姐,最好也收敛一点。” 陆微只是顽皮,并非不通情理,到了这个时候,她自然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也是刻意收敛了一下,尽量让自己摆出端庄的姿势。 小芒自觉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冷不防发现,程末不知为何,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程少管……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小芒心里有些不自在。 “没事。”程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后笑了笑,说:“只是之前,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 “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离开了你们,像是有着很真实的感觉,醒来后,也萦绕在心头。”程末说。 “程少管,也不必想得太多,只是梦而已。”小芒说:“再说了,你有什么理由,非要离开大家呢。” “是啊,我为什么,非要离开呢?”程末悠悠地说。 “程末哥。”身后的陆微轻轻碰了他一下,道:“是不是该走了?” “嗯。”程末点了点头,带着陆微,沿着庭院的小径,向前走去。 他们一前一后,此次走的,是一条平时不常走的路。幽静偏远,路两旁的植被,也更为高大,像是特意栽种后为了隔绝其他人的视线。二人彼此无言,只是一直在前行着。 程末要带陆微去的地方,是陆家的先祖祠堂。每年在清明节中,身为陆家的后人,包括陆微在内,所有人都要去参拜,以示对先祖的追思和供奉。而按照习俗,所有的陆家后人,也不能是自己走过去,必须是在引路人的带领下,走平时不常走的路线,缓慢到达那里。因为按照习俗,家里的大路,这时候要让给先祖的幽魂,得以返回自己的家中。而引路人的作用,就是找好最佳的路线,不要让跟随自己的参拜者和祖先的亡魂有任何冲撞。 今年一年,还是程末负责给陆微当引路人,似乎当他开始涉足陆家的管理后,这个职责就一直放在自己的肩上,从来没有变动过。开始程末只是觉得枯燥——当然,在此前,他依旧觉得枯燥。不过唯独此时的他,在给陆微引路的过程中,有了别的感觉。 “死去的人,真的会变成亡魂,重新去看自己的后人吗?”程末喃喃自语。 “嗯?程末哥你说什么?”陆微小声说。 “嘘——”程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面。 路径的尽头,道路的开阔处,祠堂已经近在眼前。可以看到,除了他们外,其他应该来的人,都已经到达了那里。陆温闲站在祠堂的门框内,正对着供奉的一排排灵位,正在一一焚香。陆俨望则站在他的身后,表情庄重,注视着这一切。陆见站在门外,同样望着里面。而再后面,就是夫人唐怀初、还有管家邓也了。 “你们终于来了。”见到程末带着陆微走了过来,邓也说。 “是微儿到了吗?”祠堂里,陆温闲没有回头,似乎就知晓了身后的一切。“过来,这最后的一支香,理应由你来上。”在陆温闲的手中,握着的,是另一根已经点燃的线香。 “去。”程末对陆微轻轻说。到了这里,已经不需要他在引导陆微,陆微自己走上前去,路过了哥哥陆见身边,走到了陆温闲的跟前,开始由她这个陆家最小的一份子,来对祖先进行供奉。 程末缓缓走到身边,见到夫人望着自己,也微微对她点头示意。现在,陆见也走到了祠堂里,祖孙三代四人,同时对着陆家先祖的灵位,开始参拜。而唐怀初、邓也、程末三人,则站在外面,代表的是陆家另外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实际上,他们虽然不被允许一同进入祠堂,但可以在这等庄严的时刻留在这里,本身也就说明了他们和其他人不同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程末名义上也只是陆家的佣人,可包括小芒在内的其他人,只会将他和陆见、陆微一视同仁的原因。 香薰的气息,随着微风吹动,袅袅升腾。是西风渐凉,程末微微抬头,见到的是天边斜阳,在此时已经快要完全落山。 一种感觉,忽然在他心中强烈的弥漫,让他几乎想要大哭。那是一种悲恸,是对于自己遗忘了一些事情的,钻心般痛苦的惩罚。 程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好了,结束。”叩拜之后,陆温闲淡淡说: “祭祖已过,祖魂归位,现在,开宴。” “是。”邓也领命说。 …… 那些诡异的黑影,就像是蝗虫一般,赶走一批,立刻扑上来另外一批,前赴后继,当真让人不胜其烦。 雪轻灵眉头轻蹙,对于这种情况早已十分不耐。她清楚这样的情况,对她极为不利,这些无边无际的黑影,蔓延到了大厅各处,把整个空间都化为一个牢笼,几乎要让她插翅难逃。如果一直僵持下去,恐怕自己找到应对方法前,就已经先被活活累死在原地。 蕴痕纯晶早已出现,纯质的光芒,对于这些黑影,有着特殊的克制能力,始终让它们不敢靠近,也是凭借于此,雪轻灵才能一直周旋到现在。长笛的音节,高低起伏,寻找着黑影的薄弱处,一一将之击溃。同时雪轻灵本人,身影飘忽不定,还在不断寻找着出路。 “你的灵箓,真的很有意思呢。蕴痕纯晶,原本纯洁无瑕的水晶中,多出的那一道瑕疵痕迹,又代表了什么?”云晟恭好整以暇地说,她在场景之外看着雪轻灵,就像是在观赏者猎物挣扎在陷阱里。 “你的话,未免太多了!”雪轻灵大声说。 “原来小家伙还不愿意听我这么说吗?”云晟恭摇头,说:“既然你总是去偷拿不该拿的,我现在,也应该惩罚你一下——留下你的一只手,算是给被你偷窃的人的补偿!” 雪轻灵立刻感觉到,一股更为强大的锐风,扑面而来! …… “程末,你不吃吗?”饭桌上,陆温闲见程末一直没有动筷,慈爱地询问着。 程末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老太爷,我没什么胃口。” 陆俨望和邓也闻言,都稍稍皱了下眉头,按理来说,以程末的性情,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祭祖之后的开宴菜,原本都是供奉给祖先的祭品,当祖先享用后,剩下的则由家人一起分享,以此来表达对先祖的追忆、和家人的永不分离。这种场合,按理来说程末就算再没胃口,或多或少,也该吃上一点。 邓也忍不住说:“程末,你是不舒服吗?” “谢谢邓叔关心,我很好。”程末摇头说。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陆俨望沉声说:“如果和我们说不便,你还可以去找陆见。况且明日之后,陆今也会回来。” “呵,原来他,也存在于这里啊。”程末忽然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邓也不解说。 程末忽然站起,对着在座每一个人都行了一礼。一时间,无论是陆微、陆见、唐怀初,还是邓也、陆俨望、陆温闲,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感谢各位,对我长久以来的照顾。”程末说:“既然各位希望我推心置腹,那我也说一句心里话。” “你说。”陆温闲道。 “还请你们,现在消失。” 程末轻轻道。 七十六:如果当时 “你这是什么意思?”邓也眉头一拧,道。 “戏演到这里,也就足够了,差不多,我都要以为是真的了。”程末说:“不论是大家,所有人都在这里,甚至连九方骁,也有他自己应有的位置。可是谁能告诉我,我父亲他又在哪?” “你父亲早就去世了,这你难道已经忘了?”陆俨望说。 “没错,他是去世了,也应该是这样。但,”程末注视着每一个人,扫过他们的视线,缓缓说:“但今日是清明节,为什么你们当中连一个人,对他提也不提,甚至连让我去给他扫扫墓的事情,也都一句话没说?” 到此为止,在程末心中最大的隔阂,也被他说出了口。 虚假的幻影,永远只是虚妄,不可能完美成真。 就像是一个在其他人心中,一直会被牢记的人,永远不可能被忽视、遗忘。 这是程末所一直坚信的。 正如他自始至终,也无法忘记陆家的人,这些曾和自己朝夕相处们的家人。 视线转动,一一扫过坐在桌子边每一个人,从陆温闲,到陆俨望、邓也、唐怀初、陆见、陆微,每扫过一个人,他们的表情各自有所不同,或惊讶、或诧异、或迷惘,而没看到一个人,他们不由自主,都将头低了下去,无法与程末直视。 这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程末,你到底在说什么?”陆温闲叹了口气,道:“你是想要说,我们这些人,在你眼中都是虚假的,只是幻影吗?” “不是在我眼中,而是我坚信,你们的确都是假的。”程末说:“真正的我,在现在早已离开了北域的焕青城,为了追寻我父亲曾经的踪迹去寻找我自己的身世。既然这样,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再次和你们在一起?这一切,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程末全都想起来了,尘封的记忆,如同被开闸释放的江水,一泄而下,充斥了他整个脑海,让他回忆起了,自己应该牢记的事情。离开焕青城的奇特冒险,雪山上和红衣女子的相互扶持,千里护送一个女孩回到她的家里,还有度过风暴交加的海湾,和富贵的公子与雪貂一般的少女,在贫瘠的土地中闯荡出自己的精彩。 以及,对于眼前的这些人……自己早已离开他们的事实。 让他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的事实。 “程末,如果你是因为修行的问题,自己陷入了迷惘而不能自拔,我也可以理解。”陆俨望仍旧不紧不慢地说:“修行的路途,并非一帆风顺,谁都有可能出岔子,但要谨记,不要失去自己的本心,一切幻象,自然不攻自破。” 言下之意,程末走火入魔已深,几乎无法分辨现实了。 “真的是这样吗?”程末淡淡地说:“老爷,你和夫人在年轻时,都和我的父亲是手足般的挚交,没错吗?” “的确这样,”夫人唐怀初先说出口了,“我们和你的父亲一直是莫逆之交,直到你父亲去世,这点都没有改变。所以对你,我们也一直倾注了很大的希望,就像今儿和见儿那样……” “既然这样,你们也回答我一个问题。”程末打断了夫人的话,认真地道:“你们来告诉我,我的父亲,他叫什么?” 这是个很古怪的问题。 古怪的太过普通。 可正是因为普通,在他问出来时,才显得那般不同寻常。 无论是唐怀初、还是陆俨望,甚至是其他人,对于这个问题,所能给予的,只有沉默。 “答不上来了。”程末喃喃自语,“你们本来就是虚妄,又怎么能回答出,人心中最为真实的问题。” 在他的心中,已经作出了决断。 “程末哥……”陆微想要说什么。 “别这么叫我!”程末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你们都是冒牌货,没有资格像他们这样来叫我!” 猛烈的气势、颤抖的气机,他的失控,是这样歇斯底里。 因为打从心底里,程末还是想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即便他知道自己是受骗、是被那诡异的灵阵蒙蔽,但从心底中哪怕还有一点点的希望,他还是希望这一切是真实的! 溺水的人,哪怕身边只有一棵小草,也会去抓住、用尽全力的抓住。但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紧,只能继续凭水流将自己带走,重归随波逐流,任由黑暗的水,淹没自己的一切。 “原来如此。”这一句话就像是在座的所有人,一同说出的,叠加的声音,如回声般经久不息,在程末的耳朵、脑海中,不断传响。“可我还是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既然是你从心底也相信是真实的,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你自己也开始怀疑这一切。难道对你来说,一切的‘真实’,都不值得相信吗?” “就是因为它贴合我心中的真实,完美的将我心中的所有的期望,全部复刻了出来,我反而无法去相信。”程末说着这句话时,眼角中,居然已经带着泪水。“我离开了北域,到今天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又有哪件事情,是真的合我的心意的?” “从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按照我期望的发展。” “没有心中想象的,它就真的会那么去做。” “我所想的事情,从没有可以从一而终。” “我所经历的事情,从来都是充满了坎坷。” “而这么完美的一切,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我又如何可能去相信?我怎么可能真的相信,这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它就真的是真实的?” 这才是程末心中真实的想法。 如此,可悲的理由。 像是陷入绝境中的人,他的心中,自然不会再去相信虚妄的希望。 可是。 即便是这样,他也要挣扎着走出来,直到自己想要的道路尽头。哪怕等待他的是深渊地域,他也要扫清任何胆敢阻拦自己的恶鬼,从地狱的尽头,一直爬出来! 程末睁开了双眼,最后的泪水,早已流干。瞳孔中闪动的,只有极致的决绝。 真元,透过他的双手。 “你想要动手吗?”眼前所有人的景象,都变得扭曲模糊,像是和他们间隔着一层浓厚的雾气,被风吹过,影影绰绰,说话的人似乎是“陆俨望”,带着程末所熟悉的那种高傲的口吻,“那你有没有想过,因你内心深处想象的这些人,他们所拥有的,也是和你的记忆中同样匹配的实力!而你现在还不到通源境初期,难道就可以和他们抗衡吗?” “也许。”程末像是对此毫不在意,淡淡地回复。 动荡的声音,从迷雾之后,骤然而起,磅礴的真元,如怒海浪涛,席卷着剧烈的声势,滚滚而来,碾压着虚空的崩塌,直接的目标只有程末一人。他渺小的身体,在这般撕天裂地的威势中,如此不堪一击。对方说的的确没错,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程末一开始的想象而诞生,那么眼前的众人,也是他所无法抗衡的。无论是邓也、陆俨望、还是陆温闲,他们都已经触及到了世间修行的部分极致,与程末的差距,简直不可以道来计数! 而程末,站在原地,依旧一动不动。实际上从最初开始,他就已经无法移动。恐怖的威势压在他的身上,就像身负着千斤重担,他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站着,已经是极其不可思议了。 可是看他的神情,也不像完全准备毫无动作。 至少在他以往露出如此淡然的表情时,都已经是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未能看清他双手的动作,腰间的三尺剑,已经被他稳稳拿在了手中。吞吐的剑芒,如云中圆月,一点微光,闪现之中,不会彻底湮没。 就在那惊人的威势即将触及他的一刻。 剑锋,刚巧被他用之正面迎向了对方的攻势。一剑分水,所有的冲击刚巧被锋利的剑刃一分为二,以他为正中,分成两部恰巧贴着他的身体而过。风声,吹动着他的头发,飘摇不定,映衬着他双目的明耀。 “这——”迷雾之后的声音,显得无比震惊,眼前的程末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为什么,居然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即便他手中的宝剑的确非凡,但这也不是他可以随手破除如此强大招式的缘由。 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被一起改变了。 “很惊讶吗?”程末缓缓开口,“想象力,真的是个好东西,就像是这一整处的场景,都是完全按照我头脑中的想象塑造的。连邓叔他们的招式和实力,几乎都分毫不差。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我原本的预想中,等我再见到他们之后,我自己的实力,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没错,按照程末的预想,等到自己再次回到北域见到他们的那一刻,他除了已经寻找到自己的身世之外,自身的修为,也已经极为强大,强大到不再依靠陆俨望他们,也可以保护好任何人的程度!曾经的少年,再度归来的时刻,已经有着天地间极致的力量,足以惊动世间的修为! 这也是他人,所无法获知的。 虚空之内,灼眼的光芒,凭空出现,夺目的白光,像是平地之上升起了第二轮太阳。极致阳刚的力量出现,那些虚幻的雾气,如白雪般纷纷消融。这只是单纯的力量碾压,就让这份空间再也无法承受。崩塌的场景,化为虚无的一切,本来就是虚假的幻境,至此也彻底消散于无形。 而在程末的眼前,一道道奇特的灵纹相互交织,带着神秘的气息,最终汇聚成一座灵阵的核心,沧桑而血红的感觉,闪烁不定。 “这就是,一切的终点吗?”程末认出了它,就是一开始自己想要找寻的破阵关键。 “程末,程末!”言归焦急的呼喊声,在此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高昂的语调,似乎从一开始,就呼唤了他许久。 “言归?为什么现在才听到你的声音。”重新感应到了对方,程末也是松了口气。 “我哪里知道,从你之前掉入到河里之后,你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怎么喊你都没反应,然后现在就看到了这些。”言归说着,也是一起注意到了这座灵阵的核心,语气凝重地说:“现在,就是最后了吗?” …… 黑色的气息,纵横交织,像一道道锁链,缠在了雪轻灵身上。银发少女全身动弹不得,就连手中的长笛,在此时也发挥不出任何力量,只能任人宰割。 “有意思,就这么抓住你了,真的很有意思。”云晟恭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玩味的表情,像是猎人在欣赏着自己的猎物,“现在,作为你盗窃的惩罚,准备取走你的一只手了。你说,你想留下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呢?” “双手。”雪轻灵干脆回答。 “嗯,抱歉,没有这个选项。”云晟恭心情似乎很好,也特意打算陪她多玩一会。 “但抱歉,我就是这么想的。”雪轻灵冷笑道:“我的手,还得给那些孩子们做更多的事情,可不能因为任何事就留下来。”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云晟恭说着,就要动手。 忽然间,她明显感觉到了什么,全身一颤,带着吃惊地表情说:“他居然……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真是不可思议。” 分神之间,她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银发少女,突然发生了别的变化。银色的光芒,笼罩着她的全身,一时让人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十七:无声所想 就在程末和言归同时注视着那座灵阵的核心时,灵阵一旁另外的角落,一扇门户,在不知不觉中开启。 “这是?”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二人都有些意想不到。 “难道说,这是已经结束的标志,准备让你通过这道门离开这里了?”言归试探性地猜测,而从那道门户之后,他也的确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妥。 凭空出现的门户,直接通往的就是外界,这是可以确认无误的。 “程末,你怎么看?”见到少年再次陷入了思索,言归就知道他还有别的考虑,于是开口询问道。 “我若这么离开,是不是就显得太简单了一些?”不知为何,程末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然而不论是谁看到他的这副表情,一定都不会觉得愉快。 “难道你?”言归猜到了他的打算。 “温珺她们特意送我进来体验了一次,我若不给她们也留下点礼物,岂不是显得失了礼数?”程末将三尺剑缓缓举起,无视了那道门户,剑锋所指,只有那座灵阵的核心。“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就让我,给她们一个难忘的记忆!” 声音所至,血红的剑气缠绕在剑脊上,化为一道可怖的剑光,直接朝着灵阵的核心劈了过去。摧枯拉朽的剑气,被催发到极致,如同死神走过一般,所经之处,收割走了一切的生机。 程末居然想要直接毁掉这座灵阵的核心,以此报温珺将他拉入这里的一箭之仇! 先不说这样是否会彻底得罪妙芳宫,似乎这件事情,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但是显然,之前被窥探到内心中最为隐秘的深处,已经完全触怒了他的底线。 同样血红的灵阵核心,在触及剑气的一刻,发生了明显的颤抖,灵阵之内,元气四溢,发出了一阵慌乱的波动。核心的光芒,也在瞬息内消散了许多,如同被吹灭大半的蜡烛,剩下的就在风中飘摇将熄。但即便如此,那可是整座灵阵的核心、是它完全的枢纽所在,自然不可能这般轻易就被毁掉。四面之内,狂风吹奏,是无穷的元气,在朝着它不断汇聚着,可怕的排斥力开始出现,它感应到了程末的敌意和威胁,就要将对方彻底抹杀在这里。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毁掉它,这样是不行的!”言归提醒说:“足以构建出一整片空间的灵阵,单拼力量,足够碾压你不知多少次。这样一来……” “但是这样,也就说明它庞大的力量必须分散到每一处地方,才能支撑着整体不会崩溃,也就是说,它无法灵活地运用全部力量来对付我,没错。”程末早已想得明白,思路清晰地道:“这样一来,也就是我的机会!” 广界钟出现,第三道灵纹闪烁,虚空之内,像是有无尽的力量被牵引下来,不断加持在了程末的身上,在他的体内,气机不断地疯涨,迅速超过了原本的巅峰,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层次。太一虚空道这门奇特的道法,汇聚了超乎寻常的元气,才给予了程末抗衡灵阵核心的力量。 无边的红光,如锋刃一般,接连不断向着程末扫来,血红的氛围,让整片空间,都像浸染在血液中一般,充斥着人的眼中,带着不寒而栗的气息。 冰雪飘飘,极寒降临,气氛陡然变为隆冬般肃杀,寒风如刀,和红光彼此不断侵蚀对抗,更有无数坚冰凭空凝结而出,化为接连不断厚重的冰墙,牢牢遮挡在程末面前,替他阻拦下红光的冲击。 灵阵的核心,再次运转,像一颗血红的心脏,每次收缩,都是准备着更为澎湃的力量。接连不断的红光,浓重如同堆叠的红色绸缎,挤压在厚重的冰墙上,极寒的气息不断崩散,冰墙垮塌,露出了程末的本体。程末自身则毫不慌乱,周身经脉之中勾勒出三岳的轮廓,大地的虚影,凭空降临在此处,还有他身躯百骸之内血气的波动,像是亘古蛮荒之中,一头凶兽从沉睡之中苏醒,咆哮世间! 遮天的威势,蛮横地冲开了所有的阻碍,程末纵身而出,向着灵阵核心不断逼近,以剑气为引,所到之处,无不退避三分。三尺剑的剑锋,熠熠发光,而在其中似乎隐约可以看到,另一道身影,挥舞着相同的长剑,施展出种种精妙绝伦的剑技! 苍穹神剑,震慑苍穹,桂敛锋当年的成名绝技,单论凌厉,自然无人可以争风。而且这一把宝剑内,仍旧藏有桂敛锋的一道意识,自然会让威力倍增。 快速绝伦之中,程末已经冲到了灵阵核心的面前,剑法干脆利落,直接刺入了核心最本源之处,在那其中的灵纹灵印,被他的剑意所伤,纷纷碎裂不止! 整个核心,发出一阵颤抖,像是野兽遭遇到严重的创伤。 然而野兽受伤的时刻,也是它即将发狂的时刻。整个阵法核心所积蓄的最后力量,就在刹那之间,彻底引爆。 程末眼中一闪。 剑意虽强,但只胜在破坏,而对于灵阵这等精妙之物,单纯的破坏力,却不能够完全达成摧毁的目的。 那么他所要用的,自然就是别的手段。 他的身影一闪,凭空之中,第二个程末,居然就出现在眼前,那一个程末手中没有长剑,但带着更为奇妙的力量法则,双手直接贴合在了将要爆发的灵阵核心之上。 元景神灵术的“离神”之法,在“分神”与“合神”之外,是为更高级的层次。于身外创造出自己的化身,不再是单纯的操纵傀儡,而切实一般拥有与本体相似的修为和感官。而传闻之中类似元神之法的极致,就是传说中至高的“一气化三清”。 现在以程末的修为,还只能化出不完整的一道化身,然而对于眼下的局面,也已经绰绰有余。 接触到灵阵核心的刹那间,程末就能感觉到,对方在从本源抗拒自己,如果不是同时运用五岳真形图牢牢稳固住自己的身体,恐怕他已经直接被甩了出去。一边抵抗着灵阵的冲击,另一边,程末感知着周身的雀阴,以其为引,灵台之中,青襄法罗盘在飞速运转着,按照着它所测算出的种种方法和手段路径,程末在以自身真元,不断解构着这座灵阵核心! 就像一个高级的建筑师,可以按照图纸建造出最为精巧的房屋。那么反过来,他只要掌握了一定的方法,将这座房屋再如样拆掉,也只是轻而易举。 灵阵核心在不断地崩塌,而其中的力量,也因为程末运用的特殊方法,都在无形中被消解,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外泄出来。眼前的灵阵核心,就像是被扒掉了一层又一层外壳般,不断坍塌、萎缩,力量也愈发的衰弱。而就在此时,程末忽然感觉到,灵台之内,又有别的力量,似乎在涌动着。 那座黑色的巨大尊体,周身铭刻的符文,在不断变化着,最终,融天森罗录,出现在程末的眼前。 与此同时,整座灵阵核心,也彻底塌陷,眼前所剩的,只剩下最为中心处的一点灵印,它们是所有一切的基础,依托于它们,才产生出之后的种种变化。 剩余的灵印,全部被融天森罗录吸收进去,转化成奇妙的文字,刻印在程末的脑海中。程末一时接收着海量的信息,仓促中完全无法消化。而同时他能感觉到,灵阵剩余的力量,也以他为媒介,全部被沉罪灵尊吸收了。 “这是这处灵阵的构建之法,也被融天森罗录解读了出来,有了它为参照,再回去构建通诀台,也会更为容易一些。”言归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程末一时无言,只是在默默消化处理着这些信息。而等他再度睁眼,则看到自己身在一处大殿的中心处,四周除了柱子和墙壁外,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 在他面前,温珺面无表情,站在另一边。 彼此对视,程末不带温度地说:“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走出来?” 七十八:左右思索 空档的大殿之中,所有的只有间隔甚远的两个人,一个在一边,一个在另一边。隔绝的空隙,像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间壑,让彼此的位置,显得遥不可及。 程末是很淡然的,他本性就不是容易或惊或喜之人,也因此常常被人叫做“冷漠”,而当此时,他眼神中的淡然,更像是荒野之中遇到了对手的狼,在谨慎之中,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的破绽。 温珺则是一直平静,太过平静,显得她露出别的表情,都要是更为夸张。她望着程末的眼神,不悲不喜,也无法让人猜出,她一开始是有什么盘算。 程末微微昂起了头颅,说:“是不是没想到,我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恰恰相反,我和师父一直觉得,你能凭自己的能力离开。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你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温珺说。 “那你们是不是为我毁掉你们的灵阵,感觉懊恼、愤怒?”程末带着一目了然的嘲讽。 “并没有,你能做到这点,证明师父的决定做对了,因为你的表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温珺说。 “所以这是个考验,看看我有没有来这里的资格?”程末说:“看来你的师父真是费心了,为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不仅给了我来这里的资格,还特意为我安排了这种考验。” “或许你觉得这样很残酷,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但在我眼里,这一切都是必要的。”温珺说:“有一句话,你真的说对了,在我们眼中,你的确算个无名小卒,而从一开始,我就不完全赞成师父的决定,甚至为她为什么将金色筹码给了你、而不是子植感到诧异——我都是这么想的。” “那你现在呢?” “现在,我或许理解了师父的话,看到你直接破阵而出,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证明我师父她没有看错,错的,反而是我。”温珺这些回答,才像是她发自内心的心里话。 平白出现的人,不管是谁,都不会相信对方有任何的意义。 直到他能展示出自己真正的价值前,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接纳他。 这个道理,程末自然也很清楚。 一念及此,程末忽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温珺平静地问。 “我原本的打算,是一旦离开那座灵阵,见到你之后,就用这把剑先将你的头颅斩下,然后去找你的师父算账。”程末挥动了一下手中的三尺剑,平静地说着可怕的事情。 “那现在呢?”温珺不为所动。 “现在?”程末说:“现在我想请你带着我,去云晟恭的寿宴,再去看一看,她到底打算要做什么。既然我通过了你们的考验,接下来的事情,我也理应去见到。” “自然会给程公子带路。”温珺的口吻,也恢复到一开始见到对方的情况,毕竟程末所说的,也正是她打算去做的。 如果程末可以安然离开那座灵阵,就将他带来,一起参加自己的宴席——这是云晟恭从一开始,就告知给她的吩咐。 对于自己的师父,温珺一直言无不从。 …… 另一处房屋内,云晟恭盯着眼前的情况,有些意外。 地面上连带旁边的墙壁,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洞口,烟尘四溢中,遍地狼藉。雕刻精美的廊柱上的装饰被毁了大半,顶棚也只剩下残垣,还在不断有砖石从上面掉落。 整个来看,这里都更像是一处即将被拆毁的废墟,而不像是之前那恢弘的宫殿。 “一个失神,居然让小老鼠逃掉了,真想不到,不过……”云晟恭回想刚刚的情景,原本志在必得的情况,仍旧功亏一篑,虽然有部分原因是感应到了程末那边非同寻常的情况而分心,但银发少女在关键时刻爆发出的力量,还是让她深深的震惊。 那一部分的原因,是雪轻灵在极限状态下,所有的求生欲望,另一部分…… “罢了,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也没什么意思。”云晟恭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快,就又要见到那个少年了,那么,你又会怎么选择你,沈阔言?” 谈及“沈阔言”这个名字,云晟恭脸上的面纱,不自然地颤抖着,面纱掩盖了她的表情,但也预示了她脸庞的搐动。而她的语气,也不像是子植和温珺这种小辈,在谈及他们时的诚惶诚恐,自然更没有所谓同辈高手间的惺惺相惜。所有的,只是极致的恨意。 ……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在宽阔的廊道中,程末跟着温珺的后面,望着身边已经走过的路途,心如止水。不知为何,这种情况,他觉得非常熟悉,无论是在北域还是在洛峦洲,或者其他地方,类似的情景,他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而每次的结果,或兴奋、或低落,给他的感觉各不相同。但不管怎样,几乎都不会让他空手而归。 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还是会答应云晟恭的要求,即便是在经历了那么多近似于愚弄他的事情?心中的执念,或许是一方面,但仍旧不是全部,支撑他作出抉择的理由,从不会是单一的原因,而涉及到了方方面面的考虑。这也是他多年在陆家跑腿,学会的思维方式。 一个方面,通过妙芳宫,他还是想知道离开沉境的方法。葬涯湾已经过了可以通行的时间,此时暴风汹涌、海况恶劣,根本无法容许任何人出入。然而他和叔嘉,无论怎么想也都不可能真的在这里待上一年的时间,唯一的方法,就是考虑其他离开的方式。 天道盟的传送阵,在他和子植冲突后,就基本不需要考虑;至于神剑宗,虽然沈阔言不知为何对他似乎别有青睐,但神剑宗到底还只是外来势力,论在沉境多年耕耘和底蕴积累,肯定比不过老牌的势力。而他唯一的希望,也就只有妙芳宫。 传闻天道盟的灵阵,是沉境的唯一。但程末不相信,和天道盟同属于扎根在此的势力,妙芳宫就真的没有自己的后手。况且传闻云晟恭和翠羽山的妖族关系密切,得到妖族的支持,也是她可以在此立派的原因。那么想办法借助妙芳宫这条线,向西通过翠羽山,再转道其他地方离开,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至于另一方面考虑,那就涉及到雪轻灵。 他和叔嘉不管怎么样都是外人,顾忌也就少了很多,因此就算在这里闹翻了天,也大不了可以选择一走了之。但雪轻灵不行,她就是这里的人,她的根、她的家就在这里,虽然因为她本身的“职业”,或许让她在这里已经树敌众多,但相比较下,这还算小打小闹。赌坊一场,已经隐隐让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了天道盟的对立面,那么为了雪轻灵,他也要尽量谨慎,不要再和妙芳宫交恶。 否则,以雪轻灵的本事,和他们一样离开这里,或许不难。但,那些孩子,可以像她一样,这么轻易就离开吗? 想到这些事情,不知不觉,程末的心中愈发沉重。不论他去哪里、怎么去做,又因为修为的突破变得多强,事实都还会告诉他,他所处的世界,永不会是真正的随心所欲,永远存在各种条条框框去约束、束缚着自己,让他不能真正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即便因为他的境界突破,以往的束缚可以视而不见,总会多出来更新、更大、更强的束缚,重新将他框在里面。 这也是一种天理循环,像是一颗种子,要突破外壳的束缚,才能抽芽、长大;长成树苗,还要忍受风吹日晒的磨砺,才能真正成材;而化为参天巨木后,就真的又随心所欲了吗?不,恰恰相反,等到那时,自己又成了自己的束缚,高大的树木,巨大的重量,反而限制了它进一步的生长,如果再高一些,它就会承受不住自身的体重,轰然倒塌。 修士,也不是想象中那般随心逍遥啊。 程末怅然若失。 那到了什么时候,才能算真正摆脱这些束缚,是真正的求得天道,称为人眼中真正超脱于五行的仙人呢? 到了陆俨望、邓也他们这个程度,自然远远不算。 那言归这个程度呢? 恐怕也谈不上。单不说他自己就是抱憾而死,现在只能以灵体的方式依附于自己,还带着各种秘密,只想弄清沉罪灵尊的真相;即便是和他同级别的桂敛锋、季寻悲,不也同样一个身死道消、一个不知所踪,照样束缚在天地之内吗? 那,传说中最强的至尊,颜鸿孤呢? 程末突然发觉,对于这个曾经的“万古第一人”,他所知道的事情,居然少得可怜。甚至除了听言归的谈论外,在别人的口中,都没曾听说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按理来说,如此强大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这般寂寥无名,只要他的事迹离现在还不算太久远,肯定会被封为传奇,在圣徊间众多修士中口口相传。 要不然,就是颜鸿孤的年代,距离现在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到和他有关系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淡出了人的视线,除非自己特意去问,否则即便他还有故事流传,也不会被人时长提起。 但这可能吗? 关于颜鸿孤的一切,都是言归告诉他的。且不论言归的年龄有多大,再来看他和季寻悲曾经有过交往、而季寻悲现在唯一的亲人季初见才十几岁,隐约也可以猜测出,言归的曾经,到现在至多不过百年。即便时间跨度再拉长一些、并且他自己也是在这很久之前遇到的颜鸿孤,满打满算,恐怕也不到五百年的时间,五百年,对于修士来说,根本就不是很漫长的时光。 而且言归在谈及颜鸿孤的时候,是用过“年轻人”这个词的,也就证明颜鸿孤很可能和他是同龄人、甚至比他还要年轻。 如此一个人,年少成名、修为强大,又曾经纵横世间,怎么可能短短时光后,就几乎完全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不被任何人记得? 越是深思,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也就愈发让人不解。 七十九:浮华若梦 下意识的,程末摸了摸怀中的银镜,他知道言归此时就在其中,只要自己用意识感应他,就可以继续和自己对话,回答自己的问题。 可唯独关于这些事,他没有了信心。 迄今为止,对于这一类事情,言归一直讳莫如深,关于他自己的曾经、经历了什么、又是因何而死,除非必要,他从来不会主动告诉自己。言归不去说,程末也没有主动探寻的习惯,对他而言,与人交往中如果太过触及彼此的深处,反而是一种隔阂。 像是程末自身的过往经历,首先也不会喜欢,别人对自己的事情太过探究。 这也是他会主动和别人寻求距离的原因。 片刻思索后,对于这些疑问,程末也就先暂时放下了。 先不说言归的经历,自己的身世都还查得一塌糊涂,自从离开焕青城到现在,除了惹了一堆麻烦,也再也没有其他的收获,约等于自己根本还没有离开,结果同样的一无所知。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探求别人的秘密? 至少,也还现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想通了这些事情,程末也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目光扫过大厅回廊的墙壁时,见到一件东西,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幅巨大的装饰用作的画,描绘的是常见的山水风景画,内容平平,但笔触细腻、线条流畅,是不可多得的绝迹上品。程末和邓也多少学过一点作画,知道要到这个程度有多艰难,保守估计,这一幅画放在外面,少说也价值上千灵石。而最为奇特的,就是整幅画不像是画在纸上,反而像是作画在池塘水面中。清澈的倒影、微微荡漾的浮面,如隔着水纹,端详汪洋的另一边的海市蜃楼,朦胧似幻。 “洛峦洲的画作?”类似的画法,程末只在洛峦洲海域周游时,无意中看到过,算是海州当地独创的一种绝技,即便在他们那里本地,也是上上之品。 “公子当真博学。”温珺见程末停下,转头回来介绍说:“这幅画,的确是在洛峦洲时,师父她偶然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当然双方也不是直接用价钱交易,而是以另一件灵物交换得来的。师父很喜欢它,就将它放在了这里,用作装饰。” “没想到出了妙芳宫的百花,你师父还有这等闲情雅致。不过显然,这幅画虽然稀罕,但也不算你师父最喜欢的。”程末说着,将视线转移到了墙壁的另一面。 在那里的,是装饰在墙壁上另一副画作。和第一幅不同,它整体居然不是用毛笔绘画而成,而是被编织成形。细密的竹子丝线,纵横交织,按照一定的规律,呈现出一幕幕场景。所有的人物活灵活现,从画上被吹起人的头发,几乎真的可以感觉到微风轻拂。从整体的构图、造型等,这幅画还比不上第一幅,但整体完全由丝竹编织而不掺杂其他的技巧,其中的难度,也就更上一层了。 “这幅画是得自中域瑶平天,那里气候湿润,竹子是作为常见的植物。无论是金丝竹、还是楠竹、紫竹,各式竹子都被当地人拿来加工,变成独有的工艺品。这幅竹画,也就是师父从那里得到的,为了买到它,也是花费了很大的价钱,才最终谈拢。当然,要说艺术性什么的,我也不懂,也不知道师父到底看上了它的那一点。”听温珺的话,的确像她所说,很多时候她也不是完全赞成云晟恭的决定。 “能将粗糙的竹子加工编织成这样的艺术品,本身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程末随口说着,继续向前,经过回廊中一件又一件装饰品。这其中,是瓷杯琉盏、还是兽骨灵宝,不分类别,尽数映入了他的眼底。而从中品味到的各类特色,也让他知道,对于收藏这一方面,云晟恭的确有着自己独特的品味。 忽然间,看到了一样东西,他再次停下了脚步,目光流露出思索的情绪。 在他面前,是一座石台上,放着的一件奇特东西,它看起来就像一段脊骨,然而早已石化,其中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灵气,就像是不知在土地中埋葬了多少载,才被重新挖出。 “程公子很在意这个吗?”温珺主动上来说:“这个是从翠羽山送来的,是当地人送给我师父的一件独特礼物,它……”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程末摇头,指着下面盛放着它的石台,说:“这个石台,是从北域送来的,对吗?” 石台上刻着的文字虽然模糊不清,程末还是认出,这是只有北域才会存在的字体。虽然圣徊间之中,大部分文字语言都是相通的,但仍旧有少部分属于某地独有。这也是为什么程末的口音不论到哪里,都可以听出他是来自元台广界的人。 “程公子对于自己家乡的物品,还真的是颇为了解。”温珺说:“不过为何它也会在此,师父也从没给我解释过。按理来说,她会摆在这里的藏品,即便只是一个盛放其他东西的台子,也不可能是凡品。但唯独对它,我是一直看不出任何的价值,程公子,又能否给我指点一二?” “或许,云晟恭知道它暗藏的价值。”程末随口说:“在元台广界有个传说,北域所出现的最早的修行者,为了使自己的绝学流传更广,特意以石台为基本,将自己的修行功法刻印在其上,以让更多人可以观看。天长地久,这块石台,也就成了被修行者代代相传的至宝,被一直保存了下去。” “所以,这块石台,就是北域最早的修行至典?”温珺说。 “不,上面的故事,只是我一时兴起随意说的。”程末道。 温珺哑然失笑,说:“程公子原来也是个有趣的人。” “那要取决于我的心情。”程末不冷不热地说。 向着周围环视一圈,程末继续说:“看了你师父的藏品,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奢华。点缀在这回廊中的,虽然不是金山银山,也不是琳琅满目,但仅仅看这些藏品,无不是万里挑一,当世之中,任何人可以拥有一件,也都是莫大的福分,却尽数被你师父收入囊中。奢华之精,可见一斑。” “程公子是觉得这样很难得吗?”温珺说。 “特别是在沉境中,极为难得。”程末的这句话,或多或少带了些讽刺。他也能猜到,温珺之所以带他走这条路,也就是为了故意让他看到这些。 温珺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那假设依程公子的看法,在这些藏品中,如果要增加一件,让整个收藏区可以格调再上升一些,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如何增加,我是想不到。但问我如何让这个收藏区更有价值,我倒是有一策。”程末说。 “说说看。”温珺感兴趣道。 “很简单,随意从这里挑出来一件东西留下,然后将剩余的统统砸碎。这样唯一的剩品,也就是独一无二的精品了。”程末语出惊人。 温珺面色微变,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她猜测出,程末只是故意语出惊人,因而只是不在意地说:“从价值的角度,程公子所说的确还有些道理。” “毕竟这里藏品虽多,但也是收集的越多,越是说明在你师父心中,它们还够不上真正的独一无二。”程末道“人所最为在意的东西,应该单独放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分享是一种喜悦,但隐藏秘密,也是另一种喜悦。 它们之间,也是无法互通的。 “话说的太多,都快忘了原本的目的了。”温珺一边说着,继续给程末带路:“程公子还是快随我来,整处宴席,现在应该就剩下你一人了。” “这么说来,我倒是委屈剩下的人,单独等我一个了。”程末道:“也不知除了我之外,还有哪些人有福分被请来这里。” “都算是沉境中小有名气的人,不过。”温珺故意顿了顿。 “不过什么?”程末道。 “他们也都是对程公子,十分感兴趣的人。”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出了这处回廊,柔和的光芒,在更为广阔的空间中无处不在,并列照射在他们身上。 八十:应许何人 眼前的场景,应该很陌生,却又如此的让人有着熟悉的感觉。 明耀的灯光、宽大的桌椅、精致的杯盏碗碟,还有盛放在当中,是厨师精心调配好的各式美味佳肴。在这其中,人影绰绰,觥筹交错,喧闹的声音,仿佛催眠的魔曲,钻入人的耳中,感觉到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程末微微眯起了一些眼睛,这样的光芒,透过他的瞳孔,像是隔了一层雾霭,所注意到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模样。那些人群,金色而奢华的服装,像是直接将最绚丽的色彩披在了身上,犹如仙人下凡,款款而行。穿梭其中,程末听到交谈的声音,一一擦过自己的耳畔,像是风声,忽高忽低,不知所言。 他们是在高兴的?程末有些不确定。 可若不是高兴,为什么自己能感觉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这是程末可以确定的。 类似的场景,程末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郑重的宴请、奢华的宴席,来来往往之人推杯换盏,参加者各个非富即贵。不论彼此相识还是陌生,见到对方,都要客套性地说上许多,听着彼此流于场面的恭维。欢笑的声音,都是做不得假。但唯独从他们的眼中,程末看不到任何可以成为开心的情绪。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经历过许多,程末依然无法适应这种环境。 甚至于,在此时此刻,他从心底中,没来由升起了一种厌烦、一种嫌恶。也是在此之前,明明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可是他的胃部,却承受着一种难受的感觉。 简单来说,他几乎要作呕。 可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他还是硬生生按捺下所有不适的感觉,表现得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也是他一如既往的表情。 “这位就是程末少侠吗?小小年纪真的是后生可畏啊。”已经就座的一个青年人,看到他们走来,对着程末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说。他的皮肤像是常年遭受风吹日晒,十分粗糙,也是当地人常有的样貌,只看本人,似乎平平无奇,唯独他的真元气息,无法让人小觑。 程末只是看了对方一眼,桌子旁的人实在是太多,他即便可以一眼分辨出对方,也很难看出他和其他人之间,到底又有什么更多的区别。 这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氛围,一旦踏入其中,谁都会被不由自主地同化,也变成气氛的一部分,失去自己的特质。 “相貌堂堂,真的是一表人才,不愧是英雄出少年,连天道盟的大弟子,也在你手中讨不到好处啊。”第二个说话的,是个女子,她特意这么说,像是故意要引起天道盟的反感,有着显而易见的恶意。 第一个男子听到她的话,果然就流露出不悦的神色,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知道这么优秀一个少年郎,来到沉境,又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想学沈阔言,也在此扎根立足。”第三个人,程末已经认不出他到底是谁了,只是听这些话,明显是对自己的不满。似乎因为沈阔言和自己的交集,也让沉境中原本就不喜欢沈阔言的人,连带着讨厌了自己。 “各位可以先听一下吗,几位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到重点,程公子也只会觉得迷惑。”像是为了打破这里的尴尬,温珺主动开口说:“程公子,我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天道盟麾下一大帮派的帮主……自从听说了你的实际后,他就对你一直很感兴趣,现在终于见到了你本人,也算完成了他的一个心愿。” “这位是我们妙芳宫的护法……” “这位是……” “这位……” 一连之中,温珺对程末介绍了许多人,可对于他们,不管是什么门主、护卫还是管家,程末连基本的名字,也一个都没有记住。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在这种场合中,他们都被古怪的氛围包裹着,也分辨不出彼此——程末也不需要分辨出他们。 所以,自始至终,无论温珺说什么,程末只是象征性地应和着,用着在这种气氛下绝对不会出错的态度,来应对一切。 直到某一刻,不需要温珺的介绍,他就感觉到一道气息,让他才有了些精神。 他能感觉到对方,是因为对方,也一直在看着自己。 程末抬起头来,见到了子植,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但是看对方,早已没有了那般的剑拔弩张。 “我等你很久了。”子植开口说。 程末面无表情,对视片刻,忽然笑着说:“你的右手还在,这很好。” 在场之人,听到了这句话,都是一惊。 谁都已经知道,之前二人的赌局中,子植最后输给程末的赌注,就是他的右手。现在程末却毫不避讳地直接提了出来,是故意想要激怒子植吗? 温珺也是微微色变,她甚至也不清楚,在这种时刻,程末为何要主动这么做。 完全不合情理。 “你并没有敌意。”出乎意料,子植也没有被这句话激怒,他只是如此回答,回答得似乎驴唇不对马嘴。 “你懂我的。”程末的回答,也让人摸不着头脑,“此刻见到你,我很开心。”然而他的话语,是真诚的。 “为何?”子植隐约猜到了程末的意思。 “因为这里的人中,我最熟悉你。而且,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没有变,你还是你。”程末如此说。 在他的感知中,子植是在座之中唯一不一样的人。即便身处这种氛围中,他仍旧保持了自我。 这让程末,甚至有了一种亲切感。 所以他才会用那种近似于故意激怒对方的说法,来提醒自己这个在场中最熟悉的人。 看到二人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恶劣,温珺也是松了口气,继续说:“至于彼此,你们应该已经很熟悉了……” “没法再熟。”子植打断说。 “的确如此。”程末点头道。 温珺也再无法说什么。 一时有些冷场。 “不知云宫主,现在又在哪里?”另一道声音,在此时传来,“她是这里的正主,她若不来,我们来的再多,岂不都是无用功?” “师父她稍后就到,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温珺解释说:“在此之前,宴席上的食物,大家尽可以享用,不需要拘谨。” 得到了温珺的应允,所有人的态度就更轻松了一些,温珺也为程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刚落座后,就听到之前那个不知是帮助还是门主的男子,主动又在另一边和自己搭话: “在座之中,只有程公子是云宫主单独请来的,这份福分,我们大多数人都比不上。” “马马虎虎。”程末说。 “看来程公子,不想要详谈吗?”对方发现了程末的回避。 程末闻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说:“你真的很想体验类似的过程吗?” 问话的人,心头打了个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从程末的回答中,他分明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危险。 “敢问程公子,又是来自于哪里,来我们沉境这个小地方,又是为了什么?”另一个发问的女子,程末已经记不得她是谁了,只听到对方说:“看程公子的举止,应该不是一般人,难道真的是单独离开家族,外出历练的?” 程末皱眉,他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太过探求自己的事情,可是在这种氛围下,他也不能做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说:“是为了寻找。” 寻找?为了寻找自己的身世、自己父亲曾经的过往,自然也算作寻找。 “哦,这么说,程公子是为了在游历的过程中,寻求自己的修炼之道吗?”对方的话语中,对程末也多了一些钦佩之情。 程末有些迷惘,他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没想到居然还可以朝着这方面引申。有的时候,人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台词,就可以被联想到那么多。 这也让他有些不适。 “不知对于云宫主的这次宴席,程公子又有什么看法呢?”多插了一道声音过来,没有管程末的态度,只是自顾自地说:“像这道菜,我本人倒是非常喜欢,用鲤鱼的肉捶打后作出的鱼丸,可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她的语气,带着骄傲,像是可以仅仅凭借吃一道好东西,就能证明自己地位的非同寻常。人在物资缺乏的时候,也就更喜欢用稀少的东西,来装饰自己的不同。 程末还没等回答,另一道声音,再次淹没了他。 “听闻程公子,得到了云宫主的金筹码,不知是真是假?”这一句话,让在座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程末感觉到,他们几乎都竖起了耳朵,想要自己的回答。 “是啊,程公子,这是真的吗?” “你真的拿到了云宫主的金筹码吗?那可是非同寻常的东西啊。” “现在可否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界?” “是啊,拿出来让大家也看一看。” 接连的催促声,将程末团团包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溺水者,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对于这种事情,他也感觉到莫名其妙。 仅仅因为别人给自己的一件东西,居然就受到这么多的关注,他们的热情,只是追逐着一个古怪的噱头,而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切身到底是怎么考虑的。自己的实力、经历、过往、性情,原来都不是他们所在意的重点,只是因为自己凑巧碰到了这一个足以触动人心的噱头。 像是被关在笼子里,又被置身在聚光灯下,被他人当作万物般观赏。 程末的心中,莫名生出了巨大的隔阂。那是一种如同身处在世界尽头般,孑然一身,与其他的一切,都触不可及的疏离。 仿佛他坐在这里,就是个最突兀的“怪物”。 可是。 “程末?”一道声音,刺穿了他与世间的隔阂,将他重新拉到了现实,拉近了他所真正应该关注的地方。 程末听到这句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恍然如梦。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在此刻听到她的语调。 抬起头来,越过眼前的桌面,跨过了整场中迷离的氛围,他看到了那个女子。 银发、长笛,伴随着她憔悴的表情,可是她关切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的真实。 彼此相互凝视,在他们的世界中,再也不容许其他人的存在。 “雪……轻灵……”程末说出了来到这里后,他唯一发自内心想要说出的话。 八十一:对影三人 “雪丫头,天啊,她悄悄跟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弄得这么狼狈?”言归吃惊地说。 不用言归提醒,程末就已经看到了,雪轻灵的气息散乱、衣衫破碎,一头银发早已散落下来,就像是被人抓过一般杂乱无序。握着长笛的右手,也在不停颤抖着,像是已经脱力,以至于她走到这里,也要扶着一边的墙面,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可是她还是找到了这里,找到了程末面前,用她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支撑着找到了程末。 “程末,原来你在这里。”雪轻灵虚弱地说,看到了少年的面庞,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还能支撑着她的,或许就是一种名为“执念”的情感,而到了现在,她的执念,也终于到了实现的时刻。 还有什么比这,更为让人喜悦吗? 场内哗然,不知道为何多出了这一个人。温珺也是面露诧异,事情发展至今,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或许,这也许可能,也是她师父的安排? 她不确定,但她发现,自从这个名为程末的少年出现后,她的身边,就屡屡被不寻常的事情打断原本的进程。 这让她很不适应。 子植看向了雪轻灵,他还记得当日在赌坊中这个少女,银色的头发,就是她最为明显的标志。之后,视线又变换到程末的身上,透过他的双眼,谁也无法猜出,子植又在想什么。 或许,他只是在心中想要期待着看一下,程末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所有人只觉眼睛一花,没有看到程末有什么动作,但他就是那样,凭空消失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像是行走在虚空内,此间的一切,都对他构不成任何阻碍。 他来到了雪轻灵面前,用手扶住了她,询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平淡的语调,掩盖了他心中的波澜。 你为什么要来? 你不应该来。 云晟恭不会欢迎你这么闯进来。 而我会来这里,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你。 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些话,分明堵在程末的喉咙处,可是他就是说不出口。 “你不应该来的。”出乎意料,说出这句话的,却是雪轻灵。她用清澈的眼睛望着程末,轻声说:“我从一开始,就应该阻止你,你不应该来这里,云晟恭她……她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情,对于你,她肯定有着更大的图谋。她不是好人,你不应该来。” “她不是好人”这几句话,扣动着程末的心,同时,又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分毫不差。他们的表情,都不可查觉的变了变,而其中最为明显的,自然是温珺。 她用着严肃的口吻,冷声道:“雪轻灵,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辞!” 不请自来闯入到妙芳宫中,已经犯了莫大忌讳,雪轻灵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出口伤人,这自然不是温珺可以轻易容忍的。 “雪轻灵?她就是那个女贼吗?” 一听清雪轻灵的身份,所有人又开始议论起来,态度带着几分轻慢、几分鄙夷。 “原来她就是那个有名的女贼,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 “难怪,难怪她还可以闯入这里,也的确有两下子。” “不过,这算什么?云宫主的寿宴中,居然让这种人闯了进来。” “看她的样子,还算有几分姿色,可惜,手脚不干净,长得再怎么漂亮,也只是一个下等人。” “不过看样子,程公子和这女贼,好像有一些关系啊。” “不知程公子,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勾搭在一起。” “程公子,你大可以不必管她,再回这桌子来,大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呢。” 一句句话,像是锋利的剑,刺在了雪轻灵的身上,被漠然者施加的伤害,无声地让她的心中,出现一道道血痕。雪轻灵开始颤抖,是因为不适应这种氛围,那一双双敌意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道道光线,全都凝聚在她的身上,要将她整个人都穿透。 她在光下,那些人在黑暗里。可是自己,却不因此而感觉到安心。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的手,平白有些吃痛了一些。 这才注意到,程末抓紧自己的双手,无声之中,越来越用力。 “程末……”她看着他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替她挡住了那些视线。光芒再也照不到她的身上,可是反而有种安宁的温暖,在环抱着她,让她心安。 程末的胸膛,不知何时高高挺起,原本被整个氛围压迫着,连呼吸的机会,几乎都要被剥夺。 但是现在,他有些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了。 缓缓转身,重新面对着宴席中的众人,视线扫过的,是子植、是温珺,还有剩下的那些,自己仍旧不记得样貌、也不记得名字的人。程末站在的地方是暗处,和那片明亮的地带,隔绝着泾渭分明的界限。他永远不可能再融入那片氛围,可是他也突然觉得,就算这样,也更好。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一开始就说清楚的。 “各位,”程末的声音,比一开始要提高了很多,他对着这些人,说出了自己早就该说的话,“有些事情,我忘记先告诉你们了。” “是什么?”温珺皱眉。 “忘了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程末淡淡地道:“我叫程末,是来自北域,至于身份,也算不上多么高贵,在元台广界我生长的地方,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跑腿人。” 阐述的内容,一清二楚。 所有人愣住了,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这个少年。 他们都知道,程末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强调自己身份的低微,反过来也是在告诉他们,自己和他们这些人,永远不会是同路人,也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唯独子植,对着这样的程末,露出了释怀的表情。 说完之后,程末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对着雪轻灵如释重负地说:“也许你说的也是对的,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过来。” 雪轻灵怔怔地看着他,还没有完全理解过来,就感觉到程末拉着自己,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慢慢远去了。 就这样离开,场中众人也是不明所以。温珺则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应该马上去找师父问个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她一开始就想好的处理。 就在此时,她也突然发现,在程末原本的坐着的位置上,多出了一件东西。 金色的光芒,闪烁不定,只是它本身小小的,才并不惹人注意。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吗?”望着这枚金色筹码,温珺得到了答案。 …… 少年男女,就这样离开了妙芳宫中。 天色已暗,明月高悬,晚间只有微风,轻轻拂起尘沙,飘散在他们身上。 雪轻灵看着拉着自己的程末,忽然开口说:“程末我……” “你不用说了。”程末忽然道:“我想,我可以猜得到。” “嗯。”雪轻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们真的可以猜到彼此心中所想、甚至是要再说什么吗? 可能并不是这样。 但此情此景之中,心意早已相通,在乎一些细枝末节,真的重要吗? 他们并肩而行,彼此牢牢握紧的双手,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是雪轻灵手腕上的银铃,随着他们的脚步,颤动着应和的节奏。 回到了自己家中,当面对这一扇复杂的大门,程末看着将锁一个个打开的雪轻灵背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开口说:“接下来很久,恐怕都要劳烦你的继续照顾了。” 既然从妙芳宫这里寻找离开途径的方法被再度断绝,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什么?”雪轻灵没有听清,转过头来问他。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最后的锁头应声而开,门户也虚掩出一条缝隙。 “没什么。”程末没有解释,先一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看到的事情,却让他们有些讶异。 明月下,海湾中,一艘舫船,漂动在其中,摆放的一张桌子,叔嘉就在其中,孤身对坐,手上还拿着一杯残酒,似与明月对邀相约。 意识到有人过来,他转过身,看到了回来的二人,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举起酒杯,邀请他们说:“孩子们都休息了,我觉得你们等你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所以才在这里独坐饮酒。现在你们既然都回来了,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不需要询问二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解他们为何才刚刚回来,在此情此景,有人愿意陪他喝酒,也就足够。 正如对程末和雪轻灵,此刻归来,有人在同样等待他们,同样足矣。 “自然愿意。”程末和雪轻灵对视一眼,一起走到了舫船上,相互并坐,拿起酒杯,共敬彼此。 “真美啊。”叔嘉对着二人,举起酒杯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可没有大少爷那么有文采,”雪轻灵也是举起了杯子,说:“但,若商一在此时要再画一副画,我们也同样是画中人。” “我想的,有些不同。”程末将杯子举起,看了看叔嘉,最后视线留在雪轻灵身上,说:“沉境是个凄凉之地,但我现在感谢它,因为在这里,我才可以遇到你们。” 期间小月一盏,明镜高悬,月下三影,于黛蓝画布之中,描摹出幽静安详。远处高山,于黑暗中默然伫立,连同海天一线,安稳着黑暗中安睡的芸芸众生。静海宁泊,水无波澜,载着他们三人的舟楫,就这样无风自行,像是要行进到亘古与永恒。 八十二:得天独厚 回廊之中,温珺的脚步快速行进,行色匆匆的模样,丝毫不让人怀疑,她是碰到了什么火急火燎的急事,必须马上解决。按照熟悉的路径,走过了结连的岔路,最终,在一处大门前,她也没有直接停下,无视了两边的护卫,直接推门而入。 这里是妙芳宫最核心的区域,也就是云晟恭平日修行的闭关处。按照常理,一旦她这个宫主进入其中,认识谁人,也不允许私自打扰。门口的守卫知道这个规矩,然而见来人是温珺,却也什么都没有做。 里面是一处极为安静的空间,几乎连一颗灰尘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听到声音。纵横交织的灵纹灵印,继续着奇特的力量,如人的呼吸般,涨落不休。妙芳宫下,以特殊阵法汇聚而来的元气,其中有着相当的一部分,尽数投入到这里,使之在沉境之内,也化作一片修炼宝地。 房间的正中央,云晟恭背对着她,面对着微光,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对于温珺的到来,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抬手微微示意,让温珺等她一下。 “师父,”温珺却根本忍耐不住,直接上前说:“程末他…… “已经走了,是吗?”云晟恭率先开口,“即便我这个正主还没有现身,他依旧是直接离开了吗?” “不仅仅是离开了,他还留下了这个。”温珺一边说着,上前将金色筹码示意给云晟恭。 云晟恭见状,神色微变,很快恢复平静说:“看来,他终究不是可以为我所用。” “可是我不明白,师父。”温珺走到云晟恭面前,直接说:“当时你为什么还要拉拢他?而且最后,为什么非要放他和雪轻灵离去?他……” 话音未绝,当她看到云晟恭到底在做什么时候,露出了出乎意料的神情。 在云晟恭面前,是另一个奇特的阵法,散发着微光,将一幕幕场景映照出来。其中的主人公,正是程末,他之前在灵阵被困时交手的景象,统统被云晟恭记录下,在此刻不停观摩着。 “看他的招法,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熟悉。”云晟恭带着玩味的语气,注视着程末奋力拼杀的影响,说:“多么天马行空的剑法,行云流水,像是舞蹈一般精致。这几乎已经不是杀人的绝技,而是到了艺术的境地。而且小珺,你来看,他的招法,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这招剑法是……沈阔言的……”听自己师父的提示,温珺才终于发现了什么一般,喃喃自语,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程末那精妙的剑技,普天之下,难有出其右者。但单看其外状,温珺也并不是全无所见。在她的记忆中,曾经的沈阔言,分明运用过,极其相似的绝学。 那是几乎穷尽人想象力的一剑,惊天动地的声势,即便过了多年,在温珺的眼中,仍旧历历在目。每当想起时,仍旧有一种不寒而栗。 并且当时,沈阔言的对手,就是云晟恭。她也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父,是如何暴露在,那样可怕的一剑之下的。 “这少年的剑法,和沈阔言有几分相似之处,虽然似是而非,然而这般相同的架势,若不是长久的修行,也是断然没有那么轻易模仿出来的。”云晟恭说:“沈阔言来到这里许久,除了最初外,一直很安分。现在,却有这一个少年来找他,这,难道不能引起我的好奇吗?” 云晟恭说话的内容像是一个好奇的少女。 但她的语气,阴冷、憎恶,面纱之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始终可以听出,她因为脸庞的扭曲,最后的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 …… 数日后。 雪轻灵的家中,倒是一派和谐宁静。短暂的停顿后,一切重新步入了正轨。三个人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建立灵阵上,用一开始准备好的材料,基本将灵阵的基础已经打牢。那株淮岭之树,在精心的栽培和培育后,也已经扎根在此地土壤内,肉眼可见的,是随着它的一点点生长,地面贫瘠的红色沙土,也慢慢变成黄褐色,更为接近外面的土地。 “这株淮岭之树,已经基本成活,可以满足进一步建立灵阵的要求了。”程末仔细探查了一番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还不够。”雪轻灵说。 “还差什么?”在程末的记忆里,培育淮岭之树应有的灵物,基本上都已经栽种下去了,剩下的只需要它自己慢慢生长就好了,应该什么也不差了。 “还有这个。”雪轻灵一边说,将那段紫府神木拿了出来,它的树皮之前被商一拿去画画了,剩下的整段,则一直在雪轻灵手中。此刻被她再度拿出,用铲子埋在了淮岭之树下面,立刻,淮岭之树的就感觉到了什么,根系有灵性般向下探出,和紫府神木紧密纠缠在一起,同属于木属性的元气,在彼此之中相互交融,无形中,眼前的淮岭之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这块紫府神木,如果一直放在手中,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用法,不如直接埋在这里,也算给灵阵多添上一分有用的边角。”一切解决,雪轻灵说。 “这也的确是个办法,雪姑娘真不愧冰雪聪慧,也让我颇为佩服。”叔嘉点头说。 “大少爷,要不是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我真的会以为你这是在故意恭维我。”雪轻灵忍不住笑道。 “现在,程兄,就差灵阵最后的核心了。”叔嘉道:“虽然我对灵阵不是很懂,但应该只要有了核心,整座阵法,才能彻底圆满运行。” 叔嘉说的没有错,像是人最关键的是头脑,一座灵阵最关键的,也就是核心之处。就像现在,明明剩余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可唯独缺少了核心,他们面前这座灵阵的雏形,就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般,丝毫没有让人注意之处。 “其他已经准备妥当,核心,自然也会有。”程末点头,对二人说:“单独给我独处的时间,我马上就可以准备妥当。” 对于灵阵师来说,灵阵的核心,始终是最关键的地方,不可以被外人轻易看到其成形过程。 二人也知道这一点,于是默默退离了这里,回到了房间中。房门前,探头探脑的元朗、李义他们,也都被雪轻灵带了回去,随之紧闭了房门。 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程末才松了口气,盘坐在地上,精心凝气。 言归飘出到他的身边,望着周遭一紧颇具规模的灵阵,不由啧啧称奇道:“本以为就你们三个小家伙,非得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没想到还真的是井井有条,倒是小看了你们了。不过倒也是,你不仅开启了雀阴,而还有青襄法罗盘在手,也算是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了。” “闲话少说,你还是告诉我,眼前的局该怎么解。”程末显然没那么乐观,叹了口气,说:“我可对于灵阵术基本一窍不通,现在你直接让我来铸造通诀台,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谭了一些?就算我有青襄法罗盘,我却连入门的点都丝毫找不到。” 程末说的自然是事实,一开始这个提议如果不是言归先提出来,他只会觉得是随意说笑而根本不在意。可既然言归敢这么说,他一定就有解决的办法。 “你可真是谦虚了,先不说青襄法罗盘这等好东西,抵得过多少上佳的灵阵师,你自己也不算对灵阵完全一窍不通。难道你自己都快忘了,当时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教你炼制的东西,是什么了?” “用呈真琉璃炼制的归元镇冥珠,里面的核心,就是最基础的灵阵术?”程末恍然大悟。 “那是一个极为粗陋的灵阵,但不管怎样,始终算是一个灵阵,你当时炼制它的过程,实际已经知晓了一些灵阵的基础法门。而当归元镇冥珠成形的一刻,一样呈微灵阵,就已经在你的手中诞生了。” “什么叫呈微灵阵?”程末问道。 “灵阵的分类,和炼器又不同,并非是只有一种、分为六级,而是划分为三种——呈微、摹宏、创部三种,每一种,又分为一到五班的等级。其中第五班最差,而一班的灵阵,则是人所共求的上上品。” “三种灵阵,代表着三种不同的作用,具体的手法,也有着细微的差别。像是呈微灵阵,最为微小、也最为精细,一般都是用到了法宝的炼制中;而摹宏灵阵,就要大了许多,像你现在要准备的就是个典型的摹宏灵阵核心,包括一般的聚灵阵、传送阵等,都属于这一类;至于创部灵阵么,它才是最为接近灵阵的本源,是玄师试图探索天地之道的一种手段。而它直接的表现,你其实已经见识过了。” “那就是真正的通诀台,对吗?”程末忽然说:“你曾经说过,通诀台的历史,其实并不算长远,而是在不到百年内,被一些势力一手推动,才开始兴建的。那么作为其中主要推手的伯家,到底又是什么存在?” “一个很狡猾的存在。”言归意味深长地说。 “狡猾?”程末不知道,为什么言归非要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势力。 “我谈起来伯家,你会不会下意识将它和晋陵宗的季家相提并论?实际上这两者间,根本不可相比——至少在我眼中,伯家和晋陵宗比起来,就是远远不如。同为中域的顶尖势力,它们的差距,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的。” “何出此言?”程末仍只是一知半解。 “家产千万和家产亿万,在一般人眼中都是腰缠万贯,但只有他们当事者,才能体会到彼此的差距。和晋陵宗深耕中域初洵天,世代为主不同,伯家所处在瑶平天,本身并不是多么显赫的势力,不仅在当地本无话语权,甚至还多次受到瑶平天曾经的第一势力打压。之所以可以崛起,完全是时运所至、阴差阳错的结果,无论势力的深厚还是自身影响力,比起双雄时期的晋陵宗,都要远为不如。” “这么说,你是钦佩真正的世家大族,而看轻所谓的‘暴发户’了?”程末从言归的语气猜测说。 “重要的不是暴发户与否,而是在当时,伯家可以兴起,本就是捡漏加抱对大腿的结果,才可以反过来灭掉原本打压他们的势力,成为瑶平天真正的霸主。这其中的细节要是说出来,当然为人所不齿了。” “那你口中,伯家当时所抱的大腿,又是谁?”程末对言归的话,平白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伯家在言归口中再怎么不堪,也是身处中域,比起焕青城陆家、韩家,可以想象不知道要再强多少。就算这样,居然也是要再依靠别人,才能成其一霸。 那被他们所依赖的人,到底又是多强? “对方有多强,难道你想象不到吗?”见到程末的表情,言归就猜出他在思考什么,意味深长地说。 “那个人,是颜鸿孤吗?”程末沉声询问。 八十三:妙手偶得 即便言归没有回应,程末也还是知道,自己猜对了。 “颜鸿孤”这个名字,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只要这三个字出现,不论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都能够找到圆满的解释。这已经不是求证,而几乎变成了一个事实,从来不需要任何的质疑。 “好了,话说回来,还是先来解决眼前的灵阵问题。”言归道:“闲话说了这么多,越扯越远,眼前的事情不解决,也还是没有出路啊。” 程末一时郁闷无比,每到这时候言归都会故意岔开话题,他不由得说:“难道你除了这么含糊其辞外,对于这类事情,就不打算详细解释一下吗?” “我就算解释了,对眼下的事情,又有什么帮助?这些陈年旧历,你现在出去说,也没几个人真的记得了。人嘛,还是注意当下更好。”言归无所谓似的道。 程末正要反驳,言归却突然道:“好了,炼制这座灵阵核心的方法,我只说一遍,你且听好。要是成了,这‘伪通诀台’自然可以成形,不仅那些小鬼修行有望,你也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要是不成,灵阵铸造关键时刻会出什么岔子……嘿嘿,你就自己猜。” 言归的口吻,狡猾中带着阴险,程末听完,心里打了个突,只好专心听他讲其中的方法,再也不敢分心。 虽然心有不甘,可言归讲的内容,实在是太过精彩,不知不觉,程末就完全沉浸在其中,像一个用功的书生,孜孜不倦地汲取着书本中的学识。 灵阵之术,本身是玄师为了探秘天地之道,采用的另一种方法来试图窥得真秘、推演天机的方法,与和修行为本的本法、道法等决然不同。博大精深的内容,言归本身不是玄师,也只能略微粗浅地指点。但言归本人讲解的方法却十分巧妙,每一处重要的地方,都能用深入浅出的方法,让程末最快理解。并且程末本身雀阴已开,还有青襄法罗盘在灵台中不断按照言归说的方法推演,两相映照,原本迷惑不解的地方,也是豁然开朗。青襄法罗盘推演的速度,也是愈发迅疾,罗盘上用来推演的地方,也不仅局限于最外的一层,其内部代表着天干地支的不同层级,一一开始了连续的推演,彼此各有不同、又相互呼应。 “好了,应该可以了。”言归说:“按照我教你的方法,你可以试一试了。注意,什么都可以出错,不同灵纹的方位,可万万不能出错,那可是真要命的东西。” 程末依言而行,以精神元力牵引着天地灵气,不断朝着自己身边汇聚。沉境之内,元气贫瘠,原本要汇聚天地灵气是很困难的,可这样一来,种植的那株淮岭之树也就发挥了自己的作用。茂密的叶片,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随之而来的,程末感觉到是更多的元气,如海潮一般被牵引而下,虽然和外界那般磅礴无边是无法相比,但至少还是好了许多。 借着这股元气,程末一方面用元力运转,将之化为自己想要的灵纹,青襄法罗盘,“甲乙丙丁……”的天干地支数不停变换,在此推算出合适的方位,成为灵纹应该在此容纳的地方。 灵阵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方位。正如所谓的建筑,要做到面临河流、背靠山峦,才是所谓的“风水宝地”,也只有在这些地方,才会有更多灵气集中、甚至福运也与外界有所不同。其中看似荒诞不经,但若通晓其中的道理,也会发现普通寻常。 就像人生而九窍,每一窍所对应人体内不同经脉脏器,一旦任何一个出现差错,整个人体也都会出现问题。天地之道,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也与人体类似,存在着各自的运行道理。正如水往低处流、树朝天上长,而嫩草多生于潮湿,厌恶干热的环境。将其中的道理总结并加以利用,以此为基础再次推演出天道更多的运行规则,也就是玄师的工作。自然而然,其中也是一点差错,也不被容许。 而体悟规则、推演方位,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其中枯燥乏味且不说,对于人的精神,也是巨大的消耗。就算最有经验的玄师,在一直尽力推演,也难免会体力不支,甚至在后期出现一些差错。故而越精妙的灵阵,建造难度也就越大,对灵阵师本人要求也就水涨船高。而为了尽量减少出错的可能,像是一些至关重要的灵阵,还需要两个、三个乃至更多个灵阵师彼此合作,才能保证无误。 但有青襄法罗盘在,就要轻松许多。它替程末承担了最为复杂的推演过程,程末只需要按照预先测算好的方位,在辅之以灵纹,就可以让灵阵核心一点点成形。其中过程,不知道要简洁多少,也是因此,言归才说青襄法罗盘是灵阵圣物,不知多少玄师打破了脑袋会想要得到。而有它在手,也就相当于得到一个至高灵阵师的臂助。 “好,这一个灵纹成形,千万不要停,单独的灵纹根本不会存在太久,时间一长就会自行消散,到时候咱们白忙活了,可就哭都来不及。”言归说:“接下来,按照青襄法罗盘的进一步推演,凝聚下一个灵纹,将它们一一连接起来,才能构成完整的核心。” 程末一言不发,再次出手,已经沉稳谨慎了许多,淮岭之树下,光芒闪烁,程末盘坐在期间,倒是颇像传说中端坐在菩提树下的悟道者。不过手下的活计停不下,他也丝毫没有端坐悟道那般轻松。 即便青襄法罗盘已经替他承担了最为繁重的工作,以元气凝练灵纹本身,则是另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况且他也只是半路出家,刚刚听过言归的讲解,就要自己亲力亲为,仓促之中,也是数次差点出了岔子,幸亏言归眼疾手快,几次替他将几乎放错方位的灵纹规整好了位置,也才让整座灵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核心。 已经成形的部分,联通早已建构好的灵阵外边缘,元气相通,整座灵阵,已经开始部分运转起来,蓄势待发的感觉,更多的元气,开始被不断汇聚下来,让程末的工作,也更为轻松了一些。 灵阵的另一面,则逐渐延伸到了淮岭之树上,树木的生气和灵阵的灵气相互沟通、冲刷,连贯的气息,更多了一种充盈的感觉。言归从一开始就要这株树木当作核心的阵眼一部分,果然也不是无的放矢。淮岭之树,本身自然为天地之道精华而成,对于大道本身,有着独特的亲和力,不仅可以让程末的凝阵过程更为轻松,也可以让整座阵法,更上一个层次。 “成了!”当最后一道灵纹,也在程末手中成形,受到灵阵整体牵引,自然而然,落到了最终留下的方位内。轰然之间,整个灵阵,彻底被激发起来,从苍穹之中,是大道的气息,随着滚滚元气,从空而降,如雨后初晴般,清新的气息,程末身在其中,如同受到了洗涤般,原本疲惫,也在此全部一扫而空。 淮岭之树,通体散发着更为耀眼的光芒,它和这座灵阵,此时完完全全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分离。磅礴的生机,从它的根系中蔓延到地面的每一个角落,一点一点,改变着这一区域的荒芜贫瘠。 “你这个灵阵,即便在摹宏灵阵中,也可以算作三班的级别,绝对不算差了。”言归说:“一个微型的通诀台,即便只有其百分之一的功能,也是各个世家大族,可望而不可得的。” 听到言归这么说,程末从心中,也是有了一种成就感。在此时,叔嘉和雪轻灵,带着五个孩子已经走了出来,他们感觉到了外界不同寻常的气息,本能地猜到是程末成功了。 “现在,让他们都过来,进灵阵中修行,一定大有裨益。”程末道:“灵阵初成形时,天道之气也最为浓郁,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雪轻灵闻言,立刻催促着这些孩子,纷纷走入到灵阵中,用着还不太标准的打坐姿势,尽全力吸收并体悟着这些大道本源。 看着他们一个个很快进入了入定的状态,雪轻灵的喜悦,溢于言表。她望着程末,用带着些许颤抖的口吻,说:“谢谢你,程末,是你让这些孩子们,有了自己的修行机缘。” “如果要说感谢,他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才对,不是吗?”程末说:“不仅他们,连我,也是很佩服你,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带着这些孩子们,让他们拥有没有缺憾的童年。这对于他们,多年后,才是最值得回忆的。” 程末的敬佩,是发自肺腑的。从他知道雪轻灵一直带着这些孩子们后,就曾不止一次想象,她这样一路走来,到底又付出了多少心血。 “嗯!”雪轻灵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 忽然间,她的脸色,微微变了。 “怎么?”程末意识到了她的不妥。 “没什么。”雪轻灵很快掩盖了下来,根本没有让程末察觉,在之前的一刻,她发自内心的颤抖。 …… 万里荒芜,独月孤楼。 独月楼内,除了江依,此刻多出了一个人,身材不高不低,样貌平平,但对于他那副始终如笼罩阴云的表情,则会让人印象深刻。 “主人,你回来了。”江依恭谨地说。 “葬涯湾海况复杂,但我还是想尽办法,在现在回来了。”男子的口吻深沉,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内心。“我不在的时候,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事情发生了不少,不过有一件事,主人一定会感兴趣。”江依说。 “哦?” “数月前,有一个少年,来到这里,以这个为抵押,向我讨问了一个问题。”江依说着,拿出了那件天下中独一无二的灵媒。 八十四:严阵以待 夜色下,黑色的庭院中,陷入了一片沉静。远处的小楼,也隐藏在幕布之内,连它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月光在前日展现了它的柔和与光芒后,今日则彻底隐没了自己的光华,黑云涌骤,酝酿着雷霆一般,在这片贫瘠的大地上,展现着自己独特的威势。 可是在这片静谧之中,实际并不是一无所有。程末藏于暗中,自身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内敛到极致,虚空之内,仿佛有另一道空间隔绝着他,让他即便近在咫尺,外人也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在他的手上,有着数道光芒闪烁,那是一道道特殊的灵符,用来操纵一系列灵阵,关键时刻发动后,不论对方是谁,都会应对得手忙脚乱。 这些当然不是用来启动那座“翻版通诀台”的,如果是那样,程末自然不需这么严阵以待了。实际上自从那天之后,程末就一直没有因为大功告成而懈怠,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同时交恶了天道盟还有妙芳宫,到底算是什么结果。子植那边的事情相比较而言,倒是好说了一些,怕就怕在云晟恭身上。她身为妙芳宫之主,气度高傲,被程末直接在寿宴上当场离开,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羞辱她的脸面。况且那女人心思深沉如海,性情反复无常,一时兴起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程末都不会感觉意外。 为了应付意外情况,在言归的帮助下,程末接连几天,偷偷在整处庭院各处布置了大量灵阵,以应付不测。这其中有些灵阵负责保护小楼房屋;有的用来探查奇特波动、以此预示任何来此之人的踪迹;有的是用来增强程末感官,方便他可以更大规模地探查到周遭情况;最多的,还是各类攻击型灵阵,每一处能想象到的地方,程末和言归都绞尽脑汁,在正确的方位中塞满了灵阵,以便关键时刻对敌所用。 这般近乎于小题大做的举动,完全都是为了应对云晟恭的再次到来。毕竟上一次,她可是直接发现了层层禁制之后雪轻灵的藏身地,而且轻而易举地就应付了他们所有人。整个沉境之内,云晟恭不管怎样,都可以算是最强的人之一,程末可是不觉得,面对这样的对手,他这般做法有什么不妥。 “话说回来,程末,你也真不嫌累。”言归陪着程末“守夜”了好几天,即便他不会真的困倦,疲惫的感觉,还是在所难免。“这么多天,你做的这些事情,也还都是避着雪丫头和叔嘉的,偷偷摸摸的样子,和做贼快没区别了。幸亏你平时也不怎么睡觉,也还能遮掩下来。不过不管怎样,你至于这么避着他们吗?” “整件事情,都因我而起,何必将无辜的人也一起卷到里面?”程末说:“叔嘉自不用说,他自始至终都是个无辜的局外人,对于我做了什么,也一无所知;而雪轻灵,她和那些孩子们就生活在这里,我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们怎么办?” 程末沉静道。 他一贯如此冷静,什么事情都会在心中作出自认为最好的决定,以至于常常没有发现,自己的决定,又是否也是身边人所愿意认可的。他也从没有意识到,这,也在侧面常常让他显得很冷漠。 “你直接说他们是‘局外人’,我看雪丫头,就第一个不满意啊。”言归的话带着几分揶揄。 “只要他们都能平安,那就好了。”程末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全身心都投入到周遭,不再做声。 “你还没有意识到,你自己的这种做法,也是一种自私吗?”言归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以利他为名,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算这个过程中,他的目的仍然是为了别人,可最终的结果,也是被他保护的人,所愿意接受的吗? 可如果程末不这么做,他,也就不是程末了。 这也是言归没有将之前的话说出口的原因。 就像他当初决定离开陆家、离开焕青城,去寻找自己的身世一样,在这个过程中,是陆俨望不愿意、陆温闲不愿意、邓也不愿意,甚至陆微、陆见乃至唐怀初,他们都不愿意见到这个结果。某种程度上,连程末他自己本人,也未必打从心底中,就真的完全没有抗拒。 源自于一意孤行的念头,可是这样的选择,真的就是错误? 如果不是程末他自己的抉择,无论是程启当年的经历、还是程末自己的身世,永远都是一笔糊涂账。 而这样的结果,难道就是所有人都愿意去面对的? 并非一成不变,就是最好。事情总要去改变,而相应的,也就总要有人,去承担这个“自私”的改变者角色。 也才是程末他的抉择的意义。 言归望着严阵以待,始终准备应对不测的少年,再一次认识到,他的心中,要远比自己想象得深沉。 或许也是他为什么,明明离开了自己原本熟悉的环境,不仅很快适应了过来,还能一直孤身一人,从遥遥北域,一直走到这里。 “程末啊,程末,虽然到现在,你的身世依旧一无所知,但不论来日如何,当你回首现今的经历时,一定也不会为自己的抉择,所悔恨。”言归在心中说。 在言归的心中,也早就作出了抉择,这些灵阵,用来对付云晟恭,自然还是显得勉强。可不管怎样,真的到了最糟糕的程度,言归也有信心,即便是现在的他,也可以将再敢闯入这里的云晟恭直接“吓”走。 时间渐过,夜已过半,凌晨的气息,一点点迈着缓慢的步伐踏来。微风渐起,吹到程末的地方,隐约还有一些凉意。此时应该早是冬日,可在沉境之内,不仅没有纷纷飞雪,土壤下连隐藏过冬的虫子,也毫不存在。 只有之前被种下的淮岭之树,到了此时,不知不觉中生长的声音,“沙沙”得,像是冬眠后的春虫,在破土而出,重新来到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看一看崭新与不变。 时间无声的流逝中,程末的双眼,慢慢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在了一起,再怎么眨动,也不复之前的清明。意识,也在无形中走远了一些,和要打瞌睡的人一模一样。 程末修行的功法的确不怎么需要睡觉,体质的强大,也让他不容易劳累,可这不意味着他就不会疲惫。连续多天像这般警惕着四周,即便是他,也无法一直如此,难免会出现懈怠的感觉。如果在这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倒也还好,问题就是,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发生。每天面对千篇一律的结果,不论怎样,从心底里,还会有些烦躁。 程末几乎准备,在心中重新练习一遍桂敛锋的剑法,算作今日的修行温习了。 也偏偏在此刻,在他所布置的一处灵阵之内,分明感觉到了什么。 犹如一点火苗,窜过他的眉间,灼烧的感觉,几乎让他一个激灵。意识立刻凝聚到极限,全身随之而动,朝着异样发生的地方,飞身而去。 在那里,空荡荡地面中,栽种了几棵小草。是商一觉得光秃秃的地面不好看,为了画画时有更好的景色,他和雪轻灵一起栽种的。此刻来到这边,程末警觉地扫过四周,精神覆盖之处,犹如一张探出的大网,无所不至,任何异样处,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一切,空空如也。 似乎没有丝毫的不对劲之处。 “奇怪,就在刚刚,我也有些感觉,可怎么没有?”言归疑惑道:“难道那灵阵也不准了?” 程末不相信,灵阵是他和言归共同布置的,他之前已经检查了好几次,怎么会凭空出问题。 “吱——”一丝轻微、但清晰的声音,闯入到程末的感知内。程末飞身而动,长剑出鞘,看不清他是从哪个角度拔出的三尺剑、更看不清他具体的动作,剑尖逼近,寒光四射,那感知即便轻微,他仍旧分毫不差地点中了对方。 “吱!”又是那个声音,却像是惨叫一般,之后了无痕迹。程末的剑气之下,一切扫荡而无所遁形。在种植的草丛中,被他的剑尖挑起的,是一个——小巧的昆虫。 “这,不是蟋蟀么?”言归说:“按理来说,沉境的土地连蟋蟀也不该有的,不过淮岭之树种下后,土地中的养料也愈加丰富,会长出这些东西,也就不奇怪了。” 大张旗鼓弄了这么半天,居然只是个小虫子,言归丧气之余,也难免哭笑不得。 “难道真的是我反应过度了?”程末还是有些不甘心,在那一片草丛中左右搜寻,还是无果。 “行了,别找了,草都被你翻乱了。”言归道:“等到了明天,看商一发现他的上好画画背景被你毁成这样,看你怎么交待。” 言归无意中扫过被翻开的草地,眼睛猛然一闪。 程末也在同时,注意到了不对。 翻开草坪,下面的土地中,除了草根被拔起的地方,分明还有其他的,浅浅的痕迹。 就像是,人的脚印。 “有人来过这里!”言归吃惊地说。 一道影子,忽然在程末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飞速向着远方遁去。速度之快,简直如流光一般。穿过了程末原本布置完整的灵阵,顺着期间的间隙溜走,连被层层锁住的大门,也视作无物般,径直从那里向外离开。 “别走!”程末吃惊于对方能如此迅疾离开之余,当下也丝毫不让,飞快追了上去。 八十五:自愿为荐 浓夜如墨,黑暗中程末健步如飞,追赶着那道影子,敏锐的感知,不论对方逃到哪里,都会被他第一时间找到。可诡异的是,不论他怎么加速,离对方的距离非但没有接近,反而越来越远了。辙踪步已经被催发到了极致,这般的速度,几乎不输于飞行,可是被他追的影子,像是真的会飞一般,不管程末怎么尽力追赶,也始终摸不到对方的边角。 那一道影子,不只是在沿着一个方向疾速前行,期间还在不断变换着方向,多次疾行转弯,差点真的将程末甩下。眼看追赶的程末的距离越来越远,那道影子,也再次加速,准备彻底甩下程末。 一道冰墙,在此时突兀出现,挡在了影子之前,刺骨的寒意,似将整个天地拉入万里冰窟之中,刺骨的严寒,让那道影子的行动,也似乎一起被冻结,僵硬万分。 虚空之内,万古阴阳,两道极端而截然相反的力量,不断挤压着影子,将其硬生生逼迫停下,其势尤未停下,一黑一白两道光芒,更是像炮弹一般,不断冲击着周遭。大地之上,接连不断坍塌声,拿到影子,则像穿梭在树林间的猿猴一般灵活,一一躲开了程末的攻击。 影子再度退后,离开了攻击覆盖的范围。下一刻,程末的身影,却遽然出现在了眼前,剑法凌厉,锋锐的气息无处不在,像是已经被困在一处剑的汪洋之中。影子与其碰撞在一起,剑意消失,程末的身影,也逐渐变为碎片消散。 见此状态,那道影子明显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只是程末的一个分身。 程末的真身,在这一瞬间,已经完全逼近过来,长剑陡转,专门刺向了对方的双腿,他刻意手下留情,没有想要对方的性命。方才的交手中,他已经意识到对方绝不可能是云晟恭,那么,就必须留下对方一命,搞清楚真实的情况。 “当!”“当!”两声,对方飞速转身,居然挡下了程末的剑锋,随后再次后掠,一道阴厉的光芒,扑向了程末的表面,让他不得不后退闪避。等到再次站稳时,他分明看到,阴影中的对方,最为显眼的,只有那一双闪耀着寒光的利爪,银亮的光芒,像是反射着金属的质感,映衬着末端如血一样的红色痕迹,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半妖?”程末皱眉,在他的认知当中,一般的人无论再怎么修行,也不可能修炼出这等凌厉的爪功。 要是这样,或许还可以说得通一些,半妖本身就有许多常人难及的能力,或许也是因此,对方才能无声潜入到院落当中,甚至差点瞒过了程末的感官。 而且云晟恭和妖族的关系,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 对方却根本没有给程末深入思索的时机,身影转动,形如鬼魅,瞬息之间出现在程末的眼前,利爪闪动,朝着他的心口抓来。程末脚步不动,体内真元流转,隐地移度天纲运转之下,骤然中他与对方的距离飞速拉远,让对方的攻击直接落空。而下一刻,整个地脉开始高高隆起,再让程末不断逼近于对方,剑意闪过,如万道流光,划破夜空的亘古,一次次朝着对方击去。 那一道影子再度变动,几次连转之下,脱离了程末的攻击,隐没于黑暗之中,再度消失不见。程末只听数道破空之声,连续朝着自己射来,长剑如车轮般飞速转动,挡住了隔空而来的攻击,“叮叮——”声不停,一道道银光掉在地上,像是箭矢,颓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道。 “嗡!”就在程末以为自己挡下了所有的攻击时,另一道更为刺耳的声音朝着他的眉心直接刺来,几乎让人猝不及防。程末随手用手心挡住,传出了金石交击的声音,像是那一根箭矢直接打在了钢铁上,被程末一把抓在手心。 “雕虫小技,还有其他的吗?” 程末冷声道。 对他的身体而言,这点攻击,也几乎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哪知对方的本意,也不是要和程末血拼到底,一击不中,立刻转身离去,再度向着黑暗中飞奔。 程末见状,也立刻飞身跟上,两道影子起落不停,在崎岖的地势中,上演着“猫捉耗子”的好戏。 “轰!”程末正在追逐对方时,大地上,突然传来一阵颤动,地表之下,像是隐藏着一只蛮荒凶兽,嘶吼的声音,经久不息。颤动不停的地面上,让程末也有些微微的心惊。而就在这一疏忽之中,对方的影子,再度消失不见。 “糟糕,跟丢了。”程末暗呼自己大意,沿着对方最后消失的方向,不住去寻找。 “等下,程末,”言归却提醒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程末略一迟疑,才意识到言归话语中的意思。 起伏的地势,逐渐沿着一个方向,形成愈发陡峭的坡度。宛如在攀登一座高山般,愈加险峻异常。而四周的温度,也明显比刚才炎热了许多,但只是因为程末身负极寒奇功,无形中抵消了这种热量,才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这里,是另一座火山?”在沉境之内,最为常见的,就是这种火山地势,也是因为这些接连不断的火山,这里的环境才这般险恶。程末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但又不知为何,被言归说的这么郑重。 “不仅仅是火山,还有别的气息。”言归摇头说:“你用五岳真形图,以自身连接大地本源,看看除了熔岩的燥热外,还能感觉到什么?” 程末依言而行,神魂离体,感知顺着地脉,向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大地浑厚,比海洋似更要宽广无边。而在炼狱般燥热的环境内,程末分明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生灵元气,在不断酝酿着。 “这怎么可能!”程末睁开眼睛,大吃一惊。 这等浑厚的元气,如果真的会出现在沉境之中,可以说这片大地土壤之内,也就根本不会这般贫瘠恶劣。可是它偏偏居然又是掺杂在火山的岩浆之内,那等足以湮灭一切的极热之中,也就更为匪夷所思。 “要是说平常,这种事情的确是不可能。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一种猜测。”言归说:“妙芳宫下,有阵法不断牵引着周遭灵气,来供给门派内弟子修行。那么在这里,显然就是另一处宗门的附近,才也会汇聚同等规模的元气出现!” “另一宗派?”在程末的记忆中,这里明显不是通往妙芳宫的路径。 而就在这个期间,为了寻找拿道黑影的踪迹,他和言归对话的同时,脚步是丝毫不停的。 在眼前中,却突然出现了两座望楼、一座坊廊匾额。牌匾之上,即便在黑夜中,也能看到上面硕大的“天道盟”三个大字! “乖乖个天,你追人居然追到这里来了!”言归也是意想不到,“这可真是糟糕,难道那影子却不是云晟恭在搞鬼、而是天道盟的人?” “这可不好说。”程末话说如此,见到眼前的情况,心中也是不免打了个突,他刚一来到沉境,就几乎团灭了属于天道盟之下的断魂帮,之后又和核心弟子的子植发生了冲突,严格来说,双方的关系,可是丝毫没有什么融洽。而且天道盟还号称是沉境之内最大的势力,其中派系驳杂,更不是他可以想象的。真的被他们缠上,那可就真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是黑影的真相,还要不要调查? 程末迟疑中,还是决定,暂避锋芒为妙。人可以继续找,但事情尚未了解,就贸然深入,即便他又万界索骥图,也太过冒险了一些。 当下转身,准备离开时。 “好不容易来这里,就准备要走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在程末的耳畔。 随后,他分明看到,一个个穿着青白色服饰、胸前绣着“道”字的人,从阴暗中出现,将程末团团围住。而他们的头领,子植带着冷峻的眼光,和出现在程末的眼前,和他遥遥对视着。 自云晟恭的寿宴后,这是二人的第三次碰面。 程末毫不慌乱,对于其他人,他近乎视而不见,只有面对着子植,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说:“是准备群殴吗?” 言语中,带着些淡然。 而在天道盟的人耳中,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蔑视,因而纷纷对程末,投向了愤怒的目光。 子植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看着程末,冷冷开口说:“要不要你先告诉我,为何会来这里。” “无意。”程末回答,似根本不放在心上。 而且他说的话,也的确是事实,在来这里之前,他自己也没想过会是这般。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子植冷冷开口说。 “信不信随你,难道这大晚上我不去睡觉,特意跑过来,打算像你要我该得的赌注吗?”程末带着些不耐地说。 再一次被提及这件事,即便是子植,也不由有了火气,寒声道:“你要是想了结此事,现在正好,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长枪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枪尖上,不断吞吐着汹涌的元气。 程末眼神微凝,看来子植今日是真不打算善罢甘休。 可也就在同时,程末猛然有了其他的感觉,向着自己身侧看去。 因雀阴而带来的敏锐预感,让他发现隐藏的另一道声势,有如暴风骤雨! 八十六:见所欲见 深谷悬崖,幽邃得似乎不可见天日。 连天上的星光,也被深邃吞噬得一干二净,四面而望,怪石嶙峋,像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张牙舞爪,伫立在这里。 向上而望,只能见到高耸的山势,垂直峥嵘,如一条巨龙腾空而起,怒而向上,不可攀援。地势之险要,几乎让人望而生畏。传闻之中,在这种地方,往往也会聚集幽魂野鬼游荡,阴气森森,所经之处,将一切化为虚无的鬼域。 一道轻微的声音,缓缓浮现在死寂的区域,林立岩石中,一道人影,发出轻微的呻吟,显示着他还有活人的气息。躺在上面,他似想要翻一个身,然而这个动作,又牵动了他的伤势,让他不由得痛苦呻吟了出来。踉踉跄跄,他才勉强将身子支起,试图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 衣衫破碎,沾满了泥土和他的血迹,身体上血肉模糊,不知擦破了多少皮肤、折断了几根骨头。从上面摔下一路掉到深谷下面,还能够活着,似乎已经是皆大欢喜。然而遍体鳞伤,也不是可以忽视的。皮外伤甚至还不算什么,更为可怕的,是他不仅五脏六腑已经移位,就连周身的经脉,也已经开始断裂,而这对于现在的他,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说,该说你是心大还是坚强,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言归出现,忍不住道:“你可是刚刚死里逃生,从山顶上一路摔到了这下面,要不是你本身体质够强,现在早就交待了。就算如此,你现在也是深受重伤,还能不能回去,都是个问题。” “这个我也自然知道。”程末喘着粗气,说:“劫后余生,我还活着,不去笑,难道还要去哭吗?” …… 劲风铺面,如风暴汹涌,裹挟着碎石,结连不断。程末大惊之下,却几乎无计可施。对方来势汹涌,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不仅速度奇快无比,真元的浑厚,也不知比他要强多少倍! 完全想不到,子植居然还埋伏了这样一手。 可对于程末,眼下抱怨什么都是无用功了。五岳真形图所用,三座大山的虚影,出现在他的身后,地脉元气滚滚而来,在他面前化为一堵坚实的屏障,试图以此来抵挡这摧枯拉朽的飓风。 屏障刚出现的那一刻,风声轰然而至,坚不可摧的屏障,却如同纸糊的一般,眨眼之间,即刻化作虚无。狂暴的气息,直接朝着程末当面而来,逼得他不得不挥剑抵挡。 “噼里啪啦”的声音,尽数被他用剑锋挡住,步步后退,力量的对拼,毫无意外,他是尽落下风。程末每用剑接一下,都感觉如同雷霆正中剑身,惊人的威力,三尺剑随时要脱手而飞。 再下一下,对方的攻击再度传来,这一次,程末的剑真的被直接击飞。须臾之中,程末才看清,对方的攻势,居然只是单纯的拳头,劲道所至,毫无花哨,完全用超乎寻常的力量,彻底碾压了自己。 精神与剑身相连,即便长剑脱手,下一刻,它就再度回到了程末的身边,带着万千锋刃,如一张大网,朝着对方围困过去,其中夹杂着血红的剑气,骇然的气息,几乎要将空间撕裂。 被这样的攻势纠缠,程末本以为对方至少会抵挡一下,却没有想到,又是一拳,对方的拳风正中自己的剑尖,剑身受震,弯曲成了弧形,积蓄到极限的力量,几乎随时要折断一般。紧跟着,对方伸出手来,居然赫然抓住了程末的所有剑气,随手而为,尽数将之撕碎。 对方得势不让,步步紧逼,又是一拳,朝着程末当头打来。这一下,带着毁灭的气息,仿佛万物陨灭,让人不寒而栗。程末则身影虚忽,步伐变换不停,转瞬之间,他不闪不避,朝着对方直接冲来,虚空阴阳变化,让他真的硬生生避开了那摧枯拉朽的一击,冲到了对方的身边,剑锋所至,自下而上,沿着腋下朝着对方心口刺去,完全是只攻不守、以命搏命的极端打法! 剑意汹涌,迅疾如雷,猝不及防中,程末径直杀到了对方身边,一剑刺去。 彼此无比接近后,他才发现对方是一个男子,看不出他到底年龄几何,阴沉的面庞,则会让人过目不忘。 这些都不是他要考虑的,因为自己的剑,已经刺中了对方的身体! “铮——”得一声,长剑末端,明显感觉到了难以突破的阻碍。 程末一怔,低头看去,明明看到了,在男子身边,抵挡着他的剑锋的,却是一截诡异的锁链,看看架住了他的锋芒。 然而生死相搏,他的实力本身又远不如对方,又怎能有片刻的疏忽! 风起云涌一般,更为雄厚的真元,猛然从对方身上爆发而出,程末的身体,就如同被卷在暴风中心的枯叶,不由自主地向着一边飞过,高山深涧,峥嵘嶙峋,顺着一侧的山脊,他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下飞落,顷刻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黑夜无边,一个人就这样掉下,一点声息也察觉不到。男子见状,再是一动,就准备追寻程末的身影下去。 “差不多够了!”子植出口阻止后,冷冷地道:“江先生,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而我也从来不喜欢别人插手,这你应该知道!” “大公子这么说,那自然是如此。原来是我唐突了,那江某人先在此恕罪。”男子口中如此说,举动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径直站在了一旁,双手背后。 子植眉头微皱,此人算是他师父的得力助手,平时也不少为了天道盟出力,此番之中,更是他千里迢迢,将他们急需的东西带了回来,才没有延误原本的计划。这样一来,不管怎么看,也都是大功一件。即便自己单论身份要高过于他,也不好过多苛责,况且对方的修为,也还要远强过自己。故而子植也就不再说什么,算是将对方插手的事揭过。 “不过,话说回来,会造成这样的事,归根结底,还是有人手脚不利索,被人找到了痕迹。”男子冷冷开口,黑暗中,原本程末追逐的那道影子再次现身,来到了男子身边,等候着发落。 “被人发现甚至一路跟到这里,差点暴露,坏了大公子的大事,这,是不是该罚?”随着这句话说出,那道影子,瑟瑟发抖不止。 “等一下!”像是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子植再次喝止道:“你如果要施用刑罚,至少给我换个地方,不要在我眼前。” “哦,这么说,是大公子心软,看不得这场面了?”男子冷笑了一声,说:“那好,看在大公子面子上,我今天也就暂且饶过你!不过大公子,你完全不需要这样。半妖这种东西,完全就是供人驱使的工具,何须对他们也这样仁慈。” 这一次,子植再也不回答他的话了,像是对他的这种扭曲的想法,而感到不齿。 …… “对方的修为,比你要强上许多,你会落败,也是理所应当。”言归沉吟着:“看他的架势,恐怕已经突破通源,快到养锐境了。” “不管什么境界,他都比我强,现在留在这里一动不动,也只是等死。”程末一边说着,勉强站起身来,刚刚走上两步,“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之后再也无法爬起。 “我说了,你现在伤的很重,全因为你的体质强横,才没有送命。要是再勉强,恐怕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言归立刻劝阻说:“我看这山谷险峻,他们一时半会也难以下来,你不如先修整一下,再做计较。” “修整,自然是要的。”程末虚弱地说:“不过,你也说过,我现在身体……一旦受伤,也就不容易恢复……” 他一边说着,摸索着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枚丹药,这不是专门的疗伤丹,只能培元固本、增强元气,但到了现在,也比没有要强上许多。 可是程末小看了自己虚弱的程度,这枚丹药刚放入嘴中,还没有咽下,他的体力,就已经到了极限,脖子一歪,再度倒了下去。而这次,则彻底失去了知觉。 “喂,程末!”言归大喊道:“你现在要是昏倒了,可是会出大事的!” 可是这些,程末已经听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软绵绵的,像是漂浮在云间,疼痛之类的感觉,不知道飘到了那处九霄云外,自己的意识,也一阵轻、一阵重,时而像是一只鸟,向着天空高高飞过;时而又像是一块石头,朝着地面上,不断地坠呀坠,快到地面时,速度又一下子慢了下来,轻轻掉在了上面,也是没有冲击的感觉。 “沙沙”,耳畔之中,像是有脚步声走过,知觉像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模模糊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胳膊什么,像是碰到了一些硬邦邦的东西,撞击后的触感,一时还没有消退。 最后所记住的,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填入了自己的口中,紧跟着化为一道流光,消散在体内。随后,又置身在柔和的温暖中,像是被阳光照耀,轻轻拥入怀中,无处不在地包裹着自己,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 他的知觉,到此彻底消失了。 再次将他吵醒的,除了透过窗子第一缕照进的阳光,还有外面整齐的操练声。似有千百人一齐喝叫,随之而来,是拳脚整齐的击打、舞动,千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化为嘹亮的回响。 程末猛然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被子也被整齐地盖在身上,全身的痛楚,只是还隐隐存留一丝,大部分早已消失不见。也不知是谁帮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他现在穿着淡土黄的服饰,看着倒是像一个书童。 向着四周看去,这里是一个房间,摆放用具都十分简单,但都打扫的极为干净。 而透过窗外,是一片广阔的平整场地,可以见到,在沉境中少见的晴天下,是许多年轻人,在不停地操练着拳脚武学。 八十七:无问心往 那些年轻人,和他差不多年纪,修为则普遍要比他低一些。看他们的拳脚功夫,架势颇足,显然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听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挥动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可以猜测出,在这片场地中,他们不知彼此已经相互操练了多少次,才能做到这般整齐划一。 程末注视着他们练功,一动不动。片刻后,场地中的年轻人们停下了拳脚的武艺,开始变化方式操练。各自从一旁的架子中,拿起了自己最熟悉的武器,刀枪棍棒、剑戟钩叉,三三两两,成对开始演练起来。动作之下,气势颇足,所有的架势,也没有任何错误。不过在程末的眼中,这些人看似动作干练,然而实际上,总也缺乏了一些东西。 “空有架势,不顾实际的用法和变化,即便劲力到了,终究也只是花拳绣腿,作不得真的。”言归忽然说:“以他们的本事,要是真碰到强敌,变化不足,毫无意外会吃大亏,恐怕到时候,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言归,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这里到底是何处?”发觉言归出现,他第一句就是这么询问,毕竟自己之前昏倒后,在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地方,不管是谁,都难以想通。 “倒也不是我带你来这的,而另有其人。”出乎意料,言归否认了这一点,摇头说:“至于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么,你很快就会知道。” 听言归这么说,程末心中则更为不解,正要再询问。 房间的门户,直接被推开,一个人影,端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见到程末,不由露出了笑容,开心说:“少侠,你终于醒了,先过来洗漱。” “是你!”程末见到对方,颇为有些惊喜。 这一个老者,浑身精瘦,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是颇为明亮,不是苍梧老人又是谁。 “当日一别,已过多日,今日能重新见到程少侠,老朽当真喜不自胜。”苍梧老人将水盆放到旁边,恭谨地说。 “老人这么说,就有些折煞我了。我当日也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不必这么介怀。”程末从床上起身,说:“是老人您带我回来,还治好了我的伤吗?” 如果是苍梧老人救了他,那也是毫不意外。唯一可能让程末困惑的,就是对放又是用什么手段,让他那么沉重的伤势这么快复原的。 “程少侠过誉了,我也只是带你回来罢了,救了你的,其实另有其人。”苍梧老人说。 “那又是谁?”程末疑惑道。 “少侠还是先洗漱,之后我带你去用饭,然后你自己去看。”对于详细的事情,苍梧老人似乎不便多说,只是催促程末说。 带着好奇心,程末先用老人打来的水把脸洗净,其实这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从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污连带泥土,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应该是老人在他昏迷时候替他做的。之后随着老人从门走出,临近的房间就是饭堂,大量的饭菜被放在许多饭瓮中,是标准的饭堂大锅饭,显然是等待着场地中的那些少年操练完后,再给他们准备好的。苍梧老人拿了一份给程末,程末接过后坐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腹内早已饥肠辘辘,身体刚刚复原,必要的营养摄取,也还是很重要。老人就站在一边看着,在等待着他吃完。 就在这时候,场地内的操练声,已经停了下来,之后是一群杂乱的脚步,夹杂着多人的说话声,朝着这里逐渐靠近,是那些少年人也到了开饭的时间。人群三三两两地进来后,对于饭堂里已经有人这件事,也并不在意,各自寻找位置坐下。 一个少年也在稍后走进来,开始和身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之后看到了苍梧老人,立刻惊喜地走了过来,说:“爷爷!” “这个少年,是你的孙子?”程末想到了之前妙芳宫赌坊中,苍梧老人拼尽了性命,就是想要为他的孙子谋求那一棵淮岭之树。 “没错,程少侠,他就是我的孙儿。快来,见过恩公。”苍梧老人催促着少年道。 “你就是爷爷说的帮助了他的那个人吗?你看起来真年轻!”少年望着程末,好奇地问。在苍梧老人对他的描述中,程末当时简直若天神下凡般出现,因而在少年原本的想象中,一定是一个威严的人,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年龄不过和自己相差无几。 “孙儿,有志不在年高,程少侠的修为,可是比爷爷还强!”苍梧老人对程末热情地说:“程少侠,这是我孙儿,你看他还可以。你也是用剑的,而且剑用得快通神了,要是有机会,你也教导他一下,可以吗?” “马马虎虎。”程末带着些敷衍地说,似不想太过纠结于这件事。 周围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声势,纷纷放下筷子,回过头来看向这里,带着些惊奇的目光,不住在苍梧老人和程末身上变换。苍梧老人,他们自然是认得的,他经常来这里看望自己的孙子,对于他的实力,在座诸多少年早已心里有数。可是今天看到他居然这么推崇一个年轻的少年,这对于他们的冲击,则更是非同以往了。 再听苍梧老人带着请求般,希望这个程末也指点一下他的孙子,不知为何,落到其他人耳朵中,总是带着不一样的感觉。老人话这么说,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年纪正是热血当年,苍梧老人言下之意,程末都要比在座所有人强上许多,这在众多少年心中,可是就不以为然了。 苍梧老人的话还在继续,程末只是闷头吃饭,偶尔回答两句。在另一张桌子上,另一个少年的碗筷,突然放下,从一旁拿起自己的剑,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四下人一望,议论纷纷。 “杨宗又是要做什么?” “不会是想找那个新来的比划比划?” “这可不好说,以杨宗的性情,没准做得出来。” “那可就糟糕了,师尊们早已警告过他,让他不得胡来,他怎么还……” 场中名为杨宗的少年,可不理会这些议论,径直走到程末的身边,将他的剑“啪”得一下,放在了桌子上,对程末说:“你是谁?是新来的?还是被苍梧老人请来的朋友?” “杨宗……”苍梧老人的孙子看了他一眼,想要劝阻他,没想到杨宗朝着他一瞪眼,就把他逼了回去。在场人中,杨宗入门最早,也是武艺最高,在所有人心中,都有很强的威望。 程末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中的筷子指了下自己的碗,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杨宗见状,初时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程末的意思是他正在吃饭,不要打扰他。一时之间,心中怒火陡然烧起来,说话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苍梧老人让你指点他的孙子,你的剑法很强吗?” 这时候,程末碗中的饭吃的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看向了对方。杨宗被放在桌子上的剑,也让他尽收眼底,银亮的剑柄上,拴着一截长长的剑穗。 “这是你的剑?”程末问。 “没错!怎么了?” “没什么。”程末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把“华而不实”四个字说出口。 “不管怎样,既然你能够指点别人,想必对剑很有见解了?”杨宗却不管程末的态度,直接说:“那现在我演练一套剑法,你来点评点评,看看我的剑法里,你能不能看出来纰漏!” 说着,杨宗直接拔出了剑,走到饭堂正当中的空地上,当中舞起剑来。看这架势,程末觉得有些熟悉,才想起来是刚刚演练场中,少年们一起演动的剑法。而现在杨宗一个人施展,则更为卖力了一些,整套招式行云流水,毫无任何疏漏错误之处。 片刻之后,杨宗停下了动作,微微喘着粗气,问程末:“你看如何?” 他自负这套剑法也是自己所学中最为熟练的一套,现在全力舞出,他自负程末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 果然,程末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我没法评价。” 这让杨宗很是志得意满。 不过随后,程末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呆滞在原地。 程末说:“杂耍的本事,我一概不知,当然没法给你答复。” 语气懒洋洋的,像是直接失去了兴趣。 “哈哈哈!”言归听他这么说,立刻大笑了出来,“程末,你真的是腹黑得可以,这话让你说的……哈哈哈……” 没想到自己的得意绝技,居然被程末这般羞辱,惊怒之余,杨宗大吼一声,纵剑朝着程末刺来。 “当!” 在场诸人之觉得眼睛一花,杨宗的长剑就脱手而飞,在半空中打着圈子,“啪嗒”一声,颓然掉下。杨宗自己也大吃一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见长剑脱手,立刻退后到地上的剑旁边,伸手又将它捡了起来。方一入手,就感觉自己右手刺痛不已,低头一看,握持的虎口位置,已经被震得又红又肿。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只看到,在程末的手上,只握着一根他刚才吃饭所用的筷子。筷子的末端,直直指着不远处的杨宗,他刚刚就是用这个,一击打落的杨宗的剑。 八十八:剑求依旧 “剑都握不牢,你的剑法不是用来杂耍,还是干什么?”程末的声音,淡淡传来。 他自己说这句话或许无意,但落到听的人耳中,可就是货真价实的“杀人诛心”。 被程末这般冷嘲,杨宗当真是差点气炸了肺,好容易平复下情绪,又对程末大喊道:“你也不过是力气比我大罢了,有本事的话,你不要接我的剑!” 他自忖方才不过是他太过大意,才被程末趁虚而入,现在重新握死了自己的剑,对着程末,严阵以待。 “好啊。”程末轻点了下头,将手中的筷子轻轻一挑,换作只用两根手指捏着它,对着杨宗一示意,像是在告诉对方“这样可以”。 杨宗见此,脸色从青变白、又从白变红,仿佛一口气堵在心底,不吐不快。他看准了方向,又是一声大吼,朝着程末直面斩来。这一下又快又准,就是要趁着程末不注意,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视野之中,那个静坐在座位上的少年,在他的剑锋逼近中,仍旧纹丝不动。而对着这样的身影,生平头一次,杨宗的心中产生了惧意。恐惧源自于未知,现在的他,就是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稳坐泰山的。但事已至此,岂有他疏忽的时刻,狠狠咬紧牙关,杨宗的剑快速绝伦,如离弦之箭,彻底一去不回。 就在他的剑即将触及程末的那一刻,杨宗的手腕,突然又是一痛,钻心的痛处,几乎要让他再次将剑扔掉。慌乱中杨宗匆忙后退,再低头一看,自己握剑的手腕上,一个圆圆、小小的红色凹痕,像个印章般,让人触目惊心。再一看对面,程末握着筷子的手,不知不觉,再次向前提了一些。 冷汗,从杨宗头上划过,他丝毫不怀疑,如果程末方才有心,自己这只手,就已经被那根筷子穿过、算是彻底的废了! “你……你怎么可以比我还快!”杨宗难以置信地说,他分明见到,在自己动手之前,这个少年明明还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事实却是,对方的攻击,比自己更快! “你已经很快了,我没有比你更快,”程末说:“我只是猜到了你的轨迹,提前在等你。” 这点从旁观的苍梧老人,看得则更为清楚。在他的眼中,程末根本就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直接将筷子点出,随后就像是杨宗自己特意撞上来一般。这不是后发先至,应该来说,他们都是同时出手的。 但这其实才更为惊人。 这意味着杨宗出手的那一刻,程末就完全判断出他接下来的全部招式! “这能做到吗?”杨宗更为震惊,“你是一直在盯着我的手、还是脚?”他的认知中,只有一直盯着对方的动作,才能判断出下一步的可能。 “都不是。”程末想了想,才对他说:“可我就是能知道,你的剑下一刻会怎么出。” 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他当然也无法给杨宗一个具体的回复。 “我不信!”杨宗近乎癫狂地再次纵剑冲上,一次次挥剑,又一次次被程末逼退,剑势愈发狂乱,已经毫无章法。随着被程末挑落的,似乎不仅仅是他的剑,还有心中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也悄然粉碎了。 又是一剑,杨宗彻底用了全力,带着凌厉的杀气,朝着程末扑面而来。原本出剑,他还留下了几分余地,只有这一次,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狂般要撕碎眼前的一切。然而眼前一花,他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根筷子,在此之前,早已停留在他的眼尖,杨宗的剑,离程末还有些距离,但只要他敢再靠近一点,程末的筷子,毫无疑问,就会刺穿他的眉心。 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其他的结果。 僵持的气氛、一动不动的二人,所有人望着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喘。或许他们都没意识到,他们都快忘了呼吸。 忽然间,杨宗将手高高抬起,就要将自己的剑扔出去。 程末眼疾手快,先一步用手挡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再次将剑握了回去。 “你做什么?”程末说。 “我不是你的对手,这剑,还练它做什么!”杨宗大吼了出来,退后两步,已经泪流满面,“我原以为,它能带给我无尽的荣耀,我才一直练习、一直练习,一直拼了命的练,比所有人都要刻苦!可是现在呢?它给我带来了什么?耻辱,只有耻辱!” 这一句话,不仅是把杨宗内心的不甘、愤懑,统统宣泄了出来,还像一根根钉子一样,扎入了在场所有人心中。 是啊,他们心里所想,和杨宗有什么不同呢?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可以让自己不再被欺辱,他们才来到这里,数年如一日般苦练,都是梦想着,可以靠手中的剑,为自己挣来原本失去的荣耀。 但现在,这些在这个外来的少年面前,完全成为了虚妄。他就像一座从天而降的高山,用无可置疑的事实,将他们曾经的幻想,彻底碾成粉碎。 多么可怜、又可笑的执念,是这么弱不禁风。 “难道你的剑,仅仅是用来维护你骄傲的工具吗?”程末冷冷说。 “那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变强,才选择你的剑吗?”杨宗看向了程末腰间的三尺剑。 “我是因为变强,选择了剑,而不是为了变强,才去用它。”程末摇头说:“况且后来,我知道了另一件事情。” “什么?” “剑只是剑,它没有自己的骄傲、也没有自己的荣耀,它所有的,只是自己。”程末站起身来,认真地说:“纯粹的剑,不代表任何人、任何事,它只代表自己。而作为御剑之人,你只能选择自己的内心去做什么,而无法抉择,剑它代表了什么。” 这一句话,犹如云开拨雾散,吹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惘。程末的话,是他们在过往的时候,从没有去深思过的。而现在将它记在心中,越去品味,所能感觉到的,也就更多、更不同。 “话说的有道理,只是说的太浅显了,不够指点人的意味。” 一道声音,凭空出现,在整个饭堂内隆隆作响。所有人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露出了恭谨的表情。 只有杨宗,显现出了慌乱。果然,之后又听这个声音道:“杨宗无故生事,屡教不改,罚你今天不允许吃饭,再将今日的功课多做十遍。如果日落前没有完成,严惩不贷!” 听到对自己的命数下了这种宣判,杨宗垂头丧气,灰溜溜从大门走了出去,去忙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苍梧老人,还请你费心,将他请到我这边来。”那个声音接下来指代的,明显就是程末了。在这之后,声音沉寂下去,像是在耐心等待着程末的到来。 “程少侠,还请这边走,我们已经耽搁了很久了。”苍梧老人对他示意了一下,在前面带路。程末点了点头,随他走出了这里,向着院子中另一个方向走去。跨过数道大门,穿过一个个小巷,程末恍惚中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陆家的大院中,和妙芳宫里偏为阴暗、恢弘的风格,完全不同。 “就在这里了,进去。”最终,停在一座大门前,苍梧老人给程末引路后,就主动退开。 “程末,还是注意一下,”言归说:“从刚才,我感觉到许多强大的气息,原本他们还在隐藏自己,但从你在饭堂中闹出那一番动静后,他们也就都出现了。” “不用在意,注意观察现在就好。”程末平静地说,对于这件事情,他已经猜测了一个大概。 定了定神,他直接推开了眼前的门户。 门户之后,没有想象中的小径和院落,而是一个独立的房间。除了他进来的这个大门,其他的门窗完全紧闭,还用厚实的帷帐遮住,只有几点快要燃烬的烛火,坐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摇曳的光芒,只能让人勉强视物,完全无法覆盖完全。 程末缓步走进,对于这样阴暗的场景,也没有任何慌乱。他可以看出,这种布置,并非是对方特意追求,而只是为了让自己静心独处,而不得不做的妥协。证据就是,房间的正中,还摆放了一个假山,假山下面,是一湾清澈的水池,里面游动着几只在沉境罕见的金鱼。一点生机作为点缀,证明它的主人心中,还是渴望着外界的生机。 一道人影,背对着程末,坐在假山的后面。感觉到程末的到来,他也没有转身,只是说:“方才你在饭堂,做似乎有些过了,给一个弟子教训无可厚非,但差点毁了所有人的信心,也是过犹不及。” 声音沉闷,像是他本身从来不喜话说太多。 “对方主动挑战我,我若不认真应对,也才更是失礼。”程末对于他身上若有若无散发出的惊人气息,几乎视而不见,“至于他们心里的承受,却不在我一开始的考虑范围了。” “你承认你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了?”他缓缓转身,站起对着程末,像是一把剑,悄然出鞘,露出了一些锋锐的气息。 “倒不如说,我一开始就从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程末望着沈阔言,认真说:“神剑宗的弟子,应该不该如此羸弱,需要我特意考虑。” 沈阔言看着这么回答的他,默不作声。 而程末则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利气,不知不觉,完全消散了。 “你从什么时候,猜到是我要见你?”沈阔言换了个问题,像是要探寻出程末心中的所想。 “从见到他们练功的架势时,就猜测的****不离十了。”程末说:“救了我的人,也是沈前辈,敢问为何,你要再度出手,救下晚辈的性命?” 这是程末最为不解的地方,按理来说,他和沈阔言毫无交情,对方为何三番两次,不仅在之前出手相助,还特意救了他的性命。 沈阔言扫过他一眼,说:“你难道猜不出为何吗?” 不知为何,这句话却带着些严厉。 程末一怔,默然摇头。 “你既然不愿意说透,那么就我来说。”沈阔言直视着他,忽然说: “藏剑谷,还好吗?” 程末心中一惊。 随着这句话,沈阔言带着的,不仅是怀念,还有再度浮现的,锋利气息。 像是一段不堪回首、又不得不去面对的经历。 八十九:来往无间 二人沉默相对,彼此无言。 或许在心底里,双方都在揣测着彼此的思考,还有内心深处的底线。 终究,还是程末先谨慎开口:“沈前辈,难道是桂敛锋前辈的弟子吗?” 以沈阔言的年龄,还有剑术之精妙,再加上他又提到了“藏剑谷”,在程末的心中,这已经是最为合理的猜测。 那么,对方会三番两次帮助自己的原因,也是看出了自己剑法中,源自于桂敛锋的影子? 这又对他是福是祸? 沈阔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难道你不是从藏剑谷而来?” 无形中,程末能感觉到,他多了一分惊奇之外,又放松了一些警惕。 “晚辈源自于北域,没有师承,若说藏剑谷,也只有耳闻,从未亲身拜访过。”程末斟酌着用词。 “那你告诉我,你的剑技,到底从何处学来。”沈阔言说着,随手一挥,于身边凭空出现了两张椅子,各自在假山的两边,他坐在一面,指着另一张对程末说:“你且坐下,不必紧张,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而且你也清楚,如果你有说谎,我可以感觉到。” 无论是他虚空摄物的手段,还是说着让他“不要紧张”,可是听这个意思,怎么都像是威胁“你敢骗我试试”,程末也没办法这么容易安心。 也随之坐下,程末稍作沉思,将原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道来,包括如何在雪山中发现被桂敛锋斩杀的究奇尸骸、并且带走了它一半的头颅;之后又无意进入了秘境,看到了那片尸横遍地的惨烈古战场,并在之后见到了桂敛锋的断剑,并以之破掉了灵兽的幽魂;只有又是怎么在另一个地方见到了桂敛锋的尸骸,以及他生前收藏的尽颜兰。一切种种,程末的确都是和盘托出,没有任何虚假的地方。不过他也很小心地隐去了不必要的细节,使得沈阔言除了得知关于桂敛锋的信息外,无法通过其他方面判断出任何关于他经历的事情。 时间悄然流逝,等程末最后停下了诉说时,沈阔言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他自然也能听出,程末隐匿了一些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但与这少年已经吐露的信息相比,那些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听闻桂敛锋这一代剑圣,终究是为了斩杀灵兽而黯然陨落时,沈阔言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像是在苦笑,他轻声说:“师父,即便你修为通天,终究是因为自己的执念,而落的晚节不保吗?” 程末可以听出,沈阔言甚至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的心中,是某种心结,被悄然打开了。 但他暗藏的伤心,也是毫不作伪的。 “看来桂敛锋这对师徒的关系,还真是很复杂啊。”言归道:“难怪当日我会觉得他沈阔言有些熟悉,曾经我也去拜访过桂敛锋,见识过他的剑法,身上的剑气和沈阔言几乎相差无几,兴许在当日我所见的藏剑谷那么多年轻弟子里,他沈阔言也在其中。不过别说是我,现在连他对于这件事情,或许都完全不记得了。” 程末听言归的诉说,也从他的口气中,感觉到了一种所谓“物是人非”。 对于他们这些经历了巨大变动、还牢记而无法遗忘的人,当再次和过往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逢,所有的,也只剩茫然无措。 即便他们所处的位置,早已经是世间的顶峰。 正是因为看习惯了高处的景色,一切突遭变故,才让人无法适应。 正在思索时,一阵响动,打破了他的沉闷。 “咕——” 是程末的肚子在叫,还带着胃的绞痛感。 程末一时愕然,自己明明刚刚吃过饭,怎么这么快就会再次肚饿? “你的体质,真的很奇特。”沈阔言注意到了这点,随手从一边拿起了一叠糕饼,递给程末说:“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仅仅是昏迷,而且复原醒来后,就开始渴求食物来让身体复原。嗯,也可能是你昏迷了好几天,一直没有进食,才会这样。” “我昏迷了这么久吗?”程末接过沈阔言递来的点心,也是暗中吃惊,他原以为自己只睡了一天不到。 看着程末抓起一块点心飞快地吃了起来,沈阔言说:“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相信你听了之后,一定可以解答你的一些困惑。” 即便口中还在咀嚼着食物,程末也是侧耳倾听,对于沈阔言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他自然十分好奇。在言归的话语中,他可以猜到过往之中藏剑谷一定是中域极为强大的一个势力,但身为其中一员的沈阔言,为何会流落至此?难道是因为桂敛锋去世后,整个藏剑谷,也就随之式微了吗? 沈阔言缓缓开口:“曾经的藏剑谷中,我算是桂敛锋的徒弟中最有天赋的一个,但同样的,我也是他们里最不讨喜的一个,主要是我的性情,和师父他决然不同。同样习剑,师父他淡泊名利,居谷独守,而我则性情刚强,喜好凭剑行侠仗义,在各处都出尽了风头。故而在谷中崇拜我、支持我的人不少,但诋毁我、排斥我的人也有许多。师父他在其中虽然不明说,但谁都知道,相比较我,他更喜欢我那性子更像他的大师兄。并且谁也都能猜到,师父他不会长久待在藏剑谷中,为了修行更上一层,他必然会在将来离开我们,去各地游历。而到了那时,可以成为我们新一代掌门的,必然是大师兄。” “这也就罢了,我知道我当不了掌门,只要师父还在一天、只要他一日不发话,我就永远没有当掌门的可能——当然,对大师兄,其实也是一样,但他到底是比我的希望要大许多。对于什么掌门,我也没有一点兴趣,除了性情外,我和师父、师兄追求的,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是练剑、修行,然后可以以藏剑谷弟子自居。只要藏剑谷还是我的家、还有我的容身之地,那么一切也都无碍。至于支持我的那些人,虽然可能对此颇有微词,但只要我这个当事人不说,他们也没法替我做决定,只能继续陪我待在谷内。” “可惜世事变迁,终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是修士,只能左右自己的修行,却左右不了天道。藏剑谷深居简出、一直与世无争,但外界突如其来的动荡,不会因此就放过我们。即便不用离开谷内,我们所有人依然可以感觉到,整个中域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厮杀的血腥气,慢慢飘散到了谷内,即便是里面栽种的百花,也无法压制下这种原始而残忍的气息。我当时最是坐不住,想要出去看看情况,我的猜测是,整个动荡已经波及到了中域,藏剑谷不可能独善其身,这里是我们的安身之地,但不可能一直庇护我们。可师父和师兄,却一直让我们不得轻举妄动,他们认为过往藏剑谷一直超然物外,对于中域的事情素来少插手,那么现在,也还是静观其变为妙。我们双方谁也无法说服彼此,情况,就这样彼此僵持了下来。而直到一天,有一个人主动进入了谷内,来找寻我们。” “那个人,到底是谁?”程末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听沈阔言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问出这个问题,否则就会错过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晋陵宗的宗主,季家——季寻悲。”沈阔言深深地看了程末一眼。 程末心神剧震。 偏偏他的外表,还在强行作出安然无恙的表情。 九十:胡不如归 晋陵宗、季家、季寻悲。 自己之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左奔右逃,完全是因为之前无意卷入到中域这一深厚势力的内部矛盾之中,那一场源自于数十年前埋下的隐患、最终却祸及当下的阴险斗争,逼迫得他几乎片刻难得安生,甚至为此渡过了葬涯湾,藏身于沉境险恶地域内。 而现在,当他安稳了几个月,几乎要彻底遗忘这件事情时,“晋陵宗”三个字,再度阴魂不散,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仿佛一个难缠的魔鬼,不论逃到哪里,都不可能摆脱掉它的存在,一直让自己笼罩在阴影之下。 即便到了此地,还能通过沈阔言的口中,听闻到自己挥之不去的梦魇,可想而知,晋陵宗曾经的势力,到底影响有多么深远。 “你似乎与晋陵宗有旧?”沈阔言很容易能看出程末的强作镇定。 “没什么。”程末摇头说:“还请沈前辈,继续将事情告知于我。” 没错,现在不论如何,都该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论怎样,晋陵宗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自己也不该为此太过在意。 反而是沈阔言提及的那场“动荡”,自己才应该格外关注。 那件事,会和自己父亲曾经的经历有关吗? “继续的事情?难道我就真的清楚吗?”出乎意料,沈阔言接下来却是这么说的,“那时我还年轻,他们又是秘密谈话,到底季寻悲和我师父说了些什么,除了他们自己,谷中的弟子,全部一概不知。我只记得,当第二天他们再度出现时,师父他就和季寻悲离开了那里,并且还告诉我们‘等他回来’。可是自此之后,不管我们等了多久,他却一去不回。”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低声说:“却没想到,季寻悲让他做的事情,原来是去抵挡汹涌的兽潮,而天真的他,想必为了所谓‘苍生安危’的理由,真的去拼死血战,直至最后一刻。当然,更为想不到的,是他即便到了最后,放不下的,居然还是自己的剑,还有那朵,培养了那么久的兰花。” 听到这里,程末心中不知是什么感受。 沈阔言三言两语中,他已经猜到了当时的情况,中域大乱,北方延苍山灵兽趁虚而入,整个局势都岌岌可危,而藏剑谷有桂敛锋这个剑圣坐镇,即便闭门不出,也完全可以独善其身。而季寻悲会在那个时刻去寻找他,肯定也是再也没有了其他办法,才寄希望于桂敛锋可以去抵挡北方汹涌而下的兽潮。那么此刻桂敛锋挺身而出,不论如何,他都是以一己之力,为天地苍生立命,直至最后战至油枯灯尽,也不曾退缩。 可是在沈阔言口中,对于昔日授业恩师的行为,他则是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可理喻。 即便他依然对桂敛锋保持着尊敬,但这种不认可,也是一目了然的。 正是这种感觉,让程末有些不适。 或许,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桂敛锋,会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得意弟子。 他们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沈前辈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点明,你为何会来到这里。”程末继续道。 “你这算是催促我吗?”察觉到程末态度的微妙变化,沈阔言也不以为意,“师父一去不归,季寻悲之后也没有再出现,留在谷内的弟子,一时人心惶惶,外面的动荡,却一日胜过一日,我实在忍不住,不愿意坐以待毙,就偷偷派了几个弟子出去,探寻外面的情况,除了更糟糕的局势消息,他们什么也没有带回来,而我的师兄,也在此时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开始指责我为什么不听从他的指令就擅自行事。呵,他又没有真的成为掌门,我凭什么非要听他的。不过就在我们还在争吵时,最为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藏剑谷,被攻陷了。” “什么?”程末颇为吃惊,“是被灵兽?还是中域的其他势力?” “是翠羽山,妖族。”沈阔言冷冷说。 “嗯?”言归微微一怔,之后理所应当地说:“也对,翠羽山妖帝,如果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就不是妖帝了。妖族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会趁此落井下石,也是情理之中。” 果然,沈阔言也这么说:“翠羽山的妖族,早已对中域虎视眈眈,此次完全趁着中域陷入了动荡,开始试图谋求他们的野心。我们完全把视线放在了自己身边,却完全忽视了这个潜在威胁。索性我们还是护送着大部分弟子都安然离开了藏剑谷,可在这时,另一个选项,也就来到了我们面前。连续的祸事灾难中,中域因为内斗,已经损兵折将,又被妖帝突然袭击,仓促之中,完全失去了一战之力。而只有藏剑谷,因为开始的置身事外,还保持着完整的战力。故而其他人就希望,我们去抵挡翠羽山的妖族,还中域一个清宁。但就是因为这一点,不仅仅是我和我师兄,整个藏剑谷弟子,爆发力最为激烈的争吵分歧。” “想必,沈前辈是反对这个建议。”程末说。 “换做是你,会贸然答应吗?”沈阔言反问道。 “当然不会。”程末摇头说:“藏剑谷刚刚失去立足之地,门下弟子正是人心惶惶,当此时应该聚拢门徒、安抚人心,以图稳定,而不是贸然去率众挑战妖族,那样只会有更大的损失。” “是啊,可是我师兄,他不这么想。”沈阔言带着黯然的语气说:“他以为我们失去了宗门,现在也应该主动去击退妖族,夺回宗门,这样才能延续下藏剑谷的基业,不会让师父的心血付之东流。可是我不这么看,藏剑谷所在,是初洵天的中部,中域的其他人,却希望我们去初洵天西部,直面妖帝的先锋大军。先不说他们是不是包藏祸心,试图消耗掉藏剑谷所保存的唯一完整的实力。而就算如他们所言,我们真的可以击退妖帝,那么,我们就能按照一开始的约定,再度回到藏剑谷吗?” 沈阔言没有说的太明白,其中利害,程末却已经无法更清楚了。 他们当时已经失去了根基,被驱逐出藏剑谷,那么在击退妖族、伤亡惨重之后,别人还会遵守一开始的约定么?鸠占鹊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已经是无根之木的他们身上吗? “就是因为这方面的分歧,沈前辈,才最后决定来到这里吗?”程末问。 “没错,双方的矛盾,彻底无法弥合,分道扬镳,只是时间问题。师兄的威望更高,支持他的人,也明显更多。我不想被强迫表态支持他或者被驱逐,于是带着想要追随我的人,主动离开。我们东奔西走,一开始想要去寻找师父,可是在已经兵荒马乱的中域,想要寻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这期间我们损失越来越大,不得已,我想要找寻一个地方可以落脚。却没有想到,唯一可以收留我们的地方,居然仅剩下这里。就这样,我们一待就是十多年,几乎再也没有离开。” 沈阔言的言语,带着些自嘲。 “收留你们,也只是沈前辈一厢情愿的想法。”程末说:“对于公冶涉和云晟恭来说,前辈这些人,只是突然闯入他们家中的外来人,是永远不会被接纳的入侵者。” “这也是云晟恭想要拉拢你的原因。”沈阔言如此说,“从当年她败给我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见到你身负和我类似的剑法,想是要从你身上,窥见我修行的秘密,想办法对付我。” “而这也是沈前辈,愿意帮助我的原因。”程末说,“从船舱中,你发现了我身怀绝技,以为我是藏剑谷的弟子,于是就一直在暗中观察我。帮我解决断魂帮他们如是,在赌坊为我出头如是,包括前几日救我的性命,也都是如此,可是这一切,也不过是来源于一场误会。” 是误会吗? 不仅仅是误会。 沈阔言误以为他是藏剑谷的弟子,就一直在暗中帮助他,这说明对于自己曾经的宗门,他在心底里,仍旧怀着难言的依恋。 就像他之所以会出现往返于沉境的船上,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想多去自己更熟悉的土地上,待上片刻罢了。 对于过往,谁人又可以轻易割舍。 可是,沈阔言,终究也只是多待上一待,他还是没有选择回去。 分道扬镳之后,彼此相逢陌路,他和他带领的那些人,就算要回去,原本的同门,又该用怎样的方式,去重新接纳他们? 一个无解之问。 九十一:应许何处 “那敢问沈前辈,你可否知道当年冲突的实情?”程末带着些急切地说:“中域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以至于彼此兵刃相见、以死血拼?季寻悲从此之后,又去了哪里?在这个过程中,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做程启的人?还有这块玉,沈前辈又是否认得?”一边说着,程末将那块玉示意给沈阔言。 沈阔言只是接过看了一眼,就还给了程末,摇头说:“我不认识这块玉,至于你说的程启,我也从没有听说过。而中域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寻悲又去向何处,我则更是一概不知。当时我是主动离开的,相当于是初洵天和藏剑谷的‘逃兵’,对于整个过程的前因后果,我都一概不知。如果你去问我的师兄,或许他还能回答你。只不过,我现在连他到底又在哪、之后是不是带着门派回到了藏剑谷中,都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样,”程末颇为失望。又一次询问无果,按理来说,他早已应该习惯,但,不知为何,不甘心的感觉,也始终挥之不去。 猛然中,他想到了另一件事,又带着希冀的感觉,问向了沈阔言: “那请问沈前辈,你可知颜鸿孤这个人?” “颜鸿孤?”沈阔言一顿,凝重地说:“过往曾经的世间第一人,他比我的师父还要强上许多,真正配得上‘旭日凌夜’四个字的人,你问他,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程末这么说,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原来,还是有别人知道颜鸿孤的,而不仅仅是一个虚妄的传闻。言归所告诉他的,也句句属实。在过往之中,的确有过一个如此强大的人,曾让所有人仰其鼻息。 所谓“旭日凌夜”,就是在指其他的修行者与其相比,只是夜空中无数的星光,毫不起眼。而当真正的太阳出现的一刻,星空,只会黯然失色。 “程末,你从沈阔言这里套话,可是信不过我啊。”言归猜到了程末的意思,忍不住哼道。 “不过颜鸿孤其人之强,已真正到了天地至尊的地步,而他早已隐秘于人世之间,去寻求更高的无上大道。不然的话,若他还在,不说中域还会有那些动荡,妖帝入侵,也会先忌惮他三分。”对于他,沈阔言话语中,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憧憬,那是修行者,对于强者本能的向往。 应该问的,程末似乎都已经知道,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稍加思索,程末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放在一旁,随后又从乾坤袋中,将尽颜兰拿出,一并交给了沈阔言。 “你这算什么意思?”沈阔言诧异,程末的这个举动,可是真的意想不到。 “前辈既然是桂敛锋的弟子,那么这些,理应交于你。”程末说:“我得到桂敛锋的传承,本身也是侥幸,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与师徒之情,但仍旧是承了他的很大情分。理所应当,就应该替他整理好遗物,交还给他真正的传人,这也是我在他的尸骨前,所答应过他的。” 程末的态度诚恳,言归却忍不住说:“我说你在这方面的死脑筋,真的是不愿意多改改啊。他没主动朝你要,你就真的是主动愿意给。” 说归说,言归也没有真的反对程末的行为。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程末也就不是程末了。 沈阔言深深看了程末一眼,最终将这些东西推还给了程末。 “这……”程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告知了我关于我师父的事情,我已经很感谢你。至少我知道他最终死在了哪,他日有机会,还可以再去祭拜他一下。你能得到我师父的传承,算是你自己的福分,不需要我来多嘴什么。至于这把剑,你既然得到了它、并获得它的认可,甚至进一步改造了它,那么它现在的主人,就已经是你了,你也不需要将它交出去。”沈阔言道:“而至于尽颜兰,你也还是自己收好。物品只有被使用,才能发挥出自己的价值。对于你现在的身体,尽颜兰交给我,明显也还是在你手中更有用。” 程末知道,沈阔言指的是自己坚韧、却难以复原的身体,每次受伤,他都需要大量的生灵气息,才可以完全恢复,因而这朵尽颜兰交给他,也的确恰如其分。 不过,程末想到了另一点,询问道:“前辈到底又是用了什么方法,可以这么快就治好我的沉重伤势?” 在程末的概念中,可是很少有灵丹妙药,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按理来说他前日的伤势之重,不去静养半个月,是很难有所好转——这还是在他的体质是一般人的情况下。 “至于说我用了什么方法,其实是个很笨的办法。”沈阔言轻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件事本身不值一提,一边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件东西,扔给程末,说:“你还记得这个吗?” 程末接住,发现是之前捡到的那个盛放种子的漆盒。原本在赌坊中沈阔言当众拿出那枚种子后,又从程末这里将它讨了回来,继续用它装那枚种子。 而到了现在,它重新变得空空如也。 “难道沈前辈……”程末立刻猜到了原因,哑口无言。 “反正那枚种子对公冶涉似乎价值连城,但对于我,其实毫无意义。与其压在手里,不如拿出去做点实事。”一边说着,他冷笑了一下,说:“公冶涉一个守成之犬,四处收集这种东西,无外乎是为了自己的天道盟,可以维持的更长一些。不过现在,让他替别人做点好事,也是情理之中。” 以这枚种子内所藏的生气,的确可以做到短时间内让程末完全复原。但它本身不论在何处,也都价值连城,沈阔言随手就将之送了出去,也算是个天大的人情了。 “沈前辈这份人情,我现在无以为报,只能牢记于心中,以待来日再作报答了。不过我想请问沈前辈,日后又打算怎么办?”程末说:“不论如何,对于沉境之人来说,你们永远只是外来之人,即便现在可以凭借实力强行在此立足,但是以后呢?” 程末提出的,是一个隐含的问题,沈阔言也能听明白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就在之前,看着那些神剑宗的弟子在场地中演武,程末就能看出,他们中任何人,都比不上天道盟和妙芳宫的弟子,更不要说温珺、子植这种翘楚之辈。这也意味着从基础上,神剑宗就已经处于了绝对的弱势。 “程末,你总喜欢将实话说出来,但有没有人告诉你,实话有时候很伤人啊。”沈阔言说。 “前辈是现实之人,那么我若想得知沈前辈的想法,也还是直截了当更为妥当。”程末说:“这件事本身也无伤大雅,倘若沈前辈不愿意说,晚辈也不会逼问。与沈前辈说了许多,我也是收获颇丰,现在我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差不多也是时候告辞了。” 程末向着沈阔言请辞,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转身就要从大门走出。 他这样,似乎显得有些欠缺礼数,不过他和沈阔言,都不是拘泥于此的人,这时候要是太讲究这点,反而显得做作。 沈阔言开始一言不发,直到他即将跨出大门的那一刻,才突然开口说:“难道你又不想知道,将你打伤的人,是谁吗?” 程末停下了步伐。 沈阔言说:“我虽然没有直接见到对方,但通过你的伤势也能猜出,那是江离楼所为。他本是公冶涉的助手,在天道盟中,地位颇高,一身拳脚功夫极为惊人,不过传闻他最厉害的,却另有其他绝学。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惹上他的,但要提醒你,一定要千万小心于他。他虽不如公冶涉强,但也绝对更为难缠。传闻之前他为了替公冶涉做事,单独离开了沉境,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多谢沈前辈相告,我一定会千万小心的。”程末回答。 “还有,”沈阔言继续说:“你得到了我师父的传承,但终究没有行过拜师礼,非本门之人,我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师弟。至于我看你似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就没有加入任何宗门的意愿,所以,我也不会收你为徒。但,如果你之后又碰到了什么麻烦,你尽可以来找我,不管是在沉境,还是在其他的地方,我不会推脱。” 这是一个极重的承诺,程末听到后,也是郑重点头,方才迈步离开了这里。 “真是个有趣的少年。”见到他离开,沈阔言自言自语,“不过他之后能走得多远,也还要看他自己了。” …… 神剑宗的所在,完全是沉境的另一个位置,处于一片深山谷底内,沿途还有许多把守,难怪罕有人可以找到。程末离开后,一路健步如飞,朝着归处赶去。 他当日算是不辞而别,还一连消失了几天,不知道雪轻灵和叔嘉发现后,又会有什么举动,兴许已经在焦急地寻找自己。 一念及此,程末也不由得暗自后悔于当日的失策,想到自己下次再碰到类似的事情,也该考虑周全一些。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被他所感知到。偏过头来,他立刻看到,一个影子,朝着自己这边,飞快赶来。 “程末!”雪轻灵见到了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抱住了他,带着些埋怨的语气说:“你去哪里了,我和叔嘉找了你好久!” “对不起,我碰到了一点事情,让你们担心了。”程末也反抱着雪轻灵的头,安抚着她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不用担心,下次不会这样了。” “你发誓。”雪轻灵放开了程末,直视着他说。 “好好好,我发誓。”程末见这少女居然还在意这一点,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那还好,”雪轻灵这下彻底离开了程末,说:“那就赶紧回去,不仅是叔嘉,孩子们等你也有些着急了。” 说完,雪轻灵在前面带路,手臂摆动,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 程末正要跟上,无意中发现,自己胸前衣襟上,像是粘着一件细微的东西,于是将之拿下来一看。 放在眼前,程末的瞳孔,骤然锁紧。 银色的细丝,犹如绸纱雪线,放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这应该是雪轻灵的头发,她之前就贴在自己的心口,那么会有一根头发黏在自己身上,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在这根银发的一端,分明沾着猩红的血迹! 九十二:冷暖自知 “我说程兄,你走得慢点!” 叔嘉在后面慌慌张张地赶上程末的脚步,看着显得颇为急切的他,忍不住说:“程兄,我们只是出门一趟,犯不上这么着急。” “你若喜欢慢悠悠,可以不跟我来。”程末说:“在家中守着他们,也是很重要的任务,何必一味要粘着我不放。” 一边说着,程末再次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喂喂,也别这么说啊,程兄,我跟着你就是了。”叔嘉他叹了口气,当下不再说别的,只好继续跟上。 从前日程末离开数天后再次归来后,程末大概和他们说了事情经历,包括他是在防备云晟恭的再次到来,并且察觉到了有人偷偷进入后一路追着对方到了天道盟附近。不过对于自己重伤坠崖这件事,他小心地隐去了,只是说碰到强敌无法应付时,沈阔言出手相助,并在之后邀请他去神剑宗参观了几天,才会耽搁这么久。 二人接受了他的说法,也没有太多怀疑。不过对于他所说的事情,也的确是个隐忧。云晟恭本人喜怒无常,加上这次再次恶化了和天道盟的关系,为了保证他们自己的平安,也是订下了一些规矩:首先,像程末这样的单独行动,不再被允许,如果一定要离开至少要两个人一起,同时保证一个人留在家里,随时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而另一方面,外出的两个人,尽量不要耽搁行程,快去快回。 也是因此,程末的步伐,才显得这么焦急,而叔嘉一时还显得不是很适应。 不过对此时的程末来说,他倒是更想一个人静一静,一些想法萦绕在他的头中,始终挥之不去。但有叔嘉陪在他身边,只要不随意打扰他,也还是可以。 的确,如果是叔嘉在他身边,而不是…… “唉,每次这么外出,都会再意识到,沉境本身依旧困顿,而我们不过是躲在世外桃源中,不知世间疾苦的笼中鸟罢了。”叔嘉忍不住说。 程末稍稍皱眉,转头对他道:“你又在感慨了。” “不是感慨,而是看到这副景象,始终于心不忍。”叔嘉看了眼四周,叹气道:“难道我们真的只能躲在一旁,没法为他们做什么吗?” 外面的环境,和他们一开始来时见到的,似乎没什么不同。困顿的环境、荒凉的城镇、麻木的人眼中透露出他们所经历的贫苦折磨。即便已经看了很多次,依旧让人难以适应。 这不仅是对叔嘉,而对于程末一样如此,只不过程末可以对此熟视无睹、或者想办法排遣掉这种情绪,但是叔嘉做不到。 “你要是有这个心,与其麻烦自己,不如去天道盟或者妙芳宫问罪,问问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为何只会一味索取资源供给自己修行、而对于其他完全不管不问。我相信就算他们给不了你完美的答案,至少也会罗列出一大堆现实的理由,噎得你无力反驳。”程末说:“像是你的家里,应该少说也有家财万贯,但在你家的附近,也该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富裕,为什么你又不做主散尽家财,都分给其他人呢?” 程末也是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叔嘉把自己的想法打消。 “如果我有能力,或许我也会这么做。”出乎意料,叔嘉居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我也知道程兄一直以来的意思,我们还显得很渺小,总会有无能为力的事情,但如果有能力之后,难道也要这么无动于衷吗?就像雪姑娘那样,为了原本与自己的无关的孩子,开辟出那一片安稳之地,这已经是她能力的极限。那如果她能更强,也有我们一起的帮助,那一方避风港,也就可以越来越大、庇护越来越多的人,直到覆盖整个沉境。” 程末的心,微微有了一些感觉。 在那之前,对于叔嘉说的太天真的话,他始终有些不以为然的感觉,但唯独这一次,在他的“理想”之中,程末第一次体会到了现实的厚重感。像是一个辛勤的园丁,想要在一片荒芜之中种满花朵,那看似是天方夜谭,但只要他矢志不渝地坚持下去,在荒芜的地面上,就会出现第一朵花、第二朵花、第三朵……一直到如他想象般,芬芳布满的那一刻。 这是和程末,所不同的坚强。 并非是习惯了现实的黑白无常,而选择继续去相信自己的本心;而是从一开始就坚信着,自己期待的愿望,一定会实现,而愿意为此坚定不移。 是“他日我若为青帝,报许桃花一处开”的许诺与豪迈。 不知为何,程末忽然又想到了沈阔言。 神剑宗之内,那些场地中操练的少年,少有根骨上佳者,有修行根基的,则更是少之又少。 也是因此,程末一度认为,这是神剑宗逊色于天道盟和妙芳宫的原因。 但现在想来,这难道不就是沈阔言作出的抉择吗? 不同于其他人的优中选优,沈阔言收留了他们,用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予了他们更多的安稳与庇护,还有修行的机会。 他也只是个被排挤的外来者,却作出了和叔嘉会作出的同样的选择。 “中域的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吗?”程末忽然道。 “啊,程兄,你什么意思?”叔嘉对他这突然一句感到不解,毕竟他也不知道,程末之前又在思考些什么。 “没什么,专心赶路,”程末说:“别忘了,我们这次的目的!” 二人说完,彼此再没有过多废话,只是继续赶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迅疾如飞,之后不到半日,就到达了最后的目标。 尘沙滚滚,万里飘摇,于平地之间,一座孤楼独处,傲立世间。虽无明月映照,看到它之后,一种荒凉孤独感,仍旧油然而生。 独月楼,程末和叔嘉这次就是要来到这里。之前的灵媒已经被抵押这里数月有余,江依也告诉过他们,日后他们可以再回来讨要。现在程末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也特意抽出了时间,想要了结这件事。 而在此时,程末所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江依在那一日告诉他的话。 “如果我家主人回来,他看过之后,这件灵媒就可以还给公子。” 对于江依口中的主人,程末打从心底里,也有一种抵触的情绪。 如果有选择,他宁愿不和对方碰面。 透过对方所立下的古怪规矩,他似乎看见,一只贪婪的巨蟒,盘守在一座金山上,那些金子,都是它所搜刮而来,是它一辈子也花不完的。但它残忍而狡猾的蛇瞳,仍旧在不断着自己可以从任何地方攫取的财富。只是寻找来自己不曾有过的东西,将之占有,就是它唯一的欲望。 “程兄,我们到了,现在……”叔嘉询问程末的意思。 “进。”程末干脆利落一个字,当先带头,朝着独月楼大门走去。 方来到门口,还没有敲门,二人一时有些愕然。 门户紧闭,丝毫不像他们第一次来时开门迎客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叔嘉也是不解,上前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 整个孤楼,空空荡荡,像是里面的人早已离去,而只有透过它尚还崭新、干净的门框窗棱,也还能猜出,里面的人不过是刚刚离去没有多久。 “江依她,是有事情不在吗?”言归也是不解。 “你们,是来独月楼,有其他的事情吗?”从另一边忽然走过来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衣衫不整、不修边幅,一双眼睛很明亮,只是有些狡猾的神色,他对着程末和叔嘉“嘿嘿”地说:“这里的主人,暂时不在了,里面整个也空着里,你们要是有事情,要么耐心等着他们回来,要不然,只能白跑一趟了。” 听这个年轻人的口吻,显然也是知道,他们来独月楼,不是来做一些“简单的事情”的。 “你是说江依她离开了?”程末沉声问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年轻人眼中狡黠更浓,这次却闭口不言,只是上下打量着程末。 “哎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一块灵石够了。”对这种把戏,叔嘉跟着程末时间长了,也是门清,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灵石交给了对方。对方眼睛一亮,立刻接过来,反复摩擦着灵石说:“这个吗,我可不知道。” “将灵石还来。”程末上前一步道。 “哎,别别,我还没说完。”一看对方要动手,年轻人也是知道进退,懂得这时候该说什么:“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确实不知道,不过你要是有话,可以告诉我,让我再带给她,到时候她只要一回来,我保管能第一时间联系到你。” 讨得好处,还给出方案,这个年轻人也是颇为圆滑。 “那我就先需要知道,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程末道:“你算是独月楼里什么人?看门人?还是传话人?” “都不算,跑腿人也不是。”年轻人说:“只不过是个靠着这里活命,讨口饭吃的引路人罢了。” 程末自然了解这类角色,在焕青城外人想去一个没去过的黑市一类,首先也要这样的“引路人”。当下,他又拿出一块灵石,随意抛给对方说:“那就请你等他们回来后,带一句话——期限已到,还请将所托之物,物归原主。” 说完,就要离开。 “喂,等等!”年轻人大喊道:“你还没留下名字呢!” “不需要。”程末说:“你只要如此说,他们自然明白。” “真是个怪人。”望着两道人影渐行渐远,年轻人留在地上,忍不住嘀咕着。 不过,不管怎样,都是又赚了两灵石,这笔买卖,也不算亏。 九十三:来去方有 “唉,可惜这么出来,居然是白跑一趟。” 回去的路上,言归忍不住仍旧抱怨说。 “你为何会如此埋怨?”程末说:“按理来说,这倒像是我的台词。” 程末相比较言归,才是个怕麻烦的人。而言归本人,凑热闹的性格,应该乐不得见此才对。 “你真当我是看戏的了,什么事都笑得出来?”言归无奈说:“你个小子平时冷脸面孔,冷笑话说起来,也是更滑稽一些。” 程末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程兄,又是为何这么开心?”叔嘉见程末无故发笑,好奇问道。 “没什么。”程末摇了摇头,想起一件事后,又说:“有心情的话,不如陪我去走走。” “可是雪姑娘不是叮嘱我们,要尽快回去吗?”叔嘉问。 “很快的,那里并不远。”程末说。 叔嘉心中好奇,也想要看看程末到底要去哪里。程末引路,二人并肩而行,沿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一处港口之中。 数月之前,初来此时,港口内虽然破旧,但也还是停泊了数艘舫船,船上的工人来来往往,也还在装卸着虽然稀少、但依然可以赖以为生的货物。 而到了现在,整个港口空空荡荡,海浪滔天,反复捶打着岸边,散出万千水滴,犹如暴雨天降,阴风怒号,乌云蔽空,天边远处的黑暗,隐藏着“轰隆隆”的声势,排山倒海中,酝酿着天地中最为可怕的一种声势。 葬涯湾的风暴,常年不停,即便是修行强者,到了此时也是片羽难渡,只有等待风雨的间隙,才可以勉强通人。而这个时间段,已经过去了。 现在的沉境,相当于一个海中孤岛,内外之中,无人可以随意进出。或许连隆冬的冰封的雪封城,可能都要比这好上一些。毕竟在那里的人,至少还有灵兽相伴。而现在的沉境,几乎无异于自生自灭。 除非有人通过西部,借道翠羽山。但人们对于妖族的恐惧,似乎还要更甚于风暴。 否则的话,也就不至于连半妖在这里,也会受到那么极端的排斥了。 “叔嘉,你这次离家,又是多久了?”程末望着无边的怒海,悠悠叹了口气。他的双眼,已经可以堪破许多虚妄,但在此时,他连眼前的海湾尽头,也看不到。 “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基本上快要六个多月了。”叔嘉大概估测着,说:“而且,这差不多也是来到这里的时间。” “整整半年啊,粗粗算来,现在又快到年末了。”程末说着,苦笑了一下,“去年的此时,我还完全想不到,自己会落入现在的一个情况。那时我都生活或许忙碌,也的确还有很多敌人对我虎视眈眈,但至少,我不至于像这般,真正的朝不保夕。”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不仅离家这么久,而且还和家中,一点联系都没有,完全靠自己,还有你和雪姑娘的帮持,独自在外支撑到现在。”叔嘉也是叹了口气,笑着说:“去年的现在,我也一定想不到会是如此。不过半年的时间,感觉经历的,比自己前半生还要精彩绝伦。看来偶尔离开家在外走走,也是不错。” “你这还是有些大少爷之见了,只看到出来的精彩,却见不到背后的险恶。”程末摇了摇头,心说要是将自己从北域开始,一路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对方,不知叔嘉会不会直接吓到。 “那程兄对于你最终来到这里,还感觉后悔吗?”叔嘉直接问道:“我看程兄,也定然是因为一些抉择,才离开自己原本安稳的生活。你一路走来,一定也经历了许多艰险、遭受了很多辛苦。可是到现在,你又是否后悔?” “后悔?”曾经的一幕幕时光,在程末眼前一一闪过,路途中和邓也、陆见的并肩携行;雪山内,和红煜的相互扶持;还有千里迢迢,送着季初见一路来到洛峦洲,在期间偶尔还会教她剑法;洛峦洲里,再次遇到陆今,精彩的赌玉大赛,他帮助自己这一方获得最后的胜利;以及一直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一块灵玉的失窃,他和某个银发少女,也开始有了奇怪的牵绊,和她一路到了这里,又帮着她稳固家园、帮那些孩子们修行。 其中有苦、有甘,一切过去后,已成过往,沉淀在自己的记忆中,每次回味,都会有其他的感觉。 最终,程末沉思说:“没有结果,后悔与否,只是现在对于以前的一种否定,但已经过去的事情,也都是无法改变的。像你所说,不离开家中,始终不会知道,自己可以在外面经历如此多的精彩。我若现在后悔来到这里,那假设当初我的选择相反,是否也会同样后悔自己选择了毫无作为?终究是现在,才更为重要。而我只知道,在曾经我面对无数个‘现在’时,也正是当时我的选择,才塑造了我的今天。” “说得好,程兄这么洒脱,反而显得我婆婆妈妈了。”叔嘉说:“其实,我是多少有些后悔的。” “哦?”程末好奇说。 “要是早知道雪姑娘当时能那么容易脱困,我还不如等一等,等我的家人一起过来,那样现在我们能有的力量,岂不是更强了!”叔嘉说完,大笑了起来。 程末也随之一起笑了出来。 这一次,似乎二人将连日来心中的阴霾,统统一扫而空。 “啊——” 他们笑声未绝,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一阵惊叫声,争夺、吵闹之间,还有人在厮打,彼此难听的咒骂声,刺入他们的耳中,分外让人不舒服。 程末和叔嘉转过头去,只看到两个人在他们身后的路上不断争夺着,二人几乎一般的依山郡破旧、面黄肌瘦,杂乱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整理,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人已经年老体衰,而另一个还算年轻力壮。 他们手中争夺的东西,似乎是一张饼,两双被染黑的手一并抓在上面,像是握住了自己的生命般,在不停抢夺着。 最终,年轻的男子终究是仗着自己更有力气,一下子将饼最后抢了回来,老者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依然死死握着对方的衣服不放。男子情急之中,一脚踹在了对方头上,老者直接低头不动,也颓然放开了自己的手。 男子正要松一口气准备离开,却见眼前一花,叔嘉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未及转念,叔嘉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子,单手将男子高高抓起,大声说:“不过是为了一张饼,非要打死人吗?” 地上的老者,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这是修士可以直接察觉到的。 程末见状,暗自叹气。 叔嘉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对这种事视而不见。 “好汉……啊,不,仙人饶命!”感知到叔嘉身上的真元气息,男子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求饶说:“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妻子还在家中等着我,家里已经断粮好几天了,要是没有这张饼,我妻子她……”还没说完,男子已经泣不成声。 叔嘉心中一软,默默将男子放下,又拿出一块灵石交给男子,说:“拿去,给你妻子多买点好东西。你既然有家室,就应该好好善待她。” “谢谢仙人,谢谢仙人。”男子跪下磕头如捣蒜,过了片刻,又看了叔嘉一眼,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仙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希望你……” “怎么?”叔嘉问。 “我妻子她不仅是饥饿,她……她还病了!连续好几天高烧,用了各种法子,也没法奏效。你,你既然神通广大,能不能跟我回去,帮我救我的妻子一把?” 男子恳求说。 对于这种事情,叔嘉也是当仁不让,因而也就跟着男子,要去他的家里。翻过了破落的街巷,很快到达一个门户前,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窝棚”更为贴切。 “我妻子她,就在里面。”男子指着里面说:“仙人,你快进去替她看看。” 叔嘉闻言,先一步走了进去,生活的东西杂乱无章地仍在各处,叔嘉勉强可以从杂物堆中辨认出来,一床还算是被子的东西。听男子的话,他的妻子,应该是在被子下熟睡着。 叔嘉上前,掀开了被子,下面空空如也。 叔嘉一怔,立刻感觉到不妙,然后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转过头去见到,男子站在自己背后,正拿着一把刀对着自己,可是他的面上,却是充满了惊恐。 因为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已经先有一把剑,架在了上面。 程末站在男子的身后,和叔嘉对视着,对他说:“是不是很惊讶,你明明给了他钱,为何他不仅骗了你、还要恩将仇报?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你帮了他,他能得到一块灵石,可要是他能杀了你,所能得到的,就不知有多少了。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他是问向了男子本人,可男子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极度的恐惧,加上自己的虚弱,最终,男子在程末的剑下,直接昏了过去。 “真是不经吓。”程末一边摇头,收起了三尺剑,望着沉默不语的叔嘉,说:“怎么了,感觉被冲击的不知该说什么?人性,其实就是这样的,丑恶的地方,让人无法直视。一旦内心的黑暗出现,在它吞噬掉自己前,就不会停下。有时候这种事情,甚至和贫穷、饥饿无关。就像是明明是那个老者抢他的东西,他还是要杀死对方一般。” “你又怎么猜到,之前事情的前因后果?”叔嘉问道。 “因为那个老者,是个乞丐,而这个人,则是个有自己家的人。只有乞丐会抢别人的食物,而不是反过来。这也是为什么,对于这种事,我从来不想插手。” 程末说:“还记得沈阔言告诉过我们什么吗?我们救不了沉境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在双方中,到底谁应该获救、谁应该被惩罚。一样的丑恶,只不过是两只在抢骨头的疯狗,一旦闯入,除了会让自己陷入麻烦,别的都不会有任何其他结果。” 一边说着,程末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男子,说:“他本来虚弱已极,现在再次昏倒,如果没人救他,也必死无疑。现在,你又怎么打算呢?” 叔嘉的视线,不断地在程末和地上的男子间变换着,最终他闭上了眼睛,离开了这里。 程末知道,这是他作出了自己的决定——并且是在之前,自己不会选择的决定。 并非错误,也不是他叔嘉就真的变了。 他还是那个叔嘉,怀有自己的希望和改变的决心。 但不意味着他,会接受恩将仇报,更不会以德报怨。 九十四:对面相逢 回去的路上,程末见往日活泼的叔嘉,此刻沉默不语,低头走路,几乎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到,一派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以往从未见过的。 程末心中不免担心起来。 之前的事情,对于叔嘉可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教育契机,但或许另一方面,冲击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对于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一些道理应该是从家人到老师从小到大都会交给他的,包括世间的真相、人心的阴暗,可是让他自己重新感悟一遍,就是另一种情况。他又不像程末,从小就要为了自己的生计东奔西走,对这些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在叔嘉自己的世界观几乎已经定型的情况,再通过这么冲击的方式强行扭转一些,或许对他的刺激,未免要超乎想象。 有可能,他余生中就会因此形成心结,再也想不开。 而这种情况,对于修士来说,是极为致命的。 困居一个问题中无法自拔,不仅会分心精力,更可能因为思绪的分歧,而让自己的精神产生分裂的倾向。以至出现心魔,彻底吞噬自己。 各种情况被程末一一考虑,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对叔嘉说些什么。 就算不能完全消除他的顾虑,至少可以让他不再纠结,也是好的。 程末准备说…… “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叔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忽然对程末说道:“之前那死去的老者,我们至少该帮他收尸才对!” 仅仅一语,惊诧了程末不已。 “你这么久的时间,只是在考虑这个?”程末奇怪地问。 “就是这件事。”叔嘉说:“他虽然死的不明不白,但我们也不该坐视人家曝尸荒野,现在只顾着自己离开,似乎也不太对。” “好好,你能这么想,也是正常。”程末哭笑不得地回复道,心中却悄然松了口气。 叔嘉还在考虑这些事,证明对于原本的事情,他已经不再那么在意了。 仍旧觉得麻烦,但至少要比叔嘉一直消沉下去更好,程末也就跟着他重新回去,想要再去找到那老者的尸体,将他好好安葬。 不想回到了港湾附近,原本倒在地上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 “奇怪,去哪里了?”叔嘉疑惑道:“难道又别人替他收尸了?” “我说大少爷,你觉得人人都像咱们这样没事闲的吗?”程末说:“沉境大多贫苦之人,平白替人收尸,对他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那老者的尸体怎么会不见了?如果不是被人带走,难不成他还会死而复生?”叔嘉道。 “被人带走也不一定是替他收尸,你可以想象一下,对于一群贫寒交困的人,见到另一个人倒在了地上,他们又会做什么?也许会靠到尸体身边,先搜光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把所剩的衣服拔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保暖。最后,就只剩下一具光秃秃的尸体了,不过这还不一定就是结束,如果那群人还是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已经饥饿得不顾一切的话……” 程末说道这里,特意停了下来。接下来的场景,他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来,但不忍开口多说。 “可以了!”叔嘉同样想到了那副惨绝人寰的景象,制止了程末,同时又忧心忡忡地说:“既然这样,我们应该尽早把他的尸体找回来,我等明明有能力阻止,坐视等人间惨剧真的出现,恐怕也会良心难安!” 程末无奈,看叔嘉非要这么去做,完全把雪轻灵一开始的叮嘱抛到脑后,唯独在此时,自己也不好阻止他。或许在他心中,这也是唯一可以让自己释怀、彻底放下芥蒂的方式。 当下,二人一起前去寻找,这附近在此时颇为荒凉,想要找到一个人,又谈何容易。费了好大劲,还是靠着程末的万界索骥图,方才找到一个路人。 见对方懒洋洋地靠着路边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叔嘉先是一步跨上,直接掏出块灵石扔给对方,问:“你看这附近,有没有一个人带走了一具尸体?” “这是什么?”对方眼睛虚弱地睁开,有气无力地道:“可以吃吗?” “唉呀,”叔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程末叹了口气,然后上来一步将他面前的灵石拿走,换成一张炊饼扔了过来。对方看到了食物,立刻眼冒精光,飞快抓起塞到嘴里,狼吞虎咽中含糊不清地说:“刚刚有一个人,好像扛着一个好大的东西,就往那边走了。” 程末和叔嘉对视了一眼,又问:“你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了?又为什么去那边?那边有什么?” “没有,没看清。”三下两下,一整张饼都下了肚,对方才满意地摸着肚子说:“那人好怪,走得特别快,就像一阵风,‘呼’得一下就过去了,除了他带着一个大东西,我什么都没看清。不过那一边,我要是没记错,倒是有个棺材铺。” “棺材铺?”叔嘉讶异道:“难道,还真有人替他收尸?” “别想那么多。”通过刚才的描述,程末已经能猜出,带走老者尸体的人,定然是个修士,其中也必然有不足外人知道的原因。一念及此,程末也是不愿再插手。 可是未等他说什么,叔嘉已经先行迈步,朝着对方说的方向大步走去。 “看来他要是下定决心,比你行动力更强。”言归揶揄说。 “少说风凉话。”程末回了一嘴,立刻再度跟在了叔嘉身边。 行不过多时,的确见到一幢小屋立于眼前,旁边堆满了各种棺木,牌匾上也挂了块棺材铺的招牌,虽然和外界的相比要小了许多,也算是丧事用品一类,应有尽有。 程末和叔嘉还没走进去,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里面的柜台前,和台后的掌柜正在说些什么。他的身高挺拔,只看背影,也能猜出绝对不是个年长者。二人一起跨步进去,对方感觉到了有人走过,立刻转过头来。 视线相对,程末发现对方是个很秀气的年轻人。而当他和叔嘉对视的那一刻,二人都是一怔。 “少爷……”年轻人似乎难以置信。 “轸武!”见到对方,叔嘉则颇为惊喜,露出了故人重逢的喜悦。 还没等二人再多说什么,一行人忽然走了进来,穿着天道盟的衣服,直接冲着轸武而来,说:“你这个修士,又是从何而来?到这里要来干什么?”不知他们是在哪里发现了他,就要核实对方的身份。 不过,等他们见到旁边的程末后,态度一下子就又变了。 天道盟领头的人面色大变,又惊又俱,指着程末说:“你……你怎么在这……还活着?” 话没说完,他立刻回过神来,对着身后的人大喊道:“马上将他拿下,拿回去交给大师兄!” 说着就要动手。 “我说程末,你这真是……看来你平时总说不要惹麻烦,也是有道理的啊。”言归不禁感慨起程末的霉运。 “到了现在,你还说得出风凉话!”程末也是无话可说,当下跨前一步,抢先出手。 对方已经是虎视眈眈,那么自己只有先下手为强,才不至受制于人。 鎏金火符,虚空现身,伴随着至阳的气息,轰然爆鸣,这些火焰没有如往常那般四散分开,而是结连化作流光,直接朝着对方而去,就如漫天飞舞的火焰猎蜂,阵势整齐,汹涌翻滚。到了现在,程末对于这门绝学的控制力,早已非比寻常。聚集的火焰,更是要比原本的散射烈焰更为恐怖。 火焰一经沾身,那些天道盟弟子大惊之下,只好慌忙躲闪。就算这样,仍有不少的人被烈火蔓延到了身上,匆忙之中才彻底熄灭。好在他们好歹是天道盟修行出身,这般折腾下来,也没有人受重伤。 然而抬头一看,趁着这个空档,对面三个人已经不翼而飞! “追,立刻追,把他们都给我抓回来!”被这么耍弄一番,天道盟的人都是怒不可遏,纷纷从店铺跑了出去,沿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发足狂追。 “程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轸武,是我原本的护卫。”另一方面,虽然他们算是在逃命,叔嘉也是不忘忙中抽空,给程末介绍一下。 “这些等脱身后再说!”听到了背后追来的风声,程末不敢分心。 九十五:来路方长 “快点,跟上,他们跑到这边来了!” 山岭之中,天道盟的弟子们前后招呼着,紧追不舍。 为了摆脱对方,程末三人故意跑到了这里,而方一入内,就直接消失了身影。荒山之中,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根本无法藏下任何人,可诡谲的就是,三个大活人一进入这里,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天道盟的人犹不死心,分成数队,翻过来调过去,将整个山岭搜寻了一遍又一遍,可这般兴师动众地折腾了半天,仍旧连个影子都没发现。几个弟子累的气喘吁吁,直接坐在了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沙沙”的声音,隔着一条山涧,就在他们背后传来。几人一愣,又飞快跳了起来,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声音发出处猛扑过去。到了地方,又是搜寻了片刻,仍旧一无所获。 正在暗骂见鬼时,一只猎犬,忽然从一边跑出,看了他们一眼,飞快地逃走了。 众人正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了,可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在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得什么猎犬? 正觉得不妙时,一个声音,冷冷地从他们身后传来: “反应的太慢了!” 众人刚刚转身,就见到程末面无表情,站在他们身后。紧跟着,自己脚底下“隆隆”声音不停,仿佛围墙倒塌般,分外震耳,紧跟着“轰”得一下,地面塌陷,一个大洞凭空出现,他们所有人一起手舞足蹈地掉了下去。 “轸武,动手!”叔嘉的声音从另一边出现,叫做轸武的护卫也从一旁一跃而出,纤细的胳膊,却托着一块庞大的巨石,轰然压在了陷阱的出口处,将下面的人彻底关死在里面。 “程兄,这就是轸武的灵箓——震天石,你看配合他通源六纹的修为,还算不错!”叔嘉介绍的语气,颇为自豪。 “先逃得掉再说!”程末听得四周喧嚣声再次传来,情知是剩下的人正在赶到,当下不敢耽搁,带着二人向着另一边飞快离去。 跑了多时,听到后面不再有人追赶,三人才渐渐停下,找了个地方好好休息。 “轸武,你怎么会来这里。”叔嘉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说。看来二人平时的关系也算颇为不错,现在则丝毫没有少主和护卫的关系隔阂。 “我是接到宗门的命令,特意来找你的。”轸武对着叔嘉,沉声说:“少爷,你在外面这么久了,差不多也是该回去了。” “回去,我自然想回去,但现在沉境之内,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叔嘉苦笑着,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对轸武说:“说起来,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难道葬涯湾现在,不是完全无法通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通过葬涯湾离开的可能,又大了几分。 程末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二人,听他们的对话。 “并非如此,我不是从葬涯湾而来,而是自翠羽山。”轸武说:“当日我接到宗门的消息,家族内出动了许多人一起来寻找少主,并且有传言,少主你有很大的可能来到了沉境。在那之前,我正好在翠羽山附近,于是穿过边境,顺路过来了这边。” 轸武说的轻松,但二人皆知,从妖族的领地进入这里,他不知又费了多少千辛万苦,心中也是暗自感叹。 “那这么说,你想带叔嘉离开,也只能走翠羽山的道路了?”程末说。 “基本如此,不过不会那么惊险,”轸武看了程末一眼,之前叔嘉给他介绍后,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和少主一起过来这边的,不过对于这个少年的身份和实力,他仍旧是有些存疑。当下,他继续对叔嘉说:“属下来这里之前,宗门已经给了我们一件东西,只要见到少主后,就将之交给你。”轸武一边说,拿出了一个玉盒,打开后,是一枚芬芳扑鼻的赤红丹药,“只要少主服下他,短时间内,气息会变得和妖族一样,这样再穿过翠羽山,也就更不容易被认出。” “拟妖丹,居然是这个!”言归的声音,带着些激动的难以置信,随后,他又对程末说了一句话。 程末听完,也是浑身一震,对着叔嘉,愕然地说:“叔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晋陵宗的人?” “是啊,难道程兄,你没有猜到?”叔嘉也是颇为意外,“以你的聪慧,我原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才没有告诉你,可是……”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猜到。 一直以来,他们只是彼此称呼姓名,却不曾知道姓名中具体是哪个字。“叔”这个姓氏,又极为罕见,一直以来,无论程末还是言归,都只道叔嘉的“叔”字,是“舒适”之“舒”,但凡要做姓名,一般人的第一念头,基本都会是这个。 而也是因此,才让言归几乎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也是在方才告诉程末—— 初洵天内,晋陵双雄,出自同门同宗,二人少年成名,是一生挚友,彼此共闯天下,探讨修行之道。 而其中一雄,正是季家的季寻悲,这点是程末早已知道的。 另外一人、季寻悲的一生挚友,则叫做——叔怀。 “原来如此,要是这样,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言归说:“晋陵宗以筑丹术为本,那枚拟妖丹,就是季寻悲和叔怀当年的得意之作,制作方法,也被晋陵宗视作堵门绝学,密不外传。至于叔怀,” 言归顿了顿,才继续说:“叔怀共有两子,其中长子早亡,至于幼子,则是他过了很久之后,才再度出生的。现在来看,叔嘉,他就是叔怀的唯一后代!说不定叔嘉他还知道更多季寻悲的事情,当年叔怀和季寻悲互为知己,叔怀更是当时晋陵宗的宗主,地位还要再季寻悲之上,不过之后,他又将一切都托付给了季寻悲。而且还有一点,原本晋陵宗中,只有季家和叔家两个大族,你之前遇到的晋陵宗窦家之人,我要是没猜错,是在之后才进入晋陵宗的。毕竟当年窦家家主,也是得到过叔怀的很多恩惠。在晋陵宗遭遇重大变故后,加入其中,也是理所应当。” 程末默默听着,不发一言,突然他道:“你说方才说,叔怀曾将一切都托付给季寻悲,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叔怀,早已过世了!”言归沉静道:“这件事,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按时间来算,应该还在叔嘉他极为年幼时,叔怀就彻底死去。具体的原因,则是因为一场争斗内,叔怀他深受重伤。” 言归的解答,却丝毫没有能消散程末的疑惑。 按照原本的描述,季寻悲已经算是世间顶峰的人物,叔怀能与之齐名,定然也不会弱上分毫。 可是连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被重伤,之后更是因此而死。 那么他的对手,又会是怎样的存在? “难道说……”不知为何,程末想到了一个人。 就是那个在所有人口中,都是毋庸置疑的至尊般伟岸的存在。 “小子,你也不用瞎想了,没用。”像是看穿了程末的想法,言归直接说:“当年之事,没那么三言两语能给你说的清楚。不说别的,就是眼前,你就能完全理清思绪?” 程末不言,也在此时,叔嘉和轸武的对话,还在继续。叔嘉说:“若是能回去,自然也还好,不过现下,也还不是那么方便,恐怕……恐怕我还得解决一些事情,才能最终离开。” 听到了叔嘉的踌躇,轸武显得颇为焦急,“少主,你离开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大家都在担忧你,又有什么事情,能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程末知道叔嘉顾虑的是什么,开口说:“与其在这纠结,不如先回去,在仔细讨论,也才好做决定。”程末知道就算是离开,至少也要告知雪轻灵一声,总不能一言不发,就消失不见。 “的确。”叔嘉点头认可,之后又看了眼轸武,表情有些为难。 雪轻灵的家,算是一个机密,按理来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是现在轸武来了,若是不带他一起过去,似乎也不太妥当。 轸武也是看出了叔嘉的为难,在看了程末一眼后,他主动说:“如果少主有别的打算,属下就先告退,等少主这边解决了,可以再随时联络我。”一边说着,他也给了叔嘉一个通纹,方便彼此联系。 轸武离开后,叔嘉望着他的背影,感慨说:“他也是忠心耿耿,为了找我,不知又在这里搜寻了几天,才最后碰到我们。” “就是不知道,他又为什么要带走那具老者的尸体,带到棺材铺,算是有什么用?”一边赶路,程末一边说。 “他应该是和我想的一样,不忍心见到一个人曝尸荒野。”叔嘉说:“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也算是基本的一个念想。” “晋陵宗的人,都是这么理想主义么。”程末这般说完,心中不由得一动。 二人飞快向着家里赶回,此间已经到了晚上,夜风渐起,苍穹遮蔽。通过大门进入了院落中,方一入内,就看到元朗他们在等着自己。 “你们终于回来了,过了这么久,雪姐都不高兴了。”元朗嘟嘴抱怨说。 “雪轻灵她在哪?”程末可不愿意耽搁时间,直接问道说。 “姐姐她在自己房间里呢,好久没有出来了。”李义一边说着,又跑到他们身边,对叔嘉说:“你们离开了这么久,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阿杨此时跟着李义一起,也围了过来。见叔嘉还要应付这些孩子,程末当下自己赶到小楼里,先去找雪轻灵。 到了雪轻灵的房间前,程末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惊讶音,雪轻灵打开门,对他的到来赶到意外。 “事情有些变化,有人来找叔嘉了。”程末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雪轻灵听完后,轻笑了一下,“若是有人来找大少爷,他想离开,岂不是比跟着我朝不保夕更好得多?只不过,孩子们一定舍不得就是了。” “的确,谁都会有牵挂,而这,往往也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程末说。 “你说什么?”雪轻灵见程末似乎还要说什么,可是程末却只是摇了摇头。 对于心中的一个想法,程末现在,还不能直接说出口。 九十六:投石问路 海风习习,带着些温凉,吹到了沙滩边程末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注视着从海天交界线上露出的第一缕阳光。 清晨之时,昼夜交替、阴阳相转,大地中重新会诞生出崭新的元气,似天地初开,混沌鸿蒙,于修行之中大有裨益。一股股气流,肉眼可见的被程末吸入体内,化作纯质的精华,散入他的周身各大经脉之中。无形间,他的身高,似乎更挺拔了一些,双眼之中,一丝精芒一闪而过。 前几日的重伤复原,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全无好处。得到了沈阔言的种子内生命精华淬炼,现在他的修为比之以往,还要更强了几分。若他所料不差,在广界钟上刻下第四道灵纹的契机,差不多就要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程末提起精神,沿着海岸边,逐一着每一处空间,原本他所布置下的灵阵,此时又被他修整了一遍,现在深藏于各处,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但这也仅仅是“几乎”,而不是完全。 一件事情,不管发生的概率有多小,只要不是零,那么它就总会发生。 程末就在避免上次类似的情况。 这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还有别的意义。 “程兄,你起的好早啊……不对,你根本没睡觉。”叔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过来,道:“程兄你也不必太介意了,整个灵阵我们已经反复查看了多次,基本没有纰漏了。况且,我还让轸武在外面也反复看了几次,他也找不到任何的破绽,像是上次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不好的事情,都是发生在人大意的时候,特别人有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大意。”程末淡淡地说:“谨慎一些,总也是无妨。” “既然这样,我也来帮你一下。”叔嘉点头说,也跟着到了程末身边。 望着对方和自己一般忙碌的身影,程末稍稍踌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叔嘉,你,真的是曾经叔怀的儿子吗?” 看着叔嘉的背影,可以发现他的肩膀动了一下,之后回过头来说:“没错,在别人眼中,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过对我,记忆都已经很单薄了。毕竟他最后离开的时候,我还很小。” “那你这么多年……” “是和我母亲一起生活,还有窦叔,他很关照我们。”叔嘉道:“窦叔他是现在晋陵宗的掌门,原本和我父亲就是很好的朋友,对我们的照顾,也算是无微不至了。” 程末知道叔嘉指的“窦叔”一定是现在的窦家家主,按照言归的说法,窦家应当是在叔怀去世、季寻悲离开,叔家和季家一起衰落后,才进入晋陵宗之内的。不过,也就有另一个疑问,萦绕在程末的心中。 程末说:“那季寻悲呢?外面的说法,他才是你父亲生前的知己好友,彼此更是一起在中域闯荡出的名声、奠定的晋陵宗的基业。可是为什么,照顾你的,却是窦家的家主,而且季家……” 说到这里,程末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说得太多,会不会把自己和季初见的关系也无意中透露出来。 叔嘉则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说:“你说得对,也的确如外界猜测的一样,我父亲在临终前,的确将很多事情都托付给了季叔,他也没有失约,一直履行了我们的指责。我现在还记得,他每次来看我们,都会带来很多东西,用丹药治疗我母亲的病,还指点我修行。不过,他终究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叔嘉的话语中带着一分惆怅,他遥遥回想起了,当年最后一次见到季寻悲的时候,自己和他的对话。 “季叔,你要去哪?”尚还年幼的叔嘉,拉着对方的手,不愿意让他离开。 “小嘉,乖,好好在家等着,季叔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高大的人影在安慰着他。 “可是,不管怎样,你都要离开吗?”叔嘉仍旧不舍得,“不要骗我,我已经知道,你要是这次离开,就基本是不会再回来了。到底是为什么,你一定要走呢?” “因为只有季叔走了,你们,才能有更安稳的生活。”高大的身影,在叔嘉的眼中,开始模糊不清。 “难道自己的事情,都要比挚友的托付,还有家族的安危,更为重要吗?”程末想起来晋陵宗现在的内乱,还有季初见数次身临陷阱,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季寻悲的不辞而别,在他的话语中,也就带了些怒意。 “你也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还不是一意孤行,不看别人的感受,非要离开焕青城,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受罪。”言归带着几分揶揄道。 “我不一样。”程末摇头,怅然说:“假设我在陆家,已经是顶梁柱的存在,那至少在陆家可以完全高枕无忧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的言下之意,还是带着几分失落。 他不需要承担这种责任,是因为自己的实力,无法承担。 可是如果有人有了承担的实力、他也必须要有去承担的责任的话,却依然选择了离开,这又算什么? “是啊,你没到这个程度,所以不需要做这种选择。可是谁又知道,当你真的到了那个程度时,自己又会不会面临更大的难处呢?”言归唏嘘地说。 叔嘉的身体忽然一动,紧跟着,他将自己的通纹拿了出来,看了一眼后说:“轸武在找我,他就在附近,我先离开一下,告诉雪姑娘,早饭我不吃了。”说完,叔嘉走到大门前,打开复杂的门锁,直接离开了。 “大少爷他现在这么忙,总去找他的那个侍卫,看来是真的快准备离开了。”身后,雪轻灵的声音飘来。 程末转头,看向了银发少女,说:“如果他真的就这样离开,对你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孩子们可能缺了一个好玩伴,商一想必会更是不舍,能陪他画画的人也一样走了。不过对我,好歹相处了这么久,也还是会觉得寂寞,毕竟,”雪轻灵狡黠一笑,露出了小巧的虎牙,说:“像大少爷这样付钱的饭票,就少了一个啦!” 程末不觉莞尔,继而跟着说:“那假设离开的是我,你又是怎么想,难道也是少了个付钱人?” 说完,他静静地凝视着雪轻灵。 “这个么……”雪轻灵没有和他对视,把玩着自己左手腕的铃铛,“叮铃”的声音,不停地回响,“也还是不同,毕竟会送给我的东西的,你还是第一个。以往其他人见到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我偷走了什么。” 程末微微意动。 “你这么会讨好女孩子,不会是早就学会的。”雪轻灵忽然对她做了个鬼脸,笑着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从青楼出来,看来你是一直本性不改呢。” 说着,少女的身影,快步跑回了小楼里。 “我怎么觉得,你这误会,好像更大了似的。”言归说。 “不,我倒是觉得,恰到好处。”程末一边说着,看了眼大门,径直坐在了地上。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东升旭日,渐渐西斜,直至落入海面之下,不见了踪影。夜色渐浓,叔嘉他始终没有回来,而程末,也是一直守在门前,一动不动,像是早已入定。微微风声,悄然在身边作响,万籁俱寂中,是生灵的律动。 程末双眼微闭,似梦似醒,气息的稀薄,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让人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神游物外。 细微的声音,擦过他的身边,缓慢移动。等到跨出门外后,一个身影出现,悄悄松了口气。 绕过一直守在大门口的程末,也真的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不过最后还是抓住了机会。 然而没等轻松片刻,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我等了你很久了。” 影子猛然一震,抬起头来,程末就站在自己眼前不远处,锐利的视线,仿佛抓住了猎物的苍狼。 原本坐在里面的“程末”,本身就是他的一个化身,目的就是要对方放松警惕。 影子僵持片刻后,忽然朝着一边快速掠去,此地已是外界,场景广阔,如果一心要逃,最多复制一遍上次的经历,也可以和程末周旋一番。 然而,就在对方刚刚有所行动时,程末抬手一挥,大地上立刻颤动不息,一座巨峰几乎从天而降,拦在了对方面前,封死了所有的路径。 既然想好了怎么将对方引出来,程末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准备。这几天内,他以探查灵阵漏洞为借口,又在外面布置下了同等数量的灵阵,单等对方自投罗网。 虚空颤动,程末的身影直接出现在对方眼前,无数元气加持在他的身上,阴阳变化,再造虚空,种种力量逼迫着对方不停后退,狼狈招架。 然而转瞬之间,这个影子又是一阵颤动,遽然消失在原地,让程末所有的攻势都落了个空。 程末随之停下。 “那个人就在附近,还没有走远!”言归提醒说,“去另一边!” 程末随之而动,来到了附近的一片荒山上,层峦崎岖的地形,像是一个迷宫般,让人摸不透情形。程末谨慎感知着周遭,他能意识到,对方可能藏在任意一个角落。 一段脚步声,传到了他的身边,程末敏锐捕捉到了声响,三尺剑骤然出鞘。 锋锐的剑光下,一个人影受到了惊吓。 “你做什么!”雪轻灵后退说:“吓死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在这里?”程末沉声说。 “我见你做了一天不动,心说至少给你送来些吃的,可是出来后却没看到你的人。然后听到这里有些声音,感觉你应该在这里,结果却差点被你一剑劈了。” 雪轻灵带着些埋怨和委屈。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程末将三尺剑收起,说:“之前的那个人,又来了,现在就在这里附近,还是小心为妙。” “就在附近?”雪轻灵说完,看着程末再次移动起来,立刻也跟了上去。 二人贴身前行,不断着这片区域,仍旧一无所获。 程末的脚步,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发现什么了?”见到程末的样子,雪轻灵凑过来问,不想程末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雪轻灵迷惑不解。 “为什么要骗我?”程末的话,带着几凝重。 “我骗你什么了?”雪轻灵像是被他搞糊涂了。 “你这次出来的原因……还有你的真实身份。”程末道:“上一次和这一次,为什么那个影子不仅几乎瞒过了我的感官,而且还知道那些门锁的开法,因为她本身太了解这里了,知道如何利用地形,让自己安然逃脱。因为那个人,就是你!只有你才会如此熟悉附近,可以来去自由!” “我说你没事。”雪轻灵几乎对他的说法觉得不可理喻,“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为什么一定断定是我?” “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你在找我,这难道不是太巧合了吗?”程末不依不饶。 “这就成了证据?这么说我特意来找你还错了?” “还有这个,”程末一边说着,拿出了之前在他身上发现的那根银发,“这是你的头发,是在我回来的那一天粘在我身上的,可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我去找你的时候也不是一帆风顺啊,我也碰到了其他人,那些人不怀好意,也真是够难缠……” “是么?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看着她纯澈的双瞳,程末终于将最关键的地方说了出来: “这根头发上沾染的血迹,既不是你的、也不是其他人的,而是我的!” “从我离开到回来,期间根本没有遇到你的人,按理来说,我受伤之后的血,也不可能会留在你的头发上。可是为什么这最不可能发生的,反而成了事实?” 九十七:天堑之别 这才是这几天内,程末一直回避着她的原因。 事情的真相,总是沉重得让人不愿接受。 雪轻灵头发上的血迹,当他发现它的那一刻,就本能感觉到了不对。 从那不过一星半点的血迹上,他只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程末的身体经历灵血淬炼后,又用五岳真形图、三一禁法等多种法门沉淀元气,自身血气和一般人早已有了很大不同,而在他自己眼中,自己的精血与他人血液的差异,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是一目了然的。 那么,他的血,又怎么会沾在雪轻灵的一根头发上? 他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受伤;回来之后,则伤势都已痊愈,根本没有再流血的可能。 唯一会染血的机会,就是在当天晚上、他被江离楼重伤落崖之后! 程末仍然记得,在当晚中他和那道影子交手时,对方发出无数如针刺般的东西攻击自己,当时因为天色黑暗,他实际上也没有看清,那些到底是什么、又是何种颜色。 现在想来,那些尖刺,难道就不能是银色吗? 其中的一根,就正巧留在自己身上,沾了些自己的血,然后在苍梧老人将自己带回神剑宗,替自己清理身体和疗伤后,那根沾着自己鲜血的银发,也碰巧留了下来,没有被清理掉,然后,被自己发现…… 可是这些,还不是最让程末意外的。 “雪丫头,居然也是半妖。”言归也是颇为诧异,“那她隐藏的也是够好了,平时她完全保持原来的样子,一点妖气也没有露出,就连我都没有察觉到。不过,她本身半妖之体,在沉境这种地方,以往一定过得非常苦。” 程末一言不发。 就像言归说的,雪轻灵过往的经历,一定是他所无法想象的。 “好啊,你现在知道了,那又怎么样?你为什么还留在这,为什么还不走!”雪轻灵忽然发怒起来,一把将程末拉着她的手甩下,纤细的胳膊上,挂着的铃铛,躁动地响动着。 “我是半妖,是这片土地上最低贱的存在!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现在还不走?你不会嫌弃我吗?不会觉得我肮脏吗?现在走,赶紧走,和那个大少爷一起,马上给我离开!”雪轻灵像是自暴自弃地大喊着,挥动着双臂,要把程末赶走。 程末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制止了她的躁动。 “你为什么还不走?”雪轻灵任由他抓着自己,低下头,不敢看着他,声音隐约带着哭音,“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我就要离开吗?”程末说:“那你想得还太简单了一些,你还欠我的,我为什么要离开。” “欠你的钱,我会给你,马上就给!”雪轻灵抬起头大喊着。 “那欠我的情呢?”程末说:“从和你去拍卖行,到为了救你,千里迢迢赶来这个鬼地方,一待就是这么久,还有元朗、小茗他们,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这些你打算怎么还清!” 程末直视着她,没有丝毫退让。 他知道,现在这才是让她可以冷静下来的唯一办法。 雪轻灵愣住了。 从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少年的真心。 他就像是一个追逐着雪花的人,明明知道雪花的冰凉会刺痛到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如果抓住了雪花、握得太紧的话,最终,它也同样会消失。 可是他依然牢牢握住了它,握在了手心,仅为感觉到一瞬间,它还存留的痕迹,就永不会忘。 雪轻灵忽然扑向了程末,大声哭了出来。 在他怀中,从冰冷,融化成温润的清水。 程末的手,轻柔划过她的后脑,抚摸着她一头银发,忽然才意识到,这头银发,可能就是她半妖的特点,是她身负“低贱”血脉的标志。 明明是如皎洁的轻纱般,朦胧美丽,可是在她的心中,因此而背负的,却只有沉重的痛苦。 也许自己,可以让她放下一点心结,让她不必再在意这些事情。 哪怕只有一点。 就在程末这么想的时候,正要说什么。 “啊——” 叫嚷的声音,忽然传来。 哭泣的雪轻灵,忽然将头从程末的怀中抬起,眼泪犹自挂在眼角,表情中只有凝重,她说:“刚才那是李义的声音!” 程末暗叫糟糕。 自己原本出来的时候,只顾着想抓住那影子的真身,连门也忘记关上了。很有可能趁着这个时候,有什么别的东西通过门户进入了院落当中! “赶快回去!”这般一想,二人心中不免都有些紧张。雪轻灵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原路疾速返回,程末飞快跟着她。 这把快马加鞭,不过弹指之间,他们就回到了院落内,整个院子空空荡荡,丝毫看不到人所在的痕迹,唯独在小楼中,他们听到了一些声音。 “在那里!”雪轻灵心中焦急,当下赶去,程末只得跟住。 “小心!”言归忽然道。 “怎么?”程末这么一问,就不免脚步稍慢,以至耽搁了一些。 “是一个人来了,你绝对无法应付的人,他……” 言归还没说完,程末已经看到了雪轻灵。 她停在二楼的一个拐角处,正对着一个房间的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一只手握在门框上,微微发力,指节已经有些发白。 而她的面色,似乎见到了什么天底下最恐怖的东西。 程末跟着到了她的身边,也见到了里面的场景。 李义、元朗、阿杨、小茗,都在里面,却是不见了商一。而在他们面前,站着另外一个人,一只手中放满了糖果,对着几个孩子说:“不用害怕,来,你们可以过来。” 放在平时,这一副场景,倒可能有些温馨。 可是现在…… “小茗!”房间里,元朗没有拉住小茗,以至自己的小妹妹,真的听了对方的话,朝着他一步步走去,在对方的手心中拿起了一枚糖果。 “真乖。”男子柔声说。可是他的眼中,却是毫无感情的。 就像自己所做的事情,只是随意撒了一把米,引来一些鸡啄食。 “呀!”商一的身影,忽然从后面的窗口扑来,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棍子,朝着男子的背后狠狠砸下。数月的修行,他已经颇有了一些根基,才能支撑他作出这样的行为。 不过男子却好像后面长了眼睛,看也不看,直接躲过,然后一把拉住了商一的衣服,说:“小孩子,淘气可不对,你姐姐平时没有教过你吗?” “商一!”眼看商一和小茗都落入对方手中,雪轻灵再也忍不住,就要冲过去,然而被程末死死拉住。 程末双眼如刃,直视着男子,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剑柄,太过用力,以至于有些颤抖。 男子像是在此时才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看到了程末,面无表情地说:“又见面了,不过你伤势的复原,倒是比想象的要快,是沈阔言帮你的。” “江——离——楼!”程末从口中,冷冷吐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在当日让他重伤落崖,几乎垂死的人! “看来沈阔言还告诉了你我的事情,只是,他又能告诉你多少呢?”江离楼似乎根本不在意,视线又转到了雪轻灵身上,轻声说:“见到我,难道你就打算这么迎接吗?” 他像是在催促着,让雪轻灵作出正确的决定。 “主……人。”雪轻灵看了眼程末,之后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九十八:且听风言 听到了“主人”两个字,程末的面色不变,可是肉眼可见的,是他的握住剑柄的手,分明更用力了一些。 有些事情,明明已经一目了然,他也并非猜测不到,而当真相还是放在自己眼前时,想要接受,有哪里是那么容易。 也是因此,他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把持住了雪轻灵,让她一动不动,也是因此,雪轻灵,就无法走到江离楼的那边。 “就算现在,你的固执,还是没有改变。”江离楼的话,像是对程末所说,“那么你可以看看,现在这样,合适吗?” 一边说着,他将商一放了下来,而另一只手,则有意无意地,抚摸着身边小茗的头发。 程末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草原上猎狼人的手段,当你抓住小狼后,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小狼叫出来,母狼和狼群,就会接连不断地赶来,投入陷阱。 因为它们不得不这么做。 无形中,程末松开了雪轻灵的手。 雪轻灵看了他一眼,略一踌躇,还是迈着步伐,走到了江离楼的一边,她将商一拉了过来,同时也将小茗带到了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把他们和一旁的江离楼隔开。 元朗、李义和阿杨,在这时也纷纷跑了过来,小茗将口中的糖咽下,眨着眼睛天真地对着雪轻灵说:“姐姐,这个叔叔的糖很甜呢。” “嗯。”雪轻灵只是点了点头,就再也说不出什么。 在江离楼身旁,站着雪轻灵,还有那一群孩子。 只有程末一人,独自站在门口,站在另一个方向。 两边的隔绝,泾渭分明。 黑暗中,光芒隐约,照射着那一群影子,如幽林般绰绰。而他独自伫立的孤影,形如孤家寡人。 程末忽然笑了出来。 “怎么?”江离楼说。 “有些好笑。”程末道。 “笑你自己?” “是笑你!”程末冷笑着说:“想不到以你之修为和地位,居然也会做这等下作的以人为质的威胁!” “那你就高看我了,要说地位,我在天道盟只是个外围跑腿的,连那一群直接听盟主教导的小毛孩的地位都不如。至于修为?不用出去,就在沉境之中,不知又有多少人胜过我。”江离楼点了点头,一边说:“但你要说我下作,未免就有点过了,毕竟这一点,你我似乎一样。” 程末眼露寒意。 “争执可以到此为止了,因为你根本也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江离楼淡淡地说:“我只是回来取我自己的‘东西’,她已经在外面游荡太久了,也该是时候替人干点活了。” 所谓的“东西”,落到程末的耳中,却更为刺耳。他不仅知道这只得是什么,也知道这在江离楼的心中,又代表了什么。 “你难道要将活人,也叫做自己的东西吗?”程末几乎是将这句话挤出来的。 “要不然呢?哦,你可能真的不明白,那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假设对于你自己养的小猫小狗,你会怎么称呼。”江离楼说。 “但她不是小猫小狗!”程末低声吼了出来。 “在我眼中,都差不多。”江离楼一边说着,缓缓迈步,朝着程末一点点靠近,“我懂你的感觉,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来自北域,素来和妖孽杂居相处,这方面的分歧,你我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没什么好说的。但在陈述观点前,只要一些事实,也还要认清,那就是——凭什么你觉得,在我面前,你更有资格,判定她的价值,你为她,做了什么吗?” 说话中,他已经走到了程末面前。 他高大的身材,让他地下头颅,俯视着这个还在成长期的少年。 程末心中一紧,正要开口说话。 “你想说,你救了她、帮过她、还为她建立了外面的那个灵阵,是么。”江离楼先一步冷冷开口,“那你可曾十余年一直养活着她,给她吃、给她穿,让她从一个本来要饿死的孤儿,一直能活到现在?” 一句话,明明很轻微,宛如雷鸣般,在程末的耳中炸裂,经久不息。 “你可曾教她修行,给了她自保的能力,让她不像这里其他人一样,只会像恶狗一样抢食、被欺压,而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程末握剑的手,隐隐有了汗珠渗出。 江离楼再次跨前一步,更加逼近了些。 “你又可曾给她庇护,不是一次两次,一直给她处理她惹下的麻烦,才让她即便手脚不干净,也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还让她可以在这么惨烈的土地,生活在这样世外桃源的地方。连她私自收养这些孩子的事,也都一并接受了下来,没有追究。” “这些,你都有做过吗?” 程末低着头,久久不言。 握着坚冰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放了下来。 “喂,程末,你可别真的被他的话说得认输啊,三言两语就攻破你的心理防线,这可不像是你啊。”言归吃惊说。 江离楼已经走到了程末的身侧,和他交错相过,道:“我懂得你的心思,人都有少年之时,在这个年纪,往往会有许多自己的见解,也因此而看不惯许多事情。我不奢求你一定要领会别人的意见,但至少也要做到,分辨是非前,先认清实事的真相。” “实事的真相就是,你说的都对,和你相比起来,我的确为她做了太少,但。”程末回过头来,看向了江离楼,“但这不是你可以随意使唤她、那她当作自己工具的理由!” 雪轻灵的心,微微颤动。 程末看着江离楼的眼神,是静海之中,隐隐酝酿着风暴。 江离楼默然面对着这样的他,片刻后忽然说:“好有意思的眼神,就像是认识到自己的绝境、却仍旧不甘认输的孤狼一样,看到这样的眼神,真的是让人很想——杀了你。” 雪轻灵的心立刻一紧,忍不住大声喊道:“不要!” “不过,我现在不会杀你。”江离楼继续说,“这一方面因为你和大弟子的恩怨,子植他到底是盟主最得意的徒弟,而他和你的恩怨,还是必须要你们自己解决。如果我中途插手扫了他的兴,终归是不好。另一方面,则不仅是因为沈阔言他看好你,而且也因为,云晟恭和我们盟主,他们一样看好你。沉境之中,没人敢违背他们的意思。杀一个同时被他们三个看好的人,我还没有这么愚蠢。” “这么说,我是应该觉得庆幸了,就是现在不管我怎么做,你都要容忍我?”程末冷笑道。 “会被这三个人同时看好,的确是你的荣幸。但你若因此觉得真可以高枕无忧,那只会是你的愚蠢——但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江离楼说:“云晟恭看好你,只是不希望在彻底玩弄好你之前,你先死了;盟主看好你,也是在你自己不要越界的基础上;而至于沈阔言,他的确是个麻烦,但我还不至于真的到怕他的地步。毕竟,假设是盟主他要杀你,我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江离楼的话,寒冷如冰,已然算是最后的警告。 雪轻灵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为程末而感到担忧。 她太了解程末了,知道这个少年的倔强,今天他被江离楼近乎于羞辱地对待,已经是将他的自尊狠狠地践踏在脚下。如果他还能隐忍下来,他就不会叫做“程末”。 她因此而担忧,担忧他会因为冲动,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冷不防,她听到江离楼又对她说:“我这次回来,也不是就让你这么放纵的。在这之后,过来找我,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你都应该知道。如果迟到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也是清楚。” 这句话,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同时又对程末,几乎熟视无睹。 “就这么将我无视了吗?”程末冷声说。 “因为你没有这个能力。”江离楼淡然道。 “话这么说,未免太小看人了!”程末厉喝道。 “我所说的能力,可不仅是指你的修为,而是别的。”江离楼说:“你怕死吗?” “你觉得呢?” “像你这样的少年,从北域孤身一人走过来,想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怕死两个字,的确安不到你的身上。”江离楼慢条斯理地,在身上找一件东西,说:“不过除了生命,每个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是所害怕失去的。” 一边说着,江离楼将一件东西,示意在了程末的眼前。 程末瞳孔皱缩,双肩震动。 “那是?你父亲的灵媒!”言归大吃一惊,“原来独月楼的掌柜、江依的主人,居然也是他!” 九十九:曲直明辨 程末在震惊之中,渐渐也平复了下来。 无形中,这个事实反而帮助他厘清了一些思绪,让他理解了原本还不明白的事情。 比如说,为什么在那么荒凉的地方,还会有独月楼的存在。 为什么对于自己的主人,江依会是那样既恭且惧的态度。 还有,为什么在独月楼中,会立下那么古怪的规矩。 一切释然,程末沉声说:“如果是你,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想请独月楼帮忙,居然会付出那样的代价。对你来说,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你的人,已经彻底扭曲了。” “我是否扭曲还是两说,但这件灵媒,对你一定很重要。”江离楼抚摸着手上的灵媒,慢条斯理地说:“江依和我描述了,在你选择交出它的那一刻,你的不甘、愤怒、留恋、悔恨……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在别人接受了这样的条件后,不是放声大哭或者捶胸顿足,而是同时流露出这么复杂的表情。不过到了最后,你的选择仍然是以它交换了她的情报,看来对你来说,舍下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救她,也是理所应当。” 江离楼一边说着,视线在雪轻灵和程末身上,不断变化着。 雪轻灵望着程末,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神情。 程末面不改色,只是注意着江离楼接下来的动作。 “现在,”江离楼顿了顿,道:“它就在你的面前,你又是打算怎么去做呢?放弃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而它又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是打算,有什么抉择?” 说着,他将灵媒,慢慢向前递去,像是真的要还给程末。 程末冷冷注视着对方的举动,看着那件灵媒、自己父亲唯一留在世上的遗存,现在正一寸一寸,靠近着自己。 不知不觉,他的手,轻轻动了下。 “程末!”言归大声说。 程末猛然惊醒。 而江离楼的目光,出现了一抹诧异,他飞快将灵媒收回,放到了自己的口袋中。 望着迷惑的程末和雪轻灵,江离楼说:“按照开始的约定,这枚灵媒在我把玩过后,自然会还给你。不管你我中间有多少不愉快,这个约定,我依然会遵守。但还给你的时机,不是现在。” 说完,江离楼飞快走出了这里,身影消失不见。 程末任由对方离去,一动不动。 一直到连一点声息也察觉不到,程末仍然站在黑暗的房间中,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塑。 雪轻灵身边的孩子,望着整个过程,始终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小茗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姐姐。 “程末……”雪轻灵这时也反应过来,走到了程末的身边,轻轻呼唤他一声,想要用手扶住他。 程末却下意识退后一步,正巧避开了她的手,身体踉跄,像是随时要倒下,可是他依然站稳在了原地,如同立地生根。 程末也才刚刚回过神来,像是没有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还记得,自己是躲开了雪轻灵,没有让她接触到自己。 这是为什么? 无声的氛围,遮盖在整片空间中,拥塞成透明的墙,隔绝在他们之中。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 程末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雪轻灵一眼,忽然也沿着江离楼原本离开的方向,大步向外跑出。 跑到庭院中,四处空空荡荡,江离楼早已不知踪影,他却根本不在意一般,依然在飞快奔跑着,无视了身后呼喊自己的声音,跑出大门,在漫天迷茫的红褐大地中,脚步一直不停。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他只有奔跑、奔跑,始终不停下脚步,像是要逃开身后追逐着自己的万千恶鬼。 忽然间,他的步伐再度停下。 眼前,已经是无尽的苍茫。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有万界索骥图,他就不怕迷失方向。 “发泄完了,是不是觉得好了很多?”言归道:“你也不必如此在意,毕竟那江离楼,只比邓也稍弱一点,也远不是你现在可以对付的。你如果对他有些忌惮,也是理所应当。” “不仅仅是如此。”程末摇了摇头,怅然若失。 他是为什么非要掏出来了? 毫无疑问,与其说是发泄,不如说是为了逃避。 雪轻灵的欺瞒、江离楼的强大、一切的算计,像一个挥之不散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 而最为痛苦的,是他偏偏对此,无可奈何。 即便他身负沉罪灵尊、还有言归的保护,可是依然无法做什么。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 “唉,可惜自从上次再被重创,这么久以来我都实力始终难以复原,要不然,别说他江离楼,就算公冶涉、云晟恭他们一起来了,有何足惧之。”言归的话,也带着深深的懊恼。 被江离楼这样的“小辈”欺压,对他来说,也颇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 程末忽然转过身,向着来路走去。 “你干什么?”言归问。 “回去,自然是找雪轻灵问个清楚。”程末思绪清晰,“到了现在,她应该告知我一切的真相。如果还要欺瞒的话……也许这沉境,也就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你倒是坚决。”言归点头说,对于程末可以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他还是颇为欣喜的。 不过回去后见到的情形,却让他失望了。 院落里,雪轻灵也已经离开,不知去向。 “这是怎么……”程末意想不到,继而有些后悔。 就在之前,江离楼还让雪轻灵去他那里,自己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忽略了? 江离楼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时候,但看那口吻,分明就是“如果你不立刻过来,可以试试看有什么后果”。 后悔之外,程末也开始懊恼自己的软弱。像刚才那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自己不是马上去询问雪轻灵,而是要先跑远平复心绪。 如果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至少自己,还可以和她一起分担。 “大哥哥,你回来了?”小茗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传来,抬头一看,那些孩子纷纷从小楼处跑过来。 小茗到了面前,见到他失落的样子,也是有些难过,道:“大哥哥,你不要生气,小茗以后不会再拿那个人的糖了,以后……”她想尽办法,想要安慰程末,可是她终究只是个年幼的孩子,翻过来调过去,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这不怪你,”程末摇了摇头,将手放在了小茗的头上,抚摸了几下后,忽然又问元朗:“你们姐姐,是刚刚出去了吗?” “啊,没错,刚才出去了,就在你离开不久。”元朗说完,就在嘀咕什么,又是“为什么你那时要跑开而不是留下”,还有“那个人浑身阴暗,肯定不是个好人,雪姐会不会吃亏”。 “像那个人,之前有来过这里,找你们姐姐骂?”程末心中更加焦急,继续询问说。 “没有,从没有见过他。”李义摇头,阿杨也跟着摇头,表示不解。 一直沉默的商一,看了程末一眼,忽然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 程末叹了口气。 看来他们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商一,反而是看得最清醒、最明白的人。 现在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沉吟中的程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表情,露出了一些决绝。 …… 孤幢小楼前,一个人影盖着一张破草席,正在低头打盹。现在还不到丑时,对于一般人而言,正是睡的最熟的时候。这个年轻人靠着独月楼为生,自然连休息也拿这里当据点,完全是当成自己家一样的态度。 睡意正酣,朦朦胧胧间,年轻人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掀开草席睁开迷糊的双眼,借着昏暗的光,他像是看到了,之前来这座小楼前、托自己带话的那个少年,不由依然带着睡意道:“你这又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会帮你……” 话音未落,他只见到在少年的手上,还握着一把闪烁的寒锋,一时之间,一个激灵让他的睡意都去了大半,望着步步紧逼的程末,他蜷缩在地上不断后退说:“你……你要干什么!” 程末熟视无睹,完全忽视了他,径直来到大门前,双手握剑,锋刃之上,血气汹涌,凌厉的气息,似要将天地一分为二。面对着紧闭的大门,程末挥手就是一剑! 剑芒所至,摧枯拉朽的气息,让人胆战心惊。墙倒屋塌,在外面年轻人的惊叫中,烟尘滚滚,几乎将他要掩埋在地上。程末跨过破损的大门,大踏步走入里面,空档而黑暗的大厅中,寂静无声,仿佛连任何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在畏惧、回避着他。 “江依,你给我出来!”程末大喊着,又是一剑,“轰隆”声中,面前的柜台也顷刻间化为乌有,露出了下面的那条暗道。 程末径直从这里跳下,黑暗的狭长道路中,没有一点的光亮。一丝火焰,从程末的指尖跳跃闪烁,在半空中划出一条火路,点燃了两侧墙壁的蜡烛。通道的尽头,上次到来时,江依所坐着的椅子,仍然在那里,可是现在,她的人却不知去向何方。 程末眼中光芒涌动。 “程公子这次前来,不知有有何贵干?”清亮的嗓音,从程末的身后浮现。程末掉过头去,见到江依顺着阶梯,缓步而下,对程末说:“若是想要讨还你的灵媒,等我家主人回来后,他自然会亲自还给你;若是有别的生意要谈,那也不至于,将我这店铺都要拆了?” 程末哪里吃她这一套,当下直接用剑指着她,问:“江离楼和雪轻灵在哪?” 直截了当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程公子,你特意过来,只是为了这个?”江依镇定自若,“且不说按照我的规矩,你每次想要求助,都要付出一些代价,而且为什么你这么笃定,我就一定知道?” “因为江离楼就是你家主人,你现在还想蒙蔽我吗?”程末厉声道:“而且从一开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雪轻灵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这独月楼,本来也就是我家主人在主业之外,单独做的一笔产业,也就不算放在心上。而我和她的关系,充其量,只是碰巧在同一个人手下的‘工具’罢了。况且,从一开始你有问过我吗?” 江依的话,对于现在的程末,只会让他双眼中怒火更盛。 一百:应有尽有 望着双目喷火的程末,江依不慌不忙,淡淡说:“看来程公子这副样子,真是恨不得吃了我一般。” “说笑了,我又不是野兽,吃了你,还大大谈不上,但,”程末说着,张开手心,一束火苗,若隐若现。 “将你烧成灰,我还是绰绰有余!” 烈焰符文,在他的周身上下不断涌出,像一道瀑布,潮水般的声势,在狭小的空间中颤动不息。厚重的石板,都随之震动不停,对这个少年在盛怒状态下发出的威势,而感到胆战心惊。 江依一动不动,一直注视着程末,似乎在等待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不过转瞬间,江依感觉到了什么,露出了震惊的目光,向上看去。 在她头顶,数道凌厉的剑光,同时而降!纵横剑气,将气流切割成无数碎屑,每一处风声,都化作了无边锋刃,不断卷席像她。 江依大吃一惊,她之前被程末的动作所吸引,本以为对方的杀招就是那些烈焰,可万万没想到那只是程末的声东击西,而将绝杀的招式暗藏了下来。 江依的反应也丝毫不慢,身若流光,变为无数幻影,飘忽不定,不管那些剑气如何进逼,始终只能跟在她的身后。在她的一只手中,五彩的光芒吞吐不停,如天边晚霞,在风云中不停变换。 寒潮滚滚,如隆冬降世,绝对零度的气息,连呼出一口气,几乎都要被彻底冰封。在江依的周身之外,无数坚冰凭空而起,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瞬息之内,她变换的身影不停地找寻着出路,但极寒的气息一次次将她逼退,刺骨的寒意,如无数锋利的尖刀,从内切割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人的感觉,却不断地僵硬、麻木。 数道剑锋,已经直接逼近了她,锋芒所至,无处不在,不知不觉中,剑意彼此联结,像是化成了一张硕大的猎网,不论逃到何处,都无法摆脱。而程末就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这一切,一动不动。 江依心中一紧,发狠之下,手上的五彩闪烁中化为一道流光,朝着程末瞬息而去,她这是在心急之下,所能相处的唯一办法,完全就是以命换命的拼死一击,赌的就是程末也会因此被逼退。 流光如一团雾气,转瞬笼罩了程末的身体,覆盖着他整个表面,之后,就要将他融化般,不断蠕动着。而程末的身影,则眨眼间散落,化为无数流光,彻底消失不见,几乎就像他一开始也不存在那里。 连他一开始的影子,也是彻底的虚幻。 江依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此时,剑锋已经逼近,锋利的气息,已经让她的汗毛陡立,衣衫的一角,更是被直接撕裂。 疾速回防,原本五彩的光芒,挡在了江依的眼前,瞬息招架了所有的剑气。剑气切割,散乱肆意,“哗哗”刺耳声,仿佛是锯子在不断切割着金属一般,只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和牙酸。江依也被刺耳的声音几乎搞得头晕目眩,可是至少,她也已经挡下了程末的攻击。 同一时刻,程末的身影,就像是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丝毫没有感情的视线,不断在她的身上扫视。 江依彻底呆滞,想不通这个少年时如何做到。可事情发生在了眼前,不容的她是相信还是否认。周身真元,瞬息迸发,全部被她用来防守,深厚的功力,比之程末自身修为,更要坚实几分。这也是她最后的倚仗,可以凭此抵挡下程末最为凌厉的攻击。 对于她的举动,程末像是熟视无睹,随手一掌,轻轻推出,两股极端的力量,同时出现在他的手中,黑白二气,相辅相成,既彼此独立,又可相互成全,化为世界中包罗万象。江依的防御,类似于根本不存在,须臾中土崩瓦解,化为虚无。而在江依震骇的双眼中,程末刺出了最后一剑。 于另一面,一楼黑暗的大厅中,空档寂静的所在,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声势,其声愈发嘹亮,像是来源于地底之中,不断回响。轰然之间,地面下遽然破开了一个硕大的裂隙,数道光芒,似雷霆霹雳般,明灭不息,江依的身体颓然跌出,像是一个断线的风筝,无声坠落。程末的身影,紧跟着抢出,手上的长剑陡转,瞄准了方位,像是长枪般,被他朝着江依用力投掷了过去! 银色的光亮,在黑暗之中,闪耀不定。 剑身骤然穿透了江依的身体,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嫣红的痕迹,泼洒在墙面上、地板上,绽开无数鲜艳的红花,程末一步步,朝着江依走来,像是漫步在夜色下的灿烂花海中,就如他过往,走在北域春季时,原野上的桃花林里。 这时,程末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回过头向着另一边看去。 原本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那个年轻人,在看到这一切后,已经忙不迭转头,朝着夜色深处的原野中发足狂奔。 江依的气息,还在小声呻吟着,这也是自然的,程末手下留情,不仅特意收敛了力量,长剑也只是穿透了她右侧的肩膀,避开了所有的要害。毕竟程末真正的用意,并不是杀了她。 见到程末走到了自己眼前,江依将目光回望了过去,忽然说出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谢谢。” 程末问:“谢什么?” “谢你没有杀了我。”江依镇定自若地回答。 “这也值得道谢吗?” “你我素来毫无交情,方才你本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也有杀了我的能力,可你终究还是留了我一命,这难道还不值得我来道谢吗?” 江依的道理,倒是简单,只要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言之有理。”程末点头,手下却丝毫不停,直接握在了剑柄上,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向下压了三分。 江依立刻发出痛苦的声音,冷汗从她的额头不断渗出。 “你还能不能活下来,取决于你自己。”程末冷冷说:“现在,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我的问题。” “你来找我,本就是白费心机。”江依忍者痛苦,勉强说:“而且,局面的掌控,在我,不在你。” “哦?”程末倒是很好奇,想听听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来找我,不外是为了知道主人和雪轻灵的下落,威胁我,也只有两个结果——杀了我,或者放了我。你如果杀了我,那也就永远不可能知道。而且我也看得出,你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 “也就是说,你吃定了我会放过你?”程末冷笑一声,手上的剑再度用力,锋利的剑刃,几乎要将江依的胳膊彻底切断。 江依强撑着剧痛,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可是你放了我,想以此换取我的消息,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么说,我这次,倒是白来了。”程末说。 “的确。” “而且,这也证明,你对我一点用都没有。”程末的眼神,微微发寒。 “所以,你还是打算杀了我?”江依的话,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恐惧。 程末不由在心中,也是有着微微的诧异。 他是完全想不到,江离楼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能将这个女子训练得如此服服帖帖,不要说背叛,就连让她去随时为了江离楼而死,也心甘情愿。 这可真是…… “无聊。”程末冷冷地说,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被拔出的那一刻,江依的伤口血涌如注,惊叫一声后,她还是忍耐了下来,撕下自己的衣角,给自己包扎、止血。 程末背对着她,走到了早已被自己移平的大门口,忽然说:“杀你,一点意义也没有。但你说我白来了,也是并非如此。” “那?”江依低声询问,已经有气无力。 “我至少泄愤了!”程末说完之后,转身踏出了这里。 仍旧是苍茫的大地,一望无垠,微风渐起,急促的声势,似乎有转为狂风的预兆。 而面对着这样的景象,也是头一次,程末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为什么你没有杀死她呢?”言归忽然开口说,“仅仅是觉得,杀了她毫无意义吗?” “并不是这样,只是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坏人,而只不过是个没有自己主见、完全听命于别人的傀儡蠢货罢了。” “你心中的好坏判定,原来是这样的吗?那在你看来,剩下的人中,谁又是恶人?子植?云晟恭?公冶涉?” “他们都不算,子植只是碰巧和我立场相悖;云晟恭只是对于复仇的执念,深到了骨子里;至于公冶涉,我还没见过他,无法评价。但,”程末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 “可是我知道,江离楼,绝对是个极致的恶人,他的心思,已经扭曲到,无视黑白的程度。他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只有他那歇斯底里的逻辑,才是他最后的倚仗!” “程兄——”叔嘉的声音,忽然从远方遥遥传来。 一百零一:决断任心 “怎么会这样!”听完程末的描述,叔嘉也是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说:“雪姑娘居然是江离楼的奴仆,这可真是……唉,没想到。” “或许,”程末像是不再愿意探讨这件事,说:“先走。”说完,带头向前迈步。 “喂,程兄,先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叔嘉是完全想不到他现在的心思,快步跟上来后,有些唏嘘的说:“想想也真是苦了雪姑娘,生活在沉境,收养了那些孩子、还要为他们的生计奔波,而且,还要听命于江离楼那样人的驱使,肯定是很艰难、很辛苦的事情。”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时候一切都是定数,相比较改变,只能去默默适应、接受。”程末淡淡道。 “可惜我在那边,基本和轸武谈好了,他这次可以来到沉境,也是托了多方关系,才能最终有惊无险。而如果透过这一层关系,其实不仅是我,还有雪姑娘和那群孩子……兴许都能一起离开。”叔嘉斟酌着说。 程末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带雪轻灵也离开这里吗?” “算是我的一己之见,”叔嘉坦诚说:“沉境之混乱、贫瘠,争夺之惨烈,可以说外人来到这里,不论如何,也找不到任何好处。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死守着炼狱一样的地方,还不如早些离去。这不仅对雪姑娘,对那些孩子,可能才是更好。不论是修行、还是单纯想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雪轻灵他们就生活在这里,他们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愿不愿意离开呢?”程末说:“你总是这么喜欢替别人做决断么?” “也不都是这样,只不过,”叔嘉沉思后,说:“或许你会觉得,这只是自作多情的自私,但至少在我个人看来,这又绝对是正确的,不会有比这更差的结果,我是如此坚信的。” 程末听他这般说,恍惚中,有了一些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 做决定的,不仅有自己,总会有许多其他人,替你作出自认为合理的决定。 那些决定,或许与自己的决策不谋而合,也可能与自己一开始,就南辕北辙。 正如他决定离开北域,寻找自己的身世,而邓也在当初,始终无法认可一般。 其实再次来看,不管是哪种观点,都是没有错。站在各自的立场,对于同一件事,自然也会有不一样的看法。而对于彼此,同一件事情的分歧,反而有时会成为矛盾的激化。 就像是很多人所讨厌的一句话——我这是为你好。 谁又才是正确的呢? 在出现答案之前,谁也不知道。 而寻找答案的过程,本身就是让人迷惘,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寻找什么。 就像自己,现在一直想要找到雪轻灵,听她诉说一切的经过,然而真正找到她之后,又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一切,都让人不解。 不知不觉,程末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场景附近,再向前走上些许,就是那座院落小楼的唯一入口。 而叔嘉和程末,在此时也看到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一幕。 元朗、李义、阿杨、商一、还有小茗,所有的孩子,都站在大门处,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他们。 “怎么了?”程末有些想不到,为何到此时,他们会在这里等待着自己。 几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像是不知该怎么说,你碰碰我、我碰碰你,谁都不想当第一个出来的。最终,还是小茗被推了出来,小女孩有些扭捏,可是看到了程末,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大哥哥,你有东西忘拿了。” “东西?”程末意想不到。 小茗将一张纸条,递给了程末,说:“刚刚你走得太急了,这个还没有给你,这是姐姐她……” “雪轻灵!”程末立刻上前一步,说:“她是怎么?” “哎呀,我来说。”李义这时主动凑了过来,说:“这其实本来是姐姐想要留给你的,但她就这一张纸,写了又扔、扔了又写,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最后还是把这个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这些都是我们偷偷看到的。当时姐姐还在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但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离开后,我们觉得这应该是准备给你的,但看她那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交给你。” 几个孩子这时同时点头,证明他说的没错。而听李义这么说,程末才发现,这张纸,果然皱皱巴巴的,想必是这些孩子们捡回来后,费了千辛万苦,才尽力让它工整成这样的。 程末立刻接过来,看了一眼,心神大震,缓缓将之用力握在手中。 “程兄,上面写了?”叔嘉好奇道。 “叔嘉,问你个问题。”程末忽然开口说:“如果一个人处于一种境遇之中,已经极为糟糕,那不论是别人再替她做什么决定,似乎,也都不可能更加糟糕了。” 叔嘉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道:“的确如此!” 程末将视线,转向了天边中另一个方向。 而在那里,是整座沉境当中,最高的火山。 火山的顶峰,按理来说最不可能存在任何东西的地方,在此时,一座宫殿若隐若现。 …… 沿山而行的小路上,崎岖异常,即便是修行之人,想要在此行走,也颇为不易。两道人影,在此之上盘旋而行,一点点蜿蜒向上。不知不觉,脚下的路径,已经愈发狭窄,而越到高处,空气稀薄,连云雾的高度,和自己,都开始平齐。 江离楼走在前面,脚步忽然停下,面朝着东方,沉吟着说:“看这天,似乎要有暴雨,可真是罕见。” 雪轻灵也随之停了下来,听到他的话,有些不解。 “你怎么停下了,为什么要停下?”江离楼冷声说:“我还没让你停下,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难道我仅仅不在了几天,就让你忘乎所以到这个程度吗?” “是。”雪轻灵低头,不敢多言,在这条只能勉强同行一人的小路上,也只得加快了步伐。 江离楼望着她的身影,说:“养了你这么久,没给我带来多少好处,麻烦倒是惹了不少。” “叮铃”“叮铃”的声音,在此时闯入到他的耳中,他发现了,在雪轻灵的身上,多出了什么东西。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质问说:“这是什么?” 银色的铃铛,在长夜将明的熹微光芒中,反射着独特的光华。 “你是我的奴仆,就不要带着这种象征着别人身份的东西!”江离楼不由分说,从雪轻灵的手腕上将银铃一把扯了下来,远远地扔下山去。 雪轻灵伸手试图想接住,却差一点才能碰到它。毫厘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铃铛坠落于云雾之下,越来越远。 …… 天道盟的弟子打着哈欠,依然在大门前站着岗哨。 自从数日前程末来此大闹了一番后,在子植的命令下,这里的巡逻警戒,也是加强了一倍有余,对他来说,这样自然是理所应当,只是苦了其他天道盟的弟子。来回换班,也总有人睡眠不够,修行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了。 但慑于子植的威望,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恪尽职守。不过偶尔开点小差,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人计较。 正在现在的几个弟子这么想的时候,一道脚步声,忽然传来。 脚步的清晰,每一下都像是在震颤着大地,让原本迷糊的众人一下子惊醒。 他们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见到一个少年拿着宝剑走了过来,厉声说:“干什么的?这是天道盟禁地,知道吗?” 这些守卫,也不都是认得程末,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呵。”程末露出了轻蔑的笑,望着众人冷冷说:“随意画了个圈,占山为王,说是自己的,就是你们的了?那我还说整个沉境,都是属于我的呢!” 听程末如此出言不逊,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来者不善,一方面有人大呼小叫,在招呼更多同伴过来,一方面有数人朝着程末已经冲来,而剩下的人,则是退后到大门旁,试图开启天道盟的对敌灵阵。 望着朝自己而来的敌人,程末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没有,大地之内,连绵的力量涌动,地下崩塌,变成陷阱,直接让对方掉了下去,而后是极寒的气息,瞬息让他们动弹不得。之后,再看着试图启动灵阵的数人,广界钟内,一股特殊的波动,随之而出。 那几个已经跑到了灵阵后试图寻求庇护的人,在此时才发现,他们所有的灵阵,居然全部诡异的失灵了! 程末已经通晓灵阵之术,对于寻常阵法,都能一眼看破核心,而只要以雀阴之力配合青襄法罗盘之能,就可以靠太一虚空道轻而易举地将这些灵阵统统化作无物。 眼看着这个少年,眨眼间就将他们所有的手段彻底化解,天道盟的弟子,发自内心出现了恐惧的情绪。而程末淡漠的脸庞,更是给了他们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他还有着无数的手段底牌,还没有用出。 程末前进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正因为听得这一下,也让他正好避开了眼前凌厉的攻势。 一杆长枪,被握在一个人的手中,而他出现在所有天道盟弟子的最前方,对着程末虎视眈眈。 见到了子植,程末眼睛微抬,不咸不淡地说: “你终于来了。” 一百零二:应有之义 程末停下了脚步,直视着对面的年轻人,稍稍有些唏嘘。 最后这个结果,自己在刚来到沉境时,会想到吗? 而在心中,自己是否又多少有着些许的期待? 或许。 否则明明是处于这种境况,为何在心中除了不适,还有更多的兴奋激昂。 像是埋在内心深处,嗜血的狂兽,再度醒来时,那渴望的吼叫。 感觉到对方的咄咄逼人气息,也让子植的心不由得凝重起来。这样的程末,还只是在上次赌坊中,他曾经见到过一次。那时的程末,就像是一个极端的猎人,眼中除了自己的目标,再也容不下任何的其他。 子植也放出自己的气息,与之抗衡。通源四纹的修为,两股截然不同的真元,在空气中不断纠缠着、碰撞着,如同散发出如同火花的声音,让所有人恍惚中都要感觉,自己是处在爆炸的正中央。 “你屡次三番来犯我宗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子植的话,就是最后的警告。 程末微微抬眼,冷冷说:“来带回我应该带回的东西!” 这句话落到了子植的耳中,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宣战,想到了他和这个少年尚未完结的赌约,还有自己当日狼狈的样子,种种景象,当真是历历在目,也就难免会让他恼羞成怒。 “所以,你是打算来讨要你的赌注了,是吗?”子植冷冷开口,还没等程末说什么,他就紧跟着道:“你知道吗,其实原本在某个时刻,我居然对你,生出了一些敬意。” “是因为云晟恭吗?”程末说。 在那一场宴席中,觥筹交错、光线浑浊,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假,到了此时,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反而成了最能理解彼此的存在。是双方还让对方意识到,保持着自我、而不随波逐流的重要。 这是程末唯一能想到,和他惺惺相惜的瞬间。 如果不是彼此初遇的地方是妙芳宫、如果他们一开始不是作为对手的身份,或许他和他,也会像叔嘉那样,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 “相逢亦是陌路,对于你,我可没有任何流连。”程末说。 “但当时的那种环境中,我扪心自问,换做是自己,恐怕是没有拒绝云晟恭的勇气,所以,你值得我来敬佩——也更值得我,现在打倒你!” 子植将长枪,遥遥指向了程末。从这一刻,他心中的战意,也是斗志昂扬。 与对方的对立,不再是因为斗气,也不是因为对于外人的排斥而产生的厌恶,只是单纯的,自己想要胜过于他。 “这可不少说。”程末幽幽地道:“像是在赌坊中一样,毕竟你也根本不知道,我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两股酝酿到至极的气息,在此时一刻,彻底的激化! …… “在这里等着。” 江离楼冷冷地吩咐了一句,先行进入到眼前的巨大门户中。 雪轻灵真的停在了外面,目送着他有些阴暗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门户之后,“砰”得一下,紧闭的声音,像是将外界的窥探,也一次性折断。 让雪轻灵很不舒服。 站在原地无事可做,她也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一切,一座硕大的宫殿伫立在前方,房檐重叠,如一朵朵云彩,堆积在一起。淡金的颜色,起伏淋漓闪烁,类似一团团跃动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山之顶峰,都渲染得辉煌万丈。气势恢宏,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高大,仅仅江离楼方才进入的门户,就有尽十丈之高、宽阔难测。此等奢华,是在沉境之内,绝对难以见到、甚至很难想象得到的。 “这里原来就是天道盟的核心所在么。”雪轻灵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以往江离楼要见她,选择也是多种多样,可能是在饭馆、野外、独月楼,或者直接来找她,但来到这里,也是原本所想不到的。大概扫视了一下周遭,雪轻灵不由得眉头轻蹙,露出了不满的情绪。修建这等恢宏宫殿,所能花费的资源,简直是天文数字。单单说让匠人通过他们刚刚走来的险峻小路,将建筑材料一一运上来,所要的人力物力,就是一笔惊人的开销。在外界尚还显得奢侈,更不要说在沉境中,简直骇人听闻。这也倒还罢了,如果花费这么多物资,是为了在沉境生活下去也还罢了,可建造这样的宫殿,除了气派之外,几乎也没有其他任何用途。 “贫瘠的大地,上层的每一笔开销,都是下层中被剥下的血泪。”雪轻灵暗自喟叹,“如果像这么多钱财,哪怕只有一半,去用到该用的地方,像是元朗、小茗他们,原本也不会无家可归了。” “过来。”正在她黯然沉思时,江离楼的声音,再次闯入耳中,雪轻灵抬头见到,他正站在大门之后,对着自己摆手示意。 雪轻灵有些诧异,也还是走了过去,而随着江离楼一起,穿越了这道门户之后,一股炎炎高温,扑面而来,热浪裹挟着逼人的声势,几乎要将她再远远抛出。运转真元,强行抵抗下这些热度,雪轻灵再次注视着周遭,却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 辉煌的宫殿内部,却是一副破落的景象,崎岖的地面,堆满了各种奇异石料,其中大部分边缘粗糙,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四散的尘土,随着热浪的蒸腾,起伏不定,混杂着烟气,颇为呛眼。红彤刺目的光华,从她进来的一刻,就充满了整个视野,正中之内,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裂隙,在其内部,灼热的熔岩翻滚汹涌,时而从裂隙中喷发而出,酝酿着极热地狱般毁灭的气息。 “这里……”雪轻灵可以认出,这里就是沉境之中最高火山的顶峰,传闻整片大陆,都是由其喷发的熔岩凝固后聚集所诞生。可是她所想不到的,是为什么天道盟占据了这片地方、又偏偏要将一个宫殿建立在火山口的正上方。 并且,叫自己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就是她么?”不同于江离楼的另一道声音传来,声音清冽,让人印象深刻,而雪轻灵之后就见到,不知何时,一个高大而瘦弱的人,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衣背对着自己,他的气息,如同深渊一般深不可测,就连这滚滚热浪,到了他的身边,似乎也全部自动避开了。 雪轻灵立刻知道,这个人就是天道盟盟主、整片沉境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公冶涉。 “没错,”江离楼看了雪轻灵一眼,不带感情地对着公冶涉说道:“她就是我最后选择的人选,也很合适。” 听他的话,不像是在对公冶涉介绍自己这个“奴仆”,而像是要处理掉自己不喜欢的宠物般,随手就打算丢弃。 “你自己打算的事情,自己去做就好,我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公冶涉转过身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雪轻灵一眼,又朝着江离楼点了点头,之后就离开了这里。 自始至终,雪轻灵都像是个局外人一般,明明她能意识到,此间的事情也是关于自己,但自始至终,她好像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雪轻灵镇定下来,对着江离楼发问说。 “该到了你发挥些作用的时候了。”江离楼一边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看清了那是什么后,雪轻灵面色微变。 …… 剑隐寒光,化为漫天暴雨般,倾盆而下,方圆所至,处处都在它的覆盖之内,让人无所遁形。 浑厚的土之元气,出现在子植面前,不断凝聚之中,凝缩成如雷霆般的声势,轰然炸开。爆炸之声震耳欲聋,程末的剑光纷纷溃散。而在之后,剩余的厚土元气再次汇聚,赫然变为一条腾蛇。腾蛇属土,性情残暴,出现的那一刻,长着血盆大口朝着程末冲来,就要将他吸入腹中。 虚空之内,无数的元气朝着程末身边不断汇聚,让他的气息不断攀登着一个又一个高峰。汹涌的气息,以力克力,硬生生将这只腾蛇破开。余下的元气,则化为无穷寒风,卷席着坚冰无数,朝着子植卷席而去。子植枪尖微挑,不可思议之中,呼啸的狂风,仅仅须臾之内,就被他彻底破掉。而后枪尖上锋芒喷涌,瞬息穿透了程末的身体。 程末虚幻的影子,瞬息溃败在原地,而后突然出现在子植身边,手印飞快变化,照神震灵技全力用出,波纹所至,荡漾之下,几乎要让人魂飞魄散。可是更让人震惊的是,子植居然也不闪不避,低吼的声音,赫然与波纹撞在一起,双双彻底消散。 随后,程末的剑锋直逼,三尺剑锋刃所至,无不披靡。子植丝毫不让,长枪直挺,剑来枪往,交击的声音震慑云霄。震骇的声势,四周围观的天道盟弟子纷纷退避三舍,生怕被卷入到对战的余波中,连自己也会顷刻化为碎屑。而正在场中,直面着这些恐怖威势的二人,却几乎视而不见。锋刃交击,寒霜映照,行云流水中,也是二人招式精妙毕露。 许久之后,二人各自退到了一旁,暂时停止了交手。程末从五岳真形图,汇聚着元气来弥补自己的损失,同时望着子植,心中也是不免有些震动。方才交手中,从对方的身上他几乎没有见到任何破绽,这个天道盟的大弟子,的确名不虚传。 “看来你的赌约,似乎要失败了。”对于子植来说,程末的真正实力,也让他隐隐心惊,可如果仅仅如此,那还是无法胜过他。 听闻子植的话,程末的稍稍变了一下,用一种微妙的表情,看着子植说:“谁告诉你,我是来向你讨要赌注的?” 他的眼神中,分明还带着几分讥讽,像是在嘲笑对方的愚昧。 “你——”子植一怔,然后忽然明白了过来。 从程末来到这里后,他难道真的有说清,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吗? 而在身后,子植遽然中听到了,无数仓皇混乱的声音,在他的背后不断作响,像是烈焰在焚烧,无数被波及的人,只能匆忙逃脱。 而那个方向,正是子植宗门的地方! 一百零三:得偿所愿 山之彼端,天道盟的核心之处,本为沉境大陆上最高处,现在却陷入到一片火海废墟之中。饶是以子植之城府,见到这等景象,也是不由得目瞪口呆,之后怒视着程末,厉声说:“你居然……” “我说了,你最大的问题,是猜不到我有什么底牌。况且,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说,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程末说:“我来找回最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你的天道盟,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阻碍!” 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在程末的脑海中,进行了最完整的规划。 而连子植也想不到,这一次,程末居然用的是声东击西,以他自己为诱饵,重点却在别的方面,间接暗算了他! 二人说话之时,两道人影乘着火光,犹如流星般降落在眼前,正是叔嘉和轸武。方才就是他们二位,趁着程末拖延着子植的这段时间,将天道盟剩下的地方,搅了个天翻地覆。 落回地面后,在叔嘉的手上,一道赤红的符箓一闪而过,看似流光,实则又切实存在,那也是叔嘉的法宝,原本爱若性命,一般绝不轻易用出,而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叔嘉也是毫无保留地使用了出来。 见到几人落下,身后的叫嚷声、倾塌声不断,子植不用去看,已经可以想象到,火海之中,天道盟内混乱的情况,心知对自己已经大势已去,心灰之中,他对着程末,示弱的态度,也是丝毫不存在,冷冷开口说:“好啊,到了现在,你们还等什么,一起上!” “这个,却是用不到。”程末先走上来一步,拦下了准备出手的叔嘉和轸武二人,对着诧异的子植说:“要说对于你,我还是准备亲自前来,因为——” 说话之间,程末的身影,化为了数道,结连出现在子植的眼前。 “你的右手,还要我亲自来拿更好!” 血红的剑气,带着杀伐的声音,已经充斥着子植的整个眼眶。 子植面色陡然大变。 …… “摄魂蝠?”雪轻灵面色凝重,看着一直奇特的蝙蝠,停留在江离楼的手上,通体无黑,爪尖牙利,最为奇特的是,整只蝙蝠居然还长着一张怪鸟的面孔,双眼直勾勾盯着雪轻灵,散发着淡淡的青色。 江离楼随手抚摸了一下摄魂蝠的头,看着雪轻灵,没有说什么。 雪轻灵定了定心,继续道:“这种异兽,专门以人的精气为食,可以乱人心智、控人神魂,为世间不可多得的阴邪之物。每一只出现,都会搅得当地不得安宁。为何你……偏偏要得到这样的一只。” “你说的都不错,只是,唯独遗漏了一点。”江离楼的声音,缓和而听不出情绪。 “什么?” “就是你在称呼我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主人二字!”江离楼用着质问的口气,冷冷道:“看来和那个少年相处了那么久,连你也被影响,以为自己是和所有人都一模一样吗?” 雪轻灵低下了头。 江离楼托举着摄魂蝠,慢慢走到了雪轻灵身边,说:“摄魂蝠不仅可以吸取神魂,还能将对方的生机,一起聚集起来,化为最纯粹的元气,当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只是对于常人来说,想要控制住摄魂蝠本就是千难万难,再试图利用它的元气,更是艰难。只是,如果有其他的臂助,自然要容易许多。” “你到底要做什么?”危险的感觉,已经弥散在雪轻灵的心中。 “发挥出你应有的价值。”江离楼说:“你真的很合适,特别是你的灵箓,拥有着常人难敌的纯质气息,是盟主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虽然我也很好奇,生为肮脏之物的你,为何却拥有那样的灵箓。” 这就是江离楼的打算,也是他这次回来的原因。 生机的种子,被沈阔言夺走,但那对于公冶涉,仍旧是不可或缺的东西。所以他让江离楼一定要找寻到替代品。可是像那样的生机充沛之灵物,又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获得的。不得已之后,江离楼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早已驯服的一只摄魂蝠,吸取雪轻灵的生机,以此来代替。 在他看来,这也是雪轻灵最后所能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就像人饲养的耕牛,在年老后,拿去宰杀,才不会浪费。 见到江离楼的步步紧逼,雪轻灵也不会坐以待毙,银发飘飘,整个人如幻影,须臾消失在了原地。然而片刻之后,她就在此听到,江离楼的声音,冷冷出现在身边。 “你的本事,本来也就是我教的,难道现在还想反抗我吗?” 奇怪的感觉,就是江离楼一直都在她的身后,不论如何转身,雪轻灵始终也无法见到他的身影。 心中一凛,雪轻灵再次变换了招式,长笛出现在手中,握在了音孔上,抑扬顿挫的声音,就要传出。 “用我给你的法宝,打算对付我,你就是这样‘报恩’的么?”江离楼的声音,毫无任何波动。他的一只手伸出,瞬息拍在了长笛的一端,风声鼓动,极大的压力,由内而外,堵住了笛子所有发声的地方。雪轻灵的神通,立刻被去了大半,紧跟着,江离楼扣住了她的手腕,再次用力,雪轻灵只觉得手骨几乎就要断裂开,疼痛难忍。 “到了这个田地,你做什么,都是无用之功。”江离楼说着,硬是拖着她,来到了火山裂缝的边缘,真元鼓动,江离楼的元气,如江海般绵延不绝,覆盖在整个火山之上,随之,一道道复杂的灵纹,从火山的深处不断浮现,密密麻麻,如同万千的人影,摆出了一个个整齐的阵势。一个精妙而完整的灵阵,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散发着滔天的威势,将整座火山的烈焰,瞬息压制了下去。 雪轻灵震惊地望着这一切,只听江离楼继续说:“常人只道天道盟内存在一座传送阵,是天道盟赖以为生的基础,却不曾想到,它除了传送人和物,还有更重要的用途。现在,你就为了它,献出自己的一切!以自身作为祭品,你还是第一个,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江离楼说着,将另一只手上的摄魂蝠抵在了雪轻灵的眼前,和那对青色的诡异双瞳对视,顷刻之间,雪轻灵只觉得神魂放空,仿佛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以生机为引,灌溉众生,这才是我天道盟的千年基业。”江离楼望着这一切,满意地点头,说:“从亘古之中,栽种的种子,最终,会称为改变一切的重要契机。而你,也将化为其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江离楼的声音,近乎于蛊惑,似乎真的让人丧失了自我。 至少雪轻灵,是这么觉得的。 时间,像是须臾,又像是亘古的永恒。 一道破空声,突兀而至,似是九天的流星,刺破苍穹,坠落人间。 一时之间,墙倒屋摧,宫殿的顶棚,破了一个硕大的窟窿,从中可以看到,一束耀眼的光华。 此时正值清晨,东方之中,晨曦未至,而那一道光芒,则比现在的朝阳,还要耀眼数倍不止。 那是一道剑光! 是一道用近乎生命的重量,划破长空,斩出的剑道极致! 剑光喷薄,直接向着江离楼的位置而来! 随之而来的,像是还有另一道身影,坠落了下来。 江离楼心中一凛,抓着雪轻灵,飞快朝着另一面躲开,避开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对方轰然砸在了地上,鲜血喷薄、不省人事,居然是子植。而江离楼已经可见,他的右臂齐肩而断,整个胳膊都不翼而飞,断口出血肉模糊,却十分整齐,简直像是用尺子量好的。 可是那道剑光,依然纠缠不放,朝着他而来,在半空中不断变化着轨迹,时而如箭羽笔直,时而又如星光漫天。江离楼伸手之间,将一束剑光死死抓牢在手中,剑光像是有生命般不断挣扎着,却始终无法再靠近分毫。 空间之内,奇特的颤动,化作一堵虚无的墙,隔绝在了江离楼的面前,虚空涌动,极致阴柔的力量,将两道人影笼罩在内,轻而易举,脱离了江离楼的范围。 程末救回了雪轻灵,第一时间,却是先看了地上的子植一眼,轻笑了一下,说:“可惜你的右臂,彻底成了碎屑,就算是斩了下来,我也带不走了!” “没想到,你还真的有胆子,敢来虎口里拔牙!”江离楼被他的招法戏弄了一番,也是隐有怒意,“现在你来了,难道还想轻易离开吗?” “天道盟的核心,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为什么不可以走?”程末说:“至于你们盟主,现在,还有别人在拉着他叙旧呢。” 江离楼立刻无法保持平静,失声说:“难道你……” …… 火山之外,一处山涧之旁,公冶涉停下了脚步,望着前面的那道身影。 “多年之中,你我虽同处于一地,彼此却再也没有相见,现在,或许感触良多。” 沈阔言将酒壶放在一旁,慢条斯理。 一百零四:奋不顾身 酒壶空空荡荡,可沈阔言的身上,还带着不止这一个酒壶,随手将这一个从高高的山涧下扔掉,从口袋里,沈阔言再度拿起了第二个酒壶,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开怀痛饮着。 他没有邀请公冶涉的意思,而他面对的环境,也根本不适合饮酒。 文人墨客喝酒,讲究的是个山清水秀的意境;江湖豪杰聚饮,享受的是个呼朋引伴的热闹。 但现在,荒山野岭、贫瘠空旷,既没有悠山细水,沈阔言也形单形只。 就像他从自己的宗门离开,这么多年,他一直只能依靠自己。 “你我相识多年,唯独这一次,反而是你和我说话最多的时候。”公冶涉见到了对方,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平静的口气,仿佛对面是自己离别多年的老友。 可是只有了解他们过往的人,才能知道,在公冶涉短短一言中,道出了何等的血雨腥风。 在沈阔言刚刚到来的当年,他们彼此间,就没有多余的话,所有的就只剩下兵刃相向!代表着沉境本土与外来之人,不可调和的对立矛盾。而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也不会再有任何交流。 “不仅这一次,其实哪一次,我都不想和你说话。”沈阔言再次将酒喝完,对公冶涉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共同的语言。 “我知道,你素来看我不起,平时在背后,也没少说我的坏话——守成之犬、干大事而惜身、不可与之谋,是这么说的。”公冶涉望着沈阔言,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我承认,和你相比,我是一个守成之犬,因为和你不同,你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何地方,都不是你的束缚,因为你本来就是外人。可对我来说,只剩下沉境这片土地,离开了这里,我又还是什么?” 这三言两语,说的轻描淡写,公冶涉却几乎是将自己心中最深的伤痛,全都暴露给了沈阔言。 可这不是他的示弱——恰恰相反,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只有抛弃下所有的芥蒂、不带着任何的负担,才可能获胜。 多年前沈阔言那一记绝世神剑,现在仍旧牢牢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怎么想、怎么说,都是随你,不是关乎我。”沈阔言却不像要多说的样子,“我只是受人委托,在这里拦住你罢了。” “那个少年吗?”公冶涉顿了顿,说:“我还是不懂,他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真的可以让你费心到这个地步。不过,若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动摇我天道盟的基业,也还是自作多情了一些。” 身为天道盟盟主,他的眼线遍布整个沉境,现在他就可以清楚的知道,在天道盟内的,只有那个少年一些人,而神剑宗,仍旧按兵不动。这就没什么值得担忧的。 “自作多情的,应该是你。”沈阔言随意说:“他和我,都对你所谓的‘基业’,没有任何兴趣。但,只要有这段时间,足够他想要杀死,他想杀的人了。” 一边说着,在沈阔言的手中,出现了一件东西。 通体乌青色,遍布花纹,其貌不扬,一眼看去,有一种厚实的感觉——是沈阔言的灵箓,藏剑鞘。桂敛锋的弟子、另一个练剑的宗师,所有的灵箓,却是用来保护剑锋的剑鞘。 剑鞘之内,空空荡荡,根本看不到任何剑的存在。 裂空的剑气,从中源源不断而出,撕裂了整片天地。 映衬着他万古凌空的威势,天边的乌云,雷鸣的声音,轰隆隆,在大地之中,回响不停。 暴雨将至。 …… “就算你请沈阔言拦住了盟主,那又如何。”江离楼很快恢复了平静,望向抱着雪轻灵的程末,沉声说:“那边的事情,对于这边,又有什么影响吗?就算是这个叛徒,提前告诉了你她在这里、现在你来了,又能有什么作用?” “你这么说,就是想当然了一些,她的确留给我一张纸条,但上面所写的,根本没有她再何处,而只有她留给我的另一句话。”程末冷冷说。 雪轻灵回过神来,惊愕地望着程末。 没有想到,到了最后,那张字条,还是被程末看到。 其实,那张字条,也不是特意想要留给程末,因为在她认识程末之前,就不止一次写下过它,然后或者将它撕碎、或者将它扔掉,又或者,将它带到了山峰的高处,轻轻抛下,任由它随风飘动,没有打算给任何人看。 可是,在她的心中,还是期望着,有人可以真正找到它,看到自己内心,最想说出的一句话—— “救救我。” 源自于一个被束缚的灵魂,在黑暗深处,最为声嘶力竭的无声呐喊。 声音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像是投入的石子,没有任何的涟漪。 所给她的回应,只有心灰意冷。 可是呐喊的意义,并不在于被听到,而在于喊出来。只要出声,总会有人,不管踏过多少艰险、跨过多少阻碍,去倾听这一份呐喊,并给出自己的回应。 就像现在,程末奋不顾身,来到了她的身边,就是他对她最为激烈的回应与承诺。 程末的眼神,涌动着耀眼的光芒,像是在他的心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很有意思。”江离楼注意到了场中的变化,说:“既然如此,看在沈阔言的面子上,我倒可以给你做个交易——你带她走。” “哦?” 江离楼望着他,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放心,她还是干净的,绝对可以满足你,我役使她,却从没有碰过她——就像你对于自己养的小猫小狗,应该也没有那种兴趣。” 听到他的话,雪轻灵慢慢低下了头。 程末凝重的表情,忽然笑了一下,说:“你扭曲的心理,的确已经彻彻底底的坏掉,完全无药可救!” 程末彻底明白了,江离楼对于一切的欲望,只剩下了单纯的占有,他欣赏财物,只因为那对自己有意义;修行功法,只因为那可以让自己高人一等。而对待自己的奴仆,不论是虐待、驱使,还是养育、教导,对他来说,其实都是一样,只为了证明自己对于他们彻底的支配地位,享受着操纵一切而尽在掌控的感觉! 在他的眼中,没有忠诚、没有亲情、没有朋友,连可以称之为人性的感觉,也彻底消失。所有的,只是主人和仆人、统治与奴役,近乎于守财奴般,穷奢极欲的贪婪! 程末说:“你的提议,似乎不错,不过,她整个人,只是我第二想要带走的。第一的,就是你的命!” 在这之前,程末就无比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江离楼的话,只是更加坚定了他自己的杀心而已。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江离楼毫不掩饰的轻蔑,落到程末的耳中,如同无物。他慢慢放开了雪轻灵的手,示意她退到一边,灵台之中,一股独特的气息,开始酝酿。 方才击败了子植,只是一个开始。至于现在,叔嘉和轸武,仍旧留在外面,在天道盟中四处游斗,只为了吸引注意,给他这里留下足够的时间。 那么此刻,他所依靠的,似乎只有自己了——但不仅是如此。 现在他所能达到的一切,实际也是所有人一起,共同才有的结果! 特殊的气息,在他的灵台中不断萌发,如同一根根钢针,刺向了他的百骸之中,霎时间,狂暴的真元,像是烈火雷霆,在他的体内酝酿爆发! …… “灵化?” 在去往天道盟的路上,程末听到言归提出了这个陌生的名词,有些奇怪地问。 “你这次的计划,算是周全,让别人替你排除干扰,自己再去救雪轻灵,可是最终,能面对江离楼的人,也只有你自己,别人谁都指望不上。”言归说:“看你也真的奋不顾身,我也给你一些建议,现在我的情况也并不算好,对上江离楼,也根本没多少把握。但无法直接出手,却也还是可以从一旁辅助你。而这个办法,就是灵化。” “人之所可怕的,就是潜能。危急关头,谁也不知道平时软弱无能的人,又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这一点,你自己也应该有切实体会。而不断激发自身潜能,也是修士的追求,一层一层的修行、提升,就是将原本深藏的潜能,变成自己可以随意调用的力量的过程。” “但那只是一般的方法,实际上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瞬息之间,将你自身的潜能,一口气彻底爆发出来,从而让人发挥出远超于平常的力量。而这个办法,就是灵化。只有灵魂体存在、并从旁辅助,才可以达到这个效果。” “但必须提醒你的是,再超乎寻常的力量,也是建立在你寻常的身体之上的。尽管你的体质经历过灵血洗礼,远超寻常修士,但如果想要胜过江离楼,在我的辅助下,你灵化的程度,也要超过通源境、无限逼近养锐境才行。在这个过程中,你的身体会受到极大的压力,甚至可能随时像一个极限的破瓦罐般,彻底崩碎。而且像我之前说的,这样一来,你面对江离楼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他是真正的养锐境强者,不管你的力量如何逼近、甚至超过他,也始终只是虚假。而且他的经验,也要远远胜过你,到时候能做到什么程度,也就只看你自己了。” “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程末淡淡地说,像是对于听到的风险,根本毫不在意,“难道我真的可以选择,现在一走了之吗?” …… 实际上,对于言归的话,程末在心中,反而是充满了期待。 因为那意味着,他终于有能力,可以和江离楼一较高下了! 面对着气势节节升高的程末,江离楼终于动容了。 一百零五:矢志不渝 沈阔言的一只手握着他的藏剑鞘,而另一只手,空中虚握,放在了剑鞘上方,明明没有任何剑的存在,但在他的手中,这一刻,仿佛就要有一把绝世神剑,从此出世。 风云涌动,夹杂着电闪雷鸣,毁灭的气息,是无尽的凌厉,尽数汇聚在了他一人身上。地动山摇,苍穹也似乎随之一起摇晃,滚滚乌云,受到他的气息牵引,不断地堆叠着、散布着。天昏地暗,于世间之内,他就是唯一掌控着一切的男子。 而这仅仅还是一个开始,他的剑还没有出鞘,就已经是这样。等到他真正拔剑的那一刻,又会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公冶涉对于这一切,早已经不陌生。早在数年之前,沈阔言正是以这样相同的撼动天地的姿态,蛮横地出现在了这片土地上,用不容置疑的实力,诉说着至尊般的强大。 不过。 “云晟恭,你在暗处看了那么久,也该出来了。”公冶涉忽然开口说。 四周顿时一静,紧接着,是一阵轻笑的声音,随后,云晟恭的身影跨过了时空的界限,无中生有般,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她对着公冶涉笑了笑,说:“难得见公冶盟主这般认真,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了。” “你也来了。”见到对方,沈阔言也是毫不慌乱,像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场景,我又怎能错过?”云晟恭说的话,慢条斯理,却也同样阴气森森,“兴许下一刻,你就会在交手中直接死去,这么好的机会,我又怎么会错过?” 简单的言语,诉说着她对沈阔言,刻骨铭心的恨意。 而这种恨,也超脱了公冶涉那般的门户之见,让人可以清楚的知道,其中还夹杂着别的情绪。 三道身影,遥遥对峙,截然不同的数道强大真元,不断交织、碰撞着,发出了只有闪电激发才会有的声音,气息的涨落,无风自起,化为不同寻常的声势。而在这暴风一样的环境中,原本被遮在云晟恭脸上的面纱,也被掀开了一角。 露出了下面,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是当年之中,为了承受沈阔言的一剑,所给云晟恭留下的,再也无法擦拭掉的烙印! 同时被沉境两大宗主所针对,沈阔言虽然不说,也可以察觉出自己的处境不妙。 他们都非泛泛之辈,自己的修为也未必胜得过他们,就算一对一不会落入下风,现在对方也明显不会给他公平对决的机会。 而且现在,也不会像当年一般,两人貌合神离,给了他各个击破的机会。慑于他沈阔言自己的威胁,毫无疑问,这次他们必然会先一同出手解决掉他,再讨论其他。 形势,当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很糟糕啊。”素来沉默的沈阔言,这次却先说出了一句话,之后对云晟恭说:“在你和他联手对付我前,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什么?”云晟恭冷声问道,到了此时,她不相信沈阔言还有什么花样。 “很简单的问题,你一定能回答。”沈阔言说完后,却转向了公冶涉。 “将近半年前,你为什么要让人,去葬涯湾的船上,劫走天道盟的那件东西?虽然最后,它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中。” 公冶涉闻言,震惊地看向了云晟恭,双眼中,已经充满了浓浓的警惕。 原本要对付沈阔言的“坚实”联盟,到了此时,风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吼——” 程末像是野兽一般,仰天长啸。在他体内,雄浑的血气在不断荡漾着,让他就像一只出生自荒野的野兽,充满了凶厉的气息。但是在此之外,更为强烈的一股气息,从他体内的核心经脉,开始不断向外蔓延,甚至还要盖过了他体内的血威。从散漏出来的气息也能判断出,这还是属于他自己的真元,和原本别无二致,但却显得更为狂暴,就像是一堆干柴之中,骤然飘进一颗火星,瞬间化为熊熊烈焰,将原本潜藏的力量用最轰鸣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从额头到臂膀、手背、肢体,程末全身青筋暴起,连带他周身的肌肉,也迅速鼓胀起来,就像一个充了气的气球,一点点血红,从他的身体渗出,被他自身的气息加热,又化作血色的雾气,环绕在他的四周。而透过他现在已经薄薄一层的皮肤,却可以看到,是无尽的光华,流动在他的体表之下,让他变成了一个光人,像诸天星辰那般闪耀。 常人用眼睛就能看出,这明显是个不正常的状态,甚至说他是“发狂”“走火入魔”也不为过。然而最为可怕的,就是在整个过程中,程末的双眼,始终是清明的!剔透发亮的双眸,没有一丝浑浊,代表着他的精神,始终保持了自我,而没有被狂暴的力量所冲击迷失。 一个能掌控自己的“疯子”,才是最为可怕的。 江离楼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他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就这么任由程末的力量疯涨下去。防患于未然,始终算是他的一个本能,也曾能让他在树敌众多的情况中,一直活到了今天。不管程末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的真元远超他实际可以掌控的极限,江离楼都必须在此将他的过程打断,将一切扼杀在初始。 这其中最为可怕的,甚至还不是程末那几乎和他自己相差无几的力量,而是程末既然有这般手段,是否意味着,他还藏着更深的底牌,没有暴露? 就像程末对子植说的那样——“你的失败,在于根本不知道我的底牌。” 江离楼不是子植,他比子植要老辣许多,也根本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再一次,江离楼出现在了程末的身边,手中一把短棍出现,朝着程末拦腰击去。这把短棍本身,流淌着琉璃般的光泽,一看也知绝非凡品。而他用出的,居然却是刀法①。双手翻飞,在棍的两端不断变化着握持的方位,没有像刀柄那般固定了双手的位置,千变万化,更为不可捉摸。 在江离楼棍的一端打到程末身体的那一刻,一个巨大的虚影,骤然从程末的周身浮现,宛若擎天巨人,仪态威武,赫然将江离楼的短棍抓握在手掌之中。 “你用秘法强行提升自己的力量,试图与我抗衡,可惜,虚有其表,毫无其实!”江离楼冷冷开口说。 一道银色的光华,从江离楼的手腕上出现,犹如灵蛇吐信,蜿蜒灵活,攀附在巨人的身上,转瞬之间,将其捆得结结实实,再也动弹不得。那是一道锁链,周身雕刻满了流云行风,像是要网罗天地,将一切都牢牢捆缚在他的手中。 是江离楼的灵箓——冥常锁,也是他修炼的核心所在。此刻束缚住巨人,立刻让这股庞大的元气动弹不得,而他紧跟着短棍戳动,正中巨人核心最为薄弱之处。 伟岸的巨像,轰然坍塌,紧随其后的,是汹涌的剑气,从中破出,万道流光,宛若滔滔江海,不断冲刷着时空,万千裂隙,出现在各个角落,原本已有破损的大殿,在此之下不断坍塌。程末此刻用出的剑气,无论是凌厉还是规模,都要远胜以往。过往之中,程末空有无上剑意,却始终缺乏足够的元气支撑他,用出极致的剑招,现在,则终于得偿所愿。 团团剑气,不断包裹向了江离楼,让他悚然动容。在程末的三尺长剑中,更是感受到一种伟岸的气息,是将剑化作了极致,才能出生的超凡入圣。可是江离楼的短棍,也是毫不相让,厉喝的声音陡然传来: “就算你的剑意精妙、元气充沛,可是你的经验还是浅薄得狠,剑招之中,破绽太多了!” 两道人影,在极盛的光芒中,轰然撞击在一起。元气溃散,整座宫殿,彻底化为了废墟,劲力弥漫,逼得在最近之处的雪轻灵,不断后退。 而正中处于中心的二人,还是在以快打快、咬牙撕拼着。棍来剑往,无论是和程末还是江离楼,在此时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放弃了防御,所有的招式全部用来攻击!到了此时此刻,任何的犹豫和迷惘,只是给对方留下了机会、给自己准备的死亡! 犹如汪洋的剑意,在不断的对拼中,逐渐干涸。程末一鼓作气,终究无法常而始终。江离楼也见到了这个机会,一鼓作气,短棍的一端,朝着程末的心口,直接击去。 迫人的压力,几乎要让人的心脏中的血液,也随之爆开。 “程末!”雪轻灵看到了其中的凶险,大声叫了出来。 而面对着的程末,在他的脸上,则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在他的身后,广界钟出现,钟声悠扬不息,不仅遏制了江离楼的攻势,而且将整个时空,彻底禁锢了下来。 宛如万里的雪原,冰冻之中,一切气息,都彻底被封禁。 注释: ①:这里的灵感来自于西北鞭杆,技法本身似棍实刀,千变万化,短小精悍,泼辣迅猛,微妙莫测。可单双手并用,还可大小头掉用,尤其把法的变化招式可以说是极尽巧妙,是武术短器械艺术上的独造。 一百零六:未雨绸缪 江离楼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他一生之中历经艰险,也不止一次身陷险境,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最大的倚仗,就是对方是和他一样的“人”。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通俗来说,就是他的对手,不论如何,都还是他可以理解的。 像是他能够理解商人会用出什么奸诈的手段、妖怪会怎么残忍地对待他们的敌人,还有在平日中见到的碌碌大众和他相比是多么弱小,同样可以理解,公冶涉、沈阔言这些人和他相比,又是强在了哪里。 唯独到了此刻,面对这个少年,他的所作所为,却是一再超出了自己的常识。 前期江离楼只以为,程末他可以赢得子植,是因为他智谋的超群;和云晟恭斗智斗勇,是心智的坚韧不移。 但也应该到此为了。 为什么,现在他不仅可以瞬间拥有如此强大的元气,还能拥有着这近乎掌控一切的力量! 一切的匪夷所思,全都被他尽数遇到了,这不仅是一种攻击,更是对他莫大的诋毁。 诋毁他过往的鼠目寸光。 恼羞成怒之中,被禁锢的江离楼,终于发出了不甘的嘶吼,是发端于他的灵魂、而以此为联结,沟通了天地一般的力量! 火山口出,宏大的元气,磅礴而出,最终,化作了一整个巨大的灵阵! 灵阵之中,井然有序,仿佛一座整洁的城池,上下之内,调动着这一整片天地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冲击到了程末的身上。 宛如天降刑罚。 那就是天道盟的灵阵,是天道盟真正的宗门之本,外界只道它是一个传送阵,以此维持和沉境之外的往来。殊不知和它真正的作用相比,所谓的“传送”又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 惊天动地声响,在整片沉境大地上,回荡不息。 连沈阔言、公冶涉、云晟恭等人,一时也忘记了彼此的紧张,将注意力投向了那边。 站在此山之中,望着彼端,他们三人之中,各自表情有所不同。 “这就是你们的一宗至宝么。”沈阔言喃喃自语,或许在无形之中,他已经明白,自己和他们这些深耕于此的势力相比,所相差的“底蕴”,到底又是什么。 “为了对付他,居然连这样东西,都用到了吗?”公冶涉有些不可思议。 在这之前,江离楼因为一些事情,向他自己要了整个灵阵的部分控制权,也才会有现在的结果,只是后续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一开始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结束了么?”云晟恭的话,则又不知道是在指一些什么。 天穹的乌云,愈发浓重,层层遮盖下来,聚集着庞大的压力,几乎就要倾盆而下。 积聚的氛围中,另一道气息,再突然出现在火山的上方。 宛如,虚空降临。 …… 闭目的江离楼,猛然再度睁开双眼。 就在刚刚,他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正要再度处置那个银发少女。眼前的雪轻灵,彻底失魂落魄,宛如被抽离了身体的全部支撑,颓然坐在地面上。 而在江离楼的预想中,一切早已应该结束。 但就像他从一开始就想不到那个少年又会作出什么一般,这一次,他的预想,再度落空。 就在火山口之上,程末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虚空的种种力量,簇拥着他,犹如众星捧月,将他提升到了最高的顶点。 而他现在的身上,衣服早已残破不堪,破败的衣袖、衣角,颓然散落成一片一片,顺着气流,慢慢飘过,而露出了其下身体的伤痕累累。 不仅仅因为和江离楼的战斗,言归全力维持的灵化之术,也已经让他的身体,支撑到了极限。宛如一座残破的桥梁,只要再施加一点的外力,就会彻底垮掉。 终归是他的修为,还是太弱了。 可是这无法解释,他刚刚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无论江离楼、还是雪轻灵,都睁大了眼睛,试图找出他身边哪怕一点的与众不同。 而很快,他们就发现,在程末的身边,原本的灵阵,运转的愈发滞涩,以至于有些摇摇欲坠。 在它的底层内,明显缺少了相当一部分的灵纹灵印,虽然还没有损及核心,但也是极为严重的破坏! “你!”江离楼惊怒交加,完全没有想到,在之前的一瞬间,程末居然将整个灵阵给破坏掉! 象征着天道盟至高无上的绝世灵阵,在被破坏之后,所能散发出的威力,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对于下面的动静,程末仿佛视而不见。 他是用了青襄法罗盘的计算,再以雀阴之力毁掉了灵阵的相当部分,才得到一线生机,但也因此,元气即将耗尽。 濒于虚弱的他,头颅微微仰望,像是在看着遥远的天边。 在尽头处,所有的,只是黑云压城。 恍惚中,他也感觉到,脸颊顿时一湿。 “下雨了。”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雨点愈发密集,淋在了他的脸上、头上、还有全身,湿漉漉的感觉,浸润了他的皮肤,有了一种久违的怀念感。 “在沉境之中,这应该是一整年的,唯一一场雨水。”程末的喃喃自语,却被天上的电闪雷鸣所掩盖。 这时,他才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遥望着江离楼,用着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地说:“说起来,我都快忘了,到了今天,已经是一年的末尾,是除夕的时刻。” 在去年的今日,他在除夕当天,所能见到的,还是故国北域的雪落飘远。而现在,却是面对的大雨倾盆。 但,有一个事实,是确定的。 “新年快乐。”他对着江离楼,如此说。 “新年快乐”,一年的末尾,这句话,既是用来祝福彼此,同时对于他,也有另一层含义—— 生日快乐。 长剑指天,是雷霆万钧,找寻到了久违的聚集点,接连不断,乌云之下,蔽空的霹雳电光,驱散了一切阴邪虚妄,尽数汇聚在程末的剑尖,夺目的光辉,宛如升起了第二轮的太阳! 从一开始,程末就在有意以道法之本,汇聚着隐藏在乌云下的雷电力量,将这股天下之间至刚至烈的霸道力量,化作了自己最终的杀手锏,给予江离楼最猛烈的一击。 人力固然有穷尽,然天地无限,万物皆可作为臂助。这才是道法的本源,也是人所修行,所追求的真谛! 雷霆之剑,汇聚了足够的威势,遥遥指着江离楼,一剑劈出。光华飘过,却给人一种很缓慢的感觉,像是极端的霸烈,已经压缩了空间、脱离了时刻,越过了人的感知与想象,直挺地向着它的目标而去。 所带有的,也只剩下让万物俯首的,至杀气息! 江离楼严阵以待,冥常锁散落而出,编织成一张密集的大网,遮挡在了他的面前,宛如一条条伸出的手臂,试图抓握住那一道迅疾的流光。 而他手中的短棍,也是凌空虚点不停,是一道道金色闪烁,直逼程末周身,要完全用以命换命的打法,逼迫程末收回自己的攻势。 这一次,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程末的身影结连变换,一一躲开眼前闪动的金光。随后,催动着剑势,以心连接三尺剑的核心,与其中的那道虚影,身心合二为一,再一次催动着那道凌厉的剑光! 雷霆之怒,彻底爆发。 万千锁链的缠绕,尽数化为虚无。 江离楼和他的短棍,彻底消失不见。 一片白茫茫的视野,任何痕迹,都彻底消失。而唯独雷声,还在耳畔炸响不停。就像是混沌初开,第一道声音,同样源自于雷鸣。 一道身影,从半空中颓然掉落,江离楼四肢瘫软,无声摔倒了地面上,遍地血迹,仿佛他的身躯,刚刚被万千巨兽践踏碾压,分外狼狈。 程末缓缓落下,用长剑指着对方。现在他的情况,也不比对方强上多少,只是硬撑着,让自己看上去还能占据上风。 他对着江离楼,冷冷地说:“你的那些扭曲的想法,也即将尘归尘、土归土。” 到了现在,还说这些,有必要吗? 程末似乎在心底里,还是觉得很有必要。 他所想打败对方,不仅仅是为了战胜他,也是为了告诉江离楼,他的想法,也完全是虚假的无妄。 胜人,也要胜心。 “扭曲吗?一般人,也的确会这么理解。”江离楼淡淡地说:“你没有在这里成长、也没有我的经历,自然会觉得,我的思考,已经完全扭曲。可是如果,你还曾有这样的过往,是自己的家人被那些妖孽完全杀光,自己被他们当做奴仆驱使,每日得不到任何歇息、所能吃的只有他们的残羹剩饭,当这样的你又有了选择之后,你又会怎么做呢?” 江离楼的话,说的隐晦,但已经足够清晰。 像是饥饿的人,在见到了食物之后,疯狂而贪婪的吞食一切,已经成了应激的本能,试图以此填补自己过往的缺失。 可是过往,终究不可能再去改变,那么就只能再这一条极端的道路上,一直走到那毫无尽头的终点。 偏偏造成了这一切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站在了另一个极端。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减轻一些你的罪责吗?”程末说。 “我本无罪,为何要减轻。但,我的确有一些事情,打算告诉你,”江离楼望着程末,淡漠之中,重新浮现了光彩。 他的双眼,就像是镜子一般,程末也能透过它,看到自己的影子。 同时见到,是自己的影子背后,一道坠落的金光。 下意识的警觉,让他飞快转身,应对即将到来的攻势。 可是当他真正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变得震惊异常。 是他父亲的灵媒! 江离楼之前的攻击,并不仅仅是攻击,无数的金光之中,其中的一道,就藏着他父亲的灵媒,以之扔到了半空中。 偏偏在那时,程末将之全部当做了攻击,一一躲开了! 现在那灵媒失去了全部尽力,从半空中掉落下来。而它的正下方,就是火山的裂缝。 炽热的熔岩,吞吐着可以灼烧一切的气息,张开了饕餮的巨口。 下意识的动作,程末不假思索,立刻飞扑了过去,试图将灵媒抓住,然而他现在被重创的身躯,行动也变得极为迟缓,即便是最快的速度,仍旧与灵媒擦肩而过。 “助你一臂之力。”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雪轻灵,而是江离楼! 他拖着同样重伤的身躯,对出程末,遥遥发出了他积攒下的真元。 浑厚的元气,像是炮弹一般,重重击打在了程末身上,立刻一口鲜血涌上了喉间。 也同样让他的身体真的飞得更远,然后,他握住了那灵媒,握住了他父亲唯一的遗存。 手中,还有些许温热。 紧跟着,炽热的感官,就包裹住他的全身各处。 他整个人,彻底被淹没在了岩浆之中。 “程末!”雪轻灵大叫一声,试图去救他。 然而,在她的面前,江离楼摇摇欲坠,终究再次站了起来。 …… 烫! 好烫! 太烫了! 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剧痛的灼烧感从皮肤蔓延到骨髓,让程末几乎痛不欲生。 他想要喊,可是在熔岩中不仅喊不出声音,连他的声带,也几乎要被高温彻底烧毁,焦灼的气息,清晰地出现。而让一个人亲身体验自己被烧焦的过程,无疑也是个极其残忍的事情。 “糟糕,程末,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言归也是极为焦急,他残存的真元,此时毫不吝啬地使用了出来,试图替程末抵挡这烧灼熔岩,可是他本身就没有复原,之前帮程末完成灵化状态,又再度消耗过多,现在的努力,完全也是杯水车薪! 至于程末的状态,更是远不如他,现在完全无力去做什么,哪怕用北陆穷阴诀,也散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寒气。 就在此时,一丝特异的力量,缓缓向外浮现,隔绝了他们。 察觉到这股力量,言归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沉声说:“沉罪灵尊么。” 从程末的眉心灵台中,一道道奇特的波纹,一方面在保护他们,另一方面,无声地吸食着周遭的热量,就像是一块海绵,在吸收着汪洋中的水迹。 而随之一同被吸收而来的,还有生灵的气息。初时只有一点,到最后,也是越来越浓烈。 他们下坠的势头,也是越来越缓。 在此时,他们看到了,最为震撼人心的一幕。 “那是!”程末看到了在地心之下,岩浆的最核心处的景象。 赤红岩浆中,一颗树木,在挺拔生长,充沛的元气,将一大片区域,隔绝成真空,弥散着浓郁生灵的气息,宛如万物的母体,在从根本之下,滋养着大地。 而在它的枝条上,开放着一朵朵梅花,花蕊的颜色,却是淡淡的青色,点缀在万千红粉中。 “泉台梅花,居然在这里,有这么一棵泉梅的存在!”言归失声说。 一百零七:拣尽寒枝 那一株梅树,在灼热的熔岩中,明明毫无凭依,可是它的根系,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扎根在了每一处可以依靠的地方,牢牢固定了住了自己。以这些熔岩为养料,源源不断吸纳着极端的力量,再将自己富有生机的精气,反哺出来,从核心中,滋养着这片大地,化为元气的本源。 原来天道盟中,充沛的元气,却不是像妙芳宫和神剑宗等的那般,是依靠灵阵从其他的区域吸附、聚集而来,完全是由这处火山中的梅树诞生而成! 这才是天道盟真正的立派核心,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这里的根源!哪怕是上面的灵阵,也是为了它所建造,甚至可以说,天道盟本身都是为了它而产生,也毫不为过!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 以沉境之贫瘠,纵使可以用极多的养分、通天的手段,付出巨大的代价后,使得当地也长出一些神圣植株,可像云晟恭的百花之园、或者程末栽种的和灵阵相辅相成的淮岭之树,就已经是极限。 不可能有任何灵物,可以忍受这样严苛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照常生长。 除了一个传闻,如果,那个传闻真的存在的话。 “泉台梅树,按理来说,只是传说中的植物,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言归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恐惧,还是惊讶,“在民间的传说中,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为‘阳间’,而相对应的,就是死人所处‘冥界’,象征着和活人相对的‘阴间’。有阴就有阳,也是暗合了天地之道。而阳界与阴间,彼此的界限并不清晰,从中还有一个模糊的地带,以供活人和死人的来往。而就是在这个交界处中,诞生了泉台梅树,它可集世间至阴至阳之大成,通彻天地、造化万物,是为当世第一大奇木,无论怎样极端的环境,都可在其中存活。 “这本来只是被修士当作怪诞的笑谈,毕竟我们所处的世间,本就是阴阳交融,既无彻底的‘阳界’,又何来‘阴间’可言。 “唯独一个人,相信了这个故事,他就是颜鸿孤!” “传闻中,颜鸿孤踏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到这种奇树,而在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后,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一截树枝,并投入到沉境内的一座火山之中,试图以此来彻底改变沉境,让这里不再万里荒芜。” “但这终究只是在人们口中不断相传,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而且在这之后,颜鸿孤杳无音讯、沉境也没有任何变化,这件事情渐渐也就被人们所淡忘了。” “可是现在,它居然就是真的!这株泉台梅树不仅长了出来,而且还被公冶涉发现。或许他也不清楚火山内它的来历,可是他却知道,有它的存在,又意味着什么。所以天道盟要准备大量的生机充沛的灵物,不断借助灵阵投入到火山中,以此滋养它的生长。一旦它真的长成,到了可以遍布整个沉境的地步,无论对于公冶涉、还是天道盟,好处都是不可以天价来计数的!” 言归充满了激动的情绪,连他的双肩,都在不断颤抖。 听他这么说,程末也不由得开始动容。 深藏在天道盟之下的这个秘密,不仅是沈阔言和云晟恭都无法得知的,连他自己,现在都比公冶涉要知道的更多。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一阵失神,脑海中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是灵台中的沉罪灵尊,发出了更为强烈的吸力,在源源不断吞噬着周遭的热量。 这些热量,还只是一些附属,首当其冲的,仍旧是泉台梅树那充裕的生机。 “它也想要这些元气?”言归大吃一惊,“沉罪灵尊对于这方天地的渴望,到底源自于什么?” 梅树之上,枝叶一阵摇动,出现了抗拒。 原本它的元气,在缓慢的释放中,不断滋养其他的区域,达成一种潜移默化而又相辅相成的效果。可是现在,凭空出现了另一道力量,像是要从它的身上生生挖下一块肉出来,这当然不是它所愿意的。 成长到了它这个程度的灵物,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虽然还很模糊,无法和人类的灵智相提并论,但也会调用自己的力量,进行最激烈的抵抗。 汹涌的力量翻滚,在激烈的对拼中,比原本程末和江离楼的对决,还要强悍数倍!程末就像是夹在狂风中的一片孤叶,随时会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尽颜兰!”和他一起承受着这种威压,言归忽然大喊道,“把你的尽颜兰拿出来,将它甩给泉台梅树!” “可是……” “这个时候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要是不这么做,我们都得死!”言归催促说:“就像公冶涉一直在往这里面投入灵物一样,你要是不想糊里糊涂地死,必须也要有所付出!” 程末当机立断,立刻将手深入到乾坤袋中,勉强将那朵洁白兰花拿了出来。更为浓郁的生机,顷刻之间,弥漫在他的四周,而感觉到了类似的气息,在这一刻,泉台梅树的暴动,真的开始缓和了许多,一点气息,牵引着洁白的莲花,朝着它自己的方向缓慢漂动。 尽颜兰的花瓣,一片片掉落,融入到梅树的根系内。最终,只剩下花萼,还被拿在程末的手中,像是一座桥梁,共同着两段的他与它。 这个时刻,沉罪灵尊的牵引下,一小段树枝,忽而从主干上脱落,在岩浆中朝着这里飘过。程末下意识接过,只觉得寒冰刺骨,让他诧异,这梅树也真的是宝物,居然在这等环境中,还能有这般刺骨的严寒。 更为奇特的,是方才看清,这梅花的花蕊,居然还是青色的烈焰,真可谓是像言归所说,此之一木,集世间阴阳之大成了。 这节枝条,并没有在程末的手中,存留多久,就继续被沉罪灵尊卷入,投入到他的灵台之中。 而花蕊中青色的火焰,有一星洒在了尽颜兰的花萼上,眨眼间变为了熊熊烈焰,朝着程末蔓延! 眨眼间,程末全身都笼罩在青色的火焰内,不停挣扎着。 一百零八:至刚亦柔 更为强烈的灼烧感,再次从程末的肌肤传来。甚至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而沉罪灵尊的力量,现在则完全注意在消解那一段梅枝上,丝毫无法顾及到他,这也让他不仅在承受着烈焰灼烧,更重新被熔岩炙烤! 程末的皮肤,从头到脚,被烧灼得开始一片片脱落,化为黑炭的碎屑。紧跟着,青色火焰开始渗入他的肌肤、经脉、骨骼,要将他整个人都完全火化掉。 张牙舞爪中,程末在用尽全力缓解着自己的痛楚,因为他肉身的坚韧,这个过程他不会像一般人一样直接一命呜呼,但也反而让他承受了更久的痛苦,无异于世间最为惨烈的酷刑。 “程末,坚持住,想办法吸纳这些青焰!”言归慌张说:“这些青焰源自于泉台梅树,本身也带有它的浓郁生机,如果你可以想办法将它也化为己用,好处也是不可限量。” 程末只是在疯狂挣扎着,丝毫没有听进他的话。 言归也是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可以猜测到,泉台梅树的火焰不可能这么简单,一般的烈焰,所带有的只有灼热毁灭的气息,不可能像它这般,也保持着生机勃勃。 然而另一方面,他也能够猜测到,一个最坏的结果——传说之中,泉台梅树是生长在阴阳交界处,位于生死的界限之间,其体内,不仅蕴含了浓郁的生机,那么同样,也会有象征着死亡的气息。 而换到这青焰中的气息,可能不是象征着昂扬的给予,反而是对于生命的,索取与掠夺,在不断侵蚀着程末的生机,来收为己用! 程末的精神,几乎要陷入到癫狂的状态,可是灵台,还守着最后的清明,源自灵兽寰疏的北陆穷阴诀,在不断的从内冷却着他的身体,可是在之前的战斗中,他的真元已经几乎要油枯灯尽,现在又怎么可以抵抗这熊熊青焰。 癫狂中,程末狠心间,将广界钟直接祭献出来,包裹在了自己的体外,以此最为最后的屏障,来抵挡青焰的炙烤。 青色火焰,烧灼在古铜的钟体上,如同一滴水炸入到油锅中,发出“滋滋”的声音,也是头一次,广界钟的表面,居然出现了烧灼的黑色痕迹。 听闻这激烈的声音,言归脑中光芒闪动,忽然大声喊道:“九真中经飞文,程末,快用九真中经飞文!” 程末一呆。 言归继续说:“你不是境界的元气已经积累足够,现在就缺一个机会了吗?正好,将这青色火焰炼成你的第四道灵纹!你所无法承受的痛苦,广界钟却可以承受,以此作为你破境的契机!” 心境豁然开朗,原本急躁的情绪,也随之一扫而空。伴随而来的,只有踏实的稳重感,程末手握印诀,缓缓念出了第四真法的口诀: “青明大君,来入我肝。身披青衣,头巾翠冠。左佩虎章,右带龙文。口吐青气,养肝导神。青藏自生,上为天仙。太一护精,抱魄检魂。” 一道青气,忽然从虚空中出现,不过却不是那青色火焰,随之而来,是一个道人,仙气飘渺,身着青色道袍,缓步踏空而来,他如烟尘般凝聚成型,缓缓走到程末的身边,彼此的身影,彻底合二为一。 程末的神魂,如身入迷雾之间,飘飘乎而,一切皆不可得。四处之间,仿佛都触手可及,玄而又玄的感觉,让他一时心驰神往。 而在外界,原本围绕着广界钟的青焰,开始缓慢凝固下来,火焰如同青色的颜料一般,一点跟着一点,附着在了沧桑的钟身之上,汇聚成一个独特的形状。 如同一颗种子,埋入到程末的心间,勃勃的生机,开始一点点萌发、扎根、生长,化为程末的一部分,再也不可分离。程末全身的伤痕,血迹开始一点点止住,本来他强悍的身体,没有这么容易可以复原伤痕,但是现在,似乎就已经不再受影响。 而且这种气息,遥遥牵动着不远处的梅树,引来了更多的生气,灌注到了程末的体内。并且,有着相当一部分,以言归为目标,不断地被他吸纳着。 “这是?”言归立刻感觉到,是自己的的力量,在迅速复原,“因为彼此的魂连契约,连我也得到了好处吗,虽然是附带的。”这般说的言归,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可能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成了程末的附属品。 此时的程末,则完全没有言归那么多的心思。他的全部神魂,这时已经归于到灵台之中,化作本体,而除此之外,也开始多了一些东西,青色的火焰,环绕在他的四周,越来越明亮。到了现在,身边的青焰,不仅不再会威胁他的生命,反而成为了最好的臂助。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火焰,陆续漂浮到灵台世界中每一个角落,是混沌之中,重新出现了光亮,灵台之中,不再如往日那般幽暗,昂扬的感觉,让人如同沐浴在阳光下。那盎然的生机,也让此间,相比较人为的模仿,更为接近于真实的外界! 对于灵台世界的感悟,程末再次加深一分。 精神的海洋中,陡然泛起了滔天巨浪,与真力混合,化为雄浑的真元,游荡在他自身的经脉之中,气势比之前更为深不可测。 夹杂着青色的火焰,所经之处,原本破碎的经脉穴道,彻底恢复,为之一新般,让他的身体,再度充满了爆炸般的生机与活力。 心脏,以更为迅疾的节奏,剧烈的跳动中,程末睁开了双眼。随之,广界钟外,青色的火焰,彻底凝聚在钟身之上,变成了一道独特的灵纹,通体为青色,形似一朵独特的梅花,一半妖娆诡谲、一半繁茂蓬勃。 在程末的手心中,青色的火焰,也随之出现,他可以感受到一种心意相连的感觉,是如臂使指般,要比原本的鎏金火符神法,更为可以被他随心所欲的掌控。 生机,在火焰中,随之一起跳动着。 程末随手一挥,这一星半点的青焰,迅速扩展到四周,散射在整片岩浆之中,熔岩的热意,统统被它所吸收,所到之处,灼热一扫而空,转化成元气,输入到程末的体内。 程末的身上,也随之再度燃烧起来,而这一次,青焰不是在炙烤着他,火焰覆盖处,原本的伤势,在燃烧中迅速复原,比之最为神效的滋养,还要更甚三分。 火焰徐徐熄灭后,程末的周身,已经彻底恢复完全,几乎比之原本,更要强悍! “哈哈哈,好啊,真是好啊,想不到这次,还有这等收获。”言归也是乐不可支,这一次他的力量也是恢复的十之****,银色真元扫过,四周随之一空,他对程末说:“原本你的身体强悍,但难以复原,现在则有了这青焰,不管是大伤小伤,都能快速恢复,就让你成了一个近乎打不垮、砸不烂、拍扁也能再复原的怪物!这下子,对你的那些敌人,可是真的棘手了!” 言归的喜悦,溢于言表。 “此等神通,是我在劫难中遭遇泉台梅树后方才形成,今日也正好是年岁之末,正应了梅花的品质,岁寒劫波、梅零飘落、芬芳暗来,不如就叫它‘梅落青焰’。” 程末点头说。 “名字什么的,都好说,现在差不多,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言归说着,用银色的真元卷起了程末,对他说:“相信你也不希望,一切就这么草草结束掉。毕竟事情,都要讲究个有始有终才对!” 一百零九:后会有期 江离楼喘着沉重的气息,不断恢复着元气。他随身携带的灵石也不少,此时正好发挥用处。然而沉重的伤势,却不是一时片刻可以复原的。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雪轻灵,被他气势所迫,银发少女,始终一动也不敢动,过往的经历,不如说是阴影,依然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江离楼忽然有些放松的感觉。 仅仅为了这一个“低贱”的女子,居然让他这般狼狈,这真的值得吗? 仅从一人来看,似乎一点也不值得。他有很多奴仆,根本不差这一个半个,就让这一个这么失去,似乎也无伤大雅。 可是他无法容忍,是像那少年那般,公然质疑他的权威,要将他身边的“物品”,所横加夺走。 只要有了第一次,这种事情,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不过好在,这一次不论如何,也还是他赢了。 江离楼心中畅快,几乎就要大笑而出。 笑声还没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江离楼的汗毛陡然立起。 在他的身后,居然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破空而出。夹杂着灼热的气息,如同火山骤然喷发。 江离楼仓促转身,只见到灼热的熔岩骤然从火山的裂隙中迸发而出,冲天而起的声势,滚滚热浪,卷席着周遭,要将一切化作乌有。 而唯独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冲天的岩浆中,衣衫破破烂烂,唯独他的双眼,始终明耀着锐利的锋芒,似乎要穿透到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这……”江离楼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 而雪轻灵呆呆地看着那一道身影,忽然间,双眼紧闭,有两道泪痕,划过脸颊。 可是她的嘴角,却满是笑意。 矛盾的表现,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意味。 “你……”江离楼望着落下的程末,怎么也想不到这少年不仅完好无损,气息还要比当初更强了一些,正要说什么时。 程末已然化作一道流光,冲到了他的面前。在之前的欺骗后,他绝不会再给对方任何可能翻盘的机会! 三尺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朝着江离楼周身大穴刺去,团团剑影,迅疾如雷霆,夹杂着撕裂的气息。 江离楼身形微退,手中短棍一时齐出,繁妙的棍术,正是原本让程末手忙脚乱的技巧。然而他现在伤势沉重,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反应。不过程末也没有再用那瞬间提升战力的秘法,此消彼长下,一时之间,二人竟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剑与棍的磕碰,每一下之后,都是江离楼败退一步,程末的每一剑中,都势大力沉,仿佛永远不会劲力枯竭,可是反观于他,原本所剩无几的劲力,在每一次的交手后,都会消耗大部分。不过数次之内,江离楼就感觉到自己的短棍再也握持不住,几乎要脱手而飞。 震怒之中,江离楼棍法在双手变化,变成一朵云团一般,在程末眼前翻动,而灵箓的锁链,缠在他的手上,让他的攻击,更为不可捉摸。 而在他的短棍和程末的剑交击的这一刻,一道青光,忽然从程末的剑上,传到了江离楼本身。 青色的火焰,如同有生命一般,沿着江离楼的身体不断攀附着,如同开放着朵朵青色的梅花,根系扎在江离楼的身体上,正在疯狂吞噬着他的生机。 江离楼大吃一惊,想要再度舞动长棍,手臂却因为生机流逝而瘫软异常,速度不知不觉也慢了下来,疏忽之中,程末的剑趁势而上,几乎要将他的头削下。 此刻的江离楼,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疯狂而虚弱的他,骤然爆发出更强的真元,压力覆盖的范围内,连程末都要再退避三舍。就在这其中,一道明亮的锁链,朝着程末当头刺来,有如怪蟒出洞。 音符的律动,像是见缝插针的无数小锤子,将真元的节奏,统统敲碎,也让江离楼的锁链灵箓,陡然间失去了目标,不仅没有缠住程末,还差点被对方所趁。 江离楼狼狈躲开,怒视着不远处的银发少女,厉声道:“你是真的要反叛吗!” 雪轻灵一言不发,长笛轻握,音节和程末的动作相合,天衣无缝的配合中,只让身处其中的人更为振奋、对手则更为狼狈不堪。 程末深深看了雪轻灵一眼,眼中含着赞赏的微笑,手上的攻势则丝毫不停,三尺剑中,剑意的精华毕露,任是天马行空之中,引来众生相和。 屈辱! 在江离楼的心中,是无比屈辱的感觉。 强大如他,现在却只能落入这般田地,被这两个小家伙如此戏弄。 一种虎落平阳的滋味,在他心中不断蔓延。 近乎于癫狂的他,疯狂以自身元气感知着不远处的灵阵,尽管他能知道这个灵阵现在已经被程末破坏了根基,继续使用下去很可能出大问题,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自火山之内,灼热的元气,被它所吸纳,朝着程末横冲而来,滚滚热浪,所经之处,彻底化为焦土。 “班门弄斧!”程末冷笑一声,挡在了雪轻灵面前,周身青光虚闪,梅落青焰迎风而起,宛如万花绽放,裹挟着汹涌的生机,正面冲向了对方。 这是要以火破火,不死不休了! “住手!”一道声音,雷鸣一般,在场地中经久不息。一道人影,从半空中直接落下,两道同等炙热的风浪,经过他的周身,如泥牛入海,陡然间无踪无迹。公冶涉随手而为,又将地上昏迷的子植一道卷了过来,站在了江离楼面前,看向了程末,沉声说:“这一些,都是你做的?” 程末还没有答话,眼前剑光闪烁,沈阔言握着藏剑鞘现身,他的手上依旧没有长剑,遮天的剑意却有增无减,他挡在了程末面前,虽未发一言,态度已经不问可知。 公冶涉眉头微皱,这件事情沈阔言打算干涉到底,也是不出他的意料,但不远处,云晟恭虽然没有来,也依旧在静待事情的发展,这也不得不说是个隐忧。 程末见状,也正要说什么,两道影子,再次冲到了里面,其中一道人未至、声音已道:“公冶前辈,这些事情,也是我们一起做的,怨不得程兄一个人,如果你真的要追究,那也还把我一起算上!” 说完,叔嘉带着轸武一起出现在程末身边,对着公冶涉说。 “是你?”公冶涉显然认得叔嘉,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还复杂到了这样的程度。 “叔嘉,这种时候,你也不必为我说什么,我自有打算。”程末摇了摇头,跨上前一步,直面着公冶涉,说:“公冶盟主,冤有头、债有主,所有的事情,你尽管找我一人就是。” “原来如此。”公冶涉点头,道:“子植是你打伤的?” “没错。” “为什么?” “履行赌约。”程末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废去他一个胳膊,几乎相当于他半生修为,就尽付流水!”公冶涉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 程末摇了摇头,说:“既然当日他对我的赌约没有异议,我想,你也不想自己的徒弟就此失信。不过要说今日的局面,也不是因为他,他还没有资格,让我做到这个程度。”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她!”程末用手指向了雪轻灵。 “她是谁?” “那你不如问问你身边的那个人。”程末冷冷道。 公冶涉看向了江离楼,江离楼只得说:“她叫雪轻灵,是我的一个奴仆。” 一听这话,公冶涉一怔,继而冷笑说:“一个奴仆,怎么和我的弟子相提并论!” 似乎是对程末之前说子植没有资格这句话而感到不满。 “但在我眼里,子植连她的一根毛发也比不上!”程末说。 那如雪貂一般的银发少女,经历过很多,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但却也和雪貂一样,敏感、脆弱。 沈阔言听到他这么说,忽然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但在这个空旷的地方,仍旧听得一清二楚。 他自然知道,这句话程末说出来,只会刺激公冶涉,反而也是因此,他才更要笑。 公冶涉则诧异地看了程末一眼,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带她离开。”程末斩钉截铁,语气不容任何质疑,“我现在就要带她走,让她脱离奴仆的身份,并且,我还希望你可以还给她的自由之身,之后无论是天道盟还是江离楼,都不得以任何方式为难她!” 这才是程末最终的目的。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刚刚到达这里后,沈阔言就告诉他的话—— “不要去救任何人,因为在这里你会发现,你谁也救不了。” 或许。 沉境可怜的人,已经太多了。 街边的走卒、麻木的乞丐、饥饿的孩童,处处哀鸿遍野,处处悲惨万分。救得了这个,就无法去救那个,又怎么可能去救人、怎么去救所有人? 可是至少,哪怕和自己有关的人,一个半个,救了他们,也算是救。 也许有人说,这只是“伪善”,如果不是雪轻灵和他恰巧有来往、如果不是他认识她,他还会去救她吗? 程末并不否认这一点。 但,如果因此去救雪轻灵是“伪善”的话,那么真的听之任之、毫不理会,才是真正的极恶!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公冶涉饶有兴趣地说,像这少年这般,闯入他的宗门禁地后大闹一番,居然还敢和他谈条件,真的是让他觉得很有趣。 “凭我,还不够吗?”沈阔言冷冷道。 “沈阔言,我知道你的厉害,但今天就凭你自己,也想带着这么多人离开?”公冶涉针锋相对。 “不需前辈如此,”程末对沈阔言说,然后对叔嘉示意了一下,叔嘉来到他身边后,程末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转向了公冶涉。 程末的身影,挡住了叔嘉的表情,让人没有看到他充满了疑惑,方才程末实际什么也没和他说。 “年轻人,你这是干什么?”公冶涉也问道。 “告诉了叔嘉一些事情。”程末道。 “什么事?” “一些有趣的事。”程末说着,青色的火焰再次出现在他的手心,他示意给公冶涉,说:“你可曾感觉到,这里面的气息,有些熟悉?” 公冶涉仅仅感知了片刻,不由郑重起来。 “这也算贵宗的机密了,不过在下侥幸,可以窥见一二。”程末慢条斯理地道:“如果公冶盟主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也可以保证,这件事情我和叔嘉,谁也不会说出去。” “你!”公冶涉闻言大震。他绝对没想到,程末不是来和自己商量,而是在威胁他! 现在程末的这一招,可是正好打在了他的要害上,特意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叔嘉,别说因为叔嘉本身的身份,公冶涉不敢轻易动他,哪怕他真的要杀死这两人,有沈阔言保护,他们中至少能跑出去一个,一旦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那对公冶涉来说,才叫真的永无宁日。 火山深处的泉台梅树,公冶涉一直视之为绝密严守,不仅外界中连沈阔言、云晟恭他们不得而知,就连天道盟内部像江离楼也不曾知道详细。一旦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天道盟立刻就会陷入到无止境的纷争中,不仅妙芳宫、神剑宗会分一杯羹,外界的窥探之心,绝对也不会少,甚至本来属于天道盟的那些势力,本身全靠利益维系的他们,关键时刻也随时会反水。 公冶涉表情不变,眼神深处却如大海一般波涛汹涌,程末知道,他正在盘算其中的利弊,心也不由得紧了起来。 他不惜连叔嘉也欺骗,就是在赌,他在赌公冶涉的心中,泉台梅树的机密,要远比一个奴仆更重要。可是就算如此,这也是一次豪赌。一招不慎,他可真的会满盘皆输。 “你的鬼门道也真多,直接让我出来,我看谁敢拦着你们。”言归话这么说,他也知道,自己实际上才是最后的保险,一旦和公冶涉的交谈破裂,他就要作为程末的倚仗。 时间,几乎在不知不觉中凝固。终于,公冶涉开口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会信守承诺?” 程末的心,顿时放松下来。 公冶涉会这么问,证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条件。 立刻他说:“我可以向天地大道发誓,此间事了,关于天道盟的种种辛秘,一概不会泄露半点,如果违背,必让我修为尽废,陨灭于天劫之内,永世不得超脱!” 圣徊间内,以天道为本,但凡以此起誓,都是极重的誓言,一旦起誓之后没有履行,必然道心不稳,自此修为难有存进、甚至直接走火入魔,故而修士绝不敢违背。 听到程末这么说,公冶涉才放下心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既然如此,那个女子,自此之后,就和天道盟再没任何瓜葛。你想要带她走,就走!” 江离楼浑身一动,难以置信地望着公冶涉。 程末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到了雪轻灵面前,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说:“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你自由了。” “嗯!”雪轻灵眼中含泪,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的长笛拿起,甩给了江离楼,说:“这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代表着她身份的最后枷锁,自此也被彻底斩断。 江离楼望着自己面前的玉笛,愤怒的火焰,吞噬着他的内心。 他望着程末和雪轻灵,扭曲的眼神,几乎要将二人撕扯得支离破碎。 “轰!” 巨大的声响,凭空自火山口上的灵阵中传出。 所有人闻声望去,见到了破损的灵阵,彻底失控。 原本它用来吸纳火山的热量,现在因为底层的残破,多次使用后早已不堪重负,上层疯狂地运转起来,虚空被撕扯出一条口子,黑洞般的感觉,诡异中透着残酷。 “不好!”公冶涉大吃一惊,心知如果任由它这么下去,整个天道盟非被掀翻不可。 沈阔言也是面色凝重,深知此处非久留之地,麻烦的事情扔给地主解决就行,他们自己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正在此时,狂风四起。 一半是被失控的灵阵所卷席,另一半,则是因为一个人。 江离楼! 他趁着风声,以迅雷之势,冲向了雪轻灵! 猝不及防中,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 谁也不能剥夺他的掌控权。 谁也不能不经他同意,就随意安排他的“财物”! 这是他心中,已经疯狂的执念。 江离楼刚刚得手,眼前忽然一花,程末用隐地移度天纲,交换了自己和雪轻灵的位置,又猛然和对方撞在了一起。 猝不及防,二人被灵阵的声势卷起,不断盘旋,而在这其中,他们还在不停扭打。 到了这个程度,什么神通、绝学统统不管用,二人只是用原始的本能,用力厮打着。 程末仗着自己的身体强盛,强行掐着对方的脖子,将江离楼抵死在了一角。这时他也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裹挟到了灵阵的中央! 江离楼正要挣扎,余光瞥见了什么,立刻露出了惊恐。 程末也随之抬头看去,瞳孔睁圆。 灵阵的上方,拿到黑色的裂隙,已经扩展到了最大,将他们全都笼罩了进去! “啊——”惨叫声中,江离楼的身体被空间的类似撕扯成碎片,化成灰烬,不断地投入到了黑洞之中。而程末也感觉到皮肤一阵刺痛,身体几乎要粉身碎骨,而这还是在言归已经放出真元保护他的情况下。 “程末!”雪轻灵已经被沈阔言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望着处于动荡中央的程末,她大喊道。 程末被飓风裹挟,遥遥望着她,忽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毕竟,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吗? 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是没有想到。 风声愈发强盛,他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不清,不知是尘沙遮盖了视野,还是他自己的血液在重压之下已经涌上了双眼。 无视了自己的骨骼“咯咯”作响,程末嘴唇微动,此刻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但无论雪轻灵、还是叔嘉、沈阔言,都看到了他在说什么—— “后会有期。” 空间裂隙,像一张黑色的大口,彻底吞噬了他的身体,不见踪影。 之后,尘埃落定。 (本卷完) 一:百川东到海 孤峰叠远径,广漠映荒丘。 群星荒遥,相互连接,见不到月光,它们就是夜幕苍穹下唯一的光芒。太白星的光辉,璀璨夺目,宛若一座灯塔,在漫漫广漠中,指引着前行的方位。 极目所见,尽为黄沙。沙海连空,高低起伏,如同波涛,向前蜿蜒延伸。干枯的草野、独伫的孤木,远处昏鸦之声,划破了夜空下的寂静,颇为刺耳。 苍凉、雄奇之景,与沉境的荒芜相似、但又迥然不同。此方地面,同样人迹罕至,但给人的感觉,却没有多少贫瘠。相反,立于荒漠中天地之间,反而还有一种清新的感觉,是远离人声鼎沸后,所才有的清静。 不过,这片宁静,很快就被打破。 一道光芒,忽然从荒丘中出现,初时极小,宛若流星萤火,之后,迅速扩大,参差不齐的边缘,像是霹雳破空,狰狞的阵势,将四周的景物彻底撕裂。 索性这里的一切,除了黄沙再无其他,也不在乎会被破坏的多少。 而在闪光的中心,一点诡异的黑色,由小及大,变为了一道虚空的裂痕,呼啸着惊人的风声,卷席起沙尘遮天蔽日。尘土弥散,吹得人睁不开双眼。 一道人影,从黑洞中颓然掉了下来,摔到了地面上。 俄而,黑洞的力量耗尽,逐渐消失。这片天地,自此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消失,只有漫漫黄沙,无声地见证着其中的一切,正如它们已经见证的浩瀚过往。 “咳咳——”程末咳出了鲜血,勉强着想要用胳膊支撑自己爬起,挣扎两下后颓然倒下,他的右臂已经直接折断,半分力气也用不出。双腿想要在地上推动自己前行,却发现自腰部以下,更是一点直觉也感觉不到,仿佛自己的两只脚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仅仅趴在地上,他就感觉到一阵剧痛,肋骨连续折断了好几根,甚至部分断骨刺入到自己的内脏里、肌肉中,由身体的支撑变为了夺命的利刃。皮肤更是层层裂开,鲜血覆盖,宛如鱼鳞般,看着触目惊心。 他现在的情况,简直就像是被拍碎了、揉圆了后又塞到了绞肉机里,再重新取出来一般,全身上下只有头颅还保持完好,剩下的每一寸都有伤痕。别说一般人,就算是和他一样的修士,这般折腾下来,不是终身残疾、也得修为尽废。 就算如此,程末的心中,也只有庆幸。 如果不是他肉身足够强悍、如果不是言归用真元护住了他、如果不是沉罪灵尊的力量在虚空内找到了出口……他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 “唉,跟着你,真的是多灾多难。”言归也浮了出来,苦笑说:“本来就有伤,好不容易治好后又了大战一番,现在又搞成了这个鬼样子。别说你了,我也因为你的连累,好不容易恢复的力量,这下子又耗光了!” 言归苦恼地说,不过显然是因为知道程末死不了,他的话也说的很轻松。 “那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程末一边封住穴道,暂时不让自己的伤势加重,一边拿出灵石、丹药,给自己吸收、服下,同时,青色的火焰,以他为圆心,覆盖到四面八方。 梅落青焰,离离烈火,近乎于无穷无尽,可以不断汲取外界元气,化为生机反哺给程末,循环往复之中,几乎可让人立于不死不灭的境地。程末可以打败江离楼、并在对方丧生于空间裂隙内时还保持自己的生命,它也是立了大功。 当此之间,四周的元气也还颇为充沛,倒也适合他以此疗伤。青焰笼罩了程末的全身,他在原地打坐不动,宛如彻底入定。 强悍的体魄,在生机的滋养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就算如此,一直过了三天,程末的伤势才逐渐减缓,虽然还没有彻底痊愈,但总归已经影响不大。不过这般恢复的速度,放在外界当真是要惊世骇俗,不过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恢复了行动能力,程末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探索一下周边。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经过他的四周,荒凉的氛围,仿佛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此处,也不由得勾起了程末的好奇。 连续走了一日,满眼所见,仍旧只有茫茫沙丘,程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当真是波澜壮阔啊,要是说出去、写成小说,也一定是十分精彩。”言归忽然说:“尽管历经艰辛,你还是得偿所愿,还给了雪丫头她的自由,就是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在那之后,沈阔言是不是带着他们安全离开了。还有叔嘉,这个有些不谙世事的贵公子,现在是不是也心急火燎地带着人四处找你呢?而你付出了那么多、数次深陷死地,到了现在,所得收获的也是极少,又有没有后悔过,当时的某个抉择呢?” “后悔,也是未必。后怕,倒是可能。我也是人,修士再怎么修道,也难免会有七情六欲。而我又怎么可能不会为过去的某件事情,而有不一样的感受呢?”程末伸了个懒腰,道:“虽然从离开北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我想要知道的我的身世、我父亲的过往,始终还是毫无收获,可至少,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对吗?季初见已经回家了,叔嘉查清了他想要知道的。还有雪轻灵,她和那些孩子们,也可以继续自在地生活了,不是吗?要说最大的缺憾,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还不够强。” “我想要变强,如果不变强,谁也保护不了。” “我想要变强,如果不变强,我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我想要变强,没有强大的力量,不论决心多么坚定,也始终什么也改变不了。” “水流中,虚弱的鱼只能随波逐流、强壮的鱼才能逆流而上。我不想永远身不由己,我想,真正把控自己!” 程末的双瞳内,有着决绝的光芒。 在他之前的修行中,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查清自己的身世、明白沉罪灵尊的秘密,都不算完全自己的愿望。 唯独这一次,程末前所未有是自己想要变强。 这也是沉境严酷的环境中,教给他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言归暗中点头,不过却还是说:“现在也先搞清楚,我们到底在哪!虽然这里也是荒漠,但我总感觉,我们似乎离开了沉境,可这样子,也不像翠羽山、更不像洛峦洲。把你的万界索骥图拿出来看看。” “万界索骥图只能看到附近,又见不到大块地方,有什么用?”话是这么说,程末还是拿出了地图,和言归一起观察着。 他们所在的范围内,百里之中尽为荒芜,唯有星星点点的一些生机,推测应该是湖泊、小片绿洲一类的,四周的元气,虽还不算充裕,至少比沉境还要好了许多。而所探测的范围内,只有荒原,地势的起伏不大,连丘陵都见不到多少。 “我就说了,单单看这个,看不出现在何处。”程末说着,就要将索骥图收起。 “等下!”言归拦住了他,在地图上找出了几点天地灵气漂动的方位,沿着这个路线,划出了一些标记,开始沉吟着。 “怎么了?”透过言归划出的记号,程末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不会……”言归喃喃自语,带着震惊地说:“难道说……” “到底怎么了?”程末催促着。 “你不知道天地灵气分布的一个规律吗?”言归说。 “规律?一般不是灵物越罕见、灵气越充裕,彼此达到一个平衡吗?”程末说。 “我不是指这个,”言归摇头说:“整个圣徊间内,天地灵气都有向着世界中央汇聚的倾向,这也是为什么中域最为元气富饶、而边疆一般则差了一些。而透过元气运转的轨迹,一定范围内,也就能反推出自己大概的方向。我看刚刚的天地灵气,无一例外,都是从东向西走向,再联系周围的环境,也就意味着现在……” 一听他这么说,程末也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打了个突。 “极东之域,万里荒遥,我的个天,我们居然从西域的沉境,一口气转移到了东域的荒遥大漠中!” 言归吃惊道。 二:江春入旧年 西域沉境,到东域大漠,期间横跨的距离何其遥远,常人想要到达,要经历万般艰难险阻,就算是强大的修士直接从空中跨过,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却没想到,程末通过空间裂隙,直接就越过了大半个圣徊间,直接到了这里。 “我的个乖乖,我们在时空裂隙里,到底过了多少时日?总不会已经几年过去了?”言归也不由得嘀咕了起来。 “别瞎说。”程末抬头遥望星空,配合着青襄法罗盘,不断推演着星星的走向,方才道:“以星系的分布、加上所处的东域方位来推测,现在充其量过了不到七天,新年的几天还没过去。不过,也是够惊人了。” 三天的时间就走了这么远,程末有些理解传送阵为什么那么受追捧了。 他收起了青襄法罗盘,再度看了眼夜空,发觉大漠之内,天上的晨星,格外明亮。 “这下叔嘉他们不用找你了,累死他们也想不到你居然到了这。”言归有些苦恼,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另一件事,嘿嘿道:“但好处也还是有的,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在被追杀中,涉及到季家的那些杀手,可还没那么容易放过你。虽然之前让你躲在沉境不失为一个妙计,但看到叔嘉的家人找了过来,当时我就觉得可能要遭,他们都能过来,想要你命的人自然也可能过来。但现在你一口气到了这,哈哈,他们是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想不到了!” “我只希望,叔嘉他们还可以平安。”程末淡淡地说。 “他们能平安,你也可以多考虑一下你自己。”言归神秘地道。 “怎么说?” “你以为躲在了这里,老麻烦找不到,就不会有新麻烦来找你了吗?大漠之中,可是还有另一件东西。” 言归还没说完,程末敏锐的感知,立刻察觉到了什么。 步伐灵动,身影陡转,沙丘之下,一根硕大的尖刺从下面刺出,正巧出现在他原本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根巨大的蝎尾,一节一节的身体有着金属般的光泽,末端的弯曲尖刺,闪耀着幽绿的色彩,显然带着剧毒。 程末惊出一丝冷汗,以他现在的感知力,居然直到对方攻击他的一瞬间,方才有所察觉。这大漠之下隐藏的东西,当真是诡异的有些邪门。 言归继续道:“这就是你的麻烦了,荒遥大漠之中,可也是灵兽分布的范围,虽然整体上没有延苍山的那般强大,可也不是兴靖山那些低级灵兽可以比拟的。” 程末未发一言,三尺剑已然出鞘,剑光隐逸,末端一丝青焰跳动,猝然插入到黄沙之下,剑气催动着青焰,发出震耳的爆鸣声,烈焰四溢,从沙土的缝隙中不断跃出,地面整个塌陷了下去,空出了硕大的一块空间。 一个黑影,被从地下炸了出来,盘曲成长长的一团,巨大的身躯沉重地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条怪蛇,通体乌黑色,蛇头蛇身、鼠耳蝎尾,用狠厉的眼神望着程末,不断吐着长信子。 程末望着对方,毫无动作,而他手中的长剑,已经不知去向。这蝎尾蛇也是不顾其他,当下张开了巨口,朝着程末直接咬来,像这种怪异灵兽蛇种,毒性全在尾巴上,一旦偷袭不成,直接换成蛮力硬冲。 而在它即将接近程末的那一刻,变数陡生。 原本失去了踪迹的三尺剑,不知何时忽然从天而降,正好对准了蝎尾蛇的头颅! 瞬息之间,巨大的蛇头被长剑刺穿!鲜血四溅,却没有一滴洒在了近在咫尺的程末身上。 望着逐渐失去了气息的蝎尾蛇,程末淡淡道:“想不到在大漠中,还有如此的凶兽。” “我说这只是冰山一角,你信不信?”言归说:“不过算起来,大漠中的灵兽,其实和延苍山那里的也颇有渊源。” “说起来,肚子还真有些饿了。”程末这才想起,算上在空间裂隙飘荡的几日、还有疗伤的三天,自己已经快一周水米未进,虽然有灵石和灵气支撑,但肚子还是会饿。当下也毫不客气,直接拔出了三尺剑,将眼前的蛇尸剥皮剔骨。 言归翻了个白眼,说:“你还真是荤素不忌啊,这等灵兽的肉你也能当食物?”须知灵兽的肉质不仅异常坚硬、味道其差,其中还往往混杂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寻常人吃上一口就可能一命呜呼。 “我既然受过寰疏的灵血淬体,吃一些灵兽肉,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况且我现在随身,真的一点食物也没有带。”程末一边说着,手上丝毫不停,从硕大的蛇尸上剜下来一大块肉。 潮湿的痕迹,打落在他的手背上,程末的动作立刻一顿,紧跟着听到了,淅淅沥沥,是雨滴掉落的声音。目中所见,倾落的雨点打在了松散的沙地上,每掉一处,就是一个细小的坑洞。 “下雨了。”程末喃喃自语。 …… 一块硕大的岩石下,形成一个天然的“屋檐”正好用来躲雨,程末随手点燃了一堆篝火,一方面用来烧烤蛇肉,也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放在火边烤干。眼看这大雨似乎一整夜都不会停下,长夜漫漫,看来今晚也即将这么过去。闻得扑鼻的香气,程末心知肉烤的差不多了,拿起了一块放在了口中。仅仅咬了一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的确和言归说的一样,味道奇差无比,还夹杂着沙粒一般的东西,颇难入口。但此时也没有其他的食物,也只能因陋就简。 “这大漠之中,雨不算少,为何还这般干旱?”程末望着外面的大雨,咀嚼着蛇肉说。 “你这话问的就没道理,大漠之中遍地是黄沙,沙子可是存不住水的,不管你下了多大的雨,最后都只能渗入沙子地下白白流走,和大漠本身又没一点关系。”言归说:“话说回来,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是回过头想办法去找叔嘉他们?还是离开大漠后继续按你的想法去找寻你的身世?” “暂且待在这里。”程末淡淡地道。 “什么?”言归似乎没听清。 “你既然说了,一般人都想不到我会直接从沉境到这边,现在我可还是在被追杀中,又为什么要去自投罗网?我可是知道,出大漠向东,直接就回到了中域榭域天。”程末分析道:“叔嘉他们有沈阔言庇护,况且公冶涉和我有过交易,以他的性情,太可能言而无信,转而再与他们为难,那边我倒是不怎么担心。至于我的身世,找了这么久之后,也还是一无所获,不如就随意一些,先去做些其他的事情。兴许无心插柳柳成荫,在这个时候,我想要的事情,自己就跑过来找我了。” “那你是准备做什么?” “寻一宗门,拜入宗派。”程末干脆道:“我既然决定变强,像现在这般四处碰运气的修行,就非长久之计。当务之急,不如加入到一个宗派中,得到庇护之余,兴许还能得到他们修行的法门。况且有人指点,总比自己摸索要强许多。” 这就是程末现在的想法。 按理来说,他的确不缺少修行典籍。不论是沉罪灵尊、程启的灵媒还是言归,每一样都可以给他极大的帮助。但沉罪灵尊来历诡异,现在程末还不清楚到底要不要依赖它;而程启的典籍,都在灵媒中,程末想要修行,也只能靠自己,无法有被指点的效果;至于言归,他的确经验充沛,每一次稍稍点拨一些,就能让他获益匪浅。然而言归也并非样样精通,于修行一道,他也有自己的盲点,不可能完全帮到程末。 例如,炼器和灵阵,他就只能给出程末大概的方向,而无法给出任何细节。 谁知听完程末这么说,言归一呆之后,忽然大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某些特别滑稽的事情,真是笑得差点打跌。 “怎么了?”程末不明所以。 “我……不行了,真是笑死我……”好容易收住笑意,言归仍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刚才是说,你要加入在大漠的宗派?” “不行吗?”按照程末的设想,这大漠之中范围广阔、而且元气和灵物也并不算缺乏,理所应当,也会有几个宗门,自己只需要拜入其中一个合适的不久可以,何须这等大笑? “可以,只要找得到的话,”言归一本正经地说:“看在你如此无知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一下:在这大漠之中,你不可能找到任何的人族势力!这里和延苍山一样,完全是灵兽的地盘。别说人的宗派了,现在除了咱们两个,要是还能找到其他的人过来,那都是天方夜谭!” “哎,老兄你看,那边好像有人在烤火。” “看到了,嗯,还有这扑鼻的香味,想来那位朋友是在烧野味吃,你我不如也去凑个热闹,兴许还能讨一些过来吃。” “不错,不错,老兄你说的当真不错,这大雨天,正赶上新年几天,我等还能去一起烤火、吃肉,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哈哈,是啊,你我当真是有福了。” 说话间,两道人影跨过了雨幕,朝着这边走来。 “嗯,除了你我,不可能找出一个人来。”程末对着言归说,面无表情。 “呃……”言归则颇为尴尬。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楚二人,均是年轻男子,比程末要稍年长一些,应该和叔嘉差不多年纪,一个矮而敦实、一个高而强壮,从露出的气息,也能判断二人都是修士,不过具体的修为,还一时无法看透。 待得走近了,那矮子对着程末嘻嘻一笑,说:“小兄弟,打扰了,我兄弟二人深夜来此,却没有避雨的地方,故而找你这里合宿一晚,也讨些吃的,不知你意下如何?”话这般说,他也丝毫不客气,伸手径直拿起了一串程末烤在火上的蛇肉,大口咀嚼了起来。不过立刻,矮子就变了脸色,强行将蛇肉咽下,再看程末的眼神,就有几分不善。 “哈哈,我这个兄弟心直口快,有什么做什么,不过他人不坏,小兄弟你千万别介意。”高个见状连忙打起了哈哈,也是同样拿起了一份蛇肉,却没有直接吃,而是和程末攀谈了起来,“小兄弟你又是何人?来自何处?为什么现在一个人在这大漠之中?” 程末现在所穿的衣服,是从沉境带来的,样式颇为奇特,一眼看去,很难直接判断他从何而来。 程末像是没兴趣回答对方的问话,只是说:“不请自来、不说自拿、不问自话,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打探起我的底细来,难道从中域来的人,都是这么没有礼数吗?” 从对方的服饰和言谈,程末倒是直接判断出来,他们定然是来自于中域! 三:无为在歧路 冷淡的声音、配合他淡漠的表情,映照在篝火的光芒中,阴晴不定,在大雨滂沱下,一切显得极为阴沉。 那高矮二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矮子重新看着程末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高个干笑一声,说:“我兄弟二人,的确从中域而来,这趟来大漠,也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机缘。我听小兄弟你这么说,想来是从北域而来?” 从程末的描述、还有他的口音,这二人倒也猜出了程末的底细,虽然也不过是歪打正着。 “谁知道呢。”程末没有直接回答。 矮子的面色更为不耐,而高个还在尽量地打哈哈说:“小兄弟,你不必这么警惕,想来你到这大漠之中,也是来历练的。既然同是来此冒险,你我相遇,也就是有缘,不如携手共进,也能减少一些风险,碰到为难也能帮扶一把。却也不知,你是来自于哪方势力的?北域的一些宗派和我也有些关系,兴许咱们也能有点渊源在里面。” “这样啊,”程末点头,说:“我在外面很久了,却是不知北域元上地区的岭阳宫,现在如何?里面的程宫主,现在可还安好?” “岭阳宫,居然是那里!”高个的有些惊喜,“小兄弟你居然是岭阳宫的弟子?我刚刚和那边通过信,程宫主现在……” “哈哈哈——”程末没等对方说完,忽然大笑了出来,见那矮子和高个都疑惑地望着自己,方才止住,无不讥讽地说:“岭阳宫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既被换了宗门的位置、又被换了宗主的身份,恐怕只会哭笑不得。” 程末故意把北域的消息说的半真半假,来诈对方的底细,果然让他们露出了马脚。这二人都不知道任何关于北域的事情,还要故意和他套近乎。 高矮二人也都明白程末是特意在戏弄他们,即便是原本还算友善的高个子,心中也不免起了不悦。矮子就更为不耐,直接喊道:“和这小子废话这么多干什么,直接……” “咔嚓——”矮子手上剩下串蛇肉的木棍,骤然断为两截。 程末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三尺剑也没有出鞘,可是在他周身,像是无数宝剑凭空悬挂,剑气森然,组成一个庞大的剑域,几乎要粉碎一切。 这二人被程末的气机所慑,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矮子惊怒之余,还要说什么,高个一把拦下了他,再望向程末,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郑重说:“小兄弟,我二人来的唐突,如果冒犯到你,这边先赔个不是,但我二人绝对没有歹意,这点还希望你相信。” 程末所展现出的实力,让他们无法再轻视他,高个话语中,也已经没了之前的圆滑。 “是你们自己不请自来的,我从没欢迎过你们,冒犯?那算什么意思。” 程末话是这么说,也没有任何要缓和彼此关系的意思。 “或许小兄弟你还是觉得我啰嗦,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再一起深入大漠,探险一番。”高个似乎仍旧想拉程末入伙,沉声说:“我兄弟二人此番进入这里,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要找寻一件灵宝,据我们所知,它现在就在附近。以你的修为,如果和我们一起,必然可以收获颇多,况且如果你单独留下来的话,很难保证,不会再有其他灵兽来袭击。” 高个是发现了程末的价值,怎么也想算上他一起了。 程末依然不为所动,“还是免了,我素来独来独往惯了,和别人合作,难免束手束脚。” 这话说的中肯,隐含的意思可颇为不中听,程末言下之意就是在暗示,如果和这二人同行,他们只会拖自己的后腿。 “哼!”矮子不满地哼声,高个也终于变了脸色,收起了原本的和善,对程末冷冷道:“既然小兄弟不接受我的提议,我们也就不多纠缠了,再此告辞,望小兄弟一人好自为之!” 说着,高矮二人的身影一齐跃出,在雨幕中向前飞奔,很快消失了踪迹。 程末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沉吟不语。 慢慢的,他再次拿起了一份烤好的蛇肉,三两下吞掉之后,随之离开了庇护处,纵身融入了茫茫暴雨中。 “你这是要做什么?”言归诧异道,“你不是说对他们的合作没兴趣吗?” “没兴趣和他们合作,但对他们说的灵物,我倒是颇有兴趣。”程末道:“不与他们合作,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信不过他们。不请自来,说话又不尽不实,谁知道他们所谓的‘合作’,是不是将我一起算计在内。不过说到底,去跟着他们讨要些东西,也不算过分。毕竟我的烤肉,他们也不能白吃。” “你可真是,从来都不吃亏啊。”言归无奈道。 程末的这个性子,他也不知是好是怀。但设身处地想想,换做是自己,恐怕抉择也会差不多。 滂沱大雨,洒落在沙丘上,汇聚成一处处水潭,抹去了一切的痕迹。连一切的气息,也变得散乱。按理来说,想要以此追踪那两个人,几乎难如登天。不过程末有万界索骥图,想要寻找那二人的痕迹,还是轻而易举。他们中任意一个,实力都没有超过他,所以也不会担心反过来被他们发现。 程末小心地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一直尾随着二人的脚步,发现他们的路线时而笔直、时而绕圈,偶尔还会徘徊一阵,不过很快又找寻到合适的方向。不论如何,他们都是一直在辨明方向,不断前进。由此看来,他们的确是找到了一些东西,而不是单纯的欺骗自己。不过另一方面,程末也有些好奇,这么吸引他们的灵物,到底是什么? 但凡灵兽出没之处,常有灵物出现。而在这大漠中,诞生出一些珍稀之物,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看前面,灵气一下子稀薄了下来。”言归道:“不过看着地图上,灵气延伸的方向,还真有些门道,的确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这附近,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发现的。” 程末注视着地图,忽然有所发现。 原本不断前行的两人,突然停了下来。 …… “那个混小子,居然敢这么对我们!”矮子怒气不平,愤愤地说:“不领情也就罢了,还非要赶我们出来,让我们避雨不成、继续挨这风吹雨淋!” “我看那少年城府深沉、修为难测,才不让你轻举妄动的。”高个说:“这等时候,还留在这大漠之中安然无恙,见到我们后也丝毫不惊慌,来历必然不简单。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到这里拿走我们想要的东西,快点离开更好。” 听高个如此说,矮子也就不再抱怨,他们一同停了下来,蹑手蹑脚走到了一处高丘之上,趴在上面,向着另一端望去。沙丘之下,是一个深陷的凹地,占地颇广,宛如一个巨大的海碗扣在了地上。而在凹地的正中心,一件东西隐隐发光,照破了雨夜中的迷离。 一见到它,高矮二人眼中,露出了热切而贪婪的目光。 …… “那到底是什么?”程末站在另一个方向,投向目光中看到了那件东西,带着些疑惑。他可以一眼看出那件灵物的不凡,然而不论如何,也认不出它算是一件什么东西、又有着什么用处。 “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言归笑了出来,道:“那件东西,我倒是认得,对它的称呼有很多,一般我习惯叫它——兽源。” “那是什么?和灵兽有关吗?” “还记得你在延苍雪山的遭遇吗?寰疏的领地内,它为了自己的破境,准备了海量的元气晶石作为补给。对于灵兽来说,为自己的提升早做准备也是个常见的事情,一种方法就是像寰疏那样;而另一方面,灵兽本身以灵物为食,也会有不少的灵兽,会在提升境界前特意将大量的灵物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其集中起来,再精心孕育着,等待自己要用的时候。” “而眼前的兽源,也就是某只灵兽为了自己的破境,集中而出的灵物精华了?”程末说。 “正是如此,灵兽本身的领地意识极强,所以将这种兽源直接放在外面也不担心其他灵兽会闯来抢夺——不过人类,可就不会顾及了。而且我看这兽源的规模,这只灵兽,还并不算强大,所以这二人才敢打它的主意。” 程末不再说话,继续观察着二人的行动,他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观察一切、而不会被反过来注意到。视野中,高个和矮子商议了一会后,高个先行离开,留下了矮子看守现场。许久的安寂后,高个又飞快的跑回来,身后带着一阵震动。 “好家伙,他们居然将其他的灵兽引了过来,打算来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言归说。 “我看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程末沉声道。 随着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阵地动山摇,一只硕大的甲虫,从地下冲出,张牙舞爪,头部前的硕大钳子不断抖动着,在寻找着那讨厌的人类。然而高矮二人此时早已藏了起来,它自然一无所获。 “吼——”一只硕大的奇兽,也从一旁跳了出来,形似长腿蜥蜴,却长着短尾和狮子一样的头部,一旦出现,立刻就和入侵者厮杀起来。残酷的战斗,声势震动天地,连暴雨的声音,也无法掩盖。 许久之后,最终的结果,奇兽将甲虫彻底撕成了两半,守护住了自己作为此处领主的尊严,但它自己也已经伤痕累累。 正当它松懈的时刻,隐藏的二人,猝然发动了袭击,奇兽正中攻势,惨叫之中跌倒在地。 “哈哈,这下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矮子不断拍手叫好,一边又看到了还没有咽气的奇兽,眼中出现了凶狠,说:“干脆将这畜生的兽灵晶也挖出、再把皮剥下来,也能换不少钱。” “闲话之后再说,现在先把它拿走。”高个更知道轻重,当下先朝着兽源走去。 步子刚刚迈出,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已经先一步握住了兽源,轻轻拿起。 “你们吃了我的烤肉,不付本金,利息先交一些,总不过分。”程末观察着这块不规则的闪光晶体,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黄雀”,已经顺理成章。 “你居然……”高个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层,望着突然出现的程末目瞪口呆。 不过下一刻,反而是程末变了脸色,伸手飞速将兽源又扔给了高个,身影如光,飞速跑开了这里。 高个一把接住了兽源,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他和矮子紧跟着就见到,疾行的程末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屏障,又朝着这边跌了过来。 紧跟着,一股腥风袭来,带着嘶哑的哮声,令人心神烦闷。恐惧的感觉,几乎摇曳灵魂,让人腿脚发软。 另一只灵兽出现,看着和之前的奇兽如出一辙,只是体型要大了十倍不止,望着在场的三人,黄褐色的眼中尽是凶狠。 “乖乖,这下可好,黄雀后面还有个拿弹弓的呢!你们把人家的孩子打得半死,它不和你们拼命才怪呢!” 言归暗暗叫苦。 四:天涯共此时 暴雨将歇,扫清了干燥的沉闷,与灰尘的纷扰,大漠之中,居然也有了一种潮湿的清新,让人有了种怀念的舒适感。 荒漠的尽头,三道影子,由远及近,飞快的狂奔着,溅起烟尘漫天,带来沙尘滚滚。疲于奔命的样子,颇为有些狼狈,以至于让人们快要忽略,他们好歹也算是不弱的修士。 “喂,你们两个!”程末跑在最前面,忍不住回头对那两个人喝道:“你们不去找另一个方向逃命,跟着我干什么!” “你小子这话说的没良心,它在后面跟的那么紧,就这一条路,我们再跑到哪去!”矮子一面训斥,一边上气不接下气。 三人的后面,离他们不到半丈的距离,那只巨兽仅仅跟随,死咬着他们不放。这等距离,要是他们敢停下、或者改变方向,被追上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情,因而除了沿直线逃命,也是别无他法。 方才的事情,也真的是险之又险,三人趁着千钧一发的关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仍旧被这巨兽紧追不舍,现在他们也毫不怀疑,如果落到了那只巨兽手中,只怕顷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么跑不是办法!”言归道:“那只灵兽的实力不在寰疏之下,你们现在是拼命狂奔、人家可还是留有余力。如果你不想让我出手,至少得想别的法子!” “这我也知道!”程末又对高个喊道:“把你手中的东西赶快扔还给它!这个关口了,还拿着它有什么用!它难道比命还重要吗!” 高个的听这话,当真是又急又气,心说这兽源一开始就是你扔给我的,现在又让我不要再贪图它,里外都让你占了理,简直岂有此理。 但就算如此,他依然死死握着兽源,真的没有放手。 他们兄弟二人,甘愿冒险深入这茫茫大漠之中,无外乎就是为了它。现在好不容易到手,却还要放弃?而且自己,未必就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纠结的感觉,在心中不断蔓延,是理智和欲望,不断地冲撞,折磨着他最后的信念。 追逐了这么久,却连三个小角色都没有奈何,身后的巨兽已经愈发不耐,张口之中,一道气息忽然出现。 就在程末三人的面前,一道闪光之后,是惊雷乍现,平地之上霹雳而起,团团雷光轰鸣,将他们彻底笼罩在内! 程末跑在最前面,自然也是首当其冲。雷光轰鸣,让他也是大吃一惊,这处雷电,与寻常所见决然不同,荒野之中的凶厉气息,如同回到了混沌初开的本源时代,重新体悟那片远古大地的蛮荒。 想不到这凶兽的手段如此猛烈,程末也是最快作出了反应,周身之上青光弥漫,梅落青焰如凤凰展翅,正面迎向了雷光,生机盎然,如同以大地万物的广阔,迎接了原野内亘古的荒芜。 就算如此,其中的劲道,仍旧将程末的身影震到了一边,身后的高矮二人更是如此,躲开了雷光的最初袭击,他们也各自倒在了地上,颇为狼狈。 就在须臾的疏忽之中,巨兽已经再度冲上,利爪挥动,寒光闪烁,像划开了空间,同时迎击向了三人。 “分散开来,别让他一起抓住!”程末以三尺剑峰硬接了这一招,长剑几乎要脱手而出,按捺下手腕的疼痛,程末的真元再度鼓动,紫光包裹着剑锋,以最强的紫度玄光变化为数十道剑锋,夹杂斩动苍穹的锋刃,同时想着巨兽击去。 巨兽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到了它这个地步,灵智已经完全不输给人类,从程末的剑法之中,自然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凡。不过,力道终究还是太弱了。 而在此时,那高矮二人,也同时打出了自己的绝学,攻击向巨兽,作出殊死一搏。 电闪雷鸣,同时缭绕在巨兽身上,咆哮声中,层层电波荡漾而去,仿佛身处光华雾霭中,让人眼花缭乱。剧烈的声响,人的鼓膜几乎也要碎裂。 仅仅一息之内,程末等人的攻击尽数化为乌有,不过索性他们的攻击本来也不指望真正伤到它,只要争取到哪怕一丝机会能再度逃开也好。 然而巨兽的黄色双眼,露出了人性化的狡猾之色。 就在三人准备重新跑路的时刻,他们赫然见到,原本荡漾而出的雷电波光,赫然改变了方向,重新朝着他们调头而来! 而在身后,巨大的灵兽张牙舞爪,正积蓄着下一轮的攻势。 形势危在旦夕。 仓促之中,程末朝着高矮二人的方位看了一眼,面露决绝。 高个子还没有从震骇中缓过神,忽然发现,一道血红的剑光朝着他汹涌而来,目标就是他的右手五指! 下意识的,他松开了手,想要以此保全自己的胳膊,可是握在手中的兽源,也一同掉了下来。 程末眼疾手快,跟着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了那块兽源上,闪烁的光芒,远远地飞了出去,几乎再也不见。 这巨兽就是冲着这而来的,现在将它扔掉,还能多出一些逃命的机会。 至少程末是这么想。 然而下一刻,连他一起,也不由僵在了原地。 兽源的光芒,忽然停在了半空中,被一只闪电汇聚的巨大手爪,牢牢握在手心中。 巨爪的尽头,连在了巨兽的身上,而它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半步,眼中的嘲弄之色,也是更为浓烈。 电闪雷鸣,彻底轰击到了他们身上,东倒西歪,三个人远远地飞了出去,重重栽倒。 “噗——”程末本身就重伤还未痊愈,再受打击,一口鲜血喷出。再看那二人,也是比他好不到哪去,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而那巨兽,正朝他们慢慢走来,像最终抓到了老鼠的猫,需要先思索如何玩弄这些猎物。 “见鬼的。”言归没想到,才来东域大漠之中,就碰到了这种事,当下准备出手带程末离开。 猛然间,巨兽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它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同时四下张望,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不甘。 但最终,它还是转头离开,化为流光,眨眼间不见踪影。 “这……”高矮兄弟二人相互搀扶起身,对视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关键时刻它会放过他们。 “有人来了!”言归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对程末说。 半空之中,数道流光飞来,落在他们面前,化为几道身影,全都是人类修士,气势凛然,穿着相似的青色长袍,胸前绣着一直灵动的金龙,而看他们的修为,应该是自身带着某件法宝,才能飞行而来。 为首一人扫视过三人,严厉地说:“你们三个,为何会在这里?知不知道这里已经是禁地,我亢龙宗早已发布禁令,不许随意踏入!” “这……”高矮二人对视一眼,面露尴尬,这个规矩他们显然是清楚的,可还是禁不住诱惑,偷偷来此。 “亢龙宗?!”言归大吃一惊,道:“这大漠之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宗派?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本这片荒遥大漠,绝不会有人涉足,现在怎么……” “按照亢龙宗律令,违反禁令、私自踏足荒漠的人,一缕扣除星点三千!若是再犯,彻底驱离东域,不得再踏足,违者严惩不贷!现在,把你们的星玉拿出来,执行惩罚!” 亢龙宗的弟子严厉命令,高个和矮子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得已各自拿出了一块玉佩,通体苍蓝,宛如黑夜苍穹,其中有光芒点点,类似漫天繁星,应该就是所谓的“星玉”。而随着它被拿出,上面隐约浮现出一些数字,亢龙宗的弟子随手一挥,上面的数字顷刻之间就各自少了三千。 “这所谓的星玉、星点,莫不是就是当地的货币?”程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正在思索。 “喂,你,怎么不动?”那亢龙宗的弟子见程末始终没有动作,不耐地催促说。 “我没有星玉。”程末干脆承认,“你说的那种东西,我根本不知情。不过若是你要抵扣,能不能……” 程末话刚一说出口,才想到一件事。 在沉境的一通折腾后,现在他快要没钱了! 原本从北域带出的十几万灵石,路上花了一点、洛峦洲花了一点,最后在沉境花费的最多,单单为了那个灵阵少说也有十余万!虽然期间多少能想法设法赚回来点,可还是入不敷出,现在他各种灵石一共就剩下不到一千! 程末面色不变,心中却是尴尬无比,想着如何可以收场。 但亢龙宗的弟子,一听他这么说,各个如临大敌。 “没有星玉?难道你是裂封派的余孽!” 真元纵横交错,各类法宝齐出,磅礴的气息,牢牢锁死了程末,让他如同陷入猎人刀锋下的孤狼。 五:客路青山外 程末千里迢迢、莫名其妙来到这东域大漠之中,先是碰到两个笑里藏刀、后来又被灵兽追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碰到了几个靠谱点的所谓亢龙宗弟子,不想话还没说几句,又被当成什么“余孽”,被人针对。期间离奇种种,以程末之心智沉稳,当下也有些无奈。 言归更是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亢龙宗?裂封派?老子哪个都不认得!从哪冒出来的这些地头蛇,扯个大旗就敢当虎皮,真当自己是是爷啊!和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干脆,程末我带你杀出去算了,就这几个货色,我还真不放在眼里。反正大漠足够大,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一藏,我看谁能找到咱们!” 言归说的也是实话,眼前这些亢龙宗的弟子,单论修为而言,就每一个绝对比程末要更强,程末现在已经是通源境四纹的修为,放言天地之间,已经不可小觑,更不用说他的真正实力还要更为强大。若他一心要走,这些人谁也拦不住他。 但刚刚到一个新的地点,人生地不熟,贸然和当地势力发起冲突,是否又是一件好事? 况且程末也有自己的思索。 “暂且停住。”一个声音,沉稳异常,插入到场中,像立于土地上的坚实石碑,给人一种踏实的安稳。随后,一个中年人,出现在了这里,如镜中倒影,浮光似幻。 “宗主!”见到他之后,所有弟子立刻恭谨起来,慢慢退到一旁,连身边那高矮二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视线是不是瞟到对方身上,大气也没有出。 “咦?”言归惊奇说,“好强的人,几乎不比沈阔言差了,方才那巨兽应该也是发现了他,方才离开的,不过……” “我叫杨麟,是亢龙宗的宗主,”中年人主动介绍起了自己,口吻平平,态度还算和善,“方才你们,是碰到了灵兽搏夷,它很强,而且只有在大漠的最深处才会偶尔现身,这证明了你们深入了很远。不过那两个人,是从中域而来,也有进入东域的记录,唯独是你,自始至终都没人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何会去往大漠的深处,对此,你能否解释一二?” 杨麟的语速不快不慢,像是在询问,也让人无法拒绝他的问话。 沉吟片刻,程末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话,毕竟像对于这些人,他觉得一味说谎,可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他说:“实不相瞒,晚辈的确是无意误入到大漠之中,所以才没有记录。而在一开始,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来这里。” “误入?”杨麟看不出奇怪,继续问:“那是如何误入的?” “乘坐传送阵的时候,阵法本身出了故障,导致方位出了偏差,我才来到了这里。”程末说。他小心地隐去了部分事实,但说出来的,也几乎没有假话。毕竟没人可以保证,不说假话,那说出来的就肯定是完全的真相。 “传送阵故障?这么说,你是从空间裂隙中掉落出来的?”杨麟终于有了些诧异的表情,一方面还是因为,程末从空间的裂隙中走出,竟然还能安然无恙,他继续追问:“那你出现的地方,又是在哪?” “那处空间裂隙,在我出现后,就消失不见了,前辈不必担忧它会造成别的危害。”程末说,他的回答说着是让对方不必担心,实际上,也是堵死了对方打算继续深挖的可能。毕竟,裂隙消失,也就意味着“死无对证”,对方再无法找到痕迹,也就无法证明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自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对程末来说,现在被人探明了底细,才是更大的风险。 听完他所说的话,杨麟立刻陷入到沉默中,也不看他,目光直视着夜空,显然是在考虑这少年的话语中又有几分可信、几分虚假。 “你小子,心思太深沉,有时候也不完全是好事。这时候要是叔嘉来说,他性情耿直,说的话别人都能相信十分。可轮到你,瞻前顾后,有的没的考虑那么多,总是藏着掖着,落到人家耳中,能信五分就不错了。”言归也是忍不住道。 程末不发一言。 而在之后,杨麟终于开口,不仅是对着程末,而是对着所有人说:“从这里往西,再不用走多远,就能见到边境的城镇,你们去那里,就不再会有灵兽骚扰。”说着,又转向了高矮二人,说:“要是你们再敢胡作非为,立刻逐出东域,听明白了没有?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是。”高矮二人不敢说什么,马上快步离开。不过临走之前,无论是高个还是矮子,都看了眼程末,露出了愤恨的神情。毕竟他们落的这步田地,一半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少年。 “至于你,”杨麟又对着程末,道:“在城镇之中,你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想要留下,可以去亢龙宗的分舵,办理自己的星玉;如果想离开,那就继续向西就是。” “宗主,”就这么打算放过程末,那个亢龙宗的弟子显然有不同意见。 杨麟挥手制止了对方,继续对程末说:“我相信你和裂封派没有关系,但来到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而且我也建议你,如果能离开,还是趁早离开。这里,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说完,杨麟转身,一步跨出,似可横渡星河,转眼消失不见,剩下的弟子,也连忙跟上,重新化为一道道流光,消失在天际之中。 当此刻,只剩下程末一人驻足。 “怪了,真是怪了,这片大漠中,什么原本没有的亢龙宗、裂封派都冒出来了,还有这么多人敢来冒险碰运气。而且,他杨麟居然也到了这里。”言归在回忆中,似乎想起了对方到底是谁。 “哦,你又知道了?总不会又是只记得对方名字、忘了具体。”程末无不揶揄地说,毕竟言归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概说的很详细、一到具体内容就模糊不清,甚至之前连沈阔言就是桂敛锋的弟子都没有回忆起来。 “你是真拿我当老糊涂了?这点事情我还是记得的!”言归气呼呼地道:“他是杨麟,可比沈阔言还要年长,在我知道他的时候,就已经算是在中域小有名气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居然来了这大漠里,而且还成了那什么亢龙宗的宗主。” “或许,他也经历了什么变故。”程末心中一动,想到了沈阔言告诉自己的他曾经的遭遇。强如藏剑谷,在当年也无法独善其身。那么别人,又怎么可能不被影响? 天道有常,强如修士,也无法改变啊。 …… 东方微芒已出,风声轻吟,尘沙渐起,在地面上笼罩了一层泛黄的微尘。程末身披朝阳、顶风冒沙,按照杨麟指定的方向,一直向前。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前面影影绰绰,隐约有建筑的形状,走近之后,方才发现这是一处绿洲,绿草丰美,城镇边有清澈溪水环绕流淌,即便风沙落入水面,也很快沉底,重归清澈。遥望而去,绿意在黄沙的衬托中连绵不绝,城镇也就按照绿洲的方位,一直向前扩展,一眼见不到尽头。这些城镇多为低矮楼阁,一般高度为二至三层,门窗都很小,而且多为紧闭。为了防大漠中的风沙,部分建筑的门甚至直接就是半掩埋的,整体看起来也就更为低矮。 “这些建筑,应该都是新建的,看起来颇有些中域的风格,不过也顾及到大漠的环境,因地制宜地调整了一些。”言归一边说,一边望着四周啧啧称奇。 “难道这就是亢龙宗到来后,才建立的城镇吗?”程末道:“听你之前的说法,似乎对于荒遥大漠中有人的存在十分惊奇,又是为什么?即便这里也是灵兽的居所,可哪怕在延苍山里,也会有像雪封城这样的人类据点,这里又为什么不会有人类涉足?” 在程末眼中,荒遥大漠虽然也算荒芜,但气候的严酷,还比不上大雪山,更没有沉境那般贫瘠,会逐渐有人涉足聚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这就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全靠想当然的脑补猜想了。这可不单单是人类能否涉足的问题,而是包含了更多的事情。”言归说着,探头探脑地,像是在找寻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指着程末说:“好了,果然还在,你朝那里看!” 程末随之望去,立刻见到,就在建筑群中,伫立着一座庄严丰碑,其不算高大,才会被建筑所掩盖,一时无法发现。但仔细看去可以见到,所有的建筑,几乎都是围绕着它而建成,如众星捧月,簇拥它到了最中心的位置,衬托出它的庄严与不凡。 尽管相聚遥远,程末也还是能在那座碑体上,见到大大的“定誓”二字,恢弘的字体,经历了岁月的冲刷,也不会改变分毫。 “那座定誓碑,在曾经,可是意味着一个庄严的宣告,”言归悠悠地说:“过往中域的各大势力与灵兽约定:整个大漠,都归灵兽所有,人类不得随意涉足,否则就是践踏协约,公然视定誓碑、是人与灵兽的尊严与信义于不顾!” 六:霜刃未曾试 “居然是这样。”程末沉思中,紧跟着又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在北域之中,其他势力和延苍山可是没有类似的协定,这也就导致延苍山附近常常有灵兽下山肆虐,威胁过往之人,更不用说雪封城这个前哨基地,不知多少次被灵兽趁着暴雪封城而血洗。 而中域势力居然和大漠的灵兽订立了如此协定、并且双方还真的有心维持,无异于消除了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也能从侧面可以看出,中域的掌控力到底有多么强悍。 而既然这里面的协议如此重要,按理来说,中域不管是谁人也都会小心维持才是,避免真正刺激到大漠中的灵兽。从之前遇到的搏夷就能看出,荒遥大漠的深处绝对是藏龙卧虎,猝然袭击的话,中域必然遭受极大的损失。 可就算这样,也还是有杨麟、有亢龙宗这些人,公然违背了原本的约定,来到这大漠之中扎根落户,甚至就在定誓碑附近修筑城镇,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此地的主人。 期间种种,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真是细思恐极。 “这些人公然在此立城,侵犯原本灵兽的地盘,必然会被那些灵兽视为眼中钉,”言归看了眼四周,无不带着顾虑地说:“他们显然是以定誓碑为界,以西属人、以东属兽。而这定誓碑,本来也是在大漠的正中心,东部尽为水草丰美的宜居地带,那些灵兽失去了这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三言两语,言归就将整个地区、乃至亢龙宗面临的局面,全都分析了出来,也当真是入木三分。 当此时,已经时过清晨,三三两两之人,从城镇之中走出,开始了一天的营生。来来往往,人声逐渐纷嚷,给这处空旷大漠的遥远小镇,平添了些难得的生机。人群攒动,他们的脸上,只有生活的平静与祥和,言归刚刚所点出的残酷,似乎也根本就无伤大雅。 “想得太多,徒增烦扰罢了。”程末摇了摇头,跨步走入到城镇中,虽是漫无目的,但也有条不紊。 “你这是准备干什么?”言归问,“杨麟告诉你最好快点离开,难道你不打算这么做?” “他倒是和沈阔言一样,一方面告诉别人‘胡不如归’,另一方面自己在这待得心安理得。”程末说:“我是暂时不打算回去,你之前说的没错,我到底也还是处于被追杀的局面,不是在沉境躲了多久可以改变的。现在贸然离开东域,就要直接回到中域去,无异于自投罗网,那还不如暂时待在这里,静观其变。左右短时间内,我来到大漠的消息也不会传出去,能安稳个一时半刻,我也是乐见其成。” “这倒也是,不过实际一点,钱的问题你怎么解决?”言归继续问:“我看这里的规矩倒是很古怪,他们既不用中域的华币、也不用灵石,而是用他们亢龙宗自己的星玉、星点。现在你突兀前来,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就连你的灵石都不剩下多少了。” “我听杨麟的意思,只要我去亢龙宗说明情况,星玉也就不是问题,他们一般人正常进入大漠,都要经过这个流程。要说是灵石缺乏,我倒是还有个办法。” 程末一边说着,一件东西出现在手中示意了一下。 “兽源,怎么在你这里!”言归见到程末手中的兽源,有些吃惊,仔细看去才发现,这块兽源只有原本那块的三分之一大小。 “我趁之前那两个人不注意,偷偷在那一大块上掰下来的。”程末偷笑了一下,道:“用它随意去哪里,换个星玉还是易如反掌。” 程末初来乍到,对这个城镇还不是很了解,多方打探后,才问清楚亢龙宗在这里的分舵在哪,几经辗转,来到了地方,却发现他们的门户紧闭,丝毫看不出有人进出的样子。开始程末还以为是时辰太早了,等了半天后,也不见动静,方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正在此时,已经过了卯时四刻,程末听闻城镇之中人声逐渐鼎沸,像是外界有许多人来到这里,声音还整齐地指向了一个地方,如同庙会一般,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那里。 程末心中诧异,随意叫住身边一个卖糕的小贩,询问说:“那边如此吵闹,又是发生了什么?” “你是新来的,连这都不知道?”小贩像是早已见怪不怪,解释说:“这几天正好是亢龙宗的招贤大会,公开招募炼器师进入到他们的宗派中,不论谁人只要经过了考验,都能得到亢龙宗的承认身份和俸禄。现在不论是大漠里的人还是外来的人,都往那边去了,不去真的参加,也想去凑个热闹。” 程末见这小贩眼中的热切,显然那亢龙宗的招贤大会奖励颇丰,难怪会这么吸引人。稍稍思索后,程末微微一笑,也跟着去到了那边。 “你也要去参加?”言归问道。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想找个宗门加入,现在不就是天赐良机?这亢龙宗虽不知底细,但见那些弟子颇有根基,杨麟自己也算一等一的高手,想来宗门之内的修行也不会太差。而且那杨麟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在他这里待着,也可以宽心一些。” 程末脚步极快,不过说话之间,已经穿街走巷,朝着嘈杂处飞快靠近,眼见身边人影渐多,各色人等都不罕见。其中大部分人服饰修长、头戴纱巾,显然是大漠本地生活的人。而还有部分人衣着简练、上面多有花纹、饰品等装饰,显然是从中域而来。 “这么多中域的人,要是都来凑热闹的,可是不少啊。”言归眼看这些人群挤在街道上,宛如一条长龙绵延,热切的氛围无处不在。又听得周围人议论道: “今年的招贤大会又要开始了,不知杨宗主拿出了什么好东西来。” “自然少不了好东西,听说今年的奖励,比去年还要丰富呢!” “别说奖励了,你们再看这阵势,也比去年要严密许多。” “嗨,还不是城外那些裂封派的人闹得,人心惶惶,杨宗主也不得不加强守备。” “就是不知道,今年最后谁能赢到最后。” “别想了,咱们都不可能、大漠里的人,也不可能。多少年了,最后的彩头,都是让那些中域的人赢去了!” “唉,是啊,那些中域的人,来了之后,只知道作威作福,给大漠的贡献没多少,只知道搜罗这大漠的灵物,简直拿我们这当他们的矿场了!不知杨宗主为什么还要年年招揽他们进来。” “嘘,噤声,看,又有一些中域的人来了。” “哦?”程末捕捉到了人群中的对话,稍稍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大漠中的人,相比较灵兽和裂封派,倒是更为厌恶来自中域的人,倒是有趣得很。 人头攒动中,程末忽然注意到另一个情况,停下不动了,并小心地隐到了一边。 就在前面,人群之内站着几个亢龙宗的弟子,将所有人隔绝开来,一个一个审核他们的星玉。通过的人则继续向前,会被其他亢龙宗弟子带去一个地方。显然前面就是招贤大会的参加点,只有通过考核的人才能进入其中。 “糟糕,我现在还没有换取星玉,单单这第一关就通不过!”程末暗自苦恼,身边逐渐传来一阵喧闹,还有人惊慌的声音,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一个人影,骑着一匹高大的灵兽,神色倨傲,冲撞在街道中,丝毫不管四周的人群。索性两边的人反应都很快,也是没有撞伤一个人。但再看着那公子的背影,也是都是充满了厌恶的神色。 这公子看来也是从中域而来,要来参加此次的招贤大会。而他经过亢龙宗的检查时,又生了一些不愉快,他的星玉等证明倒是毫无问题,唯独亢龙宗要求他暂且从坐骑上下来,他怎么也不愿。僵持许久后,才不岔地翻身下了坐骑,让亢龙宗的人将坐骑签到了另一边,自己步行走完剩下的路途。 他随着亢龙宗的人来到一单独房间内,对方示意他暂且在这休息后,就去别的地方了。公子环顾了一圈,见除了一些座椅桌子外,连些茶水和糕点都没有,一时颇为不满,嘀咕说:“唉,要不是父亲和宗主非要让我来这里历练,我才不会过来呢。说什么通过亢龙宗的招贤大会,才能证明我的炼器能力,也不过就是个边远宗派,为什么父亲他们这么上心。我那坐骑,也不知被他们带到哪里了。”言下之意,颇为恋恋不舍。 “这位公子要是有难处,我倒是有个解决方法。” 程末的声音,突兀响起在这里。公子一惊之中,仓促转身,就见到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公子谨慎询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既然公子一不想来亢龙宗受苦、二也舍不得你那坐骑,我倒有个办法,既能让你加入到亢龙宗的消息传回去、又不会让少爷自己受苦,这可不两全其美?” 程末话说的慷慨,但落入那公子耳中,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他直接喝问说:“你说的,又是什么办法?” “我说了,很简单。”程末微微一笑。 片刻后。 程末将那昏过去的公子藏到了一个柜子里,将他身上从星玉到乾坤袋等所有东西统统收走,再确认没有被人发现后,方才松了口气。 “我说,你胆子也真够大的,敢在亢龙宗眼皮底下动手脚,要是被发现,绝对没好果子吃!”言归心有余悸。 “怕什么,反正他自己也不想来,而且我看他的实力,也撑不到最后,我替他去参加,也是正得其所。”程末一边说着,将拿到手的星玉看了一下,发现这公子的星点还真不少。 “乔铭。”从另一边,忽然有人对着他喊。 程末一怔,然后才注意到,手上星玉上标注的名字,正是“乔铭”。 “乔铭!”见对方毫无动作,来人再次喊了出来,程末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立刻转身,见到的是另一个亢龙宗的弟子。 见到程末才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亢龙宗的弟子微有不耐,对他说:“接下来,我带你去第一个考核场所。你既然来自中域,一方面不要浪费这次机会,一方面也要守这里的规矩。不管你以前是谁,我们亢龙宗都对你一视同仁,不会对你有什么优待,这点还希望你能记住。现在,你跟我来。” “好的。”程末随之跟在对方身后。 “呼,真是好险,他要是早来片刻,就真的露馅了。也幸好一开始的引路人和现在不是同一个,要不然,也会看出来破绽。”言归暗自庆幸。 程末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倒不如说,现在的情况,都是他一开始就全部想好的。 也是现在,他就不是“程末”,而是作为“乔铭”,来参加这次的招贤大会了。 随着前面的人,穿过次第林立的建筑,走过一条条宽窄变化的小路,最终,眼前豁然开朗。 七:冷眼窥全局 一处硕大的平台,出现在眼中,白石铺就的地面格外整齐,两旁之中,还汇聚着相当数量的旁观者,想必都是听到风声而来的看热闹的人。平台之中,已经等了一些人,他们或男或女、长幼不定,各自带着不同的气息,位于一张张小桌后面等待着。 见到程末被人领进来,无一例外,这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射到他身上,显然,他们也是来参加这次招贤大会的,那么此刻对程末来说,也就都是自己的对手了。 亢龙宗的人带着他,也来到制定好的一处桌子边,之后对方就离去。程末发现,桌子上已经摆放着一堆东西,颇为杂乱,火石、灵物、鼎炉……还没等他看完,就听到了另一道声音站在场地正中间道: “所有人都已经到来,现在,听我宣布整场的规则。” 场地中央,一个人站在那里,穿着的仍旧是亢龙宗的服饰,然而胸前的金龙,明显比四周一般的弟子要多出许多复杂的装饰,证明他在此处的地位颇高。 “你们既然都是来参加我亢龙宗招贤大会的,那么,具体的情况,应该都已经有所了解,也不需要我再赘述。接下来,就是你们的第一道考验,只有通过了这个,才有进行后面的机会。现在,都能看到你们面前的那枚果实。” 程末闻言,低头也在桌子上寻找,果然看到一枚赤红色的果实,颇为像一些莓类的植物,只是要大上许多,而且也要质地坚固很多,像是石头一般,要是平时见到,程末可真没有把握能直接将它和普通的顽石区别开。 “这是大漠中独有的娑罗树的果实,不算特别珍贵,但对修士的好处很多,不过因为其质地坚固,无法直接被吸收使用。你们接下来的考验,就是用提供给你们的一切,提炼出它其中的精华,在限时一炷香的时辰内,最终谁能提炼出最好、最纯粹的娑罗精华,谁就能得到第二次考验的机会。” 顿了顿,这位亢龙宗的修士继续道:“选择合适的方法提炼材料,本就是炼器师基本功,如果连这也做不到,那还是请各位趁早回去为妙。亢龙宗也不是养闲人的地方,素来是有能者可入之,还请各位好自为之。现在,请开始。” 随着他说完,立刻有亢龙宗的弟子忙不迭地跑上来,搬着一个巨大的香炉,其中燃烧着一炷粗壮的线香,随着时间的流逝,线香的顶端逐渐燃烧成灰烬,一点点落下。 场中所有人,几乎都立刻行动起来,一面拿起桌子上那枚独特果实,一面利用起桌面上的材料,灵石、火晶石、锤子、鼎炉等等,甚至自己带来的工具,全都被操持起来,试图提取出这娑罗果内的精华。一时也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场面异常精彩。四周围观人眼中,也出现了期盼的热切神色。 “这里的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人,却只有唯一一人有资格进入第二轮考核,这招贤大会,也是够严格的了。”言归嘀咕说:“而且上来就给了娑罗果这样的东西,且不说它本身的质地导致很难被提纯淬炼,单单是它稀少这一点,就没几个人能了解它的真实特性,又怎么知道如何选择合适的方法来应对?看来亢龙宗这考验,也真是不简单啊。” “那你有什么看法?”程末将那赤红果实放在手心中不断端详,和其他人不同,他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是根本不在意结果,也像是要等思索妥当后,才能有所决定。 “看法?你用我给看法?”言归似笑非笑,“你个狡猾的小鬼,又有汉方岭简仪在手,现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感觉,恐怕该怎么办,早就都想好了。” “****不离十。”程末说:“在我看来,这娑罗果最棘手的地方,还不是它本身质地的坚固。寻常果实,即便是灵物,皮和果瓤也是分开的,精华集中在内部最核心的地方,只要讲外壳破掉,小心一点提炼,总可以将核心萃取出来。然而,这娑罗果从里到外,竟然都是一般的坚固,毫无区别,几乎就是一整块顽石的感觉。为数不多的精华,一丝一丝地分布在内部各处脉络中,毫无规律可言,如果连这也没有发觉,直接用原本的方法萃取的话……” 话没说完,就听得场中某处,忽然传来“哎呦”一声,一个来参加招贤大会的人站在自己的桌子后,望着手心那已经化为焦炭的娑罗果,还在发愣。想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用习以为常的办法,怎么就失败了。 “嗯哼,就会像他这般,直接失败了。”程末眼看着对方垂头丧气地被亢龙宗的弟子带出,逐渐消失了身影。每人的娑罗果只有一枚,也就是说,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不等时间结束,就相当于直接淘汰。 “看来你是想好怎么办了?”言归知道,程末从来不无的放矢。 “马马虎虎。”程末说着。 场中的气氛,此时已经进行到高潮。虽然有人失误出局,但敢来此之人,无一不是有着几分实力,在这之后,也是不再有人失利。台下之人所见,只有场上不同人各逞所能,不同的手段眼花缭乱,都想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得到最后的名额。 “呼!”烈火燃烧,这是借用火灵晶,所能燃烧出的极限火焰,一个道人大半的修士,将这娑罗果直接投入到鼎炉中,和火晶石放在一起,用烈焰的极热,一点一点淬炼着其中的精华。随着火焰缭绕,肉眼可见的,是赤红色的果实,坚固的外表开始扭曲、变软,一丝丝金色的光彩,从中渗出,又被这道人小心翼翼地取走,生怕掉下一星半点。 “哗啦——”滔滔水声,带来些清新的感觉,随之而来的,让人心情稍许放松。如此火热的场中,一蓝衫女子,也是最为惹人注目,她同样在使用鼎炉,可是与之前的道人就全然不同,手中捧着另一个碗,碗中清水,注入到鼎炉内,之后再用火晶石引火,浸泡在其内的娑罗果,沸腾中逐渐漂浮起来,金色的精华渗透在炉内清水中,被一滴滴水珠包裹,团团而起,看来这水,也并非凡物。 “那水,不会是天一苍泉,这女子难道是来自瑶平天?” “难得啊,想不到亢龙宗今年,连这等奇才都吸引了过来。” 四周议论纷纷,突兀的摩擦声,忽然闯入他们的耳中。 如同是快刀划过坚石,粗糙的声音,刺耳而又让人心中烦闷。众人一同望去,发现场中的另一角一件奇特的事情。 一个黑衣男子,手握一柄黑色的大剑,势大力沉,朝着桌面上的娑罗果不断地切割而去。纵然他势头惊人、动作大开,可落到果实上,仍旧是精雕细琢,极为细腻的手法,每一次经过娑罗果的表面,一些红色的碎屑就随之掉下。 在场之人不觉一呆,没有想到这黑衣男子居然直接用最简单的方式,要去掉娑罗果的外表,直接将它的精华给“挖”出来。看似简单,却也是最有效、同时对操作者本人要求最高的方式。 类似的事情,在场中还在不断上演着,给外人来看,无异于亲眼见到一场好戏。而那亢龙宗的主持之人,留在场中不断踱步,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来参加大会的人,根基实力俱都不错,不论是谁,最终得到了最后的名额,也都能给亢龙宗增添一份极强的助力。 正在他经过一个个参加者身边,向前走动时,无意间,他停了下来,注视着身边的一个人,颇为纳罕。 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到现在,就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想要参加,为什么始终没有动作?要是不想,为什么不直接离去? 兴许又是哪家来的纨绔,只是当过来观光一场,也是毫无参赛的意思。 他这般想着,心中不悦,靠近到程末身边,想要催促他一下。 还没接近程末三尺范围内,他赫然停下了脚步,望着这个少年,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惊人的寒气,正从他身上不断散发出来,只需靠近一时半刻,就像踏入了三九隆冬。 寒意的流转,让这亢龙宗的修士也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他这才发现,程末的左手,握着那枚娑罗果,凛冽的寒气,正从他全身不断散发,将娑罗果团团包裹在内,绝对的零度,将娑罗果的外壳一点点剥落,化为冰屑掉在地面上,凝结成一处处坚冰。 下面的人也开始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困惑中,不免指指点点起来。 “看那少年,他是在做什么?” “好像在用寒气。” “好厉害的寒气,他又是从何而来、修炼的什么功法?” “也可能是他的灵箓很特殊。” “但这是炼器大赛,他一身寒气,又有什么用?” “是啊,怎么也想不出,就算寒气将这娑罗果外壳冰封下来,剩下的精华,又要怎么萃取?” 四周的杂音,逐渐落入到程末的耳中,他却充耳不闻,眼中紧盯着手上的娑罗果。 赤红的果实,在他的寒气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缩小,金色的精华,开始显露出来,但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仅仅是这般,是不足以将之萃取的。 不过。 “谁说,我是要萃取精华了?” 程末心中冷笑。 他的左手,仍旧散发着寒气的同时,紧握着娑罗果。 而在他的右手上,青色的火焰,骤然而发。 细微的火苗,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四周的灵气,不断地向它疯狂汇聚着,卷起刺耳的风声。甚至连他人鼎炉中的火焰,也被吸取了一丝过来。 所有人感应到了他的影响,不约而同,抬起头,将目光注视到了这个少年的方向。 八:阴阳割昏晓 在他手心中涌动的火焰,湛青的颜色,犹如将烈火燃烧到了极致,所能散发出的色彩。而在里面,炙热的波纹,非但没有任何暴烈的气息,反而是如沐春风般,充满了生灵的纯粹。 在聚集着四周的灵气中,青焰的生机,也在不停蔓延着,一时间,在程末身边,仿佛由凛冽隆冬,缓缓步入到三月暖春之内,等待着春暖花开。 “那少年真的是个奇才啊,又是冰、又是火的,他到底修行的哪门哪派的绝学?” “各门各派,都会有些隐藏绝技,这点倒是没什么奇怪。但,他之前用冰将那娑罗果封住,这会又用出火来,是要做什么?” “兴许是和别人一样,打算用火淬炼。” “谁知道呢。” 众人的目光中,程末凝神定气,约莫差不多到了火候,随手一抛,左手冰封的娑罗果,顷刻间高高飞出,被右手直接接住。火焰涌动,坚固寒冰顷刻溶解,娑罗果在火焰的熔炼中也开始一点点的扭曲、变形。 或许当这一刻,仍然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要像前面的人一样,用高温将其中的精华萃取而出。唯有那位亢龙宗的修士,忽然紧盯着程末的右手,从中察觉到一丝不同的气息。 在青焰里面,一种纯粹的元气,正在不断涌动,仿佛初春播下的种子,经历了孕育、生长后,就要茁壮萌发,突破自己坚固的外壳! “嗖——”另一旁,是火焰熄灭的声音,那个道人将鼎炉打开,从中缓缓取出一枚硬币大小的东西,像一块金色的石子,其中有着流动的光辉。他终究是第一个,将娑罗果的精华淬炼了出来。 “收!”另一边,蓝衫女子轻喝一声,鼎炉内的清水,即刻倒卷而起,落入一旁的琉璃碗内,而在其中,一道金色的光华,自动分隔开来,缓缓注入到另一处的琉璃小瓶中,被女子妥善拿起。 黑衣男子,也逐渐停下了动作,将手中的大剑放在了身后,气喘吁吁。面前的桌子上,原本的娑罗果已经不见,剩下的,只有一块金色的闪烁,像绽放的烟花,是娑罗果里的精华,真的被他一点一点,小心剥离了下来。 此刻,一炷香的时间已到末尾,所有人陆续都完成了淬炼,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数金光接连不断,宛如群星闪耀,一时难辨高下。 唯独此刻,浩瀚的风声,忽然从场中一处传出,让众人惊奇之中,将视线全都投入到了那里。 程末的手中,梅落青焰包裹着娑罗果熊熊燃烧,冲天的烈焰,仿佛波涛般连绵不绝。而在其中,夹杂着海量的元气,尽数化作浓郁生机,注入到那一缕金光中。金色的光华,夺目万丈,犹如太阳再临,刺目而无法直视。 所有人一片哗然,不懂得相同的娑罗果,为何在程末的手上,就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势。 答案很简单,因为程末不是在萃取精华,而是在培育! 以青焰聚集生气,催化如娑罗果内,不断浇灌着期内的精华,让其自然萌发而出,所有的纯粹,又岂是寻常的淬炼可以比拟的! 之前他用寒气冰封住娑罗果,就是在尽力保持着它的完整同时,探寻到其内部核心,使得可以在顺应它自身脉络发展的情况下,让它的精华更上一层。 而这,也是在汉方岭简仪的帮助下,才能完成的结果。 不仅仅是萃取,几乎相当于一小步炼制的过程了! “咔嚓!”金色的光华,愈发浓烈,最终将娑罗果那坚固的外壳撑破,露出了完整的形态。 也在此时,那一炷香掉落下最后的灰烬,预示着整场的最终结束。 只是所有人,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他们望着程末的目光,都是有些呆滞。而在这其中,也包括着亢龙宗的诸位,以及一开始主持整场竞赛的人。 “现在,还不宣布结果吗?”程末将手中的金色精华示意给对方看了一眼,言下之意已经一目了然。 在场之中,绝不可能有人比他萃取的精华更好、更精致,毫无疑问,他已经赢得了第一场的比拼。 “嗯,哼,”亢龙宗的修士回过神来,对着程末点了点头,说:“你的手法,的确巧妙,但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淬炼,而是涉及到了炼器提升的层次。”他自然通过程末的动作,也看出了一些门道,知道他或多或少利用了些规则的漏洞。 “阁下这么和我说,莫不是在取笑?”程末淡然道:“所谓炼器,本就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将法宝的品质更上一个层次,自然在基础的选择灵物和淬炼材料本身,就要有所提升。倘若只是单纯将杂质剔除、留下精华,那炼铁的铁匠也能做到,还要炼器师做什么?但凡用一般的材料,不断淬炼、提升后可炼制出上等法宝的,才叫优秀的炼器师。否则一味使用高端品质的灵物,就算炼制出上佳宝物,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又怎么算追求器与物之道的极致?而且,” 程末停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到了第二场考核中,这块娑罗精华,恐怕对我还有用处?” 程末不过三言两语,既点名了炼器的本质、又说明了道理,即便是一同来和他竞争的人,当下也只有心悦诚服。而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亢龙宗修士不觉一怔,心说这少年当真是智谋过人,不知他又从何而来。 当下,他大声宣读说:“现在,这第一场考核,就由这少年——乔铭拔得头筹,各位可还有异议?” 最后一句话,其实问了也白问,程末这一局赢得干脆利落,手段也光明正大,毫无不光彩处,剩下人只有自愧不如,又何来“异议”一说? 见所有人都认可这个结果,亢龙宗的修士也是点了点头,对程末道:“拿上这块精华,接下来和我来,我带你去第二次考核的地方。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再有精彩的表现。” 程末反手收回了那娑罗精华,跟在对方身后。几步之内,绕过众人喧嚣处,走过一处小径,四周逐渐静谧起来。眼看两旁道路渐深,程末意识到,这第二场的考核,倒是比第一场要郑重许多,连原本的围观,也是不许了。 又是不知道,第一场这种擂台的场地,究竟又有多少?自己第二场又要和什么人、以什么方式对决,才能最后取胜。 正在思索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正对着一处幽深的门户,示意他独自进去。程末跨步而入后,两旁的灯火燃起,照亮了四下,他才看清,在这里是另一处宽大的房间,和之前不同,四面都是密闭的,隔绝了他人的窥探。已经有人在这里面,各自在一张椅子前就座。 看着四周似乎无人想来招呼自己,程末也随意找了张椅子落座,等待着之后的发展。 时间缓慢流逝,陆陆续续,这其中又有其他人走入,所有的椅子,大概都被坐满。程末注意了一下,这一场中剩下的人,几乎是方才的一半不止。而在此时,又有一波人走入其中,他们同样穿着亢龙宗的服饰,只是身上毫无灵气的波动,似乎只是一般的佣人。 所有人各自举着一个托盘,对应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将托盘连带着里面的东西交给了他们。 程末也接过眼前的托盘,发现里面除了炼制法宝的一些灵物之外,还有一张特殊的图纸,上面所绘制的,像是一个特殊的球形法宝,而其中密布的灵纹灵印,仅仅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各位,你们眼前图纸上的东西,叫做‘浑天球’,是我亢龙宗常用的一种法宝。大漠之中,灵气贫瘠、气候干旱,出门在外,只有用这个护体,才能维持长久的行动。” 一道声音,突然在此地出现,所有人四下张望,却没发现说话的人。程末直接认出,这分明就是杨麟的声音,然而此刻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之前你们淬炼的娑罗精华,也是炼制这浑天球中至关重要的一件法宝,接下来你们第二次考核,也很简单。”杨麟继续道:“按照给你们的图纸,谁能将浑天球炼制出来,就算成功。方法我不加限制,但所用的灵物,只能用包括娑罗精华在内提供给你们的那些,不得掺杂其他。而先炼制出来的前五个人,才有资格来见我,进行你们的最后考核。” 话音刚落,所有人不约而同,立刻拿起了那份图纸,仔细地端详起上面的细节和步骤。 “这杨麟弄得故作玄虚,倒是环环相扣,够严谨的。”言归知道,在前一个阶段娑罗果萃取得越好,这一阶段也越有优势,杨麟等于用最简单的方法,全面考核了所有的炼器师。 不过他也是不担心,程末首先炼器功夫已经足够,再加上有汉方岭简仪的帮助,已经可以炼制注玄法宝。此刻又是单纯比快,估计在场中没几个可以超过他。 程末也的确如他所想,在看好了图纸上的要求后,很快在娑罗精华上刻印下了符合的灵印,之后在汉方岭简仪的帮助中,也不过三下五除二,就基本完成了初步的炼制。这个所谓的浑天球,也还不过初级的注玄法宝,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难题。 再看场中,几乎所有人都还在闷头苦干,完全顾不得其他。 程末悄悄松了口气。 也在此时,一道凌厉的风声,忽然在场中传出。 程末猛然回头,分明看到,在不远处另一个人的手中,一个完美的浑圆球体,正在他的手中漂荡不定,浮动的光华,映衬出了对方脸上,那得意的神色。 九:举头皆遥望 剧烈的声势,显而易见,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而在他们都将目光投射过去后,方才发现,那率先炼制成功的,是一位老者,白眉长须、气息内敛,在他的手上,灵印翻飞到达了一个炉火纯青的程度,体现了他在炼器一道上高深的功力。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个老者,失声说:“他……莫不是柳随?怎么来了这里!” “什么?齐景门的炼器师柳随?” “他不在灵央天,却来这大漠做什么?” “是啊,区区亢龙宗的招贤大会,难道就这么有吸引力,让他直接到这里?传闻中他可是能够炼制名灵法宝、差一步就可以修成神器师的人啊!” “唉,有他在这里,我们八成是没希望了。” “是啊。” 听着周遭的议论纷纷,老者柳随脸上的得意之色无法掩盖,傲然立于当场,将自己炼制的浑天球高高举起。而在一旁,亢龙宗的人随之到达他的身边,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是作为第一个完成的人,去准备下一场的考核。 “齐景门……呵呵呵,有意思。”言归暗自笑着,说:“想不到在这里,居然遇到了齐景门的人。” “不会又是你的故人?”程末心说言归认识的人还真不少。 “这倒不是,齐景门中的确有我的一些故交,但他柳随,我的确从未听说过。”言归摇头说:“灵央天的齐景门,在中域也算颇有底蕴,尤为擅长炼器术,他柳随号称名灵的炼器师,也必然有两下子。不过,我倒觉得他碰到了你,也不一定可以讨到好处去。” 言下之意,言归还是很看好程末的能力。 程末对此不置可否,手上的动作,却特意慢了下来,一直等到又有两个人完成之后,他才示意自己结束,作为第四名进入了第三轮的考核。 既然因为柳随的节外生枝,已经被别人先抢了先,那么自己再想着一鸣惊人,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不如低调行事、不惹人注意的好。 拿着自己刚刚炼制的浑天球,跟在了亢龙宗的修士身后,程末不多时又来到了另一个房间,见前面三个人已经到了里面,这里却没有桌椅板凳,所有人各自站在一角,彼此防备一般不会靠得太近。唯有柳随一个人站在最前面,仿佛在暗示着他在这里与众不同的地位。 程末进来后没过多久,第五个人也跟着进入了这里,随后,程末听到身后的大门“咔嚓”一声关上,在此之内,除了这几人之外,仿佛就再无其他。 “这算怎么个意思?都关在了这里?”言归疑惑说:“总不能让你们就在这像角斗士一样自相残杀,最后谁活到最后,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别瞎猜。”程末无语道。他心说这招贤大会好歹也是招揽炼器师的,怎么会这么简单粗暴。 “各位千里迢迢,特意为了这招贤大会来此,当真让我这小小亢龙宗蓬荜生辉,我杨某人在此先谢过各位了。” 随着这道声音出现,在场人才注意到房间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屏风,屏风后面,杨麟缓缓走了出来。 见亢龙宗宗主居然亲自过来,场中之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纷纷行礼。柳随倒是不卑不亢,随意对着杨麟拱了拱手,礼数周到、也不失自己身份。毕竟他是个早已成名的炼器师,无论到哪,也都是座上宾的身份。 杨麟望着柳随,淡淡说:“想不到以柳老尊贵之躯,也甘愿屈尊来此,晚辈这里斗胆请问一句,柳老是为了什么在此时离开端木家,特意来这荒芜大漠中我这偏野小派受苦遭难的?” “杨宗主过谦了,多年来,你在大漠里将这亢龙宗打理得井井有条,门下奇人异士众多,更是数次以一己之力,对抗大漠灵兽,作为最坚固的屏障保卫了中域的平安,这点中域同僚皆有目共睹。至于我,呵呵,来到这大漠中,当然是另有所求,东域大漠灵宝众多,兴许能找到几件对我也有用的,到时候拿回去给少主多炼制一些好东西,也算是我尽职尽责。”柳随说。 “哦,原来是这样。”杨麟说:“护卫中域,却是愧不敢当,只是尽了杨某人分内之事。至于柳老是想要一些灵宝,直接和我说就是,晚辈自然可以帮你准备周全,何必委屈柳老,特意来参加这招贤大会、还要进入亢龙宗当上一段时间的炼器师,毕竟我这偏僻小庙,唯恐装不下您这座大神。” “这却不必,我是来寻灵物,不是来讨要,一切按照规矩来就是。何况我此次前来,只代表我自己,杨宗主不必顾虑太多。”听出了杨麟话里有话,柳随仍旧说。 “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杨麟和中域的关系,好像有点微妙啊。”言归说。 这点不用言归提醒,程末自己就能看出来。无论是对柳随的恭维还是他自身,杨麟都在刻意拉开距离,生怕和对方扯上关系一样。 不知他这么警惕,又是为了什么? 沉思中,杨麟已经停下了和柳随的叙旧,目光再扫过剩下四人,等看到最后的程末时,明显停了一下,是认出了这个少年,不过却没有与之搭话。 等到最后,杨麟方才开口说:“五位已经来了这里,那么,这最后一场的考核,现在也就开始。” 随着他一言发出,他身后的一道门户,豁然洞开,外面是苍茫大漠,呼啸风声卷席着滚滚黄沙,不断向着室内灌入,仓促之中,众人立刻掩住口鼻,避免吸入灰尘。 “这最后的一场考核,也是很简单,六个时辰内,还请各位前往这大漠深处,各自寻找合适的灵物,再回来炼制一件法宝,等我试用过后,威力最大的那一件,就是最终的胜者。” 看着五人听到这个要求,还都有些发愣,杨麟微微一笑,继续说:“众人皆知,这广域大漠,本来是禁地,我亢龙宗三令五申,凡是进入东域者,切忌私自前往大漠深处,违者严惩不贷,原因就是那大漠之遥的众多灵兽。然而各位既然身在此处,之后又都想留在亢龙宗,若说一直不和那些灵兽打交道,也是不可能。何况亢龙宗盛产的灵物,也多出自那里,各位这一场,就看看你们的运气还有对大漠的适应力。对了,前往大漠深处时,千万记得带上你们刚才炼制的浑天球,我之前说过,荒遥大漠里,那浑天球可是必备品,现在,如无异议,各位就请。” 杨麟说着,对着那面向苍茫黄沙的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所有人这才知道,杨麟这是存的什么心思。亢龙宗本身地处大漠之内,常常受到灵兽袭击,要是他们本身没有对抗灵兽的手段,留下来也是累赘;而另一方面,大漠之中多有灵物,想要发现它们,也极为考验所有人的手段,可要是连这都做不到,那留在大漠里,也是毫无用处。 更为重要的,浑天球是在大漠之中极为重要的辅助,他们自身的浑天球,也都是自己炼制的。也就是说,如果前两个环节有人是蒙混过关,那么到了大漠,也会因此而吃大亏。无怪上一个环节里,杨麟只要求速度、而不考验他们炼制的浑天球质量。 杨麟其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干练,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么久不见,他杨麟修为没强多少,心眼却多长了不止一个。”言归忍不住暗骂道。 在杨麟说完之后,柳随一马当先,率先冲入大漠深处。剩下的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下定了决心,也立刻跟上。 程末也纵身上前,跟着离开了这里。 不过在出门的刹那间,他忽有所觉,下意识回头一看。 杨麟那双瞳孔,漆黑如墨。 “他在看我。”程末道。 “嗯?正常啊。”言归随意地道:“要是我,头天晚上在大漠里碰到个来路不明的人,第二天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我也会多看他两眼。” 不在意的口气,像是对这件事好不上心。 “也许。”程末附和说。他也希望只是自己多心了,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 十:他心自然明 一入大漠,五个人影立刻散开,任由程末如何寻觅,也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 毕竟时间有限,连从大漠中寻找灵物、到带回去炼制法宝,一共只有六个时辰,看似有着半天的时光,然而这点时间转瞬即逝。不论是谁,也不敢耽误个哪怕一时半刻。 和他们四人相比,程末反倒是最为不紧不慢,直接被落在最后,仿佛他一开始就不把最终的考核放在心上。 不过当然,他已经有了打算。 “这最后的考验,也真是有意思,随意炼制法宝,杨麟作为最后的考官试验威力,那看起来,要是炼制的法宝能符合他的喜好,也是占了很大优势了啊。”言归道。 “所以,还请你告诉我,杨麟他自己的法宝又是什么?”程末询问说:“你还记得他,证明就算在曾经他不是你的故友、至少也是泛泛之交,那么,他到底用什么法宝,也能告知一二。” “原来你打得是这个心思,那我就告诉你——没用。”言归摊手道:“杨麟这家伙,从来不用法宝。对于灵阵、炼器和筑丹,任何妙法,他也同样都有所涉猎,不论任何法宝,随意使用,也是信手拈来,所以他自己从没有特定的法宝。嗯,所学驳杂这点倒是和你很像。” “但我可是专一只用剑,其他的法宝,也几乎从没用过。”程末说:“既然如此,我不如继续炼制一把宝剑,毕竟迄今为止,我也只有炼制三尺剑,算是唯一一次完整的炼宝经历。” 程末本身兼顾多门、妙法的知识底蕴极为丰厚,然而实际操作经验却很少,故而炼制自己所熟悉的,也更为稳妥。 “不管你打算炼制什么,现在最好都给我抓紧了!”言归催促道:“时间不等人,就算你有万界索骥图,想找到合适的灵物也没那么容易。而且这绿洲旁边的灵物早就被人先挖走了,你想找到好东西,还得像那四个人一样,深入大漠!” “这个我自然知道!”程末说完,也不再耽搁,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大漠的更深处直接掠去。 …… 如言归所说,即便他有万界索骥图作为辅助,想要在茫茫大漠之中找寻到合适的灵物,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灵气稀薄处,常常有灵物出现,然而这些灵物所藏的地方还极为隐秘,即便在万界索骥图上,也很难直接看到。其本身的品质、特性还各异,在找出来之前,也很难判断出到底是什么,常常费力许久,才发现它对自己毫无用处,相当于白忙一场。 程末在沙丘下挖掘了许久,望着手上的那截灵树数根,又重新将之埋了回去。这种东西,用来制药或许不错,但对于炼器,却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程末轻轻缓了口气,说。 “再差不到半刻钟就到了。”言归提醒说:“那四个人,你也不要小看,特别是柳随,对于高级炼器师来说,鉴赏、寻找灵物本就是家常便饭,更不用说找到后还要再炼制,他柳随经验胜过你、手段胜过你,单拼炼器,你是没什么机会的。你要是想赢他,只能寻找更高级的灵物,从源头胜过对方。” “这个我自然知道。”程末休息好了,起身准备重新寻找。一道微风,以他自身为圆心,向外发出,吹走了外围的风沙,又汲取了一些元气环绕在他的四周,既保持了洁净、又节省了体力,正是他所炼制的浑天球所为。杨麟说的没错,在这大漠之中,有了这等灵宝,的确可以轻松许多。 程末又一次拿出了万界索骥图,开始继续观察。忽然间,他有了一个奇特发现。 就在他身边附近,原本一无所有,现在却有一处痕迹,在朝着他飞速靠近中。 程末心神一动,飞快躲离了原地。 “轰!”沙尘四溅,冲击的声音伴随着嘶吼,从地面下赫然跃出,一个庞然大物,托着沉重的身躯,速度却丝毫也不慢,一双利爪朝着程末直接抓来,两只眼睛极为小巧,却透露着极端的狠辣。看似像一只老鼠,但完全不是寻常老鼠可以比拟。 “呵,沙鼠么?这种灵兽完全适应了大漠的环境,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的样子。本身虽然不是吃肉的,但领地意识极强,看来是拿你当入侵者了。”言归说。 程末望着那一对飞速袭来的爪子,眼神微凝,手腕翻动,“叮当”连声,三尺剑锋刃下,对方的攻击都被他挡了下来,而那对爪子当真异常坚韧,在他的攻击中居然毫发未损。而程末自身,反而被震入地面上,重重落下。 心中暗自纳罕,程末心说这沙鼠真是力大无穷,自己的体魄硬撼居然还能落入下风。沙丘之内,包裹着自己的身体,逐渐下限,地下还有另一股力量,不像是要把他拉下去,更像在推动着旁边的其他沙丘,要直接压在他的身上将他活埋。 眼看自己的身躯之上的沙丘越来越重,而那只沙鼠也再度冲来,程末身体不动,极端寒气团团而出,将周遭彻底化作冰封之国。沙丘尽数被冰冻在了一起,也就自然停止了移动,再也无法发挥任何用处。而踏在坚冰之上,沙鼠猝不及防,瞬间失去了平衡,失足跌倒,还在冰面不断划动。 就在无法控制方向的沙鼠面前,它再度发现,那个少年已经站在了自己必然经过的地方,下意识的,它长大了嘴巴,狠狠朝着程末咬了过去。 而忽略了在程末的手中,那柄长剑的锋锐光华。 “咔嚓!”瞬间斩落的声音,沙鼠那对尖锐的门齿磕在程末的剑上,被直接斩断。沙鼠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狼狈地向着一旁滚去,回到了沙丘中,疯狂地挖掘,试图逃走。失去了门齿,对它算是受伤,但还不足以致命。 而程末只是接住了那枚断齿,任由对方离去,也没有阻拦。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言归询问道。 “找不到灵物,这也算个补偿。”程末抛起手上那截白玉一般的断齿,又飞快接住,说:“沙鼠的门齿在灵兽多年的磨砺淬炼下,外表坚固、内有韧性,比一般玄铁材料都要强许多,拿来炼器就算不当主灵物,作为辅助,也是极为不错。” “这倒也是,不过,你还是抓紧,这样下去,也照旧不是没找到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不是?” “那是自然。”程末将它收起后,再次开始自己的搜寻,借着万界索骥图,沿着一些灵气特异分布的方向逐渐,一路上,偶尔也遇到过几个还算不错的灵物,有些被程末纳入怀中,另一些则被他放弃。 但找寻许久,终究还是缺了一件东西,让他无法满足。也就是可以作为法宝的支柱,在最为核心处可以直接刻印灵印灵纹的所在。 如果缺失了这一部分,整个法宝,也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根本无法成型。而上佳的核心,也直接影响着整个法宝的品质。 像是程末的三尺剑,最为重要的核心,就是桂敛锋原本的宝剑残骸,这从根本,就已经胜过了天下间大部分法宝,才让它锋利无匹。 对照着万界索骥图,程末猛然发现了一件事,在地图上的一点,存在着一道极为凝练的元气,像是一把直冲云霄的宝剑,分外显眼。 程末立刻朝着那边掠去,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座山丘,光秃秃的山峰上,还没有太多的黄沙,褐色的土壤已经裸露出来,在风的吹打中一点点消逝。 而山丘顶端,程末停下了脚步,直视着眼前的参天巨木,眼中露出了热切的神色。 大漠之内,像这类高大的植株极为罕见,但凡出现,证明它肯定有不寻常之处。就像眼前这颗大树,树宽数围、枝干茂盛,高大的树冠直拔苍穹,而顶端最高、最尖锐的那段树梢,在阳光的照射中,甚至出现了琉璃色的光泽,宛如一段精雕细琢的工艺品,被人为放在了这里。 “哈哈,好啊,一般的树木,基干都在数根,可是这棵树却反其道而行之,所有的精华,都去培育那最顶的尖端了,不知它长了多少年,这么天长地久地培育,必然不同凡响。你要炼制宝剑,那它当作法宝核心,也是再好不过。” 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灵物,言归的喜悦也是溢于言表。 不过很快,他就再度感觉到了什么,程末也是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现了,方才叹了口气,说:“想不到,好不容易发现的东西,也没这么容易得手。” 在山丘的另一边,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面容苍老,身体却还算挺拔,正是柳随。 “呵呵,真是凑巧啊,年轻人,”柳随咧嘴一笑,苍老的面庞上,看不出他是真的开心,还是皮笑肉不笑。“本以为在回去之前不会碰到,想不到却在这里相遇。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 “既然有缘,前辈不如承我个情,将眼下这个灵物,让给我如何?”程末只是嘴上应付性地说了下,心中则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答应,所以拖延时间在考虑对策。 果然,柳随摇了摇头,说:“这恐怕不行。” “看,我就说,这截树枝怎么也算个宝贝,哪个炼器师也不会让出去。”言归道。 不过,柳随给出的理由,出乎他们的意料,“若在平时,这件灵宝,我的确可以让给你。” “那现在为什么不行?”程末听不懂对方的玄虚。 “有意思的是,让和不让的理由,都是同一个。”柳随笑了下,用手指着程末道:“因为我很欣赏你这个年轻人。” 程末一怔。 “在第二次考核中,你拿出的娑罗精华,几乎是剩下的人当中最好的;你炼制那浑天球的速度,也是最快的,只是碰巧被老夫抢了先;哪怕到了现在,你居然能和老夫看上同一件灵物,这般慧眼,简直不是你个少年可以拥有,像你这么有潜力的人,可真的让我很心动啊。” 柳随意味深长地说。 “我去,这个老滑头,倒真是够奸诈的,居然都被他发现了。”言归暗道不好。 “说实在的,剩下那三个宵小,我根本看不上,唯独你这个年轻人,在最后的考核中能给我一点威胁。而且,我也能看出,对眼前的这可灵宝之树,你是真的十分渴望。这样一来,你说,我可能放手,纵容一个潜在的威胁吗?” “那如果晚辈要强拿呢?”程末冷冷说,劲透双手。 柳随哑然失笑,说:“你可以试试!” 柳随不仅炼器术极强,而且自身的修为,也到了通源九纹,远深厚于程末,就算他并非专修战斗,也不是程末可以比拟的。 但程末一开始也没想和他硬拼,直接用元景神灵术等神通,一方面缠住他、另一方面直接拿了灵物就走,才是上上策。 考虑妥当,只差最后的决断。 “喂,你们两个,一老一小,是什么人?不知道这片地界,都是大爷的领地吗?” 一道声音粗野地打断了他们,大声喊叫说。 程末和柳随同时看到,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杀机四溢,要说他们是沙漠强盗,也是毫不为过。 而为首的人,偏偏喊出了一个还算正经、又威武的名头: “我是裂封派的堂主——龚自远,你们一老一小,都给我报下名号!” 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十一:无心处寻常 “裂封派?”程末皱了眉头,不解其意。 从他刚来这里时,被亢龙宗怀疑是这所谓“裂封派”的人,立刻就被对方所警惕。而他初来乍到,到了现在也还是不明白,裂封派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在这大漠之中又代表了什么角色?和亢龙宗之间又算是什么关系? 一个个疑问萦绕在心头,让他不明所以。 柳随也是面露诧异,同样不知道这亢龙宗又是怎么回事,不过习惯性的,他还是对着那些人拱了拱手,又继续说:“各位朋友,老夫柳随,刚来这大漠中不久,此番之所以前来,全是因为参加亢龙宗的招贤大会,无意中惊扰,若是各位有心,还请行个方便,我……” “什么?亢龙宗!”对方却根本不听他们解释这么多,一听到“亢龙宗”三个字,直接就像是戳了马蜂窝,瞬间炸开,龚自远面露凶意,指着二人大声道:“他们都是亢龙宗的人!现在就杀了他们!” 其实不用他多此一举,在他发话之前,两旁的人就都已经冲了上去,喊杀声震天。 “我靠,这群人真是……不废话啊。”言归吐槽道:“说动手就动手,也真是干脆利落,深得强盗的精髓。要是一部小说里所有反派都这么干脆利落,那部书肯定没什么看头。” “那只能说你看得戏曲太少,而且,我碰到过的对手里,天残地缺就曾经一样的干脆!” 程末说话之中,居然回想起了经年之前北域中曾经的敌人,而现在,他也比当初要强大了许多。 呼啸的声音,一道刀光如怪蟒出洞,朝着他诡异缠绕而来,刀气的撕扯,如无数把锯子在疯狂切割。而另一面,则有一只猛兽扑面而来,浑身斑纹,仿佛一只土黄色的豹子,凶厉的气息,倒是仿佛程末面对的,是荒野中的兽群,将他淹没在内。 而另一边,柳随面对的,也是类似的情况,团团被围困的二人,几乎见不到任何脱身的可能。这些裂封派的人,不仅招式老辣凶狠,彼此配合也极为娴熟,攻势衔接得天衣无缝,像是不止演练过成百上千次。 劲力涌动,如磐石坚固,不可动摇,程末周身之内,如跨入虚空当中,十方当前,气息湮没,再也察觉不到他的任何痕迹。那些凶猛的攻势,结连绕过他的面前,没有任何一道能真正击中于他。 当前之间,所有冲向他的人都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这少年又是用着怎样诡异的手段避开了攻击。随后,以他为中心,虚空之中一道屏障,骤然扩散而出,如落入河面中的一枚石子溅起的波浪,让整个空间都颤动不息。最前面的几个人躲闪不及,直接命中下,纷纷倒栽葱一般狼狈跌出,滚落到山崖之下再也消失不见。 突破到通源四纹,不论是真元的浑厚还是对于神通的掌握,程末都再上了一个层次,完全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而各种力量,现在几乎都被汇聚到他的灵箓之中,为他所用,也可看出这是九真中经飞文的神奇。 “不好,堂主,这小子扎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一开始就看出柳随的修为强、程末弱,故而一开始包括龚自远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先去对付柳随,只剩下小半人来对付程末。哪知道方一动手,就吃了个大亏。 龚自远心中一惊,转头向着程末那边看去,就这须臾的时间,程末已经再度打倒数人,以他为中心,凭空生出了数道漩涡,滚滚向外卷席,但凡接近之人,无意不被吸入其中,又东倒西歪地被甩了出去。 被程末那边分了心,柳随这里,攻势也就随之缓慢了下来,原本龚自远全力而为,彻底施压向柳随,而柳随为人虽不擅战斗,自心口之处一块奇特的阵图出现,结连化为一个个光圈,首尾相连,将对方的攻势尽数化解了下来,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而发觉对方攻势的疏忽,柳随眼中一亮,阵图再次变换,雄浑的真元不断注入在内,光芒闪耀中,将他全身都覆盖住了,趁着这个空档,朝着远处的天边远远飞了出去。 末了,他苍老的声音,还从天边传来—— “这位小友,老夫先走一步,还等你按时归来,完成考核!” “妈的,这个老滑头,居然被他钻了空子。”眼看柳随趁机脱身,剩下的人都围到了程末这边,言归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倒是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程末沉声说。对于柳随这种炼器师,什么也没有先完成自己的“使命”更为重要,而这最后的考核时间本来就有限,他肯定也不愿意拖延而丧失自己的机会,自然会想尽办法离开。 “小子,那个老头既然跑了,你就留下来给我偿命!”龚自远在手下的庇护中一马当先,所挥动的拳头,如一座山峰般朝着程末砸了过来。程末手腕轻动,三尺剑出鞘,硬是迎接了上去。 金石交击之中,程末连退数步,握着长剑的手也有些颤抖。这龚自远不愧为裂封派的堂主,修为当真深不可测,按程末的估计,对方恐怕已经是通源七纹的修为,方才一下,如果不是自己本身体质极强,恐怕已经受伤。 而更为惊讶的,还是龚自远本人,他只觉得手背疼痛不止,低头一看,一道血痕缓缓渗出,只是一下,他自诩金刚不坏的拳头就受了伤,那把长剑的锋利当真是出乎意料。而同时,方才一拳对方居然还硬是承受了下来,对拼之中只感觉那少年的体内似乎还隐藏着另一股力量,随时要冲出体外。 惊怒之中,龚自远挥手招呼手下道:“快!这小子真不简单,一起上!” “来得好!”程末冷哼一声,长剑挥出,道道青光闪烁,点点而落。众人下意识抵挡后,却只感觉到,全身触及处只有极致的刺痛。低头一看,青色的火焰沿着全身攀援而上,熊熊燃烧着。这火焰不仅炙烤着他们的身体,连同生机也在飞速流逝,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 惨叫声接连不断,裂封派的人转瞬之间就伤亡惨重,而梅落青焰吸收了他人的元气,自身愈发猛烈,瞬息化为滔天燎原烈火,更为迅疾地向外扩散。 “快,不要接触这些鬼火,抵挡住他!”龚自远看出了程末招式的门道,当下又将手下喝退,与数人一起,打出了一个印诀。彼此的真元相互连通,化为一个无形墙壁,将梅落青焰阻挡在了外界,再也无法踏前一步。 程末眼中一闪,却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找到了应对的手段,而在同时,自灵台中光芒涌动,刻印着四道灵纹的广界钟出现在身后,第一道寒冰灵纹绽放出异彩,青色的火焰陡然消失,而其中吸纳的充沛元气,则仍旧留在外界,以其为基本,寒气化为冰封万里的苍茫大雪,寒风呼啸,在这广阔大漠之中,尽数化成冰原。苍茫白色,也将裂封派的众人覆盖在其中,刺骨的寒意,让他们不断打着哆嗦,不仅仅是血液要凝固,连没运转一个念头,都开始僵硬无比。 “喂,打起精神来,千万别中了招!”龚自远看到自己一些手下已经昏昏欲睡,知道他们一旦睡着,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当下将他们大声喝醒。同时,真元四溢,他用自己绝对深厚的修为,硬生生将程末的万里冰封撑破,再次冲到程末面前,威势之盛,连程末都不得不再次退避三舍。 程末手中的长剑,再次握紧,别人还好说,唯独这个对手,还真的很难对付。 广界钟上,那第二道剑纹,铮铮之声,带来惊天的战意,如汇聚了千军万马的声势,尽数在程末的身后,带来无穷的战力。 他的一剑,再次斩出。 是耀眼的光华,还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然后,轰然炸开! 电闪雷鸣,如暴雨前夕,浓重聚集的乌云,骤然爆发。以夺天裂地之威,自掌握大道的至高刑罚,荡平洗涤大地的罪孽! 这等攻击,却也不是程末所为,自天空而发,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尽数暴露在雷光之中。 闪电交织,世间尽数化为白茫茫一片,刺激得人几欲失明。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大地颤抖,也将耳鼓几乎要撕扯碎裂。毁灭的威势下,无人可以幸免,最终只剩一片狼藉。甚至连龚自远都无法幸免,化为焦炭的一片尸体,在地面上紧挨着彼此,几乎无法辨别。 一个庞大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经过这里。它黄澄澄的双眼,像是一对灯笼,审视着这些闯入它领地的人,眼中,却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 想来一般人,打死了骚扰自己的苍蝇,也只会觉得厌烦,而没有任何快感。 残酷的视线在地上扫过,它忽然有一些发现,顿了一顿。 地面上,一个东西,反射着光芒,像是在召唤着它。 它面露异色,想不通还有什么能在自己刚才的攻击中幸免于难,带着好奇心,它试图将之捡起。它的爪子锋利且巨大,这时候却十分灵活,一下子将那件东西灵巧拿起,递在自己眼前。 按它所见,这是一把所用的宝剑。 遽然之中,眼前的宝剑,发出了龙吟般的鸣颤,朝着它的一只眼睛直接刺来! 仓促之中,它飞快闭上了双眼,可这把剑仍旧擦过它的眼皮,带出了一道血光。 惨厉的嚎叫,震动天地,虽然它避免了一只眼失明的命运,可吃痛的感觉仍旧让它惊怒不已。 勉强睁开眼睛,它所能见到,是那把宝剑,如有灵性一般,朝着一个人飞快掠去,而那个本来应该死去的人,这时候早已跳起,朝着远方飞快逃走。 盛怒之下,它朝着那个背影怒吼一声,雷鸣滚滚,正巧击中了他的后背,将他远远击飞了出去。 程末落在山丘上,狼狈爬起,回头望向已经逼近到自己眼前的那巨大身影。方才之中,他凭借自己出色的体魄才没有像龚自远他们那般直接咽气,之后又是因为梅落青焰不断恢复着身体,才有了寻机逃跑的能力。 可仓促之中,仍旧无法完全复原,像他的一条胳膊,依然带着烧焦的伤口,鲜血不断滴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渗入黄沙之中。 “我该怎么说,你这运气也太……找个灵宝罢了,先是遇到柳随、之后又是那些裂封派,现在真是冤家路窄,又碰到它了。”言归望着步步逼近的搏夷,无奈道: “还是看我,你是希望我直接带你逃走,还是想将它剥皮抽筋、也变成你要的‘灵物’?” 十二:身在此山中 程末一步步后退,仍旧无法阻止搏夷的步步紧逼,黑色的瞳孔中,深邃不可见底。 像那一株灵树,自然状态下,几乎不可能生长到那种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它是有意栽培的,而且一直受到精心的护育。显而易见,眼前的搏夷,恐怕就是它的培育者,相当于自己无意之中,又闯入了它的领地。 这的确算自己的倒霉之处,不到两天的时间,同时遭遇一只强大灵兽,程末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青襄法罗盘用得太多,冥冥中消耗了自己的运势才会如此。 但已经到了眼下,再说这些废话都毫无用处了。 搏夷愤怒的眼光,带着眼边渗出的血迹,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就要将程末撕碎一般。 程末抬起手背,擦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鲜血,看来事到如今,还是要让言归再拼一把了。 双手握住剑柄,弹指之间,真元滚滚而出。 对于程末的举动,搏夷熟视无睹一般,几乎还带着丝淡漠。它走到眼前,前肢双爪寒光闪烁,夹杂着锐利的气息,仿佛是闪电凝聚成了形体。 不过忽然中,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望着程末,凶狠的黄色双眼,第一次出现了疑惑的神情。 “你——” 这是一只灵兽发出的声音,它那不输于人类的灵智,分明是要询问他一些事情。 程末心中一动。 “想不到,竟然会如此。”场中,突兀出现了第三人的声音,一道身影缥缈如空,立于不远处的山丘之顶,静观眼前。 搏夷大吃一惊,转过头来,看向对方,疑惑之中又带着怀恨,再看了一眼程末,露出不甘的神色,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朝着远方飞奔离开。 “这搏夷,修为越强、灵智越深,顾虑反而越来越多,再没有当年之勇了。”杨麟摇了摇头,抚摸着身边的那棵灵树,感慨说:“它就连辛苦栽种的灵宝,现在都弃之不顾了。” “前辈你……”程末站起身来,朝着杨麟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真的是想不到,杨麟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替他解除了危机,这难道不算违背了规则吗? “你别看我,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至于那搏夷,也是自行离开的,我根本什么也没做。”杨麟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碰到那搏夷,也算你倒霉,连护体的浑天球都破了,这和其他人相比,可是会吃很大的亏。” 一面说着,杨麟露出了自己的手腕,上面缠着一整个手串,由一粒粒的珠子串联而成,绛紫色的珠子,算是一个独特的装饰。杨麟随意从上面摘下一颗,扔给了程末。程末伸手接住,发现这居然也是枚浑天球,再一次替自己挡住了周围的风沙。 “你炼制的那枚浑天球,当真是品质上佳,不过这一枚,也并不差,够你完成整个考核了。” 如果说之前的事,还能用杨麟正巧路过来解释,眼下,可就是明显在帮自己。程末带着不解之心,正要询问。 “这灵物是你先发现的,”杨麟先一步道望着灵树顶端琉璃色树枝道,“你要是想要,尽可以自己拿走。不过,建议你还是快点做抉择,因为,现在的天色,可不早了。” 向着西方看去,太阳隐有沉意,沿着地平线,不断下滑着。 “糟糕!”程末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时间快过去四个时辰了!当下不再说二话,匆忙跃上树梢,取下了那截独特的树枝,之后沿着来时的方向,朝着城镇所在飞快奔去。 程末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就像是贪玩的孩子在外怕家长责备,所以要赶快回家。杨麟望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下,说:“该说人不可貌相么,按那原本描述,本以为他是个冷静到不近人情之人,没想到,也还是会露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慌张啊。” 一边说着,杨麟展开了一张皮纸,这种特殊的纸张,在沙漠的环境中可以保存许久。而在上面,连写带画,密密麻麻记满了某些内容。 …… 程末近乎于慌张地跑了回来,一看来时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出一块空地,两旁聚集了大量的人,几乎围得水泄不通,唯有靠亢龙宗的弟子维持着秩序,才不至太过混乱。再一看旁边的刻漏,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当下立刻穿过了众人,回到场中自己应去的地方。 空地上还准备了五个桌椅,对应着他们各自每个人,而程末看到,现在只剩下他自己还没有就位,其余四人,都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了炼制的过程,尤以柳随最为迅速,在他的手中,一个法宝的雏形已经缓缓成体,一道道玄妙的灵纹不断刻印在它的核心上,组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柳随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炼器过程中,丝毫也没有察觉程末的归来,程末此时也没心思去计较之前的事情,深吸一口气后,将那段灵枝、还有沙鼠的牙齿,尽数拿了出来,配合桌上已经准备好的一些辅助材料,这就开始了炼制的过程。 “现在才开始,怎么说都太慢了。”言归道:“光是将基本的材料炼制成自己需要的纯度,就不是个轻松的工作,更不要说刻印灵纹,更要坚固详细和仔细,你这般的话……” “想要快?那自然容易啊。”程末微微一笑,一个手印随之掐出。 真元从他的身上缓缓飘出,在他的身边,凝聚成了另一个“自己”,无论从各方面来看,和他本体都几乎毫无区别。然后在所有人瞩目的目光下,这一道分身拿起了那所有的灵物,开始不断用真元淬炼着它们。 离神之法,使之和本体分开后执行不同的动作,这点在之前的言归帮助下,程末就曾体验过一次,现在他对于三一禁法的修为愈发深湛,对此的应用手段,也是水涨船高。相当于多了一个人辅助,程末的效率自然提高了许多,在材料一点点提纯之后,程末立刻在上面刻印下灵纹,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汉方岭简仪的辅助中,他才得以安心完成这一步,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他这边奇异的搞法,剩下几人即便在沉浸在自己手中的事情上,也不免会被吸引,朝着他多看一眼。柳随也朝着他望了一下,一怔之后,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如果这个少年真的平平无奇,那倒没什么有意思之处。而现在,在形势的压迫下,他居然用出了这种手段,对于柳随,才真的算是个挑战。 有了挑战,自然也有了动力。 一念及此,柳随苍老的手,动作也愈发迅疾了一些。 程末可不在意因自己而引发的其他人一系列的念头,对于他来说,完成眼前的事情才最为重要。半个时辰内,一些基础的材料已经提炼完毕,并且在上面都刻印了相应的灵纹,只等待需要的时候拼凑到一起即可,而作为核心的灵枝与那枚沙鼠门齿则还没有深入处理。 “还缺少一件东西。”言归忽然道。 “是什么?”程末问。 “一件足够有灵性的东西。寻常炼器,都是先将一切灵物处理好后,再在一起同时刻印好灵纹,而你现在却反了过来,速度固然可以快上许多,但也就导致成形的灵纹彼此之间很难融洽配合,除非有足够的元气冲刷,充盈灵纹的通道,才能让彼此彻底联通。”言归凝重道:“而我刚才看了,那截树枝你是要作为核心,自不能轻易动作;沙鼠门齿却只是单纯的坚韧,而剩下的东西,根本不能提供足够的元气!” 眼前所有的东西都不能满足要求,而按照规则,程末又不能使用自己的灵石,否则就是公然作弊,这简直是无解之问。 “你倒是糊涂了,难道忘了我的青焰?”程末一边说着,手上火焰涌动,不断吸纳着周遭的元气。“何况,要是不够,不是还有这个?” 一边说着,他将那块兽源拿了出来。 十三:平地起惊雷 “这……”言归觉得有些不妥。 “这块兽源,也是得自大漠之中的灵物,在这里使用,难道是违背规则?毕竟,杨麟之前陈述的规则,是用大漠中的找到的灵物炼制法宝,他可从没有说,一定限制要刚刚找到的才行。”程末沉声说。 没等言归再说什么,程末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将兽源握在手心内,青焰燃烧,吸引着周围的元气,滚滚而来。这如长鲸吸水一般,声势之响亮,周遭无论是看热闹的人、还是亢龙宗的弟子,也都向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宗主!”一位亢龙宗的弟子见到了杨麟忽然出现在身边,立刻行礼说。 杨麟一言不发,只是在望着场中的人——准确来说,他一直在看得,就是程末,沉吟不语。 大量的元气,被注入到了兽源内,烈焰的高温,让它缓慢溶解在程末的手心内,化成一汪金色的“清水”,流动的介质反射着金色琉璃的光芒,隐约透露着彩虹般的五彩,犹如神迹。随后,这些融化的兽源,被程末一滴滴,像是浇灌一般,洒在了已经刻印灵纹的那些灵材上,芬芳的气味,立刻飘散而出,如雨后的草原般清新扑鼻,是纯粹的自然之气,让他人识别,也只有心旷神怡。 在那些灵材的表面,涌动着犹如水流般的光芒,这是灵气充沛的表现,程末悄悄松了口气,但心又紧跟着蹦了起来,一旦过了一段时间,这些灵气就会重新枯竭,到时候他现在做的一切,就全是白忙活了。 刻漏之上,留给他的时间,还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不论从哪个方面,他都必须抓紧了。 “这样的经历,还真是前所未有呢。”程末喃喃自语,以精神沟通灵台,在这方空间中,地面平旷、坚实,而上方天穹处,混沌中也闪露着微光,开始逐渐显现出另一番景象,接近于真实的世界。那座黑色的巨尊上,一阵幽光闪烁,两道符文晃动中,除了汉方岭简仪之外,青襄法罗盘,也一同出现。 同时使用这两样作为臂助,对于程末一来,的确还算是头一遭的事情。而对于他的精神,也是个极大的负担。 但事已至此,若不这样,恐怕他才是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 在真元的包裹下,那一截独特的树枝,坚固的外表,也在缓慢改变着,开始变为一把剑的雏形。 夺目的光芒,从程末的身边一侧,忽然出现。 在这一刻,一位灵阵师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法宝,他看样子也颇为年轻,即便因为之前的过度投入精力而显得疲惫异常,可是脸庞中仍然掩饰不住成功的喜悦。 在他的桌面上,摆放着的是一个精致的宝塔,看不出材质,外表的光泽不类金属,反而像陶瓷一般柔和,也算是精心雕琢之后,才有的成品。 杨麟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随意将这个宝塔法宝拿起,询问道:“这就算结束了?” “还请杨宗主过目!”对方恭谨地说,原本志得意满,然而等他看到不远处仍在忙碌中的柳随后,高昂的斗志立刻又熄灭了一半,底气不足了起来。 “没什么自信么?”杨麟轻笑了出来。 “我……”对方支支吾吾,还没等答话。 又是另一道光芒,从另一处桌子上升起,在这一刻,还有其他人同样完成了自己的炼宝过程。 言归焦急地望着程末,看着少年仍旧有条不紊地将那枚沙鼠的门齿碾碎、融入到宝剑的雏形中,再用梅落青焰淬炼着。青色的火光,既赋予了它足够的灵性,也给予了它宝剑应有的坚韧。到了此刻,离最终结束时间还有一刻钟,按理来说,怎么也应该够了。 可不知为何,言归隐约有种感觉,程末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结束,他一定还会再做什么。 “这还不够。”程末喃喃自语。 “怎么?”言归不理解,在他眼中,程末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最好,近乎于完美的表现。 “还无法赢过柳随,如果他真的想要进入亢龙宗的话,他就会认真起来。”程末望着眼前逐渐成型宝剑,拿起了一件东西,“而如果我真的想赢,就必须再用这个办法!” 他将手上的东西,直接贴在了宝剑的雏形上。 “喂,你。”言归有些吃惊,不是怕剑身上的青色火焰灼伤了他,而是在那一刻,他分明察觉到了,是青襄法罗盘的力量,也在跟着一起不断灌注到这把剑身中。 程末到底要做什么? 在此时,杨麟已经先试用好了前三人炼制的法宝,转过头去,所剩下的,也只有柳随、程末二人还在忙碌。老者的气定神闲、少年的从容不迫,虽截止的时间逐渐来临,可是在外人来看,这般的时光,也是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息。 到了某一时刻,柳随紧蹙的白眉忽然舒展,长长呼出一口气。 在他的手心中,一道灵光,猝然爆发而出,一到光柱,足有三尺之宽,直冲云霄,浩荡的声势,比之前的几人,都要强横许多。许久之后,手中的流光溢彩仍没熄灭,在他人眼中,柳随手中的那件东西,依然模糊不清。 不愧是中域出名灵阵师的手笔,也只有这等人,才会让其他的人自惭形秽。 “不知柳老所炼制的这件法宝,又有什么说法。”光芒逐渐散去,杨麟微微眯眼,在他的视线中,所能看到的,是柳随手中一个珠子般的东西,大小和原本的浑天球差不多,小巧而精致,内敛的气息,却无比深沉,仿佛在里面装了整整一片深海。 “随意而为,能入杨宗主的法眼就好,让大家见笑了。”柳随笑着说。 他这般话,对于剩下的那三人,绝对是个打击。这么一件法宝,他居然还只是“随意”? 柳随继续说:“我见杨宗主的手上戴着一个手串,还有你之前让我们炼制的浑天球法宝,猜测对于这类饰物,杨宗主可能情有独钟,所以才想到炼制这么个东西。当然,我也不会忘记一开始要求,它可没有看上去那般不中用。”说道最后,对于自己这件物品,柳随也显得很是得意。 处于意料,杨麟摇了摇头,说:“柳老可能有点误会了,这个手串,对我没什么特殊价值,只是在大漠中常见的一种装饰罢了,多数人都会习惯地佩戴。不过,既然柳老已经完成,我也且先试用它一下。” 说着,就要从柳随手中,将那枚珠子结果。 “咔嚓——” 仿佛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所有人一惊,跟着看去,然后听到,接连不断的爆响,在程末的位置处许久不停,宛如雷鸣之音,炸裂在地面,带来颤抖的气息。 程末在竭力压制着这股声势,不使之完全蔓延出去,片刻后,声音方才缓缓停下,归于沉寂。而在程末的手中,也多出了一把剑。 这把剑,通体黝黑,也要略短一些,和他自己的三尺剑完全不同。而上面传递出的气息,还是能让人感觉到,这绝对是一柄不错的宝剑。 程末望着剑身上缓缓隐去的光芒,松了口气。再看一遍,刻漏中最后一滴水已经落尽,正好压着截止的时刻,他完成了它。 “很准时,你也完成了。”杨麟这般说,声音听不出悲喜,“既然这样,连你的法宝一起拿过来,我来看一看。” 程末依言而行,将这把宝剑也递给了杨麟。此时他的手上,就同时握着两件法宝。 在场之人看到这里,不由自主开始紧张了起来。整场招贤大会,到此为止才算是真正的高潮,即便柳随也算是名声、地位在外有名,可结果如何,也还是要以杨麟他的判断,为最终依据。 杨麟将程末的剑凑到眼前,忍不住笑了一下,说:“这把剑,凌厉有余、内敛不足,锋芒太过,和你自己的佩剑相比,要差了许多。” 程末深知杨麟所言不差,他炼制的这把剑的确也不差,在五人当中绝对算是佼佼者,可一旦和柳随的那枚珠子放在一起,差距一眼也就显现了出来。 柳随也微微笑了出来,朝着他不断摇头。 程末面不改色。 “你二人这法宝,比之前那三件都要强,但对我,本也难分高下,既然如此,不如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决断。”杨麟说着,一方面握住了剑柄,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枚珠子,浑厚的真元,同时注入到这两件法宝中,一时之间,无论是剑的凌厉、还是珠子的深远,都到了极致。 周围人不觉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杨麟居然要这么做。 杨麟大喝一声,手上的宝剑骤然落下,朝着那枚珠子斩下。 而那枚珠子上,也散发出光芒,化作坚固的外壳,要抵挡下这次攻势。 孰强孰弱,就在这一瞬间了。 “当——” 如重锤击钟的声音,颤动不息,在场之人只觉得耳膜鼓动发麻,下意识都捂住了耳朵,许久无法恢复听觉。 而在场中,柳随原本得意的神色,却逐渐愕然、紧跟着化作难以置信。 在杨麟的手上,那柄宝剑,剑锋依然完好无损。可是他另一只手心的珠子,则被彻底斩为两截,颓然失去了光芒。 “这怎么可能!”柳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眼中,程末的宝剑不可谓不锋利、剑身也不可谓不坚固,但想要破坏他的法宝,按理来说是绝对做不到的。 就像菜刀可以切豆腐、切菜,勉强一些可以砍骨头、木材,可是假设是陶瓷做的刀,却绝对无法砍断钢铁,这就是本身的品质所决定! 柳随的那枚珠子,品质要绝对高过程末的剑,按理来说,因为其内部核心的灵纹品质的低下而无法汇聚足够的元气,此刻断掉的,应该是程末的剑,而绝不是他的珠子。 可眼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瓷刀真的砍断了钢铁。 “因为你只记得炼制更强的法宝,却忘记了这场考核,怎么才算是胜利。”程末冷冷地说,然后拿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他自己的浑天球坏掉之后,杨麟给他的另外一枚。 而此刻在它上面,原本完整的灵纹,已经彻底消失,像是被从中心扣掉了一般。 而在杨麟手中的剑身上,隐约可见一个小型的灵阵,在顺着他的手,不断汇聚着真元,充实着它的内部,保持着始终的元气充盈。 隐藏在法宝中的灵阵,辅助汇聚了超过自身品质的元气,所以才在杨麟的手中,发挥出了超常的威力。 “在我手中威力最大的一件法宝,就是最后的胜者。”——这是杨麟原本的话。 “你是灵阵师!”柳随断然道:“你不仅是炼器师,你还是个灵阵师!” 柳随的一句话,放在场中,如平地升起惊雷般,震得所有人不知所措。 十四:隐得一时法 一片哗然之中,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整场,所有人都诧异于这个少年不仅炼器之术高超,就连灵阵这等博大精深的妙法,居然也这般精通。 四下的议论,丝毫动摇不了程末的心神,或者来说,这个结果,本身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也是他不得不接受的。 从一开始,他就早已思索妥当,在炼器之术无法胜过柳随的情况下,他只有另辟蹊径,才能寻得一线胜利的机会。而在法宝之中加入灵阵,就是理所应当的结果。毕竟对于一部分法宝,内部灵纹之中还有其他灵阵的存在,也是常见的事情。 而程末就是拆下了杨麟给他的那枚浑天球中的灵纹,按照这个为蓝本用青襄法罗盘制作了那个小型的呈微灵阵,按照他的预估,仅那一个灵阵的品阶绝对不低于三班。在他的猜测之中,这个浑天球既然原本是杨麟的,那么它制作的时候,应该就最能适应杨麟他的真元运转方法。所以同样的,那个灵阵也必然会极为契合杨麟自身的体质,可以因此汇聚出更强的灵气出来,真正是像杨麟所说“在他手中发挥出最强的威力”。 现在来看,他猜对了。 悄然松了口气,程末望着杨麟,等待着他宣布最终的结果。 尽管他终究是在这其中用了太多的手段,可依然是正面赢下的,绝对不容置疑。 杨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回望着他,目沉似海。 而在他还没有说什么,柳随突然叹了口气,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次,却是老夫疏忽了,不论如何,这个少年都是赢到了最后,老夫无颜留下,这就告辞。”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柳老。”杨麟说:“你初来乍到,就这般离开,岂不显得晚辈礼数不周到。” “那?”柳随不太明白。 “难得柳老从中域过来,晚辈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于你,至少先在我这里待上一段时日后,再给柳老送行不迟。”杨麟的话语之中,仿佛他们已经离开了招贤大会的环境,到了另一件的事情当中。 程末皱眉,有些不耐。 这时,杨麟又再度转身,对着四周大声道:“现在,招贤大会的结果已经揭晓,最终通过考核的炼器师就是——这位乔铭小友!” 这般说着,四周立刻沸腾起来,见证了结果的大家,纷纷给台上的程末送来了祝贺,连身边的几个亢龙宗的修士,也对着程末微笑点头。 这是他们肯定的象征。 “好啊,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你之前那么费劲,也不算白干。”言归感慨道。 程末点了下头,又听杨麟继续说:“现在天色已晚,整场招贤大会已经结束,亢龙宗在这处分舵略备酒水,各位如果还不想离开,可以去那里,由我宗门继续招待。至于剩下的人,” 杨麟说着,朝着两边挥了挥手,道:“请来几个人,带乔铭小友去后面休息,等明天之后再商谈他进入宗门的进程,还请好好招待他,不可怠慢。” 几个亢龙宗的弟子领命,纷纷上前,给程末引路。程末示意对方带路后,就跟着走了过去。如此这般,在这些人的带领下,程末又回到了一开始他找到的那个亢龙宗的分舵大门前,只是和白天的热闹相反,此时两旁已经冷冷清清,兴许大多数人都去看热闹了,还没回来。 来到门前,一位亢龙宗的弟子双手伸出,一道特殊的真元跳跃而出,点点辉煌,应和着天上繁星,透露着万古星空永恒的玄妙。而拿到大门,也随之应声而开,同样散发着星辉的气息,将四周渲染成雾霭般的光芒中。 “以星辰之力,所修行的功法和灵阵?这亢龙宗的修行,还真有自己的门道。”程末暗中点头,或许因为大漠得天独厚的气候,星空清晰,以此来修行星辰绝学也更为便利,才演化出这等独特的神通。 弟子又将程末引入大门中,随后很快带他来到一个房间中,让程末在此休息,并连饮水、食物等一并给他准备好,甚至连回复元气的灵石也给了他许多,也的确像杨麟吩咐的那样,没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 “请乔铭公子暂且今日在这修整,等明天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再吩咐我们。”亢龙宗的弟子如此说,就要离开。 “等一下。”程末道:“等到明日之后,我去找谁商议加入亢龙宗的事情?”这件事才是他当前最为关心的。 “这等重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宗主做主。”亢龙宗的弟子说完,就彻底离开。 听着对方将门关上的声音,不知为何,这么久以来,程末没来由一阵心安。 是因为重新找到了安身之处吗? 程末之后坐在桌子旁,将食物吃了许多,饥饿劳累缓解了不少,而得益于梅落青焰,他在之前受的伤现在基本上完全恢复。一时之中,他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时间已过了子时,他还没有睡意,忍不住推开门,重新走到了庭院中。 庭院内,冷冷清清,不知为何,在程末的感知中,附近连一个人都没有,兴许这处分舵,只是亢龙宗在此处用来白天处理事情的地方,而到了晚上,并没有人留下。 程末舒展四肢,深吸了口气,大漠的夜晚,颇为寒冷,不过空气倒有些潮湿,是他原本意想不到的。 “来到这大漠,第一步算是走好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言归忽然道:“你是打算在这亢龙宗修行,提升自己修为,这个想法倒是不错,那杨麟本身也不算个冷淡之人,他若能指点一下你的修行,也是有许多好处,而且在这亢龙宗,有资源、有财力,还能多多练习一下你的妙法。不过,我倒觉得,不可能像你想的这么轻松就是了。以炼器师的身份被招揽进亢龙宗,肯定和那些弟子不一样,名义上你的身份是属于被请来的客人,比他们要高级一些,但实际上,每天要做的事情必然不少,替宗门提炼灵物、炼制法宝,必然是你一段时间内的常态,相当于替他们做工具人。”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忙碌的生活,可能才是我的过往,毕竟在元台广界的时候,我就一直跑前跑后,只不过现在要换种方式、去做相同的事情罢了。” 程末毫不在意。 “那关于你的身世?” “自然要继续找。”程末说:“找个地方安稳修行,可不代表我就放弃,两件事情,还是可以兼顾的。” “那陆家的人,你有想过怎么再去联络他们吗?”言归忽然说:“从你离开北域,已经过了快一年,而和陆今分别、和他们彻底断了联系,也有半年了,这半年中,他们不知道你的情况、甚至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你难道,真的不打算主动联系他们吗?至少给在洛峦洲的陆今去一封书信也好。” 程末思索片刻,摇头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去这么做。但不要忘了,我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又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大漠无法离开。毕竟现在,我连真正的名字,也不敢暴露。在别人眼前,现在的我,是‘乔铭’而不是‘程末’。” 是啊,如果有选择,谁又愿意这样呢? 他难道就不知道,还有人在等待着自己、记挂着自己。 可,自己又真的无法回应他们的期待啊。 如果自己还是‘程末’,还是可以出现在世人眼中的程末,他会这么做。 但他现在…… “乔铭?”一道声音,忽然在叫这个名字。 程末一怔。 “乔铭。”对方见程末没有回应,又叫了一遍。 程末缓缓侧首,才看到不知何时,杨麟也出现在了院子当中,黑夜之中,连他的影子,都几乎和他完全融为一体,察觉不出彼此。 “杨宗主。”程末立刻行礼说,未来的一段时间,对方也是自己的宗主,那么礼数自然不少。 “不必多礼。”杨麟道:“你晚上不睡,却是为什么?” “实不相瞒,晚辈修行了一门独特功法,即便数日不睡,也没有什么影响。实际上,连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上一次睡觉又是什么时候了。”程末坦然道。 “嗯?”杨麟有些惊讶,“不需睡觉,还能储存精力,这等法门,也当真奇特。”他只是自言自语,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情。 “敢问杨宗主找我,又有什么事?”此处夜晚中空无一人,偏偏杨麟到了这里,毫无疑问,对方肯定就是来找他的。不过程末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杨麟要这个时候过来,不是说好了是明天么? “有些事情,要和你说。”杨麟沉声道:“今日的招贤大会,你可是赢得并不算干脆。” 程末自然知道杨麟在指什么,当下道:“第一场和第二场中,晚辈都是亲力亲为,并无任何取巧之处。至于第三场,我是利用了规则的漏洞,但归根结底,也是没有违背规则,我自以为,这也不算什么恶劣的事情。至于杨宗主如果想说,我拿到那些灵宝本身占了便宜,我只能说,是杨宗主先碰巧出现在那里的。” 程末的话,细细探究,却毫无漏洞。 “也罢,你说的也是不错,你炼制的法宝,也只有我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要是换做他人,都会大打折扣,归根结底,是我的规则有问题。” 杨麟这句话看似是感慨,但实际上,也是在提醒程末。 程末心思转动,不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乔铭。”杨麟忽然继续道。 “杨宗主?”程末答应着。 “我不是叫你,”望着诧异的程末,杨麟沉声说:“来自瑶平天的乔铭公子,刚刚被亢龙宗送了回去,已经离开了大漠。难道,你和他是同名同姓吗?” 十五:欲穷千里目 程末心脏几乎暂停,望着杨麟的眼神陡然充满了锐意,全身紧绷,真元自经脉中运转,蓄势待发。 就像一只,警惕的孤狼。 “嘿,几年不见,他杨麟心眼是真的长了不少。”言归惊疑不定,“那件事你不是都处理妥当了吗,怎么会?” 程末也很好奇,之前他就不是单纯打昏了乔铭,而且还抹去了对方相关的记忆,这样等他即便被人发现,也不会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此时的乔铭既说不出自己的来意、也拿不出证明自己身份的星玉,按理来说,那些亢龙宗的弟子也根本不会理会他,直接就会打发他离开。 而这种事情,按理来说,也根本不会传入杨麟的耳中,毕竟他身为一宗之长,怎么可能关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最为反常的事情,它还是出现了。杨麟真的越过了层层信息传递的间隔,获知了这件事,并且猜出了它的全貌,之后反推到程末的身上。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于亢龙宗的上下事务,他杨麟完全事必躬亲,从不会有任何松懈。 这是何等可怕的心性。 望着程末的严阵以待,杨麟却毫无表示,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也不像要做什么、或者解释什么。 程末与其对视片刻,忽然重新放松了下来。 气机全部收回,右手也放下,不再试图去抓握自己的剑柄。 并非他因相信对方而对杨麟放心,也不是就此打算放弃反抗。 只是,程末可以感觉到,杨麟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自己。 算是他得天独厚的直觉。 “大漠虽然地处偏远,但好歹也是临近中域,消息不灵通,但也算不上闭塞。”杨麟一边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上面除了一些字迹外,还有明晃晃的图像,“这是不久之前,有人无意从中域带给我的,当时我还以为没什么用,不过……” 杨麟一边说着,有意无意,将这张纸上的内容,示意给了程末。 程末仅仅瞥了一眼,面色大变。 “奇怪的通缉令,没有明确的签发人,却在中域随处可见,而且这上面的人……面相画的很清楚,不过,却没有名字。看来对他的消息,还真的是知之甚少啊。”杨麟深深地望了程末一眼。 “不好,合着这家伙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只是一直装着不说!”言归大呼失策,“好在陆今他们守口如瓶,现在你的名字一类更详细事还没泄露出去,庆幸,庆幸。” 言归是这么说,但在程末的心中,可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庆幸之处。 想不到,到了这里,还是免不了这个事实。 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程末目光如炬,张口欲言。 “嗯,说了这么多,好像有些啰嗦了。”杨麟像是自言自语,一边说着,随手将手上的那张纸扯得粉碎。 望着惊愕的程末,杨麟像是根本不在意,也没看对方,只是自说自话似的道:“今夜闲话说了许多,正事却是一件也没做,等到明天,我再和你仔细商讨进入亢龙宗的事情,其实这也是一场交易,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比如说,这大漠的环境,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平稳。大漠凶险,但机遇并存,许多人来此探险,而一般敢来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们目空一切,对于别人的指令,从来不屑一顾,和他们打交道,可是不简单。” 程末心思微转,恍然明白了杨麟的意思。 他这句话,分明就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暗示他荒遥大漠的动荡之地,来到大漠中的人都是离经叛道之辈,也就不会理会通缉令一类的事情,让他也不必放在心上。 方一宽心,又听杨麟继续道: “但你平日中的手段,可以少用一些,犯不上像今日这般。”杨麟的语气,简直就是在告诫,“奸猾之事,作为手段,平时用用尚可,但长此以往,难免让人心术不正。而像这样,可是没法给亢龙宗出力的。” 最后的话说完,也没见他还有其他的动作,杨麟就已经离开了这里,再度消失不见。 一如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这算,结束了?”言归有些缓不过来,“他只是想和你说这些?” “也许,”程末淡淡地道:“但我至少知道,他可以接纳我,那就足够了。” “尽管仍旧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依然选择相信你,还愿意接纳你这个潜在的‘危险分子’。这杨麟许久不变,不只是心眼多了,做事习惯还这么古里古怪起来。”言归忍不住说。 “或许可能,是他对中域的通缉令,也一样不屑一顾?”程末这般说,想到了一个可能。 按照杨麟的说法,来到大漠的人,都是不愿遵从于中域的规则,才来到这里。那他自己,是不是也一样呢? 夜深了,风吹沙漫漫,程末望着眼前的深院,还有远处起伏的苍茫沙丘,平野遥旷,直抒高怀空远。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 …… 之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杨麟带着亢龙宗的人来再找程末,双方交换了协约,程末以炼器师的身份加入亢龙宗,为期一年,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享受亢龙宗的供奉、资源及一些功法的翻阅等,但作为回报,也要为亢龙宗炼制一定的法宝,每月都有限定的数目,不可违背。 的确像言归所说,这与其说是加入宗门,不如说更是一场交易。亢龙宗或许就是凭借此等方法,才得以在大漠之中维持了源源不断的人才,得以扎根在此。不过对程末来说,其中的区别倒也不大,只要可以满足自己的要求,这也算比较合理。 之后,他就随亢龙宗的人来到了宗派的核心所在中,是大漠内的另一片绿洲,面积更为广阔、环境与之前的城镇相比,也更宜人一些,整片区域,尽数为亢龙宗所有,也算得上不错。不过程末还是可以看出,整个亢龙宗,虽然名为荒遥大漠第一、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宗派,但整体实力,比焕青城两家都有所不及,或许还是因为大漠的环境,还是过于荒凉了。 一段时间以来,程末在这里,也算适应了当地的生活,和宗门内的其他人也都逐渐熟络了起来,每日外出,都有人打招呼,而且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主动想和程末拉近关系,毕竟,他也是一名炼器师,许多人都会有求于他。为了自己的法宝,和一名炼器师拉近关系,对于修士,都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而对这些人,程末都是一一奉承了下来,处理的游刃有余。他在北域之时,本身就极为擅长人情世故,早已习以为常。而且和宗门内的人每日攀谈,也能派遣一些大漠中的枯燥与乏味。 至于他现在的身份,仍旧是“乔铭”,一直没有改变。杨麟当日那般说,也真的没有再深究下去,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程末自称是“乔铭”,杨麟当他是“乔铭”,那么在旁人的眼中,他也就真的是“乔铭”了。没人在意,真正的乔铭,到底又是谁人。 这看起来是件好事,自己的身份不会被叫破,程末可以安心在此继续待下去才对。可是于心底里,他隐约还是有一份不快。 因为,他终究是程末,虽然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至少现在,他也只是“程末”,而不是任何一个,凭空创造出来的身份。 某一日,程末从外归来,在走回自己的房间时,再一次遇到了亢龙宗的几个弟子。 他们一见程末,立刻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说:“乔供奉!” 按照现在的身份,程末是亢龙宗的供奉炼器师,宗门中的人,大多都这么称呼他。 程末“嗯”了一声,见对方一人有些眼熟,想起了自己曾让对方去办一件事情,于是问道:“我之前让你帮我找的那些寸金沙,你找到了吗?” 寸金沙也是大漠之中独有的一类灵物,有它的话,不论提炼核心、还是刻印灵纹,都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作为炼器的辅助材料十分适宜。 对方一听,苦了脸,说:“对不起,乔供奉,你要的寸金沙,本身就稀罕,我费了好大力气……” “没找到?”程末反问道。 “没有,没有!”对方立刻回复说,平日之中程末大多情绪淡漠,不露表情给外人,再加上他的身份,无形之中,也就给了亢龙宗弟子们一分威严的感觉,让他们一直毕恭毕敬。“我是找到了一些,可是最后不知为什么,把它拿回来之后,又找不到了……” 对方说着,颇有些委屈的意思。 “那就相当于没找到。”程末点了点头说,就要回去。 见程末直接要走,别人还好,唯独这个人有些急了,望着程末的背影,道:“那个,乔供奉,我之前让你帮我修复的那把灵剑……”本来他就有一件事委托给了程末,可现在,程末要他做的事情却砸了,自然会让他慌张起来。 “三天之后,找我来取。”程末淡淡地说着,让对方才松了口气,之后程末也没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在把房门关上的一刻,言归忍不住笑道说:“你还真有几分样子啊,在外人看来,说你是亢龙宗的宗主,只怕也会相信。” “别多嘴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程末摇了摇头,径直走向了房间中央。 这里既是他在亢龙宗的住处,也是他的“工作室”,中央之处,一个独特的法阵,在熠熠发光。这是亢龙宗特意为了炼器师所准备的,可以汲取地面中的元气,便于炼器所需。 程末这个月中,因为修行和其他的事情已经耽搁了许久,这个月应该炼制的法宝还没有做出来,现在他打算将它们一口气全部完成。 轻车熟路地启动了那座法阵,无数元气,如烟雾般缥缈而出,在一旁,程末要用的灵材都已经准备好。 他正准备有所动作。 “嗡——” 特殊的鸣颤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程末一惊。 “你怎么了?”言归看出了他的异样。 “没事。”程末摇了摇头,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不知为什么,每当他靠近这处法阵后,相同的感觉,总会出现,而让人不明所以。 此时的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灵台之中,黑色的沉罪灵尊,无声颤动起来,一点一点,将那座法阵的元气,拉扯到自己的巨大尊体之中。 十六:边山庐月远 法阵启动,达到了可以淬炼灵材的需求,程末随手拿过来一把灵剑,通体银白的剑身上,有着一道明显的缺口,正是之前的人托付给自己维修的法宝。程末此时抽出了时间,自然要先将它给完成。 借助法阵的地心元气,程末现将灵剑之上洗练了一波,去处了其中被污秽的气息,之后取出一部分灵材,同样洗礼后,以青焰溶解,逐渐修补到了灵剑的缺口处。 灵材与宝剑本身不断连接,渐渐开始融为一体。但是修补法宝,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仅仅如此,那么,也只是表面看着完美如新,使用者一用就能知道其中缺憾尚存,只因为其内部更为重要的部分,还没有重塑。 对于一般的炼器师,这都是个不小的麻烦,不过对于程末,又有所不同。 程末慢慢闭眼,眉心之处,青襄法罗盘逐渐出现,按照估测的方位,一座独特的灵阵,也出现在程末的手心中,印在了灵剑破损之处。 灵阵的力量,汲取着一旁法阵中的元气,开始发挥了作用,灵剑内部残破的核心,也开始逐渐恢复,像是一根根断裂的线,被小心翼翼地重新连接起来。 片刻后,程末睁开了眼,而那把灵剑上,散发出的光芒,预示着它彻底恢复如初。 言归忍不住笑道:“你有青襄法罗盘,做这类事情,也是便利了许多。不过这么随便借用灵阵的力量,要是让其他的炼器师知道了,可是会又恨、又嫉妒啊。” 但凡炼器师,对于器物一道的追寻,到了一种让旁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不断磨炼自己的技艺,只为了臻至完美,可以只用自己的双手,而打造出真正的巧夺天工之物。自然而然,在他们眼中,程末使用灵阵作为臂助,来完成炼器的过程,本身就是投机取巧的行为。 不过有这么好用的灵阵,能帮助自己从复杂而枯燥的过程解放出来,换做谁人,在心里也是求之不得。 “于技艺而言,炼器和灵阵早就分道扬镳,彼此各有不同的追求;但于法宝本身,一切都只是手段,可以制成强大的法宝,才是最终的目的,那么一切又有何不可为?况且寻常的法宝里面,灵阵难道就真的少了吗?” 程末一边说着,将剩下的灵材取出,随后,又单独拿出一张纸张,上面是这个月要求炼制法宝的种类、数目、以及交付日期等,程末依照上面所写,也开始准备起来。让他炼制的,大多只是灵剑一些稍微简单的法宝,一般品阶也只是一些元器,不会到达玄器的层次。这或许是考虑到他自身的能力,毕竟他之前的表现,想要炼制一把玄器,还是颇为吃力的。 不过经过这么久以来的磨炼与学习,程末自信,自己的水平还是提升了许多的。 一边想着,程末已经开始重新淬炼灵宝,同时借用汉方岭简仪和青襄法罗盘,陆续将一个个法宝的核心炼制了出来。 “你说的也对,对于法宝来说,一切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那自然是哪种更好用,就用哪一种办法,人从来不会拘泥于麻烦的事情,随机应变,才是正道。”言归点头,继续说:“其实对你来说,借用灵阵来炼制法宝,可能是更好的办法。” “为何?”手上不停,程末还是分心多问了一句。 “像你认知的那样,炼器之术,本身是炼器师为了让自己的手段可以达到天道一般‘虚空造物’的程度,所发展出来的技艺。这样一来,对于单方面精致的追求,也就达到了极端。可是这种方法,只适合不断地尝试炼制单一的器物、不断提升,而不适合大规模制造法宝。” 言归指着程末,说:“而你现在面对的情况,就正好相反。你需要做的,既不是突破自我、也不是以器入道,而只是为了别人的需要,大规模炼制单一的法宝。如果在同一器物上浪费太多的精力,反而得不偿失。以灵阵为本,直接打入到法宝核心中,逐一改造它们到自己需要的程度,自然理所应当。不过对偏执的炼器师来说,这种乏味的工作本身就是他们所不愿接受的,可对你来说,有灵阵作为臂助,倒是正好。” 他说完,程末却已经不再答话。 现在,炼制法宝的过程,已经到了紧要阶段,不容他再继续分心。 言归也自然不再言语,不去打扰他。 室内的时间,悄然流逝,程末不知不觉,已经炼制完了几乎所有的法宝。每炼制一件,都有一座灵阵,被他悄然融入到核心之中,辅助他完成最关键的一步,又提升了法宝本身的品质,正如他之前在招贤大会上做的那样。 片刻后,他将最后炼制的法宝放在了地上,如释重负。 长久重复着单一的工作,对于他的精神,也是一件极大的消耗。 正当此时,他试图将青襄法罗盘和汉方岭简仪收回来时,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它们两个,无论如何,也不停程末的指挥了! 而且程末分明感觉到,无形之中,法阵中的元气,透过它们,不断地投入到自己的灵台之中,最后的目标,正是那座黑色巨尊! “这是怎么回事?”言归也察觉到了不妥,急忙问道。 程末还没有答话,眼前的情形就再次发生了变化。 无论是青襄法罗盘还是汉方岭简仪,重新化作了符文,四处飘散。而随之对应的,是沉罪灵尊,突破了他灵台的禁锢,直接落到外面,如长鲸吸水般,将重心法阵之处,所有的元气都一扫而空。 “不好,它的动静太大了,这样下去迟早被发现!”言归语气凝重,银色的真元不断散出,封住了房间中每一个角落,使之内部的动静不会传递到外界。 程末同时放出了广界钟,钟声鸣颤,寒封的气息,凝固了一切的时空,还有阴阳交替,将沉罪灵尊引入到另一处虚空内,同时披靡的剑气,试图斩断它和法阵元气的连结。刹那之内,程末所有可以想象到有用的手段,都被他用了出来。 所有的一切,在靠近沉罪灵尊的那一刻,全部化作了虚妄。黑色尊体周身符文闪烁,瞬息粉碎了所有的攻击,重新别卷入它之内。 而在此时,法阵的元气,仍旧源源不断,被汲取出来。 “它到底是在寻求什么?”言归和程末对视一眼,惊疑不定。 此时,连接沉罪灵尊和法阵的通路,却平白断了,像是一条道路,被冥冥中封印了起来。 是沉罪灵尊,主动停止了汲取的过程,周身光华闪烁,却很快再度消失,恢复原状。而后,它在程末诧异的目光中,重新隐没在他的灵台中。 开放的法阵,仍旧在释放着元气,而他灵台内的沉罪灵尊,已经归于沉寂。 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除了室内,被方才搅得一片狼藉。 “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言归像是摸不着头脑,“我本以为它不将法阵的元气吸得一干二净,绝不会罢休。可是谁能想到,又突然停下了。” “到底为什么?”程末沉思着,望着开启的法阵,试图将之关闭。 在伸手触及法阵的一瞬间,他的双眼猛然睁大。 敏锐的感知,让他意识到,这处法阵之内,有什么已经被改变了。 就像是盛开的花丛之中,当至关重要的几朵花被人摘走,外人可能察觉不到不同,可是精心栽培花丛的园丁,都可以感觉出来! 在法阵之内,原本一股浩然、柔和而宏远光大的力量,此时消失一空。 程末立刻打开了万界索骥图,想要看清此间具体发生的变故。 言归也跟着凑了过来,二人的目光一齐落到了地图中,看了勾勒出的元气与细节的变化,不由得愣住了。 地图之内,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道空洞,触目惊心,像是无形的通路一般,从这里一直蔓延到绿洲外的遥远大漠之内,一眼看不到尽头。 有原本支撑着虚空的某种力量,被彻底抽光了。 十七:飘飘何所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言归惊疑不定,望着眼前的万界索骥图,不停地思索。 可是不论如何,他也始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在他过往的记忆之中,从未有过类似的事情。 显而易见,是有一种力量,被沉罪灵尊所索取着,以至于才被全部抽走。偏偏那种力量,即便已经被抽取一空,四周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其他的元气,逐渐地占据着它缺失后的空缺,让一切回归正常。 似乎,被沉罪灵尊抽走的那些元气,才是多余的一样。 沉思之中,眼前一闪,万界索骥图已经被程末彻底收起,只见少年站起身来,直接向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言归望着程末决绝的背影,不明所以。 “去找真相!”程末断然道:“这方空间当中,存在着一种奇特的力量,而且它明显有一个源头,顺着在空间中它所留下的痕迹,肯定能反过来找到它的具体所在。” “找到之后呢?”言归道:“就算找到了它,你想做什么?难道你需要这种特殊的元气?” “我不需要,但,沉罪灵尊需要!”程末沉声说:“从我得知沉罪灵尊存在的第一天开始,我从没见过它还会这样,如此渴望着某种东西。如果我知道了沉罪灵尊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定,我就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除了自己的身世,沉罪灵尊的事情,也是程末一直在寻找的结果。 对于这个奇特的东西,号称“另一个天道”、“世间之罪”的存在,一直以来,他所有的,却只是困惑。它不止一次帮助过自己,可自己却对它一无所知。而且程末冥冥中还能察觉到,沉罪灵尊的帮助,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但现在,自己却还不得不用到它。 那么,如果可以找到它的真相,当然也是最好的结果。 言归曾经告诉过程末,对于沉罪灵尊的真相,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可程末并不相信,正如言归也从未详细告诉过自己,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像是为什么他会认得沉罪灵尊;为什么他认识桂敛锋、季寻悲、颜鸿孤、沈阔言、杨麟那么多人,真的见到对方后,又从不愿意出面相认;为什么像他曾经那么强的人,最后却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对方的隐瞒,程末可以不在意,正如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正如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给言归。 可是,程末也有获知真相的权利。 而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言归无法告诉他的,就让他自己去寻找。 一念及此,程末也不再啰嗦,直接推开大门,向外走去。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言归嘀咕着,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跟着飘到了程末身边,回到了银镜之中。 如果程末决心要去,他自然也要跟着一起,没有阻止或拒绝得理由。 毕竟,二人不仅有着魂连契约,而且早就经历了不止一次的生死与共。 推门离开自己的房间,一直向外走去。一路上,程末偶尔还会遇到亢龙宗的弟子,应付性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匆匆赶路。那些人见他如此,都道他有什么急事,也就不再过多打扰他。 从亢龙宗的大门走出,再一次与地图上核对了方向,程末径直向前。 在身后,一阵轻微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让他忍不住向着身后看去。 “呜……呜……”细小的叫声,从亢龙宗大门一处角落中传来,一个小小的影子,缓缓出现,见到了程末,朝着他飞快跑了过来。是一只小黑狗,不仅全身毛发黑得油光水滑,双眼也是炯炯的黑色,一对耳朵耷拉着,小巧而灵活的感觉,十分惹人喜爱。 这只小黑狗,平时就常常出现在附近,在亢龙宗里外不断活动,宗门的人早就习以为常,而程末来到这里后,小黑狗也逐渐和他混熟了,此时见他过来,也立刻摇着尾巴跑来,一副殷勤的样子。 “你别看我这样,我今天可没什么东西给你。”程末见到它后,习惯地蹲下,小黑狗立刻绕着他欢快地跑了一圈,又停在程末眼前,将两个前爪搭在程末的膝盖上,不断吐着舌头。 程末习惯性摸了摸小黑狗的头,又捏了捏它的下巴,小狗立刻发出“哼哼”的声音,像是很享受他的抚摸。 程末说:“小家伙,别在这挡着我了,我还有事要去做,不管怎样,等我回来。” 将小黑狗搭在身上的爪子拿开,程末重新起身,朝着茫茫大漠的深处走去。 风尘之中,是无尽迷茫,让人一眼望不到边际,穷不尽遥远的想象。那一道年少的影子,在风尘之中,像是在左右飘摇,渐行渐远,直至不见。而小黑狗站在原地,不停地“汪汪”叫着,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已经走远了。 …… “这大漠的环境,还真是变化多端,我原本却是想得简单了。”程末一边扒开眼前帽子的遮挡,一面顶着风沙前进。 他现在的宽衣长袍,还有遮檐大帽,也是典型的大漠打扮,除了可以应付广漠风沙外,还可以应付许多突发的情况。以他来说,走了许久,刚刚就不止一次遇到了雨水、冰雹、狂风等种种环境,现在则风声渐渐稀,天气温和了起来,而身旁的环境,黄色的沙地中稀稀疏疏有无数绿草生长,虽然低矮,但也能看出这大漠中的一丝生意。 “大漠本就变化多端,气候无常,白天是炎热熔炉一般、到了晚上就气温散尽,化成了寒冰洞窟,也是毫不奇怪。”言归解释道:“而且整个大漠之中,不同的位置,环境更是有所不同,一般来说,荒遥大漠的西部多有草原绿洲,气候温和、环境滋养,适合居住生存,就像那些人,包括亢龙宗在内,都主要扎根在那里。东部则要恶劣了一些,也就更为干旱缺水,现在灵兽多聚集在那。不过,广袤大漠深处则有数不清的灵宝机缘,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去闯荡的原因。” 说到这里,言归话锋一转,道:“你从地图上,现在能见到什么?我们走的路还对吗?” “****不离十,虽然痕迹逐渐消失了,可大致的方向,仍旧没错。”程末又一次对照了一遍万界索骥图说。 沉罪灵尊所造成的痕迹,因为天地灵气的运动,也在地图上逐渐消失了,但勉强还是留下了一些可以辨认的痕迹,再加上言归的感知和程末青襄法罗盘的推测,可以保持他们不会迷失方向。 从离开亢龙宗到现在,他们一直是向西而行,周围也的确如言归所说,从多为绿洲,逐渐变得恶劣起来。一望无际的沙丘绵延不尽,遥远的尽头,既像在吸引着人前去探索,又像是人所无法逃离的迷宫,只等着筋疲力尽的时刻,将深入它腹地的人彻底吞没殆尽。 程末再走了许久,两道突兀的石峰,从地上拔地而起,挡在了他的面前,就像是守卫着彼方的坚实门户,阻挡着外来人的窥探。 言归仔细感知了一遍周遭后,突然说:“我能感觉到了,那个位置,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了。绕过这两座山峰,我们马上应该就能看到什么。” 不用言归告诉他,程末已经有所感觉了。 灵台中的沉罪灵尊,已经开始再次震动起来,而这一次,程末甚至清晰地察觉到了它那种“情绪”——有着兴奋一般的喜悦。 “你所要的,到底是什么?” 程末在心中如此想。 不过想绕开这两座山也是不容易,它们占地极广,遮挡了许多视野,仅仅找寻合适的道路,程末就又花了大量的力气。 而等到他终于在前面看到一个山谷似的出口时,方一准备迈腿,程末忽有所感,仔细地向前感应着什么。 前面,稀疏有人声传来,像是很多人聚集在了那里。 “难道,是大漠中的一处据点么?”言归凝重说。 程末不答,继续向前,没走多久,果然在山谷隐蔽处,见到了一个地方,里面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棚子,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这,还有不少人在交易着一些东西,例如在大漠中找到的灵宝、或者从外面带来的用品等。甚至还有一处面馆,在招待着一些想找食物的过路人。 大漠荒芜之处,居然有这等像集市一般的地方,要是被没见过的人看到,也会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但有道是“存在即合理”,常在大漠之中走动的人,对此就早已见怪不怪了。 东域之内,亢龙宗虽为绝对的统领,但大漠广阔,强如杨麟,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对于外来者,亢龙宗又是执行绝对的高压政策,不符合他们甄别的人,不仅无法拿到星玉,而且还会被直接驱逐。这样一来,一部分人就潜入到大漠东部的深处,不断汇聚,也就在广袤的区域中形成这大大小小的据点,星罗棋布一般,成为了许多来大漠冒险人的落脚处,也被称之为“前哨站”。 因为地处亢龙宗的范围之外,像在这里的交易,很少使用星玉星点,多数为以物易物。但由于缺少主要的秩序维持者,一切交易全凭自愿,那么自己的交换到底会物超所值还是被趁机很宰,也就全靠运气了。 “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和我要找的东西,会有关系吗?” 程末留了个心眼,来到这里后一言不发,径直去那一处面馆,也要了碗青稞①面条坐下,想来探听下具体的情况。 山谷口中,另一群人在此时走来,他们各个都是修士,气息强横,手上的兵器,带着熠熠寒光,诉说着他们的强悍。 随着他们的到来,此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们,似乎他们才是此处真正的召集者。 “裂封派的人?”程末有所察觉。 注释: ① :青稞,禾本科、大麦属 一年生草本植物,适合生长在干旱、高寒地区,现实中是中国藏区居民主要粮食作物。 十八:人迹远来踪 和亢龙宗不同,裂封派从没有固定的衣服或者标志,应该来说,像他们这般松散的组织,所有人都随心所欲惯了,自然不会有什么统一的符号。 即便如此,想要辨认他们身份的方式,其实也很简单——大漠之中,如果看到一伙修士直接朝着你走来,他们只要不穿着亢龙宗的衣服、而且还自身带着闲散的煞气,那就准是亢龙宗的人不错。 对于他们也会来此,程末丝毫不觉得意外。 裂封派也是属于被亢龙宗所驱逐的人——或者可以严格来说,正是被亢龙宗在大漠中驱逐的人汇聚到了一起,才有了裂封派的存在。像这类大漠深处的据点,自然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一直也都在裂封派的控制下。 果然,这些人一来这里,对其他人也都不管不问,完全就是拿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为首一人带队径直朝着这处临时铺子走来,大喊着:“章头,弟兄们饿了,给大家来点吃的!” 被称为“章头”的,正是这处面摊的主人,闻言立刻高声回应道:“好了,于堂主,稍后就来。”直率的回答,显然在这里,他们都颇受裂封派的照顾,平时已经打成了一片。 “嘿,他们也来了,有趣啊,有趣。”言归也忍不住道:“不知道之后,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程末微微皱眉,可不认可这个说法。他平生最讨厌麻烦的事情,节外生枝一类,在言归看来很出人意料故而有趣,可在他看来,却是一直要尽力避免的。 未知,代表着不可控。 所幸这些人前来,径直坐在了程末旁边,也未多看他一眼。实际上直到程末从一开始来到这里后,所有人都是该干嘛干嘛,很少多看他一眼。大漠之中,来探险的人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而且这些据点的存在,基本上都是些“公开的秘密”,只要来寻找灵物的人提前打探,都能获知具体的位置。所以他们也只当这个少年同样是外面来这里寻求机缘的,没有太过在意。 程末的面吃得很慢,一来他根本也不饿,要一份食物单纯为了在这里显得更自然一些;二来,则是用自己的碗当掩护,悄然观察着这里,尤其是那些亢龙宗的人。凭借直觉,他总感到这些人和他一起来此,并不是巧合。冥冥之中,自有一些奇怪的线索,在指引着他,作出一些应有的选择。 此类事情,寻常来说,都是玄之又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自从得到了青襄法罗盘之后,这般的感觉,程末变得越来越敏锐了。 那些裂封派的人则没有这么多心思,明显都是饿了,面碗一送上来,立刻狼吞虎咽,场间“呼哧”“呼哧”的吸食面条的声音不绝于耳,听起来颇为吵闹。旁边做其他事情的人,也开始不时朝这边投来目光,多是介意、或者厌恶的神色。来这里的人,不全和裂封派有什么关系,也有为数不少刚来大漠的人,他们多来自中域,锦衣玉食惯了,对于这等粗野的行为,自然嗤之以鼻。 “哗啦——”之前那位“于堂主”吃完了面,将碗一推,心满意足地喘了一口长气,看着自己的几个手下基本上都吃完了,他才清了清嗓子,在这里大喊了一声: “喂!” 他这一发话,包括程末在内,都把视线投了过去,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见所有人都在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在座的各位,有认识我们的、也有初来乍到不认识的,我先自我介绍下,在下于信,是这荒遥大漠之中裂封派的堂主,这次过来,是有要事和各位商量。” “裂封派?又算是谁?”四周的人逐渐聚集了过来,在人群中,也就听到了这一声质疑。 “是啊,”立刻有人附和说:“咱们千里迢迢过来,只听说过亢龙宗是这荒遥大漠的唯一主人,你这裂封派堂主的名头,不是我们孤陋寡闻,是真的没听过啊。” “听过还是没听过,无伤大雅,不是我要说的重点。”于信听到这话也是不恼,继续说:“但各位既然会来这里,相比多多少少,都吃了一点亢龙宗的苦头。对他们来说,这里可是绝对的禁地,是不允许咱们这些外人私自前来的。” 于信这般说着,周围再质疑的人果然不再有了。的确,不管是这里的人是拿到了亢龙宗的星玉证明、还是没有拿到,对于这一点,都是没什么疑问的。 私自封锁大漠的大部分区域,禁止其他人前往,而只让他们在自己规划的地方行动,理所应当的,会引起许多外来人的不满。毕竟谁都知道,大漠的深处,才是真正的灵宝富裕之地。即便那里因为充斥着灵兽而凶恶异常,但再凶险的境地,也敌不过人心中的贪婪。 于信继续道:“之前你们,说的不错,亢龙宗自视为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把所有违背他们命令的人都私自驱离、放逐,也才有了我们,这些他们眼中的‘逆贼叛党’。可实际上,亢龙宗才是真正的骗子!名义上说大漠凶险,才禁止别人前往,实际上,是根本拿这里当他们的后花园,想要独吞这里的灵物,只要少了前来大漠探险的人,对他们来说,又能多搜刮多少海量的财富?” 他这般说完,旁边的听众即便不好真的点头,心中也是不免有些认可。说到底,他们只是来此探险求财的人,那么自然,谁挡了他们的路,谁就是他们的敌人,不管对方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言归盯着于信,疑惑道:“打算拉人加入裂封派,继续对抗亢龙宗吗?” 程末摇了摇头,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要做什么?”周围立刻有人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于信见有人开始在意他的话了,嘴角隐有笑意,“各位既然都是来这里寻宝的,我也不再总提亢龙宗这个丧气话的事。相反,我还有一份机缘,要分享给大家。” 于信一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布料,缓缓在众人面前展开,上面似乎画着很多图案。 只看一眼,立刻有眼尖的人看出了端倪,嘲笑说:“你这图,是自己刚画的,想要拿这玩意冒充什么藏宝图糊弄我们,可没这么容易!” “别急,别急,听我说。”于信很是耐心,“实不相瞒,这地图,确实是我们自己画的。但,这上面的的东西,可都是真的,是我们裂封派几个堂主一起,一点一点摸索出来,才画出这份地图。在这附近,真的存在一个藏宝遗迹。各位都是修士,已经来到这里,应该能察觉出来,此处和外界的元气,明显有些不同了。” “那就算如此,和你说的又有什么关系?”旁人插嘴道:“我们本来也是冲着这里来的,就算没有你这地图,难道我们自己就不会去找?” “你说的很好,不过,就算你能够找到端倪,那么,你有进去的钥匙吗?” 于信说着,也真的从怀中,拿出了一把斑驳的钥匙,示意在了众人眼前。 所有人的眼睛立刻直了,盯着他手上的钥匙不放。原本他们就感觉这里的气息有异,此番听了他的这般解释、又把钥匙拿了出来,也就直接信了八成。 很快,于信又把钥匙重新收起,道:“这个钥匙,算上我这个一共有三把,分别在我们裂封派三位堂主的手里。只有三把一起使用,才能打开这处秘藏的大门。不过现在,我不介意把它和列位分享出去,不过……” “不过什么?”来到大漠之中,本来就是为了寻宝的,眼下直接就有一份大礼要送到自己眼前,周围人一时都急不可耐。 “不过,这钥匙,我也不能白拿出来,还需要想去的各位,给我交一份投名状才行。”于信笑着说:“我和各位大部分人,也并不熟悉,此番是要去共同探宝,免不了要经历危险,到时候要是彼此猜忌,又怎么算好?只需要各位和我一起去做一件事情,我可以保证,等到秘藏开启时直接就会带各位进去,绝不再收取任何的酬劳。” “你说的这个投名状,又算是什么?”有人仍旧不放心地问道。 “自然不会为难大家。”于信的话,像是带着诱惑的魔力,“我只要各位,和我一起去袭击,在这甘掖附近的,那处亢龙宗分舵就可以了!” 程末面不改色,眉角的边缘轻轻翘起,心说对方的狐狸尾巴,最后终于还是露出来了。 只怕对这于信来说,想要去秘藏是假,借助这些人对付亢龙宗才是真。 十九:云从天野出 程末低下头,装作继续吃面的样子,实际上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表情。 来大漠这么久,对于东域的一些情况与细节,他虽然有所获知,但依旧一知半解。他是自由的孤鹰,游过万水千山,看似逍遥随性,却从不知山水僻壤的艰辛与过往,更不如那娇小的草叶,是生在土壤中,虽然被禁锢,却切身听闻过大地上发生的故事。 直到今日,才得以管中窥豹,获知亢龙宗与裂封派的关系,到底恶劣到什么程度。即便在最隐秘的角落,也有像这些“粗野”之人,在盘算着要攻破亢龙宗的宗门,以消心头只恨。而亢龙宗的弟子,也才会日夜严阵以待,忌惮他们,由甚于荒漠的灵兽。 不过。 “那把钥匙,好像是真的。” 程末喃喃自语。 一听于信这么说,原本围在周围的人,立刻惊疑不定起来,窃窃私语中,带着些许的猜忌和抗拒。 对他们来说,亢龙宗自然让人不满,可说到底,他们和亢龙宗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更不至于像裂封派那般与之针锋相对。单单为了一个秘藏的机会,就去袭击亢龙宗的分舵,并与之结怨,这其中的收获,到底比不比得上损失,还是两说。况且他于信看似说的轻描淡写,到时候真的能那么顺利与否,也是无人可知。 看出了他们的忌惮,于信恰到好处地开口说:“我知道各位有为难的地方,也未必完全信得过我。但诸位尽管放心,我于信也绝不会做让人送死的事情,毕竟要袭击亢龙宗的分舵,我们自然也是作为主力亲自前往,又怎么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而且我还可以承诺一点,等攻破亢龙宗在这甘掖附近的分舵后,其中的财物,我们只取少部分,大部分都留给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的人!” 他这般说完后,一些人的眼睛,已经炙热起来。一个亢龙宗的分舵,即便只有一部分,那里面的财物,也是天价的计算啊。 人心底中蠢蠢欲动的不安分子,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见差不多恰到好处了,于信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看来各位心中已经有计较了,我给各位一炷香的时候考虑,到时候还想去秘藏的,尽管跟着我们走,我们先去将亢龙宗的分舵平了,之后就带大家去……”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之中,一道影子闪过,带着凶猛的气势,朝着于信当头劈来,汹涌的真元,上来就是至杀的绝学,毫不留手! 突然而来的袭击者,面带冷笑,于信的那些话,从一开始他就一个字也不相信,且不说裂封派到底是不是存着利用他们的心思,一开始就想让他们去当炮灰替于信送死。就算于信说的属实,无论是亢龙宗的财物、还是那处密藏,他所开出的,都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大漠之中,人心险恶,谁又能真的变心彼此?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与其相信于信,不如趁着现在,直接将那钥匙抢过来,到时候有钥匙在手,又何必受他人指手画脚? 仓促之中,居然有人会袭击自己,于信倒是丝毫不慌乱,滚滚真元而来,望着冲过来的对方,他也只是轻轻地后退了一步。 在他面前,一个巨大的空洞,凭空出现在眼前,宛如一张巨大的嘴巴,狰狞张开,朝着冲来的人影,又骤然紧闭,消失在原地。 惨叫声,也没有听到,只是见那个人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颓然掉在了地上,肢体则已经残缺不全,不论怎样拼凑,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似乎真的就是被野兽撕咬过一般。而那个人的头颅,还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掉在地上,滴溜溜乱滚,最终仰天停下,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惊恐而不可思议的神情,分外令人恐怖。 鲜血四溢,犹如万紫千红,被装在了烟花之中,点火后,绽放出触目灿烂。 周围的人却如遭瘟疫,唯恐避之不及。嫣红的痕迹,也洒在了程末的面前,溅了一些,到他的碗中,如墨汁般,缓缓化开,让整个碗中剩余的面汤,也变成了浅红的颜色。 程末一动不动。 眨眼斩杀一人,于信却不为所动,看了眼已经呆若木鸡的旁人,此时不论他们还有什么心思,已经都不敢轻举妄动。 于信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般,只是爽朗一笑,说:“一炷香的时间不变,各位还请好好考虑,要不要和我们去这一趟。” 说完,直接带着他的那些人,径直朝着山谷外走去。 一炷香的时间,说短,也极为短暂,最终,此地还是有将近一半的人,决定去追随于信。这也算富贵险中求,他们来之前,对于大漠的凶险也就早有心理准备。况且,就算亢龙宗事后要调查,他们也可以推脱说都是裂封派所为,撇清自己的干系。 而那其中,也包括这里面铺的老板,那个被称为“章头”、和于信很熟识的人。 走了那么多人,这处据点,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清。不过在这里的人,也都是习以为常。毕竟不需要多久,还会有新的冒险者,用各种方式,重新找来这里。 “那于信,还是有两下子啊。”言归像是记住了那招诡异的绝学,仍旧沉思不停。 程末并不回答,稍作沉思后,迅速起身,同样向着谷外飞奔过去,沿着那群人前行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对于程末时不时作出的出乎寻常的举动,言归偶尔还是无法习惯。 风尘渐起,前面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掩埋干净。但那么多人即便一动不动,留下的浓厚的气息,在程末的感知中,依旧一目了然。出了山谷,沿着另一处方向,孤峰既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也成了视野的最大阻碍。 终于绕出了这片区域,程末重新分清了方向,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空旷苍茫,再次快步而行。 一丝阴厉的气息,骤然出现在他的感知内,让他警惕顿生。 两道羽箭,犹如流星从天而降,带着凌厉的气息,对着程末飞快袭来,轨迹多变,宛如蝴蝶漫天飞舞,几乎让人分不清方向。 三尺剑飞快出鞘,程末当头斩去,不过一剑,刹那之中,两根断箭插在了他面前,没入土中一尺有余。这几乎是他随手而为,完全没有过多考虑。桂敛锋的剑法,越是修行,愈发觉得它的博大精深,剑意流转之中,举手投足,莫不为剑法,完全成为了一种本能。 大地颤动,是大荒之中,有凶兽走来,荒芜的气息,周遭的生气飞快流失,程末可以感觉到,连他身上的元气,也在被疯狂撕扯着,就要流失殆尽。 灵台之中,寒光闪动,绝对的零度,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冰封了所过的一切。万物封藏,山寒水冷之内,那荒芜的气息,也被程末彻底以寒气封死。同时,空间之内,青光闪烁,无数火光跃动,宛如树丛之中,万千青色梅花朵朵绽放,充沛的元气,所酝酿的,却是毁灭的气息,正如寂静堆放的干草,只需要一颗火星,就会瞬息引爆! “暂且停住!”断然喝出的声音,却是于信,程末的梅落青焰,也给了他一丝心悸的感觉,让他马上叫停了双方的争斗。 原本和程末交手的几个人,从暗中出现,退到了于信的身后。程末冷冷看着这一切,针对的气息少了一些,身边的青焰,也依旧没有完全撤回。 更多的人逐渐出现,错愕地望着这一切,正是之前跟着于信离开的那些人。于信望着程末,沉静说:“小兄弟,你一路跟着我们,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对这个结果,程末早就知道,应该来说,从一开始跟着他们的时候,就没有真的要隐藏自己。此时,他只是自然地道:“想要分一杯羹。” “分一杯羹?” “你方才给的一炷香的时间,太少了,我现在才考虑好。”程末望着于信,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亢龙宗,又可否带我一个?” 于信一愣,之后大笑说:“好啊,小兄弟,你若有次胆气,当然也可以跟我们一起!” “这?”唯一弄不清的,像是只剩下了言归,他有些不解,为什么程末会这样选择。 可是程末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淡漠,是风平浪静的大海,只看表面,猜不出深藏其下的波涛汹涌。 “不过小兄弟,”于信突然说,“你到底还是最后加入的,如果和剩下的人就这么一视同仁,恐怕也是无法服众?” “你要我怎么样?”程末一听这话,就能猜出,对方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去做。 “呵呵,很简单。”于信一边说着,挥了挥手,身后一个人立刻跟上,那个人干枯瘦小,面容极黑,说得滑稽些,简直就像是刚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一样。可就是这个人,空荡荡的,仿佛一个影子一般,之前一直跟在于信身后,在他出面前,程末几乎毫无察觉。 “我这个兄弟,叫做阴萧,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隐匿行踪、探查情报,是天下一绝。”于信一边拍着阴萧的肩膀,一边对程末说:“还请到时候小兄弟你和他一起先去打头阵,将亢龙宗甘掖分舵的情况探查清楚,再出来告诉我们。” “好啊。”程末不假思索般,点头认可。 二十:千山鸟飞绝 “你为何不在前面带路?”程末对着身后的阴萧询问说。 “我的绝学,只能跟在别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化作他的影子,潜入到别的地方。”阴萧在程末的后面,默默地说。 “我没去过这附近的亢龙宗分舵,你如果不带路,我怎么走?”程末还是有所坚持。 “你只管走就是了,走错了路,我会在后面指点。”阴萧彻底化作了影子一般,消融在他的身后,细微的声音,阴森森地传来,“还请小兄弟快点走,于堂主他们还在等我们的消息。” 程末不再多言,开始向前迈步而去。走的速度不急不慢,偶尔还能听到阴萧在后面,纠正自己应该走的方向。二人就这般前进,打算直接去这里亢龙宗的分舵,获知情况。 此时已然天色渐暗,夕阳西斜,渐渐隐没于漫天风沙之后,白色的光芒,淡淡发出,宛如一个白玉的盘子,挂在天上,可以被人直视。环境幽暗,身后的阴萧就更为不可见,连气息都彻底隐去。 大漠的夜晚,真的颇为寒冷,程末轻轻呼出一口气,变成白烟,飘摇着向前蔓延,很快散去,这种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北域故土中,微寒,却并不让人讨厌。也由此唤醒了他的记忆,让他意识到,现在的时节,也刚刚入春不久。 其实他之前对阴萧的话,确实有所保留,这里是甘掖地区,他以往从未来过,但这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找不到方向,单不说万界索骥图,他敏锐的感知,在大漠之中,寻找到哪里人气聚集,也不是困难的事情。而他这么做唯一的原因,自然就是在试探于信和阴萧。他也知道,对方也是在试探他自己。彼此毫无信任,相互试探,也就成了理所应当。 用不多时,隐隐已经可以看到,昏暗的视野尽头处,一些建筑的轮廓,隐约出现。天色已暗,传递的人声,依然清晰入耳。等靠近之后,就会发现,这是一座比程末刚到达这里时,还要更为广阔的城镇,和其他聚居区类似,依附于水草之地而生,足足有七条河流,穿过城镇中心,蜿蜒流淌。进入城镇的方向,甚至还有船在其中静静划过。 “向前走,跨过那座桥,不要停。”身后,阴萧的指令随即到达。程末依言而行,跨过一座狭窄的桥梁,穿过大路中人来人往的人群,继续前进。期间不断听从阴萧的话,改变着方向。大路两旁,一盏盏明灯,在夜幕中逐一点亮,幽蓝的微光,正像繁星点点,照亮了行人的道路。这些都是用亢龙宗独特的炼器和灵阵术,一点点造出的,给了大漠的夜晚,所不一样的景色。 “再往前,好,停下来。”阴萧忽然道。 程末闻言,也停下了脚步,正对着的,是一处恢弘的大门,与他参加招贤大会时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这里就是亢龙宗在此的分舵,与其他的地方相同的一点是,城镇之内,鱼龙混杂,不论是谁,都可以自由来往。可到了这里,除非是亢龙宗自己的人,否则绝难以入内。 “我们在这里附近转一转,看看从什么地方,可以突破进去,然后回去告诉于堂主。”阴萧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此刻提出的方案,也是“稳”字为上。 程末沿着这处分舵的外围墙走动,按阴萧所想,开始寻找突破的地方。不过亢龙宗的每处分舵之外,都布置了多种灵阵作为护卫,若是不通其法,极难找到漏洞。现在程末也知道了,或许正是在和裂封派长久的明争暗斗中,亢龙宗才练就了如此严密的护卫,也是寻常宗派远远不能及的。 “他乡皆有各自苦。”程末暗自道。 “你说什么?”阴萧不解。 程末不答。 正在此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讶异。 “咦?这,莫不是乔供奉吗?” 一道女子的声音,带着惊喜的语调,从后面叫住了程末。 程末转过头去,见到了一张不算出众、却也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女子面容,稍稍思索后,他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丹然?” “是我,难得乔供奉还记得我。”丹然欣喜地上前,与程末攀谈道:“这么晚了,乔供奉还来这里做什么?” “有些灵材少了,我来这边找找看。”程末说,他很快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眼前这个女子,也是亢龙宗的人,是一名筑丹师,平时就在这处甘掖的分舵做事,之前程末和她也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和他不同,丹然不是通过招贤大会暂时加入,而是作为亢龙宗的弟子,一直就在大漠中生活。 “乔供奉需要的灵材,还需要自己过来寻找?”丹然说。 “也不尽然,虽然大部分东西,都可以由宗派送来,不过我也有些东西,需要自己亲自去办。”程末暗示对方,这算是自己的隐私了。 “我懂,我也明白。”丹然接到了这个暗示,也就不再继续追问,毕竟,不管是谁,多少都会有些想要避着旁人的事情。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是有宗派的任务没有完成吗?”程末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她还会留在这里。 “任务有很多,应该说每日都忙不完。”说到这里,丹然有些苦恼,朱唇微噘,抱怨似的说:“我和乔供奉可不同,你要比我自由多了,毕竟我说是筑丹师,实际上不过还只是个打下手的,真正的丹药,从不是我一手炼制的。” “你这般说,倒像是我有些受之有愧了。”程末道:“那要不要我下次再见到宗主,和他说一说你的情况。”与丹然相比,程末能见到杨麟的机会,的确更多。 “你可千万别这样,宗主他眼里可容不下沙子,他会以为是我故意让人求情呢。”丹然笑着说:“只需要乔供奉要是还记得我,有机会的话,也帮我看一看,炼制一把更好的法宝就行了。” “这个自然,我今日来此,之后会来这里的机会,也有很多。”程末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之后,没有再和丹然多说几句,两人就重新分开。丹然继续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程末依旧留在原地。 “你认得她?”阴萧的声音,再次传来,从刚才开始,他就默默观察着一切,“为什么,你会认识亢龙宗的人?为什么,她会叫你‘供奉’?” 两句话中,程末已经感觉到,锐利而阴森的气息,在身后抵在了自己的身上,犹像是一只野兽,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将犬齿抵在了自己的喉咙。 “因为我就是亢龙宗的供奉,不可以吗?”程末回答说。 “亢龙宗的供奉,为什么要答应来袭击亢龙宗的分舵?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阴萧的声音,不断质问说。 阴厉的气息,不断地逼近着自己,程末毫不怀疑,如果下一刻他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就会被对方毫不犹豫地从背后刺穿。 可他仍旧熟视无睹般,只是道:“因为我想进那秘藏,不行吗?来到亢龙宗当供奉,本来也是为了机缘。现在,有现成的机缘摆在了我的面前,该怎么选择,也不用怀疑?” 程末不知道,这个理由够不够说服他,不过他可以感觉到,身后的气息,真的消减了一些。 “好说,”阴萧继续道:“既然你是亢龙宗的供奉,事情也就好办了一些。” “你要做什么?” “以你的身份,应该可以直接从大门走入,你去,进入到里面,照清楚方向后,将几个灵阵关掉,那样等到时候,于堂主他们都能趁虚而入!” “这恐怕不行。”程末却拒绝了对方,道:“我答应和你们来,本来就是觉得这处亢龙宗的分舵即便被你们攻破,我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现在先是碰到了丹然,我若再进到里面,肯定还有更多人会认出我。等到事后亢龙宗调查起来,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是个绕不过去点,迟早会被怀疑。” “你现在若不答应,也等不到被怀疑的那时候了。”阴萧的话,毫无疑问就是威胁,“是想等之后,和我们一起去秘藏,还是就此永远止步,全在你一念之间。” “好。”程末叹了口气。 “这样就好。”阴萧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口吻也放松了一些。 程末带着自己的星玉,进入亢龙宗的分舵,果然轻车熟路,但也像他所说,这一路上,也有不少人认出了他,这是怎么也无法避免的。 亢龙宗的灵阵,布置的十分隐蔽,即便是程末,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最终才彻底找到阴萧制定的方位。 “就是这些吗?”阴萧望着眼前的灵阵枢纽,说。 “你让我寻找的,自己却不认得吗?”程末道。 “我不管那么多,现在,将它们破坏掉。”阴萧催促着。 “这应该不是你们堂主的主意,而是你自作主张。”程末说:“难道你确定,不去先确认下他的态度?” “这些你不用知道,尽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阴萧很不满。 “好,你也是忠心耿耿,我做就是。”程末准备动手时,又道:“不过,我还有句话。” “什么?” “你威胁我做的事,真的很不好。”程末摇了摇头,像是在替阴萧惋惜。 阴萧不解。 程末正要继续说话。 “是,乔铭吗?” 另一道声音,却在此刻,又一次叫住了他。 如一道寒流,刺激着程末的全身,从背脊一直流经脑海,让人紧绷住身体。 声音的主人,是柳随! 二十一:如人者饮水 程末意想不到。 沉默中的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仅有心思莫测的阴萧的步步紧逼,还有柳随的突如其来,无论哪一个,他至少应对稍有差错,只怕最后都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程末缓缓转身,见到了望着自己的柳随,在他苍老的目光中,所有的,是一种沉静的等待,和丹然之前那种欣喜的询问,完全不同——一个是急切想要获知对方的情况,现在,则是对方在等待着他,主动和盘托出一切。 像是身处高低、俯视一切。 “柳老这么晚,还在这里?”程末打破沉默的方式,却是先开口反问了对方一句。 他从来不喜欢被人质询的态度。 柳随眼睛一沉,回答说:“我今来此,只是照例来此取我要的灵物,捎带指点这里的炼器师,因而耽搁了一些。反而是你,不在总舵,晚上来此,才让人吃惊。” 在上次招贤大会之后,柳随虽然没有像程末一般称为供奉,但依然被杨麟留了下来,一来作客,彼此探讨一些事情;二来杨麟可以提供一些柳随需要的东西,而作为报酬,柳随虽然不会亲自参与炼器,但要适当指点一些亢龙宗内的炼器师。这样一来,在亢龙宗内,柳随就成了“客卿”一般的存在。 程末可以想到,这基本上是杨麟可以用的最好的处理方法。既可以利用柳随丰富的经验,也不至于让他过度深入亢龙宗的事务,同时还能结好对方,简直是一石多鸟。 一念及此,他也回答说:“我来这里,同样有些别的事情。” “哦,那又是什么?”柳随问道。 “这就是亢龙宗内的事情了,柳前辈何必过于追问?我刚刚也见到了丹然,如果你还怀疑,不如去问她?”程末用一句“亢龙宗的事”,轻飘飘将话题揭了过去。毕竟,最终加入亢龙宗的,是他程末,而不是柳随。那么,对于亢龙宗,柳随就依旧是“外人”。 柳随的双眼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原状,他望着程末的眼神,倒像是翱翔过长空的白鹤,在怜悯井蛙的不知天高地厚,说:“既然如此,还请乔供奉早点办完事回去,现在天色已晚,按照亢龙宗规矩,夜半行路,也是莫大忌讳。想来乔供奉既然为亢龙宗之人,理应以身作则。” 话一说完,柳随即刻转身离开,像是不想再和对方相处于此。 “不牢柳前辈挂心。”望着对方的背影,程末幽幽地说。 其时人已远去,场间重归寂静。只有孤身一人,还有夜中黑影相随。程末缓缓舒出一口气,才算彻底放心。方才的话,他都是仔细斟酌之后,才说出口的。为的就是激得柳随早些离去,不要和他纠缠在这里。 “倒是好险,不过如此看来,你在亢龙宗里,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啊。”阴萧的影子,重新出现,方才从柳随现身的那一刻,他就一直紧闭气息,生怕被人察觉。毕竟,柳随的修为即便不是出类拔萃,但修行妙法之人,感应往往异常灵敏,像他那种练器大师,尤为出类拔萃。 “你这么说我,很不好。”程末忽然开口道。 “不好在何处?”背后的阴萧,像是在冷笑。 “应该说,从一开始,你的态度就很不好。”程末道:“你我不仅在同一个队伍里,更是一同前来冒着风险打探情报。可你在知道我和亢龙宗的关系后,却是来威胁我,这很不好。” “那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和我商量,也可以央求、甚至乞求我,这些都是你可以选择的方案。但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像那样来威胁我。毕竟,掌握了情况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程末说的很认真。 阴萧却有些不明所以。 从这一刻,他在前面的少年身上,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像是一种禁制被打破,也像是同样一把剑,从藏在剑鞘中,变为了出鞘的情况。 而后,他忽然看到,程末转过头来,直接盯住了他。 阴萧立刻一动不动。 长夜凄宁,黑暗的脚步,笼罩了亘古的无尽,藏匿了隐秘之下,不为人注意的辛秘之事。 一道影子,在夜幕下,悄然消散,仿佛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怎么还不回来?” 大漠之中,城镇外一个隐秘处,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待,于信眉头紧蹙,不知在原地绕了多少圈子,也无法让他安分下来。从他让阴萧和程末去打探情况,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那二人就像一去不归一般,再也没了消息。 对于阴萧这个副手,于信一直很放心,不过那个少年,却始终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所以才让阴萧跟着他,去做了这件事。 现在来看,或许自己一开始的打算,也还会是冒险了。 于信一边这样想着。 “咦,他们好像回来了!”有人眼尖,指着城镇的方向大声说。 于信精神一振,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两道影子,一前一后,飞快向着这里赶来。而离得近了些,于信却有些诧异了。 为何走在前面的,是阴萧? “探查清楚了!”方一和大家汇合,前面的阴萧即刻开口说。 “你们查清了什么?”阴萧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带于信,也都侧耳倾听。 “我们不仅探明了这处分舵的守卫布置,而且还关掉了几个重要的灵阵!”阴萧仍旧像是个影子一样,却字字清晰,将他们方才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听他说完,人群中都是轻松了许多,裂封派的人欣喜亢龙宗这下毫无防备,跟随而来的人则庆幸这么一来他们的风险就小了许多。 听完这些描述,于信也是振奋异常,对阴萧说:“你们花了这么多时间,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没想到却是这般,这样一来,可就太好了。” 他说的这些,自始至终,都是对着阴萧,连程末那边都没有看上一眼。 程末像是对这些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回到了众人的身边。 于信转而对大家说:“现在亢龙宗外围防御已经形同虚设,我们正好趁着他们内部空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完,这些人立刻跟着他,朝着城镇的方向,不断逼近。 阴萧跟在于信身边,而程末不知不觉则落到了最后。 “小兄弟,你有把握吗?”程末听到有人招呼自己,转头看到的,却是之前那面铺的掌柜章头,他此刻有些惴惴不安。 “你害怕?”程末问。 “唉,”章头叹了口气,说:“我平时不少受于堂主的恩惠,此番也想着不能不跟来。可是到了现在,反而有点害怕了。” 事到临头,畏首畏尾,不论到哪里,都不是一种会被人高看的表现,难怪他和于信关系不错,这种事情却要和程末来说。 “没关系,灵阵已经被关掉了。”程末顿了一顿,补充说:“而且,万一的时候,你还可以逃跑。” “哦。”章头听了程末的回复,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已经接近了城镇,到了夜晚,亢龙宗一直实行严格的宵禁策略,不许别人轻易外出。所以他们一路前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路旁的灯,此时都已经熄灭。地面上,一道接着一道的影子,谨慎地向前移动,颇为有些诡异的气势。 “就是那里吗?”于信见到了前面亢龙宗的大门,向后做了一个手势。 所有人跟着他,立刻一拥而上,直接冲过那扇大门,果然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突入。 闯入到院落中,于信本能地察觉到一些不对。 周遭的环境,简直太安静了一些。 并不是“如入无人之境”,而是整个里面,根本就空无一人!连带四周应该有的东西,也都被彻底搬空了一般。 “啊——”一声惨叫,忽然从旁边发出。 “怎么回事?”于信只见到己方一个人,全身被一种异样光彩笼罩,朦胧的光点,将他囚禁在一个牢笼中一般,光线扭曲,连带着里面的整个人形,也都彻底四分五裂! “不好,有埋伏!”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句,整个队伍立刻一哄而散,四下躲闪。 可是还是有不少人已经中招,不是被一只虚幻的异兽纠缠,就是被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镇压住。 “哎呀,小兄弟……这,该如何是好?”章头还在程末身边,顿时失了分寸。 “还记得我之前说了什么吗?”程末缓缓道。 “可以……逃。”章头一听如此,立刻转身,向着原本的出口跑去。他本来也就萌生退意,此时被程末这么一说,立刻也就行动起来。 身体狼狈的奔跑中,他刚刚走到大门口,还没有迈出一只脚,一道闪光,遽然洞穿了他的头颅,带着一丝血迹,他的身体一顿,之后慢慢倒下。 “你可以逃,但没有告诉你,你逃得掉。” 程末望着这一切,轻声道。 就像在,看着一群呆滞的飞蛾,主动扑向火光、化为灰烬。 二十二:逝者如斯夫 风尘渐起,耳畔之中,是动荡的骚乱,以及失魂落魄的惊叫,一道道灵阵,接连出现,对着那些因毫无准备而惊慌失措的人,下定了最后严厉而残酷的审判。灵气四溢、鲜血横飞,那些或者有意、或者无辜的人,一起联手,用原本枕戈待旦之心,上演了一出修罗地狱的景象。 犹如,群魔乱舞。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的事情,与原本的预计大相径庭,于信趁着间隙,身影灵动,结连躲开了数次灵阵的进攻,绕开了仓皇的人群、踩着倒下的尸骨,径直跑到了阴萧身后。黑色阴萧,此刻真的像个空荡荡的影子一般,无声地四处飘动,不像在躲避,也似乎对周遭无动于衷。 于信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却好像抓了一个空。 不对,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留在于信手中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正是原本阴萧所穿的。 哪里有什么阴萧,自始至终,都只是这件衣服。而他本人,则像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对你很忠心,你不打算去见他吗?”幽幽的声音传来,于信骤然回头,看到了程末那张面无表情的淡漠脸庞。他很年轻,也反衬出此刻的冰冷,与无动于衷。 他一直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宛如超脱于世外,看着局内的“画外人”。 “都是你在搞鬼!”于信瞬间明白了一切,看着程末的眼神,带着欲滴血的狰狞。 “只能怪你那个手下,能力足够,脑子却不太好使。”程末这般说着,眼中看到,于信快如闪电,已经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带着他那纵横披靡般的真元,空间中,一道裂隙,朝着程末大张了出来,要将他彻底吞没进去。 不过,一道更为凌厉的风声,却盖过了他的声势。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带着无可撼动的元气,朝着于信当头罩了过来。于信慌张抬头,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金斗,迅疾无匹地,将他彻底倒扣在了里面,就此镇压了下去。 一切,归于沉寂。 至少程末是这么想的。 仿佛身旁那些尚在起伏的动荡,都不会落入他的耳中。他现在,只关注着自己眼前的事情。 “好啊。”言归拍手赞道:“出其不意,混入他们队伍之后,再利用机会,看似是拆掉了灵阵,实际上是利用了亢龙宗的防御,反过来将了他们一军!计策之中,你这短短时间,可是把‘瞒天过海’、‘借刀杀人’、‘关门打狗’、‘以逸待劳’、‘李代桃僵’、‘反间计’都用了一遍,就算他于信这些人狡猾似鬼,也得中你的计!” 言归说着,像是很得意。 “我为什么不觉得你是在夸我?”程末道。 二人对话之间,“咔嚓”,碎裂的声音,闯入到他们的耳中,分外清晰,之后见到,镇压着于信的金斗,一道道裂痕迅速出现、扩大,蔓延到整个充满了金光的表面。“轰”!最终,金光碎裂,爆发出更为夺目的光耀,在那中心,于信一跃而出,如虎扑、如鹰掠,身在半空,一道气机,遥遥已经锁定了程末自身。 “糟糕,看来亢龙宗的灵阵功夫,还是不到家,对付一般尔尔尚可,一旦碰到他这样的高手,立刻力不从心了。”言归吃惊道。 在程末眼前,无数黑色的裂痕,纵横交错,宛如天地之间,撕割出无数裂纹碎片,无数张力,四面八方拉扯着,而程末自身,就处于一切压力的中心,毫无疑问承受着最强的挤压! 程末的面庞,似深海、似静水,波澜不惊。而他在的身后,广界钟无声出现,一声钟鸣。 冰封的气息,让一切都缓慢暂停了下来,连一丝念头,都沉重得无法流转,时光之内,停滞在永恒的不变,也让程末身边的压力,随之一轻。 那些黑色的裂痕,仍旧没有完全停止,甚至在正中,面对着程末又多出了最为狞恶的一道裂痕,宛如一张饕餮的巨口,朝着程末凶横撕咬。 “嗡——”是第二道钟鸣,青梅花瓣,飘舞飞动,气息从冰寒,逐渐回升,宛如暮冬已过、初春将至,万物渐暖,重归生机勃勃。转而,化成了青色的火焰,交替汇聚到了一起,冲天烈焰,反而冲向那一道道裂痕,将之大部泯灭于无形。 唯有正中那饕餮巨口,始终无解,临近程末的身边,转瞬就要将他彻底吞没。 “咚!”第三声钟鸣,紧跟出现,虚空之内,黑、白二色,交替变换在程末身后,宛如两道灵活的毛笔,勾勒出万物初始之道。阴阳变化,造化万千,时空交错,重塑四方。那一道饕餮的巨口,被一道屏障赫然止住。以程末为圆心,屏障扩展愈发广大,将它完全挤了出去,湮没于周遭触及之内,了无生息。 于信的眉头,由紧蹙变为了愕然,全然想不到自己的绝学,就被这少年这么轻而易举地破了出去。可是程末的广界钟,第四声钟鸣,再次出现,“当当”连声,如剑戈交击的铮鸣,脆响中,带着无垠的杀机,覆盖到每一处角落。剑气无形,又无处不在,连呼吸、元气、每一处气息,都带着锋锐的感觉。让人像是身处刀山,眼见皆为雪白银锋,所感皆为刺骨寒意。 程末三尺剑出鞘,明明还一剑未刺,已经有了莫大威力,举手投足,不像生死搏杀,反而气定神闲。那一种自然的感觉,已经不属于任何技巧,纯乎于本能的释放,越是这般,也越让人无法捉摸。 极致的剑,也已经到了“由技入道”。 剑意森严,尽数针对着于信,他身材后退,又是一道光芒从他手中抛出,是一个特殊的帷幔,迎风而涨,变成了一个坚固的城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剑气须臾汇聚到了上面,一剑之内,帷幔的光华散尽,如同一块琥珀,由完整变成了碎片,这一件不弱的法宝,连一呼吸都没有撑住,就毁在了程末的剑下。 剑势下沉,程末却好像斩了一个空。破碎的帷幔下面,于信的身影已经再也不见。而他的余光所见,是道道身影,瞬息变换,来往纵横于自己身边。程末转手一剑,却是再度挥空。 疏忽之中,程末亲眼看到,有一道影子,快速绝伦地接近着自己,猝不及防,只见于信屈指成锋,朝着自己的喉咙,迅疾如雷般袭来! 没想到这于信不止手段诡异,本法也这等阴险凌厉。这一招至杀之技,不论在哪门哪派,都是极为阴险的杀招绝学,太过阴狠,而绝不会轻易使出。而一旦用出,则也生死立判。 程末也真的是将他逼到了极致,才让于信用出这等手段。 于信的志在必得,指尖触及到了程末的皮肤,他的胳膊,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骨裂的声音,是自己一击得手,注定了整个的局面。 不过转眼,他就感觉到,是自己的指尖,一阵宛如火燎的刺痛,随后,火燎的感觉,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像燃烧、像切割,整条胳膊,无论是骨骼、还是经脉,全都断裂之后纠缠在了一起,宛如一根被胡乱拧结的麻绳,颓然垂落下来。 于信的整条胳膊,彻底废掉。他神情震动,骇然望着程末,少年脸庞的淡漠,更是加重了他的惊恐。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中了自己的杀招,若无其事的偏偏是他、而被废掉的反而却是自己。 寒意,从脚心冒出,一路向上传到他的脑海中,于信恐惧,接连不断的打击,彻底让他丧失了斗争之心。但他终究是裂封派的堂主,到了此刻,还剩下最后的勇气,支撑着他作出最为明智的决定。 他不再管程末,托着自己的断臂,向着身后疯狂逃去。灵阵封死了这里的每一处,偏偏在大门那里,还是开放着,像是给人逃出生天的出路。 一路上,他跌跌撞撞,几次踩到地上的血沫,差点滑倒,之后又狼狈起身,继续向前逃走。 从一开始的气度,完全消失不见。 程末没有阻拦,像是要放手对方离去。 剑尖也微微垂下,气机逐渐收敛,倒是让他看起来,像是欣赏着景色的游人。 即便他身边的一切,往往是他人所避之不及的。 于信的脚,一步跨到了外面,踩着之前张头的尸体,呼吸到了外面的气息,他的脸上,出现了逃出生天的喜悦。 尽管他的眼前,是夜幕的沉境,黑暗无边,什么也见不到。 广阔的天地,对于他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不过转而,他的身体一僵,瞳孔中的色彩,除了黑暗,更出现了片片浸染的嫣红,是从他眼底涌出的鲜血,遮盖了他所能见到的一切。 之后,他的身体,缓慢倒下。 地上的尸体上,隐约可见,太阳穴上闪耀着一根鲜红的模糊。 而他的眼中,最后的情绪,则是难以置信。 丹然紧跟着,出现在大门之后,随着她一起,是更多亢龙宗弟子的现身,开始清理逐渐沉寂的场间。偶尔还有没断气的人,也都被他们处理掉。至于剩下负隅顽抗的人,更是毫无宽恕。 看着他们的动作,包括将场中的尸体一个个搬到一边,不要在继续占在正中,程末忽然有些反感。 或许他本身就不喜欢,这种事情。与其说是善后,其实更像是清洁工。 “是乔供奉的功劳,才挫败了他们的阴谋,可以将这些裂封派的余孽一网打尽。”丹然双指架着一根血红的长针,走到了程末面前,“对甘掖分舵,乔供奉这次是有大恩,不知乔供奉,想要什么酬劳。” “我的酬劳,很简单,和说好的一样。”程末说着,走到了于信身边,从他怀中摸出了一件东西,收起后对丹然说: “那就是——向宗派汇报这件事的时候,不要提到我。” 二十三:无为在歧路 程末沉着的声音,配合夜风暗起,吹动着他的长发,遮住了他自己的双眼,让他的整个人,更为深不可测了一些。 按理来说,这等事情,挫败了裂封派的阴谋、还处理了这么多人,上报到亢龙宗去,怎么看,也都是一个丰厚的功劳,可是偏偏,程末却选择了放弃。 匪夷所思的行为,不知为何,此时安到了程末身上,就显得非常合适。 “既然如此,我倒是先谢过乔供奉了。”丹然恭谨地说,对她来说,程末主动放弃了这份功劳,理所应当,这次事的主力,就被安在了她的头上,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却不必谢我,若无鱼咬钩,单纯垂线,也是毫无用处。”程末似不想耽搁,转身离去,末了,说了这样一句话:“期待来日再见。” 话音方落,他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自然会如此。”丹然慢慢走到程末方才所在之处,随手一挥,手中的红针再次刺到一旁于信的尸身上,熊熊火焰,包裹了他整个尸体,烧的面目全非。 丹然仍旧目视着程末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我也很期待,下次再和你的相见,程末。” …… 夜风习习,夹杂着沙粒,吹打在程末的脸上,像是故土北国的风雪,冰冷中带着些坚硬的痛意。出了城镇、离开了沙漠,眼见粼粼湖水在身后飞快后退,潮湿的气息,也渐行渐远。程末感觉,自己就像走在一处冰窟中,越是深入,从血、到心,自己全身,也就更为冰冷。 言归忽然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在解决阴萧、回过头重新和亢龙宗设下陷阱后,却主动从中抽身,宁肯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丹然那个女子,也不愿被人联系到和你自己的关系。说到底,你既不愿意让人猜到你来这里的原因,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居然还和裂封派有过勾连。不管怎样,不论你是临时起意的‘反叛’、还是开始就打算好反戈一击,加入了裂封派队伍的这件事,一旦传出,终归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所以,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程末沉声道。 “我不想和你讨论对错,因为我知道,对你来说,基本只有结果,少有绝对的对错判断。”言归道:“可是终究被你设局杀死的那么多人,还有许多不是裂封派的人,像是张头,他只是被临时卷入。而且,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个结果,还只是因为阴萧的威胁,让你产生了厌烦。” “对于这个,我都可以给你回答。”程末道:“我做决定,无关于和阴萧的遭遇,应该来说,即便他真的对我礼遇有加,我的态度,也不会改变——更何况,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于信。因为于信他,是一个残忍的人。”程末缓缓说:“他在据点里,杀死那个人立威时,你没有看到,身旁剩下的人,大多数眼中,只有惊恐。而后来跟着他的人,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他们,也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所以,即便他们和亢龙宗无关,我也不认为,他们就是真的无辜。从一开始作出的决定,那么自然,都要承担下相应的代价。” “说得很好,不过。”言归点头,忽然认真地说:“如果有朝一日,会轮到是你,承担自己选择的代价呢?” “淡然处之。”程末道。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我的抉择,从不会违背我内心的方向,所以。” 程末说着,他的脸上,没有笑意。 可是他的眼中,分明有着轻松愉悦的神情。 乘月而归,很快,程末就回到了那孤峰中的山谷处,据点内,人已走散大半,还有些刚来的人,就地在这里歇息,毕竟不论如何,这里总还是人所建造的居所,即便是席地而睡,也好过风餐露宿。 程末没有停留,径直向着更深处寻找。他一起拿到的,除了钥匙,还有于信的乾坤袋,在里面放着他们所绘制的地图。程末反复对比着,现在来看,他们的地图,真的就是自己草草画出的,只有大概的轮廓,不过和万界索骥图相互映衬,程末还是轻易地在错综之中,厘清了道路。 谷中愈深,孤峰高耸,遮蔽了天穹,彻底黯然无光。程末注意到,在路边一块岩石中,被人为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估计是于信他们探路是,所留下的标志。”言归指着地图道,果然,在地图上相同的位置处,也有一个标记,被打了红色的叉。 “按照这个方向,再向前不久,应该就是最后的目标。”程末说着,收起了地图,向前走去。 两旁岩石参差,如树枝的爪牙,挣扎舞动,试探着要抓住什么,谷内汇聚的湿气,沿着岩石的边缘,向下流动、滴落,掉在石面上,“滴答”的声音,在空旷中传得许久,分外刺耳。 程末的内心平静如白,踏出的步伐,落地无声,也搅动了气流的惊扰,像呜咽,声音高低起伏。 黑暗中,程末的感知,无比清晰,这也让他从不会走上岔路。 而不过,他还走出没有多远,脚步不由得就再次停下。 他的视线看着一旁,那块被染红的岩石,即便在黑暗中,也分外显眼。 “第二次看到它,我们是转圈子回来了吗?”言归说。 “兴许也是鬼打墙①。”程末说的事情,就像在开玩笑。 “你个修士,居然还相信鬼的说法。”言归觉得程末是在开玩笑,但这个冷笑话真的不好笑。 “没办法,谁让我眼前,现在就有一个呢。”程末随意道。 “你是在调笑我吗?我是失去了肉身的灵体,不是鬼,这两者区别可大了!”言归气呼呼地道。 “言归正传。”程末说:“寻常来说,我不可能会迷失方向,更不可能是所谓的‘鬼打墙’。可事实的真相,却还是出现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地方有问题。” 程末一针见血。 “说的也是。”言归听他这么道,用心感知了一下四周,之后说:“一种很怪的感觉,不像是寻常的迷阵,而是某种更高级的东西,把向前的路,扭曲成了一个环,让人找不到真正的道路。举例来说,现在的我们,就像是从溪流中掉到湖泊的鱼,一直沿着边缘走的话,要么在转圈,要么就是原路返回。” “这样的阵法,是于信他们设下的吗?”程末猜测这应该是他们不想让这里被别人发现故意搞的鬼。 “你要这么想,那就太简单了。”言归说:“此处禁制的范围,已经超过了于信他们的能力,恐怕是此处的塑造者,随此地一起出现的。不过,既然于信他们可以进出这里,按理来说,我们也可以,毕竟不管怎么看,现在还没到那把钥匙发挥作用的时候。” 程末赞同,也按照言归的思路,二人一起寻找可能的出口。却是没费多少工夫,就在一处石壁上,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那里空间隐约,像镜面一般,反射着周围的景物,和原本的环境浑然天成,真的很难发现。 程末正要入内,忽然听言归说:“好像,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怎么了?”程末也没有看出,这里有什么不寻常。 “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但,”言归的话,更让人困惑,他朝着周围仔细看了几眼,才有些确定的说:“按理来说,这里虽然可以进去,但其实,却不是真正的入口,而只是类似于‘围墙上的一个破洞’。” “居然是这样,难道于信他们,也是从此进出的?”程末道。 “八成这样,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不论他们,或是你我,按理来说,恐怕都没有进去的可能。这里的禁制,实际上也是一处很强的封闭法阵,除非正确的方法,否则无法打开。”言归凝重道:“但是有一件事,改变了这点,导致了这处裂痕的出现,才让这里重见天日。” “什么?” “你的沉罪灵尊!”言归的话,像是从万丈高空,抛下巨石到一处湖泊,激起波澜万丈。“沉罪灵尊,吸走了某种力量,让支撑着这里的支柱,出现了破损,也才导致了这处屏障整个坍塌、以及这个裂痕的出现。那些元气,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现在可以肯定,在这里,它就是根本,是塑造一切的基石,与天地内的其他元气,从根本来说,完全就是同一类的存在!” ~~~~~~~~~~~~~~~ 注释: ① :鬼打墙,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时,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处走,所以老在原地转圈。 实际因为生物都有做圆周运动的本能,一般而言,在足够空旷的地方一旦失去明确参照物,这种情况也很容易出现,是可以用科学的解释出来,不必因此而惊慌。 二十四:相逢应不识 “居然会这样!”程末完全没想到如此,也是暗自吃惊。 天地之间,元气有常,分两仪,为阴、阳;通五行,为木、火、土、金、水;融八卦,为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此几种,皆为基础,万物万物,不离其中,不管怎样变化,始终统属其中,无法分离。 而所谓“修行”,一方面也就是修士以其心体悟上述种种元气,并加以运用之,并展现出种种通天彻地的“神迹”,是为外人眼中最直观的表现。 不论怎样神秘的本法、妙法、术法等等,所差距的始终是技巧与手法的熟练精妙与否,归根结底,也只是对同样的那些元气所有的不同掌握。对于元气本身,一切修士应该都是习以为常,再无生疏才对。 可是现在,言归居然告诉自己,此处构成的根基,除了上述元气意外,居然还有另一种元气,是自己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就像一个人的认知是鸟只能在天上飞,可事实是他之后又见到了鸟在水中游泳,对他修行至今所坚信的一些基础概念,都产生了严重的动摇,又怎么会不让程末感到吃惊。 “相信与否,事实都在眼前,无关我们过往的思考是怎样。”言归对他说:“如果不是这片地方的元气前所未见,沉罪灵尊,又怎么可能对它这么渴求?” “这种元气——或者说力量,到底是什么?”程末凝重道,对于此处的元气,他分明毫无察觉到异样之感,与原本外界之处所能感觉到的别无二致。可是其中的差距,却也确实存在着,是他在过往的修为中,从未接触过的。 “谁知道呢,恐怕也只有深入其中,才能一探究竟了。咱们,不也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吗。”言归说着,指了指那一处的破损缺口,对于二人来说,眼下这就是唯一的进路。 程末无言,懂得言归的意思,当下也尝试着跨过那道缺口,向内挺进。黑暗的周遭,像是山洞一般的幽邃,可实际上,只是因为涉及到了禁制的缺口,吞噬的力量,将一切光芒都彻底驱逐,程末如果一个不注意,也会被吞入其中,再度迷失方向——一如他来到这处大漠中的那般。 而他看不到的,却是灵台空间内,言归的身影,浮现在了其中,望着沉寂的沉罪灵尊,陷入了沉思。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言归思索着,“通过程末,你一直在收集着各类元气,而这一次,是因为遇到的元气前所未有,才会有这般渴求。可是你本就是天道之外的存在,为何对于天道内的东西,会这么渴望。” 白发白眉下,言归的双眼,出现了和他阅历一般符合的沧桑,那是他在尽力回忆着自己深沉的过往,找出和眼前相符的情况。 转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眼中一闪,不过旋即,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念头。 “即便你想变成真正的天道,可是,你终究只能成为你自己,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去代替现在的天道。” 不多时,程末见到眼前有了一片微光,而且变得愈发明亮。可以猜测,那里就是最终的出口。一路走来,终究是有惊无险,程末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而后,快步从出口离开。 踏出这里的那一刻,夺目的光芒,让他下意识挡住了双眼,继而双眼适应了后,缓慢放下手臂,看到眼前的一切,颇为惊愕。 入口的这一端,也是一处山谷口的样子,两侧绝壁陡峭,宛如一个倒扣的碗,以古怪的角度直插下来,孤峰峭立,像是碎石堆积在一起,砂石瓦砾遍布,狼藉不堪。抬头可以看到天穹之上,一半的区域,保持着夜幕的黑暗,而另一半,被一种淡黄色的光芒所充斥,像是一道光幕,隔绝了彼此。 光幕的源头,来源于前方一处独特的存在,倒立的半圆形简直,像是一道巨大的拱门,灿然的光点,从那里不断跃出,仿佛灰尘颗粒一般,划出了独特的律动节奏,明明无声,恍惚之中,程末似乎听到了独特的颤动声音。而在那拱门上,伴随着独特的符号,神秘幽邃的气息,格外让人无法忽视,像是连接了两个世界的通道,诠释了隐秘的本身。 毫无疑问,在那里,就是于信之前所谓的“入口”,也就是最终要用到那把钥匙的地方。 而在那之前,稀稀疏疏,已经站了一些人,他们明显是一伙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不过却不是在等待他程末。 当听到了声音传来,这群人朝着程末看过时,他们的脸上,各自露出了不同的面容,诧异、迷惑、惊奇、愤怒…… 唯独没有“接纳”。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最边缘的一个人,指着程末大声说:“这里已经归裂封派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你说归你,就归你?”程末近乎于无视了对方,自顾自的向前、自顾自地说:“那我还说:整个荒遥大漠,每一寸土地,都归我呢!” 直截了当的驳斥,也意味着程末根本没拿对方放在眼中。 “你!”对方当即大怒,不过显然,这个冲动的人,动作永远在考虑之前,对着这个自己眼中桀骜的少年,他当即冲了过去,以通源四纹修为的真元,试图将程末直接打倒。在他眼中,像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就算强,修为也根本不可能强过他。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甚至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见他身影消失在原地,同伴完全来不及阻止。 然后又是一眨眼间,明明冲到程末眼前的他,身影又立刻倒飞了出去,狼狈地跌在了地面上。在他的胸口,一道剑痕喷薄着鲜血,深可见骨,所幸还是保住了他的命,因为在他身上,本来防护力极强的法宝灵衣,彻底化作了碎屑。 所有人震惊地望着走来的程末,几乎想象不出方才是发生了什么,被打倒的人受的是剑伤,可是在他们眼中,那少年腰间的长剑,自始至终也没有出鞘。而且刹那之间,他们连剑气,都没有感觉到。 这个少年不仅出手极快,对于剑意的控制,也达到了近乎如臂使指的地步! “这位少侠!”另一个人立刻走上前,他似乎就是这些人中首领一般的人,示意其他人赶紧将地上那昏死的人拖走后,继续对程末道:“我不知你是谁,如果因为我们人的唐突冒犯到了你,我先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可我们在此,的确是奉了裂封派的命令,此间的事情,关乎于我们宗门的一些机密,若是可以,少侠能否行个方便?” 这个人的话,很客气,也很简洁明了,不仅给程末道明了情况,明里暗里,还多次借用“裂封派”的名号,希望程末主动知难而退。同时留下了足够的礼数,假设少年真的要退缩,也不会失去面子 “好话说的不错,可惜晚了一些。”程末淡淡地说着自己的话,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暗示,“假设方才,倒下的是我,想必这么多客套话,我也是无福消受。” 答案自然很显然,如果刚才程末输了,什么礼遇、尊重,自然都和他无关,能等待他的,只有属于失败者的被嘲弄,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世间残酷的道理,往往就是这么真实。 因此,程末从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这么对自己说的人。 “我们是在等同伴,你,不是。”人群中,另一道声音,冷冷出现,说话人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空洞,隐匿了他和身边的一切。不过和阴影相反,他这个人在人群中,反而是最显眼的,像是一面镜子,看不到本身描绘的模样,可是它反射出四面八方的光,无论到哪里,依旧引人注目。 “你们要等得人,是于信?”程末见说出这个名字,所有人的注意,立刻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接着道:“那你们,不需要继续等了。” “为什么?”客套的人、和显眼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程末不答,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把——斑驳的钥匙。 不需要解释,答案自然在不言中。 “你杀了他!”即便是最初的人,此刻也失去了所有的风度,陡然严厉说。 而另一个醒目的人,滔天的气息,在他的身后,不断地酝酿,随时准备要出手。 如果方才,程末的行为还只是稍有冒犯,那么现在,在获知他已经杀死了裂封派的人之后,就彻底是故意挑衅了。 望着他们的动作,程末眉间稍稍向着两边舒展了一些。这不是放松的表现,而是无奈。 为什么像这种分歧,始终要打打杀杀的呢?难道这些人的脑海中,就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吗? 或许他们以为,动武,是最直接的办法。 自己,当然也要用最直接的方法,来应对。 他的手,稍稍举起,只做了一个动作,就让裂封派那凌人的气势,全都憋了回去。 他将两根手指,用力弯折在手中的钥匙上,作出要折断的动作。 “你到底要做什么?”那个人勉强想让自己恢复一开始的客气,可是看着程末眼前的举动,是真的怎么也安心不下来。 如果真的让这少年将钥匙折断,三把钥匙缺了一把,他们可就再无进入这处秘藏的可能。费劲了千辛万苦,眼看希望就在眼前,这是不管怎样也无法接受的。 “不做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们一下,”程末毫无感情地说:“左右你们想要的,也只是这把钥匙,能最终打开这处秘藏。来的是我,还是于信,对你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程末说完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着前面望去。 在裂封派那群人中,明明有一道视线,在刚刚看向了自己,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可是现在,自己却找不到对方是谁。 也就不明白,那一道双眼中的深意。 二十五:一梦忧人扰 程末的话,犹如一点寒水,点入人的精神之中,驱散了燥热的迷惑,让所有人的精神,重归清晰。 他的话和举动,虽然仍不免威胁之意,但某种角度上,所言却也不无道理。三把钥匙,每一件都是进入密藏所不可或缺之物,而到了此时,因为一时之怒错失此等天大的机会,才会追悔莫及。 而反过来说,如果程末真的可以和他们合作,将三把钥匙并作一起,合力打开整个秘藏的大门,那么来的是他、还是于信,区别,也的确都不大了。 这不是个让人喜悦的结果,但也不是最糟糕的结果。甚至对于裂封派的人来说,这甚至是目前为止最好、最能接受的结果。 而不论心中有多少个不情愿,他们也只能先按捺下来这些不快,先和这个少年谈一谈他的条件。 “你到底想要什么?”第一个人收敛起来了所有的客套,到此时,双方图穷匕见,只需要将彼此的底线亮明,也不再需要讨价还价。 “和你们的目的一样。”程末淡淡地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是想进入到那处秘境里,找寻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至于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吸引着你们想要不顾一切找寻,这也不是我在意的事情。机会适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不需要你来特意给我留下什么,只消进去后,能拿到什么,一切全凭你我的本事。至于我杀死那于信的原因,也是因为,他连简单的要求,也无法满足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是第二个人所说的话,而他的气焰,无形之中,已经消散了大半。 “凭你们既没有能力从我这杀人越货,更凭你们很想进去,所以只能相信我。”程末道:“我说了,我只是单纯的想进里面找寻一件东西,之后就和你们再无瓜葛,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一直纠缠你们——除非你们自己再来找惹到我。” 程末也用最明确的方法,将自己的底线一一摆出。 裂封派多数人,现在对他只是虎视眈眈,但无一人敢上前。 而他们两个首领,此刻彼此对视,在盘算着程末所说的话中的利弊得失。 程末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等待着,想看看他们最终又会选择怎样的结果。 拱门之内,光线浮动,更多的光波,如粒子一般跃动出来,四周的山崖、地面,纷纷被染成了淡金的颜色,犹如白昼再临。 最终,他们两个人再次看向了程末,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嘿嘿,真不错。”言归忍不住笑道,“你这也算是次成功的空手套白狼了,三言两语,真的能将他们都唬住,也是难得。” “如果不是他们害怕这钥匙真的被我毁掉,而投鼠忌器,恐怕也没这么干脆。”程末说着,将钥匙用正常的方式,握在了手心之内,跨步走了过去。 一边走,他还不忘说:“剩下的人,不要靠我太近,否则我不确定会不会手一滑,又把这个钥匙掰断。” 裂封派的人闻言,纷纷避开,生怕他真的言出必践。程末这才无后顾之忧,一直走到了拱门前,和那二人一起,并肩站在了一处。 程末说:“这个钥匙,该怎么用?” “将真元注入到里面,等待着彼此的感应,就可以了。”那二人一边说着,也是纷纷拿出了各自的钥匙。三把钥匙,拼凑在一处,方可发挥真正的作用。而原本一分为三,也是为了让彼此安心,方才采用的办法,不想却成了他们裂封派最后的麻烦。 三枚钥匙一同出现后,拱门上,缓慢浮现出三个奇特的孔洞,对应着这些钥匙,一一插入之后,钥匙拧转,发出了某种机括打开的声音,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虚空之内,仿佛真的有一道门户,在他们面前缓慢打开。 而程末最为直观的感受,就是眼前的光雾,无形之中,更为浓郁了一些。 并且沉罪灵尊在灵台中,再次开始颤动起来,是为了什么东西,而兴奋的感觉。 “就要,来了吗?”言归喃喃自语。 浩瀚的声音,悠远绵长,忽然从大门之后,滚滚而出,如江海一般,汹涌而来,直接朝着程末冲过! 程末的真元,还连接在方才的那把钥匙上,并没有完全收回。而到了此时,这些声音,连带着磅礴的力量,正好顺着程末的联结,朝着他完全冲了过来!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中,猝不及防。程末就像真的被淹没在大海中的人一样,片刻之内根本动弹不得,连一个思维的运转,都几乎要用尽全力。 而到了此时,身边的两个人见到了机会,突然出手,两道真元,各自被催发到了极致,完全将杀招用出,毫不留情。 他们果然还是有所保留,根本没有告诉程末,三把钥匙中,必须有一个人在打开门户的过程中,牵引着真元,才能最后成功。而负责牵引真元的人,当门户打开后,必然会短暂出现僵直。 等待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决心还是为于信复仇。归根结底,于信始终还是他们的同伴! 门后的光芒,愈发盛大,声音袅袅,仿佛无数人在祈愿、歌唱,宏远的声音,似乎连灵魂也被震撼,沉浸在曲调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而程末的身影,则彻底被淹没在光芒之后,似乎消失不见。 二人的真元,只能勉强震散一些光芒,隐约可见程末的身影,再度加一把劲,朝着少年的背后,轰然攻击了过去。 空间,诡异地发生了扭曲,一道黑点,出现在了程末的背后,迅速扩大,像一个容器,骤然将他收入其中,顺着光芒的源头方向,骤然消失不见。 所有的攻击,都攻击到了空出,丝毫没有作用。裂封派的人望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呆滞。最先的二人,更是想不通,程末是怎么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的。 眼前中,那些光芒,消失了许多,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空洞,就像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一般。 一道黑色的痕迹,如飞雷一般,疾速而行,骤然停下。将程末从里面放出后,沉罪灵尊立刻缩小,重新回到程末的灵台中,归于沉寂。而重新出现的程末,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方才是那二人想要暗算自己,之后沉罪灵尊又救了他、并带他进入到了这深处之中。触目所及,眼前的周遭,除了那淡金色的雾霭始终漂泊外,与外界几乎也毫无区别。荒山之内,遍地空空如也,丝毫看不出生机的存在。 而灵台内的沉罪灵尊,说是沉寂,但程末也能明显感觉到,它也在潜移默化中,一点点地吸收着此处的某种元气,它那黑色的尊体之内,仿佛一个无底洞,不管填进去多少东西,也始终不见到底。 “这一次,它倒还算出力不小啊。”言归说,看着四周,啧啧称奇道:“此地的景象,我倒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地方。” “我倒是更好奇,这里面的元气,到底是什么?沉罪灵尊可以吸收,我又可否借来修行。”程末一边说着,也开始以吐纳之法,吸收着这方天地中的元气,继而发现,如他平时修炼中那般,寻常的元气,轻而易举就被吸纳到他的四肢百骸中,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可这部分元气,无论他怎么炼化,始终还有微小的一缕,一直不能为他所用,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油脂,彼此根本无法相融,最终,只能再次从体内流走道外界。 “这种元气,当真奇特,不属五行之内,却又可与之相生相伴,毫无突兀之感。”言归也试着随手抓取了一些,始终在体悟着它的内在,忽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像这种特殊的元气,恐怕要配合某种特殊的修行之法,才能真正发挥作用。而这里,在过往恐怕也是个宗派的禁地一类地方,因而存在着相应修行的元气,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重要的不是这些元气,而是先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程末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去寻找于信的那份地图,想要看看,对于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参考。 而当他在寻找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在他的身上,有一件东西,似乎和沉罪灵尊一样,在吸收着这里的元气。即便微弱,但只要用心去体会,始终可以感觉到。 程末立刻拿出乾坤袋,开始寻找那到底是什么,而最终,他所拿出的,是这一件东西—— 仪态庄严、长耳肉髻,正是在沉境中得到的特殊雕像。之前从子植手中赢回它时,本以为它不会有什么作用,可是偏偏在这里,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二十六:今夕是何年 神秘的雕像,从得到它之后,言归和程末就都深深地困惑于它的种种特殊之处中,不论是它的形制、样貌、材质、作用,迄今为止,只给了他们一头雾水。所幸的一点,倒是得到它之后,他们也一直没有研究出来到底有什么用,所以搁置在一旁,也并不碍事。长此以往,几乎就要将它彻底忘记了。 而到了现在,这个本来被搁置的“无用之物”,居然在这处神秘的秘境当中,出现了些诧异的变化,这倒是原本始料未及的。 雕像的头部,颔首低眉,容貌庄严,微闭的双眼,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着,相比较雕像,反而更像一个真人,随时会睁目醒来。静坐的姿势,端正挺拔,不凡的气度,也让人不忍去冒犯。 而现在,它仍旧毫无动作,只是体表之外,一层淡淡的微光,无声释放了出来,与整处空间的气机,无声地交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它没有像沉罪灵尊一般吸收着元气,而这方天地,也没有从它身上汲取什么,只是一直像这样,彼此沉默地迎合着。 “这种感觉,它倒像是淬火的刀剑会变得更锋利坚固一般,来到这里后,也被悄然激活了。”言归点头说:“本以为对它一无所知,现在倒是能确定一点——这个神秘的雕像,与这处秘藏,一定大有渊源。” “然后呢?”程末说:“这能让我知道,这里到底算什么地方?有什么不一样之处吗?” “不能。”言归干脆道:“就凭现在这一些,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根本什么也猜不出来。” “那不是照旧没用。”程末也不愿再和他多啰嗦,当下收起了雕像,率先向前走去。 “你这……” “本来的目标,就是进入这里面,一探究竟,现在既然进来了,又为何非要原地不动?”程末思路始重清晰,“左右现在那群裂封派的人和我们分开,一时半刻,也不用在担心他们会找上来,既然如此,不如向前探索一番,也不算白白进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向前探索,自然也是要的。可是……哪边是前?”言归望着周围环境,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们现在,不知落到了一处什么地方,眼中所及,除了参天古木,就是起伏矮林,满目所见之处,尽数被各类异种树木所遮蔽,一眼难辨方位。要是不说,谁都下意识以为,他们重新回到了北域的绵延山脉之中。 “朝着那个方向走,应该没错。”程末一边说着,以真元扫荡眼前的灌木密林,断枝碎叶飞舞,开辟出一条路,“万界索骥图上,前面的方位是一片空旷的平野,所有的山脉,似乎都是围绕着那里发源而来,按理来说,宗门的遗迹,出自平野的概率,要比荒山野岭大得多,我们朝那边走,应该会有所发现。” 程末作出这种判断,还不仅仅因为地图的指示。 灵台之内,沉罪灵尊在缓慢地吸食着这里独特的元气,又分明传达着另一种波动。 从这股情绪中,程末可以感觉到,它仿佛对于那一处方向的事物,明显要更感兴趣。 “好,就依你。”言归一边说着,也跟着飘到了程末的身边,二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深幽丛林,在他们离开后,重归悄无声息。 参差枝叶,遮住了所有的光,昏暗中,让人分辨不清这里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在寂静的深幽处,一道视线,忽然间,注视着他们之前离开的方向,在这个本不该有任何人,存在的地方。 …… “此处的环境,真是有些奇特啊。”言归一边赶路,一边望着周围,啧啧称奇,“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寻常的树叶,至多不过巴掌般大小,在这里,居然有荷叶那般巨大,拿来当帽子,都显得绰绰有余了。或许是此处的元气,改变了当地的环境和植物。” 言归说话间,真的摘下了一片硕大的树叶,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比人脸还要大上一倍不止的叶片,落在人的头顶,总有些比例不和。 “你也没有身体,戴帽子也是用真元支撑,那还戴它做什么?”程末不冷不热地说,随手一挥,又是将眼前挡路的障碍斩断,方便人行路。这一次,妨碍到他的是一株特殊的树木,枝干十分纤细,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乍一看去,倒像是一张藤蔓织成的大网,不过却要坚韧许多。 程末继续道:“不知事后,这片秘藏,能不能一直打开,与外界彼此联通。若是可以,日后这大漠之内,又要多出一片奇景了。” 程末所言不差,一路走来,他算是领略了什么叫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此处虽也是山脉地形,具体的环境,却与北域诸山大相径庭,其山内少有风声,也更为潮湿,湿气聚集于地面无法散开,始重环绕在林隙之间漂浮不定,夹杂着诸多植物散发的气味,给这些雾气,也染上了一些沉重的色彩。各种植物,千奇百怪,有花朵攀附着巨木,根系悬空、倒挂生长的;有树木坚若磐石,只生一段枝干长有绿叶的;还有的就是灌木上长出了这种各样的突出物,有的像穿山甲趴在地上,还有的直接就是一只大蜘蛛的模样。在这其中,程末和言归还路过了一处深潭湖水,见到无数树木直接从水下生长而出,更是让人赞叹不已。 “大漠干燥少雨,少有茂盛植物,如果真的这里能彻底和外界联通,当然可以成为一处奇景,只怕想要来此一观的人,绝不在少数,亢龙宗只要收门票,每年都能多出一大笔收入。”言归这番话,显然带着些调笑的意味,不过很快的,他也郑重起来,说:“但这样来看,也不必担心,这里那特殊的元气,会对我们有什么害处了。” “为什么?” “只有柔和的元气,才可以滋养出一方和煦的天地水土。而此间的地方,虽然生长的植物,都是乱七八糟的,但我可以感觉到,正是因为这一方天地的体贴,才给了它们莫大的自由,就像一个体贴的君主一般,让这些花草树木,都可以不受拘束地,按照自己期望的去尽情生长。我虽仍旧不知道,这里的元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又到底算什么,可是在里面,我分明察觉到,一种属于‘仁慈’的感情。” 言归郑重说。 “用仁慈来形容,你确定你没有说错吗?”程末双眼微微眯起,有些讶然的心绪。 “天地不仁”、“天道无情”,这才是寻常修士所坚信的根本,而且,不光是一代代修士口口相传,天地的演化,也的确是按照这个方向来进行的。天道从不特别偏爱什么,也从未有过厌恶的情绪。一些地区风调雨顺,天道也不会有任何欣喜;哪里出现了深重灾祸,天道也不会有任何怜悯。不分大漠的干旱、还是海州的丰饶,天道都一如既往地运行了下去,从没有任何的犹豫。 就是因为天道超然于一切之上,才会被修士当作目标区终身追逐。而没有任何喜怒哀乐,自然也就不会因任何情绪的干扰而有所偏私,完全符合人们对于“大道至公”的所谓“圣人”的想象。 可是现在,言归居然用了“仁慈”如此符合人的情绪化的词,来形容这里。 仿佛这里其实只是一片巨大的花园,有一个园丁在辛劳地操持着一样。 再联想到沉罪灵尊的反应,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这里的秘境,其实也是独立于天道之外的存在? 想到这里,程末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言归的眼神,骤然一凝,朝着他们身后飞快转了过去。 程末的心头,随之掠过一丝不安的躁动,跟着他的目光,随后看向了那里。 在他们身后,是一路前行开辟出的道路,此时,也是空空荡荡,平静无声。 唯独有一件事,与方才不同了。 茂密的树丛里,射出来一道凛冽的视线,如波光一般,冷冷审视着他们两个擅自闯入的人。 程末和言归对视一眼,缓慢向前,走到了这处视线的源头。 在眼前,所看到的,是一座破损的石像,不知道它已经再次伫立了多少年,沉重的底座,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树枝、藤蔓交替缠绕在它的身上,损坏了它的大部分身躯与手脚。唯独头颅还保持着完整,石头雕刻的双眼,透露着冷峻的光芒,盯在这二人身上。 “方才我们路过时,有这座雕像吗?”言归沉声询问。 “不记得了,也可能只是我们赶路太急,它又被藏在了茂密灌木后,所以被忽视了。”程末回答。 可是这种说法,不要说别人信不信,就连程末自己,也未必真的会被说服。 但换过来想,不这么说,他又能怎么解释? 这一片深山之内,除了他们之外,莫说人的影子,连一丝一毫其他的声音,都察觉不到。 密林幽暗,无声静僻,如同万物陨落般,彻底的死寂。 “不要想太多,还是快点离开。”程末像是要驱散心中烦躁的想法,对言归这么说过后,重新转回了前进的方向。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立时僵在了原地,紧绷的肌肉,像是用尽全力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是另一座雕像,已经无声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 二十七:乘云腾风雨 “怎么回事!”一见到这个情况,言归白眉陡立,银色的真元笼罩全身,像是在提防着一切可能的不测。 然而,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再次多出的那个石像,四周的寂静,一如既往。就像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理所当然,唯独他们的反应,才是故作惊诧。 另一座石像上,嘴角处那抹淡淡的微小,此时看起来,又是无比的讥讽。 “不要管它,照常离开这里。”程末稍加思索,提出了对策,“不管是它们自己出现,还是真的有人故弄玄虚,我们偏偏不理它,就当做它们根本不存在。就是直接离开这里,我倒要看看,最后这些土石泥塑,最后还能玩出什么花活。” “这样也好。”言归当下也无法可想,自然同意了这个方案。 二人步伐如常,抛下了身后的雕像、绕开了挡路的雕像,如常前进。 在路过这一座雕像的时候,程末有意无意,朝着它多看了一眼。 这两个雕塑的造型,与他拿走的那个如出一辙——除了体积大了许多。无论是雕刻的线条、还是造型的风格,可以看出明显的继承感。不同之处,就是眼前的这些雕像,头顶都是光秃秃的,不仅没有头发,连那些复杂的肉髻也没有。 而再顺着头部,仔细看去,程末的眼神微微一散。 他这才发现,这里的两个雕像,他们的眼部,也没有雕刻出瞳孔。 有眼无珠。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活人、与石人的身影,即刻交错分开。之后就是一个继续走自己的路、一个继续伫立在这里。 可是在分开的刹那,程末分明看到,那对没有眼球的眼珠,分明顺着自己的方向,转了一下。 右手的掌心,习惯性地握紧,之后,缓慢舒张开。 沿着山路始终向下,这一路中,他和言归不时有见到了其他的雕像,布置在群岭之中。而它们无论动作、还是神态表情,都各不相同。有的侧卧于地,目似假寐;有的手捧圆钵,态度诚恳;有的面露笑意,颇具童趣;还有的一些骑着各种坐骑,像是虎、狮、象一类,彰显着它们威严的地位。 因为再也没发生什么事,程末和言归都无视了它们,自顾自走路。不多久之后,他们就已经离开了群山之中,穿过最后的密林,眼前土地平整,是到了平野的边缘。 “在那里,应该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言归指着前面,隐约似乎有着数个建筑的轮廓。 不知为何,在心中,程末悄然松了口气,像是担忧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悬着的心,也得以就此放下。 当人心情放松时,也才会注意更多的一些事情,像是这处地方,景色实际上颇为值得观赏,高低起伏的草甸,彰显着它们顽强的生命力。而在不远处山涧中,还有瀑布垂落,“哗啦”水声,回响不息,冲刷溅落的水滴,湿润着空气,让人不仅精神振奋,连带双目所见,也更为明清。 清晰的视野,所能见到的,自然是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像是程末,此刻赫然见到,就在那座瀑布的底部,河水的冲刷中,还伫立着一座雕像!水帘宛如帷幕般,遮盖了它的大部,也将它的全身,洗刷得格外干净、明亮。 “阴魂不散。”言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低声说:“我都要怀疑,它们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了。” “是死是活,无伤大雅只要不挡我的路。”程末冷冷道。 “嚓——”刺耳的声音,是巨石摩擦,鸡皮疙瘩的感觉,更是让人牙酸,甚至连心脏的律动,也紊乱起来。仿佛是有人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路边走过。 程末和言归一起回头,见到之前的那几座雕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仿佛从刚刚,就一直在跟着他们一样。雕像的动作、面容,依然毫无变化,冷冰冰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被提审的犯人,要作出最后的审判。 “这些雕像的阵势,别有奥妙啊。”言归用心一数,雕像不多不少,正好十七个,而它们所占据的方位,不属于任何门派与神通绝学,可是无言中,依旧能感觉一种危机的感觉。 类似于猎人,对于天气变化的,一种得天独厚的本能。 “还缺少了什么。”程末的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剑柄上,可是他又明显感觉,这些灵阵的阵势,依然缺少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物,才无法最终圆满。 一道光芒,从他们身侧明亮而过,是原本藏在瀑布下的雕塑,倏忽出现在了这里。 十八座雕像,整个场间的氛围,立刻就不同寻常了。 像是一个无形的囚牢,无声笼罩了下来,封死了每一个可能离开的方向。 而程末在这时才注意到一件事。 最后的那个雕塑,它的眼中,是有瞳孔的。 怒目圆睁,狰狞的眼神,是凶厉的气息,震慑着一切宵小,燃烧着愤怒的火光。 高温飙升,热浪滚滚,赤红的火焰,真的从那雕塑的双眼中出现,似龙飞、像凤舞,朝着程末展现了除了极致的戾气。 程末的身边,青光缭绕,团团青焰似梅花绽放,如春满香院,汇聚成一点,朝着烈焰遽然而去。青焰的边缘,卷席不息,将那些赤红的烈焰全部掩盖了过去。青焰缭绕,尽数冲向了那座雕像。极致的高温,就连最为精炼的金属,也会被烤灼殆尽。 “轰!”青焰冲击,轰然散去,是被一道凌厉的风声,硬是震散开来。另一座雕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程末面前,气势耸然,威仪的表情,带着不容侵犯的态度。它的动作,自始至终也没有改变,但正是这种不变,才是程末最大的危机。固定的姿势、凝固的气息,宛如磐石般无懈可击。而在这其中,它的独特手势,牵动着天地的气息,发出了最为凌厉的一击! “喝!” 不知是不是它的口中真的发出了这倒厉喝,程末的耳边,却是真的凭空炸响了一个惊雷般,耳鸣的感觉久久不息。雕塑的手势,伴随着天地之中的元气,汇聚出了一个特殊的手印,泰山压顶般朝着程末轰然撞来,足矣翻江倒海。 程末见势不妙,只好躲避,辙踪步用出,身影连动,可那道手印,无论他躲避到何处,始终也无法摆脱。眼看也是避之不及,程末一时无法可想,三尺剑骤然出鞘,以最为凌厉的剑势,去硬抗这样一击。 “当!”尘土飞扬,许久不散。程末的剑几乎要脱手飞出,虎口剧震,也还是被他强行握紧。如此霸道的手印之术,他也当真是前所未见,以至于他也觉得,单论凌厉,纵然是桂敛锋本人的剑术,恐怕也要逊色三分。 极致的威严,带着誓要荡平世间一切邪魔的决然,以及好大的宏愿,不论是谁,也无法正面相抗,依然要退避三舍。 可他不管怎么感慨,事实是他现在就在承受着这至高绝学的正面冲击,根本不容他有任何辩驳。 又是一道手印,在他身边打来,攻击的是另一个雕塑,所带着不同的气势,手印的姿势、风格又有所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极致的凌厉。程末这下连躲避都做不到,随手挥出,真元顺着经脉勾勒出三岳的轮廓,从地脉之中远远不断汇聚着元气,暗藏着紫度玄光变、元景神灵术的合神之法,还有梅落青焰的威能等等,化作一掌,朝着手印正面冲去。 “轰!”更为响亮的震动,这一次,程末的身影,直接被远远甩了出去,勉强落地站稳,程末只觉得全身血气虚浮,喉咙间更是有甜意上涌,只是被他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不过一招他就已经不敌,如果不是他的肉身足够强横、如果不是言归的真元和梅落青焰护体,恐怕他已经彻底被重创。 “那手印之凌厉,当真亘古罕见,我游荡天下这么多年,类似的绝学,别说看见了,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言归郑重地说:“那些雕塑的手印,和寻常修士的法门决然不同,每一个姿势,我也说不好代表了什么意思,却能看出,它们每一个姿势用出,冥冥之中都会牵动着天机的演变与灵气的转换,若是找不到破解的方法,你我只怕都凶多吉少。” “你都看不懂里面的门道,我又怎么能想出破解之道?”程末平复下气息,道:“不过这也是点醒了我,他们的手印威力之所以如此强大,不仅仅在于自身,更是契合了这方世界,灵活运用其中的力量。特别是那特殊的元气,对它们而言,更是得心应手,我自然大大不利。” “也是因此,这些元气要是少了许多,又会如何?” 程末的话语方落,广界钟出现,第三道灵纹闪烁,四周立刻明暗不定,重复着阴阳交错变化,让整处的元气,也随之扰动不息。 太一虚空道,虚空所至,神秘莫测,天地万物,莫不离其本质。 纵然是那特殊的元气,虽然前所未闻,但仍旧属于“道”。 二十八:月涌大江流 奔腾的元气,以程末为牵引中心,在他的双手中,不断汇聚,形成一个球体的模样,明暗变化,犹如一盏明灯,交替闪现着黑白二色光辉,映照着程末的表情,也是阴暗不断。各种不同的元气,划出一道道尾迹,环绕在他的四周,无形之间,描摹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图案,似龙飞、类蛟腾、像燕舞,走马灯般,交替出现,将世间一切生灵万象,全都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十八座雕像,用着冰冷的眼神,木然地望着少年的举动,对它们来说,自身只是依托于这方天地存在的“装饰”,一切的动作,只是预先设定好的本能,也就根本没有灵智去理解程末的所作所为。它们所有的,只是行动。数个雕塑,结连从地面跃出,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可是它们的气息,随着周遭牵引元气的变动,却似乎有着千变万化。凌厉的手印,带着浩然宏大的气息,如同陨石雨一般,朝着程末不断砸来,即便最寻常不过的一招,始终也让人退避三舍。 程末脚步连动,身影如魅,只是不断地回避着,丝毫没有再和对方争锋的打算。辙踪步下,无处不往,可是要躲避那些手印,仍旧险之又险。 而在这期间,太一虚空道的运转,始终也不曾停歇,汇聚的元气所化的圆球,在程末的手中,越来越大。庞大的元气,甚至开始扭曲身边的空间,无论是程末的动作,还是他的身影,都变得诡异而模糊不清。程末的身体,也像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两个胳膊,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可他仍旧咬牙死撑,不曾有丝毫放松,只是一时也无法明白,他到底做得是什么打算。 “呼!”又是一座雕塑,来到了程末眼前,这座雕塑所刻,除了一个造型古怪的人之外,在他身旁,还有一只卧俯的巨虎,虎啸嘶吼,利爪森然,朝着程末当头冲了过来。程末紧跟着躲开后,再一看那座雕塑,已经握着另一个手印,对着他打了过来。这个手印,带着一种万物伏诛的至尊之力,仅仅看上一眼,隐隐就能让人俯首听命,不再有对抗之心。 “真空之内,万物破虚,区区一个手印,怎么可能降服我!”程末顿时之内,就挣脱了这种一样的情绪,隐地移度天纲用出,彼此的方位再度转换,也让对方顿时失去了目标。 程末还没等松懈稍许,另一道气息,再度朝自己袭来,手印的力量,宛如江河奔流,绵延不尽,似乎无处不在,又永不衰竭。另一座雕塑,面容已经被毁,除了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几乎无法分辨其他五官,而隐约可见的,却是它有着一对奇特的飘飘长眉,扫尽世间一切迷惑,破除目中业障。 程末凝神不动,另一道身影,即刻离体而出,两个“程末”,是元景神灵术的离神之法,给了程末更多腾挪的空间。另一个程末,双手同样掐出印诀,照神震灵技直接用出,荡漾的波纹,硬撼那一道手印之威,却也开始颓然溃散。终究是程末的修为,要去一一对抗这些雕塑的力量,本身也就极为不现实。 “吼!”一声雷音,声如洪钟,是三座雕像,一起发出了这穿云裂石的雷鸣吼音。不同于灵兽怒吼,其中带着大威龙相之力,撼动云霄。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程末刚才的绝学影响,方才有了此刻的一招,可同样是声波绝学,不知要比程末的照神震灵技强上几何! 青色的火焰,是从程末的离神之身上出现,澎湃的元气,以青焰为引,牵引到他的体内,之后,又汇聚到他手上的长剑之内。手中的三尺剑,本身就是神器之遗骸为根基打造,此刻汇聚了足够的元气,再次显露出它真正的峥嵘。极致的剑意,在里面被不断激发而出,是曾经剑道圣人那得天独厚的感悟,诠释着足以撼动天地的至尊之源。隐约中,似乎有另一道虚影,出现在了程末的身后,和他一起,握住了这柄长剑。 剑势,如长夜破晓光芒,划过长空,作龙吟之声,呼啸长空。不过一剑,可搬山、断水、搅动八荒。苍穹凌空,剑光迎向了那一声怒吼雷音,震荡撞击在了一起。 程末的剑光,在彼此的消耗中,如隐没的烛火,终究消散殆尽。剩余的声势,全都冲击到了他的离神化身上,也将之彻底冲刷不见。 余下的威慑,冲到了程末的眼前,彻底还是颓然耗尽。这一记惊人的攻击,终究还是被程末给挡了下来。 然而眼前的情况,丝毫还是没有好转。 是十八座雕塑,彻底汇聚在了一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再度打出了各自的手印,气机联通,产生的共鸣,让彼此几乎合二为一。 是更大的手印,宛如一个巨大的盖子般,遮蔽长空,带着更为惊人的气势,朝着程末笼罩而来。通天的威压,让山河色变,鬼神俱惊,是杀伐十方,镇压一切邪佞宵小,重归世中清明浩荡。通天彻地的绝学,完全超过了程末现在的层次,他即便修为比现在再强一倍,恐怕也只是无能为力。 程末双手中汇聚的顶尖元气,在此时一刻,除了阴阳二色,忽然绽放了其他的光芒。 如同一朵青色的梅花,缓慢绽放在丰沃的土壤中,疾速扩展。连绵的火焰,化成了一层又一层的火墙,环绕在程末的身边,以元气为引汹涌燃烧。梅落青焰,既可以汲取、壮大天地灵气,同样也可以疾速消耗。前所未有的元气,伴随着冲天燎原的烈焰,吞噬着所有十八座雕塑。连程末本人的身影,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此处的元气,就像蒸腾的水汽般,刹那之间,即刻被蒸发一空。而那惊天的手印,也因为元气的缺少,黯淡、消逝了下去,不复原本的威严。 程末再被言归提醒之后,看出了这些雕塑的一点门道。不论它们本身隐藏着如何特殊的绝学,归根结底,它们也不像修士一般,可以自给自足,始终要借助外界元气,才能发挥出愈发强盛的威力。那么反过来,如果此处的元气被消耗一空,这些雕塑,就再也难以发挥原本的力量。 就像此刻,失去了力量的根源,十八座雕塑的动作,比原本要迟缓了不止一星半点,也显得更加呆滞。火光缭绕,这些雕塑,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烟尘,也更为残破不堪。 程末得势不让,再被压制了许久之后,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当然不会被轻易放过。阴阳二气,仍旧在他的手中汇聚不止,黑白双色,交替不定,最终,一瞬之内,滔滔而出,如九天圆月,清辉播撒,落入江海之内,潮涨潮落,浩荡缥缈。 光辉所过之处,还有另一道独特的力量,在不断闪现飘过,程末以青襄法罗盘,不断推演着这些雕塑变换的方位还有核心的死穴。它们既然是借助天地灵气所运转,某种程度上,也是属于灵阵的一种,只需找出每一处连接的核心,都可以一一将其彻底破除。 而这些雕塑,也当真是精妙不已,即便落入这般境地,依旧在不断运动着,变得贫瘠的元气,重新开始注入到它们体内,其中也包括着,独属于此处的那股力量,方才程末以太一虚空道汇聚元气的时刻,即便将这股元气也吸引了过来,却终究不晓得它的使用方法,所以反而剩下了最多。而在得到了这些元气的补充后,光芒,从它们身上重新出现。各自的手印,再度发挥出了雄壮的威能,要重创胆敢擅自来此的“亵渎者”。 可是转而,在它们的身上,另一种颜色,也跟着闪现了出来,冰蓝的色彩,带着封印的气息,让他们每一个动作,也变得僵硬异常,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块又一块,死寂的顽石。 是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元气,一起被吸入到它们的体内。 程末在释放出那些元气的时刻,就将北陆穷阴诀的力量,也一起隐藏在里面,为的就是等待着这一刻。 趁着它们的动作,都被极寒封死的那一刻,程末的长剑,再度入手,原本三尺剑在之前的对拼中,因为无法承受对方的威能,已经被远远震飞,然而此时,程末随意招手后,就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剑锋明耀、剑技凌厉,程末手握长剑凌空飞舞,不断变化的身姿,在手上,却没有一个动作有任何多余,每一剑斩落,都有一个雕塑彻底化为碎屑。 十七座雕塑,尽数被他毁掉,而到了最后,那一座唯一留有瞳孔的雕塑,它的身上,仿佛缠绕着一条蛇形的东西,在见到程末到来的那一刻,双眼的瞳孔,仿佛如活人般,眨动了一下。 随后,全身的寒冰,骤然崩碎,它用着最为凌厉的手印,硬撼上程末的剑锋,将他重新逼退。 “这!”程末无法理解,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那处瀑布!”言归的感知更为敏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座雕塑的力量之源,与其他的那十七个并不一样,不是源自于周遭的元气,而是来自它最初所在的那个瀑布!” “这种方法,我之前也曾听说过,虽然不完全相同,但也大同小异。以特殊的手法,将某一类雕塑、画像,与具体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可以是一条河、一座山,甚至可以是一座城、一处院落。这样一来,它就不单纯是受灵阵的驱动,而是化成了一方守护神,与其连接的本身再也不分离。传闻这样天长日久下来,彼此连接越密切、雕塑本身灵性就越强,乃至可以修行、拥有自己的灵智,与生灵无异!” 二十九:舍得一身剐 程末的心头里,陡然再度蒙上了一层阴翳,可是转而消散不见。 事已至此,他唯一的选择,只有将它想方设法彻底破坏掉,不论使用任何方法。 五岳真形图的绝学,再度使用出来,三岳之力,灌注到程末的周身,连带着紫度玄光变、太一虚空道、梅落青焰,汇聚而来远超他所能容纳的元气,连他的经脉中,也有了鼓胀的痛感,甚至之前尚未痊愈的旧疾,此刻又再有复发的倾向。 极致的真元,蔓延在他的全身,让程末重新握紧了三尺剑,再度向着那最后的雕塑冲去。 雕塑的双眼中,那人性化般愤怒的眼神,此时犹如凝结成实体的光芒,所经之处,空气中散发出电流般的声音。它的固定的手脚中,手印却千变万化,刹那之间,手印与剑击对了不知成千上百下,程末的身影腾空飞起,宛如苍鹰对猛禽,残酷厮杀。 电光火石中,程末越斗越惊,不仅因为对方的力量,不仅没有任何衰弱,还在愈发强盛,而且方才那十八座雕塑的手印,此刻居然仅仅由它这一处,就全部施展了起来。原本十八种手印各自为战,而结成阵势后,铺天盖地,又如此配合得天衣无缝,让程末以为,这就是那手印的最强状态。 可到了现在,这一系列手印又被它单独施展了出来,来去之间,紧密衔接,更是形成一套得天独厚的绝学,各种精妙之处,全部展现出来,即便和程末相斗,也丝毫不落下风。 程末心中,像是也有火焰在烧灼,焦躁的心情,让他的动作愈发迅速。百骸之内,一股血气,逐渐升腾而出,不仅让他的速度更为迅疾,每一剑劈下,也伴随着更强的劲道。包括长剑之上,代表着凌厉的血色气息,也逐渐蔓延起来,广界钟内,金戈之声,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踏来。 再次斗了数招,程末长剑猛然一振,化成了擎天白玉柱一般,势大力沉,朝着雕塑的头顶,当头硬是砸了下来。这一下,毫无花哨,纯粹的以力破力,试图一力镇万法。 崩塌的声音,即刻传来,是雕塑的一个手臂,被程末彻底斩断,然而仅仅一个胳膊,就让他的剑势将尽,再次斩到雕塑本身时,只是入内三寸,就彻底被阻止住。程末这时则分明看到,在雕塑的另一只手上,一个独特的手印,再次伸出,是前所未有的一个姿势,带着碾压长空的威慑! 程末立刻将全身的真元,汇聚到了另一只手上,试图硬抗这一招。 无论是青焰、还是坚冰,也都提前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尝试着先消解掉对方的一些力道。 “轰隆!”惊天动地的震动,却不是从他们这里传来,而是源自于另一个方向。 湖泊之内,猛然发生了爆炸,潭中积水,被冲击波纷纷扬上了天空,如同洒了一整片云彩,变成雨水,夹杂着沙土碎屑,凌乱落下,打在人的身上,隐有痛意。 而那一处瀑布,也是因此彻底被毁掉,像是台风扫过一般,只剩下土崩瓦砾之下的一片狼藉,再也看不出原本的秀丽。 失去了最后的凭依物,这座雕塑,也颓然停了下来,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气势。这样看来,它除了央视特殊外,和一些古地之内,年久失修的雕像,也毫无区别。 程末收回了剑,立于原地,看着那处被毁掉的瀑布,出身的双眼,有些迷离。 “又是怎么回事?”言归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那瀑布本身年久失修,你和它交手时,又过度消耗了它的元气,所以再也支撑不住了?” “也许,但,可能也是我过度消耗了这处的元气关系。”程末说,“这里的元气,到底有什么作用,仍旧不得而知。说不定,它本身,也一直在支撑着这方空间。” 彼此交谈,看似在分享信息,实则不过都是双方自顾自地说话,单纯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人,对于这方奇特的秘境,始终是一无所知,最后也只能毫无根据地猜测。 在他们交谈中,另一道隐秘的视线,像是暗夜中,点亮的一盏灯,浮动着出现。 “是谁!”程末有所感知,飞快回头,立刻看到了让他再度诧异的一幕。 那一座雕塑,原本已经彻底失去了气息,此时,居然再次行动了起来。 在它的表面,凝聚出一道光芒,遽然朝着他涌来,在其正中心,浮现出这座雕像的面孔,狰狞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彻底撕碎。 “它居然已经有了灵性!”言归暗自吃惊,知晓这是雕塑之内残留的“执念”,依然不愿意放过他们。 天长日久,元气累积之下所有的深重执念,也是十分恐怖的一种存在。 而在外界的志怪故事中,一般将之称为“怨魂”。 程末飞快后退,打算以退图变。 而正当他准备想办法应对时,眉间一阵闪烁,一样东西,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融天森罗录! 神秘的书册,骤然打开了新的一页,整个雕塑的执念,直接投入到其中,隐没不见。书册飞快重新合上,一阵颤动从里面发出,像是那些执念不甘就此被炼化,然而怎么冲击,也依旧无法脱困。 程末则分明感觉到,在融天森罗录中,再次多了什么东西,并且,还有一丝元气,透过它,传到了沉罪灵尊之中。 “哦,幸好幸好,这算是走运了。”言归呼出一口气,说:“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再帮你灵化好了,基本上直接就能将这些雕塑统统砸成瓦砾碎片。” “还是免了,至少此刻,没有那么糟糕。”对于上次灵化的经历,程末依旧心有余悸,那真的就是燃烧自己的性命,在悬崖间的钢丝游走的同时,还要和别人拼命。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那就好,此间事了,还是快点离开,要不然之后再蹦出来十个二十个那种雕塑,累都能累死人。”言归催促着程末快点离开。 程末本来打算想再去那瀑布处巡查一遍,可耐不住言归的话语,最终也是直接离开了这里。 在他们走后不久,原本消失的那一道视线,忽然再次出现了。 在最隐秘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末,避免再次被对方察觉。 毕竟,像刚才那么好的运气,突然有别的事情让程末分神,也不是每次都会有的。 …… “许堂主,我们回来了。” 在另一处,是一对人马,正在原地休息。他们看似一对,实则大概还能分为两拨,一拨人三三两两,散漫地坐在周围一圈,相互之间交流偶尔存在,但并不多,看来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在一起组过队伍;而另一边,则显得整齐很多,彼此组织有度,不说严密规整,至少彼此之前也是早已熟悉。 这是裂封派人其中的一队,领头人,也就是原本在外面,对程末还有过一些客套的那个“堂主”,此番来看,在进入这里后,他们与另一个堂主的人,也失去了联络。 许堂主见到了回来的人,焦急询问:“怎么样?”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都不好回答。许堂主也能猜出,此番必然又白白找了一遍,也只好暗自叹一口气。 现在身处秘境,处境不清,在这之前就已经损失了许多同伴,而到了现在,更是与另外的人彻底失联,况且未知之中,还有一个难缠的敌人藏于暗处……不论怎样,这都无法让人安下心来。 正当他思索,接下来带着他的这些人、还有跟着一起来的那些修士,该去往那边走时,前面突然传来了另一声喊叫: “哎,快来人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叫嚷声在人群中很快传了出去,一层跟着一层,最后传到了他的耳朵中,许堂主眉头微皱,之前他就告诫过这些人,到这里后不要乱碰东西,没想到他们还是惹出了一些事情。 带着纷乱而疑惑的情绪,他带着人朝着那里走了过去,很快,就到了声音传来的位置。 而看到了眼前的东西后,他们所有人的双眼,全都大大地睁开了,一眨也不敢眨动。 …… “是不是起雾了?”程末忽然说。 原野上,视野应该十分空旷,理应能观察到更多的视角。可是眼下,不论程末走出多远,一旦超过一定的范围,就再难以发现远方存在着什么。类似于一层雾障,笼罩在眼前,始终无法散去。 “不像,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其实没东西阻碍视线,但……”言归斟酌着用词,看看怎么说明,能让程末更容易理解一些,“因为此处的空间,所能看到的范围,只有那么近,更远的地方,也就看不到了。” “是因为这处秘境很小?” “并非如此。”言归摇头说:“是法则的限制。就像法则限制了鸟不会游泳、鱼只会在水中无法上岸,你认为理所应当,只是天地的法则一种外界表现,正如你在外面空旷平地上,能一眼看到地平线的边缘,同样如此。可是在这里,法则就是限制你,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那么,无论你我,也都无能为力。其实转过来看,这里的法则也只是一些比较基础的改变了,要是真的弄出来一个鱼在天上飞、鸟在水中游,才会让人更为吃惊。”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那奇怪的元气么?”程末沉吟着。 说话之间,遥远的尽头,就在他们视野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程末立刻停下了步伐,仔细察觉着。但对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旧向前,直到进入了双方的视线内。 裂封派的人见到了程末同样大吃一惊,不由自主退后几步。 “你果然还活着!”冷冷的声音传来,一个冷漠的身影,也越过众人,出现在了程末的眼中。 “是你?”程末认出了,对方就是那个冷厉的裂封派堂主,然而此时只见到他一个,猜测他和另外一个人,也已经失去了联络。 “本来还在找他们,没想到直接遇到了你!”对方像是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释放的地方,对着程末厉声说:“我现在就拿下你,替于信报仇!” 干脆利落的声音,伴随着他那滚滚真元吐露,周身之间,阴风厉嚎,宛若天灾将临,不知道他又修行了何等霸道的功法绝学。 然而,到了巅峰的时刻,却戛然而止。 一只黑色的手掌,像是一把铁杵,从他身后刺穿了他的胸膛! 伴随着周围,惊异的视线,完全意想不到。 裂封派的所有人,也是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完全呆滞了。 “为什么……”他气若游丝,鲜血从口中喷出,想要回头看到对方的样子,可是无法做到,“我已经答应了你,带你一起进来……” “抱歉啊,这个是我的新想法。”在他的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条理清晰地说,展现了这个人思考后,罗列出的结果: “关于你我的交易,我现在发现,需要改一改了。” 三十:我今一问之 胸膛被整个穿透,生机在不断流失,即便对于修士,这也是足够致命的伤,更不用说,他的心脏,完全有可能,也被一起碎裂。 颓然挣扎了数下后,他的双手,终究还是无力垂下,头颅低落,全身的力气消失殆尽,全因为身后的人还在支撑着他,才没有彻底倒下。之后,身后的那个人,又将自己的手臂抽出,将对方的尸体甩到了一边,就像是扔掉了一只死狗。 直到此时,这个人的面貌,才完全显露出来,他是个年轻的男子,双肩宽阔,撑起他身上的长跑,看起来就像一张船帆。眉目顺眼,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唯独嘴角上始终挂着的那一抹微微笑意,温和之中,带着一种求教的态度,却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似乎只要看到他的笑,任何人也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整个过程,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们的堂主彻底化为一具尸体躺在了地上,裂封派的人才如梦初醒一般,指着这个年轻男子大声喊道:“他……他竟杀死了堂主!大家一起上,给堂主报仇……” 最后的“仇”字尚没有喊完,说话的人只觉得脖子一凉,之后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而旁人只能看到,方才的一瞬之后,这个人的身体还僵硬的站在地面,唯独他的头颅,已经高高飞起,和身体分为两边。 “啊——”另一个人大喊了出来,像是为了威慑这个年轻男子,也像是单纯为了驱散自己心中的恐惧,手拿一柄长长的弯刀,朝着地方当头劈了过来。这种弯刀,造型似乎为大漠所独有,寻常的弯刀,不过禾苗一般的弯曲形状,而这里的刀,却几乎弯曲成了圆形,白色的刀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轮圆月。这种造型,也完全是为了劈砍而生,根本没有刺的意义。 男子似乎闻所未闻,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在弯刀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就化作了黑色的烟雾一般,穿过了对方的身躯,随后,再次出现在了另一边的位置。而原本的那个人,他的弯刀已经穿过了他自己的喉咙,呈现一个极其诡异的造型角度,无论人穷尽自己的想象力怎么去猜测,也想不通又是如何能做到这般。 同伴的接连死去,不但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激发出了裂封派这些人的愤怒,当下一个个奋不顾身,朝着男子接连冲来,但想来是因为怒火已经冲昏了他们的头脑,此时他们的攻击,也完全不成章法。 男子见状一笑,双手探出,如虚空取物一般,向前伸去,而后,利爪的痕迹,却同时在所有裂封派之人的喉咙上出现,收到了阻力,他们立刻全部停下了脚步,战战兢兢地望着男子,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双手轻轻握紧,男子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咔嚓”、“咔嚓”……骨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些裂封派的人,直接被拧断了脖子,接连倒在了地上。 裂封派全灭,而剩下的,全都是跟随裂封派试图进来碰运气的。眼看这个男子在“反叛”后大发凶威,饶是他们既敢深入大漠,此时也完全被吓呆。再一看男子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转向了他们,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同时转身,朝着各个方向逃离了这里。毕竟他们和之前那些人不同,与裂封派可没那么深的交集,犯不上为了一些死人搭上性命。 “逃得好,只是慢了一些。”男子喃喃自语,又随手一挥,一道黑线,如残影一般,划着独特的曲线,向前盘旋飞出。很快追赶上了剩下逃走的人,在他们的身边各自飞舞了一下后,再度回到了男子身边。男子一把接在手中,才看清原来那个东西是把黑色的折扇,扇骨莹润的光泽,如同墨玉一般,显然是把不错的法宝。 而那些人,则早已停下了脚步,无论是心口、还是喉咙,每人身上,至少有一处死穴已经被划破,嫣红的色彩喷薄,在地上变成了一块独特的红色画布。画布之上,唯一的图案,就是他们失去了生机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男子就像是随手扫清了身上的灰尘一般,朝着程末轻松一笑。笑意之中,仍旧带着那种无法被人拒绝的态度。 “你这算什么意思?”程末丝毫无法安心,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举手之间,杀死了这么多人,还毫不费力的样子,此人的实力更在自己之上。而更为可怖的,就是对方在杀完人之后,那毫不在意的态度。真的只是确认自己是否完成好了自己任务一般,除此之外,一概毫不介意。 “你不用那么紧张,对于你,我没有恶意。”男子看懂了程末的态度,打开手中黑色的折扇,轻摇说。 “对于一个先是背叛自己的队伍、又杀光了他们的人,我不觉得你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可安心,我说过了,我和他们不算是一起的,只是碰巧走到了一块。而且,对于我的行为,我也可以给出足够的解释。”男子一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罗盘。 “你是玄师?”程末猜测道。 “正是如此。”男子收好了罗盘,点头承认说:“我来自中域,此番来到荒遥大漠里,无意中发现了这处秘藏,只是苦于无法寻觅到进入的方法,因而多次使用玄师的测算能力,试探一下进入的契机又在何方。而罗盘给我的告示,是让我跟着刚才的那些人,就可以真正找到进入秘藏的关键。而我一度也以为,就是他们可以一直寻找到秘藏的深处。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才意识到,裂封派的这些人,也只是预示契机的一个部分,真正的契机,却是顺着他们的方向,所能碰到的你。” 男子说着,收起了折扇,用黑色折扇的一边遥遥指着程末。 “我?”程末早有耳闻,玄师的能力与众不同,可以通晓寻常修士所无法理解的事情,这点在他学习灵阵术之后,也有所感知。 “在我的测算之中,从找到裂封派、到他们得到进入的钥匙,还有寻觅真正的入口,到此为止,一切都在我的预判之内。可唯独你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本来一切的测算。万物万事尽有其运转轨迹,而玄师的能力,就是抓住这些蛛丝马迹,还原成一个符合事物发展方向的局,以观全貌。可是在我的局中,无论是你,还是你所做的一切,本来都是不该存在的。由此,我也就知道了,你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也是天机之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毕竟真正的天机,是无法被人所轻易察觉的。” 男子折扇轻摇,颇为得意地说:“从我进来之后,其实我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你。不过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没有立刻出现,只是在暗中观察你。事实,也的确如我所料,你真的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所以,我也不止一次地帮了你,只希望能通过你,找到秘藏的真谛。” “原来炸掉瀑布的人,是你!”程末断然道。 “没错,”男子点头承认了这一切,“当我意识到你才是关键之后,原本的那些人,也就完成了自己在局中的使命。不过,在我的利用之下,他们还能发挥出最后的一点作用。” “你所谓的作用,就是拿他们当投名状,想要取得我的信任?”程末道:“这就是你杀光他们的理由?” “的确如此。”男子说:“这些裂封派的人修为高超,而且心狠手辣,如果不趁着有机会先将他们处理掉,之后必然会给我们造成极大的麻烦。” “这也是你的局,所能看到的?不过你方才说‘我们’,就这么言之凿凿,我会信任你?”程末冷笑说。 “我不仅可以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还可以告诉你这些裂封派的人的情报和目的。而且,虽然对这个秘藏,我也是一无所知,它里面隐藏的秘密仍旧太多,可是我还可以用玄师的能力,在之后尽量帮助你。如果你知道了这些,必然比现在要掌握更多优势。”男子不仅下定了决心,而且提出的方案,真的十分诱人,“如果你仍旧不放心我,我还可以立下天道誓言,对于玄师来说,违背这种誓约,代价只会更为昂贵。” 程末看着对方,眼神之中,开始白的柔和,如同原本坚固的玄冰,终于融化了一些。 “想让人信任,至少先将自己的名号报出来。”他如此说。 “在下白丛柯。”男子如此道。 “白丛柯?中域?没有听过这么一个人。”言归说。 “乔铭。”程末眨了一下眼,终究只是将自己的化名告诉了对方。 所幸白丛柯根本没注意到,只是按照原本的约定,将一些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程末。 三十一:乱花迷人眼 “别走那么快,当心走上岔路!” “后面的快点跟上,要是走失了可没人管你们!” “你们看,这又是什么?” “许堂主说了,别乱动,小心你的小命!” “真是想不到,咱们居然还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 “要不说这里怎么是秘藏呢,假设运气好,这次我们回去都能大赚一笔!”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这列队伍中传来,前后排成整齐的队伍,真的像是一群好友一起去探险一般,带着分外兴奋的情绪。即便四周光线晦暗,最前面探路人打着的火把,光亮时而照射在他们脸上,也掩盖不住清晰可见的喜悦。 现在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处山洞之中,道路十分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通过,偏偏前面的路途,看似还十分遥远,裂封派的这些人凭借感觉,他们已经走了许久,而且只是单纯前进,还没有绕圈子的感觉,与在外面看到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同。 “我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灵兽?”队伍中,一个人忽然道,十分忧心忡忡,“传闻强大的灵兽,越是会离群索居,不为外人所知。而且大漠里,本来就是灵兽的巢穴,这条路我们走了这么久,会不会在尽头等着我们的是……” “闭上你的乌鸦嘴,别瞎说!”另一个人呵斥道:“我们进来这么久了,除了你我,你见到有别的活物吗,那有哪来的什么灵兽?” “可是这里面,真的很诡异啊,这么一条路,就像要一直通到大地核心,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尽头啊。”有一个人听到了讨论,也跟着插嘴说。 “保持安静,不要乱说话!”一个裂封派的修士转过头来警告说,眼中带着不耐的情绪。这些外来的修士,实力或许不弱,纪律性则几乎没有,一旦有利可图,好的时候可以当他们的帮手,可一旦情况不对,也完全可能成为最大的隐患,这是裂封派的人所不得不防备的。 几个说话的修士最后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可以猜到,应该也是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最终也还是安静了下来。 裂封派的人这才点了点头,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道路上。这条路主要就是他们探索出来的,找到出口,也是他们的指责。 许姓的堂主主动带头走在最前面,望着这条冗长的道路,他的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期待。他始终相信着,在这里的尽头,一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 而不管那到底会是什么,都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 “啊呀!”伴随着噗通一声,后面似乎有人摔倒了。他一开始还不以为意,这种事情自从进入到这里以来,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次。 “哎,你们快看!”可是这次,像是有些不同寻常。很多人聚集在刚刚摔倒的地方,指着墙边一个角落,啧啧称奇。 方才摔倒的人撞到了墙上,无意中将墙壁的一块石头撞落,露出了下面的东西,像是一个雕塑,有着明显的人工刻画痕迹,只是已经残缺不堪。 “咦,这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指着另一处道,有一块墙砖样的东西突了出来,勉强似乎可以辨认,是一个像手纹一样的东西。 “这些石壁后面,应该有别的东西,大家一起打开看看!”有人这么提议道,对着粗糙的石壁墙面,许多人眼中露出了热切的神情,立刻用各种手段,将外围的石块扒落下来,一时之间,烟尘四起,碎石飞溅。 “告诉他们,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许堂主皱眉,立刻吩咐手下制止那些人。眼看裂封派的修士开始一个个喝止这些动作,在他心头中,也是平白升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一心朝圣的人,走到半路,突然遇到了一只拦路的猛兽,即便对方没有伤害到自己,可是打从心底里,也不会觉得这算一个好兆头。 冥冥之中,他忽然有了什么感应,朝着另一个方向猛然看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就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伴随着奇异的笑声。 …… “所以,你不知道裂封派为什么要找这里,但是却知道,他们一直在调查着某处遗迹,这次算是偶然有了发现,于是一次性来了三个堂主,一起来查看?” 程末一边赶路,一边思索着白丛柯刚刚告诉他的事情。 “的确如此。”白丛柯也是叹了口气,说:“玄师终究不能做到真正的无所不知,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即便是我的局,也只能推测得一星半点。而唯一可以确定的,裂封派这么机关算尽,所图谋的事情,不可能小。” 眉头渐渐皱起,程末将目前已知的事情整理了一下后,发现还有一些事情,始终处在迷雾之中。 众所周知,裂封派和亢龙宗,在东域大漠里一直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彼此之间毫无妥协可言。假设裂封派真的有这么大的图谋,十有八九都会和亢龙宗相关。 然而自己在亢龙宗这么久,却始终没有听到相应的风声,可能是这件事被亢龙宗视为机密,绝不轻易外传。可是几次见到杨麟后,程末总有一种感觉,像他这种人,不是会隐藏这等大秘密之人。 那么,裂封派和这处秘藏,还可能有什么隐秘? 或者换个角度想,眼下的这个秘藏,会和亢龙宗或者裂封派,真的有什么关系吗? 无论亢龙宗还是裂封派,都是外来之人所建立,至今不过十余年。而天知道这处秘藏又存在了多久,而且在它还不是秘藏、而是真的有人有修士的宗派时,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可是已知的情况,却是在杨麟他们到达之前,东域大漠完全是灵兽的地盘,万里之内,毫无人烟的存在。杨麟也是率众血战,才有了今日的基业,更不用说一代代来此大漠中探险的其他人,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有了大漠之中彼此联络的据点。 一切,到底还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程末终于忍不住了,询问言归说:“就你所知,在亢龙宗到达这里之前,这里除了灵兽,还有其他的宗派势力存在吗?” “这个,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也不太清楚。”言归的话,却有些含糊其辞,“对于现在的修士,所能知道的,只有灵兽到达这里之后的事情。可是在这之前又是什么情况,基本少有人记得了。” 言归的话,看似说了等于什么也没说。 可是程末,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开始不解,转而很快意识到,异样处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灵兽到达之前”! 难道大漠的灵兽,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同样是之后才因为种种原因,才来到这里定居的? 完全有这个可能。 言归也告诉过他,他刚来到大漠之中所见的“定誓碑”,就伫立在整个大漠的正中央,现在是亢龙宗和灵兽势力范围的分界点。 那么在此之前呢?这座石碑,是一直存在于那里的,在此之前,又是谁修建了它? “乔公子?”白丛柯的声音,忽然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只见对方拿着一个罗盘,正在继续推演着道路,随后,他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们朝着这边走,应该正好。” “好的。”程末抛开了头脑中其他的杂念,顺着白丛柯指定的方向而去。 他也不确定白丛柯带的路正确与否,一路走来,只觉得周遭愈发荒凉。平野之内,不再有树木,荒草却愈发高大,已经足够彻底遮盖住人的踪迹。 程末和白丛柯动用真元,在齐人高的荒草丛中开辟出了一条道路,而等到他们走出这片草丛后,一处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是一片整齐的断壁残垣,交替罗列在眼前,所说着时光流逝的风吹雨打,所磨灭大部分痕迹后,留下的残存印记。 “这是?”白丛柯看着这些已经破落的房屋,先走了过去,看着门槛处堆积的厚厚尘土,说:“少说上百年,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人了。” “而且,这里的建筑,不是普通的民居。”程末看了一眼,说:“门槛的高度要高上许多,整个大门的规模,在外界中,也是十分巨大,一般来说,即便在一些宗门里,只有要求肃穆的场所,才会有这样的建筑。”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言归也看着这一切,思索着。 忽然,他的白眉飘动,注意到一处细节,立刻催促程末说:“快点,去那里看看!” “那里有什么?”程末走了过去,却只看到一些黑色的灰烬。 “这不是不同的灰尘!”言归沉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都是香灰。” “香灰?”程末好奇,伸手拈起了一些灰烬,果然还能闻到残留的芳香气息,在这片尘封的世界中,终究还是有一些痕迹保留了下来。 而且紧接着,程末就在这对香灰中,摸出了一截尚未完全燃尽的——木棍? “是线香。”言归道。 “可是为什么?”程末说:“修士使用线香,只有在拜祭天道和祖先的时候会点燃一些,祭祀天道不多于三支、祭祖则不多于五到十支,过后也会很快就清理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积累下这么多的香灰。” “谁知道呢,”言归说:“兴许这里的祭祀方式,和外界根本就不一样。” “乔公子,你来这边看看!”白丛柯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催促的意味。 程末立刻赶了过去,看到他在另一个方向,正对着一处绵长的墙壁。而墙壁上,描绘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花朵,都是荷花,但每一朵花都各具特色,连叶脉的方向、花瓣的形状,都完全不同,淡淡绘制着满墙的荷花,不知就要花费多少心思,这还不说上面的色彩,即便天长日久下来,颜色脱落了大半,仍旧可以看出,在它们全盛之时,会有多么异彩灿烂。 “这副墙壁上的画,风格很独特。”白丛柯说:“寻常画师描绘花朵,一般多为单独一朵,至多不超过十朵,而且也讲究错落有致、疏密间置,哪里有像这样,全都密集地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只是单纯为了炫耀这万花的绚烂纷呈。这还不说,就连直接在墙上绘画的事情,在外面也是极为少见!” “但凡绘画,画师都在追求长久保存,纸张看似纤细,实则最容易保留色彩,可过千万载不变。”程末想到了邓也教过他的一些绘画知识,随手触碰了这眼前的笔画一下,立刻,一点色彩就干裂脱落,沾到了他的手上,化作灰尘飘散。单单就绘画之意来看,仅这一点,这整幅画也就都不合格。 “或许画在墙壁,代表着其他的意思?”白丛柯沉吟说。 程末不答,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整扇墙壁,一直前进,眼眶中不知收录下多少的荷花,看到了最后,他们的步伐,再次停下。 眼前的图案,随之一变,从万千荷花丛中,坐落着一个绝美的女子。绘制的色彩即便已经脱落,可是在她的皓齿樱唇中,似乎还能够听到,她欢喜的笑声。 三十二:结庐在人境 “我的天啊,在那个鬼地方转了这么久,总算出来了。” “是啊,一直在那黑洞洞似的地方走,我还以为要一辈子都困在里面了!”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我们现在不是都还好好的吗,什么困住了一辈子。” “哈哈,没错,说不定马上就能在这边有所收获了,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队人从一个洞口之中鱼贯走出,尽管他们的状态颇为狼狈,衣衫上布满了灰尘,不知像是在山洞中钻了多久,才找到出路,可是他们的状态,无一不是亢奋的。 裂封派的人就远没有他们那么欢腾,他们最先走了出来,正在探索新进入的这一片区域,许姓的堂主更是站在最前面,目不转睛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这里像是一处大厅之内,空空荡荡,一眼看不到边界,阴风习习,明明并不冷,却有一种刺骨的寒意,似乎将人的灵魂,都冻结在了一起。四下无光,仿佛门窗一类的东西,在这里也全部不存在。 此刻他们的处境,说的滑稽些,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吞到了肚子里,丝毫找不到出路。 “哎,这是什么?”跟随而来的那些人也跟着散开,一起在四面寻觅不停,他们显然是忘记了不要随意动一些东西的嘱托——当然,也可能是刻意不在意。毕竟进入秘境之中,都是为了探险,探险,也就是为了求财而来。而裂封派居然告诫他们不要随意移动任何东西,他们嘴上即便不说,在心里也难免会不满,觉得这是裂封派要自己独吞好处。 一个人发现了整片墙壁上,突兀地出现一个金属般的摇杆,孤零零的在那里待着,于是忍不住上前,试图碰一下它。 另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制止了他的行动。 “你……”这个人抬头,发现对方居然是裂封派的许堂主,只见对方严肃地盯着自己,心里打了个突,当下直接低头,不敢在直视对方。 许堂主“哼”了一声,显然十分不满。 就在此刻,“滴答”的声音,接连出现不停,所有人眼前光暗闪烁交替,如昼夜分割,最终停止在光芒大作中。 四周里,是无数的灯光,在同一刻被点亮。 “有谁碰了什么!”许堂主眉毛拧在了一起,开口大喊道。 “没有,这里应该什么都没人碰,它是自己亮起来的!”回答的人,也带着一头雾水。 许堂主松开了抓着的人,一言不发,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即便已经有了光亮,不复之前昏暗,可因为此处仍旧过于空旷,光线也无法覆盖到所有地方,就像是被稀释在水盆中的一滴色彩,散射得越远,越微不足道。 两盏灯光间,存留有大片的黑暗,从中穿行,就像越过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许姓堂主的脸色,也随之明暗交替。而在他的身后,那些人早就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毕竟,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凄清、太诡异了,他们下意识中,仍旧想找个主心骨,替他们分担一些心中的压力。 心里紧张,也就难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并会直接反映到他们的行为中。 队伍中,一个人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手中的火把,找到身边了身边的一件东西。 是一对红彤的眼睛,悬挂在穹顶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赤红的颜色,仿佛要滴出鲜血来,一直隐藏在黑幕后。 “妈呀!”他大叫一声,将手中的火把也扔了出去,“啪嗒”两下,火把在地上滚落,最终停下,隐约的火光,照射出一双硕大无比的双脚。 “怎么了?”裂封派的人立刻赶来查看情况,那个人却已经坐在地上,指着前面,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此刻人已聚集满员,手中火把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彻底照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座硕大无比的雕塑,坐在一处高台上,身长四手,青面獠牙,仅仅上半身就有十丈之高,带着擎天般的摄人气势,让人畏从心生。 “只是一处雕像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姓堂主口中这么说,心中也还在纳罕,这到底是什么,在外界之中,这等灵异的形象,当世之中已经极为罕见,这个雕塑,更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十分诡异,与其说是被人供奉,不如说更像妖族的一些遗迹。 难不成,整个地方,和妖族相关? “咦,这里还有!”另一边又有了发现,众人跟了过去,发现另一座巨大的雕像,与方才的一座大同小异,整个造型之中,只有色彩、动作的些许差异,连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 就是这般,在附近,他们一共找到了这样的四座雕像,都是一样的骇人造型,看不出材质和修建的年代,自然连它们是谁人建造、又为什么伫立在这里,也都不清楚。 “堂主,你看我们?”一个手下示意着问道,在他看来,这些雕像在这里,必然有奇异之处,与其畏惧,不如直接搜个仔细,说不定还有其他发现。 许堂主沉默不语,对于手下的提议,他有几分赞同,可是打从心底里,仍旧有着许多不安。 隐约的感觉,就像他们是在荒野探险之中,无意闯入到一直灵兽的山洞里,虽然仔细后,可能会有意外之喜。可是耽搁的时间越久,也越让人不安。 无意中,他再次向着最初发现的雕像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不知何时,雕像那血红的眼睛,已经彻底隐没在黑幕后,像是灯火悄然熄灭。 地脉之下,一阵颤动,悄然传来。 …… “这幅画,很奇怪。”程末上前,伸手触及了墙壁上的一些色彩,如之前一般,颜料全部化成碎屑,被捻在他的手指上,“画中人物作为绝对的主体,可是却也不是肖像画。人物的线条流畅,细节却一塌糊涂,没有一处重点被抓住,五官画得很精致,但却总有些敷衍,可以看出来,这是个美丽的画作,但,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人’。” 程末所言极是。 这副女子的壁画,在旁人眼中,或许足以魅惑众生,可是在他眼中,也就是不过如此。 柔顺的眼眉、俏立的鼻梁、娇嫩的樱唇,一切太过精细,又太过中规中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倾尽了全力试图绘画出自己想象中完美无瑕的璧人。可是,这样的画作,有着艳阳的明耀、细风的柔和、流水的清澈以及厚土的诚恳,唯独少了人的真实。 “乔公子居然对于画作也这么通晓。”白丛柯有些讶异说,“不过,在我眼中,虽然对于画没有那么多的研究,我却看出了一点的不妥。” “是什么?” “这幅画,真的是个女人吗?”白丛柯叹道:“这般的精美,描绘出的却不单单是一个女子,而是人所共有的美好品质,让人不由得怀疑,作画之人,其实不是想画一个‘女性’,只是把想要描绘的东西,借助一个‘女相’所表达了出来。而它本身的性别,根本就是模糊的。” 程末微微意动。 “这般说来,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言归沉思道,“野史轶闻中曾传说,一些地方人所想象并祭拜的神灵,会故意画的十分精美,但单单模糊了性别。因为他们相信,神灵所拥有的的高洁,是人所共通的,所以它们也就没有了性别的束缚,只有这样,才能追求真正的无上真谛,直到——立地成仙!” “但这和眼前又有什么关系?”程末道:“详细来说,我更想知道,眼前这幅画,到底有什么作用?” 正在此时,程末觉得自己眼前,似乎花了一下。 壁画之中的女子,似乎对着他和白丛柯,眨了一下眼睛。 那绝美,让人失神。 三十三:一夜鱼龙舞 “所有人……都没事。” 许姓堂主勉强从废墟中走出,推开了阻碍自己的瓦砾,对着四周大声喊道。 四下里,隐约传来的应和的声音,还有一些痛苦的呻吟,在黑暗里,即便是这点回应,也足以让人心中稍微安定一些。 他悄悄松了口气。 就在刚刚,那四座雕塑突然像活过来一般,对着他们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一时之间,因为事出意外他们仓促应对,故而导致了损失惨重。那几个四个雕塑不仅实力极强,不在一流好手之下,而且悍不畏死,擎天一般的身躯所发动的猛烈攻势,在他的脑海中,印下了深刻的痕迹。即便现在回想,也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从瓦砾中缓慢走出,他不知道是踩过了谁的尸体,只能感觉对方隐有暖意,尚没有完全冰凉。不过短短时间后,那么多人,现下也都死的死、伤的伤,完好无缺的不剩下几个。索性他还没有事,而且还记得,和他一起来的裂封派弟子,也大多完好无损,这也能让他稍稍宽心一些。 刚刚的攻击过后,原本的地面整个塌陷下来,让他们所有人都掉到了地下一个大洞中,全都失去了踪迹。那四座雕像,也不知又去了哪,但是现在,他必须将自己的人都找回来。只要还能找到他们,之后的路,才能更好走一些。 一边这般考虑,他试图在这片崎岖地形中辨明方向。 脚下的步伐,陡然间,僵硬无比。 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升起,笼罩了全身,让他连多余的念头,也不敢动一下。 一双不知从何而来的手,从背后环抱住了他,还可以感觉到,一个人将头,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背后,亲昵地抚摸着。 可是那双手的感觉,却冰冷无比。 …… 程末突然回过神来。 眼前的景色,仍旧是原本看到的一切,墙上的壁画,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有些黯淡,可那绚烂的色彩与丰盈的线条,仍旧让人心驰神往。 画中的女子,依旧笑容明媚,灵动的双眼,仿佛流淌着某些意味深长,颇为让人不解。 “乔公子,你没事。”白丛柯奇怪地问,“我见你从方才开始,就突然愣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难道这幅画里有什么玄机?” “什么也没有,是我有些多虑了。”程末看了他一眼,照常说:“这些壁画,我也看不出来到底有什么门道,兴许只是原本这里的主人,遗留下的特殊装饰。若我们本来也就一无所知,也就不可能有所收获。” “若是这般,那我们继续停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白丛柯摇头,用折扇指着一边说:“我们还是继续赶路。” “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带路吗?”程末淡淡道:“你是玄师,寻找路途,应该比我要更得心应手。” 他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若是乔公子希望这样,在下也并不会推辞。”白丛柯这般说着,收起了折扇,率先走到了前面。 程末望着对方的背影,忽然之间,三尺剑断然出鞘。 剑去,若流星经天。 从刚才伊始,无论白丛柯的态度还是话语,都让他感觉到不对劲。 而更为重要的是,不知为何,他与言归的联系,陡然之间感觉不到了! 类似的感觉,程末也曾经有过经历,那就是曾在沉境拜访妙芳宫的时候,被困在灵阵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经历了什么,唯独可以判定,如果再没有办法破局,恐怕自己的情况不会太妙。 剑势如龙,划破长空,死死锁住了白丛柯的背影,如流星坠落,霜刃中烈光涌动,像是燃放的熊熊火焰,将周遭的空气,都在爆鸣之中引燃。 白丛柯的身影,被彻底吞没于其中,如灰尘一般,散溢到四周,消失不见。 程末心中凛然,丝毫不因此而感到轻松,从他的感知之内,白丛柯整个人,是真的毫不存在一般,彻底消失的干干净净。扭曲的感觉,似乎剥夺了他的五感,连最后的一点感知,也逐步从他的身上被一点点剥离。 在此时,唯独有一种感觉,是十分清晰的。 在他身后,一双冰凉的手臂,灵敏地环抱住了他。 这一份敏捷,就像是彼此熟识已久,对方迫不及待,想要和他亲昵在一起。 可是程末清楚的知道,从没有人,想要这般和他在一起。 更为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身上迸发,将对方的手彻底冻结在了一起。而程末的手掌中,三尺剑再度归来,倒持剑柄,朝着身后倒刺了过去,带着寒风般的剑气。 那一双被冰封的胳膊,如同幻影一般,直接挣脱了程末的束缚,程末感觉身后一轻,对方的身影,如同一张薄纸一般,轻轻向后飘出,没有带出一点风声。程末的剑势,也被飘然躲过,一直落到了另一边的地方。 程末骤然转身,看到了“白丛柯”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面露笑意。 而后很快,“他”的脸颊上,变成了一片片碎屑,随后,是“他”的手臂、身体,颓然在程末眼前崩塌,化作飞灰,飘散在空中。 在程末的眼前,一个女子的形象乘风飘来,如花瓣零落,消逝的绚烂,而不失翩翩风度。从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灵动的感觉,让人觉得并不真实。 因为她的面容,和壁画上所描绘的,一模一样。 程末的双手掐出印诀,嘴唇微动,元力从灵台而出,用尽最大的威势,赫然蓬勃而发。照神震灵技的波纹前所未有的荡漾出现,像是滂沱大雨,每一道波纹都凝缩成一滴极致的“雨滴”,带着沉重的声势,空间都被压得开始坍缩。程末上来就直接用了这门道法绝学,脱离身体、直击灵魂本源。他所相信,自己一定是中了某种幻觉,而眼前的壁画中的女子,同样是由幻觉所化,自然要用最恰当的方法,破除幻境。 招法所过,碾压之处,空间真的无法承受,化为碎片,跟随在气候,如同众星捧月,朝着女子的身影团团撞了过去。 如同陨石雨降临世间。 女子完全无所触动,她的视线,锁在程末的身上,纤细的手臂,只是轻轻抬起,对着程末的方向缓缓一推。 波纹裹挟着空间的碎屑,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制止在了女子的面前,荡漾的波纹,如同融于池水里的墨汁,悄然散尽。而那些空间的碎屑,一丝绚烂的彩色,逐渐攀附到它们身上,转变成了另外的姿态。 是万千的荷花,绽放在女子的身边,让她沐浴在一片盛大的花海之中。花瓣鲜艳,光华明灭,照映着女子的身体,也愈发多姿多彩。身体婀娜、环抱花海,这所有的一切,与壁画中的情景描绘的一模一样。 可是唯有一点,是画中的景色,无论再怎么传神,也始终无法描绘出现的。 万千荷花骤然包围了程末各个角落,每一朵荷花当中,如同都有一个世界在演化生息,连接起来,就是无穷的世界,变化在他的眼中,无比的眼花缭乱。而世界之间,彼此却也并不相融,每一个各具形态,人一旦陷入其中之一,就会沉浸在里面难以自拔,之后却受到另一个世界的吸引,彼此牵扯,让人头痛欲裂。 程末一时之间,仿佛就在无数个世界当中游历,彼此化身亿万,却同时共用一个灵魂,复杂的信息冲击着精神,完全超过了他的容纳极限,顿时之中,他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开始摇摇欲坠,无论是体内的三魂还是已经开辟的二魄,都传来一阵痛苦的感觉,几乎要崩溃。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万物皆为虚妄,心之所在,大道既寸,为人永生。”程末闭上了双目,喃喃自语。不仅是视觉,连带着听觉、味觉,一切的感知,全部被封闭。没有了直觉,他失去了一切探知的能力,但也同时,不会再被外界无用而烦躁的信息,所彻底干扰。 而且他的行动,似乎也已经不再依赖于自己的感知。 双手抬起,程末的脚步转动,结连躲开了那些环绕着他的荷花,浑然不费力。轻盈的身体,如同柳莺飞舞,不需要他太多的动作,只要乘着微弱的气流,就可展翅翩翩翱翔。一切随意而为,毫不受任何拘泥,纯粹浑然天成,却也让程末在于场间,轻松在众多花瓣中飘过,而没有沾到一星半点。 如同鱼龙之舞。 三十四:春泥更护花 繁花似锦,坐拥着无数世界万千,色彩斑斓,构图着世界之中多姿瑰丽奇异。而一道身影,就在这无数花朵之中交替行进,时而进退有致,时而上下翻飞,这与其说是本法神通,不如说是独特的舞姿,触碰到了技巧的神韵极致。 程末所有的动作,完全发乎于本心而行,举手投足中心随意动,不拘泥于招法套路,甚至连过往交手的经验,也被他一一抛在脑后。看似随意而为,实则暗合天理之道,发源之中,毫不拖泥带水。既然对方的招式已经束缚死了他,不论用什么办法来应用,只会如陷入泥沼中挣扎、越陷越深。那么,他反而就不再招架,一切凭心而行,如河中游鱼水流而下,水中激波,对它也不再造成阻碍。 动作牵引,让整个时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程末的身体越转越快,那些荷花也逐渐被他牵动,环绕在他的四周,有条不紊,像是要随之一度起舞。眼看这些荷花在不知不觉间非但没有起到预料中的作用,反而也化为了程末的一部分,那一美妙女子的眼中,也是依旧毫无波动,她终究只是一个躯壳幻影,不会有自己的神智念头,她唯一要去做的,就是完成自己在这里,所应完成的使命。 对着程末,她的胳膊伸出,食指轻点,曼妙修长的手指灵动无暇,宛如琉璃雕刻出的一般,让人流连。配合着轻盈的动作,虽无言,依旧让人风情万种。 而随着她的这一举动,那些千彩的荷花,发生了意外的变化。朵朵花瓣从花萼上分离,只留下翠绿的荷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香气环绕,那些花瓣迎风飞舞,越来越快,以程末为中心不断卷席,凌空彼此撞击在一起,带着世界碰撞的沉重与散乱。 这是众生的沉重,不可被人所轻易背负。 修士之中,也无人可以背负这等至重。修士的本心,本来就是为了天人合一,最终随心逍遥。 程末的身影,在这之中变得支离破碎,化为不可拼凑的碎屑,从半空中盘旋落下。而那些花瓣,也至此消散了大半,剩余的开始重新和荷蓬拼凑在一起,变成了无数支离破碎的荷花。 也是在这一刻,翠绿的荷花,陡然之间,露出了枯萎的颜色。 万物化生、由盛转衰,一朵朵荷花纷纷凋谢、枯萎,只剩下干枯的茎叶,不久之后,枯黄的叶梗也颓然断裂,裂解成无数细小的碎块,再也无法分辨出原貌。是生命的气息,被从中剥离,追随到了吸引它的源头之中。于凭空之上,青色的火焰抖动不止,延申成特殊的形状,像是一株完整的树木,在其上,生长着无数青色的梅花。 而这一切,都把握在半空中那一道年轻的身影手上。 程末原本的动作,并不是单纯的闪躲,而是以拖待变,保存自己的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时刻。他所坚信,那些荷花如果被自己的节奏带动,必然会扰乱本身的阵势,这其中必然会有间隙留给自己,哪怕只是须臾瞬息。而在那曼妙女子改变攻击的那一刻,也就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梅洛青焰所化的梅树,根系深深扎在虚空八荒内,源源不断汲取着生气;而其上的梅花火焰,滚滚热流散发着噬人的气机,又有将焚尽世间的毁灭感。两种南辕北辙的感觉恰恰组合在了一起,这种矛盾感非但不会让人诧异,反而令人心悸。无形之中,似有清风拂动,花瓣抖擞,变为青色光斑,满天星辰一般向着那女子的方向零落而去。而每一道光点内,舞动的烈焰身影,又带着足以燎原的威势! 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中,让人目不暇接。形势优劣的陡然调转,几乎无从察觉。烈焰炸裂,汇聚成一条洪流,包裹着女子的每一个角度,火焰的炙烤中,清香的气息仍旧不时传来,可已经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荷花的馥郁、还是梅花的芬芳。 程末一直关注着女子的所在的方向,突然有些诧异。 梅落青焰是被刻印在他的灵箓广界钟之上,几乎和他完全融为一体。也就是说,他可以像感知自己的手脚活动一般,感知到梅洛青焰所经的每一个细节而毫无差错。 此刻在他的感知下,那些青色的火焰,居然没有直接命中女子,而是被她外围的一层元气所化的屏障,彻底的挡了下来。 且不说青焰本身极端的高温,梅洛青焰本身诞生于泉台梅树当中,可以吞噬万千精气化为己用,任何事物遇到了它,也只会第一时间变成烈火的燃料,让火焰变得更为凶猛。 而现在,居然真的有一种力量,可以将这种能吞噬万千的青色火焰给抵挡住,那究竟是什么? 程末立刻想到了,从沉罪灵尊产生异动开始,他进入到这片秘境之内,始终环绕在身边各处的那种异样元气。 不过终究,在青焰的凶猛攻势之中,女子的屏障愈发孱弱,开始被逐渐突破。 而程末甚至感觉到,也还是有一部分特殊的元气,被梅洛青焰吞噬,继而传到他的体内。这种特殊的元气,就像是一个闯入了陌生地方的孩子,在程末的静脉之中不断跃动着、碰撞着,因为只有很小一部分,对他丝毫造不成危害,然而确实,他自己也无法将之收为己用,只能暂时即存在零台中。而留在那里的沉罪灵尊,却异乎寻常的安静,对这些元气,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在期待着饕餮大餐之前,没人会对只有一颗糖的甜点感兴趣。 屏障被冲击为碎片,四散而落,露出了女子原本的形态,青火纷繁落于她无暇的玉体上,却纷纷衰减、熄灭,像是她这具身体,本就不会沾染任何尘埃。而她的双眸之中,仍不见任何的波动存在,就像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身临险境,也不知道对于外界的行动,她又到底该用什么情绪作出反应。 而一道黑色的阴影,在不知不觉,逐渐覆盖住了她的头顶。 如下意识一般,这个女子终归还是抬起了头,看到了自己的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口古朴苍松的铜钟,以风驰电掣之势陡然笼罩了她的全身,将她死死地关在了里面。 而还不是结束,仅仅将她关在里面的话,也还是毫无意义,程末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第四道灵纹闪烁,整个广界钟顿时被火焰覆盖,梅花成型,烙印在上面的每一个角落当中,不断变化着自己的形态。而在这其中,是两种极端相反的力量,共同在发挥着作用。生与灭、明与暗、聚与散,交替轮换,如若时光轮转、季节变迁,从一年的死气沉沉的时刻,交替化为万物复苏。 是梅洛青焰,复苏的生机源自于它,绝杀的气息亦源自于它。生命与毁灭,同时存在于一种独特的火焰中,这显得尤为让人诧异。可是正如火焰焚烧草原,一切化作灰烬,却也让这些尘土,埋藏在地下,变成了新的养料,等待着孕育复苏的生机。天下间本无绝人之路,毁灭的荒芜也可以潜藏生命的真谛与荣耀。 正如同——化作春泥更护花。 生灭之道,熔炼着万物,最终,那女子的形象,也彻底化作虚无,消散殆尽。而程末的心中,则没有丝毫的触动感,正如同这个女子本就只是一幅壁画,送不存在的事物回归虚无,也是属于大道至简。 他的目标,仅仅是让一切回归原状,因而在着之后,心中也还是存在着一些期待。 如他期待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四下里,仍旧是冷冷清清,除了他之外,毫无任何声音。 孑然一身。 “怎么会这样”程末皱眉,他本以为击败了那女子,也就该一切重归正常,可是显然,事情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正当他在考虑着接下来的行动时,一道熟悉的呼唤,出现在脑海。 “程末,你能听到吗?”是言归焦急的声音。 “我可以听到,不过从刚才起,就感知不到你了。”程末悄悄松了口气,没有表现出来。 “我也觉得很奇怪,和你的联系像是被切断了一般,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言归还是有些疑惑,道:“把你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说一遍给我听听。” 程末将大概的经过简要复述了一遍,言归听完眉头紧蹙,说:“那个女子,应该和之前那些雕塑一样,只是守卫在这边的守护神。而且这处的机关,明显要比之前精细了许多,恐怕你看到画像的那一刻,就已经身在局中而不自觉。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直接将那个女子给毁了,是有些过了。” 说到最后,不知为何,言归的语气反倒有些尴尬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 “你往前伸出手试一下。” 眼前仍旧是那堵墙面,只是失去了那些荷花与女子后,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墙壁。而程末尝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它的那一刻,怪异的事情,立刻发生了。 他的手居然直接穿过了墙面,像是投入到另一个空间中。 “这……”程末意想不到。 “其实原本的出路,就在这里,不用将那个女子的身影毁掉,就能直接发现。反而是那女子作为守护神存在的意义,就是把你朝着这边赶,让你尽快离开这里。”言归也是没想到,程末这番动手这么干脆利落。 “这么说我方才是白打了?”程末心中哭笑不得。 “不算白打,她赶你进入这里,也不算有什么好心,只要她还存在,恐怕你我的联系还会被干扰。这番下来,也是让你我早些扫清阻碍罢了。”言归跟着说:“我猜那白丛柯,若是所料不差,已经先一步进入了这里,你也还是快点跟上。到了前面,才知道又有什么在等着你们。” 程末闻言,当下也不再耽搁,跨步走入了墙面之内。墙壁的边缘,如同水波般荡漾,让他像是跨过了异界之门,颇为奇异。 而走到这边,眼前的景象,才让程末耳目一新。 是一道绚烂的长河,悬挂于九天之上,如瀑布般垂落下来,而在其中,激昂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无数光彩斑斓琳琅满目,像是千姿多彩,泼洒在人的眼前。 三十五:安得一时法 而在这道悬河之中,已经有一道身影,在不断攀援。那一道影子,过于纤细而有些瘦弱,甚至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但是在悬河上前进的速度,却极为迅疾。逆流而上,像是可以抓住河流的边缘,每一次跃进,河水都加速向后流动,相应的将他自己的身影更为向上靠近。 毫无疑问,那就是白丛柯,不知他又是经历了什么,比程末先一步来到了这里,在向上寻找着出路。 “白先生!”程末站在下面大喊,可是上方的白丛柯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只是继续向上飞快掠去,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 “这里的空间有些特殊,一切声音都被扭曲,他在上面根本听不到你。”言归说:“他应该也是发现了这里才是出口,所以想尽办法向上。不过……” “怎么?”程末觉得言归忽然有些深意。 “不过,看来在他的局中,之后的路也不需要你了啊。要是换作叔嘉,这时候就应该先想办法回头找你。”言归点头道。 “这很正常,理所应当。”程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说:“就像在我原本的预计里,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边说着,程末已经动身,向上飞快地窜去。在他的身后,一对紫翼已经出现,用来帮助稳定身体,同时尽力保持着向上的升力。方一接触到水面,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这些水流看似柔顺如常,每一滴却如水银一般,重逾千斤。密度之高,恐怕纯金也要逊色三分,这般沉重的水流且不说冲击到身上,就是带起的气流就足以化作一阵飓风,吹得程末背后的双翼摇摇欲坠,带其他远远偏离向了别的方向。 不得已间,程末只得先收起了那一对紫翼,却是重新化作了两道锁链,在半空中抡动,抽到悬河里,如缠绕到有形制之物般,真的将他的身体带起了些许。程末心中稍有欣喜,和他想的一样,这么沉重的流水惯性之强,已经足够支撑他的身体,难怪白丛柯也是用类似的方法上去。 如此这般,两根绳索交替前进,他如灵猿般在流水中不断荡漾,很快地就上升了许多。 “等一下。”言归忽然开口道:“我好像,有一些发现。” “是什么?”程末不清楚这个时常不太靠谱的“前辈”这次又有什么高见。 “你先将你的绳索收起来看看。” “那我会直接掉下去!” “你在流水中应该能维持一点时间,快点,我相信你可以。”言归催促说。 程末无奈,手中紫光闪烁,将两道绳索收回。立刻,他直接落到了悬空的河流当中,顿时之间,如炮弹一般的流水,毫无保留地打在了他的身上,轰鸣的声音,像是洪水中浪涛拍击岸边。沉闷的声响,逼得程末不住后退,他硬是在全身灌注了大量浑厚的真元,才硬生生撑住。而这,还是在他的体质远强于常人的基础上。 简直无法想象,这道悬河到底是因何而造、又是如何才能造就的。 “将真元的防护去掉。”然而,言归觉得这样似乎还不够,还要再给程末加一点挑战。 “你到底想做什么?”程末有些承受不住了。 “你现在还没感觉到吗,这河水的不同之处。”言归认真地说:“这河水像是用特殊法门炼制而成,天长地久,仍不会干涸,而且其中蕴藏了丰厚的元气,虽然无法直接提升修为,但可以间接滋养肉身,对人的体魄大有裨益!你的身躯经历过灵血洗礼,本来要再度提升已经千难万难,可是现在有这个机会在眼前,要是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这般说着,程末才注意到这个事实。沉重的河水流经他的身体,一方面淬炼了他的肌体,而另一方面,一部分河水化为涓涓细流,进入到他的皮肤下,没有直接化入到经脉当中,而是在他的皮下筋膜中汇聚,就像又给他体内披覆了一层不可见的盔甲。而原本因为寰疏灵血滋养已经十分强横的身躯,到了此时,再度出现了一种活跃的感觉,像是在渴望着更多。 一念及此,程末立刻撤去了真元,任由流水冲刷。他也是当机立断之辈,懂得有好处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去做。不过在撤去真元的那一刹那,感觉流水猛然加重的力道,还是差点让他吃了大亏,迅疾的水流,差点将他完全冲走,全靠他运转五岳真形图,借助地脉浑厚元气才硬生生支撑了下来。沉重的水势,几乎要将他拍扁一般,骨骼都似乎挤压在了一起,一时之间,也是寸步难行。 “好的,加油,不要慌乱,千万撑住!”言归打气道:“虽然现在你被困住,但是只要让你的身体适应了这个水势,你既可以分辨水流、之后借助它的流向前进,而且你变强的身躯,也能有更强的力量,足够抵抗它的冲刷!一切只要你在现在承受住!” “你……说的倒是轻巧……”程末勉强挤出这句话,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为了不浪费体力,当下也只能咬牙硬撑着。 轰隆水声,震得人头晕目眩,不仅是听觉,连带其他的感官,也一同变得麻木。程末在这其中,几乎觉得连身体也不属于自己了,剧烈的撞击要把他的灵魂也一起撞出去,让他用另一个角度,审视着在这其中备受煎熬的自己。 而唯独在麻木中,程末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肉身不知不觉,还在发生着变化。筋膜之下的防护,已经逐渐成型,开始在他的全身蔓延。而随着范围的扩大,它也开始以新的方式,重新连接自己的骨骼,肌肉上附着更多的着力点,不仅让彼此连接更为密切,而且还让他的躯体运转更为灵活、可以爆发出更强的力量。这不仅是一种防护,更是一种重塑。而他自己,似乎也沉浸在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当中,浑然不知外界时间的流逝。 “好了,现在这里的元气,你能承受的差不多了,要不要试试向上而去。”言归忽然说。 程末睁开了双眼,躯体崭新而轻盈的感觉,让他对于冲破这片河流的阻碍,也多了一份信心。 当下,他迈动脚步,向前跨出。原本还有些滞涩,到得后来,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真的就像是言归说的那般,只要他的身体适应了这里的水流,那冲过它也就不在话下。 正当此时,程末的头顶突然发出了一些声音,将他和言归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那面。 二人分明看到,遥远的天际中,白丛柯接近了悬河的尽头,到了此时,他的身躯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眨眼之中,似乎分身于亿万,而每一道身影,不同于程末的元景神灵术,似乎都是真实的,多重的力量叠加在他的身上,让他一鼓作气,彻底冲过了这片悬河的阻拦。 “那是。”言归目睹了这一切,喃喃自语,“他所修行的功法,居然是万载恒不灭功,这个家伙,果然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三十六:云雾且随龙 “那是什么?很厉害的一门神通?”程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对于它代表的含义,真的不甚了解。 但是从言归的反应来看,也能猜出,这种绝学,必然不会简单。毕竟他刚刚就亲眼所见,只是在施展出的那一刻,白丛柯瞬息就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与其说是神通,不如说是一种修行的法门,而且还是,极为阴狠的一种法门。”言归看了程末一眼,道:“修行与其他的事情本质上相似,想要不断提高,无外乎两种手段——要么顺其自然,要么揠苗助长。你的九真中经飞文,就是属于第一种,而且在所有的功法当中,也是最为强大的一类,所以我反复告诫你不要将它展示出去,否则必然会遗患无穷。” “那么,揠苗助长的手段,就是白丛柯的万载恒不灭功了?”程末猜测出了几分。 “的确,即便它本身的确神妙无比,非常人所能揣度,但归咎根本,仍然是违背天地之道与人之常理的。”言归给程末解释说:“常人皆有三魂七魄,这你已经知道。魂归灵台、魄守身躯;魂因分而成,魄由化所形。它们皆是人之本源的化身,喜怒哀乐、感官知觉,都因此而生。因此所化越多,人的感知也就越敏锐,就接近于天地本源。可是无论怎么分,按理来说,魂魄一起,最多也只能分为十份,就已经是极限。这都是天理所规,就像正常人都有一首两臂十指一样,是不可更改的。但是万载恒不灭功,却可将人的魂魄破碎而分成更多份,是一百、还是一千,全凭修行者自身心意!而每一份神魂,都可以去单独修行,甚至化身为人,去体悟人世间种种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到得最后,这些感悟纷纷可以回馈到修行者自身中,让他的修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去扩张。” “如此说来,白丛柯本身的神魂,早已是破损的了,可是我和他对话时,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他仍旧和常人没什么区别。”程末思忖这或许就是这门功法最为神奇的地方。 “话说如此,但也顶多只能保持一定的稳定,不能完全如常。就像一只破碎的瓷碗,不论事后再怎么修补,终究还是会留下碎痕无法恢复如初。万载恒不灭功让他有了现在的实力,也必然会让他付出高昂的代价。而这,也是我要提醒你小心的。” “为什么?” “借助这种修行方法,他本身的实力极强,恐怕至少也是通源九纹,不是你现在可以轻易应付的。而这还不论,破碎的神魂,让他沉浸在不同的思绪当中,完全可能让他已经失去了本来的自我。对于他所说的话,你最好始终保持存疑。毕竟,他就算不是成心欺骗,也恐怕已经分辨不出,自己说的到底是事实,还只是存在另一处神魂当中的臆测了。” 程末诧异了。 类似于这种情况,他也有所听闻——走火入魔,一般的修士,都会这么形容这个状态。可是却不曾想过,自己现在可能会亲眼所见。 而且,这个状况,还不是对方因错误而无意为之,完全是故意而行。 这让程末几乎有些感慨,修行的途径,果然比他想象的要更为难以预料。 而在此时,他的身体忽然一僵,泡在悬河中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半跪了下来,身体也更为沉重不堪。 更加激烈的湍流,卷席着水滴,迅疾地像他冲来。而原本他被流水冲击,像是被大锤砸动胸口,这次则更像是被无数把小刀切割着身体,那无数的水滴,带着锋利的边缘,甚至渗入到他的皮肤之下,撕扯着他的筋脉和骨骼,让人痛苦不堪。 “你登上的高度越高、越接近源头,这些流水的冲击也就更剧烈,这也是在所难免的。”言归严肃地说:“但你的身体,应该还能支撑下来,继续,只要冲过这一段,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方才,也是这么说的!”程末为了节省体力,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流动的感觉,就像是水流本身冲进了他的身体,如蚂蚁在经脉深处不断攀爬,又痒又麻,十分让人不适。程末对类似的情况,早已有了经历,早期用灵血洗礼时,相同的感觉曾一度折磨着他。程末知道,这是元气在增强筋骨隔膜后,开始重新淬炼自己的经脉。 而他可以感觉到的,就像是这股元气,在经脉之中,重构了许多细小的联结桥梁,自己的真元,也很快充盈在其中,像是羽毛里充满了空气,让人暖洋洋的,仅仅靠这些多出来的细小经脉通道,不仅让他的经脉更为坚韧,多出的空间,也容纳了更为充盈的真元。 不过短短时间前后,程末就似再度脱胎换骨。丰厚的元气,在淬炼身躯之后,也逐渐沉淀在体内,化为了积累的养料,等待着下一次的厚积薄发。程末也分明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命轮,也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后天之气,开始逐渐吸纳着这些元气,作为下一次的积累。 或许假以时日,自己就能再度打开一大命轮,激活一魄。 不过,这也不是他眼前可以马上解决的事情。 程末当务之急,还是要冲破这道悬河,去找出真正离开的出路。 驻足在河底的双脚,猛然发足狂奔,神速身躯,动若雷霆,逆流而上,在河水中撞起了万丈波涛,这些流水,已经再无法阻拦他,跃动之间,腾挪灵活,让程末仿佛翱翔于九天之上,纵横之间,横跨无际。些许水滴从河流内溅起,让他的身躯,也渲染在雾霭之中。 地下相距的距离,已经遥不可及。而最后的末路的顶峰,则已经近在眼前。 程末再度腾跃而起,要彻底跨过这段水面,直达悬河尽头。 而也在此时,另一股更为狂暴的力量,忽然自河流中出现。 和之前完全不同,河流中混合的,不再是丰厚的元气,而只留下极致的刚猛,似凭空生出的无数利斧,要将程末的身躯斩为两截,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而他现在所处,恰巧是刚刚,白丛柯被迫展现出绝学的所在。 “不好,这下可没什么淬炼的好处了,这摆明了就是要人命!”言归道:“在这里就别纠缠了,学白丛柯那样,最快通过,一旦被阻拦下来,恐怕没什么好结果!” “你说晚了!”程末低喝道,猝然拔出了三尺剑,锋芒吞吐,尽数斩向了无尽波涛。而那沉重的流水,密封的边缘,透不出任何光芒,晦暗得仿佛水银之海,郁结着深痛的气息。 程末的脚步,早已停下,这里的桎梏,让他再也无法多前进一步,真元在此出现,是坚固的寒冰与灼热的烈火,同时出现,用尽全力抵挡着周遭的侵蚀。 可是这眼前的一切,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风声怒号,青色的火焰摇摇欲坠,即将全部熄灭。而过去无往不利的寒气,此刻在河水中连一点冰晶也无法凝结,冷气反复汇聚,有骤然被波涛拍散,丝毫不成章法。 而程末的身影,变化不定,就像阴阳交替,虽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虚实结合之中,不止一次躲开了沉重的攻击,让自己维持着原本的位置。 他不敢踏出脚步,生怕只要自己的步子离开地面一点,就会无法遏制地向后退却。程末经脉闪烁,带起了更强的地脉之气,却只能硬撑着不让他后退一步。 但不论他是用什么办法,自己只是站桩挨打的情形,始终没有任何好转。程末自身真元运转的愈发强烈,所能感觉到,整个悬河之内,对他的冲击也就越强。 到得最后,在他眼前所见,几乎是一堵百丈之高的水墙,遮天蔽日般,朝着他整个砸了下来,丝毫没有给他闪躲的可能。 就连言归,也忍不住变色。 他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劲力,就算现在的程末只要挨上一下,只怕都会筋骨寸断。 没想到整个悬河最后的关口,居然如此凶险。 “快走!”言归大声说:“现在马上跳下去,至少能保住性命!” 程末不答。 他当然知道,这最后的时刻,他唯一的路径,只有后退。 只要从悬河上撤下,就相当于脱离苦海,也能保持自己完好无损。 但是,那样一来,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他尽管之前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将自己的身躯淬炼的如何强大,可是关键的时刻,他依然选择了退缩。 他又怎能甘心? 就在此时,巨浪般的风声,已经吹动着他的外套,风压呼啸,将他的头发彻底吹散。黑色长发飘飘,映衬着他始终毫无动容的表情。 紫光再度闪烁在他的双手之中,两条锁链出现,朝着那堵“水墙”,远远缠绕了过去。锁链末端勾住了密度极高的流水,带起的去向,几乎要将程末整个人都彻底掀翻。 程末强行忍着顺锁链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力量,再次拉动,彼此的间距,已经近在咫尺。 他非但没有远离,而是正面迎了上去。 毫厘之间,脚印踏到了水墙之上,步伐接连变化,踏出了无数道身影,轨迹让人眼花缭乱。 程末是在用这种办法,硬是躲避着整个攻势。 水墙的边缘近在咫尺,眼前豁然开朗,身影飞舞,程末躲开了最后的袭扰,纵跃而上,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除了另一道阴影,忽然再度笼罩在他的头上。 当他回过神来,所能见到的,是另一道更为广阔的水墙,再度朝着他当头压来! “快退,这道你万万躲不过去!”言归焦急说:“现在还来得及!” 程末现在身处半空,毫无借力点,几乎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躲开。 而最后的终点,已经近在咫尺。 程末只不过片刻踌躇,就作出了决断。 紫翼出现在背后,他的选择,依然不变。是一往无前,直闯自己期望的尽头,而毫无动摇! 元景神灵术运用,数道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两个化身抓住了他的手,再度将他向上高高抛出去。 一时之间,和水墙正面相冲,彼此只有尺许间隔。 下一刻,水面呼啸而过,尽数砸在了他的身影上,而程末则彻底消失不见,似乎被砸散得他,连影子也没有留下。 而就在悬河的尽头,一道光芒吞吐,最终,是一道影子,落在了这边。他是一道程末的化身,但转而,就变作了他的本人。 隐地移度天纲,关键时刻,程末再度使用了这个绝学,将自己和一个化身变换了方位。方才在将他抛上后一刻,两道化身并不是单纯地留下,而是随他一同攀援向上。 最终,他还是稳稳落在了这里。 “真险啊,”言归似乎还有些后怕,“我说你也胆子真大,方才要是有个闪失,你就直接筋骨尽断了!” “我有梅落青焰,就算重伤,也顶多躺上两天,也就无伤大雅了。”程末看似无意地回答,突然有所感觉。 他将注意力,重新投到眼前,发现是一个人影,面带笑意,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像是早就在等待。 “白丛柯。”程末缓缓道。 三十七:海上生明月 手持折扇,跨步而立,镇定自若的感觉,像是自立于天地之中,任何事情都会回应他的期待。 程末没有想到,这个神秘的玄师,非但没有直接离开,反而一直在等待着自己。 或许从一开始,他在上面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而之所以还在等待,也是因为他所做的玄师的“局”,缺少了他自己,尚还无法完成。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对于能预知未来的玄师来说,几乎就是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在一件事情的意义消耗完毕之前,就应该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价值。 程末如此想。 “乔公子的确勇武非常,敢为他人所不敢为。”白丛柯欣赏的看了他一眼,说:“我也只是用特殊的法门,避开了下方悬河,算是投机取巧,最后才得以上来,不如乔公子全靠自身的本事。也是想不到,除了修为之外,乔公子的肉身也修炼的这般强横。这样来看,在那悬河之中,定然也是得到了极多的裨益。” 这个悬河的奇特之处,也已经被他看穿,只是明显白丛柯没有像程末那么强大的肉身,所以无法用相同的方法。 “白先生懂得扬长避短,规避风险,可将玄师趋利避害之道发挥到极致,也是比我一味横冲直撞要高明许多,又何必过谦。”程末说。 听着对方称赞,不知为何,在程末的心中,始终有些异样。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想到,这个人称赞自己,并不是为他真心高兴,而是喜悦于白丛柯他自己的局,有了更有力的补充。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到底该如何信任对方? 在自己还能足够有利时,白丛柯必然不会背叛自己。但如果反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再次背刺,就像是对待之前的那些裂封派的人。 其中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 即便是玄师,此刻白丛柯也断然猜不透程末心中的想法——倒不如说,他自己此时,也另有其他念头。 几度欲言又止中,白丛柯最后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乔公子,来到这处秘境这么久,你可觉得有许多古怪?” “古怪的事情太多,我甚至不清楚你要指哪一个。”程末淡淡道。的确,单就秘境不论,在这里无论是遇到了于信、还是裂封派的那些人,到现在的白丛柯,算上他自己,这么多人偏偏此刻在此地齐聚一堂,已经是极为古怪了。 “这里和大漠的环境迥然不同,而且一路上的建筑、雕塑,风格既不属于东域大漠,也不同于中域等任何一个已知的地方,就已经足够古怪。这些尚且不论,到此为止,还有更让我疑惑的事情,”白丛柯说:“在这个秘境里,遇到过的那些阻拦,看似像是要赶走入侵者,但仔细想来,却又并非完全如此。乔公子遇到的那十八个雕塑看似凶险异常,却还有着明显的破绽,就像是故意要让人发现;壁画中的女子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根本起不到任何震慑的作用;至于这处悬河,横绝阻碍,不可攀援,里面居然有着这般充沛的元气,历经多年,也不曾散尽,与修炼之地无异,又哪里像是什么绝杀阵法。我甚至怀疑,以上这些,其实在这秘境之中,根本也就不是什么守护大阵,而是此处原本的宗门,用来挑选的弟子的,磨炼关卡!” 白丛柯意味深长。 “居然是这样!”言归吃了一惊,说:“我也有所怀疑,只是从未往这方面去想。毕竟,我们的注意力几乎全被那奇特的元气吸引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白丛柯也根本听不到言归的话,所以接着说:“至于乔公子,在这悬河之上,是硬闯过来的,而河水中淬体的元气,就像当年闯关的弟子一样,是他们成功的奖赏。这么来思索,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许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万事皆有其因由,是不可避免的。程兄既然接受了这里的‘馈赠’,冥冥之中,你的运势,也就与这里牵连在了一起,不可分割。或许连你自己也没有发觉,因为在那悬河中被洗礼过,现在这方天地的元气,对于你,已经和我迥然不同了。” 这点程末倒是早有感应,自从离开悬河后,他就明显发现了其中的变化,自己的体魄,除了强横之外,更是与此处天地的那奇异元气发生了亲和,原本那些奇异元气,他但凡吸入体内,都会再飞快流走,无法留存。迄今为止,也只有那一丝半点,被他截留在灵台里,也是完全无法炼化。而到了现在,外界元气,却自由地在他的体内与环境穿行不断,像是河中游鱼,来往之中丝毫不受束缚,仿佛彼此,已经彻底交融唯一,也完全接纳了他。 然而他既不知道这种元气的使用方法,这额外的“收获”,其实也是毫无用处。 他所吃惊的,只是白丛柯对于这一切,似乎早已了然于心。 是因为玄师的测算?还是单纯的警惕本能?接纳这些元气入体后会造成的变化,是否才是对方拒绝悬河洗礼的真实原因? “乔公子有此番机缘,当真是福报不浅,这处秘境,似乎牵连着大漠中过往的一个重大秘密,倘若乔公子有幸能将之大白于天下,必能了结大漠中生灵的一个心事,而且,还能在这世间的奇闻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揭晓这一切,本不是我本意。毕竟我不是玄师,对于揭秘天地本源,缺少兴趣。”程末道。 “有时你又是否想过,去探索更深远的事情,本身也是为了更明白自身的意义?”白丛柯注视着程末。 “这算是玄师的道理?” “算是我自己的所感。”白丛柯摇头说:“正如乔公子正巧在这里遇到了我,你我相处还算融洽,我也可以再告知你一件事:乔公子,也应该是从外而来,现在在亢龙宗当客卿炼器师。亢龙宗、杨麟,在这大漠之中,可以称之为一手遮天。但不知你又是否知道,对于中域而言,杨麟也不过是一个被流放到这大漠里、不得返回的罪人。” 银镜内,言归的双瞳,骤然爆出精芒。 望着诧异的程末,白丛柯继续说:“难道乔公子就从不曾想过,杨麟在中域之中,也是名声赫赫之辈,为何这样的人,却甘心屈居于这大漠深处,终日与黄沙为伴,还要每日提防灵兽与冒险者的袭击。就算他自己想要灵物,以他的名气,难道还真的会缺少这些东西?送他来这大漠中,本就是一招用心险恶的毒计,让他自生自灭。当然,只是流放、而非直接杀死他,其中又涉及到他和中域各大势力间什么交易,也不为外人所知了。” “那他杨麟到底又是犯了什么罪,才会得到这样的惩罚?”程末对于这件事,原本根本无所想象。 “乔公子若真的有心,为何不去自己询问杨麟一番。”白丛柯深深看了他一眼。 程末闭口不言。 自从他用假身份进入亢龙宗后,对于杨麟,他就始终有意回避。 “看来乔公子,的确有许多想知道的。”白丛柯点头,说出了下一句话:“如果你还有很多疑问,在这之后,还可以来找我,我会用自身的能力,帮你一一解答。” 说完,他收起了自己的折扇,率先迈出了步伐,朝着出口走去。 留下程末还在原地,思忖着他最后一句话。 那只是一句简单的对答,可落入他的耳中,传递了更多的语重心长。 “可以去找我”,意味着程末在之后还可以与之见面;“会帮他解答”,则暗示了白丛柯他愿意帮助程末,解决一些难题。 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因为一个“局”的缘故,暂且走到了一起,这种连“利益交换”也算不上的关系,在这结束后,按理来说双方也就都不会再理会。 现在,却因为白丛柯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 “他,是在拉拢你吗?”言归沉吟着。 “和玄师的风格很不相符,对吗?”程末如此说,忽然想到了白丛柯所修行的那一门功法。 对他来说,他还能分得清,又是哪一个意识,选择示好自己吗? 出口近在眼前,只消透过这里,就可以到达外界。从这处洞口般的地方,外界透露的光芒,将附近映射得光华璀璨。 程末跨步而行,等到他走出后,眼前平旷,四下延伸,所见之处,是风平浪静,海况宁和,一轮圆月,孤独从水面下徐徐升起,倒影着微波,反射着清胧粼光。 唯海上生明月,孑然观赏。 三十八:天域跨昏晓 秘境之内,在经历了山丘、荒原之后,此刻出现在他们眼中的,居然是这一片汪洋大海,出乎意料之余,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这只是一片幻境,并不真实。”言归看出了门道,说:“这方天地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凭空塑造出如此景象。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在这块‘幕布’之下,隐藏着别的一些什么东西,不想被人看到。” “那么,在这之下,又到底是什么等待着我们?”程末低声说。 “那谁知道,不过俗话说得好——‘绝知此事要躬行’么。你自己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言归随意说。 程末开始考虑另一件事情,从不知何时开始,灵台中的沉罪灵尊,彻底无声无息,像是重归沉寂。本来要来此处,也是为了调查关于它的信息,可是现在,它若毫无动静,程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右思索不得,程末忽然说:“我在想,在以前,会不会有某个宗派,将沉罪灵尊,当成祭祀之器使用。” “嗯?”言归像是对程末的想法感到惊奇,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现在我也不知道沉罪灵尊的来源,可是这个宗派,与沉罪灵尊似乎还有所联系,在想到自从来到这里后随处可见的浓郁祭祀气息,于是猜想,‘尊’本身就是极为高档的一类礼器,但凡使用者无不为德高望重、大圣大能之辈,或者直接在祭典上只配观摩、不配使用。所以我猜测,拥有这个秘境的宗派,会不会在覆灭之前,就是以沉罪灵尊当作祭祀物……” 程末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言归没听他说完,就忍不住打断说:“停,停一下,可以了,我懂你的意思了,先打住。你这脑洞不小,可惜就是离题万里。这么和你直说,你的猜测,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没人能用沉罪灵尊当作祭品!谁也不配这么做!举例来说,现在只听说过修士祭祀天道,可谁又听说过,修士拿天道当作祭品?这传出去恐怕只会被人当成是疯子,谁也不会这么去做,谁也没资格这么去做。” “真的是谁都没资格吗?”程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道:“如果是颜鸿孤呢,他又有没有这个资格?” 在他所知道的人当中,如果说谁真的会将天道当作祭品,献祭于它为了自己,那么毫无意外,程末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颜鸿孤,如此狂傲之人,理应配得上这等惊天动地之事。 言归沉默了许久,方才悠悠地说:“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这个资格,不是我说谁有谁就真的有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的,即便颜鸿孤有能力,他也不会去做。因为他不屑!大道万千,他只修自身。无论是拿天道当作信仰还是工具,都是他不屑为之的事。” 程末听得怔怔出神。 “这些有的没的说的太多了,现在也没什么用。”言归调转话题,说:“白丛柯那边已经过去了,你不跟着?” 程末抬头,果然看到了白丛柯的影子,远远朝着那片海域走去,脚印蜿蜒,像踩在海边沙滩上,留下了渐行渐远的踪迹。程末定了定心,也是飞快朝着那边跟去,很快追上了对方。二人并肩而行,彼此无言。 之前所见那一片海域遥远非常,现在来看,却也并不尽然。随着不断靠近,不仅淡蓝的波纹隐约可见,联通天穹的明月,也更拉近了一些。程末和言归的周边,一层薄薄的雾霭,缓慢浮现在他们四周,如同深处迷雾深处,浮光静沉,朦胧似幻。 碧蓝的光纹,汇聚在他们的头顶,像丝线、像飘带,垂摆摇落,是霞光漫天,延伸无垠之境。这里已经是他们走到了“汪洋”的边缘,曾经的海水,就化成了这些光辉,的确如言归所说,所谓的海洋,只是一片幻象。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也并不像是在可以隐瞒着什么。 是像一场盛大的仪式,用恢弘之色,升华了本身的黯淡。 “一片肃穆之地。”白丛柯突然小声说。 “是什么?” 二人的目光,此时不约而同,投向了眼前的一处地方。 是一样东西,突兀出现,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样式低矮,不到一人之高,看着像是个石塔,顶端中空,被挖出一个空间,像是盛放着什么。 程末走到那里,伸手进去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个包袱,包袱的布匹已经破碎,十分陈旧,打开后,里面只有一些零散的碎屑灰烬。 “这是什么?”言归只看了一眼,面色突变,“这……莫不是骨灰?” 逝者遗物,对于修士来说,也是大忌,轻易不会去触碰,否则有亵渎亡灵之嫌。现在程末直接将其拿出,自然会让他有些惊慌。 “我看不像。”在一团灰烬中,程末摸索出一些东西,说:“如果是人的骨灰,怎么可能多出来这些东西?” 在他手里的,是一些闪亮亮的珠子,五光十色,有些耀眼。 “倒也是。”言归也知道,就算是修士去世前,多也会以真元烈火主动焚身,毫无所留。人之一切皆源自于天地,那么干干净净而来,到了死去时,也应干干净净离开,不留遗体予人觊觎。 按理来说,就算是修士也好、普通人也罢,去世后遗体火化,也不可能留下这些奇特的珠子。 “我劝乔公子将它放回去更好。”白丛柯忽然说,“在这上面,我感觉到一股阴郁的气息,于人大有损害。” 程末还没有答话,无形中,真的有阴风吹袭,即便是他,也有些发抖。 他在之后发现,那座石塔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血红的花朵,花瓣纤长弯曲,花蕊则细长直挺,纵横交织在一起,紧簇而像一把张开的雨伞。只是在阴暗中,血红的色彩,显得分外夺目。 “这是……石蕊①?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般颜色的石蕊花,而且……” 前所未见的血红石蕊花,阴森的感觉,几乎摄人心神,仿佛只要看它一眼,灵魂都要为之所夺。 风声出现在耳畔,像人群呜咽,驱散了浮华雾气,徐徐揭开了隐秘的大幕。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无数的低矮石塔,比邻排列在一起,驻守着亘古的久远,在沉寂当中无声地诉说。像是一片碑林,镇守着亡者的遗魂,守卫土地下最后的安息,无论时间流逝,亦不曾动摇。 而在每一处石塔的底座处,都留有一朵,血红的石蕊花,随风摇曳,红色的花瓣,整齐飘摇,像是鲜红的波涛。 “亡灵远逝,最终留下的,只有最后的痕迹吗?像是宗门消散,秘境留存,一切物是人非,又有谁还记得,它们的存在呢?”言归感慨地说。 “所以这些,都相当于人的墓碑吗?”程末将手中的包袱完好地放了回去,说:“我从没见过这种送葬的方式。” “我也没见过,但,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人不信,不是么。”言归这般说着。 白丛柯则久久站立在原地,目光涌动,不知他又在考虑着什么。 一股热风,忽然在此时,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的阴冷。 热风? 程末有些讶异。 为什么在这处,会有热风? 他目视前方,看到浓厚的雾气在逐步后退,尽头之中,是不同于这边昏暗中的场景,有着熹微的光线,如晨曦将至。 “那里,又是什么?”程末一边考虑,朝着尽头处飞快掠去。而这一次,轮到白丛柯追随在他的身后。 而等不到多久,在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光幕,跨过它后,像是横穿了两个世界。在这一边所留下的,是明媚的光线,透过天穹中无数云层的间隙,化作一道道光柱洒在了地面上,化为了橘黄的色彩。光柱下,所伫立的,是同样的石塔,唯一不同的,是在这边的石塔底座,盛开的,是纯白的石蕊花②。 这种感觉,严密、肃穆,富有一种深远的隐秘,可是唯独,让人感觉与明亮浩大相去甚远。 “一道边界,分割昏晓,然而两边,却是同样的亡灵之地,颇为让人避之不及。”白丛柯开口说,“却是不知道,这处墓地如此布置,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连亡者的安息处,同样要追求阴阳平衡。”程末说:“阴处昏暗而不失端庄、阳处明亮而维持静谧,不论如何,尽量保持着生者过往的状态,这也算一种事死如事生。” 事死如事生,在葬礼当中,这也是极高的规格。 “啊——”一道本来不该属于这里的声音,划破了长空,闯入到二人的耳中。是在一片肃穆内,唯一鲜活的证据。 “有人?” “是裂封派他们。” 随着那一个声音,他们一同看到,一道身影,惊慌失措地在远方向外逃去。 “是许远城。”白丛柯道。 程末已经知道,许远城,就是另一个带队的裂封派堂主的本名。 ~~~~~~~~~~~~~~~ 注释: ① :石蕊,红色石蕊花的被称为曼珠沙华,也就是所谓的“彼岸花”,盛开在阴历七月,长于夏日,却在秋天结花,花后发叶,花叶不相见,犹如修佛成正果,在佛教中作为四大天华之一。 ② :纯白的石蕊花即为曼陀罗华,与曼珠沙华相对,传说这两种花一朵盛开于阳间、一朵盛开于冥界彼岸。 三十九:了却人间事 裂封派的人也找到了这里,本来不足为奇。 原本于信、许远城这些人费劲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这处秘境,而且对方人多势众,在此时一同寻觅道此处,也算理所应当。 唯独想不到的,是许远城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又为什么要惊叫着逃离?他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还有跟随他而来的人,又去到了哪里? 白丛柯眼中凝重,收起了折扇,朝着那道影子的方向飞快追去,程末也分毫不落。现在这个诡异之境中,只有他们几个活人,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前提中,若是能追上许远城问清他为何要逃走,说不定能多了解一些信息,对于此处的机密,自然会多出一些了解。 许远城的速度虽快,仍然比不上全力追赶的这二人,惊慌失措的背影在视野中逐渐拉近,只看他凌乱的脚步,就能猜出在他心中是有多么惊恐,几次步伐踉跄,几乎绊倒自己,完全是一副逃命的模样。 “许远城,别走!”白丛柯喊了一声,可以肯定,对方一定听到了这个声音,然而逃避的身影,却愈加狂乱。仿佛追赶着他的不是两个年轻人,而是千军万马般的厉鬼幽魂。 程末不愿浪费时间,体内经脉中光芒闪过,山峰的虚影在他的身后勾勒出现,地面之上,崩裂无数,一座座低矮山丘拔地而起,将平整的地表变为了千沟万壑,化为阻碍挡在了逃亡的许远城面前。 只是脚边多出的一块碎石,就将惊慌失措的许远城绊倒在地,狼狈地在地上滚动数圈,方才停下。在他的衣服上,透过沾满的灰烬,也能沾满了血迹。 许远城从地上忙乱爬起,回头看到程末已经近在咫尺,更为震恐,大喊道:“别过来!不要杀我!”转而朝着另一边奔逃。 “别走,许远城,我有话要问你!”白丛柯用折扇朝着许远城遥遥一指,一段奇特的声波随之出现,并不悦耳,也不会让人感到厌烦,充斥着一种滞重感,让整处空间内,一切都随之迟缓了下来。 包括许远城。 程末旋即赶到了对方身边,却在此时,青襄法罗盘的运算中,雀阴给他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不好!”白丛柯也有所感觉,立刻出声警醒。 近在咫尺的许远城,忽然转过身来,面庞中,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完全就是计谋得逞的表情,又哪里来得什么惊恐? “他从一开始就是在装给你们看!”言归也意识到了不妙。程末和白丛柯立刻准备后退,他们猜不出许远城又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是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 许远城双手伸出,化作两团烟雾,笼罩了二人的身影。而在同一时刻,程末和白丛柯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一紧,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挣脱不得。 “荒唐。”程末低喝一声,剑芒涌动,凭空而出,只有一道剑气,纵横在虚空之内,化作千变万化,如龙腾、似虎跃,豁然斩去了所有迷雾业障,径直向着其后的模糊身影而去。 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中,程末瞬息就从防守变成了攻势,分毫不让。招式变换流畅,是从不知多少实战中所磨砺出的千锤百炼。 剑出如龙,龙吟声已经鸣响不止。 而就在三尺剑接近对方的那一刻,“铮”得一下,剑势一缓,明显被什么东西彻底阻挡了下来。 而在这之后,程末立刻见到,深色嫣红,充斥着自己的双眼,一朵血红的石蕊花,缓慢绽放,像一把张开的大伞,反向遮挡了自己。 一股摄人的阴森,浓郁传来。 “这是,什么?”言归大吃一惊,“为什么他会用这种东西?” 白丛柯即刻闪身出现,手中折扇打开,墨黑色的扇面上,一道道隐藏的金线牵连飞出,如自柳树垂下万千枝条,覆盖在了红色的花瓣上,花瓣的去势即刻被阻拦了下来,也无法继续威胁他们。 青色火焰,缓慢浮动,一团团烈火像是围绕着程末飞舞的萤火虫,环绕的速度愈发迅疾,最终汇聚成一团,落入了程末的剑锋内,吞吐着汹涌的元气。而程末的双臂,再次发力,重新淬炼后的身体,举手投足中,不由他控制,自然而然不停在吐纳着一方元气,尽数汇聚成惊人的劲力。力道如溃坝洪水,顿时而发,红色的花朵顷刻崩塌,如镜片破碎,零落飞散在眼前,犹如嫣红纷飞的烟雾。 而在这一片烟雾之后,又是崭新的光芒,出现在他们面前。 洁白如雪,宛如皓月无暇,纤细的花瓣,像是皎人玉臂,婀娜多姿,让人流连忘返。 出现了另外的一朵洁白的石蕊花,素色的光芒,抚慰着安眠的亡魂,引渡它们直达彼岸之境。 而原本被程末打散的那些血红的花朵,每一块碎片掉到了地上,立刻重新抽枝、发芽,重新开放着一朵朵崭新的花朵,血红缤纷出现,这里的光芒,无形中暗淡下来,红花覆盖,它本来只属于阴暗的环境,但因人为的举动,出现在了这里,和光芒下的白花交相辉映,说不出异样的美丽。 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无论白花、红花,现在完全那程末和白丛柯当成了目标,不断向着二人纠缠过去。 “难道从一开始,这就是许远城的打算,故意装样子引你们进入他在这里的陷阱!”言归惊奇说。 程末为了应付眼下的局面,无暇回答他的对话。 却突然想起来,方才追逐许远城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许多石塔下面的那些石蕊花朵,已经不翼而飞! 不过言归猜测的,却一点也不错。 许远城正站在外面,注视着这一切。 他费劲千辛万苦,死去了所有的同伴,来到这里后,却只见到了这两个人走到这里,却迟迟不见另一些人的踪影。而且跟在程末身边的,他还记得,就是原本另一个队伍中的人。 那么,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不问可知。 愤怒与痛苦的情绪,已经充斥着他的脑海,原本宗派中完美无缺的计划,仅仅因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年轻人,居然就让他们损失惨重。 报复的心情,在他的内心深处越烧越旺,自然而然,利用这里的环境,许远城就布置下了这么一个险恶的局。 故意将他们引来后,在此处盛开的红、白二色花朵,本为阴气极重的奇花,虽然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底细,但却无意中发觉,一旦这两种花离开了本来的区域被栽培到一处,对于天地之中的生机,立刻会有极为贪婪的所求,似乎要吞噬一切,将整个空间都化作虚无之地。 自然,会被他所利用。 而且在这之前,他还无意中,拿到了一件可以帮他的东西。 “如果不是你,把这些花移植过来,还没有这么容易。”许远城目光灼热,抚摸着手上一件奇特的东西。 那件东西,造型类似于匕首,却更为宏大明亮,通体金色,持一股森严正气,与四周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这种气息,与周遭环境毫无二致,必然是许远城从这里找到的一件灵宝,可是它到底有什么作用,现在还不为人知。 许远城抚摸过后,正要重新将之收起。 忽然在此时,它的重量,凭空增加了许多。 握持在手中,他已经无法掌控它的方向。 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身后握住了把柄的另一端。 许远城察觉有异,回头看去。 “啊——”程末他们还被困在红白二花中,再次听到了这声喊叫,凄厉、惨绝,像是一个人用尽了全力,要通过呐喊,才能将自己的痛苦彻底释放。 这个声音,他们之前就已经听过了,没有想到还能再次耳闻。 只是现在,许远城已经没有再欺骗他们的必要,又为什么…… “那是什么?”透过花海的缝隙,白丛柯看到了一样东西说。 程末也已经见到了,原本许远城的身后,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了一个影子,和他握持在同一件东西上,像是在争抢着它的主导。 而肉眼可见的,是许远城的身躯,在不断地颤抖着,这方天地内的元气,不断向着他后面的人影汇聚,再传导到了他的身上,就像是油锅中的热油,被浇在了他的身躯中,让他的身体痛苦地颤抖,生机飞速流逝。 “那个人影,居然可以使用这股力量?”言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了片刻,断然道:“我知道了,那股元气到底是什么——是愿力,汇聚了众生之心愿、因果的愿力!天啊,天底下居然真的有用它修行的方法?” 四十:物是人亦非 那种元气,等到被使用的那一刻,方才展露出它本来的面貌。 绵延不绝,散乱而又彼此连接毫不分离,在里面,可以感受到人的种种情绪,是祈盼、忧愁、悲伤、希冀……混杂于一处,代表着人心当中,最为深处的愿望。 集结万千众生愿望而生,这种元气,自然就被称作“愿力”。很久之前,圣徊间的修士就发现了这种奇异的力量。不同于天地灵气生于天道之内,愿力由人而生成,实乃源自于人心,与其他元气迥然不同。可它终究是诞生在天地之内,故而与其他的元气,也可以和谐相处,而不会发生排斥。 对于愿力,长久以来,一般的修士都是敬而远之。人的愿望,带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原本应该为人所善加利用,但常言也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带着近乎于纯粹的期盼之力,运用不好,也极容易引火烧身。 须知但凡人之愿力产生,就意味着其本人带着极强的执念,而一旦有修士将其沾染到自身上,也就意味着修士愿意承担这一份愿望,就必须替对方实现这个愿望,方才算了却对方的心愿,可以自然修行,而不必因自身的失约而念头阻塞。 但仅此一人尚显简单,而如果是凝聚于众生亿万的信仰,其中念头驳杂、愿望纷繁,纵然以修士之能,也不过一人之力,又怎么能一一实现? 何况一旦替他人承担心愿,同样意味着沾染了对方的“因果”,其后将遇到什么,也难以预料。 而且圣徊间之内,众生所祭拜,仅为天地之道而已,就算是家族的祭祖典礼、妖族的虚神崇拜,也不过都是供奉一块匾额、一处雕塑,从没有任何人会承担他人的愿力,也无人可以轻易承担。自然对于愿力的修行即运用方法,千百年来一直不被外人所知。 可就在现在,他们所有人都一同见到了完全超乎想象的这一幕,愿力不仅被一个人掌控,而且发挥出了极强的威力。金色的光芒,从许远城的体内散发,宛如火焰燃烧,将他的全身都逐一穿透。承载着众生纷繁的愿力,不断消解这他的生机,是亵渎众生的愿望,最终所付出的代价。而对于这一切,许远城本人,渐渐已经无知无觉,他所有的神志,在狂乱的精神冲击下,早已癫狂不清,逐渐和他的身体一样,四分五裂。 而他身后的那个影子,在此时已经将他手中的那个金色物件彻底拿起,狠狠抵在许远城的头顶正中心,瞬间,他的身体被直接扯成两半,无声掉落在地上,逐渐干枯,直到最后,化为灰烬。 那一道庞大的身影,在随后朝着他们二人走来,步伐踏动的巨响,带着擎天撼地的声势。程末心知对方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目标,绝对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当下广界钟出现,第一道灵纹闪烁后,“咚”得一声,万物尽化为冰藏之内,连带时空,也被一起冻结而定住。 所有的花卉,覆盖着厚重洁白的冰层,再也无法纠缠他们。也是趁着这来之不易的间隙,他与白丛柯立刻脱离了这里,到了另一处方向。 而看到了那个人影时,他们的神情又再度不同,内心浮现的,满是讶异与疑惑。 那根本不是一道人类的影子,身披青铜甲胄,面色狰狞,瞪目的眼睛足有鸡蛋般大小,带着摄人的光华。 可是,这也的确只是一道“影子”,虚幻的感觉,始终缺少一种坚实的质感,唯独他大手中握持的金色的东西,才是真实存在的。 “那居然是降魔杵①,这么偏门的法器,也是罕见了。”言归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道影子,恐怕是他许远城胡乱搞这些花卉后才引出来的,寻常状态,倒是还好处理,不过现下他拿到了那个法器,又有这里的愿力加持,恐怕不知道能发挥出几何的实力。见鬼的,合着他许远城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给它把法宝送来了!” 言归说着,带着浓郁的愤恨之心。 “现在说这个,已经什么用都没有了!”程末看到了,那一巨大的影子,手持降魔杵,朝着他们整个扑来,如此巨大的身体,反应却是超乎寻常的迅疾,这方天地元气,在它的降魔杵中不断汇聚,化为一道洪流,冲刷向二人。 洪流所经之处,留下了金色的光华,还有虚空之内,无数梵唱的声音,烨然若有神性,不言自明。 “看来到了最后,还是要和乔公子携手退敌了。”白丛柯将手中折扇飞快张开,声音已不复以往轻松,雄浑的真元在他的体内,发出了如同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将他足有通源九纹的浑厚修为,完全展示了出来。 “还望这次可以患难与共。”程末淡淡地说,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在此处秘境内,与裂封派为敌,联手对战,总是在所难免。唯独双方可能都没想到,最后要对付的,居然是这么一件东西。 洪流重归,所经之处横无边际,程末双手印诀掐出,照神震灵技直接使用,既然是以愿力作为攻击,那么同为精神本源的道法,或许还能有所作用。 波纹的边缘,海浪般此起彼伏,而在接触到洪流之后,冲刷之下,波纹消散、溃败,连一呼吸之内,都没有能够支撑下来。而且被冲散的波动,汇聚到了洪流之内,也一同化作了攻击的一部分,重新朝着程末横冲过来。 “你要是不懂愿力的威力,这就别胡乱出手了!”言归无奈道:“愿力为汇聚天地内无数精神愿望而生,彼此博而不杂、散而不乱,你只以自己独一人的精神,又怎能与其相提并论?” “那你倒是给我出个好主意!”程末现在也只能先准备躲闪。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毕竟就连这般深厚的愿力本身,我也只是第一次见。”言归有些尴尬地说。 “那就是没用的废话!” 也在二人争执的时刻,白丛柯忽然动了。 他的黑扇面上,再次扇动,金线重出,翻花而上,这一次是如无数灵活的手臂般,将那一道洪流撕扯得七零八落。看似柔弱,拥有的威力,当真是难以估测。而在那些金线抖动中,程末无意间,似乎听到了鸟啼声音,哀转久绝,始终不停。 就在洪流之后,巨大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二人面前,降魔杵挥动,带着沉重的声势,如同塔山压顶。程末和白丛柯同时躲开,而程末的脚下,灵纹闪现,隐地移度天纲使用后,须臾之内,他又来到了身影旁边,手中三尺剑涌动着锋利的光泽,朝着虚影骤然刺去。不过一击,陡然刺空,真的是个空荡荡的影子毫无着力点,这点倒是和程末预测的一模一样,可是他当然还留有后手。 程末的剑锋之内,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奔腾,虚空之内,阴阳无极,太一虚空道之下,一个奇异的空间,似乎也随之打开,无尽的空洞,虚影之内支撑着它的愿力,不断投入到里面。失去了力量的支撑,这个虚影本身,也变得更为黯淡无光。 程末是在釜底抽薪,一点点耗尽它的力量。虽然奏效,然而这并非仓促之功可以做到,下一刻,程末就看到它抡动着降魔杵,朝着自己砸了过来。程末转身抵挡,巨大的力道,将他远远击飞了出去,勉强落到地面站定,程末一时也仍旧觉得气血浮动,在自己的体魄重新淬炼后,居然也如此不堪,对于那虚影的力量,当下暗自吃惊。 而在击退了程末之后,那道虚影却没有立刻追上来,手中握着降魔杵,望着程末的方向,似乎带着一点迟疑。 “难道说,他察觉到你这身体里,是被那河流的气息淬炼过的了?”白丛柯猜测说。 可是没等他们多想,白丛柯已经再次冲上,当此危局中,他也是毫无保留地将最强的神通运用而出,无数身影结连跟上,每一道身体,都是运用着不同的绝学,一齐而上,毫无保留地尽数冲击到虚影身上。万载恒不灭功再度所见,任是谁人,也要感慨它的神奇。 程末正要跟着一起前去,身边一件东西,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他的脚边,是那些被许远城移植而来的红、白花朵。此刻的它们,原本丰满的气息在不断流逝、消散,变得干枯,就像是一群小动物在瑟瑟发抖。而在那其中,程末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恐惧的情绪,不断弥漫着,诉说着它们的茫然无措。 “原来,它只是单纯为了守护你们么?”程末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此刻,在白丛柯的扇面上,一盏如满月的圆轮,汇聚出来,再次朝着虚影而去。面对着凌厉的攻击,这道虚影,却直接弃他而去,朝着程末的方向飞快冲来! 程末感觉到了对方的举动,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灵台之内,一股波动,再度传来。是早已沉寂了许久的沉罪灵尊,复苏一般,重新出现了动静。 千钧一发之刻,虚影已经冲到了程末面前,手中的降魔杵,用最为锋利的地方,朝着程末刺了过去。 而还离他有三寸距离时,它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挡在它面前的,不是剑锋,也不是什么强大绝学,而仅仅是程末手中,那一尊微小的雕像。 雕像内,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愿力的交融,与这方天地合二为一。 而这,都是沉罪灵尊提醒他的。 ~~~~~~~~~~~~~~~~~~~ 注释: ① :金刚降魔杵,又称普巴杵,是藏传佛教中的一种法器,原也属于古印度兵器的一种,现在被佛教引用为法器之一。其一端为金刚杵的样子,另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中段有三个佛像头为柄,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此法器通常为佛教密宗修降伏法所使用,用以降伏魔怨,表示具有威猛法力。 四十一:空山新雨后 眼见这道虚影,真的停在了自己的面前,程末悬着的心,也开始缓慢放下。 刹那之间,沉罪灵尊给他的提议,虽然也会让他有些疑惑,但最终,他也还是不假思索的执行了,甚至来不及考虑,如果这个办法不行,会有什么后果。 到底为什么? 程末有些恍然。 或许在心底里,自己对于沉罪灵尊,已经有了依赖。 就像对言归他一样。 那么,这种心态,是否应该更改一下? 程末并不确定。 依赖,这个词向来不被人贴上善意的标签,但却不曾有人考虑过,人们的一生,一直伴随着依赖而生。 就像学会了使用工具,人就不在徒手,这是依赖;有人分担自己的责任,自己也可以放心去做其他的事情,这叫做合作,但也算是依赖。 甚至连修士,自称为要感悟天道、独立于域内,实际上所做的,难道不也是在依赖自己的修为、还有天地灵气吗? 如果真的连这最后的一丝依存都去掉,那么人,还可以被称之为人吗? 这个话题太过遥远,不是程末现在应该考虑的。 他现在所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青色的火焰,在他的手心中浮现,随后,逐一飘散到外面。目标却不是停在他眼前的那座巨大虚影,青火如梅花,飘落在那些红、白色的石蕊花上,烈火覆盖着它们,熊熊燃烧,看着它们的身影在火焰的影子中抖动、消逝,像是在浴火涅槃。 片刻之后,这些花朵全都消失不见,而随后在程末的牵引之下,落回他手中的,是一颗颗粗糙不同的种子,梅落青焰无法将它们变回被许远城移动之前的样子,但可以给予那些花朵得到重生的生机。将这些种子,程末递给了眼前的虚影,开口说:“守卫亡灵的痕迹,不应该被人打扰、玷污,它们都应该回到自己应去的地方。” 虽然他仍旧不知道这方天地中的坟墓,对于此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至少,这是程末能做的事情当中,唯一可以表现自己并没有敌意。 他只是来寻求真相。 虚影看了他一眼,这是第一次,它的视线从手中的雕像,转移到了程末他自己,那些花朵的种子,也一同飘散到它的体内,消失不见。这才是它留在这里的意义,去守卫这最后的亡魂,不会受到打扰,可以自然去追寻彼岸。虽然程末依然没有得到它的认可,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着类似的气息,却无法用任何举动证明自己“属于”这里。但是终究,也还是可以被接纳。 毕竟,整个天地,都已经变了。 虚影踏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后退,随着他经过一处石塔,空空如也的底座,被它放下了一颗种子,相信它很快就可以重新发芽。 而每做完这一切,虚影的身影,也就更为暗淡一些,似乎它的使命,即将彻底完成。 连带着,它手中的降魔杵一起。 “这就要走了?好歹是帮了它,留下点报酬也好啊。”言归嘀咕着:“那降魔杵也不知道是许远城从哪里找来的,就这么被它又拿走了。” 程末还没等答话,他的眉心立刻一痛。 眉心之内,灵台深处的一道光华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出现,直达虚影的眼前。 虚影此时已经将最后一颗种子种下,身影即将彻底消失。 却也在刹那间,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它的眼前,用那独立于天地的力量,笼罩住了它的右手,彻底让它的降魔杵留了下来! 在此时,这道虚影,已经彻底化为光点消散,因而对此也根本无能为力。 沉罪灵尊收走了它的降魔杵后,没有再做什么,转而回到程末的灵台中,重归沉寂。而那个降魔杵,则彻底留在了他的手中,这一次,再无人会与他争夺。 “为什么会这样?”程末望着手中的降魔杵,忽然察觉,灵台之内,原本被他保存在里面的一道愿力,不受控制地顺着他手心经脉,注入到降魔杵中。立刻,在它长长的手柄上,隐约见到还刻着一些字迹。是用一种很奇特的字体写出,但勉强仍旧可以辨认。 自从进入这处秘境以来,这是他唯一看到的文字。 “沉罪灵尊,它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拿到这个降魔杵?”言归真的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这岂不是买椟还珠?” 程末也在心中暗自思忖。 从沉罪灵尊一开始的反应,他还以为最终可以找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现在来看也并非如此。 除了刚刚进入这里不久后,它对于此处愿力的渴求,在那之后,它只是一如既往的沉寂,仿佛一开始的活跃并不存在。 这也可以解释成收集了足够的愿力后,它已经满足,就不再有任何反应。但本能的,程末觉得一切还没有这么简单。 “乔公子最后得到了它,也算是收获颇丰。”白丛柯此刻走来,他的表情无悲无喜,深邃的瞳孔中,也看不出任何波澜,“如果乔公子离开了这里,将此处的信息告知给你现在所在的亢龙宗,必然会被重视,当作大功一件,对于乔公子在宗门内的地位,也有极大的好处——当然,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看来你不想这么做。”程末说。 “怎么会不想呢?”出乎意料,白丛柯一反常态道:“只要将我在这里的事情,稍稍添油加醋,编成故事广而告之,再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们,在这里秘藏中,藏着许多惊人的财宝、诱人的功法、极致的灵物,那么,会来这里的人,必然趋之若鹜,而想要从我这知道情报的人,更不知会多到几何。不过,我会白白告诉他们么?” “可是事实是,这里除了那些无意义的雕像、九死一生的阵法、层出不穷的幻境外,既没有财宝、也没有功法、更没有什么灵物。”程末收起了手中的降魔杵,说:“还是说,你真的很缺钱?” “不缺,但,”白丛柯收起了折扇,习惯性地握在手中拍打着它,说:“钱财这样的东西,难道人还会嫌它太多吗?” “我只要足够就好。” “乔公子这么说,还算是个修士吗?”白丛柯的面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你觉得自己的修为,什么时候又足够过呢?” 程末怔住了。 万事皆源自于人心的欲望,无论善恶,欲望永远存在,不会和人分离。 因为欲望,才诞生了金钱、财富。同样是因为被束缚于天地渺小一隅的不甘,人的欲望,才催生出了修士。 一切发端于欲望、一切始自于欲望,皆因欲望而生,偏偏要说钱财适可而止、修行却毫无界限,难道不会显得太过虚伪吗? 但, “至少我最想要的,还不是无节制的金钱。”程末沉着道。 是的,即便是欲望,也有轻重缓急之分。 “这般说来,倒是我有些不知深浅了。”白丛柯摇头说,“不过现在,似乎我们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顺着对方的手指,程末看到不知何时在眼前出现了另一个通道,而在对面,外界熟悉的气息,可以被清晰感知。 程末考虑着在这里或许也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当下也决定和白丛柯一起离开。 至此,这趟有些莫名其妙的旅程,也算最后结束。 “你对欲望的感知,倒是很深刻吗?”走在离开的通道里,言归忽然说:“所谓欲望,本就是一种莫名的东西。但因此,搞懂它,反而成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 “沉罪灵尊的欲望,你又考虑过,到底是什么吗?”言归道:“或许我已经想通了,它想要的,的确是你拿到那个降魔杵,但又不仅仅是让你拿到它。” “万事皆有因果,当你对于一件事情作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就会像落入迷宫中的小鼠,只有按照既定路线、最后找到了出路,才是唯一的结局。而让你拿到降魔杵,本就是引诱你进入迷宫的第一步。” “重要的不是拿到它,而是之后会发生什么。沉罪灵尊很清楚,一旦你得到了它,之后围绕着你,必然会发生无数的事情。而在这错综的迷局里,只有降魔杵,才是唯一的钥匙,引导你可以一直走到最后。那里的终点,才是沉罪灵尊所真正期待的东西!离开这处秘境,不代表着结束,反而才是另一个被规划好的开始!” 言归语出惊人。 “怎么会这样!”程末完全想不到这一步。沉罪灵尊费劲千辛万苦指引他,居然也只是为了一个引子?那么由此引出的,又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 此时,他们的脚步,已经跨出了外界。 熟悉的西风和沙丘,映入眼帘。 偏偏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刺入他们的耳朵里,让人惊觉不妙。 “你们到底是谁?许远城他们呢!” 四十二:忍得一时气 突如其来的话语,倒像是平地惊雷,让刚刚踏稳地面的程末,十分出乎意料。 他仔细确认了周遭的环境,才发现这里像是另一处山谷的入口,与他之前进入的地方有些类似,但更为高深、幽邃。山谷口出,除了他们,已经三三两两站着数个人,明显能看出他们不是随意组队而来的修士,而是货真价实的同一组织的人。 并且在他们面前,所站立的那个人,才最为引人注目。 他的身高不高,和程末、白丛柯相比,都要矮小许多,明明站在原地,身形却在不断摇曳着,像是一盏燃烧的烛火,始终不停地抖动。 偏偏他给人的感觉,完全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深邃的气息,几乎无处不在,第一眼中,他还站在原地,似乎下一刻,他就会转变方位,让人无从捉摸。浑厚的真元,几乎也只有杨麟,才能相提并论。 “裂封派。”程末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对方,可唯独不知道这个人,在裂封派中,又代表着什么身份? “我在问你们话呢,没听到吗?”得不到回复,他显然带着怒意,抬起头来,露出了左眼上的疤痕。独眼的模样,更为让人印象深刻。“许远城,他们在哪,这里出来的,为何却是你们?” “敢问阁下,是否就是裂封派的掌门——封允弃?”白丛柯缓缓开口说:“我们也只是无意深入秘境之中的路人,如果和你们贵派有什么冲突,还望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来这大漠探险,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裂封派家大业大,也不会在意一些细节……” “啰里啰嗦,没一句有用!”封允弃粗暴地打断了对方,再次厉声问:“我只问你,许远城他们呢?你却和我说这些废话!” 对于他们,封允弃已经毫无耐心。 “他们已经死了。”程末淡淡说:“尸首就在那秘境中,是你愿意去找?还是你的手下愿意?有的找得到,或许有的,还找不到。” 他这是单刀直入,丝毫没有给妥协的空间,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隐瞒的余地,不如索性承认,还来得痛快些。 见这少年承认得这么利落,封允弃失神后,也是冷笑了出来,“好,很好,这一点,我倒是早有猜测了,毕竟,连许远城那个吝啬鬼的乾坤袋,都到了你那同伴的身上!” 程末一惊,方才注意到身边的白丛柯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袋子,显然是还在秘境中的时候捡回来的。 “我的个天,这白丛柯就这么缺钱吗?”言归无奈说:“这下好了,人赃俱获,连个抵赖的可能都没了。” 一边说着,言归也悄悄做好了准备,银色的真元蓄势待发,现在的他恐怕无法击败封允弃,但至少带程末逃命,还是绰绰有余。 “你们巧舌如簧,终究还是杀我门徒、闯我秘境,连我苦心孤诣规划好的事情,都被你们彻底搅和了!”封允弃一副绝不罢休的态度,说:“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说是交代,但程末心知肚明,恐怕只有将自己的命交出去,才算是交代。 白丛柯依然摇动着折扇,不慌不忙地说:“封掌门说话,似乎差的有些多。这秘境本来就是遗留下来的无主之物,人人皆可探索,找到了什么,也是有能者居之,又何谈你的我的。至于死去的那些人,也是运势使然,如果有选择,我们也不愿意杀他们。” “呵呵,玄师都这样吗,明明是强词夺理还能无耻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言归吐槽说:“他是忘了自己杀死那些人的时候,根本没打算留下活口吗?” 白丛柯自然听不到他的抱怨,只是对着面色铁青的封允弃继续道:“至于交换了封掌门的计划,我倒是十分歉意……” “一句道歉,就想一了百了?”封允弃似乎在用看望白痴的眼光并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作为诚意,我倒是可以给封掌门一些补偿。”白丛柯从不会说空话,到此为止,他已经说出了自己想到的最好方案。 这个办法,在程末看来如果可以实施,也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如果可能,谁也不想大动干戈。 可是封允弃听到他这么说,立刻大笑了出来,笑声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程末心中一紧,白丛柯面不改色,他们都等着封允弃的下一步反应。 笑完了,封允弃面色重归冷峻,对着他们喝问道:“你这是在和我谈交易?你又算是谁?我凭什么非要给你这个面子!” 显然,他是不会轻易接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一个绝对能够接受的理由?” 白丛柯面色从容,如此说。 封允弃再度冷笑,还没等说话。 在场之中,突兀地又传来一个新的声音。 “他们的面子,你不买,那我呢?” 这道声音,听起来除了分外响亮,还十分缓慢、滞涩,出声者像是很不适应说话这件事,沙哑的余音,极不熟练地将意思传达了过去。 程末本以为,这就是白丛柯的“理由”,可是再看对方,发现他也是面露迷茫。 而封允弃的脸色,则骤然难看了起来,他和他的那些手下,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射到远处。 在微风吹拂的慢慢黄沙后,是沉重的脚步,托着巨大的身躯,缓慢踏步而来,每一步踏出,几乎都要陷在沙丘里,不过它分叉的爪子,正好可以保证即便在这种地形,它依然可以健步如飞。 重要的不是它的体型、也不是它的实力,而是它的赫赫凶名,在大漠之中,已经远为传出,不论对于任何来此的修士,都会被告诫要远离它。人们相信,在大漠深处,或许还存在着比它更强的灵兽,但唯独不会有,比它对人的威胁更强的! “灵兽搏夷!”封允弃的脸色很难看,冷冷地说:“难道连你也要坏我的事!” “我和你们这些狡猾的人没什么多说的,”搏夷可以发出人类的语言,完全不需要动用嘴巴,只看到它的喉咙颤动,话语即刻传出:“留下这两个人,马上从这里离开!” “这里是属于裂封派的地盘!”封允弃显然不会轻易就范。 “你们所有的地盘,都是从我们手中拿来的,都是你们从我们这里偷来、骗来、抢来的!”搏夷走到了不远的地方,说话语气,也逐渐严酷,“我现在给你机会,是因为我还懒得和你算算这些账,趁着现在,我还可以给你机会,马上给我滚!” “就凭你吗?”封允弃怒极反笑,他也是修行高强的一代宗师,凭搏夷的实力,还不足以完全压制他。 “凭你如果现在不滚,日后我会让所有灵兽,只管袭击你那裂封派的狗窝,对其他人都不管不顾!” 搏夷这简直给出了最严厉的威胁,大漠中的灵兽,如果真铁了心只和裂封派为敌,那么一直针锋相对的亢龙宗,毫无疑问也会趁机落井下石,那时候不管他封允弃有多强,也绝对难以招架。 封允弃的血,渐渐冷了下来,而在此时,搏夷又有了别的动作,它张口一吐,一道乌云,继而被它召唤了过来,其内雷霆汹涌,扫荡着灭世般的气息。“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硬接我这冥寂幻雷,只要你能接得出,你此刻做什么,我都不再管。” 搏夷真的是有备而来!这招完全是它的至尊绝学,一般不会轻易使出。而在来这里之前,居然就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是仓促之中,哪怕冲突起来封允弃以无妨打有备,绝对不可能赢! 封允弃也是认清了这一点,心中怒火缭绕,也被他强行压了下来,即便再有不甘,也只能咬牙切齿狠狠说:“好,搏夷,这次算是你厉害!我不知道你要这两个小子干什么,但我认栽了!你也小心,你的巢穴中传说有很多灵物,说不定来日,我会去拜访一下。我们走!” 留下了狠话,封允弃也毫不啰嗦,当下带着自己的人飞快离开了这里。 人数少了大半,重归沉寂,程末还有些惶然无措的感觉,他望着搏夷,怎么也想不到,事情还会这么发展。 搏夷,为什么要帮他们? 不对,不是帮。 它赶走封允弃,只能代表它也有自己的盘算。 那么,它想从自己身上知道什么? 也想知道那个秘境的秘密? “前辈……”白丛柯见程末无话,也对着远处的搏夷说。 “你也给我滚,我也不是来找你的!”搏夷一跃而起,沉重落到了他们面前,说出了更为出乎意料的话,“你和封允弃不同,连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现在就给我滚!” 原来最终,它所需要的也独有程末一人。 白丛柯也并无反应,当下理了理衣服,转身就真的要离开,以他的实力,面对着搏夷可以这么简单离开,几乎就是最大的体面。 不过临走前,他还没忘多和程末说一句: “乔公子尽可以放心,搏夷如果要这么找你,定然只是询问一些事情、之后就不会再为难你。毕竟灵兽搏夷极为高傲,虽厌恶人类,但也从不屑于滥杀无辜。” 顿了顿,他补充说:“我还等待着,接下来与乔公子的再度见面。” “嗯?”程末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们一定会再度见面。 他凭什么这么肯定? 此时,白丛柯也已经远远离开了。 场间只剩下了这一人一兽。 面对着搏夷,程末忍不住想到,上一次面对着类似的情况,还是在那冰封雪山中,第一次见到寰疏。那时自己要远比现在弱小,巨大的身影给自己的冲击,也是前所未有。 不过现在,即便他经历了许多、也变得强大许多,可是仍旧赶不上,眼前这般宏伟的力量。 他先开口说:“如果你要问我在秘境中具体见到了什么,我也不能告诉你。毕竟那里面的许多东西,我虽然亲眼看到,可也都是一知半解。” 程末是打定了主意,不能将里面的事透露出分毫。毕竟事关沉罪灵尊,绝对要万加保密。 “我说,我要问这个了吗?”搏夷的声音喑哑说:“对你们人的什么遗迹,我没有分毫的兴趣。” “那?”程末猜测难道搏夷是要和他算他刚来大漠中的那一笔账? “我的问题,你一定可以回答。”搏夷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你和寰疏,见过面吗?” 四十三:来往无踪间 “你见过寰疏吗?” 平淡的声音,却是在无声中起波澜,月明星稀间,搏夷那狰狞的面庞,更为晦暗不堪。 程末微微怔住了。 他既无法想到搏夷特意找他要问的事情居然是这个,更想不到,对方是从何处,察觉到的他与寰疏的联系? “你的血!”言归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声说:“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吗?你受伤后流出的血,和常人完全不一样,里面灵兽的气息,敏锐一点都可以轻易察觉到!” 这算是解决了程末一个疑问,但还有更大的疑问在困扰着他——为什么,搏夷知道寰疏的事情? 延苍雪山距离这里有万里之遥,而灵兽不同于人类,基本上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自己出声的地方。加上灵兽素来离群索居,彼此之间的联系极少,即便身处同一地域,往往也都是老死不相往来。 那远在东域大漠的搏夷,又是怎么知道北域雪山的寰疏的事情? “你,认得寰疏?”程末试探性的问。 搏夷立刻爪子一动,一道粗壮雷光炸散在程末面前,惊得人胆战心机,自觉威胁给足了,搏夷声音沙哑的说:“现在是我在问你!” 看样子,在自己的回答让对方满意之前,它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任何事情了。 程末这般想着,于是说:“我的确和寰疏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它还给我了一些它的精血,被我拿来淬炼身体。” “它为什么会给你精血?你又和它发生了什么?”搏夷并不完全相信程末的话,灵兽和人类会有和谐的关系,本来就难以想象,更何况程末身上寰疏的气息,完全也可能是杀死了寰疏后,再从它身上偷来的精血。 像搏夷这种灵兽,心思之深沉缜密,已经不弱于人类,甚至犹有胜之。 程末只得一五一十,将自己深入大漠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红煜的事情、以及之后遇到的季初见他们还有寰疏和他父亲的关系。如此种种,如果是对于其他人,程末定然不会说的这么详细,但既然是面对灵兽,反而没了那么多顾虑,可以一五一十的全部吐露。 某种意义上,搏夷对于程末,还真的是个好的倾诉者,毕竟有些心事,他的确在心中隐藏了很久,就像在心底,坠了一块千斤巨石,越来越沉重,也渴望着将它全部释放。 人总是需要倾诉的,特别是在无法诉说的时刻。 程末沉着的声音,一口气说了许多的内容,到了后来,关于寰疏的部分已经再也听不到,可是他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搏夷黄澄澄的眼睛已经露出了不耐,打断道:“可以了!” 程末随之不言,不过这般说完后,他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不再有背负的苦闷感,也就会轻松。 “你说的,我大概都听到了,你没有遗漏?” “的确没有。”程末毕竟只见过寰疏一次,又怎么可能有什么遗漏。 搏夷点了点头,对于程末的话,他也是信了九分,毕竟少年的话语中都可逻辑自洽,前后既没有疑点、也没有含糊不清的地方,基本上可以判定为真实。 想到了一些事情,它也自言自语说:“寰疏,也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你真的认得寰疏?”程末再次确信了这点,在听闻寰疏破境的消息后,搏夷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不仅证明它认识对方,而且还十分熟悉。 灵兽之前,也会有友情吗? 或许是有的。 程末想起了在寰疏的巢穴中,言归告诉他的话,既然灵兽连自己所坚信的文明与道也一同存在,那么彼此之间会因为性情、志趣等其他原因拥有类似于人的感情,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是认得它,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和你现在也没有关系!”搏夷显然不算是好相处的角色,即便程末说了那么多,看来它也不打算告诉他任何事情。 言归也看出来了这点,无奈道:“得,这下是彻底赔在这了,你信不信他不但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这下你连离开都很困难。” 果然,搏夷在之后说:“话我问完了,可是小子,你我之间,还有些事情,没有盘算清楚!你之前的几天,屡次闯我领地在先、打伤我子嗣在后,这笔账,你打算怎么解决!” 此刻,连它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隆隆回响。 “你有是打算怎么办?”程末全身的血,渐渐冷了下来。 对方还真的不打算善罢甘休。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情,对于之前,我倒是可以既往不咎。”出乎意料,对于搏夷它反而没有立刻大打出手,而是像一个精明的人类商人般,在计算着什么。 “你要我做什么?”程末的双眼微微眯起。既然搏夷这么说,恐怕就不会是让他做一些难如登天的事情,但同样,也不会是他轻易可以接受的。 “这件事情,很简单,你可以轻松做到。” 搏夷在随后,开口说:“我要你回到亢龙宗,做我的卧底!” …… 晨曦的大地上,暗淡之中,开始吐露出一些霞光,赤红的颜色,直射在山丘上,渲染成一层赤金的颜色,连带着远处的城镇轮廓,一起淹没的金红的绚烂后。 平心而论,程末不太喜欢早霞。有道是“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在他还在北域的时候,这句童谣就告诉他,晚上的霞光,才代表着第二天的晴朗。而朝霞对应的,则是一整天的阴霾将至——不过他自身踏过了许多土地后,也逐渐发现,这件事似乎不是对任何地方都适用。比如说现在,大漠之中干燥的环境,即便是远处尽头的天际,也见不到任何云彩的痕迹。 看到了城镇,程末心中悄悄松了口气,那意味着他远离了蛮荒、重新回到了文明的边缘。虽然这种文明,也是建立在脆弱之上。大漠深处,危机四伏,虎视眈眈,不仅源自于灵兽,也源自于同样居心叵测的同族之间。 清晨中,赶着第一缕阳光,程末踏入了城镇里平整的道路,看着一桩桩低矮的房屋大门紧闭,多数人依然没有从睡梦中惊醒。他轻车熟路,顺着路线回到了亢龙宗的宗门里。他有着供奉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这里,不需要通报。 自始至终,他都沉沉不发一言,好像他现在心中装不下别的事情,所想的,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程末定了定心,扫清剩余的杂念,就要推门进入里面。 “乔供奉!” 是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 程末心中一惊,想不到会有人在此刻叫住自己,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回过身来。 是之前他离开前,那个被他委托去找些灵宝的弟子。 “这么巧,你起来的很早啊。”程末摆出了平时冷淡的脸色,说。 见到程末居然主动和他搭话,这个亢龙宗弟子脸上喜悦更甚,点头说:“有人约我一起去外面找一些天地灵宝,都已经说好了,我不能失约。说不定这次,就能带回来乔供奉你想要的了!” “嗯,好,那你们也要遵守宗派的规矩,进入大漠后去指定的位置就够了,不要擅自闯入禁区。”程末不冷不热地说。 “这个自然。”亢龙宗弟子回答后,又想到了一些事情,问:“乔供奉,你这几天去哪了?好久都没有见到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呢。” “我有些私事要处理。”程末摆出一副不像再回答的表情。 “哦。”弟子也是识趣,没有继续深究,转而说道:“对了,在你没回来的几天,甘掖的丹大师来找过你,不过你不在,就让我们给你带个信。” 丹大师?程末立刻想到,他指的是丹然。不过这个女子又会主动来找自己,又有什么事情? 或许是之前的行为,让彼此之间至少有了一些联系,她也想拜托自己,炼制一些器物。 “我知道了。”程末这么说着,不再有其他回应,转过身打算进入房间里。 “啊,对了,那个……”亢龙宗的弟子突然再次开口,望着程末停下的背影,他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说:“乔供奉之前告诉我,我的灵剑三天后就能修好,但这几天你都不在,我的剑……” 说道最后,他失落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也越来越小。 是啊,像程末这等身份的炼器师,能给他专门修复一件低等的灵剑,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又怎么可以再抱有一些奢望。 程末终于开口了: “明天这个时候,来找我拿你的剑。” 离开这几天他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但现在就动手,也是可以很快处理好。 “好!”弟子重新振奋起来,对着程末,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不过,他很快想起了自己还有别的事情,当下对程末最后喊道:“那麻烦你了,乔供奉,我还要去找同伴,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飞快跑得无影无踪。 总算没人打扰自己,程末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推开自己的房门后,将自己关在里面,慢慢坐在了一个椅子上。 房间里,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一切陈设,照旧如常——除了落了一些灰烬。 “我说,你就这么轻易答应他了?”言归从银镜中飘出来,说:“你明天还有这个时间吗?” 程末摇了摇头,不想回答。 “呜!呜呜!”呜咽般的鸣叫声,突然从外面传来。程末转头看去,见到了宗门里的那只小黑狗,扒开他的房门,径直四脚撒欢跑到了他的身边,不停地摇着尾巴。 程末随手将它抱起,想到了就在之前,发生的事情。 是他和搏夷最后的对话。 …… “我不愿意。”程末在听到了搏夷的要求之后,没有犹豫地回绝了它。 “你不愿意?”对于程末真的拒绝了自己,搏夷似乎丝毫也不意外,用喉咙震动发出的话语,不带任何波动。 “说到底,我不能理解,一个灵兽需要我一个人去人类的宗门里,做卧底有什么用。是你要通过我偷走亢龙宗的典籍、法宝?还是说,你能利用我,推翻杨麟,自己去当亢龙宗的宗主?” 程末轻描淡写,所诉说的都是需要使用卧底、但对于搏夷,却都最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确想不通,如果搏夷想要对付亢龙宗,只要见人就杀、见灵宝就夺,指挥着它能指挥的灵兽,处处针对亢龙宗就好,何必这么多事。 “你说得对,好像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出乎意料,搏夷竟然真的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程末的话。 程末的心稍许安定。 “不过,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你走!”搏夷又道:“你拿了我那么多的灵宝,至少应该替我干点活。”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虽然还是摸不准对方的脉络,不过听到搏夷这么说,程末还是觉得事情存在许多商量的余地。毕竟,和一开始要找程末“算账”相比,这次是“干活”,代表着它妥协了很多。 搏夷微微张开嘴,吐出了一团气流,震动着空气,发出了一系列的声音,代替了它亲自说话。 听清楚其中的内容后,程末眉头微蹙,又很快舒缓,没有为难的表情,不过望着搏夷,依然带着浓浓的不解。 四十四:言中藏机锋 接下来几天,程末倒是过得颇为忙碌,因为秘境的事情,他在亢龙宗相当于旷工了好多天,虽然之前的任务已经提前完成,但他不在的时候,又来了新的任务,相当于“按下葫芦浮起来瓢”,也只能一点点处理。 趁着这个时候,他又是帮那个亢龙宗的弟子修好了灵剑,对方带走的时候,还对着程末千恩万谢,不过让他帮忙找的灵物,还是没有到手,程末也就不再催促。至于是杨麟安排下来的事情,他也尽量都处理好。据说这几日杨麟还来找过他,但不知为什么,程末却一直没有见到对方。 趁着这几天,他多数时间要么在修行、要么在自己房间炼器,偶尔有空,又去给宗门里的小黑狗送一点吃的,小家伙每次见到他,都会高兴的摇起尾巴。但除此之外,他就再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了。以至于他几乎连整理一下自己从秘境里带出来的事物和信息的时候都没有。 这样忙碌的他,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件事情。 不知不觉,从外界涌入大漠的人,越来越多了。 …… “哎好了,寸金沙三两,一千星点,您收好。”集市里,交易完成的商人殷勤对程末说着,用彼此的星玉交割好了价钱与货物。 这里是在亢龙宗附近最为盛大的一处集市,也是整个东域之内所能找到的最大集市。地靠环境适宜的绿洲,旁边就是亢龙宗的核心,对这里的商人来说,生意来的简直不要太火爆。也唯独在这里,程末能重新见到车水马龙的盛况,一度让他有些失神。倘若这里的建筑再广阔、围墙再高大一些,说是让他回到了焕青城中,似乎也并不为过。 “那些亢龙宗的弟子也都不怎么靠谱,一件寸金沙,最后还得你亲自过来买走。不过这价钱,倒是真的公道,如果在外面,相同的东西,还要贵上许多。”言归说。 “寸金沙本身就产自东域,大漠之中很容易找到,便宜也是正常。不过如果按我猜测,倘若换一个交易方式,这价钱还能更便宜一些。”程末收起了手中的袋子,说。 “什么方式?去大漠深处找冒险者的据点?” “如果我们交割货物,用的不是星玉星点,而是灵石、货币一类,价钱就会降下来许多。因为少了一手,在中间赚取差价。” 程末说话间,正看着集市场间,这里交易的每个人,手中必备一个星玉,已经是公认的规矩。在亢龙宗的规矩里,来到这里后都不能随意使用灵石之类的交易,一律要先去亢龙宗换成星玉里的星点,才可以自由贸易。 “星玉和星点,本来只在亢龙宗内部使用,以星玉标注宗派弟子的身份、以星点记录门下弟子的贡献,之后给予他们相应的奖赏。而一旦推广到整个东域后,自然成为了亢龙宗里最重要的一块吸金石,但凡使用它们交易货物,每交易一分,都相当于为亢龙宗提供一分贡献。毕竟,多少灵石能换取多少星点、多少货物应该值多少星点,都由亢龙宗一手来决定。” 程末说:“像我现在星玉,从真正的乔铭和我这么久以来赚取的钱财,大概是有将近一万星点,如果我要离开大漠,相当于可以兑换出来一万左右的灵石。不过,等到那时亢龙宗会让我这么轻易的将星点全部兑换干净吗?” 只要星玉里还留下一些剩余的凑不够兑换的点数,亢龙宗会把它直接抹去,而一般人也会因为这点数额稀少,不予理睬。 可这只是一个人,如果是大漠十余万人都这么做的话,其中的价值,也是无法估量的。 “杨麟这么做,的确小家子气了一点。同样是自己发行货币,中域的华币,至少只是控制货币流通,不会借此将手伸到每个人口袋里去搜刮‘份子钱’。”言归也叹气说:“不过他杨麟也是没办法,如果没有这些钱,他也不可能支撑起亢龙宗,而没了亢龙宗的庇护,这些人想要在这里安稳做生意,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是啊,什么都有原因,一切只在于自己能否承受。”程末也如此道。 “咦,那是乔供奉吗?”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讶然传来。 程末见到丹然从另一边走来,笑着对他说:“我和乔供奉或许有别样的缘分,总能在各种地方碰到。” “丹然?”对于在这里遇到她,程末也是颇为意外。 没等程末询问,丹然她就主动说明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我来这集市,是来买另一些灵物,它们实在是太稀罕了,别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你是有宗派的任务要做吗?”程末客套性地问。 “并不是,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小事情。”丹然一边说着,将一张丹方示意给了程末,说:“这是我无意找到的驻颜丹,上面写的方法炼制好丹药后,据说有永葆青春、肌肤如脂的效果,我一定要试一试。” 程末了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别对于女修士,虽然因为修行他们的寿命都会比常人长久许多,但终究也还是会年老体衰,这当然是很多女修士不愿意见到的。 “如此在乎这驻颜丹,这个丹然到底多少岁了,不会已经是个老婆子,全靠灵丹维持?”言归嘀咕着说出一些很失礼的话,索性没人能听到。 “其实驻颜养生什么的,大都是些假象罢了,不过是机关算尽,维持着一副皮囊。”丹然收起了丹方,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说起皮囊,这驻颜丹,反而不如另一件东西,来的更有用一点。” “是什么?”程末问。 “易容丹。”丹然望着程末的面孔,一字一顿道,“如此在意自己的面孔,其实也很容易想到,只要把自己的脸变一变,别说隐藏年龄,就是藏起来身份,也是易如反掌。这样即便还会露出马脚,至少比顶着已经四下皆知的面孔到处跑,要好上许多。” “言之有理。”程末面不改色,道:“不过真有这样的人,我觉得他反而会很自重,不会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已经决心躲起来了。” “这,也说不定。”丹然嘴角划出一个奇特的弧度,说:“毕竟对这种人,一切都是他‘自以为’,而偏偏天道运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说的绝对了一些,要真是这样,那我们还修行做什么,直接放弃一切,安心做好天道安排的本职就可以,和这天底下的动物一样。”程末瞥了丹然一眼,说:“天道至高,但岂不闻‘事在人为’,丹经中也有‘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①’的话,你既然钻研丹道,又岂会不可听闻?” “哦,想不到乔供奉当真博学,对于丹经,也有所涉猎?”丹然感兴趣地说:“那如果有机会,倒是想和你讨教一下这方面的道理。” “还是算了,我只是略懂一二,比不上丹然你的钻研精深,如果是有炼器之事求教,我倒不会推脱。” “如此,我倒是先谢过乔供奉慷慨了,说不定他日,我真的有求于你,到时候,还请多多援手。” “一定。” ~~~~~~~~~~~~~ 注释: ① :出自张伯端《悟真篇》。张伯端号紫阳真人,是北宋内丹学的集大成者,主张“性命双修”,《四库全书》将其所著《悟真篇》与汉代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并称“丹经王”。 四十五:衣沾不足惜 这种对话很无聊。 程末本来不会有任何兴趣和她探讨这类无聊的话题,唯独这次例外。 或许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若有若无地总在暗示一些什么,可是偏偏,总也说不到正点上。 他想要用言语把丹然真正想说的话引导出来。 丹然接下来却说:“好了,我差不多要离开了,也不打扰乔供奉的时间了,以后有机会的话,还希望可以能再来拜访你。” 说着,丹然在程末眼前转身准备离开。 “真是怪事。”言归嘀咕道:“这女子神神叨叨的,到底又要说什么?” “谁知道呢?”程末微微皱眉,但也不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真正可以威胁到他的事情,似乎已经不多了。左右现在身处大漠之中,孑然一身,万一又出了什么事,大不了再一走了之。 很实用、但也很孤独的想法。 一个没有牵挂的人,才真正没有弱点。 就在程末也准备回去时,忽然又听到了丹然的声音。 “对了,乔供奉,还请听一下。” 程末转过头,见到丹然拿着一件东西,朝着他走来,说:“这件东西,先送给你,算是上次的谢礼。” 是一串手链一样的东西,三十六颗珠子被编织在一起,颗颗圆珠饱满、光华闪耀,明明只是用木材雕刻,却犹如灵玉般丰盈暗藏。 “这算是什么?”程末询问道。 “一点小心意罢了,不算什么。”丹然说:“只是一件小礼物,在大漠之内,这种首饰很流行,不论男女老幼,都会佩戴,据传时而将之在手心中抚摸,就可以起到安心凝神的效果,同时还能给佩戴者带来好运。我们虽是修炼者,但讨一个好彩头,不是也不错吗?” “如此,那就多谢了。”程末从丹然手中接过来,忽然想起,杨麟似乎也把类似的东西,当成装饰带在手腕上。 大漠中的这股风气,到底是亢龙宗来到这里后,一同带来的,还是古已有之呢? 和丹然分开后,程末直接回到了房间里,一边将自己买回来的那些东西统统放下,一面用另一只手抚摸把玩着丹然送给自己的手串。一颗颗珠子在指尖灵活的滚动,整个手串随之在手中缓慢旋转,在这个过程中,程末真的感觉自己静心了一些。不是因为这个装饰真的有什么奇特的魔力,单纯是因为在拨动珠子的时候,他自己也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集中在数着这些珠子的数目上,精力更为集中。 “看来一些稀奇的传闻,或许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一般人愚昧,无法发现其中的内涵,只能假托一些稀奇古怪的解释。”程末在心中想。 “汪——汪。”呜咽般的叫声,挤过他的门,兴奋地朝他跑来。程末皱眉,知道这小黑狗又是来找他讨要吃的。之前他本来有锁门的习惯,后来因为这小狗天天过来,渐渐也就放弃了。从刚刚买来的东西中随意抓了一把粟米样的东西洒下一把,小狗马上在地面上不断地咀嚼着。这种食物是用豆子、淀粉和一些肉类加上油、盐、糖等调料混合在一起后直接用大锅炒熟的,吃一口十分耐饿,很适合大漠中干旱缺水的环境。 看着这只小黑狗贪婪的样子,言归忍不住苦笑说:“这只狗自从遇到你之后,就像黏上了你一样,照这样下去,恐怕谁都以为它是你养的了。到时候离开大漠,难道也要带上它?” “但我不喜欢宠物。”程末说:“宠物这东西,总是很奇怪,刚开始时候很傲气,你很难和它处好关系。等过了一段时间,彼此好不容易熟悉了,它又总没你活得时间久,到时候比你先离去,更让人伤心。” “照你这么说,我们修行又有什么意思呢?”言归随意道:“修士比常人寿命长许多,若到时候自己仍风华正茂、原本的家人却早已老朽不堪,最终曾认识你的人一个个先你一步离去,只剩下你自己形单影只,活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即便到时候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至高至尊, 孤独的灵魂,留在世间之内,难道要孤芳自赏吗?” “这个,相比较问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程末说:“你认识的那么多人,却从不愿出现和他们相认,是他们在你心中,已经毫无意义,才不愿见到他们吗?更何况严格来说,你更是一个死人,当初孤孤单单‘去世’在北域,身边没有一个亲友,对于那些人,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小子,你也不用故意用这套来套我的话。”言归“嘿嘿”笑着,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我来说,这一切都不会在意,原因很简单——对我最有意义的人,不是不存在,而是早就已经死了。” 程末意动了。 本来是很悲伤的事情,落在了言归的口中,为什么却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 是因为过的太久,心中已经释怀了吗? 就在此时,程末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的身上,一件东西在不断震动着。 他立刻在身上不断寻找,最后将那个降魔杵拿了出来。 从秘境离开后,这件东西就一直被他随身带着,始终没机会仔细观看。 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在降魔杵的把柄上,曾经闪烁的金色文字,再次出现,而且要比原本更为显眼、数量更为复杂。整个把柄上并不宽阔的空间,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密的小字,用特殊的字体,传递着一种神秘的信息。 程末看着上面的字迹,一时有些困惑。 连原本在地上吃的很香的小黑狗,这时也抬起头来,用豆豆一样的黑色小眼睛,怔怔地望着这一切。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先把这些字记下来啊!”言归提醒道:“上次没仔细看,这次它好不容易出现了,难道还等它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浮现?” 这句话真的提醒了程末,他马上回到自己的桌子边,翻出了一沓厚厚的纸张,用毛笔粗粗蘸了些墨水,飞快记录着。降魔杵上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上面的字迹,也渐渐消失不见。 直到最后的字迹消失时,程末停下了笔,看着自己记录下了上面的大半文字,将笔放在旁边,他松了口气。言归这时也凑了上来,不过等二人一齐看着上面的内容时,一些都有些愣神。 其中一段是这么写的—— “……黄芽白雪不难寻,达者须凭德行深。四象五行全藉土,三元八卦岂离壬。炼成灵质人难识,消尽阴魔鬼莫侵。欲向人间留秘诀,未逢一个是知音。 草木阴阳亦两齐,若还缺一不芳菲。初开绿叶阳先倡,次发红花阴后随。常道即斯为日用,真源返此有谁知?报言学道诸君子,不识阴阳莫乱为。 不识玄中颠倒颠,争知火里好栽莲。牵将白虎归家养,产个明珠似月圆。谩守药炉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群阴剥尽丹成熟,跳出樊笼寿万年……” “这是,道经?”程末看着这些辞藻押韵、偏偏不同道理的文字,一时有些皱眉。印象里这种格律倒是很像一些经文,但如此艰涩难通的话语,倒还是第一次见。仿佛写它的人根本不是修士,而只是一个纯粹卖弄文采的读书人。 “这是经文,但绝对不是道经。”言归思索说:“我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用暗语写成的。像是一些名门大派的传世经典,为防止泄密,内容统统用暗文写成,例如用‘斜月三星’四个字来代指‘心’,不直接写清意思,只有真传者被教导了方法,才能读懂。” “如果这么说,这些岂不是只是一些无用的暗语?”程末说。 “谁说无用?你不是有青襄法罗盘吗,这件东西算无遗漏,以此来推测出上面字数代指的正确意思,也还不是问题——只是要花费一些时间。不好……” 言归忽然想到一件事,说:“被这件事打岔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件事要做。” 程末也如梦初醒,随手将手中的纸张收起来,从自己刚买回来的一堆东西里拿出了几件一起带在身上,马上又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而随着他的离开,小黑狗也跟着跑了出去,不知道去了何处。 空荡的房间里,在他们都离开后,忽然响起了另一道清脆的脚步声。 一只纤细的手,在程末之前写过东西的桌子旁,拿起了一张之前被垫在下面的白纸。 这张纸上,空空如也,但她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微变。 随后将它铺在桌子上、捋平,食指伸出,在上面轻轻抚摸着,像是触碰着不存在的痕迹。 墨迹未干的毛笔,再次被拿起,柔软的笔尖在上面一笔一划,原本被程末记录下的文字,居然就这样再次显现了出来。 将它照抄好后,未等墨汁干透,就将它拿了起来。 丹然望着它,瞳孔中,闪烁着别有深意的色彩。 …… “你终于来了。” 大漠深处,一个隐秘的地点,红柳的树林,颇为茂密。这种植物极为适宜干燥的环境,高大灌木,形成了大漠之内唯一繁盛密实的植物。 当程末拿着带来的东西,方一踏入此处,深沉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浮现。没有看到具体的过程,搏夷硕大的身影,真的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雷电一般,来去无踪。 “你要的东西,一样不差。”程末说着,将手中几个袋子统统扔在了地上,一种香甜的气息,在荒芜的大漠中散发出来。 搏夷也嗅到了这种气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发出了一声咆哮,不同于之前那摄人心神的吼声,这一次,里面蕴含了无尽的体贴与柔和,像是一个呼唤着孩童的长辈。 吵闹的细小叫声,不断从红柳林中传来,是一群“小搏夷”,长着尚未张齐的乳牙,像是一群小狗般,你争我赶,迈着短小的四肢乳叫着跑到了程末带来的那一大堆东西前。里面是各种水果、坚果、蜜饯、点心,小家伙吃得十分开心,不时彼此玩闹般地争抢着,碎屑还粘在它们的口齿边,看上去颇为有些滑稽。 这些尚还处于幼年的小灵兽,对于人类精心制作的食物,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 而这,也是搏夷让程末做的事情——去替它找一些在人类环境中常见的灵石,替它照顾一下这些顽皮的后代。 此刻,这只庞大的灵兽,带着温柔的感觉,注视着这群吵闹的小家伙。温顺的气息,和它庞大的体型,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却并不让人感觉到讨厌。 四十六:高处见依然 倘若把眼前景象的主角换一下,变成马、牛、羊、犬一类的动物,在注视着自己的幼崽进食,程末或许还能感觉到一点温馨的感觉。 可且不说搏夷那庞大的吓人的体型,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随意往地上一坐,小半个城镇都能被直接压塌;更不论它的这些后代,虽然年纪尚浅,可已经牙尖齿利、四肢发达,纤细的身体下,柔嫩的皮肤却藏着爆炸般的肌肉,每一小只,足够撕裂虎豹,只要它们随意游荡,恐怕对于一般人,都是莫大的威胁。 而到了现在,它们却真的像一群小奶狗一样,在争抢着一些零食。前后的反差感,让程末反而不知所措。 “万物皆有其温柔之面,灵兽亦然。”言归叹气说:“人自视为万物灵长,可是对于自己之外的东西,到底又了解多少呢?” “人连自己都未必能了解得清楚,对于其他,又能关注到多少?而无论是自身、还是外在,倘若只需懂得其中一点通透,恐怕也就再不用修行了。” 程末感慨道。 “呜呜——”这群像小狗抢食的幼小灵兽当中,真的出现了狗叫的声音。 程末见到,一道黑色的小小影子,灵活地穿梭在那些壮硕的身体中,周围奇特,没有被挤到分毫,从那些袋子里也叼出一块糕点,飞快跑了出来。 小黑狗一直跑到了程末身边,方才停下,那些幼小灵兽此时还没有注意到它,仍旧在忙于贪吃着眼前的东西。 “你个小家伙,怎么也跟来了?”程末没想到小黑狗一直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兴许是你拿着的这些东西发出的香味,吸引了它,真是个贪吃的小东西。”言归望着狼吞虎咽吃下糕点的小狗,有些笑出了声。 “吼——”低吼声,没有搏夷那么嘹亮,却嘶哑一般,像虎啸的音节。在搏夷的身边,出现了另一只灵兽,仍旧和搏夷如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体型要小了许多、但和那些幼小的灵兽相比,却要更为庞大。 听到了它的低喝声,小狗立刻躲在了程末的脚边,怯生生地探头探脑,望着对方不断低鸣。程末则可以察觉到,对方直接是冲着它而来的,毕竟方一到大漠之中,他们可是直接就起了冲突,甚至它还一度重伤。 搏夷的喉咙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在喝止它,听到了自己父亲——姑且以它的角度或许可以这么称呼搏夷——的声音,它也就不再剑拔弩张,转而趴在了地上,视线仍然注视着程末。 “为何要制止它?”程末问道:“即便我给你送来了这些吃的,也构不成什么恩情,按照灵兽的习惯,你应该放纵它和我公平一战,了解恩怨,才是灵兽的性情。” “你说的没错。”搏夷承认说:“不过我也知道,它现在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如果我放纵它,它只会送死。不去做无意义的事情,也是灵兽的性情。” “所言极是。”程末点头承认,看来自己对于灵兽的理解,还是流于表面了。 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除了那些幼小灵兽吃东西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响动。连小黑狗都能感受到这种缓和,也开始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了。 “它们还很弱小,总是需要照顾,也总是无法安心。”搏夷如此对程末说着,像是一个长者在和一个后辈谈及家常事,“至于它,则不同。”它又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那个更大的后代,说:“再过一年,它就要完全离开我,在那后不久,也该有自己的名字了。” 名字,对于灵兽来说,意义或许比人来的更要重大。 是灵兽独一无二的标志、只属于它们自身的代称。所以搏夷的后代,绝对不会叫搏夷,它们永远只是自己。 “那像是它们,即便现在还如此活跃,可也到了那个时候,可能也只有一只才能活下来吗?”程末望着那些已经吃饱喝足、懒洋洋躺在地上的幼小灵兽,询问道。 既然这些幼兽数目如此众多,可是偏偏它们的大哥,只有这么一只。也就证明在它们的成长中,大部分都会发生意外而夭折,意味着它们大部分,现在就是最后欢快的时光,等到最后,则是无尽的险恶。 世间艰难,不分人兽,一视同仁。 “的确。”搏夷不带感情地回答,并不因此而感伤,或许因为早已习以为常,因为它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幼小者没有经验,缺乏了解,只有实践才能帮助它们,可这个过程,不是所有都能承受的。” “这倒让我庆幸,作为一个人,我从幼小时候不必独自承受那一切,至少还有许多师长愿意保护我、教导我。”程末这话是在点名人和灵兽之间观念的不同,但若说讽刺的意味,则也不可能听不出来。 “你个小鬼,倒是尖牙利齿,在人类里都罕见。”搏夷发出了类似嗤笑的声音,说:“师长庇护?多么怯懦而又无聊的借口。真正的经验和道理,是无法用语言传递,只有自身接触,才能真的领悟。你们平时用嘴巴语言交流,难道就真的没有误会、彼此又真的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就因为无法完全理解,才需要交流。人与人心之间的闭合,正因为可以通过交流打开,过程才显得弥足珍贵。进而可以通过这个过程,真正敞开心扉,去感悟天道。”程末说:“大道无情,但不是无理,你所知道的那些道理,倘若能交给自己后代一点,它们懂得更多,也不至于最后存活的可能十不足一;而灵兽本身,倘若也能抛开离群索居,彼此更多交流,也不会一直被人类挤压了。” 犀利的言语,寸步不让。倘若有旁人在此,听到他这么说,恐怕都会敬佩不已。毕竟一般人在搏夷面前,除了颤抖,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了。 搏夷也丝毫不以为意,再次露出了笑一般的声音,说:“我总算有些理解,为什么寰疏要将它的精血给你了。果然,你这套歪理,要是面对着它,彼此都能谈个三天三夜。” “这算什么意思?”程末不能完全理解搏夷话的含义,如果只是单纯指寰疏的性情更为包容,为何偏偏要说的这么意味深长? “你难道不知道吗?灵兽和灵兽相差极大,仅以传承下一代的方式而论,就多种多样。”言归解释说:“像我知道的,至少就有两种——比如说眼前这搏夷,用的就是一般人最容易理解的交 配,雌雄彼此在特定的时间接触,生下后代后就不再往来,由其中一方养育后代。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灵基培养。这类灵兽在年老体衰时,会主动寻觅一块上佳的宝地,以天地灵宝为原料,塑造出合适的灵基肉泥,作为培养的基础,然后寿命将尽的时刻,让自己的精神核心寄宿在内,等到一定时刻,新的一只灵兽就会在灵基中诞生,和用种子种树一样。新诞生的生命,拥有前代的记忆传承,但又并不是单纯的灵魂复生,而是从内到外都变成了一个崭新的个体。如果我没有猜错,寰疏恐怕就是这么诞生的。而这种方式繁衍的灵兽,必然极为重视一代代传承的记忆与经验,再加上天长日久的自身积累,绝对不输于人类的世代传承的经验绝学。所以,搏夷才会说,你和寰疏会更有共同话题。” 言归解释的清楚,程末也不由得点头,说:“或许如此,但它没有想到,其实对于寰疏,我从未说过这些。” “被人类挤压?和人类斗争,如果有选择,你觉得我希望这么做吗!”回想着程末刚刚说过的话,不知为何,搏夷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 愤怒的源头,是程末看似无心的话语,偏偏戳中了它心中最为愤懑之处。 “就在原本,我既不用面对那些人的扩张,也不想伤害他们!呵,所谓的定誓碑,永恒不变的誓言,到了最后,换来的却只有背信弃义的欺骗!原本因为一个人,我尝试过相信那些人,但是他们,却辜负了我的信任!” 搏夷的盛怒,似乎是倾尽九天之神水、历经三九隆冬极寒,也无法让他的怒火熄灭,哪怕一星半点。那是一个灵魂,彻底放弃了希望,转身选择与黑暗为伍后,所发出的绝望而不甘的呐喊。 四十七:是非公论间 程末静静地听着搏夷的话,不发一言。 他这般举动,不仅仅是单纯为了照顾对方心情,更是不知道,搏夷下一步的举动又会是什么。 他和搏夷现在关系缓和,但还远远算不上是“朋友”,而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庞然大物,不仅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恰到好处,更不清楚,此刻单纯的沉默在它看来,会不会反而是一种冒犯。 “沉默是金”并不是总那么绝对,有的时候,说该说的话,才是恰到好处。 “你回去,我不需要你继续待在这里。”果然,下一刻,搏夷直接下了逐客令,它似乎心思很沉闷,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不仅仅是程末,连它的那些后代,也被它用吼声纷纷驱散。小家伙们听到了它的吼叫,纷纷站起,发着不满的哼声,重新跑回到红柳林当中。不过对于程末,这个给他们带来了食物的人,它们倒是在临走前又发出了亲昵的声音,期待他下一次的到来。 程末对此倒是无感,对方既然让他离开,他现在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转身就准备走的时候。 “等一下。”搏夷忽然又道。 “又如何?” “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你再来这里,出了今天带来的东西,再给我带一些你们的灵畜来。”搏夷说:“小家伙们总吃这些零食,也要补充点肉类。” 大漠广阔,而且传送阵几乎没有,所以和北域一样,以养殖灵畜当坐骑为主来代替脚力,产业规模颇大,像是在亢龙宗里,就养了上千匹的灵马和异种骆驼,据说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还卖到了中域乃至北域去,也算大漠中重要的收入来源。 “让我再过来倒是简单,找灵畜也容易,但我带多少合适?”程末反问道:“我要是一个人单独牵着一群牲畜在外面闲逛,未免也太显眼了一些,很容易被人发现。” “这个我管不到,你自己想办法。” “那你就不怕,有些人偷偷跟着我,摸到了你这个老巢,将你的这些后代斩尽杀绝?甚至是我表面上应付你,实际上三天后偷偷带了一群人过来,要抄你的老家?”程末这般说完,最年长的那只搏夷后代再度朝着他龇牙咧嘴,却直接被他无视。 “你可以试试。”搏夷发出了嗤笑般的声音,对此不屑一顾。 程末耸了耸肩,不再回应,这次真的准备离开。他方才的话也只是随意说说,他当然知道,以搏夷的老谋深算,这种小伎俩对付不了它——除非他直接把杨麟和整个亢龙宗都叫来。 不过,现在和搏夷保持着这种关系,似乎也没什么损失。 不管之后他们能否信任彼此,至少在整个大漠之中,他第一次主动告知了真实身份的对象,是搏夷。 只有在搏夷眼前,他才是“程末”,而不是“乔铭”。 不必在人前藏头露尾,不必用伪装的身份再出现在人们眼前、对于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提心吊胆,可以对自己的一切坦然相告,以真实的身份彼此相处,不管关系是否融洽,这已经让他觉得心安。 这样的情况,居然只能对一只灵兽——而不是属于自己同族的人类。 程末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还有,”搏夷最后对程末说:“下次再来这里,不许继续带着它——它让我不适!” 澄黄色的眼睛,紧盯着跟在程末身边的小黑狗,面露不善。 程末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搏夷,一边走,一边伸出了左手,随意摆了一摆,示意自己听到了这段话。 小黑狗连忙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地离开了这里。 等到他们走远后,言归忽然说:“搏夷最后的话,也真的很有意思。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吗,延苍山的灵兽,其实和大漠之中颇有渊源。” “记得,我原以为大漠中的灵兽,也是发端于延苍山,再慢慢迁徙过来的,不过从搏夷居然还认识寰疏来看,这个过程,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要晚许多。不过在搏夷的话语中,那个对他产生了深刻影响的人,到底是谁?”程末沉思着。 “当然是带着搏夷——不,准确来说,是带着所有的灵兽,千里迢迢,从整个延苍雪山,迁移到这大漠之中的人、是所有大漠灵兽的最大恩人。”言归道:“你以为这里的灵兽是从雪山自然而然迁移过来的?别忘了,北域延苍山和东域大漠,中间所间隔何止万里遥远,还要穿过中域这片人类势力最为密集的地方,单凭灵兽自己又怎么可能?实际上,大漠之中这么多的灵兽,其实都是被一个人带过来的!正是他给了这些灵兽更为广阔的天地,同时说服了中域的势力,与这些灵兽共同签订了契约、立下定誓碑,约定永远不再相互侵犯。这样的行为,当然是损害了所有中域的利益,但是在当时,却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他!甚至说因为他个人的威望,所赞成的人,还不在少数。” “难道你所说的这个人,又是颜鸿孤吗?”对于这样一个人,他似乎再作出怎样的丰功伟绩,都不会让人意外了,程末继续道:“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做的这一切?” “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的时候。”言归深沉地说。 “可是为什么?”程末说:“就像你所说,这么做对于中域乃至整个人类,都没有任何的好处,他又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么做?” “因为‘道法自然’。”言归说:“如果这天地间,只有人类、没有灵兽,那圣徊间,还算是圣徊间;天地,还是以往的天地吗?到了颜鸿孤的境界,是宗派、是族群、是关系都已经束缚不了他,他所在意的,只有道。” “也就是说,为了求道,让他去做任何事,他也不会犹豫吗?即便是——杀死原本对他最重要的人。”程末不知为何,推导出了这个恐怖的结论。 “天道无情、天道无私、天道无心,你以为只是说说的吗?不过你说的这种可能,对于颜鸿孤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不会有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他这么做。”言归做了一个“可以、但没必要”的神色,继续说:“不过我上面说的,只是一个猜测。还有另一种说法。” “是什么?” “那就是延苍山深处,一只极为强大的灵兽,还活在世界上。而颜鸿孤和它有一个约定,约定的一个条件,就是让他带走一部分不适宜雪山环境的灵兽,去找寻可以让它们栖息的地方。” …… 程末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那只小黑狗,再跟着他回来后就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再推门走入房间后,程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离开时行色匆匆,一些东西都还没有整理好,现在那些东西,仍旧保持着原样,放在初始的地方。 除了一件事,有所改变。 程末慢慢走到门边,将视线转移到了地板上。 即便之前离开时有些慌乱,可他还是按照习惯,将一块布条放在了内侧的门把手上,如果他需要的时候,这块布条可以被他用来堵住门窗上的缝隙,在他想要睡觉的时候不会透光进来。 现在,这块布条脱离了原本的位置,掉在了地上。 之后,他又缓步走到了自己的桌子边,发现了更多不妥的地方。 伸出食指,轻轻在自己的桌面上擦拭了一下,一些黑色的痕迹,沾在了他的手上。 有人在这里写过东西,墨汁透过了纸张,才会在桌面上留下痕迹! “谁!”程末猛然有所惊觉,朝着一个角落中大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声响。 他眉头微皱,迈开步伐,朝着那里轻步走去。 这时候,一道光芒突然朝着他迎面而来,极为迅捷。 四十八:万籁此都寂 那一道光华,在半空中划着规整的轨迹,朝着程末的眼前扑过来。 程末随手一接,就抓住了它,但觉入手轻轻如雪,几乎毫无重量。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张叠好的纸张,工工整整,像是特意准备好的一封信。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感觉。连原本的那道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到底是什么?”言归更为好奇,凑过来说。 程末打开了这张纸,和预料之中一样,上面写满了文字。 可是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文字的内容—— 上面所写的字迹,与他抄录的降魔杵上的语句,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在每一行文字的下面,还特意加注了语句的注视,让人可以直接看懂,这一段到底表达了什么。 而更为让他所震惊的,就是这些纤细的文字,并不是用手写出来的,工工整整的横平竖直的模样,分明就是为了不被看出字迹,而特意印刷出来的! “有人在你还待在房间里的时候,一直窥视着你!”言归警惕地道:“对方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把这份注释过的内容交给你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居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准备好了印刷体,对方还真是有备而来,而对方注释下的这些内容,又到底是真是假、可不可信?况且,对方既然是印刷了这一份,会不会还有更多?万一是印刷了一千份、一万份,四处分发,发得大漠里人手一件,那……” “你想的有点太多了。”程末无奈,打断了言归的胡思乱想说:“不管到底是谁,要是真的有这个闲心,就不用这么故弄玄虚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是怎么得到的这份内容?当时我抄写的时候,四周明明就没有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他的视线无意间扫到了桌面摆放的纸张上,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件事情一时想不通,对方要是不再出现,咱们也没法将他揪出来。”言归很快想到了别的事情上,“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经文下的注释,到底是真是假?结合这些注释,又能看出来什么内容?” “如果按照这上面所写,这好像是一份——丹经?”程末粗略地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奇异起来。 “丹经?那有怎么了?炼丹的方法除了一些顶尖的九转神符丹,到处都是。”言归无所谓似的道。 “的确是一份丹经,但和寻常的丹经大大不同,它所炼制的不是一般的丹药,而是——以身体为炉、以精血为引、以元气为火,静心守意,在人身体内部,炼制出独特的‘丹药’。而这种人体‘丹药’的名称,在上面被称之为——舍利①。” 程末多看了两眼后,说:“后面还有一部分内容没有记录下来,我猜测或许和愿力的使用相关,但看到这里,我心中的担忧,反而更多了。” “为什么啊?” “因为这上面空出来的,正是我没有记录下来的,这不就证明它的原版就是我写的那一份吗。”程末无奈道:“假设它是一份完整的,我还能自我安慰说也许是其他人也进入过那个秘境,将这段内容流传了出来。而现在,这只证明有人真的在暗中监视我,偏偏你我还无从察觉。” 这种感觉,让程末很不舒服。明明就有一个人在暗中无处不在,可是偏偏,他又不知道对方的所在。 但转念后,他又释怀了一些,自嘲一笑。 他想到,假设对方真的一直没有主动出现、而他自己也真的一直什么也不知道,既然不知,也就不会再有这种担忧。可若是那样,就等于对自己的监视不存在吗? 知晓的困惑,要比清醒的无知好过许多。 “有的没的都可以放下,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言归说:“有人‘好心’把上面的内容给你贴了出来,你怎么办?是拿这些‘丹经’自己修行?还是交给杨麟和亢龙宗他们,换点忠心和星点?要知道,在这大漠之中,亢龙宗的神通乃至一切筑丹术、炼器术等等都是他们自己钻研而来,虽然还算不错,但终究因为底蕴的缺失,远远无法和中域那些高深绝学相比。所以对于这些东西,他们都是格外渴求。你要是这时候给了他们一份炼丹的经典,杨麟非得高兴的发疯不可。” “你是生怕我的麻烦还不够多吗?”程末说:“在调查清楚之前,我绝对不会把它交出去。到底是谁给了我还不可知,况且它是从秘境中带出来的,现在如果传出去,只会给我无尽烦恼。至于说拿它怎么办,我现在也不准备修行它。这上面所写的方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无法获知上面的注释是认真所写,还是只不过写着骗人的。” 程末话说如此,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这张纸一眼。 立刻,他的脑海之中,传来了一阵震动。灵台之内,就像是有什么即将破茧而出。 而这,只因为他将纸张上的内容全部吸收、存储在了记忆当中。 “怎么了?”言归见到异状,立刻发问,转而明白了什么,“是不是融天森罗录?” 程末不答,此刻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灵台识海之中,所见到的,是那本宽大的典籍,在震动中,开始缓慢打开,是一段崭新的内容,出现在了新的页面中,其中印着复杂的造型。 原本在秘境之中,融天森罗录将雕塑的执念吸收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原本它可以吸纳、炼化一切外物,并将组成的方法呈现出来,可唯独这次显得异常艰难。言归和程末推测因为雕塑内的愿力太过于特殊,或许连融天森罗录也无法彻底解析清楚。 可是这次,程末不过多看了纸张上的信息一眼,融天森罗录立刻有了更大的进展,彻底炼化了那些执念,将之完全展现了出来。这其实在侧面证明了,纸张里注释的那些话,全部都是真实的。 而此刻,在融天森罗录中呈现出来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手印,花样繁多,让人目不暇接。单手、双手、阴阳指、拈花指、三指齐出,甚至部分造型,让人奇怪人的手掌还能做出这种姿态。 程末仅仅看了一眼,就能认出,这些图案,都是在秘境之中那些雕塑曾经使用过的手印,将他一度逼入绝境的绝学神通。 立刻,他静坐下来,用心体悟这些手印的招式。 “你这是在干什么,修行本法?”见到程末真的按照融天森罗录的图案,一次次施展着眼花缭乱的手印,言归吃惊说:“不是你说……” “我说我搁置纸上的内容,没说不修行融天森罗录上面的。”程末说:“这些功法的强大,当日你也有目共睹,这么凌厉的绝学如果搁置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程末加入这亢龙宗,也有再寻觅适合自己的绝学提升修为的心思,却不想来了亢龙宗许久,不仅没有找到合适的功法,连能指点自己的人也没有。正在这个时间点,偏偏又让他得到了这些手印的修行功法,真是正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岂有不要之理? 本法的修行,除了真元的流转外,更要用心去记忆、用身体去演练,而程末直接将意识沉浸在灵台中,借着广界钟放缓了时间,让他可以在更为漫长的时光内,不断修行着手印。广界钟尘封的时间,每一秒度过,都变得格外漫长,而程末的神魂,则在灵台内不断演练着手印的姿势,将之一个个记忆下来。 放缓时间、帮助修行,在一开始,程末还是用沉罪灵尊才能做到,而现在,他自己的灵箓,也有了类似的能力,更好的帮助自己。 彻底沉浸在修行的感悟中,几乎无法自拔,不过一天的时间,在灵台内的程末,似乎就已经度过了一个月之久,而那些手印,记忆的也越来越纯熟、使用的越来越流畅。当此时,复杂的姿势,信手拈来之间,也变换的无比流畅,在程末的手中,已经不是单纯的招式,近乎于变为了一种本能。 修炼的远比预定顺利,某种意义上还是因为,他的身体在秘境之中是用愿力再次淬体过的,和这些手印在冥冥中可以相互呼应,更为适合使用这些绝学。 而随着这些手印的修行,程末更是感觉到,自己的周身,仿佛也多出了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但,他能使用的力量,似乎和一开始相比,开始有了一些不同。 “这么多的手印类型,彼此组合起来,数目更是多得夸张,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大概记忆下来,也真的算是个奇迹了。”言归也出现在了灵台里,说:“到了现在,继续单纯的修行它们,也已经无意义了,能练习的都被你练了一个遍,剩下的只能在实践中不断摸索了。不过我觉得,按照你的惯常经历,这个时候很快就会到来。” “我倒希望我能多清闲一些。”程末最后比划了一下手印的招式,确认自己再也不会遗忘,方才将意识回归到肉体之中。 之后,他站起身,推门走到了外面。明明只过了一天,似乎许久没有见到太阳了。外面明媚的天气,带着炙烤的温度,显出一分燥热。 程末用手遮挡着阳光,稍稍眯起了双眼。 正在此时,他瞥向了一旁,眼皮稍稍跳了一下。 杨麟就站在院子中的另一边,抬头看着自己。 他的身体,仿佛就不存在边界,和外界的环境完美相融,难以区分彼此,一眼扫过,几乎就要将他当作背景的一部分,彻底忽略。天地与他的气息完美交融,分辨不清到底是他融入了天地之中、还是天地被按照他的习惯改造成适应他的样子。 更为奇特的,是程末几乎可以相信,单纯因为杨麟想让他注意到,他才能注意到对方。 在此时的院落中,来来往往,亢龙宗的人已经有了许多,可是除了自己外,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宗主已经站在了那里! “杨麟,他又是来找你做什么?”言归疑惑说。 没等程末有所反应,杨麟已经消失在了对面,下一刻,他就站在了程末眼前,说:“你之前是在修行吗?也真是够用心的,一天一夜都没有做其他的事情。不过,你也是因为练了其他功法,才能这般专心,毕竟自从你过来,我也从没见你睡过觉。” 听到杨麟这么说,程末嘴角稍稍抿起。 “你炼器的材料,我这边给你送了过来,弟子们都太粗心,连这些东西都能忘记,看来还是缺少管教。” 一边说着,杨麟将一个乾坤袋递给了程末。 一派宗主居然单纯为了这点小事来找一个炼器师,这在往日似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程末接过后,发现了另外一件事,似乎有所了解,说:“你莫不是刚刚从集市中回来,所以正巧给我带来了这些?” 杨麟的手中,还拿着另一个普通的袋子,里面装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看起来不像是一派之主的作风,反而更像是一个寻常中年人买完东西后回家准备家务。 “这几天外面来大漠的人越来越多,也有更多的交易物品可以流通,我见几件东西不错,就顺手买了回来。” 对于这件事,杨麟一反常态不想说太多,把该给的东西交给程末后,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杨麟年纪渐长,心却还不老啊,还特意买了中域的杏仁糖,吃了也不怕牙疼。”言归方才看到了杨麟袋子里的东西,忍不住说。 “难道那真的是他自己要吃吗?”程末反问道。 “难道不是?难道是给他那些年轻的弟子?” 程末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件事。 他观察的明显要比言归仔细,因为他不止注意到了中域的糖果,还注意到了另一件东西。 是一个女孩子的手链,单独被杨麟握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握得死死地不愿放开,因为害怕丢失,而不舍得轻易放手。 就像有一个女儿,在等待着他将她心仪的礼物交给自己。 在亢龙宗,程末从没有见过,有这样的一个人。 ~~~~~~~~~~~~~~~~ 注释: ① :舍利子,梵语?arīra,一译“设利罗”“室利罗”,意为骨身或遗骨。相传为释迦牟尼佛遗体火化后结成的珠状物,后来也泛指佛、高僧的遗骨。佛教认为,舍利是由修行功德炼就的,多作坚硬珠状,五彩耀目。但是在这里,借用了一点道家内丹修行的概念,来适合于故事的发展。 四十九:云开见月明 程末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上下翻飞,眼花缭乱,不断演变着之前习得的各种手印之术。 寻常的神通印诀之法,每一招一式,皆有特殊的意义,手指与姿势变化之中,代表着天道规律的演进与道法自然的共鸣,自然而然,配合着自身真元的吐纳,就能达到与天地共合,发挥出种种神妙的效果。 而现在,自秘境之中得到的手印术,则又有所不同,单纯的复杂性要削减了很多,使之相比更为容易施展,同时,这些手印每一次变化,并不会对于外界元气有太多的影响,但是相对的,每用一种手势,程末自身的体魄都会受到一分牵引,将积蓄的力量猝然激发释放出去,就像是堆积的干柴,被恰当地点燃后轰鸣的威力,远超寻常。 程末心知,这些手印是放弃了合天地之道的方法,转而将全部的技巧都投入到了对于力量的激发当中,才会有这般凌厉的攻势。 “单看凌厉而论,这些手印,甚至要比桂敛锋的剑法还要更强。”程末再度将诸般手印演化了一遍,说。 “错!”言归摇头,纠正他说:“准确来说,是你修行的手印,现在比你修行的桂敛锋的剑法更强。招法强弱不在于本身,而在于修行之人。倘若桂敛锋尚在世,他就算只用一根筷子、任凭你如何用这些手印攻击,都能把你的招式直接破解。” “这倒确实。”程末收手后说:“况且这手印爆发力太强,根本不适合持久战斗,即便是我,连续多用十招,恐怕也得筋疲力尽不可。” “而这还只是一方面,恐怕有更棘手的一点,被你给忘了。”言归指着程末说。 “什么?” “愿力!”言归道:“那处秘境之内,愿力随处可见,还被运用到各种招法、阵法之中,可想而知,修行这些手印里,愿力也是不可或缺的。现在你不过是初窥门径,用天地元气之类的来弥补或许还无伤大雅,可一旦修行到后期,缺少愿力的加持,恐怕早晚是个隐患。我能够感觉出来,你现在修行得这么顺畅,还是因为你的肉身已经被愿力淬炼过的缘故,但这种状态并无法持久。” “也就是说,我还要想办法去解决愿力的问题?”程末皱眉,“天地修士,少有积累愿力的,况且一般人也很少对除了天地祖先之外的东西有所祭祀,这又该让我怎么去找?” “方法么,只要去想,总会有。”言归忽然神秘地说:“我现在就有个办法——你呢,随意找一处偏远的城镇,要多偏远有多偏远、要多贫苦有多贫困、要多愚昧有多愚昧,一点也没开化的更好,然后你就去仗着自己有神通,一方面扮鬼吓唬当地人,一方面在装神替他们做点好事。他们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必然把你当成救世主、真神来信仰,到时候你再立个雕塑之类的,脸雕刻成你自己的样子,让他们想要得到你的‘庇护’,每天都得成心祭拜。这样一来,还怕收集不到信仰吗?” “然后这种事要是被其他宗门、修士发现,我就成了装神弄鬼的妖道,千夫所指之下,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程末冷冷说:“邪祭淫祀到哪里都是最大的忌讳,而且身负那么多人杂而不纯的愿力,手印修行能否提升不说,一个弄不好我自己的修为都会有大麻烦,甚至受万千信仰精神困扰而不得驱逐,到时候修行可能不进反退。” “那要是这不行,你就去翠羽山,去妖族的地盘,妖族不太在乎这种事,遇到什么神都愿意拜一拜,灵验自然好,不灵验也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担忧无法反馈他们的信仰。”言归说:“但就是怕翠羽山妖帝,你一个人类,偷偷摸摸去他的地盘收集信仰,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要是被他发现,不把你扒皮抽筋才怪。” 话说到这里,程末和言归都感觉到了什么,有人的脚步朝着程末的大门跨来,言归立刻消失在了银镜里,不再出现。 下一刻,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乔供奉,你在吗?” “是他。”程末知道这次又是之前那个亢龙宗的弟子,而且很清楚对方为了什么而来。 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程末随手一挥,大门立刻洞开,眼见对方站在门外,露出了身形后对着程末一笑,说:“乔供奉,我是来取东西的。” “都在那里。”程末随手一指,就在大门旁放着数个乾坤袋,里面都是他这段时间炼制好的各类法宝,按照约定的时间,亢龙宗派人来取走。 “这亢龙宗平时给你一点灵物磕磕巴巴的,一旦到了拿东西的时候,倒也真够干脆。”言归吐槽说。 “多谢乔供奉了。”直接收到了东西,亢龙宗的弟子比较高兴,如果程末这次耽搁了时间,对于杨麟那边,他其实也不好交代。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程末忽然道:“我听杨宗主说,最近宗派里总会找不到一些东西,这些问题,你也碰到过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亢龙宗内总会莫名其妙遗失一些东西,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无非是几块灵石、一件灵物、甚至马厩里的牲畜少了几匹。开始还没人在意,但天长日久下来,终于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乔供奉多虑了,”亢龙宗的弟子回过神来,赔笑说:“在我那里,现在还没什么丢失的,再说了,每次都是丢那么点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是哪个新入门的弟子顽皮,偷偷把它们都藏起来了。” “不好了,师兄!” 另一道尚显稚嫩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亢龙宗服饰的孩童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师兄,之前你存放好的那批灵石,不知道为什么全没了!” “全没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惊慌失措地问:“是不是别人把它们放到别的地方了?” “都没有,师兄,我们到处都找过了,哪里也没有找到!”小师弟明显急坏了,催促说:“师兄,你也赶紧过来,一起想想办法,师父他要是问起来……” “嗯,是我多虑了,无伤大雅。”对于眼前这近乎于滑稽剧般的展开,程末倒是没什么反应,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房间,将还在焦急探讨的师兄弟二人抛在了身后,朝着外面走去。 他还要继续修行,但如果不想被人打扰,就需要换一个地方。 像是此时的大漠深处,虽然凶险,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茫茫大漠中,昏黄的色彩,一望无垠。程末站在沙丘上,在他面前,是一片狼藉的土地。 千沟万壑的土壤,布满了犁过的痕迹一般,数个土丘都被结连翻转了过来,尘土四溅,喧嚣久久无法平静。 程末只是在这里演练了一下手印的招式,就造成了这般可怕的倾覆景象,对于这份绝学的威力,认识的也就愈发深刻。 此时天色已暗,明月不知躲藏在那块云彩后面,许久没有现身。程末缓慢吐纳,调理着自己的气息,之后,慢慢拿出了一块纸张。 正是之前不知是和人交给他的那份丹经。 “你该不会还准备修行这个。”言归道:“这上面的内容是真是假还不好分辨,再说了,就算是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对方到底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再交给你?” “他在拿到这份丹经后,还特意标注完整后再给我,生怕我看不懂,恐怕就是为了让我再修行上面的功法。”程末说。 “你知道就好,所以,这明摆了就是个陷阱,在弄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的确,这是个陷阱。”程末望着这张纸,目光炯炯,“但,也的确是个诱人的陷阱。” 于荒丘之中,独行的孤狼,如果看到了被高高吊起的鲜肉,自然可以猜测那就是猎人的陷阱。 但,如果是真的饥不择食的时候,难道孤狼就没有将诱饵咬下、自己再全身而退的可能吗? “沙沙——”细微踏来的脚步声,让程末警觉起来,飞快将纸张收了起来。转身向着身后看去,他所能看到的,是另一边的沙丘上,那一只小黑狗,用黑色油亮的双眼,与自己遥遥相望。 “是它?”程末嘴角放松了一些,正要直接赶过去,立刻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脚下顿时不动,双足就像立柱般,插入到地面的沙子里,牢不可撼。 月光,从浓厚的云彩后面,轻轻跃动出现,它的光辉,不仅投射到程末的身上,也照耀在了小黑狗所在的那片沙丘,宛如一片银色的雪海,熠熠发亮。 光下照射在小黑狗的身上,却在地面上,投射出了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 阴影之广阔,一直逼近到程末的眼前,是黑色的屏障,横绝了天际的无垠,也一同吞噬了残存的光芒。 五十:身处荆棘中 “那是什么?”言归望着眼前的场景,凝重地说。 遮天蔽日的黑影,突兀出现在大漠的深处,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场面。而换作往日,恐怕无论他还是程末,都已经严阵以待了。 可是偏偏这次,他们也都无法做出些什么。 在这些黑影当中,他们感觉不到任何的压迫。平凡的就好像,只不过是一片黑色的纱幕,只消程末稍稍伸手,就能掀开这一片遮蔽的帷幔。 它只像是在提醒程末,它自己的存在。 程末的视线,透过了无穷的黑障,如一对火炬,直视着深处之中,那个弱小的影子。 他分明看到了,那只瘦小的黑狗,一对幽黑的双眼,仍旧在看着自己。 其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与波动,正如它平时向自己讨要食物的时候,一模一样。 程末的喉咙,像橄榄球一般上下滑动着,之后伸出手,试图碰触着眼前黑色的影子。 “程末……”言归说。 一种轻盈的感觉,穿透了他的手掌,仿佛将手浸泡在了初春时节刚刚融化的山溪中,凉凉的,但,并不刺骨。 程末心中平静,他的手心,几乎就可以触及深处之中,那个弱小的生灵,一如既往。 忽然间,这个黑色的巨影,动了一下。 随后程末分明看到,在那处山丘上,小黑狗转身远远跑离了这里。 同时不忘,用他那幽黑的眼神,最后望着程末一眼。 黑色的气息,顷刻不见,月色的光华,也恢复到往常,弥漫在沙丘之间,是纯白色的雾霭朦胧,环绕在天地之中,久久没有散去。 “真是奇怪。”言归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连你都不懂,难道我就明白了。” 程末如此说,但对于之前的事情,仍旧觉得久久难忘。 而想到那一双黑色的眼睛,他才忽然意识到,那分明是一种探寻的视线,是试图想要告诉自己一些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我如此迟钝!”程末这才如梦初醒,朝着它离开的方向,飞快追了过去。 内心之中,不知为何平白生出了一种焦躁的感觉,就像是觉得,如果自己现在不去追过去,那么肯定,他会错失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起伏的沙丘,高低不定,每一处叠嶂都相距遥远,看似缓和,而真的到了面前,才发觉它们都如此陡峭。 程末完全顾不得这些事情,只是按照自己的预感,用尽最快的速度去追赶。无论是什么阻碍,在此时也丝毫无法让他停下脚步。 而攀越上眼前这座最高的山丘后,他的视线,被眼前的情况所吸引住。 一处凹陷而空旷的平地,出现在了眼前,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低矮绿草,在一片荒芜中顽强生长。在两边尽头处,干涸的裂痕,一路眼神而来,带起了蜿蜒的痕迹,像是丝绸拖曳在了地上,所经过的印记。 这里就像是一处干涸的河床,沧海桑田的变换,让它们失去了本来的模样。只有留在这里的植株,仍旧倔强地留了下来,缅怀着过去的荣光。 一只小动物,就停留在程末的身边,端坐在地上,它娇小的身上,此时没有任何往日的灵动之气,所留下的,只有一个独居老人般,那种历经时光、穿透了旷古的沧桑气息,从它的身上,缓慢流逝着,浸润在空间中,无声氤氲着久远的凄凉。 程末从没有见到它会有这副样子,正要开口询问——尽管他们平日之间,从没有过任何的语言交流,程末在这一刻还是相信,它一定可以听得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温然的光华,从侧面,洒照在了程末的身上,程末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 立刻,他的瞳孔大张着,在他的双目中,倒影出的,是别样的神采。 一簇簇光华,从地下浮现,闪烁在每一寸平整的土地上,光点跃动,如萤火般在半空中盘旋、飘落,像无数翩翩的蝴蝶,汇聚在一起,最终,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无数这样的轮廓,结连出现,占据了平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间隙之中整齐排列,丝毫不见任何散乱。在身上披覆的光华,更为增添了他们的神采,犹如充斥在神性之中,让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而当这些“人”出现后,他们并没有走动,只是单纯站在原地,目光遥视着远方,模糊的面目中,镌刻着一种期待的虔诚。而随后,越过这些诚恳的人群,一座座建筑,在光华中拔地而起,是无数雄伟的院落,广阔庄严,厚重的围墙层层递进,高大飞檐装饰着一种肃穆的氛围,更不用说在这其中,还有两座高塔形状的楼阁,嵬峨的气息,俯瞰着众生的敬意。 最为广阔的一座宫殿,坐拥在最深的地方,踩着无数的阶梯,不断攀爬,才能到达那一处最为雄伟的地方。其中有烟雾袅袅,是点燃了无数的熏香,蒸腾在神圣的背景上,让人很难不起敬畏之心。 随着它的出现,站立的人影,真的纷纷跪下,朝着深处的方向,虔诚地叩拜了下去。规整的动作,万人一心般整齐划一,带来场间的气息,只有一种肃穆的震撼感,让人久久不能平静,在他们口中,尤其念念有词,如仙音梵乐,盘旋弥漫,宏大的声音,像是高昂的钟鸣,经久不息的回响,带给人的是源自于灵魂的洗涤和震撼。 这是一副祭拜的场景,但是程末,从没有见过汇聚了如此多人的这般震撼人心的场景。仿佛身处洪流之中,身不由己,也会被这种气氛所带动,浸染在氛围其中。 小黑狗微微低下了头颅,淡金色的光芒,同样出现在了它的身上,沐浴在这种光华内,它的身躯,在朦胧中不断长大,最终,化为了一副雄伟的模样。光华散尽,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虎头独角、犬耳狮身,麒麟般的四足,带着沉重的坚实感,似乎只要踏实在地面上,就丝毫不会再有动摇。庞大的身躯,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笨重,反而有一种匀称的质感,让人赞叹那如同工艺品一般的美妙。而尤为让人感觉深刻的,是在它的身上,那种历经沉淀的气息,渊博的阅历,透露着明亮的双眼,仿佛可以解答人的任何疑问。 这是一只不同的灵兽,相比较寻常灵兽身上“灵”或者“蛮”的气势,它已经有了更多的“神性”,更为接近传说当中的神兽了。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曾经鼎盛的释①宗,终究还是败给了时间的侵蚀,掩埋在了漫漫黄沙当中,只有曾经的浮光掠影,才能追忆着它往日的繁荣盛大。”它缓缓开口,带着沉重的悲凉。 “你到底是谁?眼前我所见到的一切,到底又是什么?” 程末很快回过神来,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唯独到了现在,或许他还是有些不太理解现在的状况。 “我叫做谛闻,是释宗的护法灵兽,这个职位,是随着血脉世代传承下来的,到我,已经有了第一百八十三代。”谛闻沉稳的声音,既没有物是人非的悲痛,也没有为自己的出身而感觉到自豪,平静的态度,只是在陈述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世代传承?第一百八十三代?可以流传下那么古老的记忆,看来你也是通过灵基而诞生的吗?”程末想到了言归之前告诉他的事情,关于灵兽的不同传承方式,所传承下来的记忆,也会完全的不同。 “按照现在的说法,的确如此。但对于释宗来说,我们称呼为‘涅槃’。”谛闻说。 “和道家‘羽化’一样,给自己找一个好听的说法吗?”程末不带感情地说:“于是呢,你带我来到这片所谓‘释宗’的宗派遗址当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可以知道,谛闻带他到这里,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但他无法判断出,整件事情对于自己到底是好是怀——谛闻或许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但善良的人,不意味着他所做的一切,对于其他人就只有益处。 “在久远的年代当中,这片土地上,有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主人,那就是释宗。”谛闻慢慢开口,说:“释宗的信徒,遍布每一处地域,他们以释尊为信,以慈心为引,传播着自己的善行,用所作所为,感化着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他们都是一群虔诚而纯粹的人,汇聚着信仰,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愿力,破除自身的业障。在他们的庇护中,曾经这片土地,没有荒芜与悲伤,所有的,只是极乐的觉悟。但,随着他们的离去,这已经化为了尘封的过往,厚重的沙土中,不再有人记得,曾经释宗的荣耀。” “释宗?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宗派,还真的是这样啊!”言归吃惊道:“在圣徊间的过往中,曾经出现过许多完全不同的信仰与修行方法,而不以天道为尊的修士,当然也是存在的,他们能够独立发展出关于愿力的使用方法,自然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没有想到,那处秘境,居然这般久远。” “那你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又是为了什么?”程末不动声色地说:“多找个人,陪你一起祭拜失落的宗门的过往吗?可惜但凡祭祀,都是需要酒,我现在可没有带。” “我是释宗的子弟,是不会喝酒的。”谛闻说:“过往种种,终究化为尘土,不复存在。在心中怀念,也只是虚空幻影,毫无依存之念。但凡尘之中,万事有因,自然有果,因果相依,终究皆顺应人心所向。” 谛闻望着程末,认真地道: “释宗,现在需要一个传人了。” ~~~~~~~~~~~~~~~~~ 注释: ① :释,释迦的简称,是世尊的姓。佛法始来汉土,僧犹称俗姓,或称竺。 五十一:沉默唯惘然 “传人?我?”程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哑然失笑。 在别人眼中或许求而不得的天赐机缘,到了程末的这里,似乎也变得不值一提,甚至能让他用这种近乎于“轻浮”的态度,来面对对方。 “用现在的话来说,对于任何修士,这份馈赠,都是莫大的机缘与福分,难道你不愿意吗?”谛闻目光炯炯,对程末说:“释宗的传承现在已经彻底断绝,只剩下我一个也不算它的传人,只是守护着它的秘密,等待着可以开启的那一天。但是释宗的宗门,依旧存在,隐藏在这片漫漫黄沙之下,等待着人去发现。没人知道那里面埋藏着多少宏伟的遗迹,还有着无数的财富、以及数不尽的传承,每一件拿出来,那都是惊世骇俗之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寻找它,那些馈赠统统都是你一个人的,你可以安然得到释宗的传承,得到曾经先人千百年来积累下的经验与财富,你甚至可以在其中安心修行,等待着你真的境界大成的那一天,那相当于你凭空获得了一整个宗派,而你就是这个宗派唯一的拥有者、操纵者、掌门,难道你就不心动吗?” “也意味着我是释宗唯一的弟子、杂役、管事的和干活的,总之就是一个光杆司令。况且我听你之前的描述,像释宗这样的宗门,应该是以清修寡欲为宗旨,为何你还要偏偏用这么有煽动性的方式试图诱惑我?”程末绝不会轻易答应对方,在他看来,天底下从没有白得的好事,“相比较你说的这些‘好处’,我倒是更为在意,为何你愿意选择我?” 相比较‘收获’,程末更为在意的,是各种事情的‘原因’。 收获不在于多少,很多时候甚至连些许的利益也不可能真的拿到手中。但是一切事情发展的缘由,却决定了一个人愿不愿意选择这么去做。 很多事情,并不是有利,每个人就都会这么去做。 比如,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现在的人大多重利轻义,没想到你却有所不同。”听到程末这么说,谛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欣赏的态度,说:“我选择你很简单,因为你是个善人,你有慈悲之心。而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上已经沾染了因果,与释宗有缘。” “因果?”程末立刻想到了,是在他身上所带着的那个降魔杵,还有自己去过秘境后,经历了愿力洗礼的身躯。但这一切还不是最重要的,一切的缘由,终究是来自于他曾得到的那个雕塑,那才是引起了之后一切事情的原因。 “在你的身上,带着释宗的信物,所以你才能进入那个秘境,并且得到之后的一切,无论是你带出来的降魔杵,还是你被洗礼的身躯,这都是你得到了释宗承认的证明。”谛闻诚恳地说:“释宗修心,万事以慈悲为怀,居心正直、悲悯天下、多行善事一直是我们的修行之本,可惜世间混沌,大多数人均损人利己,难以保持本心清明。这样,我们寻找弟子,也就需要缘分,极为看重‘因果’。若是无缘之人,即便他们穷尽一生的精力,也不可能得到释宗的垂青。有因才有果,非一般人可行,我们所做的都非常人之事,所以释宗修行到最高境界的人,才会被称之为‘佛’①。而你,如果真的得到了释宗的传承,在这一片大地上,你也就拥有了莫大的号召力,说不定,你可以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于你而言,可以积累莫大的福报。” “什么事情?” “化解这片土地上,人与灵兽的仇恨。”谛闻的话,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态度。“在这里,他们本不应该互相争斗,他们都只是可怜的生灵,漂流在世间的苦海当中,无法挣脱。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人们侵入了这片土地,扰乱了生活在这里的灵兽安宁,可是那并不是他们的本意,对于来到这里的人来说,他们只是被驱赶逃难到了这里,才能勉强获得一个立足之处,也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而对于灵兽,他们双方都很可怜,不应该像这样敌视。如果你愿意传承释宗,对于这片土地,也就拥有了真正的主人,也就可以化解这段仇怨,消除这残酷的业障。” “你,又愿意吗?” 谛闻的明亮双眼,带着希冀,注视着程末,等待着他的回复。 程末淡漠的嘴角,稍稍扬起后,又再度收敛,他的眉角,从低垂变得高扬,是要说话的表情。 谛闻的头颅稍稍扬起。 “我不愿意。” 程末淡淡回答。 谛闻的全身,就像被冰封了一般僵直,它或许想过程末对于这件事情可能会有犹豫和抗拒,毕竟事关重大,像他这个年纪的人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时都可能不知所措。它甚至想好了,之后如何再用言语说服这个少年人,让他再好好考虑一遍,最后给它一个满意的答复。 唯独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他居然真的会干脆利落地决绝,完全连一点余地也没有留下。 这让谛闻想好的一切统统消失了用武之地。 也让它间接了解到,这个少年的内心,比它预料到的还要更为坚定和沉稳,完全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会有任何的动摇。 “如果我也找来一只狗,原本一直缠着你,某一天突然变大、变雄伟,给你许诺很多高光伟正的东西,告诉你将来如何如何,你是会相信它呢,还是会不屑一顾?尽管在你的眼前,真的展现出了它所相信的‘神迹’,但那终究只是一片幻影,不是吗?” 程末用手指着另一边,平野之上,那一副万人叩拜的光影景象,逐渐暗淡,似乎随时都要散去。 “而且很多事情,你都说错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很少有你口中的那种所谓‘慈悲’,相比较悲天悯人,我只信奉自我的感觉,如果你要是知道从北域一路过来,我都做了些什么,你自然就会知道,我不值得你那么说。” 程末的话很平静,却毫不留情,“至于所谓的‘因果’,更是虚无缥缈,不瞒你说,那个雕塑,根本就是我抢来的,要不是我手段狠了一点,今天站在你面前的,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就是这么说,你还觉得我有资格吗?” “至于所谓化解大漠当中人与灵兽的仇怨,你还是放过我。释宗已经作古,这片土地上,就根本是无主之地,不管来到这里的人有什么苦衷、灵兽又有多少的委屈,他们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到了这片争斗中,这里没有公理,只有成王败寇。谁赢了,谁就是这里的主人,或许到了那时候,那其中的人才真正有资格继承你的释宗。在这之前,你就慢慢等待。” 荒野上的光源景象,至此已经彻底沉寂下去,光辉湮灭,无论是虚构的宫阙还是人影,不复存在。 程末说了这么多,已经有些厌烦了,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你就算逃避,也无法改变什么!”对着他的背影,谛闻忽然大喊道。 程末没有停下脚步。 “万物皆有其因果,‘因’既然存在,‘果’的出现,只是时间的问题!你我都无法阻碍最后会发生的事情,就像现在这里的消息,被无法阻止地传了出去。” 程末的身影,立刻一顿。 谛闻望着他停下的背影,冷冷说:“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大漠之中从外面所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他们呼朋引伴,简直将这里当成了游乐场,难道我这么说,你还想不通是为什么吗?释宗不可能永远隐藏,终究有一天会出现在世人眼前。但,它最终会如何出世,已经不是我可以预料的了。” 人的贪婪,就像是苍蝇嗅到了甜美的气息,会挖空心思想将一切利益挖出来吞噬殆尽。 是人心当中,最无法预测的一种力量。 “在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进来过我的房间。”程末转身,却只是问了一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我在书写那份丹经的时候,是不是都被你所看到了,才会把那份注释交给我?” “丹经?”谛闻却显得很疑惑,“什么丹经?你是指佛骨舍利的修行之法吗?难道你在秘境里,还带出了这样的东西。” 程末不觉动容。 不是最为精通释宗事情的谛闻交给的他,那么到底是谁还在暗中观察他? 到底是为什么? ~~~~~~~~~~~~~~ 注释: ① :这里选取了一个说法,佛家修士得道修成正果之后,就已经是“非人”,所以被称为“佛”(弗与人的组合),而还在修行的人就被叫做“曾人”的“僧”。 五十二:但愿人长久 从外面回来后,不知为何,程末觉得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怎么了,从之前和谛闻分手就一直无精打采的。”言归说:“按理来说,它谛闻修行之深厚,不在搏夷之下,要说骗你,其实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但所谓释宗的传承,听着很好,其实也是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在修行流派的宗门所传承下来的遗址,这个消息要是扔到中域里,那些避世不出的大佬恐怕都会激动地发疯。” 言归说的当然没错,纵然是修为最精深的修士,所为的目标也不过是更强大的修为、更精深的境界,为此他们几乎已经尝试尽了一切的方式,来寻求最终突破的机缘。而到了现在,又发现还有一个宗派的方法是所没有尝试过的,又怎么不会真的欣喜若狂。 “然后连季寻悲、颜鸿孤这些人也都会过来试图一探究竟?”程末悠悠地说:“你又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难道不是已经传出去了呢?毕竟,现在从四面八方,想要来大漠深处一探究竟的人,越来越多了。” 如谛闻所说,这个时间段不知为何,来到大漠的人超乎寻常的多。虽然往常当中,的确有不少之人试图来到这荒芜大漠里寻找机缘和灵物,但是显然没有这次这般的反常。 可是在程末心中思索的,始终是别的事情。 在亢龙宗里,这个时间夜色已深,所有弟子都各自回到房间中休息。空荡荡的回廊中,每走过一处紧闭的房门前,几乎还能听到里面人睡熟后的呼吸声。 他就踏步在这样的黑石板铺就的道路中,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预定的地点,是程末一开始想来的地方。 或许在这里,他就可以查清楚,当日到底是谁在窥视着他、又是谁在暗中填改好了那一份的丹经、交到了他的手中。 在万界索骥图中,他已经看到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待在这里,试探性地想要推门进去。 手掌触碰到门框之前,大门不由自主“吱嘎”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具体的情况。 “这么晚了你还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杨麟将手上的一叠东西随意放在了一旁,对着程末沉声说。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着他。 程末暗叹一声,和杨麟相比,自己的修为终究还是太过浅薄,即便借助万界索骥图,也无法发现对方。在亢龙宗里,只有杨麟有足够的权限,可以自由经过任何地方,程末理所应当会怀疑就是他在观察着自己,本来想趁着晚上他不在的时候来他的书房找线索,却没想到还是碰到了对方。 当下,也只能临时找个借口,说:“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觉得在意。” 他思维敏捷,临时想出一个借口而没有破绽,也不是什么难题。 “什么事情?我觉得对你来说,一般不会有任何事情想着会来请教我。” 杨麟的话其实很不中听,与其说是“不会有”,不如说是“根本没有”,也就是说,对程末而言,一般来说根本不想和杨麟碰面,可是杨麟偏偏把这件事情指了出来。 程末听得懂对方的言下之意,却也没有在意,只是照常说:“从中域来的人,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多了。” 这是他脑海中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事情。 “来的人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管理起来有点麻烦罢了。”杨麟不在意似的道。 “来的人越多,这大漠越显得混乱。”程末已经找好了借口,“我到底还是一个被通缉的人,害怕在这里被人认出来。” “嗯,这又的确是个问题。”杨麟认可般地点点头,说:“和早先那些人不同,现在从中域过来的,大多是些有权有势的人,平日里面交友颇杂,也更为在意中域的规矩,对你而言,真的有点麻烦。” “那……” “不过你放心,我觉得,他们一旦来到大漠里,就都没有这个心思了。” 杨麟说的话,丝毫没有劝慰的态度,只是在阐明一个事实。 “是因为他们一心只为了寻宝吗?”程末沉思后,试探性地问:“传闻是在大漠之中,出现了什么上古遗址,才会吸引来这么多人,是真的吗?” 程末已经大概知道了释宗的秘密,但是眼下,还是无法完全确认,需要旁敲侧击才能真正了解。 “什么秘境,糊弄孩子的鬼话罢了,只有鬼迷心窍的人,也才会真正的相信。”杨麟却有些嗤之以鼻,“所谓的机缘,只是人心的贪婪驱动他们的借口。驱动的原因,其实也非常简单——无外乎是中域数年一次的‘问道古境’再过不到两年又要开启了,有权有势的年轻人,临时想要获取一些助力,帮自己、还有自己背后的势力,到时候获得一个更亮眼的结果罢了。” “是中域各大势力组织起来,一起磨炼年轻修士的一个竞赛之类吗?”杨麟一提及所谓的“问道古境”,程末很快猜出了它的本质,毕竟这种事情在北域之中也是常见,各家各派都希望自己的后代可以有一个磨炼的地方、并且还能有一个舞台展示他们的实力,也算是间接对于宗门真实实力的一个侧面展示。像是曾经的通诀台凝箓之争,也就有着这几分的意思。 杨麟的话,和谛闻的话有些冲突,可不知为什么,程末反而觉得现在他所说的,才更为可信。 “明明有家人,为何偏要千里迢迢,来这里呢?这大漠之中,并不是良善之地,不知多少累累白骨,埋葬在了黄沙下,分不清身份,也无人前来祭拜。明明都有家人,他们难道就不挂念吗?” 杨麟的话语,带着几分苦涩,他当着程末的面,再次将那一叠东西拿起,没有避讳的感觉。 程末这才发现,那是一叠厚厚的拟图,边缘的颜色,已经有些泛黄,而在上面,所有的只是一个幼小的女孩子,每一张拟图上,她都带着甜甜的笑意,是被倾尽着宠爱所关怀。 杨麟不断地抚摸着它,可是终究,只能摸到硬硬的纸张,而无法透过它,抚摸到真人的存在。 “你的女儿?”程末想起了杨麟之前买的那么多东西,还有那一串精致的手链。 “嗯。”杨麟淡淡道。 “她现在?” “我见不到她了。” 冷静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波动,是因为度过了太久的时间,已经不再介怀了吗? 程末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节哀……” “什么?”一听他这么说,杨麟立刻抬起头说:“她没有去世。” “呃,那,对不起。”程末才发现是自己误解了,暗自苦恼。 “你正好过来了,我倒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去做。”杨麟接下来递给了程末另一张被折叠的纸,说:“最近宗门内丢了太多东西,弟子们都太粗心,让他们也查不出来什么。这是我查明的线索,要是有时间,你可以去纸上写的地方,查一查看看。” “呃,好。”程末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接了过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杨麟这个时机找的非常好,他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 “说白了,你这不又成了给杨麟白干活了?”言归从出来之后,一直在抱怨着。 清晨时分,即便日出不久,顶着阳光出来,还是十分的晃眼,也难怪这时候出门,言归会有些不满。 程末按了下头上遮阳的斗笠,向着天穹看去,干燥的环境,气息颇为稀薄,缺少遮蔽,阳光直射下,但见万里晴空如洗,是别处难见的苍蓝色。也是在同样的地方,等到夜晚之后,同样清澈的夜空,可以见到清晰的繁星。 “在当时的环境下,你说我怎么好拒绝?再说你和杨麟既然早有旧交,如果不想出来,不如你直接出面,和他说说?”程末接到了杨麟的任务,想的事情只有尽早完成后,不要在耽搁自己其他的事情。 “算了,当年我就和他交情尚浅,现在也不便出现。”言归直接回绝了这个提议,一边说:“杨麟给你的信上,指名的地方到底在哪?” “是附近的另一处城镇,叫做归白,不过,”程末眉头稍微蹙起,展开了手上的纸张。 上面所写的,就是杨麟给他的所谓“线索”,然而却只写了这么一个地名,就让他去调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如果不是杨麟在当时的态度还算郑重,程末几乎觉得对方就是在消遣自己,单独指明一个地方,又能查到什么? “大漠之中,人数不多,所有的聚集点也都是近来修建不久,规模不会很大。”言归的思路倒是异常清晰,“你看啊,一个城镇要是想正常运转,需要吃的、喝得、衣服、用品之类乱七八糟的,这样就需要集市。而正好,亢龙宗现在的问题是总在丢东西,但凡是贼,偷了东西后第一时间想的都是怎么销赃,我们只要盯着市场这一个地方来,保管他无处可逃。” “或许。”听言归如此说,程末隐约却察觉到了另一点不和谐之处。 稍加转念,他立刻清楚了自己的困惑在哪。 亢龙宗丢失了东西,可是亢龙宗内戒备森严,一般人极难进入其中,更不要说进里面偷东西了,就算偷得到,又怎么能带出去而不被人察觉? 莫非,在这里面,还有内鬼的存在? 程末不知现在是按部就班地找,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更好。 一架马车,在此时驶过了程末的眼前,带着沉重的声音,风尘仆仆地赶路。 驾车的马,是大漠中特意培养的粗壮异马,身高比寻常马匹高上一倍不止,力大无穷,适合用来拉运货物,但是速度就要差了很多。 程末无形之中,感觉到了什么,抬头顺着马车的方向看去。 马车碾压着尘土,很快从眼前经过,而绕过转弯时,只剩下烟尘久久跟在后面。 正在那里,站着另一个人影,静立于此,遥遥望着程末。 “白丛柯。” 程末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一次见到了对方。 五十三:对面不相逢 路上的烟尘尤未散尽,照应着白丛柯的身影,如隔着雾气一般,若隐若现。尤其在他嘴角上挂着的那一抹笑意,让他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更为深不可测。 程末的心慢慢提起,有一种警惕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从这一刻开始,面对着白丛柯,他忽然有一种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对方彻底看透的感觉,似乎就连自己会来到这里,也完全在对方的意料之中,此番故意站在自己一定会经过的这个拐角,一直等待着他。 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尤为让程末不舒服。 “怪了,他,真的是算到了你会出现,特意在这等着你?”言归也奇怪道:“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杨麟的安排。” 程末并不这么认为。 以杨麟的性情,还算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与白丛柯的心性阴沉完全不搭,而在亢龙宗内,程末甚至连一个城府阴沉的人都见不到。 尽管言归曾反复吐槽过杨麟“心眼”长进了不少,但是在程末看来,那反而更像是一种,亡羊补牢的防备? 眼前的烟尘,不知不觉中缓慢散尽,而隔着道路之中,白丛柯的身影,消失不见。 程末的眼神微微一凝。 “一别许久,乔公子别来无恙,白某人喜不自胜。” 白丛柯的声音,带着轻松的语调,从他的身边传来,“看来当日之后,搏夷果然没有为难你。” “为难与否,已成过往,不值一提。”程末说:“白公子能安然离开,倒是让我有些惊喜。”说话之中,他把自己下意识握在剑柄上的手松开了。 “我当日离开后,也没有再碰到裂封派的人,自然谈不上有什么为难。”白丛柯抚摸着折扇,说:“那之后过了许久,我也是无意中来了这里,算是四处逛逛。此处叫做‘归白’,名字里有和我姓氏一样的字,也算有所缘分。” “带白字就算有缘,那你不适合晚上出来。”程末道。 “为何?” “因为那才是‘白天’。” 白丛柯轻笑了出来,道:“还算有趣。” 程末说的不算一个笑话,但白丛柯还是能笑得出来。 “既然你也在此,倒是省了我很多事情。”程末说。 “乔公子可是有事情要请教我?” “没错,既然你曾经许诺过,我有问题可以来找你,现在,就是我想请教的时刻。” “想必是和亢龙宗有关?” “正是。” 白丛柯摇了摇头,说:“若是关于这个,我无法解答。” “关于亢龙宗,怎么就无法解答?”程末说:“之前你言之凿凿,可以指点我迷津,为何关于一件小事,偏偏没有把握?” “事情不在大小,而在于对于谁。”白丛柯用折扇指着程末,说:“对于你而言,意义要远比一个被驱逐至此的偏远宗派来的更大。” “我的个妈,他要是换一份语气,这话我听的鸡皮疙瘩简直要起来了。”言归吐槽道。 程末不答。 白丛柯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只是自己还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拉拢。 “现在乔公子既然还在这里,证明对于时局其实一无所知。”白丛柯道:“对于此,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一句话。” “什么?” “中域无变,但,变动将至,请君自谋。” 白丛柯说完这些,也再也不管其他,摇着自己的折扇,漫步离开了这里。 “这家伙神神叨叨的,到底在说什么?”言归一头雾水,“我怎么觉得相比较是玄师,他更像一个江湖骗子。” 程末不这么认为。 中域变动将至,并不难以理解。繁荣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阴谋纠葛,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这与还在东域大漠中的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他“自谋”? 程末摇了摇头,没有再去思索这些事情。 当下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没有去寻找白丛柯的脚步,他踏入归白城镇中,按照自己的想法,打算查清楚这次事情的真相。 城镇小巷之中,到处有些冷清,大漠之中人数本来就不多,像是亢龙宗附近那车水马龙本就是难得的景象。 归白之中,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店铺,来贩售一些常见的东西,出入来往的人都不算很多,旁边的架子上却摆满了各种坛坛罐罐。 柜台边,一个中年人正靠着柜台打盹,面前翻开的账簿,上面只有寥寥几笔账目,不过看来他作为掌柜本人,对此倒是并不在意,还能在此时睡得着。应该说,在这种环境中,他还能坚持下来,本身也是件难得的奇闻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踏进来,掌柜的方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见到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后,在自己的柜子旁边四处搜寻,也是声调拉长地说:“有什么需要的,自己看看,到时候拿给我算账。” 似乎并不在意这来之不易的客人。 “这么自己找,我觉得找不到我想要的。”程末随意一扫,没有搜寻到自己目标,摇了摇头。 “那不可能,”掌柜的一听这话精神了一些,说:“别看我这家店小,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漠之中,每天的冒险者来我这里交易的也有不少,九成以上产自大漠的灵物都能在我这找到,你又怎么可能一无所获。” 看来这才是他的底气,让他对于偶尔来的客人并不在意,因为对方不管怎么挑剔,都不会失望而归。 “可是我要找的,的确没有。”程末又重复了一遍。 “你到底要什么?”掌柜的撑起身子,有些不耐烦了。 “很简单。”程末走到掌柜面前,轻声说了一句话,掌柜的脸色不变,耳根的肌肉,却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装作若无其事地擦了下头上的汗珠,掌柜的说:“小兄弟,你和亢龙宗……是什么关系?” “初来乍到,没有关系。”程末自然地说:“就是无意中碰到过他们的一个人,见他们拿着的那件东西不错,就也想着来这里看看有没有。” 程末所说的,就是浑天球,本来它以为此物在大漠中随处可见,后来才知道,这是属于亢龙宗独有的一件灵宝,因为炼制方法也并不容易,一般也不会轻易外卖。 而亢龙宗丢失的那些东西里,就有为数不少的浑天球。 “小兄弟,你这个就为难我了。”掌柜的说:“浑天球是亢龙宗严加管理的一种灵宝,外人轻易要不得的,你要是真的想要,不如去加入亢龙宗看看,我看你这实力,去做亢龙宗的弟子,也没有什么难度。” “那也就算了,我是来买东西的,对加入宗门,没有兴趣。”程末作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程末的背影完全离开前,掌柜一直死死盯着对方,直到彻底消失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转念,他就又想到了一件关键的事情,不由得觉得不寒而栗,立刻把自己的一个伙计叫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后,催促他快点过去。 伙计不敢怠慢,马上飞也似地从后门跑了出去,在小巷间奔跑穿行。归白的城镇,本身规模不大,他也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目标的那座房屋。 伙计的眼神有些振奋。 “等一下。”身后一道声音冷冰冰地道,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用手把住了。 本来奔行的势头就被硬生生地制住,伙计一个踉跄,正要跌倒,身后的人对着他的膝盖又是用脚轻轻一点,他又重新站稳,转过身来直面着对方。 程末看着他说:“你这么风风火火,又去干什么?” 刚才离开后,程末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就待在附近观察着动静。等见到这个伙计在他离开不久后就跑了出来,猜到里面立刻有猫腻。 “我,没什么事……啊,不对,我有事,是掌柜的嘱咐我,让我出来的……”伙计吞吞吐吐,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哦,那你们掌柜的嘱咐你什么事?说来听听。”程末冷笑道:“总不会想到了,其实他还是有我要的东西,让你过去给我进货?” “不是,不是……”伙计摆手说。 “哦,那就是让你提醒你的同伙,说亢龙宗已经把事情查到你们头上来了,让他们早做准备,是吗!”程末冷声道。 他到店铺里直接挑明了“浑天球”的事情,就是用来敲山震虎,看对方到底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一语中的。 一听他这么说,伙计的脚更软了,要不是程末抓着他,几乎要直接瘫倒在地。 程末正打算带他回去问罪,在身后忽然又传来了两个声音: “谁在这里闹事!” “这位朋友,可以先将人放下来,有话好说。” 一个粗鄙、一个客套,说出的话落到程末耳中,都算不上中听。 他不需要回头,已经知道身后的到底是谁,于是道:“许久不见,二位还是别来无恙啊。” 而当他转身面对他们后,高矮二人则大吃一惊。 五十四:山光悦鸟性 从他们初入大漠后,这个少年的身影,就像是一个梦魇般,一直挥之不去。不论是他的修为、冷静、还是超乎寻常的机敏,对于高矮二人,所留下的,只有心有余悸的感觉,而从那次分别后,他们也是无比庆幸,不必再面对他。 可是现在,这个少年的影子,却阴魂不散般,再次而来,似乎不论他们去往哪里,对方都死死跟在身后,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论他们是逃离、是挣扎,都无济于事,无法摆脱这个梦魇。 矮子的面色立刻很难看,对程末说:“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捣乱!” “捣乱?”程末不带感情地说:“你们既不是这里的地主,我要做的事情也和你们无关,‘捣乱’二字,又从何说起?” 对这二人,他也从没好感。 “你!” 矮子正要发作,高个将他拦住,然后对程末道:“小兄弟,你我也不算初见,犯不上这么刻薄。” “刻薄,倒是谈不上,不过我若没猜错,每次你我见面,先发难的人,倒都是你们。” 高个面色一凛,也没想到程末如此不给面子。 不过换在程末的角度,也就理所应当——因为,他们有什么面子? “我正要去做一些事情,难道你们有头绪吗?”程末望了眼被他抓在手里的伙计,又对着他们说:“难道,你们认得他?” 从这个伙计的脸上,他分明看出了那种称之为“希冀”的感情,简直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程末可以判断出,对方所要找的人,就是他们。 “我!”矮子怒气上头,可是和高个对视一眼,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后,同时心照不宣,高个转而对程末道:“我们并不认识他。” 摆明了要撇清关系。 伙计眼中露出了绝望。 “嗯,那就好,我也不想节外生枝。”程末点头说。 言归忍不住说:“你是又要干什么?”他当然清楚,程末不可能这么轻易了之。 见程末愿意松口,高矮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却听这个少年又道:“我看你们的乾坤袋,样式好像有些眼熟。” 说完,二人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腰间顿时一轻,再看程末的双手上,各自多了一个口袋。 程末此时放开了那个伙计,拿着两个乾坤袋啧啧称奇道:“二位可知,亢龙宗的乾坤袋,都与外界有所不同?” “什么不同?”程末如此出其不意,高个寒声道。 “那就是在袋子的编织口处,有特殊的痕迹。”程末说:“这算是宗主的一个怪癖了,为的是要给自己宗门的一切东西,都做上一个记号。” 程末说着,就要将相应的位置,示意给他们看。 猝不及防间,两道锐风,对着他扑面而来,悍然根本不给他机会。 程末叫破了他们最大的秘密,他们当然不可能任由他这么再说下去。 不论如何在此时,都必须让这个少年永久闭嘴,才能不暴露这个秘密! 程末无防备的时刻,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把持着那两个乾坤袋,做着要示意给他们看的姿势。 突然而来的袭击,似乎对此毫无准备。 程末姿势不变,两个乾坤袋豁然打开,光芒四盛,里面装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被倾泻而出。 是高矮二人平时盛放的杂物,也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此刻犹如暴风般吐出,一时遮天蔽日,又被二人锐利的气息所撕开,化为遍地狼藉。 高矮二人大吃一惊,随后心中一横,也不管自己里面的东西损失了多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加劲向前冲去,要将其后的程末直接撕碎。 杂物的风暴顷刻被二人穿透,劲风所指,少年的身影早已不翼而飞,在他们眼前,只剩下那个惊慌失措的伙计。 高个和矮子见势不妙,立刻停下了攻击,堪堪在伙计面前止住。伙计勉强捡了条性命,心有余悸地对他们说:“谢谢二位了……” “很熟络的话语吗,还敢说你们不认识?”程末的声音,从旁边冷冷传来,他从一开始就是在诈他们,连所谓的“乾坤袋上的痕迹”也是随意编出来的,在之前见到这二人时,他们还没有乾坤袋在身边,这么短时间后,就一人有了一个,在联想到他们参与了亢龙宗失窃的事情,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一听到程末的声音,高个和矮子心中都是一凛,正要再有所动作。 冷不防他们的右手、右膝盖上,忽然都是一阵凉意,随后,剧痛的感觉传来,低头看后方才发现,一道血痕,赫然出现在他们的手腕、膝盖上,还在潺潺流血。只要力道再稍强一点,他们就非变成废人不可! 程末的手中,握着长剑,冷冷地指着二人,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高矮二人都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不见,这少年的实力居然又提升了这么多! “我需要一个解释。”程末冷冷道。 “别……别这样!”矮子用手摁住了伤口,挣扎着说。 “我没时间陪你废话!”程末的剑尖抵在了对方的心口上,道:“告诉我真相,亢龙宗的东西,你们是怎么偷出来的!” 一边说着,用眼睛瞪住了准备逃走的那个伙计,对方立刻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我告诉你,你别再动手了。”高个忍着剧痛道:“我们……也只是给别人打下手的,其中具体的情形,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告诉我,谁才是罪魁祸首。”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牵涉到了别人,程末真的有些不胜其烦。 …… 一处客栈里,闪耀着刺眼的光亮。这里的布置,不论在何处,都算得上是豪华,只有最为富庶的达官贵人,方才付得起住宿一晚的价钱。而且只要加上更多的钱,不管来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要求,都可以一一给予实现。 荒芜的大漠里,这样的地方,总是显得太过于奢侈。可是联系到它的地理位置,一切又变得理所应当。在从中域来到大漠的道路上,这里正好处在必经之地的要冲,而从中域经过了舟车劳顿、千里迢迢而来的人,肯定会考虑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联系他们大多是一群锦衣玉食之人,相应的花销和排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现在,包下了整处房间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十分悠然自得,一边任由侍女给自己捏腿垂肩,一边喝着大漠之中的美酒,闭着眼睛十分地惬意。 “都说这大漠蛮荒而为开发,我看这里倒是不错的地方。亢龙宗的那些人,打理得这里还算不错。”他一边又是这么想着,几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少爷。”一个手下从门外走出,趴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这个贵公子立刻面露不悦的神色,但还是交待了几句,让手下过去办事。随后,身边伺候他的侍女也被他一一命令离开,只剩下自己在此。 独留一人,整个房间空荡无比,棚顶上的光华,无形中也黯淡了几分。而这个公子又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敲了几下,一处灵阵,悄然准备好了。 这样,他才对着门口发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前后走进,步伐有些缓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右脚总要在地上拖行一下,方可迈出另一步出去。 见到是他们二人,公子方才彻底安下心来,对他们说:“没到碰头的时间,为什么要来找我?” 言谈中带着心思的缜密。 “我……” 平时都善于言辞的高个,此次却只吐露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 “不是他们要见你,而是我要见你!” 在二人的身影后,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个声音,“榭域天多宝宗的大弟子苏磬来此,不为了寻觅机缘,反而看上了亢龙宗的两三件财物,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多宝宗自己,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吗?” “是谁?”苏磬大吃一惊,本来他立下灵阵,就是为了防止一般人接近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二人一起前来本就是个圈套,还有另一个人跟在后面。 程末的身影,从二人身后渐渐出现,他还没有走到前面,手上的剑仍旧指着二人的后背,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多宝宗的大弟子,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程末道。 “你到底是谁?”苏磬见事情轻易暴露,反而不再慌张,沉着的气度,和一般纨绔决然不同,眼色深沉,让程末也生出了不可小觑的心思。 “这是我在提问,还是苏少爷在提问?”程末可没有心思和对方废话,“如果苏少爷不想回答,要不要我现在将杨宗主叫来,和你当面对质?” “你若要想,叫杨麟宗主过来,倒是也可以。”苏磬丝毫不慌乱,镇定地说:“否则,你随意叫来两个陌生的人污蔑我的声誉,难不成你说什么,我都要承认?” “混蛋,这个小子还在耍滑头!”言归大怒,“他这是咬死了我们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不能抓他一个人赃并获。只要他打死不认,完全可以说这两个人是在栽赃陷害,就算我们把杨麟叫来,摄于多宝宗的面子,也顶多只能惩罚这两个人,拿他也无可奈何!” 程末双眼微凝,想不到这个人还真有些难对付。 而就在此时,苏磬的手下,稍稍动了些许。 在他面前布置的灵阵,悄然运转了起来。 五十五:是非本有源 苏磬的小动作,程末怎么可能没有感觉。灼烧的热浪,毫无保留地从他的身后出现,化为一张烈焰巨口,朝着他吞噬而来,汹涌的气势,充斥着场间的每一个角落,宛如变成了炼狱熔炉。 程末也有些意外,对方动手的这么干脆,转念一想自然明白,对于这两个人的生死,他本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彼此之间只是单纯的利用关系。 他想到了这一点,可是那高个和矮子,则未必明白。 苏磬这边动手,他们二人也立刻反应起来,趁着程末专心应对烈焰,二人各自转身,再次以绝学冲击着程末的护身真元,让他立刻陷入到两面夹击之下。 凛冽的气息,从程末的剑尖释放而出,剑刃所经之处,寒冰四起话烈焰于隆冬之中,不再恢复往日暴烈。以程末为圆心,玄冰的范围愈加扩大,到得最后,连那些火焰都被彻底冰封一般,颓然熄灭。而对于面前二人,程末下手也丝毫不慢,长剑锋刃吞吐之间,准确而迅疾地朝着二人的心口刺去。 高个和矮子面对着程末凌厉的剑锋,下意识准备躲闪。而很快,他们感觉到了,苏磬的阵法结连发动,灼热的高温,再次卷席而来,而面对着这种攻势,程末也不得不再次回防,所以他们再次将心收到了肚子里,专注于应对眼前的程末。 焦灼的气味,偏偏从他们身上传了过来,紧跟着,烈火狂暴,瞬息吞没了二人的身影。 惨烈的叫声,即刻出现,化成了火人的二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了苏磬的目标,“滋滋”炙烤的声音不断传出,肢体被烧灼成黑色的碎片,在哀嚎中一点点化为灰尘,直至最终倒下、毫无声息。 “你倒是够毒辣。”程末望着眼前的一切,沉声道。 苏磬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这二人直接身死,程末就连人证也彻底消失,那么不管他再用什么借口,都无法继续为难他了。 然而下一刻,在程末的手中,就多出了一个细小的虫子样的东西,程末用手轻轻一按,这个奇特的虫子,立刻发出了人的话语: “我们直接联络的对象,是多宝宗的大弟子苏磬,他现在就在大漠之中……” 声音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辨认出,就是那高个子的声音,而且其中偶尔还夹杂着矮子的附和,将一切原委彻底道明。 望着脸色沉重的苏磬,程末淡淡地道:“我不仅有他们招供的话语,还把他们说的话也记录了一份到纸张上,同时连同签字画押一样不落,你还想看一看吗?”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程末来此之前就把一切事情都考虑完备了,又哪里怕对方再耍这种手段。 可以说在他的步步逼迫下,苏磬的选择只剩下了彻底认栽,或者狗急跳墙。 “你是真的不打算放过我了吗?”苏磬的语气软了下来,似乎准备求饶。 “倒不如说,是苏家少爷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给自己一条后路!” 程末这话刚刚说完,脚步微动,身影立刻离开原地,瞬息出现到了苏磬的身前。 他见到苏磬又准备有所动作,这次他又怎么可能坐视他再耍诡计。 剑意纵横之间,无处不往,化作了一座囚牢,将苏磬牢牢困在其中。 “你以为,只有你的剑气足够凌厉吗!”苏磬大喊一声,从他身后,刺目的金光瞬息爆出,仅仅目视一眼,就觉得双目刺痛不已,金光闪现,杀伐无章,是极致的庚金玄气,去除了所有的花哨,只剩下的凌厉的杀意。 “以杀止战,倒是不错,但你若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极致,也是坐井观天!”程末断喝一声,剑势陡然变化,似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如大海宽广,容尽事件万物于其中,海浪汹涌,呼啸于九天之上,怒号排空,震动于云响之间,如山谷间寒风凛冽,惊得所有人胆颤不已。 而凌厉的庚金之气,在面对这天灾般的威严后,陡然像是被吞没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程末不过一剑,似乎就化身亿万,万事之内,尽数纳于其间,任是谁人多看数眼,只觉得流连忘返,似从中感悟到世间真谛。 于一剑之间,包罗万象,程末的对于剑意的修行,也是愈加炉火纯青了。 “怎么可能!”苏磬瞪圆了眼睛,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少年强到了这个程度,惊讶之中,灵阵再变,这一次,依旧是火焰出现,滔天烈火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朝着程末遮天而来,侵吞着万物的生机,就要将那一道瘦小的身影吞没殆尽。 “烈火狂暴,却太过霸道,岂不闻过刚易折,不如予万物尽留生机。”程末开口之后,随着他的动作,青色的火焰从他的手掌心中不断飞出,翩翩若梅花飞舞,优雅异常,蕴含着磅礴的生机,在虚空内不断壮大,一切宛如雪后初春,藏匿着盎然的勃勃生机。梅落青焰不断吸纳着那些烈火,纷纷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转眼之间,青色的火焰如墙壁一般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反过来将苏磬逼得步步后退。 苏磬大惊之下,又运转灵阵不断用出新的招式,却一一被程末所破坏,到得后来,程末步步紧逼,已经失去了再见招拆招的耐心,与虚空之内,阴阳交割,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吞吐不停,不断挤压着天地的禁锢,磅礴的力量不停地酝酿、炸裂,最终,将整个灵阵覆盖的范围彻底撑破。 苏磬见自己的底牌被程末彻底破坏,也就失去了反抗的信心,立刻准备逃离这里。但程末却更快一步,执剑拦在了他的面前,剑尖离他的心口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你不至于这样。”程末道:“而且,你也不用考虑你的那些手下,在我上来之前,就把他们都解决了。” 苏磬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他这里声势已经传了出去,外面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咬咬牙,对程末道:“你别指望从我这里打探到什么!” 说着,嘴唇猛咬。 “想咬舌自尽吗?”程末上前捏住了他的脸,硬是掰开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得逞。 “唔——呜!”被程末抓在手里,苏磬也挣扎不停,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程末。 “有点不对劲。”言归忽然说:“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按理来说,就算他是偷了亢龙宗那一点东西,再怎么也不至于反抗的这么激烈,他又不是那种士可杀不可辱的人。难道,在他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程末闻言一怔。 的确,事情发展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一度忽视,这里面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仅仅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他苏磬别的不做,身为多宝宗的大弟子,却要偷亢龙宗的东西?他难道这么穷酸吗? “咔嚓!”苏磬脚下的地板,忽然裂开,他们本就是在第二层上,在经历了方才的战斗后,支撑的地面已经摇摇欲坠,整个倾塌了下去。 而程末只有手抓在对方脸上,这时也是手一滑,苏磬整个人都跟着掉了下去! 在下面,传来了一片嘈杂的惊慌声,还有人群逃跑的声音。 “糟糕,这里为了招待中域的贵客,用的材料不仅坚固,而且隔音很好,下面人根本不知道上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它还是塌了!”言归暗呼不妙。 程末心中一紧,立刻跟着从破洞上跳了下去,方一落地,立刻看到苏磬挟持着一个女子,用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同时威胁程末说:“如果你现在不放我走,她立刻就要跟着我陪葬!” 那个女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已经吓呆了。 “丹然!”程末看清了对方的面孔,瞳孔骤然缩紧。 五十六:风起微澜间 尽管关于“运势”一类的东西,程末并不完全在意。于天道之内,万物皆有所常,万事万物发展其道,运转之中,不是谁都能说的十分清楚。即便是玄师,所谓“洞彻天机”,也只是比常人看得远一点,对于其根本,仍旧难解其意。 但很多时候,程末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某种程度上自己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不论是在大前提下的顺利与否,还是小细节中的具体情境,一件事情只要有出岔子的可能,那么他十有八九就会碰到意外的情况。 特别是他本来毫无预料的事情。 “丹然。”程末眉头紧蹙,又逐渐舒缓开,视线在被挟持的丹然和后面的苏磬不断变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丹然的面色铁青,因为被苏磬掐住了脖子呼吸不畅,而苏磬的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了她后面的脊骨中心,这个位置一旦被控制,周身真元也就流转艰难,不论有什么绝学,也无法施展出来。 看来这苏磬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一旦有机会,绝不会放过,程末倒是有些小看他了。 “别过来!”他还在威胁着程末,见到对方真的停滞不前,他冷笑了一下,说:“看来我的运气真的不错,随手一抓,也就抓到了一个和你有关的人!” 从程末和丹然的态度,他隐约就能猜到了彼此的一些关系,因而更加有恃无恐。 “放了她。”程末淡淡向前一步,逼得苏磬又是退后一步,同时掐在丹然脖子上的手,加了几分力道。 丹然立刻发出痛苦的声音,望着程末的眼神,虚弱中带着让人怜惜的感觉。 “你空口就想让我放手,可是想得太多了。”苏磬冷笑道。 “你想如何?” “扔掉你的剑!”苏磬命令道。 程末淡淡一哂,随手将三尺剑扔到了一旁。 “不许再靠近!”苏磬厉声道:“别让我看出你有要搞鬼的企图。” “不如谈谈条件,你想怎么样。”程末单刀直入,“你要是想离开,不如带着她一起,我投鼠忌器,当然不敢随便追过来。” 按理而论,程末说的应该是苏磬的选项,可是却被他先提了出来,这样话一出口,落到别人的耳朵中,就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仿佛是绑匪刚刚绑架好肉票,还没等开口的时候被勒索的人就已经想好了条件,并站在绑匪的立场上提建议。 当真让人觉得荒诞不经。 “你也是够精明的。”言归立刻猜出了程末的心思,只要他先把这个选择点了出来,苏磬本能肯定觉得有诈,这样一来,他又反而不会这么去做了,等于堵死了自己可能的一条退路、反过来方便了程末。 果然,这话说完后,苏磬的眼神闪烁不定,脸色则愈发难看,显然是觉得程末这么说必然有别的打算,当即又说:“你不用花言巧语,又在打什么主意!” “要打主意的是你,不是我。”程末不带感情地说:“否则你好不容易抓的人质,岂不是白抓了?” 程末是笃定了苏磬轻易不敢对丹然轻举妄动,否则他就失去了唯一可以威胁自己的筹码。 “我该做的打算,自己明白,不用你多心!”苏磬显然想明白了什么,突然对程末说:“你给我发誓!” “什么誓?” “天道誓言。” “干什么?” “发誓今日我这么离开后,你不得为难我,而且之后也不许再秋后算账,这里的事情,也不得再告诉任何人!”苏磬说:“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苏磬的打算倒还算不错,天道誓言只要一出口,修士但凡胆敢违反,今生的修为,也就毁于一旦,也算是个虽然极端、但有效的手段。 程末自然明白其中利弊,不过在眼下,他似乎也想不到拒绝的可能,于是将一只手举起,做起了要发誓的样子,还对苏磬道:“怎么说?” “你叫什么?”苏磬问。 “乔铭。”程末眨了下眼睛。 “好,那你就跟我学。”苏磬要他说一句,程末跟着说一句,“你就这么发誓:‘我,乔铭,以天道起誓,今日过后,绝不以任何手段再为难多宝宗苏磬,如有违反,天道立降雷罚加身,于肉身形神俱灭、神魂散于九幽之下,永世不得超脱’!你也这么说一遍。” “好么,他这家伙,倒是够狠的,这誓言要是说出来,就算不用天道起誓,吓也能吓死几个胆小的了。”言归吐槽道,却一点也不替程末担心。 毕竟天道誓言这种东西,是要说清楚自己的身份才算有用,而一直以来,程末的身份就是“乔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号,所以就算程末照着说了一遍,也是毫无用处。 程末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是若无其事地说:“乔铭以天道起誓,自此之后,不再为难苏磬……” 他的话语中,只说了“乔铭”,连“我”这个字都被巧妙地隐去了,小心地不让自己沾上任何涉及天道的麻烦。 不过,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的灵台中,忽然心生警兆。 紧跟着,他分明看到,一道人影,裹挟着剧烈的风声,朝着自己当面冲来! 是苏磬,趁着这个机会,猝然发动了袭击。 原来从一开始,他也没有真心想让程末立下天道誓言,而是依旧向着杀死对方。 即便是以天道起誓,仍旧可能留有破绽,到时候依旧会被对方利用。 而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任何信息! 这也是苏磬铁了心的原因! 程末的剑已经被扔出,而事发突然,他又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 在苏磬的手中,一道金光闪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息穿透了程末整个人影! 也是在这一瞬间,生机陨灭。 苏磬心中有着难掩的得意感,然而细细分辨之下,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眼前的程末,身影模糊不清,被金光刺穿后,又如稀薄的云彩,逐渐消散在了他的眼前,只剩下原地的空荡荡,让人不知所措。 “多谢。”这句话是程末说的,而发声的地方,就在苏磬的身后。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磬没有犹豫,立刻发足狂奔,他也不考虑程末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也根本不打算和对方再做纠缠,现在有了眼前的机会,不去逃跑,难道还能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么? 而对于程末来说,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也是阴差阳错。本来他的打算,是趁着苏磬分心的时刻,用隐地移度天纲调换自己和丹然的位置,之后再猝然发难,所以一开始的准备就都已做好,包括用元景神灵术的替身。 唯独没想到苏磬会提前发难,让他的所作所为,也更为便利了一些。 所以也才要说那一句“多谢。” 寒气逼人,凛冽的感觉,铺满了每一处细节与角落。最终化为极寒炼狱,要将苏磬困在其中,再也无法挣脱。 而他当然不会轻易就范,当此时奋力挣扎,眼花缭乱的绝学一时都被打出,连刺骨寒气,也被他逼出一个裂隙,看来是无法离开就真的誓不罢休了。 程末已经将长剑召回,横绝苍穹的剑气雷动九天,再次朝着苏磬扑了过去,长剑化为一道流光,人剑合一将对方最后的出路也彻底阻断。 论决心,程末也丝毫不输于对方。 “咔嚓——”就在这一刻,坚冰的阻碍被苏磬彻底打穿,他终于脱得一条道路出来。 而程末的剑,几乎也就在同一刻,到了他的身边。 结果如何,只在刹那间就将挑明。 苏磬几乎是慌不择路,再也不管身后,朝着外面猛扑了过去。 在此时,一件东西,从他的身上悄然掉落出来,分为两件。 那两件东西都十分微小,如果不去特意观察,几乎根本无法发现。 可是那上面带着的气息,还是第一时间吸引了程末的注意,并让他为之动容。 因为在上面,散发着的是浓郁的愿力气息! “啪嗒——”一件东西掉落在地上,而另一件却被苏磬及时接下。 正在此刻,程末望着地面上的那一件东西,有些出神。 仅仅刹那间的犹豫,苏磬也能分清孰轻孰重,不甘心地咬了下牙,再次不管掉在地面的事物,趁着这个当口,抓住最后的机会,转头跑了出去。 等到程末将那件东西从地上捡起,再抬头后,对方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尘埃落定。 程末终究还是没有留下对方,但,这不意味着他毫无收获。 在他手上,所握着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微茫,宛如雾霭的浮光,飘忽不停。 这像是一件配饰,利爪昂首,栩栩如生,程末只要看上一眼,立刻就能知道,这雕刻的又是什么——正是谛闻的本尊模样,几乎被分毫不差地描摹了出来! “乖乖,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了。”言归道:“没想到不过是调查件偷窃案,居然牵连出这么多的事情。这个配饰应该是一对,现在另一个就在苏磬手里,可是,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到他手上?怎么流传出来的,难道……” 在此时,不论是程末还是言归,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谛闻对他们说的话—— “释宗的秘密不可能一直隐藏,而它现在就即将再度现世。” 如果释宗的种种蛛丝马迹,通过各种渠道已经流传了出去,那么自然而然,感知到气息的修士,立刻就会像是大海中的鲨鱼一样,嗅到了血腥的气息,不约而同的朝着这边不断赶来。 这是谁也左右不了的情况。 程末一念及此,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乔公子?”丹然见程末一直站着不动,此时走上来询问道。 程末却突然说:“请你回去转告宗主一声,说我有事要离开几天。” 说完后,程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看他行色匆匆,丹然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在脸上,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想要离开,可是有些扫兴呢。毕竟到了最后,可还不能缺少你。” …… 程末暂时将杨麟交待他的事情抛到了一边,径直来到大漠深处,寻找到一个足够僻静的地方,暂时重新开始修行。 现在对于谛闻说的事情,他已经相信了八分,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大漠之中,都将迎来一场动荡,如果他不想在其中只变成身不由己的过客,首先自己要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他的修为,就必须更上一层才可以。 粗粗算来,他来到这大漠之中,也有了快一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他的修行没有丝毫落下,炼器的事情磨炼了他的精神与心性,而在秘境的经历,又让他的肉身再度强悍了许多,现在可以说距离破境,也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他必须在此刻鞭策自己,一点也不能放松。 哪怕他的修为还能再强一点,之前连苏磬,也根本不可能逃脱。 五十七:惊波动连山 太阳朝升暮落,天光多变,色彩斑斓之中重归昏暗,日复一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过。 程末一连在大漠当中待了多日,闭目修行。盘坐的身形,宛如雕塑一般牢不可动,似乎已经深深扎根在地面上。沉稳的气息,愈发内敛,渐渐的,似乎于天地之中合二为一,一眼扫过,几乎也要把他当作是背景板一般,彻底忽略在视野当中。 而如果靠近他,则会发现另一番景象,在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隐隐有着气息激荡,暴雨雷霆般酝酿在他单薄的身躯中,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定。像是历经隆冬之后,复苏的万物即将从漫长的沉睡中再度醒来,只等待天边惊雷一响之后,叫破域内众生,重归复苏。 然而虽期待的声势,终究还是没能出现。程末的真元,在他的体内、灵台不断流转之后,节节攀升,终于还是到达一个顶峰后,就不复成长,缓慢沉寂了下去。 感知到了自己的瓶颈存在,程末缓缓睁开了眼,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不满意啊。”言归出现,吐槽说:“别不知足了,你这修为进境,换作中域当中,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世家公子和修行奇才方可相提并论,更别说很多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好的资源、或者因为自身天赋不够而卡死在某个境界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你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到通源境中期,只怕他们都要找个豆腐撞死了。” “你可以反过来考虑,在有你和沉罪灵尊的帮扶下,我若还修行进展缓慢,那才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程末不动声色道。 “唔,你平时又冷淡又无趣,但有时候冷笑话说的倒也还凑合。”言归忍不住说。 “况且,修为够不够,不是看我自己的年纪,而是要看面对的情况。”程末摇了摇头,站起身活动了下有些僵直的四肢,继续说:“我也不是个闲散公子,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父亲的过往、我的身世、还有现在面临的局面,都像是催命一般在后面推着我。远的不说,别忘了我现在可还是被追杀的状态,只不过是躲在了这里,才暂时安然无恙。可是终究,我还是要面对那些人,不仅仅为了我自己。” 程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推动着他的力量,不仅仅源于外界,还有相当一部分,源自于他自己,源自于年少热血的“不甘”。 为什么,他就要过着这种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生活。凭什么,那些人就敢堂而皇之地追杀他,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单纯是因为他还不够强,还只能够逃,还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 所以不甘。 内心之火的激荡,让他整个人的气势,看上去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言归望着他,说:“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程末一笑,没有回答。 在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许久不见啊。” 声音不大,却像一个闷雷一般,震得人心头发闷。 程末讶然间回头望去,看到的是搏夷巨大的身躯,就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用一双澄黄色的双眼,审视着自己。 搏夷沉闷开口说:“你没有遵守约定,这么久都没见到你,是不是有些不对?” 所谓的约定,自然就是每隔一段时间,程末都要给搏夷的那些孩子带来一点人类世界才有的零食。而这段时间,程末一直在大漠深处苦修,浑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理所当然也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程末说:“希望来日可以补偿。” “你?补偿?”搏夷像是在嘲笑,“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补偿我?” 这句话让程末有些皱眉,因而感觉到不舒服,不过仔细思考而来,搏夷的话,却是一点错误都没有。 “你方才,是在修行吗?”搏夷继续问:“人类的修士,突破境界都需要一定的契机,可是我看,你却没有成功。” “是。”程末承认道:“为了应对大漠中的变故,我必须尽量变强。” “变故?”尽管没有说破,搏夷也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故而表现出一点不屑的态度。 近日当中从外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这点搏夷当然也可以察觉到,不过对他们来说,是来大漠当中寻找机缘。而对于搏夷,就是多了一群恼人的讨厌鬼罢了。 “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前辈。”程末想起了一些念头,询问说:“你在大漠深处这么久,可曾知道释宗的事情?” “释宗?”搏夷的眼睛稍稍眯起,“看来是谛闻告诉你的。” “果然你也清楚吗。”程末叹气,搏夷和谛闻都是灵兽,彼此之间会有联络,也是正常。况且他见搏夷,觉得它并非如一般灵兽那样彻底的离群索居,毕竟,它还会照顾自己那么多的后代。 “只是略有耳闻,倒不如说,除了知道谛闻在守护着一个他世代流传的秘密外,我也就所知甚少了。”搏夷说:“看来谛闻是打算让你当它所谓的‘传承者’了。你在这里修行,也是为了这个。” 还没等程末回答,搏夷忽然自顾自地道:“修行所积累的元气,你已经足够,所欠缺的,只剩下机缘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定然可以收获颇丰。” 像搏夷这等高手所谓的“帮助”,若是平时落在别人耳中,或许会让人欣喜若狂。唯独到了当下,它说出这种话,却不怎么能让人安下心来。 “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言归说。 程末也是感觉不妙,还没等有所动作,搏夷的身影已经高高掠起,它虽然没有翅膀,此刻却如一只巨鹰一般,凌空而起,久久盘旋在天际之中,而后,一道雷光,自他全身而降,其中不仅有着霹雳般的夺目,还夹杂着七色的光芒,宛如绚烂神光,从天而降,可所带来的震天动地的毁灭声势,却也丝毫做不得假。还未降落至地面上,震散的气息,已经几乎将附近所有的黄沙尽数吹走,露出沙丘之下粗糙的石地,看上去分外荒凉。 遽然之中,程末就被这七彩闪电给包围在其中,黑暗的声势,遮住了他的耳目,分不清乾坤颠倒,剧烈的震荡,只觉得全身几乎欲碎。 而搏夷的声音,即便在此时,仍旧穿透了雷光,闯入到他的耳朵中。 只听它清晰地说:“小子,这是我的命法玄雷,虽然没有冥寂幻雷那般凌厉,却更为玄妙,里面甚至还蕴藏了我的一些本命心法。只要你能参透离开,修为必然可以更上一层。这是我唯一可以帮到你的了!” 说道最后,不知是不是错觉,程末分明觉得,搏夷带着几分戏谑的情绪。 五十八:山际见来烟 “它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言归被裹挟在雷云当中,也是分外吃惊,“这雷可不是只有所谓的‘本命心法’,根本就是自搏夷的灵晶中而成,完全浸透了他的精血而诞生,一雷既出,可灭万法,说是没有冥寂幻雷凌厉,实际上不知道却要高明了多少,这一下而来,只怕杨麟都得小心应对,它这到底是要帮你还是杀你!” 言归的话语听着无比震惊,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要知道对他来说现在还是灵体的状态,失去了肉身天然对于雷霆之力有所畏惧。浩然雷法,算得上是诸多术法之中最为纯正、最为宏大的之一,以雷霆之力,行万千刑罚,鬼神莫侵。不仅是传说中惩恶扬善的仙神是执雷霆而来,就连修士中将来要承受的天劫其中也是雷霆最为可怕。而现在包围着程末的这些雷电,又是多年之内搏夷潜心修行的灵气灵血所化,其中的威力,更是不言自明。 “它如果真的要杀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随意而为,我就决然没有还手之力。”程末自知这一次言归可是帮不到自己多少,如果想要抗过去的话,也只能依靠他自己。迷障之中,只见到黑暗之后隐隐有亮光闪烁,如夜下微弱烛火,绵延若存。然而须臾之中,光华就闪动不停,接连之下,伴随着“隆隆”响彻,如夜幕之后站立着千军万马,怒吼着一齐冲来。马蹄踏动地面的响声,震动得人心神摇曳。 “轰!”一道粗壮的闪电,自此破空而出,朝着程末当面而来,程末方要闪躲,却想到了一件事情,当下硬生生遏制住自己多少的身形,竭力收敛内心中的恐惧,直面着这道可怖的雷电,睁大的双眼,充斥的白光炫目不已。 “咔嚓!”宛如闪电击中树木的声音,在平地上突然传来,白光正中程末心口,将他远远地击飞了出去。他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一边竭力压制着自身的痛苦,一边将那道闪电默默吸纳到自己体内。闪电的力量本身,是无法被他吸纳的,但他可以借助这股力量,进一步淬炼自身。 电流经过筋骨与经脉,刺激着他的肉体,剧痛之后就是麻麻的感觉,说不出的怪异。而程末分明感觉到,在经过这些电流淬炼后,本来残留在体内的那些灵血精华和愿力,尚无法完全被他吸收,而这次后在闪电的刺激下,蛮横的力量将之直接打散,统统化为碎片一般,重新和他的肉身逐渐合二为一。 闪电流经的地方,他自身的经脉也在闪耀着光芒,而经此之后,程末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再度强韧了一些。至于被烧焦的地方,梅落青焰燃烧后,也开始肉眼可见地愈合着。 “差不多就这样。”程末说着,缓慢从地面上爬起,但见乌云之上,无数霹雳酝酿,他居然张开了双臂,对着天穹大喊道:“再来!” 这一次,是十道闪电,同时破空而下,直接瞄准了他。 言归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切,喃喃自语道:“这小子,还真没看出来,也是个修炼狂人啊。” 无数闪电,接连不断地劈在了程末的身上,白光不觉,将昏暗之地照亮如白昼般夺目。猛烈之力尚且不论,仅仅单纯卷起的风声,也足够撕裂乾坤,寻常修士不要说借此修行,恐怕在其范围内,都要退避三分。 可唯独一道身影,不仅身在风暴的正中心,而且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身形站稳,只有上半身有着些许摇动,下半身如固定在了地面下一般,无论如何也是毫不动摇分毫。到得后来,他不仅没有闪避,还在朝着雷霆密集处不断迎上。 实际上,程末能够如此,除了自身体质强横,也是多亏了青焰不断修复着他的身体,同时自大地上不断汇聚的元气,也在无形之中替他抵抗着雷电最为恐怖的威势。一道道电流,被他有意识地引入四肢百骸之中,宛如一道敦实的力量,替他冲开了本来禁锢在体内的层层关卡,元气震荡,纵横之内如长鲸吸水,尽数容纳其中,让他的气机节节攀升。 而另一方面,程末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后天之气,再度出现了运转的迹象,体内的几大命轮,在雷电的猛烈冲击下,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泄露出的后天之气混合着先天之气,于碰撞之中诞生了鸿蒙初清的感觉,顿时扫清了他本来的痛苦与疲劳,颇为神清气爽。而在他的经脉当中,勾勒出的新的形状,也似山脉一般,不可撼动。 程末很清楚,不仅他的一魄又有再度凝聚的迹象,而且他的五岳真形图,也即将再次突破。 不过他也在此时感觉到,单纯淬炼体魄,差不多这些雷电的作用,也就到达极限了。 “差不多,该要尝试这些雷霆的真谛了吗?”程末望着苍穹乌云,喃喃自语。 黑暗之中,除了原本夺目的色彩,此时五彩光华,已经愈发宏大,像是天边极光,斑斓变化之间,描绘着夜幕之下别样的景致。 既然是搏夷的本命雷法,又怎么可能这般简单。程末清晰地可以感知到,就在那之后,才是酝酿的命法玄雷真是的威势。 而为了承受那等力量,程末必须采用其他的方法。 在他的身后,一座沧桑的斑驳古钟,逐渐浮现,在其之上,四道灵纹各自闪动着自身的光华,代表着不同的力量,逐渐散开。而在广界钟的庇护下,这些雷电也再无法接近程末的自身,并且逐渐被驱逐出去。 而在坚固的钟身上,四道灵纹的上方,开始出现了一个崭新的痕迹,虽然它还是黯淡无光,可是它的存在,带给了广界钟一种崭新的气息。 用自身真元支撑着它,程末缓慢念动了咒语,这是属于九真中经飞文的第五真法,也是做好了刻印第五道灵纹的准备: “养光大神,来入脾中,身披绿衣,头巾莲冠。左佩玉铃,右带威神。口吐绿华,养脾灌魂。黄藏自生,上为真人。” 伴随着念动的咒语,从程末自身浮动的真元,逐渐变为光华的状态,自内而外,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照射的如通透一般清晰可见。而自脾脏的位置上,隐约出现一个人形,端坐于其中,口吐光华,环绕在程末的脾脏上,环绕九重,正是传说之中的养光真君。 第五真法用出后,程末携广界钟高高跃起,在钟身之上,陡然散发出一股庞大的吸力,这一次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而是程末主动地在搜寻着那些雷霆的踪迹。 冲入云层内的那一刻,轰然之间,一片翠绿色的光华,陡然自乌云层里射出,碧绿色的闪烁光点,聚散无常,像是野蜂飞舞,迅疾的声势而丝毫不失灵活。转瞬之间,碧绿的光芒间不容发地击打在广界钟上,青铜敦厚的响声颤抖不停,每一次击打,广界钟不由自主地都后退一分。而当次一刻,程末才彻底察觉到,这虽然也是为雷霆,但与原本相比则完全不同。 炸裂的声响中,暗藏的充裕生机,几乎不在他的梅落青焰之下。仿佛真的如传言当中一般,惊雷之中,生机暗藏,只等待唤醒的那一时刻。 程末以真元强撑着广界钟,不使之一退千里,而这些雷霆的力量,也在不断汇聚在钟体表面上,那一道新的痕迹,逐渐被点亮。 “东方乙木神雷!”言归认出了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也是暗中吃惊,“想不到搏夷居然连这等雷法都修行了出来,即便没有到达登峰造极的程度,那也是十分惊人了。” 程末也是暗中吃惊,自人类创造的术法之内,雷法本意为呼召风雷、伏魔降妖、祈雨止旱之术,并非单纯的杀伐之法。然而雷霆凌厉,本身也擅长为杀戮绝学,在荒野之外,则更是如此。搏夷本身出自蛮荒之内,历经血腥方才成长至今,本应极为追求力量,不想它所练就的本命绝学,却脱离了单纯的杀伐窠臼,也演化出种种神秘之术出来。 没等程末思索结束,眼前又是另一道白光掠过,锋锐的边缘,仅仅看上一眼,都觉得头脑刺痛不止。像刀光、像飞剑,驱散了那些碧绿光彩,带着凛然的杀伐之气,毫不留情地朝着程末刺来。遍体森然的疼痛感,仿佛置身于刀山之上,即便程末的剑气,几乎都要逊色三分。 而这还不是结束,同样的雷声,到此时已经千变万化,紧跟着,是赤红的色彩、伴随着灼热的爆燃;黑色的玄河,冲刷着排空的浪涛声,浓缩成千钧坠落;以及土黄的色彩,带着敦实的厚重,几乎牢不可破。转瞬之间,明明皆为雷霆,所伴随的力量偏偏千变万化,似无数人施展着不同的绝学,同时攻击着程末。更是同一种力量历经了万千的沉淀,变得千变万化。 “西方庚金神雷,南方离火神雷,北方癸水神雷,中方戊土神雷!居然全部聚齐了,搏夷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做到这等极致!”言归心中的震惊更为无以复加,“五行神雷,按理来说是五行之术修行到了极致之后,方可出现的神迹。偏偏它搏夷却反其道而行之,单练雷法之后,不断扩充着其他元气充实自我,也达成了修炼神符道术之人梦寐以求的极致!不,甚至还更胜一筹,五行神雷是它所显化,但搏夷的本命雷法,必然还更甚于此!” 程末顾不得言归的震惊,应该说,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以身藏于广界钟之内,他直面着这轰然般雷霆声势,五色玄光毫无保留地震撼而下,古钟外震颤声不绝于耳。 力道传导到程末的身上,震得他七荤八素。内脏、骨骼连带肌肉几乎都被挤压在一起,由内而外的痛苦,让他连喊叫也发不出。 真的亲身经历后,他也才明白,言归口中这五行神雷,到底厉害在何处。 天地灵气,公认以五行为基础,彼此叠加,又可显化新生,至于五五之数变化组合,则更为不可计数,变化之繁复,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而寻常雷霆,虽然迅疾,也不过只有一时之威,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倘若于此,程末只消靠自身修为硬抗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五行之力,酝酿到极致,化作雷霆,威力不知增加多少,而自身性质却丝毫未变,当此时,乙木化生、庚金锋锐、离火暴烈、癸水绵延、戊土敦厚,彼此连接之间,又化作生生不息的声势,五色雷霆结连炸裂在广界钟上,不仅声势暴烈,尚且后劲无穷,丝毫没有停息的意味。斑驳的钟体上,第五道成形的灵纹,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而且整个钟身同样出现了五种色彩——这是广界钟即将被炼化的征兆! “太极阴阳,虚空无常!”广界钟上,第三道灵纹闪烁之后,程末整个人都似乎投入到另一个空间当中,瞬间化解了那连绵不绝的五色雷霆,同时将广界钟上过于狂暴的力量一一驱散。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为数不少的雷电被他吸纳到钟身上,第五道灵纹,还差最后一丝,即可成形。 偏偏在此刻,又是两声截然不同的雷霆,将他生生重新震出。 在他的视野尽头,黑云之下,也酝酿着两道雷霆闪电,同样分割为阴阳,彼此相声而又相克。在它们之下,即便是原本的五色神雷,也变得黯淡无光,再无法与之争锋。 言归说的没错,既然是搏夷的本命雷法,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有五行神雷这么简单,雷霆深处,连虚空阴阳之道,也被搏夷显化出现! 五十九:他化自在天 “我说,要不然,咱还是别想着破境了,能逃命就行。” 言归心有余悸地建议道。 仅仅五行神雷,程末抵挡的就极为勉强,甚至还要用太一虚空道化解其中大部分力量才能将之吸纳,在这以往是从没有出现过的事情。运用九真中经飞文,万物尽可被容纳入灵箓当中,成为修士的臂助,居然还会这般,可想而知,是搏夷的实力,远超过了程末可以承受的界限。 而到了现在,可以想象这阴阳雷霆,必然还要在五行神雷之上,程末但凡勉强一点,非得形神俱灭不可。这一次搏夷就算不是真心想要他的命,也更不是想替他提升修为,绝对没有安什么好心。 程末不愿意这么放弃。 在他的钟身上,隐隐雷光,已经无源自发,第五道灵纹,成形之后,期内震荡的力量,如同一只狂兽咆哮不止,激荡九天。如果就此放弃,相当于彻底的前功尽弃。 搏夷的确将机会送到了他的眼前,他也真的把握住了大半,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弃。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唯心自量。”程末喃喃自语,闭上了双眼。 不知为何,在冥冥当中,从酝酿着惊人威势的那两道阴阳玄雷之内,他可以感受到搏夷的威势,可以感受到演化的天机,可以感受到搏夷竭尽全力,试图在其中复制出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唯独在其中,还是少了些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程末本来还有些不明白,可是当他无意中触及自己的剑柄后,一切的疑窦,豁然开朗。 “在曾经,剑圣桂敛锋以剑为尊,但剑终究是他所追求之道,而掌握一切的人,终究是他自己。剑,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杆平平无奇的武器罢了。” 面对着虚空,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程末还是放声大喊了出来: “那么你呢,搏夷,在你的命法玄雷中,我已经见识到了一切,我看得到你为了磨砺自己,所付出的心血与努力,看到了你试图追求的雷法至尊,在其中演化出包罗万象之道。可是在这其中,唯独缺少了你自己!难道你所追求的,就仅仅是技艺的精湛,而失去了自我的掌控吗!” 心向天道,但“唯我独尊”,这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才真正有的气魄。天道再如何圆满,那也终究是外物,而只有自我之心,才是得天独厚的永存之器。 就像以桂敛锋之剑道纵横,可是在他的宝剑核心,却只有他自己的身影,只有他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正如寰疏即便还没有到独步天下的程度,它依旧在追求真我永恒,于它所修行的寒气内,也带着它威严的气息。 可是唯独,在这片雷云当中,程末能够感受到搏夷的力量,却唯独感觉不到,搏夷它敢与天地争锋的决心。 所演化的,无论是雷霆、五行、阴阳,终究只是亦步亦趋,跟随着天道演化之物,但终究缺少的是它自己的感悟。 他的声音,与耳畔的雷声轰鸣相比,不仅说不出嘹亮,甚至还极为微弱,不用多时,就彻底湮灭在一片喧嚣中。 可是微弱的声音波澜,似乎化作了一柄柄利刃,刺痛了此方天地的主人心中,最为在意的一件事情。 轰然之中,那两道阴阳玄雷,带着迄今为止最强的威势,朝着程末凌空砸了过来! “得,看来搏夷还是有一部分心神放在了你这里,你说的话它还是能听得到。”言归暗暗叫苦,“这下你是彻底戳中它的痛楚了,它能安心才怪呢。” 可是此时,搏夷已经彻底发怒,等于说什么都已经是废话了。 银亮的极阳雷霆,蜿蜒如万千金蛇狂舞,带着浩然宏大的气势,如同荡魔天尊誓扫世间一切奸邪。 而那道阴雷,则昏暗无光,隐秘之踪,难见其源,无边的阴冷,让人避之不及,同样是凝聚到极致的凌厉,却与之前丝毫不同,如阴暗的恶鬼无声侵入人的内心,只让人心惊胆战。 两道雷霆,在半空之内,还在不断地碰撞、消逝、演化着,掀起了更大范围的动荡。 如开天辟地,鸿蒙初分 如造化相生,衍生万物。 更是雷霆之内扫荡尽一切污浊秽气,只有天下初清,于万千之中重归本源。 这一下,也算是搏夷将雷云之中全部力量,尽数凝聚于其中,所发出的亘古旷世的一击! 也只有这一击,可以代表搏夷多年修为的顶峰。 同样只有挺过这一下,程末才能说是修行圆满,彻底踏出破境的关键一步。 程末拔出三尺剑,以心神沟通彼此,同时将周身劲力,尽数灌注于剑身之内。 寒气纵横、剑意汹涌、阴阳两仪、烈火燎原,还有肉身的澎湃之力、地脉之下无尽的元气、魂魄之中的先天后天二气……他所能调动的手段,在此一刻,也是彻底毫无保留地运用出来! 三尺剑内,散发着罕见的光芒,一道虚影,无形中出现在了程末的身后,与他一同握住了这把宝剑。 这个人的身影并不高大,可是只要站在这里,就是一种天地可撼的气势,明亮的双眼,让人不敢直视。 三尺剑,在他的运作下,高高举起,对着那道雷霆之威,只有一剑。 一剑,毫无花哨,和孩童握住了竹竿随手一挥,似乎也毫无区别。 而仅仅一剑,是震慑千古。 一剑,是返璞归真。 这同样的一剑是空前绝后。没有天道的巧妙,更没有万千世界的造化神秀。 因为这一剑,仅仅代表自己,代表曾经剑道第一人,独一无二的神采! 势如破竹的剑气,一路向上,径直穿破了那道雷霆之光。其势不止,向上直飞而去,一直到尽头,划破了整片乌云。 阻碍程末离开的路径,至此彻底消失。 而程末却没有直接离开,因为他所见到的,是搏夷的阴阳二雷,在被桂敛锋的剑意破除后,纷纷溃散,散尽的气息,又开始再度凝聚,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微小的模样。 那分明是搏夷自己的样子,是它还很弱小的时刻,最后的模样。 “看来遭到你这次打击,搏夷它也有所突破,日后也能更上一层。”言归说。 而程末则跟着见到,化身为搏夷的气息,在这之后,又主动归附到广界钟那一道灵纹上,第五道灵纹,至此彻底圆满。 程末的真元,这一刻犹如开闸的洪水般,奔腾不止,夹杂雷霆奔涌的力量,明灭不息。电光奔涌,环绕着他的周身,节节攀升的气机,也在刺激着他的心神,浩然之间,程末仰天长啸不止,似抒发内心踌躇满志。 电光闪烁,在他的身后汇聚出一对雷霆飞翼,周身流光不减,奔流在他经脉各处,瞬息之间,程末即刻消失在原地,于四方数里之内,腾跃迅疾,不过眨眼间,就已经再度回到原地,似乎从不曾离开过。 他的速度,比之原本,更是要快上许多。而且雷霆覆盖周身,对真元的增幅程度,比紫度玄光变,还要更甚许多。 “紫度玄光变,本来就是模仿雷法所诞生的一大绝学,但,又怎么比得过搏夷多年苦修后的心血。”言归见程末的广界钟上,多了第五道如无数雷电流动的灵纹,点了点头,说:“你也是胆识过人,居然敢用那种方式硬撼搏夷的最后一击。但,你可能想不到,你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是什么?”程末却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不妥,他已经破境,修为和神通都远超以往,又哪里有什么“代价”? 不过,当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之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在三尺剑内,核心中原本桂敛锋的身影,无形中暗淡了许多,如风中残烛般,随时将要消散!而因为他的即将消失,连带整个核心,都出现了不稳定的倾向。 “刚才的雷霆,虽然被破除,但也不是毫无代价的。”言归道:“即便桂敛锋的道境远胜搏夷,但终究他已经死了,可搏夷,依旧活着。”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则意味着无限可能。 纵使现在,并非每个人都会认可。 六十:道去人空留 “世间之内,到底没有凭空而获的可能,但凡要得到什么,终究是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程末握着长剑,黯然摇头。 三尺剑的核心毫无疑问已经受损,如果不想办法,接下来如果再受到类似重创,必然会彻底毁坏。并且这一次,连桂敛锋遗留下的宝剑根基,都不可能留下。 原本程末将自己的精神烙印也遗留在其中,等待着随着自己的修为提升,烙印的强度也会愈加牢固,这样此消彼长之下,终有一日也会自然而然获得三尺剑彻底的控制权。不过到了现在,他自身修为尚未巅峰,桂敛锋的烙印就已经残破不堪,完全是意料之外。 “行了,你也可以看开点,谁人的修行不都得遭遇点挫折,还能完全一帆风顺不可?再说了,像你自己所说,你这最后不也是破境成功了,如愿以偿吗。”言归劝慰他道。 “的确如此。”程末说着,朝前单手伸出,掌心向外,一道雷光自其而发,霹雳电光猝然击中不远处的沙丘,扬起一片黄沙烟尘。 源自于搏夷的术法绝学初窥门径,居然就不在梅落青焰的威力之下,看来日后,对于这门神通,自己还是要多多上心。 程末如此想。 “话说回来,搏夷去哪了?”言归环视了一圈周遭,奇怪地问。 本以为搏夷它也一直守在旁边,结果现在才发现,对方又不知道跑到了何处。再联想之前它最后说的话,也确实有一种离去匆匆的感觉,像是着急去做一些事情。 “它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这是我们也不得而知的。”程末这般说着,向前飞快掠去,在修习成功命法玄雷后,他的速度更上一层。 “那你又要去哪?”言归勉强跟上了他,说。 “去找谛闻!”程末断然道:“既然释宗的秘密已经无法保留,有这么多人朝着这里而来,左右早晚要面对最后的情况,不如早点和它彻底问清楚细节,早做好相应的打算,也可以避免事到临头却毫无准备。” “话说的不错,但你上次拒绝了它,就怕它这次不愿意告诉你。”言归笑着说:“要不然,你答应它,真的接受释宗传人的身份?” “我不会接受的,但,我相信,它还是会告诉我。”对于这件事,程末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朝着亢龙宗的宗门而去,程末相信谛闻还会留在那里,即便自从那日之后他许久再没有继续见到那只“小黑狗”,可是对谛闻来说,程末也想不到它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从大漠的深处,一道人影健步如飞,不过弹指之间,就已经离西部人类的据点越来越近。而程末还记得,前面不远处的城镇,就是人类聚集地的边陲,他第一次来到的那处定誓碑所在的地方。 正在此时,言归忽然道:“咦,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程末断然停住了脚步,只见天边尽头,一道黑色的“幕布”,遮天绝日,向前滚滚而来,看似缓慢,却在须臾之间,就拉近了他与程末的距离,数呼吸中马上就要靠近。 “是沙暴?” “才没有这么诡异的沙暴呢!”程末断喝一声后,霹雳光芒浸透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就像一轮太阳一般耀眼。 也在同一时刻,这片“幕布”轰然冲击而来,遮蔽了他的所有视野。如身处风暴内,充斥着双耳的杂乱声音,鬼哭狼嚎一般,让人心神摇曳。而程末周身的雷电,牢牢守护着他,让他即便似如今被恶鬼群团团包围后,也始终安然无恙。 许久之后,风暴尽过,一切方才尘埃落定。程末周身流光缓慢沉寂,也让他得以重新睁开双眼。 “呼,好险,要不是你刚刚突破境界又学会了这招,这下非得退一层皮不可。”言归心有余悸地说,可一看到前面,顿时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面露出的城镇轮廓,与许久之前也还相差无几,可是在城镇上,隐约飘散而出的黑气,仿佛狼烟一般,带着一种诡异的感觉,在城镇上盘旋不停。而更为诡异的,就是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层黑色的屏障后面,来去之中,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进出,仿佛它彻底被从世间中隔绝之外,变成了一座毫无人迹的死城。 “这到底在搞什么鬼!”言归太过意外,“大漠的所有城镇,现在都在亢龙宗的庇护下,谁又敢在公然搞鬼,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是裂封派在搞鬼?” “封允弃?”程末立刻想到了这个人,却不由得疑惑起来。 他毫不怀疑对方有这么做的理由和态度,可唯独怀疑对方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但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他真的有能力,也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毕竟,程末从没见过有另外一个人,那么恨亢龙宗、恨杨麟入骨。 “先过去看看。”主意已定,程末决心先打探过去一看究竟。如果真的是大漠之中要出了变故,眼前的事情,毫无疑问是他解开疑惑的一大契机。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他小心翼翼朝着城镇方向靠近,可一直到了城镇的脚面下,却也连一个其他人也没有见到。或许是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城镇内,又或许,现在整个里面,也真的没有半个活人。 缭绕的黑烟,化成了整个一片监牢,将城镇水泄不通地围在后面,封死了每一个出入口。程末反复查看下,也始终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进入的地方,不由得停了下来。 “试着从脚下挖一条地道,说不对能从地面下穿过去。”言归半开玩笑说。 “你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吗?”程末一边说着,用手缓慢尝试去碰触那些黑烟。 黑色的缥缈,触碰之中,却像钢铁一般的感觉,坚硬,而又有些微凉。程末的感知中,眼前遮挡了他的,似乎就是一整片的铁壁铜墙,完全不给他任何突破的可能与机会。 但他可以认定,这些屏障,也是被人所设下的。 既然是人所为,就没有绝对的不可能。 雄浑的真元,在他体内运转不定,以他的手心为终点,尽数汇聚到其中。而在里面,阴阳变化莫测的感觉,似乎要将天地之间分割出泾渭分明的间隙,一切的外在,都被蛮横地撕扯开了。 “或许还需要加把劲。”言归察觉了出来,随着程末的手段逐渐发挥了作用,由黑烟构成的屏障抗拒力也愈发强盛,周围的烟雾不断汇聚过来,准备弥补上那一块缺憾。 在程末的掌心内,突然又出现了雷声轰鸣。 雷光乍现,凭空浮现无数光点,结连炸开,震散那些诡异的黑烟节节后退。雷光节节蔓延,将眼前的屏障,撕扯的支离破碎。 就在这一刻间,程末敏锐地察觉到,城镇内与外界的气息,短暂出现了联通,隔绝彼此的屏障,被他撕扯开一个间隙。 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程末的脚下如电光穿梭,遽然向前穿行着,整个人都融入到电光火石中,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消失的刹那间,黑烟再次恢复如常,毫发无损般仍旧飘荡在整处城镇之外。 而程末的身影,则出现在了城镇内的一个角落中,伴随着轻微的喘息。 此般进入,当真是耗费心力,远没有看上来这么轻松。 “哦豁,终于进来了,想咱们刚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日后再来会这么费劲。”言归一边说着,同时四下张望,觉得这里与他们第一次到来时毫无变化。不过他在话语之中,似乎完全忘记了,方才他可以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程末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抬起头正要说什么。 在他的感知之下,此刻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如同视野内,见到了一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让人觉得十分不适。 “小心!”言归几乎在同一时刻察觉到,大声提醒着。 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程末的头顶上,半空中向下飞驰掠去。 犹如苍鹰一般,又快又狠,而更为诡异的,就是在这之前,程末和言归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似乎是因为他们下意识的,全都忽略了那个角度的所在。 刺客手持一把黑色的尖刺,正对着程末的头顶中心,在他的视野中,自己的“猎物”距离他已经越来越近。 然而在他的眼前,白光闪烁之中,似乎一花,紧跟着那个少年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在他面前,只剩下了一无所有的空地,让他直接落在了地面上,环视着四周,茫然无措。 紧跟着,他就看到,那个少年身披电光,以他完全无法反映的速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同样是那一道雷光,垂直刺入到他的心口下,进而穿透了他周身各大经脉!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身躯,在程末面前逐渐倒下。 “你这出手有些太狠了,直接一道雷把他劈死了可还行。”言归说:“好不容易见到个人,至少留下口气,好好问一下情况啊。” “说的轻松,方才情况危急,我又哪里控制得住。”程末话虽如此,心中也是暗自懊恼。 在他的手中,对于这道雷法的掌控力仍旧是刚猛有余、控制不足,即便速度天下无双,依然会有许多的麻烦。 程末走到了尸体旁边,试图从中找到最后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 路过了被插在地上的黑刺时,程末忍不住朝着它多看了一眼。 紧跟着,瞳孔骤然收紧。 这个原本是对方的武器,就在眨眼之间,化作了一个人影,伴随着阴厉的声势,瞬息中贴近了程末。 程末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连一丝温暖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仿佛是被隔绝在了天地之外。 六十一:道是最无情 突如其来的那一道身影,矮小的就如同一只猴子一般,诡异多变。而他的一双手,黑且弯曲,就像是一双野兽的爪子,让人感觉粗鄙不已。 而他的双眼,完全是一种聚精会神的状态,目光炯炯,一直盯着少年的身体,心无旁骛中,完全不顾其他。 绝对的冷静与明晰,这种杀手或许没有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来的狰狞,却绝对更加可怕。 程末的腿稍稍弯曲,准备向后退去。 可是对方的猝然之间发难,连最后的一点机会也没有给他。 黑色的利爪,瞬间划破了程末的衣衫,刺入到他的皮肤之下。 一道红色的印记,赫然出现在他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到此为止,黑色的利爪,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如同被浇筑到了钢铁中一样,寸步难行。 那偷袭的杀手也是一怔。 继而准备再次发力。 但程末绝不会在给他任何机会,总是一秒钟也不会! 在他的体表下,涌动的流光,散发着浩然的沧桑,如同众生汇聚的祈愿,护卫生灵的安康。 那一道血色的痕迹,也在须臾当中复原,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异样。 愿力涌动之下,程末的手指翻飞,掐出了一个奇特的造型。 柔和的力量汇聚在其中,等到释放时,猝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势,朝着尽头一往无前。 伴随着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这道人影被程末一掌远远击飞,一直撞破数道墙面,方才软软倒下。 “软”这个词在此刻形容一个人,居然如此恰如其分。 他的全身,包括手脚,身躯、脖子,都纠缠在了一起,像是一床被胡乱扔掉的破旧床单。 程末制止下自己的身躯,喘息不停,而这一次,却丝毫不敢再放松警惕,唯恐周遭还有其他人的暗藏袭击。 方才的一刻,发生在转瞬即逝中,快的让人无法反应。所有的动作,完全是他下意识而为,算是他历经千百次战斗后,所练就的本能反应。 如果刚才他反应稍微慢了一点。 如果不是他的肉身已经足够强悍。 如果不是他的手印之术足以一击毙敌而给了对方喘息之机…… 凡此种种,只要有一件事有所偏差,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堪设想。 “呼,好险,你我都差点阴沟里翻船。”言归心有余悸道。 这个人伪装成武器,一直藏在一边,而连他也毫无察觉,这不是阴沟里翻船,又算什么? 程末回过神来,再一次注意了一边周遭。奇怪的是,即便他这边声势已经不小,却除了这二人外,再也没有引来其他的人。 仿佛,整座城镇里这两个人,就是极限。 沉吟之中,程末来到两具尸体前不断搜寻,试图找出一些线索。遗憾的却是,他什么也找不到。 “这边也什么都没有。”言归从另一具尸体上探头,说:“这两个人比最穷的穷光蛋还要寒酸,别说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就连一块灵石、一枚钱币也找不到,真是够见鬼了。” “这恰好说明了一点问题,我们不是一无所获。”程末却如此道。 “怎么说?” “如此强的实力,又精通暗杀之术,放眼天下,都算是极强的高手。而且偏偏还身无长物,你觉得什么人,同时符合这几个特点。” “专业的刺客,因为害怕自己身份暴露,所以执行任务中,绝不会带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言归道。 “而且,他们还是从中域来的。”程末眼神发寒,“如此熟悉的手段,可真的是久违了。” 程末脑海中回忆起的,就是从北域一路到洛峦洲、乃至沉境的路途中,面对着那些前赴后继的绝命杀手,自己所进行的一次次殊死搏斗。从那时起,他就牢牢记住了那些中域强者独特的手段与习惯,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又再度见到了。 “东域大漠看似荒凉,实际上和中域的路途极近,当亢龙宗出现后,料想彼此之间联系还算密切,就算中域的杀手出现,也不算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言归这话刚一说完,立刻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这里平白出现中域的杀手,怎么可能就理所应当? 释宗的遗迹、大漠的动荡、还有城镇的诡异封锁,都被联系在了一起,眼下这些杀手又出现在了这里,简直太不寻常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将它们全都连接在了一起,唯独让程末他们被排除在外? “你总说你运气不好,我倒是觉得这次让你歪打正着了。”言归忍不住说:“要不是你正巧前几天一直在大漠里修行,现在我们可能就和这些怪事直接碰上了。” “因为修行,错过了这些事,导致我们现在一无所知,你觉得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对此程末不想争辩,在他看来,获知残酷的事情本身,永远要比一无所知的随波逐流更为值得庆幸。 “现在我们在这待着也没用,不如……”言归的话还没说完,自空荡荡的街道当中,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奇特的声音。 “有人!”程末明显听了出来,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是人的哭喊声,嘈杂叠加在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发生了什么惨剧,才会叫的如此凄厉。 程末紧跟着又将万界索骥图拿了出来,对应着城镇的轮廓,在上面不断地着。 “这里有许多人,还有这里、这里,”言归对着地图上指出的一个个点,在那里每一处都有大量的人不自然地汇聚,明显是被驱逐到一起的。数个聚集点加在一起,基本上整个城镇的人都囊括在了里面。 “还有这里,整个城镇一半的人,居然全都在这。”言归指着一处离他们最近的地方,说:“这么多人被驱赶到了这里,到底为了什么?我们不如先过去看看。” 按照言归的想法,整座城镇被封、居民被离奇囚禁,其中恐怕会发生什么不测,当务之急,必须尽量将他们救出来。 “等一下!”程末的想法,有所不同,他指向了万界索骥图上另一点,沉着道:“这里的灵气,在不自然地汇聚着,难道,不是更为蹊跷吗?” 一道未知名的力量,以城镇正中心为源,徐徐向外扩散。所经之处,一切的地脉、灵气,统统被覆盖住,即便在万界索骥图上,也是辨认得极为勉强。 “这的确没错,可是。”言归望着程末,郑重道:“难道你真的要置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而要仓促先查明事情的真相吗?” 六十二:风起青萍末 大漠之中,城镇内的建筑,罕有超过三层以上的高大建筑。若处于高处遥望平野,则可见此处房屋星罗棋布,犹如阵型一般整齐罗列。 而在这其中,当属那座定誓碑最为高耸,坐镇城镇正中央,粗壮底座而起直插云霄,颇为巍峨雄壮。 也正是在这个位置,才能俯瞰全城,将整个城镇的景色一览无余,尽数收纳在眼中。 也同样是在这里,居高临下,顿生豪情万丈,俯瞰渺小芸芸众生,似乎整个城镇的命运,也可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而在此刻,定誓碑上,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在此站立,他们面前,一座硕大的鼎炉被烧的彤红,燃烧的原料却也不是寻常的木材、煤球,而赫然是一块块上等的灵石! 想来他们再如何财大气粗,面对这种情况,也难免会肉痛不已。果然,就在这无人当中,至少有三人望着燃烧的一块块灵石,露出了不忍的情绪。 其中一个人最终开口说:“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后悔的话滚出裂封派,别再回来!”当中一人冷冷道,又倒入了大量灵石,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这么点身外之物都不愿付出,也就别想着再有成就了!” 这个人在当中显然是发号施令的人,他此言一出,也带着不容辩驳的语气。 “我并不是指这个。”被驳斥一遍后,那一人脸色由青转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财物什么的本不必放在心上,可现下我们的所作所为,不管怎么看也是太过残酷,只怕有伤天和后,身遭天谴,修为再难突破。” “来到大漠之后,你自己杀了多少人,自己不记得吗?”首领对着他似笑非笑,“手上沾了那么多血,偏偏现在,你说‘有伤天和’,难道不是太过虚伪了吗?” 对方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在此时,刚刚扔进的那些灵石被彻底炼化,法门运转后,滚滚黑烟从鼎炉当中汹涌喷出,如火山爆发一般,直冲云霄。黑烟飞速扩散,飘落到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吞噬着残存的光芒,视野更为昏暗不可见。 原来笼罩着整座城镇的黑烟,都是用这种方法产生的。 “就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时,就可以了。”定誓碑上,五个人均这么想。 “轰隆!”就在此刻,一阵震荡的声音,地动山摇般,朝着他们这里传来。定誓碑都开始摇晃不停,差点将上面的数人摔倒。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四下张望,发现四面八方中,自城镇的边缘为起点,各自传来惊人的动荡,破空的爆响,震得人心神不定。烟尘四起中,罗列的房屋开始倾塌,堆叠在一起,眨眼蔓延到了他们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心中,莫名惊骇。 …… 在此之前。 幽暗的小巷里,平时根本不会有太多人来人往。而在此刻,单单一个拐角处,就守着四五个人之多,望着每一条道路,严阵以待。 他们自然会如此,平时不被注意的角落,在关键时刻,反而最可能被忽略。而一旦一个疏忽导致这些通路被别人利用,往往会导致棘手的情况,由不得他们不多加小心。 不过只要是人,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状态。紧绷的神经,只要有一颗松懈,立刻会感觉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继而将人拉入放松的境地中,再难以恢复到本来的状况。其中一个人就是如此,他本来的任务就是看守这里的通路,枯燥地一直盯着无人走过的昏暗小巷,疲惫的双眼,上下眼皮不时打在一起,又不得不强提精神,继续守护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不过看到身边的同伴逐渐远离他,懈怠的情绪一时也涌上了他的心头。眼看左右无人注意,他的身影稍稍后退,靠在了背后一堵墙上,将头也倚在上面,感觉微微轻松了一些。 眼睛无意识地闭起,惬意的感觉,充盈着他的全身,让他忽略了身边一道一闪而过的气息。 他突然又被惊醒,一道阴厉的气息,骤然笼罩了他,如坠冰窟当中,而他的牙齿紧扣,喉咙上被大力扼住,连一点声音也都无法发出,整个人的气机,也由慌乱,逐渐如烟火般熄灭。 等到对方再没有挣扎的可能,程末才将他的身体无声拖曳到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用其他东西遮盖住。不过在此之前,程末没有忘记先将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中,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 “你难不成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悄无声息地把碰到的每个人都解决掉,直到剩下最后一个?”言归摇头说:“这是行不通的,我刚才注意了一下,这群人每过一段时间就要碰头一次,重新清点一遍人数,一旦缺了一个人,立刻就会被及时察觉。不管怎么样,你这次都太冒险了。” “冒险与否,要看人的准备,而且我说了,我从不打无把握之战。” 程末一边说着,抓着衣服的手上真元涌动,逐渐汇聚成一个形体,最终,变换成了对方的模样,样貌、细节等俱十分生动,除了眼角略有些僵硬,其他一切都与原本之人别无二致。 程末的元景神灵术,已经可以模拟出别人的样貌与气息,并且还可以将自己的部分魂魄移入其中,更好地观察其中的一举一动。 “原来如此,你是打算用这招混进去吗?”言归大概猜到了程末的想法。 “没那么复杂,只是先探明一下情况罢了。” 程末说着,将一部分心神投入到了自己的这个化身之内,以其感知着周遭,离开了此时的藏身处。 即便已经有过数次的经历,但再一次将心神以化身的方式感知天地,也还是很奇妙的感觉。处于身体之外,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虽然是在用意识操纵着化身,却是轻飘飘的,仿佛在漂浮在半空中,浑然不受力的感觉。 程末按照自己的方式,尽力操纵着这具化身向前走去,不被他人察觉到异样。小巷两旁都是高耸的墙壁,越是向前,四周的空间更是显得狭窄阴暗。 在这其中,偶尔程末还真的见到了另外几个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同伴”过来后,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虽然里面并非这个人应该守卫的区域,但在旁人心中,或许他是有别的原因来这里面。 一路无人过来搭话,也让程末松了口气。 而经过一处房屋之后,一丝响动,不由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分明听到,这是几个男子的怒吼声,夹杂着其他人的呵斥以及拳脚相加的声音,很快就平复了下去。 “看来是有人被关在这里。”言归跟着程末一起,不着痕迹地向着房屋内看了过去,在门窗的缝隙中,见到许多人被关在一起,拥挤在狭小的房门内。 “之前我们就用万界索骥图观察过附近,这里被关押了最多的人,而且是三三两两隔离在不同的区域内,每一处都有大量的人来看守,加上道路两旁的后卫,防伪极为森严,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逃脱。”程末说。 “不过,你有没有发现有一点奇怪的?”言归道:“这里关着的,好像都是精壮男子,大部分的修士也被一起关押在了这里,一个老弱病残都没有,真是奇怪。城镇里面其他的人都去哪里了?而且一个城的精锐大多汇聚在这里,又为什么不能一起冲出来打倒看守,再逃出生天。” 听到言归的话,程末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微微有些诧异。 的确如言归所说,在同一个区域内关押的都是精壮修士,这件事其实很不寻常。如果这些人都是被捕获后一点点转移到这里的,为什么又要把最精锐的人聚集在一起?难道就不怕他们真的会趁机暴动? 又或是另一种可能,这些人被抓到的时候,就都已经在一起了,所以只是为了方便,才没做区分又直接将他们就这么关起来。 可是这样,就更为奇怪。城镇中最为精锐的修士,为何好巧不巧,偏偏被一网打尽,连一开始的反抗都做不到? 思索之间,程末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望楼脚下,在这处城镇内,一共有四个望楼,坐落在不同的区域,每一个占地都庞大无比,而此刻眼前的这个望楼,也是这里关押人数最多的地方。 似乎因为大多数的守卫都被分到了外面,到了最里面的此处,反而只有两个守卫看守在望楼的门口,气息沉稳,显示他们的修为非常。 程末思索当中,正在盘算自己到底是骗过眼前这两个人,还是想办法解决掉他们。 “梁老弟?”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程末心中一动,立刻操纵着这个化身直接转向了身后,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是否在叫自己,但在此时,如果有人这么大声说话,不去看对方才显得反常。 而当他注意到身后的情况时,对于到底怎么回事,已经猜测了一个七七八八。 另一个男子,对着他面带笑意而来,一定是直接冲着他所化身的这个人而来。见到程末转身,对方笑意更明显,大声说:“我果然没看错,梁老弟,想不到你也被分配到了这边,怎么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啊。” 程末大概猜测出两人的关系,来人的态度显得十分自来熟,而根据这个“梁老弟”过来这边却没有提前告知对方,显然对程末所化身的这个人来说,与对方的交情并不算深厚。 那么,在此时应有的反应是…… “我也只是不久刚刚得到通知,就匆忙赶来,没来得及告诉老哥你一声,却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程末按照心中所想,给出了回答。 “哎呀,你还是这么见外,其实在那之前你直接来找我就好,不必理会其他人。”程末的反应看来符合对方预期,他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照例热情地上前说。 “这却不必了。”见到对方就要走到自己眼前,程末操纵着化身主动后退一步,说:“你我各司其责,若是随意调换,才真的不好。像是老哥你应该也有自己的任务,不宜在这里与我浪费太多时间。” 程末已经在想办法尽力摆脱对方的纠缠。 此时,望楼脚下守卫着的两个人,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注意力纷纷转移了过来。 “唉,你要是这么说,那也就算了。”对方似乎有些丧气,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也不是那种难缠的人,摇了摇头转身说:“那我也就先走了,梁老弟你忙你的,回头有时间可以再来找我。” “我一定。”见对方准备离开,程末悄然放松了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望楼的两个人当中。 “哎,对了,梁老弟我突然想起来。”对方刚刚转身,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回头试图拉这个“梁老弟”的身体。 “之前我托你——” 他的手已经碰触到了程末的胳膊上,却没能如意。 当然无法像想象中一般碰触到对方,程末的化身是用真元凝聚,只是个空有其表的虚影,这也是为什么他方才格外注意与对方的距离。 程末骤然警觉,再度转身,对视上了那个人的双眼。 对方的眼神,从诧异,转瞬化为了警惕的敌意,立刻要作出反应。 程末已经先用一只手,贴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他的化身,不可以直接触碰,但仍旧可以动用真元与术法! 流光闪烁,毫无声音。极端的威力,已经在沉闷中炸响在对方体内,不仅没有声音,连一丝气息也没有散溢出来。 就连对方的血液,也在刹那之间,被彻底蒸发得干干净净。 望楼下的两个人,又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再次看了过来。 他们只是看到,对面的两个人,不知为何相对站立,许久也再没有一丝的声音。 直到片刻之后,那之前一直叫着“梁老弟”的热情男子,才僵硬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托你和我说的一些事情,你还没告诉我,现在,我就陪你走一段,你慢慢和我说。” 六十三:隐时一人明 干涩的声音,就像是许久不曾说过话语了一般,再次开口,也极为勉强。 但是这一句话,终究是将前面的情况,圆了过去,可以不被人察觉到其中微妙的异样。 就像是人所无法轻易察觉到,此刻程末的这个化身,在无形中,更为暗淡了一些。 同时他这个化身的面孔,也更为扭曲,像是在替他本人承受着一切痛苦。 “好险啊。”言归不由得替程末捏了一把冷汗,一边注意着不远处那二人的动静,一边注意着眼前,看程末是否可以撑住。 对面这个人,生机已经彻底断绝,连心跳声也不复存在,但就是这样,他依然没有倒下,甚至在刚刚还说出了一些话语。 如果看到他双眼中那已经黯淡、也并不自然的光,就会明白了为什么。 在关键时刻,程末再次将自己的神魂分出了一部分,进入到这具身体当中,等于再为自己造了另一个化身,并且还需要操纵它。 分心二用,其中的难度,比同时用刀子在两个气球上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还不允许刺破气球,要来的更为艰难。 特别是这整个过程,可都是在这个最危险的区域、和那两个守卫的眼皮子底下做到的,少有差池,只怕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老哥既然有这般心意,就请随我来。”操纵着自己的两个化身,还要自问自答,程末跟着勉强挪动着脚步,向着望楼走去。 开始说话的两个人走到了望楼眼前,在望楼下的守卫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左边的人率先开口说:“姓名,说明你们的来意!” 明明都是一起来守卫这片区域的,此时却如此说话,不知道他们真的是彼此之前也并不认识,还只是公事公办。 “我觉得不用了。”程末操纵着那具身体沙哑着说,最终从身边摸出了一个令牌,示意给对方。 从他一开始说话时,程末就猜测他的身份应该是这里区域的一个小头领,一定也有自己身份的证明。 果然,望楼下的那两个守卫看了一眼后,立刻毕恭毕敬起来,说:“堂主,这都是掌门交代下来的吩咐,我们必须要遵守,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一边说着,他们已经将望楼的大门打开。 “好说,好说。”程末操纵着身体,竭力想要装出他原本热情的样子,跟着两道化身就要往里面走。 不想还没跟着走进去,元景神灵术的那一道化身就又被拦在了外面。 右边的人对着他严厉道:“不好意思,按照规定,我们只能请堂主他进去,你还是等在外面。” “哎,二位就不能通融一下吗?”程末操纵着身体,道。 “堂主,这都是掌门亲自吩咐下来的,我们只不过是各司其职,还请你谅解。”两个守卫带着歉意说。 “那,好。”程末装出了惋惜的样子,对着外面的化身说:“梁老弟,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能出来。” 外面的化身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进入到了里面。 听着身后的大门“砰”得一下再次关闭,言归笑了一下,道:“你方才那自问自答,觉得有意思吗?” “无聊。”程末仅仅吐出这两个字,就因为开口太过艰难,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回在了眼前,不敢再次分心。 他的神魂已经再度分开,此时留下一部分到外面一动不动,反而还要更省力了一些,能让他有更多的精神注意到眼前。 望楼里的格局,颇为独特,空荡荡的大厅之间,棚顶也十分高大,从地面向上望去,就像在山谷地下凝视着天边,所见的只有一层层可望不可即的阶梯,直通顶层。四周没有任何光芒,墙上本来布置的火把,也早已熄灭,没有人试图添火。 而进入到这里,即便因为分魂导致感官极大削弱,程末仍可以听到人声鼓噪,一个个被封死的门后,与其说是关着许多人,更不如说是封印了许多狂躁的猛兽来的更贴切。捶打、撕扯、摩擦……各种声音透过墙壁、门户传来,是里面的人想法设法打算离开。 然而一切于事无补,程末眼见着每一处的大门前,都刻画着一个独特的符文,抽调这附近的元气,变成了最为顽固的枷锁,掐死了他们试图离开的希望。 “这般看来,倒是这里守备最为森严,难怪门口只放了两个守卫。”言归道:“如果我没猜错,恐怕城镇里修为最精深的高手,也是都被关押在了这个里面。” 言归的猜测不无道理,越坚固的牢房,自然是用来看押最可怕的囚犯。 “不过,如果想将他们都释放出来,我该怎么做?”如果强行将这些灵阵破掉,对程末而言也没有任何难度,唯独害怕控制不好力道搞出了太大的动静,到时候引来了其他的守卫,反而得不偿失。 “这个么,要是有对应的灵符,倒是能直接将这些灵阵一口气全部关闭,不过,灵符又在哪呢?”言归四下张望,说:“难不成,还在门口两个人身上。” 正在说话中,他们一同注意到,在视野尽头处,一道微弱的光芒吞吐不定。 那一份光芒,像是夜空中的萤火,淡淡吐露着冷淡的光芒,毫无任何温度。 程末走过去后,看到了是在尽头的一个狭长桌面上,摆放着一张独特的符文,画在了昂贵的熙陵宣纸上,金色的图案,在昏暗中也看的十分显眼。 “这就是灵符?”程末想不到居然得到的这么容易。 “恐怕就是了。”言归说:“要不然就是外面那两个人太粗心,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敢放在这里面。” “我倒是觉得他们的计划很缜密。”程末说:“被关在里面的人没可能冲出来抢到灵符离开,而在外面即便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也没人能从他们身上得到灵符把人都放出来,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合理。” 按照常规的思路,的确如此。 可他们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有人居然会像程末这般装成自己人混进来。 意料外的情况,才是打破一切计划的原因。 将手放在了灵符上,把它拿了起来。 而拿起的一刻,程末才发现有些不同。 拿着灵符的动作很困难,他本以为是自己操纵这具身体还不习惯。 可是抬起它后,借着本身微弱的光芒,程末才看到,有透明的线,隐藏在幽暗中,纤细得让人无从察觉。 灵符被拿起的那一刻,跟着牵动了其他的东西。 是密密麻麻的丝线,如同蛛网一般,将程末牢牢困在里面,再也动弹不得。 而在他的感知中,一个人影,从房梁上倒吊而下,以诡异的姿态,向下缓慢滑落,如同攀附在藤蔓上的蛇,令人心生恐惧。 程末见到他之后,却在心中有了心安理得的感觉,就像是见到了此处应该见到的事情。 他从最开始遇到那两个中域的顶级刺客后,这一路上,碰到的都是裂封派的人,丝毫没有任何威胁。 那么,在此处的刺客,到底隐藏在哪里呢? 六十四:人心尚不足 等到看见对方后,他的最后的疑惑也被解答了,又怎么不会心生轻松。 以至于他现在其实被困住了这个事实,都被他所忽略了。 “很有意思,到了现在,你还不慌不忙,真的是心志足够坚韧啊。” 对方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蛇一样,带着“嘶嘶”的沙哑,随后,在棚顶向下,整个人如同滑腻的蛇一般,仅仅是看一眼在半空中蠕动的影子,也会觉得心生不适。 “慌乱,是没有的,但是现在,我倒是觉得有些恶心。”程末沉静道。 “死到临头,还能放此大言,我都要有些佩服你了。”对面爬到了程末的眼前,用手抚摸着他眼下这个化身的脸颊,道:“你说,我是直接将你交出去好呢,还是先将你一点点折磨得不成人形、玩够了之后,再把你交给他们好呢?” “我居然还可以有选择,是不是该谢谢你?”尽管只是个化身,但程末的神魂就在其中,感觉虽然迟钝,但还是可以被感知到,故而被对方这么碰触,在心中还是升起了浓郁的厌恶。 “你不用谢我,毕竟,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在对方邪异的双眼中,程末听他的口气,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件有趣的玩具。 “花言巧语,说到这里,差不多够了!”程末不耐烦了,“倒不如和我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中域的杀手,为什么要和裂封派的人混在一起?你们又为什么要封死整个城镇、把这些人都抓走,到底打算做什么?难道你们还真的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作出屠城这等事情来?” “杀降不祥”的说法,古已有之,更不用说身为修士,平白无故要屠杀整座城池的人,那不论在世俗还是修行人当中,都是十足的丧心病狂的举动,若有人胆敢如此,不论何人,必被天下修士所摒弃,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要做什么,我又怎么知道。我也只是收钱办事,捎带着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对方真的是很耐心地再给程末解答:“虽然我不认得你,不过你这门神通,真的让我很感兴趣。以自己的神魂占据他人的身体,有些像传闻当中的‘夺舍①’,但又没有失去活人的生气,真是很有意思。从一开始,你就是用这个办法在外面骗过了守卫、再进到这里面来。不过我的这道锁链,连神魂也可以禁锢住,现在,你也没有办法了。” 饶有兴趣的话语,终于说出了自己最为感兴趣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在观察着程末,将程末如何占据其他人身体的过程,也都记在了心中。对于此事如此好奇的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神魂被一起制住这一点,程末倒是早有感知,否则他现在不可能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不过,他却明显在意另一件事情。 “你说你不认识我?”程末操纵着这具身体,沙哑地说。 “嗯?”他显得有些惊奇,说:“难道你是个很出名的人吗?”他这句话,疑惑当中,也带着一些嘲弄。似乎在他看来,程末是一个很自恋的人,必须所有人都要认识他、也认识他的这个法门。 “原来如此,看来你不是为了我而来的。”程末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你那么有价值吗?”在对方的认知当中,裂封派似乎从没和他强调过,要特意关注这么一个人,于是更为不解。 “没什么,只是把你和另一群人弄混了。”说到这里,程末又忽然带着点惋惜地态度说:“不过,你现在应该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又如何?” “你若和原本想追杀我的人不同,也不认识我的话,现在更不该这么云淡风轻。”程末认真地说:“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会有什么手段!” 他这句话,平静当中,似乎隐藏着一些让人心悸的事实。 对方隐约觉得不妙,再看向程末的眼中,更是充满了警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而当他全神贯注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程末的这个化身上之后,却几乎忽略了,在他的头顶,原本望楼的顶端之处,一道闪亮的光芒,在疾速坠落中,愈发盛大!迅疾的速度,连声音都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砰!”电光坠落,惊起无数扬尘,声势四散,土石在狂乱当中不断碰撞,让人心神摇曳。这个刺客完全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夺目的光辉结连炸开,让他的视野被白茫茫的迷障所遮蔽,只能下意识地后退。 而只是不到一呼吸间,他就再度看到,白光的正中心,是一个少年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像他冲来。他仿佛行走在时间的间隙当中,根本不受任何的束缚,所以可以用超乎寻常的速度,做出最超乎人想象的事情! “你!”刺客中域明白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少年不仅可以用神魂操纵着别人的身体,还能在同一时刻,再让自己原本的身体守在周围,发出这雷霆一击! 他的神魂,到底强到一个怎样的程度! 可是来不及他细想,他立刻看到,从程末的手上,再度发出另一道亮光,如长空破晓,一道流星划过浅蓝色的幕布,将整个天穹一分为二! 剑光骤然穿透了他整个身体,黑色的身影径直倒在了阴暗的角落,再也没有了声息。程末本体赶来,立刻三魂归位,将全部神魂收了过来。同时他的动作尚且不停,在解决对方的同一时刻,也再度拿起了那枚灵符,将真元探入其中,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它的主导权。 “你这一手干的也算干脆,以三魂当中的一魂留在自己的身体上,随时在外围监控着这里的情况,以备不测。”言归称赞道:“现在虽然动静闹大了,可既然将这里面的人放了出来,麻烦基本上就解决了一半。” 从程末暴起、到尘埃落定,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中,一呼吸后,这里的声势方才传出。而最近的门外那两个守卫,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不妙,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他们进来后只看到,一个单薄的少年站在阴暗望楼下的尽头,手里的灵符光芒照亮了他那张年轻的面庞。而在另一旁,他们原本看到进来的堂主已经被高高吊了起来不知死活,至于原本埋伏在这的他们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高手,则更是不知去向。 “都是他在搞鬼!”二人恼羞成怒,朝着程末冲了过来,身上真元涌动,挤压着这里的空气。 不过刚跑出一步,接连不断的“咔嚓”、“砰”的声响,打乱了他们所有的准备。此处的门户结连打开,随后,原本被他们关在这里面的人,全都冲了出来,怒视着他们。 一边人只有两个、另一边则是刚刚冲出来的不计其数的盛怒修士,僵持的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中透着滑稽。 随后,这些被关起来的人,踏着愤怒的步伐,让这两个人被淹没在了人海当中。殴打,夹杂着怒斥、喝骂的声音,在人群中不断传来,虽然已经彻底看不到那两个人到底在哪,仍旧可以猜出,他们的情况必然不妙。 “是你,将我们放出来的吗?”最外层的一些人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程末,又见到他手中的灵符后,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下乔铭,亢龙宗供奉炼器师,前来搭救各位。”救人的名声,程末本来是不稀罕的,不过现在他还是亢龙宗的人,送出这一个顺水人情,也是不错。而且,还能从这些人口中打探出亢龙宗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啊!”可是却料不到,这些人一听说是程末救了他们,全然不顾获救的喜悦,以及对所谓的恩情和程末在这个过程中承受的风险,一个个捶胸顿足,像是见到了最不想发生的事情。 “对啊,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你是亢龙宗的人,亢龙宗一直是大漠的守护者,可是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啊!” “什么亢龙的修士,他根本就是个糊涂虫、是个败类!” “我们和你到底有什么仇恨,你非要这么对我们!” 一时之间,痛心疾首、愤怒、委屈、悲伤、喝骂……种种情绪如潮水般尽数倾注到程末一个人的身上,似乎要将他再度吞噬。 而看着眼前这些失控的人群,这些一个又一个近乎于失去了理智的人,程末只是觉得——不可理喻。 “到底怎么了?”程末不在意自己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但就算挨骂,他也不想被骂的糊里糊涂。 “唉,大家冷静点,他也是一片好心。”这里面终究还是有些理智的人,不想看到这副情况。他一边安抚着大家,一边对程末说:“唉,小哥,看来你是从外面来的,真不知道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现在告诉我,为什么我来救你们,你们却是这个态度。”程末道。 “小哥你也不必埋怨他们,他们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啊!”对方也是压抑着悲痛,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本说了出来:“数天之前,城镇外忽然来了一群强人攻城,我们分离抵挡,才击退了他们。照此来说,大漠中但凡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都是亢龙宗来处理,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亢龙宗那边却杳无音讯。而后我们又发现,之前被击退的人又在城外重新聚集,好像准备发动更猛烈的攻击,城镇里一时人心惶惶。但我们商议后,决定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集结全城最强的修士,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先发制人。可是……” “可是等你们这群人出城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圈套。而他们另一拨人趁着城镇里精锐尽失,反过来抄了你们的家,又用城中的老弱病残当人质,挟持你们不得轻举妄动,被他们一批批关在这个地方?”程末已经猜出了剩下的事情,同时对于这么多修士为何被关在一起,也是恍然大悟。 “对啊,”另一个人忍不住补充说,“现在城内的老弱还被这群人关在了一起,你不去管他们,却先来救我们,要是等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家人……可就都没命了啊!” 所有人附和着,不断叹息,焦急而又偏偏无可奈何。 “唉,人生啊,总是这么魔幻。”言归道:“有时候你自以为做了好事,也要看被你帮助的人愿不愿接受。带着好心却做了其他人眼中的‘恶事’,这又该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都接受呢?” “如果是这样,你们大可以放心,不必着急。”程末倒是丝毫不慌乱,对着眼前的人道:“裂封派的人,应该还顾不得难为你们的家人。” “这是为什么?”众人纷纷不解? 继而,他们听到了在外面,那震耳欲聋的响声。 排山倒海般的声势,仿佛整座城镇,都被彻底掀翻了过来、又陷入到地下崩裂当中。 惊愕之中,才听到程末继续道: “因为我来这里前,就在城镇主要地方,都布置好了这些。现在,那些人应该彻底乱作一团,又哪有心思去做其他?” 沉着的声音,是对于自己安排的绝对自信。 ~~~~~~~~~~~~~~~~~~~~ 注释: ① :夺舍是道家一种借别人身体还阳的理论。说有灵魂不死或死后神识非断,肉体不过是精神躯壳、住宅的活证,强大的灵魂可以占据其他人的身体,将之据为己有后以此复生。 六十五:地覆天翻动 大漠之中的建筑,从来没有高大的样板。可是因为地域狭小,建造的时候也格外紧凑,平日中游荡在城市里,狭隘的感觉油然而生,部分小径甚至勉强才能通过两个人。 而到了此时,拥挤的建筑在震动当中,歪歪扭扭,一个压着一个,结连倾倒下去,就像一列列被码好的骨牌,只要推翻尽头的一张,立刻引起连锁反应,所有的建筑杂乱无章地彼此挤压、堆叠,最终,整个城镇都倒塌在纷乱当中。 而视野的尽头,则是整个城镇内的最高点,就是原本定誓碑所在的区域,那里暂时尚未被波及,可是滚滚的烟尘,朝着那边不断蔓延,须臾之中,即将把一切都掩盖在瓦砾下! “这……”这些人纷纷走出望楼,看着眼前这震天动地的一幕,一时之间瞠目结舌。 “你!”方才与程末说话的人,这时候想到了什么,纷纷望着这个少年,一时之间惊怒交加。 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会作出这般的事情! “你们放心,在这之前我早就调查好有人被关押的地点,那些区域我都做了特殊处理,不会有大的震动蔓延过去。”程末似乎饶有信心,沉着道:“不过……” “不过什么?”众人立刻焦急询问。 “不过他们可能还是会受一点小伤,况且如果等得时间长了,裂封派的人反应过来重新组织好,到时候也还是毫无用处。” “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听到自己的家人还可能在这少年的冒险举动中有所伤损,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纷纷再次指责起他来,一时之间粗话横飞,仿佛他彻底十恶不赦。 程末无视了眼前的这些唾沫,冷冷一哂后,大声道:“是我绑架的你们家人,还是那些人!” 他的声音使用真元发出来的,仅仅一句话,就彻底盖过了场间的骚动。 众人顷刻随之一静,不知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还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一时纷纷望着他,丝毫不敢言语。 “那现在又是我费心费力想办法来帮你们,还是裂封派的人帮了你们?”程末冷笑道:“恩怨主次都不分,难怪当初被人下了一个圈套,就纷纷被套牢。你们有时间来这里埋怨我,不如趁着现在他们立足不稳,马上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正好能救回来剩下的人!” 他这一番话,不过三言两语,既点名了态度,又说清了方法,剩下的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 不过多时,他们就重新组织好队伍,谋划好接下来的行动与各自要去的区域,朝着剩下人的被关押点分别而去。这样一来,倒是还能看出他们不愧是城镇里的精英,即便在这种时刻也能很快镇定下来,举止有度,要比一般的乌合之众要好许多。 程末看到他们开始行动,也就不再耽搁,朝着自己预定的方向疾行而去。 此番救人,对他来说只是顺手而为,真正的目的还另有其他。 不过他没走多时,就注意到其中一群人跟上了自己,而他们当中带头的,就是原本告知了程末此处情况的那个人。 “你们不去跟着他们一起救人,来跟着我,做什么?”有人跟着自己,程末并不算开心,特别是在此之前,他们并不愉快。 完全可以说,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程末一开始并不想救他们,也不指望他们会感恩。但是相对应的,对于自己的事情,也不希望他们太多过问。 “若要去救人,他们已经过去了,人手足够。”对方倒是对着程末,毕恭毕敬道:“乔公子费了千辛万苦来救我们,就算我们之前有所误解,但周某又怎么是忘恩负义的人。眼看现在乔公子似乎要去另一个地方,我们想着自己应该也能出一份力,于是就打算跟过来。” “我要去做的事情,就怕你们帮不上忙。”程末冷冷回绝。 “乔公子,别这么说嘛。”后面一些人似乎有些不太满意,急忙说:“我们也就罢了,周炘他可是我们这里一顶一的聪明人,之前应付围城时,也是他出了许多有用的主意。这次,我们一定能帮到你。” “你叫周炘?看来在他们当中,你很有威望啊。”程末眼中闪烁后,道:“若真是不怕,你们倒是可以跟我过来。” “一定不会拖乔公子的后退!”周炘他们马上应允着。 …… 定誓碑上,几个人影摇摇晃晃,差点就要栽倒下去。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修士,很快稳住了身形,勉强不让自己掉下。 而且他们当中离鼎炉最近的几个人,也还马上护住了它,生怕它出现什么损伤。 “千万稳住,注意身边别出什么事!”他们的头领也在其中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隆”连续响彻不定,如同山体崩塌一般,震天动地的怒吼当中,烟尘四起,倾塌的房屋纷纷堆积而来,最终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轰然撞击到了巨大的碑身上! “咔嚓!”定誓碑的底座,裂开了无数的裂痕,边缘破损的碎屑飞溅,整个巨大的碑身开始倾斜,并将上面的鼎炉直接摔了下去。 边缘上抓着鼎炉的一个人,跟着一起被甩下。沉重的坠落声势,带起了沉闷的响声,鼎炉在地面上掀翻后,原本上面的盖子也掉到了另一个地方,里面的黑气夹杂着尚未完全溶解的灵石,都从内部滚滚落出。 “糟糕!”这个人心说不妙,马上要再将这个鼎炉安顿好。四下搜寻中,很快就在不远处看到了它的盖子,爬起来准备将它捡回来。 而在他伸出的手,离那个盖子还有一步之遥时。 出现的另一只脚,正巧踩在了盖子上,将它严严实实地压在了下面。 程末望着有些惊愕的对方,缓缓说:“这就是你们兴风作浪的根源吗?” 他说话时,面对的对象,实际上是那一个鼎炉。 “你!”对方惊怒交加,虽然不清楚这个年轻人到底又算是什么角色,但本能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不妙。 他正要试图将鼎炉的盖子从少年这边夺回时,冷不防程末一个抬脚,先一步将它直接踢到了对方眼前! 疾速的声势,犹如暴风一般,朝着对方当头砸了过来。 这个人心中暗自吃了一惊,仍旧是伸手,将盖子牢牢握在了手心当中。 就在同一时刻,一道电光轰然而来,砸在了盖子的另一面。沉重的力道,顺着盖子一直传到了对方的身上,胳膊顷刻之间被折断,盖子整个压在了对方胸口处,让他整个身体倒飞而出。不偏不倚,正巧砸在了那座鼎炉上。 看到对方直接昏死过去,程末正要再有所动作,破空之声接连传来,他脚下立刻一动,躲开了扑面而来的数道攻击。将他逼退后,从定誓碑下来剩下的人也没有趁势再上,他们都围在自己昏厥的同伴四周,并对他一招落败而感到吃惊。 当中的首领木然审视着程末,道:“阁下的雷法,当真是凌厉。” “可惜,雷法却只有一道,没办法同时对付你们这么多人,好在……”程末一边说着,周炘一群人跟着出现在他的身后。 “即便你们人多,好在我这边的人,也是不少。” 六十六:影起两偏端 如果只有这少年一人,他们尚且可以保持平静。 可等到看见这么多人一同出现,这些原本在定誓碑上的人,彻底面色阴沉了下来。 毫无疑问,之前被他们关押的这些人,都已经被这个少年解救了出来,并且之前的恐怖爆炸,恐怕也是他一手为之。现在,他们自己的人则分散在各处失去了联络,也完全没了章法。之后的情况,可就扑朔迷离了。 这几个人都没有说话,眼色阴沉不定。 程末若无其事般,向着四周张望了一番,最终视野定格在了定誓碑上,牢固而庞大的石碑,此刻已经伤痕累累,但坚实的内在结构仍然在里面支撑着它,才使之没有彻底倒塌。 见此,程末不由得叹了口气,“想那定誓碑当年初立之时,乃是承载着大漠平静的愿望,不想此后物是人非,所谓订立的誓言,也不过成为了镜花水月的空想。然而即便如此,沧海桑田尽过,即便物是人非,这座定誓碑仍旧保持了完整,一直矗立在这里。却没有想到,今天单纯因为我的一己之念,就导致了它出现了损毁。可见人祸之大,往往也要超过天灾之烈。” 他听着像是感慨,而落到他人耳中,却也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情了。 周炘等人听得颇为奇异,而至于裂封派的那伙人,则是不可思议。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了探明程末的底细,裂封派的首领也只能先压下愤怒,道:“我是裂封派的堂主王铎,奉宗门的命令来此办事,你又是谁?如果我没记错,我们都应该没见过你,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出来坏事?” “裂封派的堂主是批发的吗,割了一茬又长出来一茬?”程末淡淡地说,没等对方再发怒,就继续道:“不过你说你我无冤无仇,那就错了。” “错在何处?”他们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 “裂封派的堂主,现在死在我手中的……”程末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最后伸出一只手掌,道:“差不多快有一手之数了。” “所以你是故意来捣乱的!”王铎听完,当真是怒不可遏。杀了他们裂封派五个堂主,只怕是亢龙宗都没这么大的胆子,这个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是故意,是无心。”程末认真道:“我过来是无心,杀那些人,也不算我本意。如果有选择,我倒真希望和你们无冤无仇。” “那你现在是……” “路过。”程末说。 “路过?”王铎又诧异了,完全被这个少年搞得不明所以。 “单纯是路过,想看看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偏偏有人要阻止我,那我也只好采取一点的手段。”程末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现在转头就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乔公子!”周炘声音一紧,跟着他一起来的人更是有些慌了。 程末居然放话要走,是他们原本没有想到的。而在见识到程末的实力之后,要是失去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帮手,他们对付裂封派的底气也就少了很多,毕竟之前,他们就是因为吃了裂封派的亏,才会被抓起来的。 可是看这少年云淡风轻的态度,似乎真的并不是在说笑。 以至于让裂封派除了王铎的那些人,甚至都有些意动。 毕竟,只是告诉他一些事情,就能把这个“活阎王”给请走,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彼此不谋而合的心思。 “哼!”王铎却忽然一摆手,打消了手下的想法,之后对着程末,沉声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不会。”程末淡然道。 “为什么?” “因为我的要求并不合理,如果随意跳出来一个人,用同样的态度问我什么事情我都要回答,那天底下也就没有‘秘密’这一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因为我想让你告诉我。”程末道:“这无关你的态度,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接受与否,全在于你的态度。” “呵呵……”听到这少年如此说,王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他已经知晓,这个少年真的是很认真地这么去想,这种迥异的思维方式,真不知道该说是天真,还是愚蠢。 于是,王铎继续道:“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可能接受你的提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我凭什么相信你的鬼话?”王铎寒声道:“你已经是我们裂封派的仇人,现在却说只要我们告诉你实情,你就会离开,这种天真的话,是真的拿我们当杀死耍吗!” “言之有理。”程末竟然认同了这种看法,说:“若换做是我,也不会相信这种说法。” “那你还要说什么?”王铎他们见程末欲言又止。 “只有一句话还要交待,”程末道。 就在他还没等把话完全说出口,程末忽然看到,一道流光,从远处天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的眼前飞快而来。 从中的万千阻隔,在它的锋锐下,完全被视作无物,刹那之中,就到了程末的眼前。 王铎见状,总算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他愿意陪程末在这里废话,就是在等待着这个时刻。 所谓潜兽以盼,莫不如此。 一切,只是为了等待某个契机。 流光在程末的面前猝然停下,上面的光线,也逐渐暗淡了下去,才被看出来,这实际上是一根羽箭。 而它,则是完全被程末用手接住停在了他的面前,程末面不改色,就像只是随手拍住了一只苍蝇。 一边用手抓着这根箭,一边看着裂封派那些人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程末开口说:“我要告诉你的是——听不听我的话,完全在你。但相应的,作出了选择,也要承受必要的结果!” 程末手中流光绽放,炸然如雷鸣,裹挟着手中的羽箭,以更快的速度,骤然沿着来时的方向远远投掷而出。迅疾如雷,比一开始还要快了一倍! 就在同时,从对面再度射来另一根羽箭,两根箭矢彼此相撞,凌空炸散。而在更为遥远的地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就要改变自己的方位,重新藏匿起来。 这就是另一个在此处的刺客,程末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现在又哪里这么容易放他离开。 当下,脚步变换,他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就准备追过去。 “哪里走!”王铎也一直紧盯着这个少年的动向,当下立刻拦在他的的面前,胳膊单臂挥出,宛如铁柱一般,朝着程末直接砸了过去。、 “让开!”程末根本不愿和对方纠缠,来自中域的那些刺客,对他而言才是更大的威胁。隐地移度天纲用出,飞快绕开了对方的身体,连带着那条铁臂也被一并躲开。 而就在彼此身形交错的那一瞬间,程末的意识察觉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 原本如柱子般坚实的胳膊,突然在他眼前变换成了万千条怪蟒,各自盘旋着巨大的身躯,长着血盆大口朝着他咬了过来。万千的银色牙齿闪烁着碧绿的颜色,致命的毒息仅仅闻上一点,也就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倒是没想到,对方还藏着这种暗招。 “麻烦。”程末齿叩嘴唇,抿嘴的姿势显示出了他心中的不悦。凛冽的寒气,从他的周身而出,铁壁冰墙挡在了他的面前,把那些古怪的蟒蛇也统统挡在了外面。尚且不止,弥漫的雪白寒气不断扩散,眨眼之中就将那些蛇的身体冻结成了无数扭曲的冰雕,千奇百怪的造型,颇为丑陋的模样。 “咦?”王铎没想到这少年的寒气居然这么可怕,当下抽手后退,仍旧有着一部分寒气已经扩散到了他的身上,冰晶将他的眉毛都染成了白色,下意识的,他因为寒颤开始不受控制地扣动着牙齿。 在这个疏忽中,程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别分心!”这句话,却丝毫没有提醒的意思,随之,一道烈风朝着吃了亏的王铎面前袭来,让他仓皇躲过,紧跟着,他就见到周炘已经冲到了他的眼前,而剩下的人,则和裂封派的人纠缠在了一起,激烈的战斗,随后打响。 “你的对手,是我。”周炘步步紧逼,冷冷说。 …… 程末追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将整座城池都毁掉,有点过了。 最大的麻烦就是,原本整齐的街道,现在变成了错中复杂的迷宫。瓦砾堆积阻碍了道路和视野,千疮百孔的每一堵墙后,似乎都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而摇摇欲坠的每一座建筑,在它的拐角后,仿佛都隐藏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喧嚣的声音,从不远处遥遥传来,被空气与环境扭曲,落到了他的耳中,只变成了不明所以的杂音,听得人分外乏闷。似乎是战斗的声音,说不清楚到底是又有其他的俘虏趁乱逃了出来,还是之前被他放出来的人现在都去别的地方救人了。 程末只知道,眼下如果不把那个刺客找出来,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精神覆盖的范围,几乎无法超过他身旁的一丈范围,环境的限制,让他的感官也都被削弱了太多。 “谨小慎微,注意观察,总是没错的。”言归的语气有些懒洋洋的,“对方是玩弓箭的,就总要瞄准了再射箭,他要是不出现,那还有什么意义呢?除非对方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就逃。不过……” “不过那样,他们就算不上刺客了。”程末冷声道。 言归说的不错,只要对方还在这里,就不必担心他一直不出现。不过身处这种环境中,诡异的氛围,还有不知对方到底会从哪里、用什么方式出现,一切,都足够让人心头发毛了。 在程末的视野中,猛然捕捉到了什么。 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躲藏在了一片断壁残垣的后面。 那是一片倾塌的房屋,彼此堆叠着,就像一堆杂乱的被子。 程末立刻准备跟上去,却突然察觉到了其他的事情。 青襄法罗盘,测算到了某一种可能。 程末骤然转身,同时三尺剑握在手中,下意识地挡在自己面前。 一道箭矢,堪堪擦着剑锋的边缘,在他面前被一分为二。 如果只慢了一时半刻,恐怕他现在就回直接被钉在地面上。 “有点意思。”程末明明经历了这么危险的时刻,可是他的面庞,一直波澜不惊。 在他的剑锋上,各种颜色交替,最后,只变成了最为锋锐的边缘。 桂敛锋的精神减弱,的确是个麻烦。不过也得益于此,对于三尺剑,他终于获得了更强的控制权,可以更为随心所欲地塑造着它的一些特性。 六十七:画虎难画骨 剑光之上,五彩缤纷的夺目,绚烂当中,又让人有些不明所以。 而先动起来的,却不是他握着剑的手,而是他牢固站在地面的双脚。 大地之下,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不停涌动,如潮汐般汹涌而去,瞬息冲向了被他所遥遥针对的那道气息,无孔不入的气息,封死了对方一切可能逃走的方位。瓦砾破碎,所有的阻拦物都在须臾之中被摧毁,随后,是青色的火焰,从地下汹涌而出,燃烧着地脉的精华,还在不断疯狂地吸纳着其他的元气,不断扩张着。 梅落青焰,加上了五岳真形图所汲取的地脉之元气,陡然爆发的力量,是原本根本无法比拟的。火之烈性与大地的敦实相辅相成,让每一朵火花都如同千钧陨石一般,热量扭曲了整个空间。 对方的身影,终于被彻底逼了出来,身材瘦弱,四肢是不合比例的修长,而手上的一把弓箭,则是难以置信的庞大,仅仅拿在手中,几乎就把整个身躯都挡在了身后,弓弦如同牛筋一般粗,可就是这么坚硬的弓弦,被他的食指搭在上面,居然还真的灵活地拉开了,又从身后的箭篓中一连拿出了十枚箭,张弓搭弦,向着前面不断射出。 每一根羽箭,都追逐着前一根箭矢的尾部,彼此连成了一条笔直的长线,可是有因为每一箭的力道不同,导致它们的速度根本不同,彼此很快就前后不一,之后凌空撞在了一起,四散而出。 凌空的箭矢,如同一团乱麻,难以厘清。而飞舞在空中,不过十根箭矢,影子绰绰,化成了数百、数千,光华凌空,让人眼花缭乱。而每一道光芒,都是碰巧撞击在每一片火光内,发出了震耳的碰撞声。 零星的光点,在半空内不断炸散,掀起的烟尘,遮盖了所有可见的视线。而最后,只有十道影子,冲出了烟尘的屏障,再度向着程末而来,正是那最初的十根箭矢,此刻毫发无损,化为了针对程末的凌厉杀招。 而程末的动作,在此时也有所改变。 手中的长剑,吞吐的光芒彻底收敛,朴实无华,像极了一柄刚刚锻造好的剑,尚未磨砺锋刃,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风化不输于任何绝世好剑。程末随手挥动之下,只划出了一道极不起眼的气流,像是有气无力,是暴雨中的火苗,即将彻底熄灭。 剑气与箭矢迎面相撞,猝然爆发出猛烈的声响。“铮铮”之声,金石交击,是金属锋刃的摩擦,在磨砺当中,一柄平平无奇的剑胚,也变成了锋利无比的利刃。 而且这样的剑,还不仅仅只有一把。 遮天蔽日的剑气剑锋,在空气当中纵横切削,打磨得每一寸空气,都变得锋锐无匹。如万千把宝剑,汇聚成一片海潮,顷刻之间吞没了那十杆箭矢,消磨得它们黯淡无光,又化作粗糙的碎片,凌空掉落下来。 整个一片剑云剑雨,弹指之间又冲袭到了对方身边,而在其中,迸发出一道最为璀璨的锋刃,裹挟着撕天裂地的气势,朝着对方当头斩来。 是朴素的宝剑,为了证明自己,发出的让山河变色的一击。 刺客吃惊之下,修长的双腿向后大跨步地退去,连他的气息,无形之中还在牵引着程末的剑气,让锋利的剑锋,只会不断逼近。 刺客避无可避,最终不断抽出一根有一根箭矢,不断向着这把剑射去。每一箭,都和剑锋凌空相撞,又被撞击到不知道飞到了哪个角落中。 而整个剑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减弱,一下又一下,也终于出现了裂痕,最终被颓然炸散。 炸开的气息,如水滴浇在了热油当中,骤然再度迸发出锋芒逼人,寒锋如霜,化为雷光,朝着刺客蜿蜒而去,看似缓慢,实则瞬息万里,在身后留下的虚影,几乎让人难辨真实。明明是狂暴无匹的雷电,却带着纯正的庚金凌厉杀伐之气,汇聚了剑道的至尊。 凌空之中,无数星点汇聚,如流星雨降临,朝着这里越来越近。而等到临近,才看到那是无数的箭矢,划出疾速的轨迹,从半空中返回,重新归位。这就是原本被弹开的那些羽箭,而在对方的操纵下再度原路返回,箭的趋势在半空中旋转不停,是旋涡一般的前行,搅动着飓风般的声音,扰乱了原本稳固的气息。 而在这当中,原本的庚金神雷也被吹得四分五裂,再也不成形状。颓然在此刻面前散开,似乎连这一招,也被对方破去了。 解体的剑气,一分为二,冥冥之中,再度汇聚,彼此之间虽没有直接接触,但相互连接的气息,若有若无,体现了它们彼此间奇特的联系。 一剑定世间,二剑分乾坤。天地之中,浑然被分割成了两片天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整合即为虚无混沌,分即为有形阴阳。阴阳之外,沟通着世间大道至简,汇聚着无边的元气,要将一切碾碎在虚空当中。 刺客的箭篓中,还剩下最后一根羽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此时是性命攸关时刻,他仿佛也来不及考虑其他的事情,几乎是下意识的,掏出了最后一根箭矢,张弓搭弦,以迄今为止最强的力道,拉满了长弓,遥遥对准了两个虚空的中央。 满弓被拉到极致,如同一轮浑圆的月亮。 “轰!”箭矢被射出,所划破的不仅是空气的阻隔,更是横绝了整个虚空。 这一箭,如白昼落地,万古皆碎。虚空当中,扭曲的支离破碎的力量,传来了震动呼啸的风声。断壁残垣与折断的瓦砾,被撕扯当中,也纷纷投入到这亘古一击中所对撞的中心。大地塌陷,本来被摧毁的街道,到此时更为杂乱无章。堆叠的建筑东倒西歪,像是被巨人的步伐摧残,化为一片荒芜。 破碎尽头,一切的声势,始才渐渐止歇。 刺客的眼睛微微眯起,从面前的烟尘中,他所能见到的,已经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他猛然一惊。 连带着之前和他过招的那个少年,也已经消失不见! 心惊之中,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双脚已经无法移动。低头看去,才见到是无数的寒冰,将自己的双腿牢牢冻死,因为寒气侵袭,让他连疼痛的感觉都彻底消失。 而紧跟着而来的,是程末裹挟着剑气,如疾风暴雨般,蜂拥而至。 而此时,刺客的手中,已经一杆羽箭也没有,只剩下空空的一柄长弓。 长弓挥动,弓身弯曲如刀,弓弦铰接如锁,不断地试图封住程末的剑势,可是在他摧枯拉朽的剑气下,坚固的长弓和牛筋般的弓弦,都彻底断裂。 程末只有一剑,直接就要刺入对方的胸膛内。 而在他的身后,在此刻,突然传来了一阵阴厉的气息,仿佛暗中的猛虎,终于找到了机会,猝然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是另一个矫健的人影,身形和这个刺客一模一样,同样拉动着一柄长弓,朝着程末将箭矢射出! 从一开始,刺客原来就有二人,难怪方才程末只觉得对方的速度迅疾,几乎难以捉摸。 而此刻,程末几乎陷入到了前后夹逼的进境当中,如果身后的刺客不管,他就会被羽箭直接洞穿。 而如果反过头来回防,则眼前的人,又是更大的威胁。 对于这个抉择,程末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身势丝毫没有退缩,长剑遽然洞穿眼前的人的胸膛。 而羽箭,也在同一时刻,划破了他背后的衣衫。 然而下一刻,程末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 紧跟着,他就出现了原本刺客身后的位置,反过来用他的尸体,替自己挡住了这凌厉的一箭! 箭矢的力道惊人,即便没有洞穿他的身体,所携带的剧烈声势,仍然如野牛冲击般,推动着他的身体,朝着前方陡然砸了出去。 而程末身在半空中,看似身不由己,接连不断地翻转几个圈子,身影隐没在另一栋围墙后消失不见。 第二个刺客错手杀了同伴,又见到少年直接消失,当下愣在了原地。 可不多时,从他身旁的另一堵破墙后,陡然传来了崩塌的声音。 程末手上的剑不知去向,双手的手印一同施展出现,浩然凌厉的招法,推动着气息凛然,如铜钟坠落。 刺客飞快后退闪避,同时跟着又是一箭射出。 仓促之中张弓搭弦,箭矢完全失去了准头,贴着程末的边缘朝着远处飞去。 程末的手印得势不让,在刹那之间,又察觉到了不妥。 精神察觉到,原本落空的箭矢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再次调头朝着他冲了过来! 这一次,箭矢彻底锁死了他的气机,根本就是无法躲避。 程末立刻放过了对方,身形如梭,飞快朝着远处掠去。 在他的身后,那道箭矢一直死咬着他的身后不放,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盛。颇有一种追之不得誓不罢休的尽头,就要一直追赶他到地老天荒。 程末稍稍觉得有些麻烦。 而在之后,那座残破的定誓碑,再次出现在眼前,熟悉的场景,还有原本熟悉的人。 是王铎和周炘,还在捉对厮杀,激烈程度,与他原本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末当下心中一定,疾速朝着他们的方向赶了过去。 王铎听到身边风声,只以为是又来了敌袭。转头一看,那个少年的身影去而复返,在近在咫尺的时刻,又断然调转到了另一个方位。 他能够感觉到,程末是绕着他自己转了一圈,可就是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意义。 紧跟着,王铎就再也无法思考。 是一杆箭矢,彻底穿透了他的胸膛! 程末用他当作挡箭牌,暂且避过了锋芒。 可是这杆羽箭,终究还是冲他而来的,参与的威力,依然从他的腰间侧面洞穿! 见自己的箭矢失去了准头,那刺客眼前一紧,随后准备再射出一箭,彻底了结程末。 雪花一般的光芒,夺目而璀璨。一把长剑,突然出现在当场,以最为出乎意料的方式,化作龙吟之声,自刺客周身边骤然划过。是原本不知去向的三尺剑,居然在这之前,就被程末安排好了之后的作用。 到底是他的算无遗漏,还只是见招拆招、反应迅速呢? 无论两个此刻,还是王铎,最为棘手的人都已经解决,那么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处理,也无伤大雅。 程末一边这样想着,操纵着三尺剑回到了身边,归于剑鞘。同时咬着牙,把那杆箭从自己的身上拔了出来。 鲜血四溢,之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仅剩下一点余力,还能能一击洞穿程末的身体,这刺客的箭法,也是足够可怕了。 难怪这城镇中的人,会在之前吃那么大亏。 “乔公子,你没事?”周炘见自己同伴那边尚能应付,再看程末这里好像受了伤,于是马上过来,关切地问:“我这里有些药,对于外伤别有奇效。” 一边说着,他走近程末,一边在怀中不断翻找着。 他的双手再度伸出时,程末突然发难,伸手死死握住了他的胳膊。 望着周炘难以置信的眼神,程末冷笑了一下,强行将他的右手掰了过来。 在他的掌心里,隐秘地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上面涂抹着紫色的剧毒! “在这里藏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 程末话一说完,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将他死死抵在了地上,用蛮力压服了他,同时一记手刀将他打得昏死过去。 “想不到这里面还藏着一个,真是好险。”言归惊诧于程末差点又被偷袭,同时惊奇于程末居然能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周炘的身份,在一开始程末就有所怀疑。 最初他给自己描述城镇遇袭的经过时,程末就感觉到他说的太过于详细,部分细节,是只有站在裂封派的角度,才能获知的事实。 而坐实了他怀疑的,则是跟着周炘一起来的那些人,说的另一句话—— 周炘颇有智谋,平时也喜好出谋划策。这次城镇应对裂封派袭击的计划,也是周炘提的建议。 听从了他的建议,之后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这难道不是太巧合了吗? 种种不对劲的地方,被程末敏锐地捕捉到了,自然就能还原出事情最初的真相。 想不到,在这一处城镇当中,居然还有一个裂封派的卧底,不知在此潜藏了多少年。 也只有里应外合,才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拿下整个区域。 六十八:一切未必知 一切故事,都有着起承转合。到了现在,从这个城镇当中发生的“闹剧”,也算进入到了尾声。 首恶服诛、群龙无首之下,不管裂封派还有多少人,也只能乱作一团,根本不足为惧。城镇里原本的人则越战越勇,局面一边倒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许多。陆陆续续,他们重新接管了城镇内的一切,开始从外到里对裂封派进行最后的围剿。 接下来要做的,也只有一些收尾的工作,包括把被囚禁的人一一放出、统计城镇内的损失。寻找一些城镇里还留下来的物资,有药的给伤者治伤、有粮食的都拿出来给被关了几天饥肠辘辘的人充饥。以及强大的修士再次组队落网之鱼,一切还算有条不紊。当被囚禁的人重见天日、开始和自己的亲人再度见面时,重逢的场面,真的是感人而又悲伤,特别是在动荡中,一些人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对于这些事情,程末一如既往的不感兴趣,倒不是他不想要帮忙,而是一来不想被人围着,二来他从来不喜欢善后一类的事情。与其陪着一群人叽叽喳喳,不如去做一些自己当务之急的事情。 正如现在,他就围在这一处鼎炉前,在不停地查看着。原本被放在定誓碑顶端的鼎炉,被摔下来后直到现在他才有心思仔细看一看情况。所幸这个鼎炉还是足够结实,现在还是保持着完好无损。 炉内的火焰早已熄灭,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灵石碎片以及漆黑的灰烬。里面的黑烟,早已散尽,失去了源源不断的补充,原本围在城镇外的那些黑烟屏障,也开始逐渐散去,露出了苍穹原本的黛蓝颜色。 眼前鼎炉身上密密麻麻的灵纹让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程末已经学习了大量的灵阵术,恐怕也要一时头晕眼花。不过几番拼凑下,还是发现这上面的灵纹仍旧不够完整,无法看出具体的意义。直到在言归的提醒下,他才意识到在裂封派本来的设计中,鼎炉是和定誓碑浑然一体的,这才重新回到已经摇摇欲坠的高大石碑上,发现它的顶端,也被刻满了复杂的灵纹,正好和鼎炉相互呼应。 程末抬起了鼎炉,准备将它放回一开始的位置,观察又会发生什么。他现在的体魄之强,单纯只用本法将硕大的鼎炉抬起,也毫不费力。不过等他试着将鼎炉放下时,不知为何,手却一滑。 鼎炉错开了位置,没有正好对齐到应有的方位。 “真有意思。”言归注意到了这点,“你是方才打得太厉害,现在脱力了?” “并没有。”程末摇了摇头,却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面对着鼎炉以及一整套的灵阵,他的身体内有些东西,始终在抗拒。 “嗯,原来如此。”言归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小心翼翼地出现,在鼎炉上整个看了一周,又回头望了眼程末,说:“裂封派这次玩的倒是够大的,居然敢用这种灵异的法门。” “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用鼎炉构成的灵阵,可以将投入的元气化作黑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 “废话!”程末心说这还用他解释。 “你听我说完啊,急什么。”言归继续解释说:“这些黑烟不仅仅会化为屏障将一切隔绝在后面,而且也在不断吞噬着天地灵气来壮大,就像是凭空出现一块缺口,被隔绝区域的元气统统经过这个缺口流失殆尽。如果要比喻的话,就是在装满水的盆子上扣出一个窟窿,水自然会慢慢流干。而且这种效果,对于不同的元气还有所不同,尤其是对于大漠中独有的一种能量,特别有效。” “愿力!”程末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方才的抗拒力,就是源自在他体内的那些愿力,本来在秘境河流之中被洗礼身体, 理所应当就会对会威胁它的东西产生本能的反应。 “真是不知道裂封派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居然玩了这么大手笔,他们自己可也在大漠里,这么折腾这片天地,对他们自己有好处吗?”言归也迷惑不解,“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也有办法让这些黑烟变得更恐怖,只要利用被他们抓住的那些老弱,汇聚他们的恐惧、悲怆、负面等情绪,恐怕就真的可以撕裂这片天地的一角!天啊,幸亏你先把他们救了下来,要不然他们非被血祭了不可。” “想要知道裂封派做的什么打算,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因为程末一心在调查这鼎炉的状况,裂封派的那些人他都交给当地人看管了。 程末正打算去找一个被关起来的裂封派的人问个详细,忽然看到在定誓碑下已经围了一圈人,当先一个正朝他打手势示意他下来。 程末一跃而下,问:“什么事?” “乔公子,你也忙前忙后这么久了,饿了,我们这有点吃的。”对方关切地说,一边拿一个馒头样的东西递给了程末。这个人也是一开始跟着周炘和程末一起来救人的,在人群中和他的关系也算比较亲近了。 程末没有接,只是问:“你们是从哪找到这么多吃的?”他见似乎每个人都拿着一个篮子,里面放满了这些干粮,要知道,在现在的城镇里这么多的粮食可是不好找,连一点米粒都得想办法从废墟里挖出来。要这么快就做好这么多的吃的,可是不容易。 “啊,这些,这些不是我们做的。”对方也有些奇怪地说:“在原本关人那些屋子旁边,都放着这不少干粮,多的有些吓人,应该是裂封派那些人留下来的。”他似乎很是不解,为什么裂封派要提前准备这么多食物。 程末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说出来,而是立刻问:“那些裂封派的人,还都被你们关着吗?” “啊,对,都还在……包括周炘。”谈及周炘,他还是有些心痛,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是裂封派的卧底。 “带我去见他们,我有要事要去问他们。”程末催促说。 “啊,好的。”见程末没有吃东西的意思,对方只能有些茫然地带着程末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看他的脚步飞快,言归忍不住说:“你是到底明白什么了?” “裂封派的人,根本没有准备杀死被他们关起来的人!”程末断然道:“那些干粮,应该是留给那些囚徒的。如果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这些人来血祭,还费心费力给他们准备吃的做什么!” “啊——?”言归听他这么推测,也是难以置信。 小巷斗转九折,等到他们走到了目的地后,眼前的情况,有些出人意料。 关押着裂封派那些人的房屋旁,已经出现了另一群人,他们穿着整齐的衣服,带着一种得天独厚的气度,正在询问一些事情。许多城镇里的人,带着恭敬的态度,围在他们身旁,就像是盼来了救世主一样。 “亢龙宗的人?”程末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你们是谁?现在过来做什么?”带头的亢龙宗的弟子注意到了程末,不知是否是错觉,程末分明觉得,对方在看到他后,皱了下眉头。 “你们,可是亢龙宗的人?”带程末过来的人见到他们,也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态,“你们终于来了!这位是乔公子,在这之前,就是他……” “乔公子,难道是乔铭?”亢龙宗的弟子马上问道。 “是啊,你们应该……” “他就是乔铭,马上将他拿下!” 他一挥手臂,剩下的弟子飞快围了过来,严阵以待。 程末的眉毛,微微扬起。 六十九:是非留心间 “我去,这算怎么回事?”程末无动于衷,言归倒是先怪叫了起来。 亢龙宗的举动,在当下之中也引起了一番骚动,所有人见到这些人如此针对一个少年,或疑惑、或惊讶、或紧张,心情各自不同。 带着程末过来的人也是吃了一惊,慌忙摆手道:“各位亢龙宗的仙长,你们这是……” “亢龙宗办事,闲杂人等不要添乱!”亢龙宗带头的弟子粗暴打断了他,丝毫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对方也是十分尴尬,一时之间视野在程末和他的身上不断变化,颇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说话,总不是闲杂人等了?”程末开口道:“屡次三番打断别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又算是亢龙宗的规矩吗?” “哼!”亢龙宗的弟子怒哼一声,对程末道:“你也是亢龙宗的供奉,规矩不规矩,你都知道!如果不想事情闹大,现在跟我们走就是了!” “亢龙宗的规矩我自然知道,唯独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叫做‘蛮不讲理’。”程末望着对方,眼睛微微眯起,“我认得你吗?” “你应该认识!”对于程末丝毫不记得自己这件事,这个亢龙宗的弟子,像是很愤怒,完全没有之前让程末帮他修理法宝的那个人好说话。 “那看来是你认得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 “都在一个宗门,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什么叫做得罪?” “你这大张旗鼓,倒是弄得像我和你有什么恩怨一般。”程末淡然道:“不过你要是不认可,倒是正好。按照亢龙宗的规矩,我身为供奉,除非和亢龙宗内弟子有什么私人恩怨,否则除了宗主外,外人一律不得为难。” 说完,程末将手背在身后,一副超然的模样,似乎根本不相信,对方会做什么。 那些亢龙宗的弟子,一听这话,也踌躇起来,重新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的发令者。 大漠之中,高手奇缺,为了吸纳人才,对于从其他地方而来的人,亢龙宗都会给予格外的优待,所以才会诞生“供奉”这样的职位,一方面享受亢龙宗的资源,另一方面所要承担的责任更少、掌握的特权却更多。所以对其他人来说,如果拿不出足够的证据,他们还真的不敢拿程末轻举妄动,否则,就是坏了整个亢龙宗的规矩。 “你是拿宗门压我?”那一亢龙宗的弟子,也冷笑了出来,“你要是想要证据,我自然也有——我怀疑你,和裂封派的人有勾结!” 一语既出,四下肃静,周围人惊疑不定地望着程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裂封派的人所作所为,已经给整个城镇带来了极深的阴影,现下却说,这个少年也参与了其中? “奶奶的,这混小子倒打一耙!”言归怒不可遏,“咱们拼死拼活救人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死到哪去了,等我们这边完事了,他们才过来摘桃子也就罢了,现在还朝你身上倒泼脏水,真是岂有此理!” “这,莫不是你们搞错了!”跟着程末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乔公子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也是多亏了他帮忙我们才能救出这么多人来,现在你们却说他也是裂封派的人……” “可我听说,也是因为他,整座城镇才几乎都被毁了,连定誓碑,也被他一起破坏了!这是真是假!”亢龙宗的弟子不依不饶。 “这……” “而且,你也说了,是之后他出现,你们才救出来这么多人。那在这之前,他又在哪?这个城镇之前被黑烟围得水泄不通,他又是如何进来的?” “你们进不来,要怪你们自己,却不想想别人自然有别人的方法。”程末道:“说了这儿么多,你不还是欲加之罪,没有一点证据。”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一处城镇,会被轻而易举地占领?”亢龙宗的弟子冷笑道,“亢龙宗下,每一处城镇都有护法灵阵,用城主符文这件法宝来指挥调用。可是这一次,这个城镇的灵阵和城主符却都被破解了!如果想同时做到这两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乔供奉你,就在炼器师的基础上,还通晓灵阵术!” “会灵阵术又得罪谁了?不知灵阵术最强的中域伯家又要说什么。”程末开始觉得对方无理取闹而有些厌烦,不过隐约间,他还是察觉到,最重要的事情,对方还没有说清楚。 否则,为什么他要一直为难自己,那又有什么好处? 言归也道:“这家伙东拉西扯,到底想要说什么?干脆先下手为强,把他拿下后带他去见杨麟,我看以杨麟的态度,只要说清楚情况,也不会为难你。” “乔供奉诡辩的功夫,倒是让我佩服不已。”亢龙宗的弟子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大声道:“但我有件事情,真的想请教一下乔供奉。” “讲。” “请问乔供奉,你真的姓乔吗?”他意味深长地道。 程末有些意动。 “这是当日招贤大会上的名单,正巧让我带在身边。”他一边开口,一边拿出了一张宽大的纸,上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还有对应每一人的相貌被临摹在上面。他在上面指着“乔铭”二字,说:“这是乔供奉本人吗?为何却与这上面的人像,一点也不像呢?” 在那上面画着的,是原本被程末暗算后,又被杨麟送回去的原本叫做乔铭的纨绔。 “不好,这件事还是露馅了!”言归暗呼不妙,不过马上说:“还没事,大不了你就说上面的人画错了,咬死不认,他要是没别的证据,也是没招。” “而且,在我这里,还有另一件东西,想请乔供奉继续确认一下。”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于是一边把“乔供奉”三个字咬的格外清晰,对着程末逐渐冷下来的面庞,又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这次还是一张纸。 不过是程末见过的一张纸。 纸上的内容,端端正正画着他详细的外貌,以及在下面写的大大的“通缉令”几个字,与原本杨麟给他看的一张,别无二致。 而等到周围的人也看清了那是什么后,一时哗然。 “这,这不是中域的通缉令吗?” “怎么会,不是说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通缉吗?”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中域的大势力通缉?” “难道,他和那些来大漠避祸的人一样,是在中域犯下了事情,才躲在这里的?” “裂封派里也有很多是被中域通缉的人,这么说,他真的……” “就算他和裂封派没有勾结,那也是一丘之貉!” 听着四周的议论纷纷,程末开始还能保持面无表情,到的后来,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没有恼怒,只是有些好笑。 笑这些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他不介意在这个时候,稍微提醒他们一下。 “你们说我是通缉犯,好像忘记了一点。”他的声音,平铺直叙,“亢龙宗,还有你们德高望重的杨麟宗主,在最开始,都是被中域驱逐流放到这里的,那难道,也不算是罪人,才会沦落到这大漠中吗?” 这一句话,也许并无法起到提醒的效果,反而让剩下的亢龙宗的人,全部恼羞成怒。 “是非如何,还请乔供奉先跟我们回去,再做计较!”那亢龙宗的弟子就要当先上前,把程末扣住。 对于这个少年,他已经忍耐到了极致,还在亢龙宗的时候,他就看着对方自持炼器术和供奉的身份趾高气扬,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弟子都爱答不理,偏偏碍于宗主的面子,他只能一忍再忍。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出一口心里的恶气,他就不相信,自己就真的比不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乔供奉’三个字叫的这么拗口,也就别勉强了。”程末干脆不再伪装,撕下了虚伪的面具,反而让他的心里有些轻松,“那张通缉令上没有写我的名字,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叫程末,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只是原本北域一个跑腿人罢了。而且,你要是想抓我的话,麻烦你再重复一遍,你加在我身上的罪名。” “好,那我一条一条说给你——你毁坏这个城镇的灵阵,以至于引狼入室,才让这里被裂封派占据!” “还有?” “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名,不惜将整个城镇用残酷手段毁掉,又自导自演了一场救人的戏,只为了毁掉你在此为非作歹的证据!” “继续。” “而且你还是被中域通缉之人,身份不明,亢龙宗不可能收留身份不明之人!” 随着这些“罪名”被一条一条列出,原本围在四周的人,不由自主,纷纷远离了程末,缓步站在了亢龙宗的人身后。即便是一开始跟着程末的那个人,也是左右为难。 到了此时,不管程末此前是救了他们的恩人,他们本能的,还是选择了相信一直守护着他们的亢龙宗。 甚至程末还听到有人在小声喊:“把他抓住!就是因为他决定炸房子,才让我们的亲人都受伤了!” “唉,人情冷漠啊。”言归唏嘘不已。 “是非自在人心,但,人心未必有是非。”程末对着那亢龙宗的弟子,最后道:“你所指的那一条又一条,有点错了。” “哪里错了?我说的句句属实!” “不是说你说错了,而是你想错了。”程末在说话间,瞳孔逐渐深邃,如同浓墨般。 他说:“我同时精通灵阵、炼器,又可以毁掉城镇,还是被中域通缉。那么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你,对付得了吗?” 在他的双手中,汇聚出了雄浑的真元,带起了咆哮般的风声,卷席着滚滚尘沙。 所有那些亢龙宗的弟子,悚然色变。 七十:愚人终自愚 广漠罕人迹,微风起萧然。 这句话不知为何,很适合形容程末现在的心境。 从他离开那座城镇后,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走了很远,城池的轮廓,彻底消失在弥漫黄沙当中,一切隐匿于无形当中。在眼前所见,只有一望无际的起伏沙丘,波浪般的形状,似乎要将他一直裹挟着,推到天边尽头。 “你方才的表现,倒是有些意思。”言归微微笑着说:“其实你本来不必那么在意,毕竟我们已经离开了。” 程末不答。 言归思索了片刻,又说:“你要是还觉得不解气,要不然我们再回去,重新再把那群不知好歹的居民一起打一顿?” “差不多够了。”程末叹气道,“只办首恶、从犯不咎,一贯是我的原则。况且,那些人的苦头,也该吃够了。” …… 片刻之前。 程末的双手还冒着烟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木然望着周遭的一切。 那些亢龙宗的弟子,全都被打倒在地,有的还在痛苦地呻吟,大多数早就昏死了过去。他上来就基本是没有留情,各种神通齐出之下,将自己通源五纹的修为运到了极致,场中之人,无人是他一合之敌。也的确应了他自己的话,这些亢龙宗的弟子知道他做了什么,还妄图制住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四周的那些城镇内原本的居民,都已经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尊“杀神”,大气也不敢出。在他们的视角下,方才的程末完全就是以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蛮横地碾压过一切反抗他的人。丝毫不留情面,也不讲一点道理。在他所依靠的,就是他自己的实力,对于任何人,都没有心慈手软。 “你,为什么……”那个带头的亢龙宗弟子,也是为数不多还清醒着的人,他的手脚四肢都已经被折断,躺在地上,勉强抬头惊恐地看着程末。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都是通源五纹的修为,彼此的差距,怎么就会这么可怕。 虚弱的动作,牵动了他胸口的断骨,刺入到他的内脏当中,立刻,他再次咳出血来。 听到了对方的声音,程末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说:“现在,你还想抓我吗?” 到了现在,他还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但,已经无伤大雅。 “不许你伤害亢龙宗的仙尊!”四下里的人生怕他一怒之下真的痛下杀手,纷纷出来,将所有亢龙宗的人挡在他们身后,用着敌意的视线望着程末说:“你这个魔头,要是想动他们,先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带着决绝的语气。 “无聊。”程末冷冷吐出这句话,似乎不想再浪费时间和他们纠缠,转身就准备走。 冷不防又出现了另一群人,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你们,也想挡我的路?”程末的心中真的起了怒意,觉得这群人似乎是吃准了他不敢大开杀戒。城镇的居民中有相当一部分只是一般的凡人,而对于修士来说,和一般人为难,从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但对程末来说,这个顾忌约等于没有,他做事情从不分对方是修士还是凡人,只分对方是好人还是“烦人”,如果他想,大可以打断这群人的腿,让他们别再挡自己的路,这样也没有破不得杀凡人的忌讳。 当下,他单手伸出,朝着远处遥遥一指,“轰隆”一声,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雷声震耳,在地面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坑洞,将周围烧的一片焦黑。 震慑作用,没什么比雷法更直接易见。 见程末露了这手,所有人心头一起打了个突,当下萌生退意。可还是有不少人倔强地不想离开,反而被程末激出心中胆气,对他大声说:“你有本事,就真的放雷,把我们全都劈死!”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程末沉声说。 “你来了之后,坏事就一件跟着一件,从没断过。先是我们的家都被你拆了,然后这些亢龙宗的仙尊也被你打得半死不活,虽然你是修士,但做事这么不讲理,又算是哪门子道理?你总要给个交代!” 当下另一个人说道。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头上,立刻,应和的声音不绝于耳。 “对,给个交代!” “你不给个交代,就别想走!” “来了撒完了野就拍拍屁股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程末淹没。 眼见原本还多少帮着自己说几句话的那个人,此时也默不出声,程末知道这也算是众意难违,当下,心里边也是起了一点兴趣,说:“那,你们想要什么交待?” “先把毁了镇子的赔偿留下,然后把这些仙尊们的伤治好,之后,再随他们去亢龙宗请罪!”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着。 马上又有其他人纷纷附和,程末“呵”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钱,我是一分没有,想让我跟他们去亢龙宗,也是妄想!” 四周随之群情激奋。 程末又摆手说:“不过,你想要让我给他们治伤,也是可以。”一边说着,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了许多草药、丹药、还有灵石一类的东西,分成了许多份,然后又拿出了一张纸,当场在上面写下了这些药物的详细用法,包裹哪些煎熬、哪些火烤、分别又是哪些用来内服外敷,仔仔细细,交给了在场众人,说:“我这是一份伤药,怎么用都明明白白写下了,你们按照这个法子拿这些东西给他们治伤,只要一样不差,保准他们性命无虞。” 当下人群中有懂得医术的人接过了纸张,见上面所写的确实都是疗伤的方法,留下的药物也分毫不差,一时纷纷点头。 而等他们再度抬头,少年的影子,已经不知去向。 …… “这个功夫,他们定然忙着去用你给的药救人呢。”言归笑道:“不过你也是够坏了,累死他们也想不到,这个药方里,你故意多写了一味药引子!哈哈哈,寻常人只道灵石是培元固本的好东西,以为疗伤用它也没错,可没人想过,灵石的元气太过粗糙,单独吸收还好,要是和药混在一起,药性立刻被冲淡了大半,这样一来寻常三天就能好的伤,真用了你的药,非得多耽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这还不算,灵石的残渣留在身上,又痛又痒,那可是比火烧还要煎熬的感觉。哈哈哈,也叫这群有眼无珠的人多受点苦头。” “偶尔我觉得,你说的话也不都是那么不中听。”程末到底是少年心性,得意手笔被人点破,多少也有些小聪明得逞的得意洋洋。 “这似乎,咱么现在又快到甘掖附近了。”言归眼尖,一下认出了他们现在的位置,“这附近,好像也有个亢龙宗的分舵,是。” “的确,”程末回答了一下,心中稍稍一沉。现在他也不知道,之前亢龙宗的人要抓他,到底是那一人的临时起意,还是整个亢龙宗的共识。是前者的话,那就什么都好说,可怕就怕事情出现最麻烦的情况。 他一切必须以最坏的情形来打算。 “不知道这附近又有什么变动。对了,要不然,你再拿万界索骥图来看看。”言归提议道。 程末闻言,飞快将图纸拿了出来,看着上面详细勾勒出的地形曲线。 还没等他仔细看完,他第一时间发觉,不远处有许多标记,朝着这附近飞快赶来。 “那些是?”言归吃惊道。 程末二话不说,马上闪身到一块沙丘的巨石后,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大气也没有出。 “呼!”从不远处的沙丘当中,忽然钻出了许多奇异灵兽,形似蝙蝠,张着宽大的翅膀,却是在沙丘之下不断滑行。方一出现,再度扇动着翼翅,重新将身躯埋入到沙子下穿行,时而再度跃出,就像在水面上跳动的鱼群般,不断前行。 “沙翼蝠,这些灵兽素来群居为主,没想到它们会路过这里。”见不是冲他们而来,言归松了口气。 “不对!”程末忽然道。 “怎么了?” “在这里,怎么会出现灵兽?” “你没事,大漠里,出现灵兽怎么……” 话说到这里,言归也猛地反应了过来,打了个寒颤。 亢龙宗出现后,以定誓碑为界,西侧就彻底变成了人类的领地,灵兽再无法轻易靠近。即便以搏夷之强,也只敢偷袭零星深入大漠的落单人,而依旧不敢越界。 现在,怎么又会有这么多灵兽,突然成群结队再次出现在这里? 七十一:难知者如阴 程末和言归对视了一眼,其中的蹊跷,让这二人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要不先去甘掖看看,找人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言归道:“本来这件事在刚刚就应该问明白了,偏偏总是节外生枝,该问的事情屡屡打岔。这回应该不会了……?” 言归本来言之凿凿,可转念又想到了程末那成谜一般的运气,一时心里也有点打鼓。 “你好像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程末冷冷开口说。 “嘿嘿。”言归干笑几声,道:“我们还是赶紧去甘掖看看,兴许还能碰到丹然那小姑娘。” “你对于年轻的女性,好像总是很有兴趣。” “是啊,应该说拜你所赐,谁让你无论到哪,都有吸引年轻貌美的女性的能耐呢,比我当年也差不了多少了。” “为老不尊。”程末吐槽了一声,也没心情再和言归斗嘴下去,离开了藏身地后,谨慎地向前挺进。 既然连灵兽也出现在了附近,也就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大漠之中的时局,现在正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之后又会有什么结果,连他自己也是不清不楚。 而灵台里的青襄法罗盘,则还在不断测算着,旋转的指针,在天干地支数下不停变换,始终没有停下来过。程末从没有见它这样过,同时在心中也暗自好奇,这一次,又会有什么结果? “小心些,那些沙翼蝠离开的方向,差不多就在这附近。”言归提醒道。 翻过眼前的这一座沙丘,程末小心翼翼,向前观察,不仅仅是用自己的五感,连精神的探知,也毫无保留地释放到了前方。 而就在正前方,另一座孤城,空空荡荡,独立于此,除了绿野河畔,再也没有其他物与之共存。连带着之前的那几只沙翼蝠,也全部消失不见,不知道又去了何处。 “怪了,这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言归张望了一番后,也跟着奇怪说:“连人带牲口,一个活物都见不到,而且这里也没有之前那般奇怪的黑烟,又发生了什么事?” “你就没觉得把人和牲口一起说,会很奇怪吗?”程末说完这一句话后,跟着跳下了沙丘,向前飞跃而去。 左右四下无人,他也不再隐藏了自己,飞速向前,径直进入到城镇里,一路而去,毫无阻碍。 身旁的建筑与街道,始终完好无损,连人家的桌椅板凳,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经过一处窗子,窗户被打开,在风中摇曳,发出了“吱嘎”的响声,而它旁边那扇大漠独有的半掩埋的房门,也是虚掩着的,旁边却连一个人影也不在。 程末将门推开,对着里面呼唤了一声,声音在空荡处回响不止,传来久久的回音——只有他自己回应了自己。 “真是怪了,房屋门户和锅碗瓢盆都完好地保留下来了,人却一个也没见到,也不是匆忙离去的感觉,就像是这些人,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真是怪事。”以言归之见多识广,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的奥妙。 “也可能,还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程末冷冷道,离开了这里,朝着另一边走去。 忽然间,他在转身的刹那间,注意到了一件东西,马上停下。 那是在门框上,钉着一件银亮的东西,粗看之下,还以为是放在大门旁的镜子。 而他伸手,将之取下后,随即看出,这居然是一段这段的锋刃! 而且入手他可以感觉到,这段锋刃的材质极为坚韧,除非是遭受到极强的打击,才会折断到这个程度。 “断口也很新,不像是许久之前留下的。”言归也说:“这倒是很有意思了,看来在这个城镇里,发生了十分意味深长的事情。说不准,和之前那座城镇如出一辙。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好运,没有个像你一样的人出来当‘救世主’。” “之前当‘救世主’,也不是我的本意。”程末一边将这节锋刃放回了原处,同时向外快速离开,又在不同的地方仔细着可能的不对劲之处。 “看来你是不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会罢休了。”言归点头说。 忽然,他却发现,程末在一处包子铺前停了下来。 这处店铺,和别处一样不见一个人影,但门口里的蒸笼还是留下了。炉灶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火星,但用手摸着竹笼的边缘,还是隐隐温热。 程末当下掀开了盖子,拿出了一个蒸好的馍馍,放在手里。 “我晕,你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言归捂脸。 “少说闲话,你是灵体可以直接吸天地灵气,我可是许久没吃东西了。”程末没好气地说,原本在上一个地方有吃东西的机会,偏偏节外生枝,又被搅和了一番。而他这次随身什么干粮也没有带着,即便是修士,到了现在也早就饥肠辘辘。 青稞面的馍馍和一般的做法很不一样,要先用油将粮食超过一遍后才磨碎成粉,加水和好面团才上笼屉来蒸,要更多了一番油香味。 程末正要动口吃东西,冷不防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不知是谁,步伐迅疾中透着沉稳,显然也是个修士。程末朝着周围张望了一番,也见不到任何藏身的地方,抬头一眼看到了店铺巨大的匾额,心思一动,纵身越到了后面,把自己整个藏了起来。 身在房梁上躺在匾额后面,黑暗中不可视物,程末静心听着外面的声音,发觉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似乎还转了一圈,结果什么也没有见到。 “呼,好险啊,差点被发现。”言归说:“这人又是什么来头?也是来找你的?我说你藏什么,干脆现在出去找他问个明白,他要是不老实说,再动手也不迟啊。” 程末苦笑一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偏生要藏起来。或许是因为不告而拿就取了这么一个馍馍有些心虚。就像在他小时候,偶尔和陆微、陆今他们偷拿邓也等人的东西,之后怕被发现,明明知道对方发现也不敢拿他们怎么着,可每次事情败漏,还是会第一时间向着藏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听到了一阵风声腾空而起,紧跟着他的身边,就多出了一个人,作势也要躺下。 对方冷不防见到匾额后面已经藏了一个人,也是大吃一惊。双方对视一眼,立刻认出了彼此。 “乔供奉!” “是你?” 程末望着瞠目结舌的对方,眉头一时皱起。 这个人,就是在亢龙宗内,那个让自己帮他修法宝、之后也多次来帮自己的弟子。 程末见对方的眼色很快由惊惶变成了紧张和恐惧,心中也是一沉,知道现在亢龙宗是所有人都在找自己,包括他在内。 外面却在此时,突然传来了一阵咆哮的厉喝声,久久作响。 “是灵兽!”这个弟子正要大喊,程末突然跃起,将他死死地抵在了下面,同时又一把将手上的馍馍塞进了他嘴里,不让他再发声。 两个人一起挤在牌匾后,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外面,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迈了过去。每一下的步伐,跟着身边的房梁也颤动一下,伴随着砖石崩碎的声音,从在他们近在咫尺渐行渐远。 灵兽不仅出现在了这里,还进入到了城镇当中! 这简直是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听得外面没有声音了,程末才松了口气,同时低下头看去。 那个弟子被他压在身下,喉咙还被他用胳膊架住,嘴上堵着那个馍馍,眼神中满是惊恐,还有几滴眼泪,看上去颇为滑稽。 程末低声对他道:“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允许小心回复,不许大喊大叫,明白的话就眨眼,听懂了吗?” 对方疯狂眨眼。 “很好。”程末随手将他口中的馍馍取下,见上面沾满了口水和鼻涕之类的东西,暗道了一声恶心,就扔到了外面。 这个弟子大口喘了几下,说:“我……” “我说过,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明白了吗!”程末严厉道。 对方不敢再言语。 “你是来找我的,对吗?”程末先是问道。 “不算是。”对方支支吾吾。 “不算是?那看来就是有一部分原因了。”程末看对方不再说什么,情知自己猜对了,继续道:“我的真实身份,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是吗?” “嗯……”对方点头,不敢再看程末。 “知道我只是个假冒的,你方才那一声‘乔供奉’,叫的还真是情真意切啊。”程末的话带着几分调侃、几分冷笑。 “我……”对方立刻焦急起来,想要解释几句。 “好了,这个问题先略过,你再继续回答我——这里到底怎么回事?亢龙宗又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却在这里、来这里干什么?还有,你们宗主杨麟,他现在又在哪?” “你的问题太多了。” “那就一个一个回答!”程末有些不耐。 “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本来老实的灵兽,突然出现在了这附近,然后,宗门就让我来调查。在这之前他们也告诉我,说你其实不是乔铭,是个……通缉犯,然后告诉我们要是碰到你,一定要小心。然后我就来了这里,再然后,就碰到你了。”眼见程末面露怀疑,他又大声说:“我说的千真万确!” “没人不信你,小点声!”程末说:“然后呢?” “然后?这之前宗主他也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我们自己来这边的……” “你的意思是,外面还有其他亢龙宗的人?” “是,如果我们在这里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应该就要回宗门了。可是现在外面出现了灵兽,只怕要走,也没那么容易了。”这个弟子说了这么多,似乎已经无话可说,等了半天,发现对面也没有反应,抬头才见到程末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又不由得说:“乔……供奉,我暂且还是这么称呼你,你,真的是被中域通缉的人吗?” 小心翼翼的询问,像是对于这件事情,还是难以置信。 “嘿嘿,有意思,这个傻小子,还挺信任你啊。”言归说。 “我是谁,有这么重要吗?你若真心当我是乔铭,那我就一直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乔供奉。”程末忽然道。 这句话倒是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不过这个弟子刚刚松了口气,却听程末又道:“如果你还信任我的话,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带我去见你们剩下的人,然后我要跟着你们回宗门,记住,这个过程,不能让其他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这太冒险了!”对方大吃一惊,“谁都知道现在你是个冒牌货,你要是回亢龙宗,就是自投罗网!”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程末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你方才也说了,如果这附近也出现了灵兽,你们就难以离开了。我可以帮忙,替你们赶走它们。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同伴陷入险境吗?” “可是……” “你还叫我‘乔供奉’,证明你从心底里,还是认可我,那么,在这之前,我有做过什么危害亢龙宗的事情吗?” “没有。” “而且,你曾经拜托过我那么多事,现在,我也拜托你一次,我相信,你可以办到?”程末轻声道:“我现在还没记住你的名字,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叫赵季新。”他思虑了片刻后,沉着回答。 “很好,我现在记住了,这是我认可你的一个表现,那么,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名为赵季新的弟子,对着程末,郑重点头。 七十二:动者如雷霆 “很好。” 程末点了点头,带着赵季新率先从匾额上跳了下去。 轻巧落在地上,即便他还带着一个人,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空荡荡的街道两旁,始终看不到一点生灵的气息弥散,仿佛刚才听到的巨响,只是他们在躲避着自我内心中幻想出来的怪物,其实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除了在原本齐整的地面上,深深烙印这一条如犁地般的痕迹,向前蜿蜒。 “跟着我,别出声。”程末对赵季新示意到,率先沿着这道痕迹追了过去。 如果他们想要安然离开这里,首先就要搞清楚这些进来的灵兽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如果外面已经有大规模的兽群在埋伏,那简直是不堪设想。 “要说这灵兽,还真是有点意思。”程末一边悄悄走路,一边说:“明明是闯入了人类的领地,还是这么小心翼翼,我还以为它会将这个城镇随手破坏成废墟呢。” “你当谁都像你似的,一言不合就埋炸弹拆屋啊。”言归吐槽完之后,也开始正经解释说:“你以为灵兽到哪都会无脑破坏,那只是你自己的误解,灵兽是不懂人的念头,又不是没脑子。它们甚至和人一样,期待着安稳的居所与温暖的房屋,所以对于人类倾其所有所建造的坚实居所,它们也是很羡慕的。” “那既然这样,它们给自己的住处,为什么偏偏如此简陋?” “嘿,‘简陋’二字,亏你说得出,难道你忘了大雪山里,寰疏的洞穴有多么豪华了吗?”言归道:“大漠不比雪山,有那么多冰雪可以当天然的建筑材料,到处都是黄沙,连城镇的石头都是从中域运过来的,像搏夷那样能找个树林不至于风餐露宿,就算不错了。” 程末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出声息,朝着前面一个拐角飞快赶去。之前的那个灵兽,现在就在街道尽头的广场上趴着,一派懒洋洋的样子。由于程末在的位置是它的正后方,程末也只能猜测它是在休息养神。 示意赵季新也跟过来,程末低声问他说:“你们过来后,有没有查清楚,这里的人到底去了哪里?这些灵兽又为什么会赶来这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赵季新苦着脸说:“我刚进来看情况,还没等发现什么,就注意到它在这附近游荡,慌乱中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先避开它,又哪里考虑了这么多。” “你之前说,外面也有你们的人,对吗?” “应该是,可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碰到了灵兽。” “原来如此。”对方也没法给自己什么帮助,程末不由得开始重新思索这一切。 “你要是想知道这些事情,还不容易?”言归忽然道:“这傻小子是一问三不知,可是,它总知道一点。”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手指向了那只休息中的巨大灵兽。 “它?”程末不解,心说自己还能直接去问它不成? “你的三一禁法已经修炼到了颇为深厚的程度,那就不如我再教你一个用法——你可以用自己的神魂,去潜入他人的内心当中,以此窥探到一点点自己想知道的机密。”言归神秘兮兮地道:“我知道,这个法子你一时半会也学不来,可是能帮你啊,到时候,只要如此这般……” 听言归说完,程末还有些踌躇,“这真的行吗?”生灵的感知可不是一般敏锐,特别对于和自己相关的事情,就拿他来说,如果有人想要窥探他的心思,程末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并警觉起来,这就是精神的力量。 “我们这法门,说是窥探,可其实更接近于推算,比如说远远看着你皱眉毛,就猜出你是心情不好,然后根据你当天的表现,进一步能猜出来你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本质上和青襄法罗盘的料敌先机一样,不需要直接接触灵魂深处,当然也不容易被发现。”言归道:“再说有我帮你压阵,怎么着也只得试一试,要不然,你还想一直蒙在鼓里?” 说道最后,程末还是同意了言归的看法,马上寻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盘膝坐下,同时不忘对赵季新说:“替我护法”。 赵季新马上点头,随后见到程末闭眼进入到冥想状态,仿佛神游忘我,已入太虚之境,一时不由也有些心向往之,琢磨自己何时才能到这般境界。 程末现在可不知道他这么多复杂的想法,已经神魂离体,与往常一样,以一魂守身、二魂出窍,而言归的身影,早就飘在他身边,两道神魂就这么一前一后,朝着那巨大的身影飘了过去。 逐渐靠近过程中,听到了它那雷鸣般的鼻息,在广场附近响彻不停,它似乎睡的很沉,对于两道气息靠近,也是毫无察觉。 “是一只大漠独有的阎虎,看这修为,也算是不错了,就是不知道它的名字又是什么。”言归先靠近对方,啧啧称奇道。 程末跟着落下,说:“接下来怎么做?” “伸出手来,和我做一样的动作。”言归催促下,程末跟着伸出右手手掌,向着阎虎的额头摸了过去。 触手之中,手掌直接抓了一个空,如无物般直接从它沉睡的脑海中穿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他现在也不是实体的状态,而一用神魂深入对方的体内,程末立刻感觉到了,阎虎那庞大身躯当中磅礴的血气,仿佛江海潮汐般,涨落不休,即便他自身肉体已经颇为强悍,但与之相比,仍旧远远不如。 “别光愣着啊,有没有感觉到它的精神本源?用我交给你的方法,马上去做!”言归提醒说。 程末静下心来,仔细感知,察觉到在阎虎的血气当中,还有着它自身的精神力量一同随之流转,即便本身微弱不已,可依旧可以清晰感觉到。程末紧跟着,用言归说过的方法,神魂凝聚的手当中,一道道银色的波纹,向外一圈圈扩散不停,仿佛渔网一般,试图抓取一些信息。部分阎虎的精神,有一些沾在了上面,但很快就脱离。 不过这无关紧要,仅仅片刻中的接触,就让程末的手掌当中,出现了一丝与阎虎一模一样的精神波动。 他是在用某种方法,来将阎虎的部分思维复制下来,之后拼凑出原本的模样。支撑着他此时行动的,正是喉间的雀阴,那一道命轮散发出的波动,有着返璞归真的奇特之处。 “有一些作用了。”程末在感知中,分明已经见到,自己手掌下拼凑出了一副图画,那似乎是以阎虎的视角,所经历过的以往的事情——它朝着一个地方飞快赶去,在那里,是大漠中的一片空地上,不知为何,聚集了许多的其他灵兽。而被它们围在当中的,居然,是一个小小的人类身影…… “吼!”阎虎的双眼,骤然之间睁开,碧绿的瞳孔,仿佛一对烛火,燃烧着诡异的气息。它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似乎愤怒一般,仰天长啸出来,声波汹涌,几乎要将程末和言归全部震散。 “该死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言归痛心疾首。 七十三:所问非所答 阎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暴起,狂怒的气息,充斥着周边每一个角落。 它凶狠的视线,从四周一一扫过,试图发现着一些事情。 然而,在它周遭,空空如也。 言归和程末发觉不对的第一时间,早已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在另一个角度上观察着这只惊醒的猛兽。 “奇怪啊,你刚才做的也很不错啊,按理来说没有任何地方会惊醒它,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言归十分奇怪地说。 “我也不清楚?”程末也是一头雾水,“但总之,我们只要不主动露头,它应该也发觉不到我们。” 程末说的不错,他和言归现在都是灵魂状态,气息比一般情况还要隐秘许多,根本就难以察觉。 阎虎仍旧留在原地,左顾右盼,从鼻腔中发出的炙热气息,像是吹出的火焰,在地面上起伏不定。它带着警惕的感觉,在周边不停,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这才让言归和程末稍稍安心下来。 不过,接下来倒是有另一件事情,打碎了他们的想法。 “呀!” 在另一个地方,发出了一声惊叫,落入到神经绷紧的耳中,听起来,已经是格外的刺耳。 是赵季新,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了这一声怪叫。 “那小子搞什么鬼!”言归暗呼不妙。 果然,听到了这个声音,原本漫无目的寻找的阎虎,全身的毛发如同钢筋一般根根立起,显示出了它本身的狂躁。而在同时,它身后那根粗壮的尾巴,如擎天之柱一般绷直,搅动着猛烈的风声,朝着赵季新藏身的地方,猛然横扫过去。 所经之处,遍地是瓦砾四溅,房屋倾塌的声音不绝于耳。 “麻烦!”程末眉头皱起,当下也就不再隐藏,这一边的灵魂体立刻闪身出现,朝着阎虎印诀掐出,单纯的精神状态,可以运用的绝学已经不多,但至少有一招,在这种时刻施展出来,还是可以毫无顾忌。 照神震灵技! 一道道波纹,如震耳的声波般向外扩散,风起云涌,直击灵魂深处,让人不寒而栗。阎虎明显受到了影响,仓促之中,又是被偷袭,这边立刻僵直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可这还不是极限,而就在另一边,留下一道神魂还能移动的程末本体,也跟着闪身出现,在本体上,可以受到的束缚更小,自然也能在此时施展出更多的绝技。手指之上,十指连心,上下翻飞间,化成两个巨大的手印,朝着阎虎遮天盖地而去。 释宗的手印绝学,也被他毫无保留地用了出来。 阎虎前遭手印、后有突袭,仓促之中,也是狼狈不堪,巨大的身躯直接被掀翻,更是朝着另一边远远地飞了出去,许多房屋被直接掀翻,瓦砾几乎将它巨大的身体直接掩埋了下去。 “走!”程末随即魂归本体,言归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程末一手拉着赵季新,朝着另一个方向远远跑了出去。 一边跑,他没有忘记问对方:“你方才在干什么?” 带着显而易见的埋怨态度。 “对不起,我……”赵季新有些愧疚地说:“刚刚,是我在外面的那些同伴,发了消息给我。” “什么?” “他们说,他们在外面,也碰到了灵兽的袭击,不过他们还能应付得了……” “轰!” 就在此刻,奔跑的二人身后,传来了剧烈的声响,阎虎从地上爬起,一跃而出,巨大的身体,却比最为灵活的兔子还要迅捷,眨眼之间,重重地落在了他们面前。 它的巨大牙齿露出,银亮的色彩,摩擦的声音沙哑刺耳,刺激得人心中也是平白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程末和赵季新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望着这挡住了他们视野的巨大身影,赵季新颇为惊恐,而程末则还有条不紊。 “这小子说的话,好像也没错。”言归道:“我可以感觉到,在外面有着一阵骚动声,好像是聚集了不少的灵兽,在和什么争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外面的那些灵兽,都不过只是小打小闹,单论实力,远没有眼前这只阎虎强。”言归笑着说:“当然,就算是它,单论实力,也未必就足以胜过你,要不然……” “没什么要不然。”程末忽然道:“赵季新!” “啊,什么?” “会跑吗?” “跑……” “那进了亢龙宗这么久,一件事总学会了。” “什么……” “保护好自己,别随意移动!”程末断然道:“也别随意靠近,省得拖我后腿!” 程末全身骤然之间真元奔涌,雄浑的力量,与方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如点燃的火星,转瞬之中,燃烧成熊熊烈焰。近在咫尺的赵季新被这股风浪掀翻,震惊地望着这少年的影子,才发觉他在不知不觉中,实力不知又上升到了何种的高度。 程末被真元裹挟,如一道流光,朝着阎虎直接冲去,他已经想好,如果放任这只灵兽也就此离去,和外面的灵兽群混合在一起攻击赵季新的同伴,他试图借他们回到亢龙宗的计划,也将彻底化为泡影。 所以这一次,是他即便想要隐藏,也不得不再次动手。 阎虎察觉到了危险的感觉,当下严阵以待,眼前的这个渺小的人影,气息之强,丝毫不输于它平日中在大漠中战斗过的那些灵兽。而且不知为何,明明对方是个人类,可是从他身上,阎虎却察觉到一种只有同族之间才有的血脉压制感。 可是不论如何,这种威胁也是不足以让它束手就擒,它的腰部弓起,真的像一只准备扑食的猛虎,严阵以待的双眼,让人不敢对视。 周身的毛发再度立起,化作万千利刃一般,骤然朝着程末遮天盖地地射出,犹如漫天暴雨,让人无法闪躲,切割空气的声音,摩擦出了火花的声音,爆燃的感觉,又像是流星雨降落世间。 一道寒气,从程末周身出现,紧跟着,就是一道厚实的冰墙,整个挡在了他的面前,如此凛冽的寒气,才能凝结出这等超越万年玄冰的厚实冰层,那些箭矢一般的毛发钉在了上面,根本无法穿透它分毫。 阎虎的双眼中,充斥着警惕的感觉,紧跟着,它跳离了原地。下一刻,那块厚实的冰墙,“轰隆”一声砸在了地面上,冰晶四散,如同一朵朵寒冰花朵,所经之处,遍地化为了冰封荒原。寒气凛冽,即便不在其中,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逼得连一旁的赵季新,也只得不停地后退。 阎虎见此,碧绿的双眼中更为锐利,两个前爪高高抬起,猛然再度敲击在地面上,“咔嚓”!地面崩塌,连带着覆盖的冰原,也断裂成无数的孤地,彼此无法连接。凛冽的寒气,也就此被震散。而阎虎甚至没有用任何手段,只是单纯的灵兽威压,就破解了程末原本志在必得的招式。 弹指间化解掉危机,阎虎却根本没有轻松的感觉,冥冥中,它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没自己忽略了。而等到最后的一块冰晶也散尽后,它才陡然意识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不知去向了! 虚空之内,一道波纹闪烁,程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它的身后,手中长剑,剑气反射着五彩斑斓的色彩,每一道光,都闪烁着锋利的极致! 程末朝着阎虎的后脖颈直接划去,无论人兽,那里都是最为脆弱的部分。 手势连转,剑身在半空中不断抖动,划破这漫长的间隔,却也只在须臾之中。 他的剑,停留在了某个角度。 是阎虎的头颅,以某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转了过来,正常人都无法想象,它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它硕大的牙齿,直直咬住了程末的剑锋,即便是现在的程末,居然也无法移动分毫。 阎虎的眼中,是被戏弄而出现的怒火,它加大了力气,试图将这柄剑彻底毁掉。可到了此时,它才发现,不管自己施加了多少力气,自己的利齿其实根本无法刺入这把剑的分毫,不仅仅是材质的坚韧,就在其中,仿佛存在着某种不可撼动的意志,在抵抗着它的侵袭。 它有些迷惑的时刻,一丝热意,登时从它的口中蔓延了出去。 程末的手上,一道青色的火焰,顺着长长的剑脊,蔓延到了阎虎的口中,紧跟着连它全身茂密的毛发一同点燃。阎虎痛苦地甩下了程末,蹦跳地试图将火熄灭,可是却几乎毫无作用。这些青焰,不仅仅是单纯的燃烧,还在不断侵吞它的生机,不过须臾中,它几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而在此刻,被烈火包围,朦胧之中,它似乎见到,那个少年的声音再度跃来,裹挟着一道凌厉的气息,仿佛雷神降世,要惩罚世间。 而这到雷霆,居然与它在大漠之中常常接触的那个可怕存在,如出一辙! “轰!” 程末的命法玄雷骤然正中它的眉心,顷刻间,阎虎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巨兽身上的青火,也被程末重新收回到手中,感受着其中吸纳的充沛元气,程末似乎有些觉得,这种方式,好像有些掠夺其他人的精气,为己所用。 “你没有杀它。”言归感觉到阎虎还有气息,不由得皱眉说,“为什么?” “现在杀了它,我是可以扒皮抽筋,还是能挖它的灵晶?”程末反问道,“既然杀它没有什么好处,那让它别再碍事,不就足够了。” “物尽其用,你这般想的,也有几分‘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意思了。”言归调笑说:“我差点觉得,谛闻说的没错,你还真的有几分慈悲心了。” “悲天悯人的事情,还是算了,我只求别人别再害我。”程末一边说着,将一旁的阎虎弃之不顾,走到了躲在一边的赵季新身旁,将有些吓软的他拽了出来,道: “现在,带我去找你的同伴。” “就这么去?”赵季新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程末这么心急。 “当然不是。” “那……”赵季新这可是有点糊涂了。 “当然要掩饰一下。” 程末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亢龙宗人都在找他,他也要想办法不被对方认出来。 …… 城镇之外,是一群亢龙宗的弟子围在一起,他们各自手持着法宝,气喘吁吁,显然刚刚经历一场苦战。 四下里一片狼藉,黄沙上还沾染着不少血迹,他们不知经受了多少的灵兽冲击,才把它们全部赶走。 不过下一步又该如何,他们现在也有些不清楚。 “咦,快看,那是谁?” 突然有人指着城镇的方向大喊着。 他们就看到,是赵季新身旁像是跟着另一个人,朝着这边而来,不多时就到了眼前,很是疲惫的样子。 “你怎么现在才到?城镇里怎么了?还有这是……”另一个亢龙宗的弟子围了过来,朝着赵季新身边的程末看了一眼。 程末现在身穿着在城镇中找来的宽袍,有用头巾蒙住了脸。这样的打扮,也在大漠中十分常见,所以其他人也没有怀疑。 “我碰到了灵兽,好不容易才脱身,至于他……”赵季新朝着程末看了一眼,又对这些同门说:“这是我在城镇中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人,他现在很虚弱,我们快带他回宗门,让宗门里的医师替他看看。” 这些都是程末和赵季新早就说好的,他要用这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到亢龙宗里。 “什么,那城镇里居然还有人?”这些弟子大吃一惊,立刻一个人上前握住了程末的手,说:“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快回宗门!” 程末随之倒向了对方身上,装出了很虚弱的样子,跟着对方走去。而赵季新,就跟在他们的身后。 就在程末低着头跟随对方走路的时刻,他突然听到了“咔”得一下,紧跟着,就是什么冰冷的东西,困在了自己的腰上。 气海立刻被锁住,他连一点的力气,都无法发出。 他看到是一道黑色的铁锁,锁在了自己的腰上,而他分明可以察觉到,在他身后站立的,就是赵季新! 紧跟着下一刻,亢龙宗的弟子随之一拥而上,几个人困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无法移动,同时无数的刀剑,从各个角度贴在他的身上,寒锋的边缘,有些刺人的痛感。 “束手就擒,乔供奉。”赵季新在后面贴着他的耳朵,缓缓说。 “为什么……”程末难以置信,到了最后,居然是这个最意想不到的人背叛了自己。 “你觉得被背叛了吗?”赵季新走到他面前,用着他从没见过的一种态度,对他说:“这才是我要说的话。” “什么?” “我曾试图相信你,我相信你也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他的声音,无悲无喜: “我也不叫赵季新,我的真名是——赵铭” “同一个‘铭’,也曾让我以为,我会和你,有同一个名字。” 七十四:所亲者甚痛 “可是,你却不愿意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我想要相信你,正如我曾经如此的相信你一样。” “我不知在心里说过多少次,让我自己尝试着去相信现在的你。” “可是我做不到,我曾经有多么相信你,现在,就有多么无法原谅你。” “你说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又是什么?” “连我真的天真以为,我自己和你有一样的名字。可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真相,甚至连这个虚妄的念头,也不试着去戳破。”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平静的声音,氤氲着一种压抑的悲伤。仿佛世间已经背弃,最后曾经相信的执念,也已经化成风随他远去。他想要恨,却根本提不起恨的情绪,最终,只能变成平静的悲伤,静静流淌在心中,弥散成怆然的江海。 程末怔住了。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他人心中,留下这样的感觉。 或许一直以来,他都是太过于自我,太过于关注自己的目的,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对别人的影响,到最后或多或少,也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这是他原本,可能不会去特意思考的。 在他身边,那些亢龙宗的弟子把持好了自己的法宝,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放松。 毕竟他们全都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要被中域点名通缉的“危险分子”,即便现在侥幸用计制住了他,可是还不敢掉以轻心。 “乔供奉,你不要挣扎了,你是逃不开这个‘囚龙锁’的。”赵铭拍了怕他的肩膀,轻声说:“我相信你不会是一个恶人,所以现在,我们也不会对你如何,只是要带你回去,再听候宗主他们的发落。在此之前,我可以保证,谁都不会为难你。况且,回到宗派,本来就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用脚走回去和像死狗一样被链子拖回去,差别可是不小。”程末冷声说。 “你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赵铭笑了。 “为什么?”程末面无表情,如此问:“带我走的话,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会提前串通好来对付我,明明在赶来的时刻,我根本没有见到你们相互之间有所暗示。”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被抓住的手脚,也无声送了劲。到了此刻,他唯一想知道的,只有真相。 “很简单啊。”赵铭似乎是念及过往的情分,真的解释了起来,“因为我告诉他们‘你是城镇里找到的人’,可是现在城镇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因为他们,原本都是被我们转移离开的。” “居然是这样!”言归大吃一惊,“合着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糊弄你!他奶奶的,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被这个毛头小子给涮了!” “我们接到宗门的命令,去转移城镇的居民到安全的地方,没想到我回来检查有没有遗漏的时候,居然又碰到了你。乔供奉,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缘分。” “你们奉的命令,到底是什么?杨麟在哪?他到底在干什么?”程末沉声问。 “乔供奉,你的问题,似乎有点太多了。”旁边另一个人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现在就跟我们走!” “没错,乔供奉,你还是和我们走。” 赵铭也叹了口气,道:“我还是相信你的清白,但清白,从来是需要证明的,你若想让所有人信服,现在和我们回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来证明一说?反倒是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理,我若真和你们回去,道理说不清,反而给自己麻烦!”程末冷冷道。 “那这,恐怕也轮不到你了。”赵铭忽然冷声道:“现在,带他走。” 发号施令的时候,与原本似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程末都不清楚,到底哪一个对方,才算是真实的。 当感觉到这些人想要架着他强行离开后,他忽然开口说:“程末!” “你说什么?”赵铭不解。 “这是我的真名,叫做程末。”程末淡然说:“现在,我的名字,也告诉你了。” “你是想以此,让我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吗?”赵铭寒声道:“乔供奉——不,程末,程公子,你想的,不觉得太离谱、太天真了吗?” 程末似乎真的不知道,他现在的行为,不是在试图修补一个伤心人心里的伤口,反而是在不断触动着它,让对方不间断意识到,自己被伤害的,究竟有多深。 出乎意料的,程末接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已经告诉了你们名字,你们以后如果不服,大可以照着这个名字,再来找我。” 这番言辞,不像在求饶,反而像是在叫阵。 “所以呢?”这些弟子严肃地问。 “你们犯了个错误。” “先放了我。” “不可能!” “那就一错到底了。” “什么错误?” “觉得我会束手就擒。”程末说:“明明你们也知道,我是个被通缉的人,可是却不愿意想象,什么样的人,才会被通缉——就和你们那在定誓碑的同伴一样。” “他们怎么了?”赵铭这句话方一落下,忽然一件东西,凌空罩在了他们的面门上。 黑色的巨影,遮天蔽日,散发着骇人的声势。 那是程末的广界钟!不知何时,程末将它悄然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他现在身体无力,可是还能用灵箓! “别担心,他已经被制住了,根本发挥不出多少力量!” 有人还在大喊着,然后见到了眼前的情况,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广界钟上,第五道灵纹闪烁着别样的色彩,五种不同的元气,融洽地从统一道灵纹之内出现,化为五团滚滚雷霆,朝着他们笼罩而来。乙木神雷、庚金神雷、离火神雷、癸水神雷、戊土神雷,五道截然不同的元气,彼此联结交融在一起,化为了惊天动地的力量! 所有人被逼的后退不停,突然这时有人大喊道:“囚龙锁,他的囚龙锁还在身上!快点抓牢!”说着就冲过去,准备再度将枷锁抓紧。 哪知冰冷的锁链方一入手,对方只觉得手上一松,丝毫不受力,抬眼一看,手上只剩下了空荡荡锁链,上面又哪里有任何人? 程末飘然出现在另一旁,对他说:“回去!”说着在那个人身上轻轻推了一把。对方身不由己,朝着亢龙宗弟子身不由己地倒飞了出去。 勉强接住这个同伴,包括赵铭在内,所有人望着脱困的程末,面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这才意识到,对方纯粹是在和他们耍弄一番,这个少年的年纪明明和他们相差无几,心思的缜密,却要远远胜之。 “还有什么把戏吗?”程末轻声说。 “程公子,你要是这般倨傲,可是太过自大了!”赵铭当下抽出了自己的法剑,对他说:“你虽然功力比我们深厚,但还远没到遥不可及的程度!” 所有人纷纷将法宝拿出,一时之间,气势更盛了一些,有此助力,他们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法宝厉害,虽非自身修为,但也是不错。”程末点头说:“但你们好像忘了一件事——你们的法宝,都是我炼制过的!” 一言既出,赵铭等人骇然发现,他们手中的法宝,竟然再也不停使唤。内部最核心的一些法阵,毫不受控地疯狂运转,眼看就要超出极限、直接炸裂! 七十五:且留未杀者 惊天的爆炸声连连不断,从每个人手中的法器中开始爆发。猝不及防之下,每一人都被震飞出去,同时由于心神相互联系,察觉到自己留在自身法宝之类那道精神烙印也随之被消灭,瞬间的精神冲击,足以让任何一个修士昏厥过去。 场面一时混乱一片,唯有数个反应敏捷的人及时将手中的法宝扔了出去,同时飞快后退。在这其中就包括着赵铭。 他一边飞退,脸上带着出乎意料的震惊。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想到,自己等人的本命法宝居然就会这样在他们眼前炸掉。即便是程末曾经替他们修理过各自的法器,可是那也仅仅只有一次,充其量只能在里面留下一道可有可无的灵印,按理来说根本无伤大雅。 但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一个高级的炼器师,对于经手过的法宝,到底能有多强的掌控力。 “逃,现在就离开!” 这是赵铭在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打算将程末“抓捕”回去了。现在他要做的,只剩下马上赶回宗门,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去。 只有足够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才足以控制住局面。 慌乱之中,赵铭匆忙转身,试图找到归路。 可是四下烟尘四起,如同屏障一般,将各处密封得严严实实,一时之间也难辨东南西北。 更为让人惊异的,是在这混沌弥散之中,惨叫声、闷响声始终不绝于耳,其中不少声音,甚至离他非常近。他仿佛深处于一个混乱战场之内,环视四周,却不明所以,只剩下茫然无措,当真让人左右为难。 匆忙间,赵铭再度转身,却差点撞到一个人。 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后退,方才后退半步,立刻认出,对面就是程末! 程末面沉如水,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赵铭略一咬牙,可是没等他有任何动作,程末的一只手,已经如同鹰爪一般,将他的喉咙死死锁住! 一如最初,他用囚龙锁,锁住自己的气海一样。 赵铭奋力挣扎,试图脱身,可是程末的手指却像是被铁筑牢了一般,根本无法撼动分毫,任凭他用尽办法,也无法得偿所愿。 片刻后,他忽然放弃了,垂下手脚,冷冷望着程末,道: “杀了我!” “不杀。”程末说。 “那放了我?”赵铭眯眼。 “不放。”程末淡然回答。 “你到底要做什么?”赵铭不解。 “你相信我不是一个丧心病狂之人,那么,我就要给你的信任,回应一份期待。”程末点头说。 赵铭心中有着稍许钦佩,不过转而,他就听到程末继续道:“况且杀了你本身,也毫无意义。” “我懂了,”赵铭咬牙切齿,觉得居然还为他抱有一些期盼的自己简直是个白痴。“你完全是个自私到极致的家伙,根本就从不会考虑别人!之所以不会滥杀无辜,也不是不想伤害别人,而是纯粹自己的内心觉得无关紧要!说白了,你的一切行为,支撑的根源,只有你自己的心思,而从不管其他人的态度!” 赵铭像是把自己心中的闷气一口气全部撒了出来,之后,气喘吁吁,仍旧不甘地望着对方。 程末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说:“言之有理。不过若说如此,你不是也一样吗?之前选择抓我,也不是为了照顾同伴的态度,而单纯是觉得你自己被我所欺骗。难道你的行为,就不是发源于自己的内心吗?而哪怕是最为无私的人,真的不忍伤害别人,难道不也同样是因为,那么做也会让他们自己的心不好过吗?” 被程末这般说,赵铭有些愣神。要是按照这个逻辑,那任何人不管是自私还是无私,统统是源自于自己内心的“愿望”或“不愿”。不在意对方是随心所欲,而在意对方,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心中好过。 可若都是这样,那自私和无私,又有什么区别呢? 程末接下来道:“我之前说了,我不会杀你,不过,我也不会轻易放了你。” “你要拿我当人质,回到宗门吗?”赵铭自觉猜到了程末的心思。 “太麻烦了。”程末说:“我只需要给你一点惩罚。” “惩罚?” “冒犯我的惩罚。我的确不会杀你,不过接下来,准备在床上躺一段时间。”程末冷冷道:“我也和你说过了,记住我的名字,如果对这次的事情感觉到不甘,完全可以再来找我。” 四散的烟尘,在这段时间内,逐渐落回到地面上。而赵铭随之看到,自己的同伴们,已经七拧八歪,躺在沙地中的各个角落,不省人事。 赵铭心中一紧,然而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我说,你有没发现。”看着程末将赵铭也扔在了一边,言归道:“其实你自己也挺记仇的。” “我只是单纯不想吃亏。”程末一边回答,望着这些昏迷的亢龙宗弟子,目光炯炯。 即便没有他们带路,自己也可以回到亢龙宗里。 之后的一切,他在脑海中也完全盘算完毕。 …… 遥远大漠深处,随着时间临近正午,气温上升,蒸腾的热气从沙丘下缓慢散出,如隔绝了一层纱雾,一层一层,扭曲了人的视线。旭日当空,耀眼的阳光,放在平时是生机的源泉,在此时,只是炙烤的火炉。明亮的天气配合浓郁的热气,在天边化成了一幅幕布般的景象,投射出海市蜃楼的虚影,让人一时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远远地,之间一个人骑乘着坐骑,飞快向前赶路着。为了遮蔽阳光,他用厚重的长袍和面纱遮蔽了自己的全身,不过靠近后才会察觉,对他来说,这点遮蔽似乎完全无用。从他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出一种寒气,不仅让他自身凉爽,连他骑乘的坐骑,也是身心愉悦,跑得比平时更快了许多。 来人正是程末,现在正全力朝着亢龙宗的方位赶路。这个坐骑,也是之前赵铭等人的,他们身为亢龙宗的弟子四处跑动,又怎能缺少代步物。轻而易举的,他发现它们就被拴在他们集合的地点附近,也自然方便了他。 而至于昏迷了的他们,程末也安置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防止他们被去而复返的灵兽骚扰。毕竟他说过不会杀他们,就要做到。 不过按理来说,他这么明目张胆地一人一骑返回亢龙宗,也真是够大胆的了。显然他也没有自投罗网的打算,对于一切,早就有了盘算。 “这大漠里,和北域相比其实更适合设置传送阵帮助同行,毕竟北域平原虽多,可适合放养的坐骑也是遍地都是。哪像这个鬼地方,又能养几匹马。可惜啊,还是缺少资源,杨麟也没有这个财力。”言归感慨道。 “这也是为什么人那么崇敬修士,因为修行,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一件事了。如果你机缘不够、悟性不够、运气也差了点,哪怕身负家财万贯,天天修行也是被灵石堆满,充其量也只能逞一时之威,而无法一世顺利突破。”程末道。 像他说的,也是很有道理。富家子弟因为资源的丰富,即便前期修行可以比一般人顺风顺水,可正因为太过顺利,到了后期天劫之时,缺少磨砺的他们也要更为凶险难渡。这也是为什么世家大族即便中坚高手如林,但真正的顶尖依然凤毛麟角。天道之公理,总是体现在细丝末节当中。 “所以我觉得,杨麟沦落至此,对他没准还是件好处。毕竟以他那迂腐性子,按理来说走到今天,已经大为不易,想要更上一层,则是千难万难,不如来大漠里吃点苦头。”言归看似在正经说话,可是谈及杨麟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是带着点幸灾乐祸。 然而只是片刻,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凝,大呼不妙:“这下糟了,他杨麟这下子还真是大手笔,给你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你要是想混过去,恐怕没这么简单了!” 程末也跟着向前望去,视野的尽头,亢龙宗的宗门近在眼前,一览无余。 然而,此刻的宗门,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宗门了。 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一般的东西,将整片区域彻底倒扣在下面,而且整个宗门,彻底离地而起,半腾空在天上,只留下一条进出的通道,一方面给人进出,周围则站满了许多亢龙宗的修士,对进城的长长队伍严加看管。四下之中,还有无数龙卷风状的东西,卷席着黄沙滚滚,像是最为忠诚的护卫,保护着整处的安康。 如此惊人的护宗大阵,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打造,也根本难以想象,为了给亢龙宗留下这样一个安身之处,杨麟又是费劲了多少的心思。 可另一方面也像是言归所说,杨麟的这般心思,现在,也成了留给程末的一个巨大天坑,固若金汤的宗门,现在不管任何人挖空心思,只怕也无法轻易进入。 七十六:无路可阻我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是不是一开始,我应该直接答应谛闻的请求。”程末悠悠地道。 言归听出他这语气带着点“心累”的感觉,当下也有些好笑,说:“行了,事到临头,你又不可能让时间倒流,那就走一步看一步,静看事情发展。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虽然在小事上你的运气够烂,可是大事中,你每次要做的事,不是基本上都能办妥吗。” 程末当下不再说话,加紧催动着胯下坐骑,朝着宗门处跑去。进入的通道只留下了一条,所以在外面排起了一道长长的队列,蜿蜒延伸,从远处看去,倒像是蚂蚁群一般,这么多人汇聚在一处,颇为让人心神压抑。 程末骑着坐骑,很快来到了队伍的末尾,不过他没有径直去排队,而是先绕着四周转了两圈,像是在观察着有没有其他进出的通路。不过这般巡视之后,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亢龙宗,真的是固若金汤,根本没有任何空隙可钻。 “那边的人,请回到队伍中排队,不要四处乱跑!”远远地,有亢龙宗的弟子发现了程末,大声提醒道。 程末朝着对方示意了一下后,加紧催着坐骑也回到了队伍当中,漫长的队伍,等到轮到他,不知还要经过多久时间。不过再看他的身后,陆续也有其他人聚集过来,显然他又不会是最后一个。 下了坐骑站在人群中,这般来看,他怎么也并不出众,不过看到了自己前后的几个人,他不着痕迹地,又动了一些小动作。 排列的队伍前行的时间,比预想还要漫长许久。人群拥挤,在炎热的天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的浑浊。不耐烦的人渐渐嘀咕起来,还有一些人大声表现着自己的不满。程末倒是始终淡然,等待着轮到他的时刻。 不过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他的身边比较凉快,四周的人,不由自主地向着这个年轻人的方向挤了挤,想要尽力分享一些凉气。 漫长的时辰之后,终于是程末等到了入城的关卡前,眼前几个亢龙宗的人,在程末的脑海中,多少都有一些印象,不过,现在的他,却一时半刻也无法将他们的模样和脑海的图像一一对应。 “姓名,再把你的星玉拿出来,还有,为什么要来这里,麻烦都说的清楚一些。” 对方一开口之后,程末才彻底想起,这个人在当初的招贤大会彼此有过一面之缘,在最初的一场比赛中,就是他做的自己那场的主持。不过可惜的是,之后彼此就没怎么见面,而到了现在,除了知道他是亢龙宗的一个管事外,也还是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管事的见程末没有动作,正要再次催促,冷不防程末稍稍一个动作,一个星玉已经放在了对方面前,星星点点的光芒,如同整片星辰,都映衬在了其中。 拿起了星玉仔细查看了一番后,管事的忽然抬头,对程末说:“你这星玉,明明是赵铭的。” “没错。”程末沉声说:“是他托我带他的星玉回来,替他取一些东西。” “所以你是个跑腿人?”管事的问。 “没错,他们催促的很急,我必须赶快回去,所以还请你行个方便。” 这算是亢龙宗的一个规矩,大漠之中,但凡在亢龙宗所属的地面中来往,星玉都是少不了的东西,想要进入亢龙宗的宗派更是如此,一般弟子如果没有携带星玉,也是不许频繁出入。可是弟子出门在外,偶尔会有急事一时脱不开身、一时也必须回宗门取一些必须的东西,这样一来,也就默认其他人拿他的星玉,短时间内也准许出入宗门,但是次数必须有所限制,而且必须快去快回。长久以来,对于这类事情,亢龙宗上下已经见怪不怪,而对于这种拿其他弟子的星玉替他做事的人,也就约定俗成称之为“跑腿人”,倒是和程末本来的身份不谋而合。 程末正是知道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也就想好了拿着赵铭星玉赶回来的计策。如果顺利,进入宗门,也应该是毫不费力。 前提是整个亢龙宗没有像现在这样严阵以待。 “赵铭他们现在在哪?”非常时刻,管事的也多了几分小心,试探性地问。 “在甘掖的附近,他们在那里探查灵兽的动向,而有一些人因为意外受了些伤,我这次回来,就是替他们取药的。”程末故意将情形说的严重了一些,对方在焦急中,放他进去的可能也就更大了一些。 “嗯,可以。”程末说的事实,和管事的知道的赵铭他们的情况可以正好吻合,他心中的疑虑也就打消了一些。不过,他仍旧说道:“不过这是赵铭的星玉,你自己的呢?” “丢失了。” “丢了?”管事的皱眉。 “我是被赵铭他们从灵兽口中救下来的,星玉就在那时候丢了。赵铭告诉我平时只要拿着他的星玉,就能自由进出,事情紧急,我也就没想着去找。”程末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难道,我还是不能进去吗?” “换作平日,你可以进去,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刻。”管事的露出了为难的态度,说:“你现将自己的面纱摘下来,让我们看清你是谁,然后把你的住处留下来,等我们核实之后,也才能放你进去。” “可是赵敏那边……” “现在这里更紧急!”管事的语气严厉了几分,“你既然身在大漠中,在亢龙宗的庇护下,自然要听从亢龙宗的安排!”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而也因为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后面等待的人开始不耐,陆续当中若有若无的不满传了过来,在不断催促。 “若是这样,那好。”程末伸出手,就准备摘下自己的面纱。 不过他的一只手在宽袍大袖的掩护下,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动作。 微小的谁也没有发现。 就在后面的队伍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唉,我的乾坤袋呢?怎么不见了!”不知谁大喊了这样一声,然后齐整的队伍当中,因为这一个人在疯狂寻找自己的东西,开始被搅得乱七八糟。 不过片刻后,他似乎是在别人的口袋里发现了自己的东西,于是又听他怒斥道:“好啊,原来是你偷了我的乾坤袋!” 被指责的人也是不服,大声抗辩道:“谁拿你的东西了!” “你没拿?那我的乾坤袋,难不成还是自己长脚跑过去的!” 两个人争执的越来越激烈,渐渐有扩大的趋势。 “怎么了?”管事的见到那边的风波,开始过去维持秩序,“你们吵什么!” “这位仙长,他偷我东西!” “谁偷你东西了!” 一时中,公说公有理,也是辩不出个结果。言归在一旁暗自好笑,对程末道:“这又是你搞的鬼,把戏不错啊,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管事的虽然被吸引了过去,可是关卡处还是有不少的亢龙宗弟子守着,如果想要趁此闯入,也马上就会被发现。 “谁告诉你,我就准备一招了?”程末说完之后,又是暗中另一个手势。 “轰!”离这里不远的空地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响动,惊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沙地之上,不知为何,被凭空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灵兽刚刚肆虐经过。 “小心散开,注意四周,千万不要慌乱!”管事的大声提醒道,招呼其他人过来帮忙。 就在众人纷纷忙于应付连串的突发状况时,本来在门口身穿长袍的年轻人的突然消失,也就完全没人在意了。 “这么轻易就混进来了?”之后的事情似乎太过顺利,言归还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程末沿着道路而上,说:“不会还有什么等着。” “应该没有了,不过,杨麟现在一定不在。”程末道。 说话之中,他已经登临了现在悬空的宗门外沿,发现整个区域与往常也毫无变化,包括依靠宗门交易的那处集市,到了此时,似乎也有许多人留在那里,人声鼎沸。 “你怎么这么肯定杨麟不在?” “如果他在的话,我们一定没这么容易进来了。”程末道:“亢龙宗的事情,杨麟事必躬亲,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亢龙宗的组织,完全就是依附于他一个人而生的,让他可以从上到下,处理掉每一件事情,可是反过来,如果他这个主心骨不在,整个亢龙宗,也就陷入到一个群龙无首的境地,做事情几乎就是毫无章法。” “所以外面的灵阵摆的再多,也就是个景,其实根本拦不住人。”言归恍然大悟,继而疑惑道:“不对啊,他杨麟就是再蠢,这个道理至少还是知道,他现在不在亢龙宗里坐镇,又去哪里了?” “谁知道,不过现在他既然不在,也是方便了我们许多。”程末一边说着,先是朝着一边的集市走去。 言归原以为程末是要调查事情,可是接下来这年轻人做的事,却有些大跌眼镜。 他直接走到了一处饭铺里,要了份饭食,准备大快朵颐。 “也是,忘了你折腾这么久,还没吃东西呢。”言归嘀咕着。 饭铺当中,此时人数众多,许多人挤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饭菜上来的也很快,程末拿起酒杯先小抿了一口,望着四下里嘈杂的人群,心里想着似乎是附近许多的人,都被亢龙宗集中到了这里,就像赵铭之前告诉他,他们是把一个城镇的人都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一样。 亢龙宗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危,进而可以知道,杨麟一定是预料到了,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才会做出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决定。 想了片刻,程末被自己眼前的饭菜香味吸引,想着先填饱肚子再说。 筷子刚刚拿起,饭铺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进而,一大批的亢龙宗的人闯了进来。 带头之人,对着里面的人大声喊:“亢龙宗办事,不要惊慌!我们只是来查验一下,没有星玉的,如果有同伴能证明你们的身份也可以。若是单独一人,那就麻烦先和我们走一趟!” “见鬼,这又算怎么回事。”言归说:“这摆明了是针对像你这样的,毕竟现在附近的居民都被聚集到了这里,彼此基本上都认识,要是还有人落单,十有八九都有问题。真该死,之前倒是没想到他们这一招。” 七十七:未尝始见人 程末也要承认,事到如今,眼前的情况也出乎了自己的意料。看来不论他还是程末,终究还是小看了亢龙宗作为一个宗派的自身组织度。 即便它本身是依靠杨麟个人来运转,但只要其中还有一些人想要为宗派尽力,那么整个组织的一部分,仍旧可以照常运转,而又会导致什么结果,也是一时所根本无法想象的。 不管怎样,亢龙宗的人闯入后,已经开始盘查这里的每一个人。而基本上每一处桌子上,坐着的一群人也是相互认识,彼此指认下,盘查也是照常顺利地进行了下去。这么一桌一桌走过,一盏茶的时辰间,离程末坐着的位置,也是越来越近。 程末用桌上的碗,头深深地下,遮盖着自己的表情,也是在思索着办法。他的气息,没有一丝的慌乱,可是握着筷子的手,已经越来越近,不知不觉,两个竹筷几乎都要嵌入到他的手掌心中。 几乎就在这时,亢龙宗的人已经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同桌的这些人,问:“你们都叫什么?彼此都认得吗?” “这位仙长,我们都只是附近的居民,还是你们带我们上来的,难道现在就忘了?”当先一个人赔笑道,亢龙宗的人也是对他们还有些印象,于是很快就一笔带过。 不过紧跟着,他就注意到了埋头坐着的程末,跟着问:“这个人,也是和你们一起的?” 程末心中骤然一紧。 “啊,这个,并不是,他,好像也是刚来的。”回答的人望着程末,有些不明所以。 亢龙宗的人起了几分警惕,问:“你又是什么人?星玉拿出来一下,在这里还有其他人和你一起吗?” 程末一动不动。 亢龙宗的人觉得自己像是被轻视了,立刻加大了几分声音,大声说:“我让你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听不到吗?” 程末的身体稍稍动了下,可是既不是抬头,也没有打算站起身回答问题。 而无人见到,他的手不由自主,朝着自己腰间的剑柄移动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过来这里?有没有人和你一起!”亢龙宗的人也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纷纷走过来将整张桌子围在中间,眼神警惕地望着程末。而同一张桌子上的其他人,见此情况早就各自退后离开,只剩下他们两方,在彼此僵持着。 僵持的氛围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人的心头上,让人无法喘气。 “实在不行,和他们拼了,我还是帮你!”言归下了决心。 “我问你到底有没有人和你一起,你听不到吗!”亢龙宗的人作势欲扑。 程末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正欲暴起。 一直手掌,忽然从后面伸出,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认识的人,当然有的。”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带着轻松的沉稳,“我是跟着他的,方才我出去办点事情,他就在这等我,给各位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程末听到了这些声音,心中微凝,转过头去,见到了那张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面孔。 “是白丛柯。”言归道:“这个深不可测的小狐狸,他居然也会在这里?” “哦,是这样吗?”亢龙宗的人明显没有这么好糊弄,听到了白丛柯的解释,也是半信半疑。 “的确如此。”白丛柯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两枚星玉递给了对方——两枚。“我们都是半年多前一同从北域而来,本来想很快离开,但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这次遇到了变故,想着来寻求亢龙宗的庇护,所以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你们看,还有什么疑问吗?” “你们是从北域来的?”亢龙宗查验了这两枚星玉,确认无误后,也还是问了一句。 “没错。”程末张口说,他是带着北域的口音,由他来解释,最为合适不过,“之前我想到我的星玉也在他身上,没有这个的话,就有些慌张。” 听完了这番解释,亢龙宗也没有再追究什么,将两块星玉还给了他们后,也就直接离开。同时说:“现在外面很动荡,你们最好安心待在附近,不要随意走动,如果不小心坏了亢龙宗的规矩,也是严惩不贷。” “谢谢各位,那,我们还有别的事情,也就先离开了。”白丛柯一边恭维般地说,一边示意着程末和他走。 程末倒是也想看看他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也就真的和他走了出去。 这间饭铺紧挨着另一处客栈,白丛柯似乎在这里寻了一个房间当作据点,带程末进来后,他坐在一处后,也示意程末随意坐下,之后说:“乔公子,这一次,我算是帮到了你,难道你不打算谢一谢我?” 一边说着,他又把自己的黑色折扇拿了出来,没有打开,只是在手中不断地抚摸着。 “‘乔公子’三个字,还是收回去。现在大漠里,关于我到底是谁,应该早就传开了,你也不必装作不知道。”程末跟着坐到了他的对面,随意道。 至于他所说的“感谢”,那是留给真心想要帮助自己的人的。至于对于白丛柯,程末还是叫不准,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罢了。对于我来说,所谓的名字,也只是一个代号,是方便别人称呼的,对于自身而言,只要记得自己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就像你是姓乔还是姓程,也改变不了,你现在的情况。”白丛柯微笑说。 “这是练成了万载恒不灭功、将自己的灵魂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人,所留下的心得吗?那你不如先解释一下,你为何在这里会遇到我,难道,也是因为玄师的本能测算出的吗?” “这种说法很符合你的推测,但我要是直接承认,倒是显得有些托大了。”白丛柯张开了折扇,说:“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单纯是因为——我在找程公子你。” “找我?” “原本我去亢龙宗,发现你却不在,之后大漠中发生了那些变故后,猜测你一定还会回来,故而就一直留在这附近等待。果然,还是被我遇到了。”白丛柯言下有些得意。 “你这般千方百计想要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程末说:“是你又推测出了一个局,发现我还是必不可少吗?” “我知道程公子信不过我,不过,现在你最好相信我,因为那样对你自己,只有好处。” 白丛柯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说:“比如,我就可以告诉你很多事情,像是说——为什么亢龙宗千方百计,要把自己的宗门保护的这么固若金汤。是因为传闻当中,那处秘境的入口,就在这亢龙宗所在,即将打开。现在,这个消息,已经远远地传了出去,不只是裂封派,连大漠当中为此而来的人、甚至是大漠深处的那些灵兽,都为之而动,朝着这里不断汇聚!” 七十八:人无伤虎意 广域的沙漠,波澜不惊。 四下里,几乎都是一样的景色,漫漫黄沙倒影着天际苍蓝,环绕八方,千变一律。辽远尽头,视野一望无垠。仿佛穷尽心力,也无法到达彼端尽头。 无处是囚笼,但处处无不是囚笼。 天地之广阔,人亦无法超脱,终究只是笼中鸟,被束缚于其中。 这些景色,他早已看了许久,从一开始的新奇、逐渐转变为枯燥,一直到现在的无动于衷。这里就是他的囚牢,是他无法脱离的苦海。人所被束缚,纵然是画地为牢,亦无法安身立命于其中。于修士而言,更是莫大的嘲讽。似乎还不如,寻法了断更求得一个逍遥。 但既然他还活着、他还在这里,那么,该他要做的事情,总是要去完成。这不仅是背负了他一人的愿望,更是背负了同在这大漠当中千万民众的使命。纵然困居其中,然只要一息尚存,作为一个人,就要始终坚持不休,为了自己与他人去奋勇求生。 况且,他还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人在等待着他。 “该是多年未见你,也不知你现在又长高了没有。” 杨麟用手抚摸着那一串手链,喃喃自语。 平地之中,似乎有一道流光一闪而过,紧跟着,就是漫天黄沙,朝着这边铺天盖地压来。 杨麟飞快将手上的东西收回到口袋之中,望着眼前的景色,沉稳不动。 于黄沙掠过,似乎只是轻轻擦过了他的衣衫,舍此之外,再无其他。 衣衫的下角,被些许的沙粒吹过,沾染了一些尘土,从原本的无暇变得有所污垢,而他也毫不在意。 衣沾不足惜。 尘沙在他的眼前逐渐停息,迷茫之中,一道人影浮现在眼前,杨麟望着对方,稍稍苦笑些说: “像咱们这些人,平时会面,为什么偏偏总要找这种地方?荒无人烟、人迹罕至,难道就真的像是那些志怪故事的高手一般,非要不去寻常之处才能显示身份?” “我还记得,在你小时候,对于这类事情,你可很是憧憬的。”对面的人声音,沙哑作响,“荒凉大漠、高手对峙,彼此之间没有仇恨,只是因为理念不合,而纯粹的赌上了信念般的倾其所有的对决,多么有意境的一种图画!那时候你看完了戏文,就兴高采烈地说以后也要当这样的大侠,逍遥于世间,去找寻自己的道。” 这般彼此熟识的语气,就像是共处了许久的老友,经年之后再次重新碰面,来怀念曾经的过往。 可是只有当尘土散尽,才能看得到,和杨麟对话的人,又究竟是谁—— 封允弃! “那只是儿时不谙世事的虚构幻想罢了,时过境迁,难道还要继续当真?”杨麟真的像对待老友一般,感慨说:“真到了这般田地,方才察觉,哪里有想象的那般快活,所有的,只是数不尽的磨砺和责难,还有身不由己,所必须要背负的那些责任,不管你又愿不愿意。” “你若不愿意,可以及时退位,将宗主之位让给我。何必一方面口中不愿,实际又死攥着不撒手,扭扭捏捏,一点也不像个大丈夫!”封允弃冷声道。 杨麟摇头说:“我告诉过你,如果有选择,在当初我就不想和你争执这个宗主之位,倘若大家也愿意,我随时可以下来,将亢龙宗交还于你。可是是当初一起来到大漠的人他们一起选择了我,我就必须为他们尽起责任。是我带他们而来的,那么同样,我也应该带着他们安然离开。” “来就像被中域扫地出门的丧家野犬,回去也像是得到了一点恩赐就立刻摇尾乞食的忠心走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自己的一点主见和尊严。留在这里,也是缩首乞活,安分守己得就像一只乌龟一般,生怕别人有一点不满就降罪于自身,这就是你的意义吗?”封允弃毫不掩饰的嘲讽说。 “那你的疯子一般的想法,难道就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吗?”杨麟也冷冷说。 “闲话少说,我这次找你,不是和你拉家常的!”封允弃不耐烦了,道:“亢龙宗什么的,我现在完全不稀罕了。这次要你过来,你应该清楚为什么。那一神秘宗派的遗赠,你如果愿意,我们完全可以三七分成,要你拿大的那一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点头,我们这么多年的恩怨,也都可以一笔勾销,到时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交集,如何?” “然后就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拿到了自认为应得的东西后,看着你去自取灭亡?”杨麟丝毫不妥协,“我说了,你的念头太过疯狂,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你还是不清楚,现在你我的一举一动,已经脱离了单纯的你我之间的掌控,而会影响到这个大漠的局势。如果按你的话所说,结局不论如何,我们都难逃灭顶之灾,这不是你说和我划清了关系就真的能撇清的。况且,那个宗派的遗存,现在就在大漠之内。而大漠之中所及的范围,都属于亢龙宗的守护,我不可能让任何人打扰这片土地的安定。”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的胆小怕事,你怂了。”封允弃冷笑着,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说:“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此话一出,四面之中景象骤变,黑云压来,影绰之后,似有无数的身影,藏于其中。 眼看着对方真的设下了埋伏,杨麟有些吃惊,说:“你说这是一次公平的对话!” “那只能怪你蠢!”封允弃冷声道:“反倒是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如果你自己步入到一个‘公平’的境地内,是不是证明你自己的战术完全就是一坨屎!” 眼看这真元纵横,杀机肆意,朝着自己汹涌而来,杨麟惊愕之余,也却是先苦笑一声。 自己这个老友,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犹记得当初和他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就总喜欢耍赖,每次都能赢得比自己多。 曾经的老友,后来的对手,现在最恨他入骨的人。 “你已孑然一身,可以为了梦想发狂,可是我,还有在等我的人啊。” 杨麟喃喃自语,终究是不同的经历,让熟识的二人,彼此相逢陌路。 而在他身后,一股磅礴的气息,汹涌而出。浩然正气之中,带着无数的洪钟呐喊,充斥着场间,驱逐尽无数的阴魂亡灵,只剩下先人遥祭的英灵正道。 光辉之中,出现了他的灵箓——烈勇祭碑。 …… 平淡的话语,所蕴含的意思,却足够一般人思索许久。 而对于程末和言归,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不由得有些愕然。 这解除了他们一直以来许多的疑惑,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言归疑惑说:“要是释宗的入口就在亢龙宗下面,我怎么感觉不到?别的不说,杨麟他们已经在这折腾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也一无所觉?” “要是那么容易被发现,这个秘密,谛闻也不可能世代守护下来这么久。不过,即便这个传闻是如此所说,但也不代表它广为流传了出去,就一定是对的。”程末在心中起了计较,于是又问:“杨麟现在在哪?” “看来程兄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我的帮助。”白丛柯没有回答他的话题,而是如此说道。 程末这时候也没心思去揣度对方的想法,毕竟对他来说,搞清楚当下的状况,也还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程末很清楚,白丛柯这么说,一定也是有自己的算盘。 “我又怎么敢命令程公子,毕竟如果你有求于我,我反而求之不得。”白丛柯笑的很开心,道:“杨麟之前离开了这里,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我觉得这样正好。” “正好什么?” “程公子现在一定很想回亢龙宗的核心去查找一些事情,既然杨麟不在,最大的阻碍也就消失,那岂不就是正好?” 白丛柯说:“我倒是可以帮程公子这个忙,不过建议你要是真的打算这么做,最好快一些行动。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回来,多一分迟疑,也就多一分不确定。” “既然这样,我们就快点行动。”程末也是干脆利落,当下说:“你先为我详细说清楚亢龙宗内现在状况,并且,你说你能帮我进入其中,到底又有什么办法?” “这个就且看我的计划就好,程公子你不必担忧,只要你足够信任我,到时候照做就行。”一边说着,白丛柯注意了一下桌子边记录着时间的刻漏,说:“正好现在快到申时了,你我现在现在动身,也还来得及。” 说着,他先站起身,就要朝着外面走去。 不过,程末却还在原地,没有行动。 “程公子?”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程末忽然开口说:“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即便是一些毫无利己、专心利人的大善人,做事情也求一个‘心安理得’,但你所做的这些计划,无论怎么看,都只是纯粹对我有用处,而对于你,这些到底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说,你也是像一个专心帮助他人的人,只求自己的心安?” “白某人可没有那么无私,硬要是说的话,我还是个挺喜欢算计的。”白丛柯摇扇说:“不过,程公子若真的相信我,只需要记住一句话——但求心安,无违于行。” “这小子。”言归忍不住说:“总觉得他所盘算的,没这么简单啊。” …… 亢龙宗的宗门,在平日里,是程末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不过此时,完全成了禁地。来往之中,守备森严,平日大门旁进出的人,也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门口的守卫,还有门前丝毫无人敢靠近的一块空地,在此之中,又是颇为冷清。 亢龙宗真正的核心,与其他地方也是被人为分割开的,毕竟宗派之内,平日里的修行之事不足为外人所知,包括以往程末炼器,都是在深处最为隐秘的地方。每一处之中,只有一些小门来同行,同时还有一些特殊的通道,来运送一些货物、材料、粮食之类的基本物资,用来维持一个宗门的整场运转。 此时之中,亢龙宗仆人推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走到了一处偏远的角落里,在这里,已经堆积着许多类似的箱子,平日里它们早就应该被运走,但现在非常时期,也无人去打理,只能暂时存放在此,以备将来处置。 箱子上散发着恼人的恶臭味,是宗门中一天所消耗物资后产生的各类垃圾,被仆人退到这里后,他们也就很快离开。毕竟无论是谁,都不愿和这些垃圾待得太久。在修行之中,沾染污秽气息,也是一条大忌,是为修行者所要竭力避免的。 四下无人,空空荡荡,颇为冷清的环境。突然之间,角落里一个刚刚送来的箱子,忽然摇了一下,极为诡异地动了起来,紧跟着,它的盖子就被掀翻,程末带着不悦的神色,从里面一跃而出。 “噗,总算是重见天日了,差点闷死我。”言归也跟着抱怨说:“该死的,还以为那姓白的小子有什么好主意,闹了半天,就是趁着申时他们倒垃圾的时候,让我们钻进垃圾箱里,被当成废物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运进来!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跟着造这个罪受!” “好不容易已经进来了,就别抱怨了。”程末对于这里的恶臭也是皱了皱眉,立马远离了这里,同时飞快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套新的衣服给自己换上。 程末多少有些轻微的洁癖,这般折腾,也是不小的考验。 七十九:唯有暗香来 重新整理好,程末和言归也就稍微审视了一下他们的处境。平时来去自由的亢龙宗宗门,可一旦他这个供奉的身份被戳穿,也就变成了龙潭虎穴一般,难以再轻易入内。 曾为座上宾,出入自由,现在却只能这般鬼鬼祟祟,和腌臜之物共处方能混入其中。前后反差之大,当真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一念及此,程末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我说有时候你的心也是真大,这时候也笑得出来。”言归无奈道:“白丛柯呢?他就不和你进来?咱们受了这些折磨,凭什么他就独善其身?” “从一开始他就说只让我一个人进来,他在里面却并不跟随,这也是说好的,难道你就忘了?”程末道:“再说了,现在咱们进入亢龙宗,算是自投罗网,按照一般人的念头,也没谁会愿意陪着送死。” 明面山是如此说,但是在心中,程末依然觉得,白丛柯必然还有别的算盘。如果真的是跟随自己更符合他的想法,他就必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 可是,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但求心安,无违于行”,他留下这般有深意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公子尽管相信于我。”程末又想起了白丛柯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突然,程末脑海中似乎被一道寒流击中,某个年头从他的心底发出,几乎要破开他的胸膛一般,彻底跳脱出来。 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被他给忽略了。 为什么偏偏他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哪啊。”言归嘀咕说:“咱们俩之前在亢龙宗里,可都是养尊处优地待在房间里的,这倒垃圾的地方,可真是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看看地图不就知道了。”程末一边觉得言归有的时候废话真的太多,一边对于自己刚才的想法又有了些许沉重的感觉。 按照万界索骥图的指示,程末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出路,沿着错综复杂的小径一路向前,逐渐转到了正轨上。这边算得上是亢龙宗的最深的区域,却相对不太重要,要么是一些仆人居住在这里,要么就是放一些废料、杂物之类的东西。不过偶尔经过的人,倒是不少,为了避免自己被发现,程末来回躲避了许多次,更有几次他差点和对面来人撞个满怀,空旷的小路当中毫无遮蔽,让他想方设法才躲了过去。 几番下来,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也是足够犯人了。 “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言归忍不住嘲讽说:“堂堂通源境五纹的修士,放到别的地方至少也是个座上宾,扔到凡间里也会被当作仙人一般供着,现在却躲躲闪闪,贼一般怕被人发现。哈哈哈,程末,你现在的这经历要是让季初见、雪轻灵这些小姑娘们知道了,恐怕就颜面扫地了。” “闭嘴!”程末没来由的有些气恼,特别是言归毫无顾忌地当着他的面提及她们。 自从来到大漠中之后,他自己对于这个话题都有些刻意的回避,每日让自己沉浸在忙碌当中,尽量不去想她们。 是的,他想她们,对于这些少女,在朝夕相处后,所抱有的情感,是刻骨铭心的“思念”。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她们。 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在将来,再次见到她们。 即便再见,又会是以什么样的情况、什么样的身份,会再度相见。 不过现实的情况,总是要比沉浸在过往的念头,更为吸引人心。 比如现在,程末忽然闻到了一点味道,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身不由己般,他追随着这股浓郁的气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一处林立的房屋前。这里本来是亢龙宗的仆人们居住之处,此刻或许他们都去干活了,现在空无一人。 他径直来到中间一个房间,推开了大门,立刻找到了这股袭人香气的源头——在一处桌子上,所放着一盘满满的糕饼。 “我晕!”言归无奈了,他觉得程末现在的眼睛,都像是在发光,“你是饿糊涂了吗,至于这么夸张?修行得来的敏锐感官,就是让你做这个的?!” 不过他也可以理解,折腾到了现在,程末也没正经吃过一点东西,每次找到了吃的,不知为什么,总是又出现一点意外,彻底打乱他的行动。 所以对于此时此刻,程末步伐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向那盘糕饼,言归只当做自己没看见。 这些糕饼,并不算什么高档货色,毕竟是仆人们的零食,又怎么会特别精致。 然而在此时的程末看来,这种诱人的香气,却要超过天下间极盛的珍馐。 于是,他几乎不受控制般,朝着它们伸出了手。 “哎呀,总算换班了,快要累死了。” “是啊,这个时候,也是特别忙碌。” “我那里还有些点心,一起吃一点、歇息一会。” 几个女仆的声音,从外面想起。 “你还真是流年不利啊。”言归已经无力吐槽。 程末飞快地抓了一块糕饼,闪身跳到了门口房梁上,就在他刚刚落稳的那一刻,大门即“吱嘎”一声再次被推开,三个女子带着疲倦的气息走入了这里。她们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不算年老的面庞中,细节处已经被刻下了时光的印记。对于她们来说,生活并不总是索然无味,至少在忙碌当中,还有些许的品茶时间,可以像现在这般,和朋友们一起闲聊享受。 三个女仆很快摆好了糕饼,又沏好了一壶茶,开始坐在一处用轻松的话语闲聊。程末这时也不着急离开,他倒是要听一下,能不能从她们口中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不过听了片刻,也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未免也是让人乏味。 程末无聊之余,又被手中的糕饼吸引,注意力不再集中在对话上,一时之中,也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腹中空空的事实。 用力吸着手中糕饼的香气,程末长大了嘴巴,正要咬一口。 “唉,吃完这些,一会还要去干活,乔供奉那间房屋,还没收拾出来呢。” 程末的手立刻停在半空,猛然间听到了和自己相关的事情,也让他一时间很是诧异。 收拾他的那间屋子?干什么? “现在这么叫他,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另一个人看向了四周,觉得没人在听他们的对话,方才松了口气。 “不就是被中域通缉的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第三个女仆有不同的意见,“我们又是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境地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刚来的时候,才多大啊,就因为中域那群人……” “嘘,小点声,可不敢随便说。”同伴立刻制止了她,说:“杨宗主的意思,也是让我们再多忍耐一段时间,毕竟,我们总还是要回去的。难道,你就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家人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现在只说乔供奉,别人让我们把他的屋子收拾出来,我们去做就是了。”开始的那个侍女说:“我还觉得他算是个挺好的人,虽然年轻人傲气了一点,可是别人有求于他,基本上从不会拒绝。” “我倒不太同意你的看法,他可真是个怪人。”又一个侍女插嘴道:“平日里闷声不搭理人就算了,和谁也都不亲近。信不信,他现在连所有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对对,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第三个侍女道:“刚刚我路过他那还没被收拾的房间,仅仅朝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他那桌子上放着一个娃娃。我从没见过那么怪的娃娃,怪瘆人的,和妖怪的东西一样,也不知他留着这东西干什么。” 娃娃? 难道…… 程末念及一件事,心中一紧。 不经意间,握着糕饼的手,也是一松。 糕饼直接从手上掉下,朝着下面自由落去。 程末一顿,立刻要伸手将它接住,可是马上想到另一件事,才觉得没时间管这些闲事了。 “啪嗒——”女仆们有说有笑,忽然听到场中多了一个声音,转头一看,不知为何在地面上多出了一块糕饼。 “奇了。”最初的那个女仆站起身,将它捡了起来,发现不知为何,它上面还有热气。 抬起头,看向了它从上面掉下的方向,在那里,空无一人。 …… “你是想到什么了?” 看着快速赶路的程末,言归不由得问道。 “那个雕像和降魔杵!”程末说:“上一次我离开的时候因为走得匆忙,只是把它们忘在了桌子上而没带在身边。要是让亢龙宗的人把它们都收了去,那就全完了!” 程末也是暗呼失策,自己百密一疏,偏偏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那里。即便现在的情况预料不到,可重要之物没有贴身携带,也是一大忌讳。 这一段路程,在他脑海中早已勾勒出大概印象,可是现在来看,却格外漫长。越靠近中庭,来往碰到的人就越多,其中不少还是巡逻的修士,想要躲开他们,就更为不易。 不知过了多久,程末才摸到了自己当日的房屋,从后床沿翻进去后,见里面的摆设与当日离开时别无二致,香炉、椅子、还有炼器所需的灵阵,全都摆放完好。而在他的桌子上,则端端正正地放着两件东西,一件,就是被女仆成为“瘆人”的释宗雕塑,降魔杵则摆放在它的旁边。 程末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先拿起来那个雕塑确认无误后,立刻把它放入怀中,才彻底安下心来。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从外面响起。 程末骤然一惊。 “乔供奉?” 一个女子的声音,随之传来。对方似乎知道程末就在里面,进门之前,还要先询问一遍。 “我可以进去吗?” “是丹然!”程末和言归都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八十:近前方知源 突如其来的人,用这般意想不到的方式,闯入到宁静的场中,也给了当事的二人最意外的遭遇。 程末和言归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内心深处的疑窦。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难道知道你在里面?” 彼此间的意见交流,碰撞出的火花,对于眼下的局面,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毕竟,他们一连串事件中遇到的不可思议,已经快多到让人心累。 “砰砰砰——” 敲门声还在响。 “怎么办,看来她是真要进来了。”言归没来由有些慌乱,就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突然被抓到现行了一般,“你要和她见面吗?还是……” 程末正要回答,再听到丹然在外面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乔供奉,我要进去了。” “吱嘎——”几乎在她说话的前一刻,没有上锁的外门已经被她推开,这个女子倒是不见外一般地直接走了进来。 房屋里,空无一人。 “我说,你至于这样吗。” 桌子底下,程末再次找了个地方藏起,言归忍不住说:“你这躲来躲去的,什么时候从跑腿的转职成偷鸡某狗的了?她已经在外面叫你了,你不如……” “你还没听出来吗?”程末打断了他的话说:“她根本不知道我是在里面,也根本就没在叫我。” 这才是程末敏锐察觉到的真相。 “没在叫你?”言归有些迷惑,“那她……” “乔供奉,这就是你的房间吗?真是挺宽敞呢。”丹然走到桌子边,果然没有发现程末的踪迹,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在这么说:“未经你的允许,就擅自进来,真的抱歉。不过想来,你应该不会怪我,毕竟,这里的东西再过不久,就要被收走了。”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轻笑着说:“你明明不在这里,我却像是在和空气说话一样,真是有点意思呢。” 之后,就是年轻女子那般银铃一样的娇笑声。 “呃,现在的女孩,都是这样吗?”言归忍不住擦了擦他并不存在的冷汗说。 原来之前的话,全都是丹然发自于内心的自言自语,她以为没有人听到,既像是说给原本听不见的程末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或许她是觉得,这么做很有意思。 程末理解这样的行为,但也觉得自己在这里偷听,是不是有点失礼了。 谁人都会有心中的秘密,也会偶尔有要将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的念头,一般这个时候,有些人就会选择一个空无一人的所在,把不想让别人听到的事情统统讲出来。 丹然以为这里没人,可却想不到这间屋子的主人偏偏就在这里,还把她女儿家的心事听得一清二楚。如此这般,就算她因为不知道而不觉得尴尬,但对程末来说可是特别尴尬。 “咦?这是什么?”丹然似乎是发现了程末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降魔杵,程末只听头顶上的桌面一阵摩擦,紧跟着就是什么东西被拿起来的声音。 “不好,那东西要被这家伙取走了。”言归暗暗叫苦。 “嗯,这个,好像有点意思。”却听丹然点头说:“乔供奉,想不到你连这个都有。” 程末眉头渐渐蹙起,听丹然的语气,她似乎知道这降魔杵是什么东西。 强烈的好奇心支撑着他,几乎要让他径直从桌子底下冲出,找她问个清楚状况。 “丹姑娘,你的东西,我们都给你搬过来了。”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是数个人走入进来,陆陆续续,一些东西也一起被搬进,碰撞和摩擦声一时不绝于耳。 “丹姑娘,这间屋子还没有收拾,你这是?”仆人见丹然在此,忍不住询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提前来看看,现在没你们可忙的地方了,我接下来自己收拾就好。” 丹然催促着那些人离开后,又是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内,仍旧自言自语说:“要是这里还留下什么好东西,却被别人收走了,可不是太可惜了。” “呵呵,她这是拿你当送财童子了,还指望从你这搜刮点油水来。”言归皮笑肉不笑。 “好了,乔供奉,这间屋子,马上就要不属于你了,希望你也别怪我,毕竟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想必你之后,也不会回来了。”丹然最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算是最后的留念,起身就准备离开这里。 程末还在桌子底下,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出去问个明白。 丹然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了。 冷不防,她忽然听到,在后面的房屋中,某一处发出了轻微的响动一样。 声音不大,可是在此清静之处,显得格外清晰。 “咕——”是程末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响了出来。按理来说,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一直以来他就没怎么吃东西。 可是放在当下,这又是足够要命了。 “我说你有没有搞错!”言归感觉今天一天就要把自己一年的槽都吐完了,“你这个时候搞什么……” “我也不是绝顶高手,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身体就是这个状况,我怎么控制得住!”程末说是如此,也掩盖不了他的心急如焚。 他们分明可以听到,丹然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有什么人在吗?”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房屋的空间,试图寻找到声音的源头。 “我去,真是麻烦,现在怎么办?”言归无奈开始想主意,“要不然直接冲出去,趁她不注意先把她打昏,然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仔细盘问。现在就这招最靠谱了,干不干?你要是没把握瞬间制住她,我来也行。” 言归出的主意看似荒诞,放在眼下,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奇招。 程末一时无法可想,却突然发现,眼前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喵——”一只黑猫,从房屋的一角经过桌子底下跑过,眨着碧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丹然。 “猫?”丹然没有想到,这只猫什么时候跑进这里来的,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黑色的猫又风也似的跑出了这里,再也不见踪影。 “呼,想不到居然被一只猫给救了。”言归大呼意外,程末一时也皱眉不解。 正在此时,外门传来了“咔嚓”一声,这一次丹然是真的离开了,捎带着还带上了大门。 “总算清静了。”程末一从桌子底下出来,眼睛骤然一紧,“她真的把降魔杵拿走了!” “怕什么,她不是还给你留下这么多东西吗,你看。”言归这时候不忘插科打诨,指着一堆抬进来的东西道。 那些是许多包裹,里面应该放着很多日用杂物一类的东西,已经被整理完毕,准备搬家一般都堆放在了这里。程末和言归只需瞟过一眼,就能认出这大多都是女子的用品,显然是丹然本人的。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言归说:“亢龙宗的人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于是打算把你的房间清理出来,给这个丹然用。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刚才过来,神经病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大通废话。亢龙宗这清理门户的速度还真叫快那,这就不拿你当自己人了,该说是卸磨杀驴?不过,丹然这女子不是在甘掖吗,为什么要回亢龙宗核心来?” “她的炼丹术本来就不错,留在甘掖分部才是大材小用,这番回核心做事,难道不是正得其所?” 程末话是如此说,心里是不是这么想,可就未必。什么事都要讲一个“心服口服”,亢龙宗不问缘由就要把他的东西都清理出去,而且间接导致他遗失了那一件降魔杵,于心底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这般想着,程末也倒是要看看,丹然搬过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有没有资格接替他住进这般重要的修行场所。随意打开了一个包袱,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洒落了出来,好像一些模板一样,上面刻印着各种文字的框架,只不过都是反过来的。 程末随意拿起了一个,就认出这是印制书籍和文章的字体底板,然而多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 “言归!”他开口说:“你看这些字,有没有一些眼熟。” “好像是有点眼熟,这种字体,总觉的之前见过,是在哪呢?”言归也在思索中,猛然想到了什么,又觉得难以置信,不由得说:“可能,只是巧合……” “要是这样,就未免太巧了。”程末拿出了那张丹经,就是之前某一天晚上,不知是谁留给他的,上面不仅用印制的方法留下了原本的文字,而且连注释都标注在了下面。 “我还清晰的记得,这张纸上面的‘然’字,因为印制的疏忽,下面四点中总是会缺少一个点。可是你再看丹然留下的这些字版,偏偏也是‘然’这个字,因为雕刻的疏忽,其中一个点,很明显的破损了,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八十一:乌云盖白雪 丹然的心情很好,连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修长的头发绑成的鞭子,也随着她的蹦跳动作,在她的肩膀上一颤一颤,看上去,就像个刚刚从父母手中得到礼物的小姑娘。 礼物?也差不多。 她的心情自然不会不好,可以从甘掖回到亢龙宗的核心,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不用再在分部看那些有名无实的筑丹师的脸色,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论是谁,都会很开心。 而且,分配给她的房间,居然正巧是乔供奉的,那个冷淡的少年人…… 一念及此,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仅仅是方才进门前自己的那些小动作,还有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语,希望都没有被其他人听到。 而且,从乔供奉遗留下来的东西里,她还真得到了好东西呢。 一边想着,她的步伐,就更为轻松。 跳着,跳着,丹然不由自主,脚步停了下来。 在她视野的尽头,站着一样黑色的小东西,碧绿的眼睛,直视着她,一动也不动。 是那只黑猫。 …… 至此,真相大白。 是丹然那日潜入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了他摘抄下的降魔杵的内容,并重新抄录了一份还给他。 这上面写的内容属于丹经的一种,丹然身为筑丹师,可以看懂其中的意思并重新表述出来,也根本不是问题。 而且她本身也是亢龙宗的人,进出于这片区域,按理来说也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程末心头的疑惑,已经消解了大半,脑海的阴云挥之一空,心情甚至也舒畅了许多。 可其他的疑惑,仍旧存在。 比如说,丹然到底是怎么偷偷观察他,而没有被发现的? 这份丹经属于释宗传承的一部分,丹然又是否知情?还是她只把它当作是一份独特的丹经? 最为重要的,就是丹然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二连三的疑问,冲击着程末的心神,让他本来清朗的心情,重归不解。 “你的运气要是有你的桃花运哪怕一半好,都不至于饿到现在。”言归忍不住打趣了一下,不过转过头来,他也说:“这个当口,连丹然这丫头都牵扯了进来,实在是太过于莫名其妙了。现在的问题是,所谓的释宗传承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一个人知道点详细的,知道的人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根本就是利欲熏心。要不然,咱们现在去找谛闻,它应该是唯一既知道详细情况、又愿意告诉咱们的了。否则一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撞,那又算怎么回事。” “先去找丹然,找她问清楚!”程末却有不同看法,而且言出即行,立刻飞奔出门外。 “为什么?”言归不解。 “谛闻现在在哪还不可知,兴许它为了守护释宗的秘密根本就不在这里,可丹然她却近在咫尺,如果现在不找她问个明白,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程末的轻重缓急分得一贯清晰,作出了决定后,也就不再迷茫。 “好,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反正我跟着你就是了,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你再叫我出头”言归懒洋洋地道。 程末不再多言,沿着路径的方位,向前寻找而去。他有万界索骥图,要找寻到丹然的路线,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唯独一路上不断躲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亢龙宗的人,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 …… “你怎么在这里?”望着那只黑猫,丹然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女孩子似乎总是喜欢这类小动物,看到它们,不由自主地总是想要亲近一下。尽管在此之前,她就从没有见过这只黑猫,不过也是听说过,亢龙宗内一来食物比较丰富、而来弟子比较亲和,有不少流浪的猫狗都会游荡在这附近,来讨得一些食物。 这只黑猫,似乎也并不抗拒丹然,任由女子走向了自己,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丹然先是指头扒拉着它的下巴,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紧跟着顺着毛的方向抚摸着它的后背,感觉到这只猫的毛皮油光水滑,根本不像是流浪受苦的样子。 丹然跟着将它抱起,看到了它黝黑的毛皮下,居然长着四只雪白的爪子,像是从面粉里抓出来一样,不由得开口说:“想不到,你还是只乌云盖雪①呢。” 在她身后,此时忽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把你刚才拿的东西,交出来。” …… 程末为了躲开迎面而来的一群亢龙宗弟子,迫不得已,躲到了一旁花园里的花丛中。 茂密的花丛,极为繁盛,只要蹲下去,就能将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任何破绽。 听着外面的那群人边说话边走了出去,程末心中暗自叹气,不知道这般偷偷摸摸的事情,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外面的动静已经平静下来,程末提了提精神,准备直接出去。 刚刚离开草丛的一刻,他的视野的边界处,似乎被某种东西所吸引。 有一道黑影似的,一闪而过。 “怎么了?”言归却似乎一无所觉,只是催促着他继续行事。 程末眼神凝重,稍加思索了片刻,马上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他迅疾起身,却没有继续沿着原本的道路去找丹然,而是越过围墙,走上了另一个方向。 不顾言归再次诧异的大喊大叫,程末执着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那一道细小的影子,似乎十分灵活,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丝毫不比他慢上分毫,而且从一些边角缝隙处穿过,转瞬即逝,极难把握。 程末担心再也抓不住对方,当下灵台内光芒闪过,电流流经全身,速度陡然再次提升,迅疾绝伦地冲上前去,如展翅雄鹰一般,须臾冲到了黑影的前面。那道黑影似乎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程末会如此之快,紧跟着又要闪开。可程末丝毫不给对方机会,隐地移度天纲再度用出,整个地脉在他的控制下仿佛变成了一个循环,周而复始,是一个无解的出路。 似乎意识到无法从程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黑影也停止了逃避,直面着程末。这是才露出本来面目,居然是之前见到的那只黑猫,不知现在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好像有点不对劲。”言归忽然说:“你刚才把神通都用了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还有眼前的这只猫,真的是太古怪了。” “不仅仅是古怪,这周围的场景,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了。”程末淡淡地说。 不知何时,天色似乎逐渐黯淡了下来,昏黑的背景,好似乌云密布,一眼望不穿边际。尽头之中,摇曳的影子,像是为数不少的人,在汇聚过来。 而那只黑猫,碧绿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程末,要看得人心头发毛。却也在下一刻,黑色的身影,如烟雾般消失殆尽,只剩下那对绿色的光点,随之飘散在空中,无处不在。 “想不到,你自己却会来此自投罗网,真是有意思。” 一道声音,带着些得意的感觉传来。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程末毫无感情地说:“你的灵箓,居然是只黑猫,真有意思,难道你也算一个猫奴吗——苏磬!” ~~~~~~~~~~~~~ 注释: ① :乌云盖雪,背部毛色为黑色的猫,腹部毛色为白色,头部、脖子上下黑白均等为宜(可以不均匀,但是上黑下白)的毛别称“乌云盖雪”。应该是属於中国本土名猫里的“山东狮子猫”一个花色品种。根据黑白毛色的细微差别,还有“雪里拖枪”、“踏雪寻梅”等不同分类。 八十二:黑白一瞬间 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苏磬,这让程末意想不到。或许最为吃惊的,还是对方那奇怪的灵箓。 不过相比较他,此刻的苏磬倒是更为震惊,藏于暗中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刹那间就被程末看出了破绽。 这个少年的感知,在不知不觉中更为敏锐了。 “你自己主动来亢龙宗,是来自首的吗?”程末对着虚空内不知去向的对方,大声说:“毕竟,你还欠着亢龙宗那么多的东西没还,要是尽早连本带利统统还清,说不定亢龙宗还能给你一个从轻发落,那样一来不仅你自己的名声可以保存,连多宝宗也不会受到牵连!你可要考虑清楚!” 他这是多少心里有气,存心也就想要气气对方,故而也说了些平常只有言归才会说的废话。毕竟很多时候,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就要主动找一些乐子,而如果气的敌人很不开心,自己就会觉得很开心。 一听这话,言归先乐了,“嘿嘿,你这是学我气人说话的方式也学到精髓了啊,不过也还是差一点,要是配上张扬的动作和嘲弄的表情更好,你也可以适当改变一下面容,别一整天冷冷冰冰的,和别人欠了你多少钱似的。” 一听这少年如此说,苏磬果然大怒,黑障之中,他那隐有怒意的声音随之传来:“你也就趁着现在还能说些风凉话了!不久之后,恐怕你连哭都来不及。” “这话,未免说的太满了。”程末一边应付着对方,一边试图寻找着此地的破绽。 可以造成这副环境,让他不知不觉深入其中而毫无自知,可以确定的对方又用了某种灵阵之法。可是在亢龙宗内这么做,难道不会太冒险了吗? 程末心思微转,想到了用敲山震虎的方式试探下对方,于是说:“你在亢龙宗里这么张扬,就不怕引来其他人吗?别忘了,你可是偷了亢龙宗东西的窃贼!” “呵,窃贼,现在也只有你还这么以为了?”苏磬冷笑般的声音传来,“一个通缉犯的话,谁又能真的相信?待此间事情结束后,人们只会知道,来自于中域的通缉犯居心叵测,妄图潜入亢龙宗,并且攻击亢龙宗的客人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编造了一堆莫须有的证据来栽赃嫁祸。而我,作为被你栽赃的那一方,则是彻底的清白。没人会相信你的话,也就同样的,也就不会有人再怀疑我!” “靠,这混小子说的还有几分道理!”言归惊到:“他要是现在真的是被亢龙宗请来的,那就真有几分麻烦了。你的身份尴尬,亢龙宗很难再相信你,而他则有什么污水都可以反过来往你身上泼,甚至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到时候你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言归自然分得清其中利害,不过程末并不完全这么认为,“他说是就是了?别忘了,他可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亢龙宗运走大量灵宝,现在也偷偷潜入,可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就算亢龙宗信不过我,但,杨麟还信得过!” 不知为何,打从心底里,对于杨麟,程末还是抱有一份信任。 或许还是因为,在这片大漠中,他是第一个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却不曾主动叫破的人。 “是非曲直,可惜你再也无法看到了!”苏磬不打算再废话了,声音带着下了最后通判的决绝,“你也就背负着最后的罪名,永远埋葬在这里!” 随着他的这一句话,单薄的黑暗之中,凭空浮现出一个个影子,程末的身边摇摆不定,活像一个个幽灵出现。 程末对此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就算用这下作手段,又能占据多少上风!” 雷光闪动,以他自身为源,扩散之外轰然炸裂不停,惊雷四起,以雷罚之力,冲散一切阴邪虚妄。黑影纷纷被破,化作烟尘四散而飞。程末自此之后也丝毫不停手,掌心之中雷光涌动,以阴阳二雷为引,化作万千景物,尽数为雷光所绘,所经之处,无不被淹没在雷霆海洋当中,汪洋之内,本就浓厚的元气进一步凝练,化作了雷池当中的水一般,每一滴都是极端的雷电凝结,一旦放出,陡然放出莫大的劲力。 雷声涌动,震动着人的鼓膜,若此时有其他人在此,只怕顷刻之间就会被震得头晕目眩、耳膜出血,根本提不起来任何战力。苏磬也想不到,不过数日不见,程末的修行居然凭空又强了一大截,惊怒交加,当下也丝毫不留手,把原本想藏到最后的底牌统统掀开用了出来。 就在程末准备破阵而出的时刻,他再一次发现,四下之中重新汇聚着无数暗影,而这些黑影,与之前又有所不同,不再那般呆滞、密集,稀疏的身影,各个往来迅疾,不论是视觉还是其他的感官,简直都无从捕捉它们的来往,顷刻之中,就能从角落把足迹遍布各处,迅疾的身影简直无处不在。 在程末疏忽之中,就有一道身影悄然接近了他,猝然暴起,几乎让他都没有反应的时间。“嚓——”衣角碎裂,是程末的一个袖子被直接撕裂,同时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四道血痕。 “猫爪?”程末眉头一皱,伤痕处青焰覆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看来你那灵猫灵箓,除了故弄玄虚外,也真的有点用。” 可以一击突破他肉身的防御,仅仅这一点,就不由程末小觑。更不用提,那一道道身影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不断接近他,让人目不暇接。 “无聊!”程末心中一横,广界钟随之出现,既然对方使用了灵箓,自己也就不再留手,青铜钟身上,第五道雷电灵纹骤然闪烁,不过须臾之内,洪钟大吕之音有如雷霆响彻,震慑得天崩地裂,而连时空都在顷刻间犹如将要崩塌。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即便程末跟不上它们的速度,也纷纷被震碎,根本撑不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刻。混杂着雷鸣的钟音接连不断的发出,在这之内,程末就如同掌控一切的帝王,万法不侵。 雷鸣的加持下,程末步步紧逼,这片囚禁他的空间已经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彻底崩塌。他也在尽力感知着苏磬的身影,然而不知为何,对方藏得极为隐秘,无论如何也没有发现。 程末的内心愈加不耐,深吸一口气,五岳真形图用出,广袤地脉之下,包含着亢龙内积攒的一部分灵气,统统被他汇聚了出来,以此掺杂入雷霆之内,发出了自始至终最为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 这一下,似洪荒之内,将天地一分为二的亘古雷鸣,黑暗的虚妄,须臾之中尽数破碎。他的视野,无端开阔了许多,像是本来的束缚,被彻底碾碎。 毫无阻碍之中,然而可以看到的,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迷茫。 只不过是从一个小陷阱里跳到另一个更大的陷阱当中,其中的突破,也丝毫没有值得让人喜悦的地方。 “禁锢灵阵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言归对此似乎见怪不怪,说:“这种事情你应该也见得多了,没必要慌张,只要和以前一样找出阵心,或者直接将那个混球揪出来暴揍一顿,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我没有慌张。”程末虽说这般回复,可是在心头中,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升腾起来,弥散在脑海当中。 就好像已经看得习惯了的场景,可是冥冥之中,还是有些细微的改变,一时让人说不上来,但其中的诡异,仍旧是存在。 就好像是现在程末在向前走的过程中,若有若无地发现,前面的尽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朝他不断靠近。 程末的手,将三尺剑抽出剑鞘,寒锋的照映下,四周的黑障,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些。人剑的气机相合,剑心即人心,也让程末如同找到了依靠般,更为踏实了一些。 敏锐的感官,如同一张大网一般,向外不断扩散。 而在这当中,程末突然发觉到,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些异样。 程末飞快转身,虚空之内,除了无线延伸的黑暗,在此时,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和他有着一样的相貌、一样的举动,连细微的动作,都是完全复刻了一般,毫无区别。 是一面镜子,孤零零地站在了这里,光滑的边缘,和黑暗的环境无比融洽,借助镜面扩散的黑暗,让延伸的边缘更为广阔。 程末不清楚此时出现的这个镜子又有什么意义,也就不再管它,转身继续前进。 可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飞快再次转身。 镜中的人,仍旧是他的倒影,与方才别无二致。 但照镜子的他,却分明察觉到了一些异样,或许这份异样,是源自于这空旷的地带,偏偏镜子中自己的脸颊上,却沾染了一些灰尘。 程末伸出手抚摸在镜面,试图将那块灰尘擦掉。 然而不知为何,那块灰迹像是印在了上面一般,丝毫不动,就一直在镜中的人脸上。 程末靠近了些许,试图看清一些,镜面上的污渍到底是什么。 突然—— 镜中的自己,朝着他诡异的笑了。 程末只觉得背上寒风习习,所有的汗毛直立要整个炸开一般,下意识握紧了剑柄,朝前猛然挥动出去。 “咔嚓——”镜子被他直接打碎,镜子里完整的人像,也就消失不见。 千百块镜子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每一片都倒映着他诡异的笑容——那种他绝对不会做出的表情。 “收起你那不知从哪借来的笑!”程末大喊一声,青色火焰滚滚而出,将那些镜面纷纷烧成焦土。眼见熊熊烈火当中,是自己的面容,被一点点吞噬、消融,他的心,也随之一起备受煎熬。 没有什么,比用自己的手亲自否定自己,更为让人痛苦。 程末闭上了双眼。 可那一副诡异的笑,仍旧挥之不去。 无数的笑脸,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飞舞,时而远去、时而接近,飘忽不定,像是恶鬼一直在纠缠着他,片刻也无法安生。 程末猛然再次睁眼,似乎也真的见到,是无数镜面当中,出现了无数自己的身影,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对着他笑。 此刻,他绝对不想看到的笑。 长剑陡然握紧,他举起剑柄,一次又一次斩去,见那些镜面尽数变为碎片。可是不论他斩碎多少,掉落的碎片,每一份笑容都会浮现出来,就飘荡在他的身边,如果他靠近,它们就远离,而当自己不去注意它们时,它们反过来重新接近,周而复始,永无解脱之日。 “程末,你清醒一点!”言归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出声制止。 程末没有反应。 不过下一刻,他忽然闻到一股清香。 这股香气,像是仙人在歌唱,袅袅声音飘入他的脑海,提神醒脑般,一切重归清明。 程末回过神来,见到的是丹然站在他的身边,手中拿着一枚异彩丹药,芬芳扑鼻。 “想不到,我回来还是正确的。”丹然说:“即便是你,也会被困在这处灵阵中。” 八十三:生死两茫茫 清晰的精神,重归于本源之内,也让程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同时也更为诧异。 “你……”程末意料不到,丹然居然会反过头来寻找自己,而且她居然也能闯入到这片区域,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现在没有心思分神。”丹然提醒道:“那家伙的诡异手段,可还不止于此。” 苏磬的声音,在此时突然再次传来:“想不到你好不容易逃掉,居然还敢再回来!” “没办法,本来想一走了之,可是,还是看不过去你继续要做的事情,毕竟,对于他,我还欠了一个人情。”丹然一边说着,双手忽然握紧,那枚仙丹顷刻粉碎,化为烟尘,飞快飘散到四周每个角落,遍布之处,犹如春意迎风拂过荒芜,昏暗的色彩,重归于生机盎然。 程末可以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丹药的药性,而更为重要的,是丹然对于天地灵气的把控,到了一种极为精准的程度,不同的元气按照不同的比例与方式混合,有的锋芒、有的内敛,有的特意激发出来、有的则含而不放,让它们完全发挥出原本超乎寻常的能力,这也是程末原本所根本想象不到的用法。 或许这就是筑丹师所有的能力,比之炼器师的钻研一道与灵阵师的玄而又玄,也是另辟蹊径选择的另一种证道之术。 “借一些你的真元!”丹然忽然说:“我的修为比不上你们,而且我看得出,乔供奉同时修行了多种不同的奇妙功法,真元内各类元气混杂,都为顶尖之力,不过尚且杂而不纯,而且没有能融会贯通。借你的真元,我能发挥更强的威力!” “你这是在夸耀自己吗?”程末淡淡道。 “却无此意,”丹然笑了下,说:“只是给乔供奉一个建议。” “那我也给你一个建议,此间事了,把那降魔杵还我!” “自然物归原主。” “你们在废话什么!”见二人一问一答,旁若无人的态度,暗中的苏磬当真是要气炸了肺,立刻,周遭的场景再次出现了变化。 晦暗之中,无数阴影反转,彼此遥遥呼应,让整个场地更为让人迷惑异常。是无数等人高的银镜结连出现,倒映的景色,彼此重复堆叠,让人迷惑不已。 镜子内所倒映出的虚幻,仿佛又在下一刻变作了真实,照应出程末和丹然的身影,只如同瞬时间穿过了不知多少世界,在这其中穿行不定,而找不到自己真正的位置。恍惚之中,仿佛精神离体,身体却被抛在了原地,而让人无所适从。 程末催动着广界钟,钟身飞快旋转,大量的真元疯狂汇聚,注入到丹然的双手中,犹显得不够一般,梅落青焰疯狂扩张,青焰覆盖的范围内,将空气当中所有的元气统统汇聚了过来。五岳真形图将地脉内的大地之力汲取出来,浑厚的元气,如同液体一般,凝练而沉重。 海量而复杂的元气落到了丹然手中,即刻如同宠物一般服服帖帖,她的双手在半空中翻飞,每一份元气都如同恪尽职守的士兵,听从着她这个最高的将帅的指挥。轰然之间,所有的元气在她的指挥下扩散出去,像是一片大雨,洒落在每一个地方。镜面被雨滴打落,像是冰雪消融,纷纷裂解、溃散,每一块碎片击落在旁边的镜面上,整个趋势就像是被锁链连接了一般,环环传递下去,整个区域中所有的镜片几乎都在同一刻坍塌,即便在更远的地方,重新生成的镜面,也纷纷随之崩落,根本无法存在一呼吸之间。 同样的元气,落在了丹然的手中,发挥出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也不由得让程末稍稍侧目。 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再次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在迷障之中,是一道诡异的黑影,如同水流般悄然无声,朝着丹然迅速靠近。在那之中,杀机肆意。 “苏磬!”程末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听他之前的话语他已经袭击过丹然一次了,这次又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三尺剑的锋芒向前不断延伸,如划破了遥远的界限,也像是无数把宝剑接力前进,剑的光芒刺破了黑暗的边缘,将一切重归于光明之下。 是那一只黑猫的影子,暴露出来。不过须臾之间,就变回了苏磬。 他再次被程末发现,似乎也并不意外。本来就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尝试着最后一搏,会失败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显然,苏磬也不会这么简单束手就擒。 他将手深入到乾坤袋中,密密麻麻,扔出了一大堆的法宝。多宝宗之人,如果说法宝比一般修士多一些,倒也是不足为奇。 不过眼前的这些东西,落入了程末的眼中,总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不会都是亢龙宗的法宝。”言归无奈说:“他这是慷他人之慨,拿亢龙宗的东西对付你,也真亏他想得出来。只怕其中为数不少,还是你炼制的。” “不用只怕,就是!”被苏磬用这一招,程末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但铺天盖地的珠光宝气,看似耀眼异常,也是杀机隐忍,不由得他没有反应。 三尺剑调转了方向,重新对着这堆法宝而来。剑的边缘,如同毛笔在纸张上运转,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笔画,化为一道道文字。每一笔一划,都浸透着森然的剑意,以极致的剑气,将剑之精华,尽数描绘而出。 所有的法宝,须臾之中崩碎。那本就是些品阶极低的法宝,本就无法与三尺剑相提并论,此刻纷纷裂解。 至于苏磬本人,则趁着这个时机逃出生天,附近当中,再也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逃得倒是快。”程末望着整个区域的黑暗逐渐退去,意识到失去了掌控人的灵阵开始崩塌,而如果等他们暴露在了天地中,被亢龙宗的人发现,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眼下,还是有其他的事情要解决。 他转过身对着丹然说:“之前那份丹经,是你交给我的。” “乔供奉,对于恩人就是这个态度吗?”丹然没有回答,而是如此说。 “乔供奉三个字,你基本上可以收回去了,除非你还要装傻。”程末无视了对方的话,继续说:“你要是继续装傻,我也有办法问出来我想问的话,况且,证据确凿,我也不觉得你有抵赖的必要。” 程末一边说着,将一个字版扔到了丹然面前,这是他从房间出来时随手拿出的,就是当做证据。 丹然看了一眼,轻笑了一下,说:“那一日我的确去了乔供奉的房间,看你的毛笔上墨迹未干,就猜测你写了什么,然后从你桌面上的痕迹中,就把那些内容重新写了出来。却想不到,是一份丹经的引子。我猜你应该看不懂详细的内容,就在里面留下了注释,之后就还给了你。” “为什么要还给我?”程末说:“上面所写的‘佛骨舍利’的铸造之法,应当是天下罕见的奇术,你身为筑丹师,却没有私藏之念。” “乔供奉要这么说,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丹然似有些不高兴了,“我既然从你这里得到了它,又怎么可以据为己有?” “你相信这女的这么大方吗?”言归道:“反正我是不信。在我看来,她和那白丛柯一样,说话不尽不实。” 程末也有类似的感觉,不过眼下如果要试探对方,也还是有个好方法。 于是他继续说:“你既然这么想,那降魔杵不如先还给我再说。” 他倒是要看看丹然会不会轻易交出来。 “乔供奉也对大家口中传闻的秘藏感兴趣吗?不知是花了多少心思,才找到这份相关的东西。”丹然一边拿出了那降魔杵,一边说:“这件东西,之前那苏磬就差点抢了过去,要是把它还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如果单纯只有它,你想要那份秘藏,可还是不够的。” 丹然说着,将降魔杵递给了程末。 程末却被她话中的含义所吸引,不由得说:“你是什么意思?” 丹然的柳叶眉轻佻,似乎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程末心中疑窦丛生,马上准备追问。 他的视线落在了丹然手上的降魔杵上,在上面的把柄上,一道黑色的痕迹,一闪而过。 如同灵猫般灵活。 程末骤然大惊。 “小心!” “嗯?”丹然蹙眉。 继而,眉目圆睁。 她手中的降魔杵,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而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后,用着金色的降魔杵,深深地刺在了她的心口中。 尖锐的锋刃,越刺越深,在丹然的心口上,却没有一滴血迹。 降魔杵的力量,本就是用来降妖除魔,霸烈力道,顷刻之间会粉碎一切,不给任何喘息之机。 不仅仅是血液,近在咫尺的程末可以感觉到,丹然的身体里,所有的生机、神魂、经脉、脏腑,也在这一下中,彻底坍塌碎裂,荡然无存。 想不到苏磬如此阴狠,去而复返,还留下了这等阴招! “混蛋!”言归怒斥一声。 程末已经有所动作,他的剑锋前刺,快速绝伦犹如流星经天。 这一剑中隐藏的碎裂雷音,像是隐藏着他心中的惊天怒火。 苏磬手持降魔杵,飞快将丹然的身体推向了程末,想要以此阻碍程末的动作。 可是程末毫不后退,剑锋的方向也没有任何偏转,不管迎面而来的是丹然还是其他。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时候还留着所谓的“死者的尊严”还有什么用! 剑锋穿过了丹然身体的肩膀,依然直挺挺地向着苏磬而去,即便他灵活躲闪,仍旧极为勉强,脖颈被剑锋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喷涌,苏磬捂着脖子狼狈后退,只差一点点,程末就彻底划开了他的动脉,到时候他也非死不可。 侥幸逃出生天,苏磬脚步不停,大喊道:“你还是应付好现在!” 丹然的身体彻底倒了过来,程末只得将她接住,但觉得她的身体瘫软如棉,像是每一寸筋骨都彻底断裂。 而她的眼睛,依然大大地睁着,倒映出程末苍白的面庞。 程末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心中暗自叹气,闭上了眼睛,同时用手将丹然的双眼合在了一起。 “他在这里,快过来!”四周的灵阵,已经彻底散去,程末也就彻底暴露在了原本的天地当中,听到了亢龙宗的惊慌叫嚷。 无数脚步声传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见到了程末和死去的丹然,声音不断向外传出。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他杀死了丹大师!” 无数叫嚷,像是一根根尖刺,不断刺入到程末的心中。 让他面沉如水、眼利如刀。 八十四:清者自难浊 “靠,真不是时候,这群人是一点眼力见没有吗!”言归暗自头痛不已。 方才丹然的死彻底刺激到了程末,再加上这群没轻没重的人不知情况地乱喊一通,这少年不发飙才怪呢。别看他平日里面上是冷淡如水,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宁折勿弯,高傲的精神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折辱,不发作还好,一旦真的发怒,那才是如火山般爆发,根本就无法收拾。 果然,程末一手将丹然的身体扶起,右手上仍旧握着三尺剑,对着这些人冷冷地说:“我现在就要走,我看哪个敢拦着我!” 在他的双眼,已经完全不拿这些人当作所谓的“同门”,过往一年的所谓情谊,到此几乎荡然无存。 而他的双瞳中,冷漠的光线,仿佛看着他们,已经是一群死人。 被他的气势所慑,亢龙宗的弟子真的不由自主,纷纷后退,视线躲闪,根本不敢和程末对视,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退后的步伐更为迅疾。而程末则步步紧逼,带着丹然的尸体,逐渐从这处角落中走出。 一群人围绕着一个少年,既不敢靠近、也不能走开,就这么像是簇拥着的蒲公英一般,缓缓移动。不时还有人因为太过关注于程末而忘记了脚下被绊了一个踉跄。 这里像是一个花园一般,摆放的最多的却是各类奇石,大小不一、千奇百怪的石头林立在各处,配上了这些人的举止和氛围,颇有些异样。 被围在中间的程末,似乎完全无视了这些人,只是在走自己的路。 而在他的身后,有人望着他的背影,那毫无防备的状态,也逐渐让人升起了别的念头。 忽然不知是谁,在他身后大喊了声:“别让他把丹大师带走!我们一拥而上,未必不能……” 下一刻,他突然发现,程末似乎转过身来,直直地望着他。 冷漠的双眼,如一道寒流经过他的心头,胆战心惊的感觉,让他如坠冰窟。 同时一道锐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而来,下意识的,他伸出手上的灵剑抵挡。 “咔嚓——” 他的灵剑顷刻间断成了两截,砸断的碎屑,如银屑飞扬般,雪花一样在面前飘落。 同时之中,他似乎看到自己的眼前还飘过另一件东西。 是他自己的胳膊,依然握着断裂的剑柄,也连接在他的肩膀上,却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扭曲姿态,扫过他的眼前。 紧跟着,自手腕处,一股剧痛钻心袭来,从脚心一股直通天灵盖,刺激的感觉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握着自己的断骨跪立在地上,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冷汗从额头不断冒出。 程末一剑不仅断了他的武器,也同时打断了他整个右手! 他唯一该庆幸的,就是程末用的是剑脊,而没有用剑锋,否则…… 程末直接动手,剩下的人纷纷惊慌失措,也不再管什么气度一类的东西,纷纷朝着他围殴了过来,紧绷的精神,到此时找到了发泄点一般,轰然散出。混乱的气息,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各个地方。 程末面沉如水,一面护着丹然的身体,一面不断抵挡。他的剑既稳且准,每一次出手,必然伴随着一个人的法宝破裂,同时对方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当下一个人手持着一座假山般的东西,山峰迎风而涨,如泰山压顶般朝着他镇压过来。程末脚步不动,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态度,手上长剑下挑过去,直攻对方面门,明明他是后出手的,却偏偏攻击更快到位。对方大吃一惊,正要后退,不想程末这一动作只是虚招,剑势随之一转,从他手腕两根大筋中穿过。山峰法宝即刻掉落,他也捂着手腕飞快后退,心里知道程末只要刚刚剑尖在歪一点,他整个手就彻底废了。 身后的一人手持长枪紧跟着而来,程末倒持剑柄,身影须臾消失在原地,再一次出现后,已经抢到了对方身边,对方的枪杆太长,一时竟无法回防。程末反手一剑,正好刺穿他的右脚掌心,之后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龇牙咧嘴。长枪的练习最重视步法,程末伤了他一只脚,所谓“枪出如龙”,也就再也做不到了。 出手之中,连伤数人,这又让这些亢龙宗的弟子惊怒交加,不由自主,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程末望着这些人,冷笑着说:“还要拦我的路吗?” 四周里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末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得到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像是什么破裂的声音,冲击的声音,即便在这里,仍旧听得十分清晰。 程末不解,而这些亢龙宗的弟子立刻面色大变,说:“怎么回事,外面的护宗大阵居然被破了!” “谁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难道有内鬼里应外合?” “难道说……” 惊慌的氛围不断蔓延,焦虑和疑惑的交谈中,不知不觉间,他们把视线逐渐转移到了程末的身上。 从原本的散乱,眼神化成了一丝警惕的恨意。 他们态度的变动,让程末也有些不解,不过他可还是不会有任何妥协。 正当他重新握紧手上的三尺剑时。 “够了!” 耳畔一声低沉、但带着绝对威严的声音,落在了场中每一个人心上。 紧跟着,程末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全身的真元平息了下来,也让他动弹不得。 对他既是一种制约,也是一种保护。 “杨麟?”言归说:“闹到了现在,他总算出来……了?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程末随之回头,也见到了杨麟现在的样子,方才明白言归的疑惑在哪。 衣衫不洁,袖口多出破碎,还有他风尘仆仆的脸庞和微微喘息的胸膛,就像是刚刚和一群人大战了一番后、又疯狂赶路才来到了这里。 对于自己宗主的出现,亢龙宗的人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大松了口气,纷纷对着他行礼,正要说什么。 杨麟已经摆手,道:“你们不用说了,大概事情,我已经知道,到此为止。” 众人不解,但杨麟既然发话,他们也不好表示反对的意见。 程末则淡漠开口说:“你不和他们一样,也想抓我吗?” “抓你?为什么?”杨麟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我不是乔铭,因为我是中域通缉的人,既然这样,难道你不会怀疑我吗?” “是啊,是说的不错,你不是乔铭,也是被中域通缉的人。”杨麟松开了他的肩膀,说:“不过,这些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程末心中流过了一丝暖意,说:“谢谢。” “先别谢我,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杨麟指着他怀里的丹然说,示意程末将她交给自己。 程末略一犹豫,也还是交了出去,同时将事情大概说了一番。周边其他人听着,面露惊奇之色,显然是很少听到这么离奇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杨麟将丹然的尸体平整放在了地上,说:“你的确替我查清了一件事,不过代价真的大了一些。” “现在……”程末想要继续询问他现在的情形。 远方的第二声震动,再次传来,比第一次更为剧烈,整个地面都在摇晃,如地震一般。 “封允弃他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啊。”杨麟似乎有些无奈地道:“在外面没有能杀死我,就一直追到了这里来。” 八十五:旁观时了然 高手的战斗,不出手则已,出手但则惊天动地。 杨麟不知遭遇了怎样的一场残酷血战,方才寻得一线生机,一路回到了这里。 其中的种种辛秘,或许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对杨麟来说,更多的感觉,可能还是“不胜其烦”。 否则他现在的表情,就不会是苦恼或是其他,而会是震怒、癫狂。 被对方始终如同追踪的野犬般死咬着不放,换作是谁,也不会觉得心里高兴。 更何况,那还是一只疯狗,是真的能从人身上要下来一块肉。 也在同时,震动声再一次传来,地面的颤抖,像是整个地面都要被撕裂了一般,整齐铺就的砖石一块块突出、割裂成碎片,站在地面的人东倒西歪,惊疑不定地望着彼此。 杨麟则气定神闲,还是稳稳地站在原地,可是这般的动荡,已经不由得他不作出任何表态。 “剩下的人不要管别的事情了,跟我去看看。”杨麟望着几个被程末打伤的人,说:“受伤的人就不用来了,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要随意走动。还有……” 他到了最后,还想和程末说一句话。 回过头来,发现这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一些事情,每每都在麻烦发生前先提前离开。 某种意义上,他比自己还怕麻烦。 杨麟当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当下也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剩下的弟子跟着他离开。 亢龙宗的宗门内,在正前方有一处望台般的建筑,站在这里虽然并不高大,还是能看到一定区域内的事情。 原本程末还不理解它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不过到了现在,它的作用也就体现了出来。 此处的望楼上,无数灵阵、灵纹纵横交错,汇聚成一幅幅复杂的灵图,从上面描绘着整座宗门灵阵的走势,相当于最为核心的枢纽,在此时也就掌控着整座宗门的生死命脉。 已有为数不少的亢龙宗修士在此忙前忙后,有的控制着各个阵心处对应的位置,以自身的真元冲注其中,维持着灵阵的稳定。 之前的数次攻击,都是格外猛烈,这些修士已经大汗淋漓,扭曲的嘴角,预示着他们在承受着极强的压力,可是他们依然咬牙死撑。 毕竟现在整座悬空的宗门上,可是不仅仅有亢龙宗的人。 隔着重峦的沙丘,见不到下面具体的情况。 但谁都能感觉到,更为恐怖的波动,正在下面酝酿不定。 凶猛的气息,像是野兽张开了牙齿,在咆哮的声音中,恐吓着自己的猎物。 并且,真的发生了攻势。 望楼上所有人全身一颤,紧跟着感觉到了最为不可思议的感觉。 一股窒息的气息,笼罩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像是一只遮天巨手,从远方云端伸出,死死握在了整处宗门外面,掐在了每个人喉咙上。 是一种绝望的无力。 “封允弃,许久不见,你的修为强了,但手段也越来越下作!”一道带着些许愤怒的声音传来,杨麟出现在了这里,随手一挥,每个人心头的沉重感即刻挥之一空。紧跟着,杨麟身上流光运转,精神潜入每一张灵图之中,深入到整个宗派的灵阵细节之内。瞬息之间,他就代替了所有人,接管了这一整座宗门所有的灵阵控制权。 仅他一个人,心神的强大居然就要甚于在场所有人叠加在一起。所有的灵阵以全力运转,多年以来亢龙宗苦心积攒的底蕴顷刻之前释放出来,所有的防御固若金汤,即便此时悬浮于空中,仍旧牢不可撼。 经久的轻微颤动后,宗门逐渐平静了下来。众人得知又一次危机被度过,心中稍许轻松了一下。 突然间。 “杨麟,我知道你听得到!” 封允弃那带着凶狠的声音,像是敲打着钟鼓一般,余音绕梁,震得在场所有人心头发闷。 只听他继续道:“你不敢和我正面一战,偏偏要逃回来当缩头乌龟!藏头露尾,这就是一宗之主的‘雄心’吗?难道对于这些相信你的人,你就是这么回应他们的期待吗?” 一听这些话,亢龙宗人多少都流露出一点不满。封允弃和杨麟的复杂关系,在场之人多少都是有所耳闻,甚至相当一部分就是当年的相关方。一些事情都是亲身经历过,再一听到这些话,或多或少都会心里有些异样。 杨麟也是心中好笑,当下他用真元催动自己的声音,大声回复说:“你自己埋伏了一群人提前暗算我,难道就算得上光明正大?自己先下阴招,倒是埋怨我不守规矩,这强盗逻辑,倒是符合你一贯的态度。现在我也无意和你争执,总而言之,今天我就要在这宗门内,守护亢龙宗的安危,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出来!” “说得好,原来你遵守的,是缩头乌龟的逻辑。”封允弃的声音再度传来,紧跟着,望楼上的人,就见到了些不一样的情景。 大漠之中,漂浮的沙尘随着时间的流动逐渐沉淀下来,在沙丘下铺垫出一块平整的地面,隐隐约约,能够看出零星几个人影,在遥远的地面如蚂蚁一般,不断朝着这边而来。当先一人,身影最为清晰,正是封允弃本人。他所带着的裂封派班底,不知为什么,居然直接出现在亢龙宗的众目睽睽之下,也是颇为惊奇。 要知道,他所站立的范围,正是亢龙宗的灵阵所能辐射到的区域,如果那些至杀阵法全力运转,他们顷刻之间就会死伤惨重。 杨麟也是这般想的,甚至他也打算这么做。 然而片刻的犹豫,让他多思索了一些事情,决心再看一看封允弃到底有什么算盘。 “杨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瞻前顾后、一点气魄都没有!”见对方没有攻击,封允弃直接猜到了他的心思,冷嘲的声音传来:“如果你现在直接杀了我,倒是能省去你很多麻烦。” “谁知道你又打什么主意?如果你想借我的手自杀,我真的发动了攻击,岂不是顺了你的意?”上面的杨麟也是针锋相对。 “我说了,你会为了你的犹豫付出代价,你如果刚刚直接想杀了我,现在就能省下很多麻烦!” 封允弃对于杨麟的冷嘲无动于衷,像是握住了足够有把握的底牌。他对着手下挥了挥手,说:“把他们带过来!” 望楼上的众人,对于下面毫无遮拦的黄沙景象,全都看得历历在目。而包括杨麟在内,在他们看清了那些人之后,陡然色变。 …… “我去,不是。”言归震惊道:“这么下作的手段,亏他封允弃用的出来,就不怕今日造孽太多,日后遭遇凶险天劫而万劫不复吗?” 程末和言归在悄不做声离开后,趁着一个机会离开了亢龙宗的宗门。程末觉得即便有杨麟相信他,可待在那里还是有些异样,其他人即便在表面不说,心里的指指点点,对于程末,终究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那还不如直接离开来的轻松。 却没想到,即便到了外面,也还是无法独善其身。 他现在和言归藏身在沙丘中一座孤零零的巨石后,眼看着在封允弃的指挥下,亢龙宗的人拉出来一个又一个人,他们的服饰表明了身份——亢龙宗的修士,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一点修士的气度,每个人被五花大绑,完全是被拖曳着来到了封允弃面前。 封允弃望着这些俘虏,方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知道,现在杨麟在望楼上,对于这一切都能看在眼底。 于是,他就当对方站在他眼前,大声说: “如果你们继续藏在上面不出来,每过一个时辰,我就杀一个人、过两个时辰杀一双,直到你们愿意打开大门为止。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这大漠之中,口口说着‘相互扶持’,那么彼此的手足情深,到底又有多少!” 一边说着,他的手掌化刀,手起刀落,朝着离他最近地面的那个被捆绑的亢龙宗修士斩去。 “嗤——” 首级分离,圆形在地面上弹出好远,滴溜溜地旋转,最终半掩埋在沙子里。鲜红如灌入到气球中又被挤爆的彩色,溅洒在了他的脚面上,又缓缓渗入到沙粒下。 “嘶——”言归如身临其境般,倒吸了口凉气,道:“这家伙,真是够狠的。” 程末默默望着这一副场景,不发一言。 八十六:应出头且往 残忍的事情,他不是没有看过。无论是曾经在北域的成王败寇、乃至于沉境的遍地饿殍,还有大漠之中的人兽相残,流血之争,在但凡有争执的地方,就绝对在所难免。而对于一个修士,这些都应该是家常便饭。 特别是他还不止一次,手刃过敌人的时候。鲜血、死亡,对于他来说,都应该习以为常。 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一个杀孽缠身的人。 可是不知为什么,唯独再一次看到这种场面,还是会生出一丝悸动。 似乎是行刑的场景本身,就带着天然的一种震慑感,大庭广众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绝对的威严,对于他人的性命进行无情的宣判而不容置疑,这一切,即便只是普通的杀戮,而对于他人的内心,也都是莫大的冲击。 程末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似乎要证明他的想法,从望楼之上再度传来了声音,毕竟这些场景,不止有程末一人可以目睹。 “封允弃,难道你就卑鄙到了这种程度,见攻势不成,就要用不相干的人性命来威胁我吗!” 哗然之中,是杨麟那怒极的声音。 “不相干的人?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封允弃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得意的大笑,“这些人难道不是亢龙宗的修士吗?你们在上面高高在上,享受着宗门的庇护,偏偏把他们仍在外面,被我从各个地方找到,重新带到了你们面前。你们不应该指责我,反而要是还念及所谓的同门情谊,应该再感谢我,将他们带到你的眼前。” “你——”杨麟没想到封允弃强词夺理到这个地步,望楼上其他人当下也愤怒不已,一时也扔下了修士的气度,纷纷破口大骂了出来。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封允弃一边狞笑着,走到了紧挨着的地上另一个亢龙宗修士的眼前,说:“是你之前说过,要守护好每一个人,要让他们好好地在这里等待,等待着自己可以重归故里的时刻。杨麟你也发誓,要把这当成你下半生的目标,为之付出一切。难道说,你所谓的‘要守护的人’,也还是要分清三六九等,有些人是要活着、其他人就是要被抛弃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蹲在了眼前的修士面前直视着对方,似乎是在问他,也像是在继续问望楼上见不到面的杨麟:“现在,你就在这外面,享受不到你亢龙宗的保佑。看着他们被庇护,而你身遭屠戮,难道对此,你就没有什么看法、不会觉得不公平吗?如果心里对你的那些同门还有些念想,不如至少喊上一声,招呼他们出来救你,又如何?” 他给了眼前的这个修士选择,像是求教般想听听他的看法。 这个修士早就被吓得浑身颤抖,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看一看这个男人的勇气都没有。 望楼上,杨麟沉默不语。 谁都知道,他现在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如果选择依旧如此,任由封允弃像他所说的每过一个时辰就在他面前杀掉一个人而无动于衷,那么毫无疑问,他就是在抛弃门人,这是万万无法容许的。亢龙宗的所有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同伴被眼睁睁杀戮这个事实。 可是如果杨麟选择去救那些人门人,毫无疑问又是顺了封允弃的愿。更为重要的,如果他真的因此而打开了亢龙宗的护宗灵阵,就无疑是将整个亢龙宗推到了及危险的境地。 现在亢龙宗里,可不仅有他们这些门人,还有无数被他们接上来避祸的普通人。 封允弃能猜出杨麟现在一定在做着艰难的抉择,毕竟,他们已经太了解彼此了,也正是因为他了解对方的“懦弱”,才会想出这个办法。那么现在,就不如让对方多煎熬一会。 于是,他大声说:“杨麟,我给你们考虑的时间,你们就慢慢想,我先去后面歇息一下,不过要记得,时限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没回应,就多一个人血洒当场,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一边说着,他又故意拍了拍自己眼前亢龙宗修士的肩膀,明显在暗示他什么。 事已至此,这个修士终究再也忍受不住,对着上面哭喊道:“宗主,救我啊……”没说完,泣不成声。 封允弃得意地大笑,向后走到了漫漫沙丘后面,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些人还在看守着他们,看守着这些自己的俘虏。 “这封允弃真是够狠的。”言归摇头说:“我总觉得幸好杨麟是亢龙宗的宗主,不然要是毫无势力地和他斗,迟早被对方玩死。” “就是因为这封允弃太过狠辣,当初才会被排挤离开亢龙宗。”当年的一些事情在大漠中已经成了传闻,程末也能略知一二,不过只有大概,一些细节都无从掌握。 只是在眼下,这点细枝末节,已经无关紧要。 程末只知道,封允弃要以最为残酷的方式,逼迫杨麟作出抉择。 既然这样…… 程末在巨石后坐了下来,仰望着天穹,瞳孔微微颤动。 触目可及,黛蓝色的边缘灰白的色彩层层堆叠,由远及近愈发厚重,像是整齐折叠的纱巾,被安放在苍穹中。偶尔有风夹杂着沙粒,从眼前吹过,时而吹进人的眼眶中,让人不由得闭眼躲避。 深吸了两口气,程末重新睁开了眼睛,离开了这里。 身形须臾消失在了原地。 …… “来,给你们”。 离这里有些距离的地方,沙丘的侧面是个天然的避风处,还有几个裂封派的人等候在这里,另一旁的队友将一些灵石和其他物资送了过来,给他们恢复体力。 旁边人急忙接过,毕竟在这等环境中,灵石的灵气可是不可缺少的东西。就在他接手的时候,听到身边的同伴交谈说:“这次我们抓了这些亢龙宗的人来,他们肯定想不到。” “是啊,掌门的这招真的是高明,就看他们怎么办!” “哼,平时那么趾高气昂,这次见到我们,还不是怕的像见了阎王!” “正好借着这次杀杀他们的威风!” “要我说,掌门还是保守了,干脆直接把这些人都杀了多好,也不用留着威胁他们了。” 杂七杂八的声音,让人一时分不清他们的主题到底是什么。 而这个人在接过东西后,回过神来再一看,替他们送东西的人,已经远远走开了。 他穿着一身宽袍,头也用纱巾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个人眯着眼看了他的背影半晌,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忍不住离开了自己的同伴身边,向外追了出去。 同伴们交谈的甚欢,基本没人在意他的离去。将那些嘈杂抛到脑后,他飞快地赶来,眼见那一道背影却越走越快,几乎要离开他的视野。 心中不安感更为强烈,见对方转过一个角落后,他再度加快了脚步,不想让对方彻底溜掉。 同样绕过这个拐角后,眼前登时出现了一件东西,让他心惊之下又飞快后退。 回过神来,才见到那只不过是刚才那个人的背影。 像是特意停留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抛开心中杂七杂八的念头,这个裂封派的人指着对方大声道:“你是哪个门人?本来要给我们送东西的那个人呢?我怎么之前从没见过你!” “本来要给你们送东西的人临时有事,他来不了,所以我来替代他。”对方没有转身,只是偏了偏头,留给他的仍只有一个背影。 “他有什么事来不了?”这个人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不清楚。” “那你又是谁?到底是什么时候加入的裂封派的,你……”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对方突然转过了身,惊得他又把话没有说全。 只听对方不带感情地说:“我来的时间,也不长,只不过是……” 他的最后几个字,这个人却没有听到。 因为就在同一刻,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电流般的感觉流过他的脊髓,直冲他的脑海。紧跟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只是刚来的。”程末如此说,在背后托住了对方的身体,避免他因为倒下发出声响。 随后,他脱下了自己的面纱,连带着外面的宽袍也跟着一起拿下,用来盖住了这个人的身体不被发现,继而,沿着他来时的地方缓慢走去。 不久后,在那一群人原本所在的地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咦,你是谁?” “你怎么进来的!” “别,别再过来了!” 几声或惊讶、或不满的声音,而后紧跟着,又是闷响的哼声和人倒地的声音,随后就悄然无声了。 “麻烦,不过我还以为裂封派还有多少高手呢。”程末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道。 “你要不要伸手查查,你已经杀了裂封派多少高手了?你当每个堂主都是大白菜,遍地都是啊。被你这么一折腾,裂封派已经是损失惨重,封允弃恨你也是理所应当。更不用说现在他们所有的高手都拿去对付亢龙宗了,也想不到会有人找到这里,所以自然留不下什么厉害角色。”言归不在乎地说。 这里是个洞穴一样的地方,大漠之中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种地形,完全是人为挖掘出来的。一路向前,害怕洞穴坍塌而设置的加固痕迹更是随处可见,黑洞洞的通道没有灯火,全凭着摸索着才能勉强前行。 “封允弃他们看来准备的够久啊,连洞穴都提前藏好了。”言归说:“看来亢龙宗被他们抓到的剩下的人,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外面那些人,也只是很少一部分,为了避人耳目,封允弃必然会把剩下的人安排在其他地方。”程末想明白这一点,才找寻到这个地方。相比较去外面直接救人太过明目张胆,还是先把这边的人放出来,才能更稳妥一些。 这也是为了减轻一些杨麟的压力。 是的,只为了杨麟,而不为其他。 现在他只是单纯欠了对方的人情,舍此之外,再无其他。 程末不喜欢记仇,所以对于恩怨,就分得特别清楚。 这样,就什么也不会相欠,也就没有必要记住。 “前面有些气息,很微弱,但还活着。”言归提醒说:“不过当心,除了外面被你打昏的那些,不保证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人埋伏。” 程末按照言归的提示,向前小心寻觅着,果然在自己的脚边看到了一个蠕动的影子,他似乎被捆绑得很严实,连稍稍动一下都极为勉强。 轻微的动作,配合偶尔从鼻腔中喷出的气息,让程末猜到这就是他要找的目标。 “前面还有很多,你就一个一个解救。”言归道:“别忘了度点真元给他们,不然他们虚弱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程末先去解最近的那个人的绳索,也在这时候,对方勉强睁眼,借着模糊的光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这少年的模样。 “咦?” 对方有些吃惊。 程末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这才发现,对方是——赵铭。 没想到在程末把他打昏后,他还是被裂封派的人找到。 而此时,居然还是自己又过来救他。 赵铭的脑海,大概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望着他,大概想说什么。 “我说,”程末先开口,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你有吃的吗?” 八十七:血腥冲云霄 “没有。” 赵铭下意识地平静回答,也是说出了自己的实话。 随后愕然。 他几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就这么回答了出来,仿佛对于这个少年的询问就是有求必应一般,一旦对方说的话,自己都会下意识给出心目中最合理的答案,甚至不管具体的情况。 也许在心底中,对于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他还是有一份近乎于盲目的信任,所无法割舍。 这让赵铭有些五味陈杂。 “是吗,可惜。”程末没有过多的回应,一面解开了他的绳子说。 不知为何,赵铭心底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道:“如果你真的饿的话,或许歇一会、然后睡一觉,能好很多。” “我很久不睡觉了,没这个必要。”程末将他的束缚解开,站起身来后用一种颇为怪异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后说:“你以为,我刚刚是说什么‘可惜’?” “那……”赵铭不理解他的意思。 “现在救了你,一点用也没有,真是可惜。”程末淡淡地道,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赵铭这才理解他的意思,心中是浓重的失落感。原来程末的意思是说,本打算在这救出的人,出去后多少能给裂封派一点干扰,但赵铭之前本来就被程末重伤,别说战斗,连行动都有些问题,现在即便被放开,恐怕连从这里逃命也都勉强。而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在之前被裂封派那些人轻而易举地捉住。 一念及此,赵铭心底里有些自暴自弃,但转而,想到了程末方才近乎于无情的话,心底里又是不免怒气升腾,冷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岔,现在可以重新把我绑了。” “你是觉得现在放大话,显得自己很英雄吗?”程末无动于衷,随手甩给他一把刚刚搜到的匕首,道:“我没工夫和你废话,与其在这怨天尤人,不如一起来帮忙。” 一边说着,程末转而去救别人。 “你还真是不留情面啊。”言归说:“一般来说,这时候想要找人帮忙,语气都该缓和点,至少别这么冲。” “首先,不是我不留情面,而是我们根本没情面;其次,不是我找他帮忙,而是他需要帮助自己的同伴。”程末说:“我来这里,本就是不正常的事情,按理来说杨麟和亢龙宗都不该指望我这么一个‘外人’,至于他,如果还有一点责任感和同门之情谊,现在也都不该推三阻四。” 程末说的也是没错,原本倒在地上的赵铭勉强爬起身,喘了两口粗气,看着程末的举动,咬了咬牙,捡起了那把匕首也加入到了行动之中。不过因为他早就有伤在身,动作也很迟缓。 “你是不是忘了一点事情。”言归道:“我方才提醒你,救了这些人后,最好分点你的真元给他们,不然他们肯定体力不支,不过你好像忘了。” “我对此保留意见。”程末说:“就算将真元分给他们,他们一时半会也无法恢复,反而我会因为耗费太多而有些力竭,这样一来,如果遇到紧急的事情,根本无法应对。那样一来,还不如只保全我一个人的战力,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活命的几率也才更大。” “你要是去做生意,一定是最吝啬的那种。”言归忍不住调侃道。 这时候,程末和赵铭各自又将一个人解开,他们从地面上飞快爬起喘着粗气,试图尽量快地恢复体力。 也在同一时刻,外面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之绝望,即便在这里也能清晰听到。 “怎么回事?”有人不解。 “一个时辰到了,封允弃又开始杀人了。”程末几乎可以闻到,被杀死的人血腥气味飘散到空中,传到了这边,弥住了人的嗅觉。而那些血迹滴淌入地面里,让大地浑厚的元气,也沾染了玷污,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程末微微蹙眉。 陆续的,被他释放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时有人加入他们的行列,所以很快,洞穴当中所有被捆着的人就都放了出来,他们彼此搀扶着站立,表情都有些虚弱,唯独目光炯炯,是重活了新生的希望。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言归道:“我们不如再往里面看看,兴许这里还有别的岔路,万一里面还藏着其他人,被遗漏下来可是不好了。” “嗯。”程末答应着。 言归却突然神色郑重,他望着一个地方,充满了警惕。 程末随之一起看去。 看到了洞穴的尽头深处,不知何时,燃烧着一段摇曳的火焰。 火焰源自于一截极短的烛火,只剩下最后的底部,剩余地方都已经化作灰烬,堆积在一旁,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可诡异之处就在于,方才之前,程末从没有见到它,也根本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何时出现的。 它清冷的光线,不带着丝毫的温度,而身负梅落青焰的程末也可以清晰感知到,那些“火光”,根本就不是火焰。 “不好!”言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惊说:“快让这些人赶紧离开,那……” 摇曳的烛火,模糊之中,更为壮大了一些。 在程末的眼前,接连不断地出现的火光,如同萤火虫一般,上下翻飞不定。 一瞬之中,洞穴之中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被插上了这种烛火。 而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点燃了一切。 而在于它燃烧所过的地方,统统化作了灰烬。 如同,燃烧尽一切的生机,徒然留下最后的荒芜。 “这是一个人的灵箓!”程末也意识到了什么,断然道。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中,甚至于他连说话的时间,都显得太过于短暂。 在场之中,包括赵铭在内,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染了些许烛火,他们的全身,也即将燃烬,只剩下如枯萎的树枝。 程末断然出手,寒气吐纳,将荒芜化作了万里冰封。冰雪的气息,冻结了一切改变的动作,无论是生机的流逝、还是消散于泯灭,统统在这一瞬中停滞了下来。 而随之一同的,还有银色的真元,暗藏其中,带着更为玄妙的力量,一同将一切彻底制止。 言归也在刹那间出手,帮助程末一起抵御这种诡异的力量。 他可以感受到,搞出这一切的人,修为非同凡响,根本不是程末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摇曳的烛火,被二人合力逐渐压缩到了一个狭窄的区间,受到彼此的气机牵引,这些烛火也不断汇聚,可越是聚集,它们的光芒愈加暗淡,到得后来,反而几乎微不可见。 而只有言归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些烛火的力量,已经被压缩到一个极为可怖的程度,一旦爆开,在场之中谁也无法承受。 当下,他直接说:“让这些人统统离开,否则我们一个也别想走!” “你们都出去!”程末对着亢龙宗的人大叫。 赵铭等人先是一惊,继而不敢多言,慌不择路朝着出口离去,即便无法行走的人,也被其他人或搀扶、或背负,纷纷离开了这里。 只有赵铭,在最后离开前,朝着程末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也许他还是无法理解,到了最后,还是这个少年,帮助他们度过了危机。 “你让他们离开,自己却留下来,当真是舍生取义啊。”一道带着讥笑的声音,忽然在此刻冷冷传来。 程末和言归都是一惊,继而看到,从那道微弱的烛火当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人物的轮廓,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清晰,须臾之中,就化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冷冷审视着他们。 “封允弃!”言归沉声道。 程末心中一凝。 本以为他至少会发现的慢一些,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一别许久,别来无恙啊。”封允弃可以感知到,这个少年的修为在不知不觉当中愈来愈强,即便在同龄人当中,也绝对是位居翘楚,不过在他的眼下,还依然不够看。而一想到曾经和他过往的遭遇,尤其是因为搏夷的横加阻拦他被逼退的屈辱经历,火辣辣的感觉,即刻从心底升腾而起,如同挨了一巴掌般,分外疼痛。 恼羞成怒当中,封允弃冷声道:“你既然自投罗网,也就不要再离开了!” 说着,对着程末,一指点来。 对于封允弃,这只像是随意的一指。 平平无奇的一根手指,平铺直叙的毫无花哨,如果说感觉,几乎还有一些如孩童一般的稚嫩、不协。 可是在程末的视野里,一切都完全不同。 他的世界,仿佛被彻底孤立,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座囚笼,关押着他一个人。茕茕孑立的感觉,像是处于高山之巅,分外寒冷而无能为力。 在这之中,那一根手指,就像是死神的勾魂镰刀,朝着他的额头眉心,越来越近。 神魂之中,所能感觉到的,是一股摧枯拉朽的毁灭气息。 “不好,这个混蛋玩真的!”言归的银色真元疯狂而出,与无数刀锋般蔓延其中,将这处“囚笼”生生撕裂出一条缝隙,让程末谋得一线生机。 程末立刻行动,从言归争取来的缺口处飞快逃离,不仅将步法运用到极致,电光游走于全身之内,将速度提升到了顶峰的境地。 快到空气摩擦在他的皮肤,都出现了焦糊的气味。 可是封允弃的那根手指,仍然不依不饶,朝着他的眉心当头点来。而且不论他的速度有多么快,这根指头距离他的眉心,只会愈发接近。 迫不得已,程末以手中三尺剑抵挡,硬是迎向了那根指头。 “轰!” 他的身影立刻以更快的速度被撞了出去,整个洞穴被他撞穿了一个大洞,透过破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光线照射进幽暗的洞穴内部。 封允弃见状则惊咦了一声,方才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攻击被程末用法宝所抵挡,而诧异之处则在于,那件宝剑居然如此坚韧,以这少年的修为,都能挡住自己的一击而无恙。 当下,他也顺着洞口追了出去,想要再看看那少年还有什么花招。 不想方一出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就已经看到了对方。 程末身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扶稳。 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就是杨麟。 “静心凝神,平复你自己的气血。”杨麟接住了他,道:“多运真元流转几次,就没事了。” 程末无法说话,只是如杨麟说的那般在竭力平稳下自己浮躁的气血。 方才封允弃不过一击,就将他逼迫至如此。如果不是三尺剑提前挡了一下,恐怕他早已重伤了。 “想不到你对他这么上心。”封允弃见状,也就不再追击,而是带着嘲弄地说:“自从到这大漠里这么久,就没见你对谁这么好过,他又是谁?你的私生子吗?” “无聊的话,何必多言。”杨麟冷冷回复,他这般出来,算是和程末存着一样的心思,本想趁着封允弃不注意,将暗中囚禁的多数亢龙宗弟子救出,没想到却被程末先做完了。 当下,他也不知是该感慨自己白跑了一趟,还是感到欣慰。 “以你一宗之长的身份,居然真的甘愿为那些弟子而冒险。”封允弃冷笑着说:“就不怕这也只是我设下的圈套吗?” “是或不是,难道有什么区别吗?你我斗了这么久,难道你真的能奈何得了我?”杨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方才敢如此行事。 天地之间,于此之中,忽然再次传来了一阵颤动。 像是群狼般的嚎叫,凄厉久绝,未曾停歇。 杨麟微微色变,发出动静的方向,正是亢龙宗的宗门。难道封允弃真的安排了什么厉害的后手,在此时偷袭了那里? 可是封允弃在这时,居然露出了相似的迷惑状态,根本就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瞳孔中了解到对方的不解,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不远的地方。 而紧跟着在此时,又一声吼叫声再度传来,震慑域内,声音回响于九天之上,号令大漠之内的众多生灵。 “是灵兽!” 他们彻底明白了怎么回事,陡然面色发白。 远处浓厚的血气,犹如经久不散的狼烟,盘旋攀爬到苍穹之顶,撕扯云霄。 八十八:生死分抉择 灵兽居然趁着这个时机攻城,恐怕无论是在场中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 即便亢龙宗早几日就探寻到大漠之中的灵兽行动有所异常,可即便是这样,连杨麟也没有预料到,它们最终的目标,居然就是亢龙宗的核心! 穿过整个大漠东隅,千里潜藏,又猝然发动攻击,这是何等恐怖的隐忍和组织度,简直堪比军队了。 杨麟和封允弃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内心深处的些许颤抖,立刻,他们朝着动荡发声处飞快奔去。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放下了彼此对立的身份,只记得应付眼前的危机。 程末依然被杨麟抓在手中,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啸,双眼模糊不清。 突然间,杨麟又停了下来,程末才得以看清眼前的状况,听着耳畔如潮般的响动,瞳孔骤然锁紧。 “我的个乖乖,这……”见多识广如言归,此时也忍不住不断咂舌,“这是把整个大漠的灵兽,都运过来了?” 地面的兽群,密密麻麻,像蚂蚁一般,汇聚成汹涌的潮水,向着前方不断奔涌。黑压压的一片,携带着令人窒息的氛围,如烈火烧焦的痕迹一般,焦灼蔓延。嘶吼的声音,汇聚在半空中,形成血腥的风声,裹挟着凶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神摇曳,发自灵魂般颤抖不已。 地面上,原本守卫在这里的裂封派的门人,见此恐怖的情景,早已逃之夭夭,天边的远方模糊可以看到他们狼狈的身影,而地面上的那些兽潮,根本不愿放过,仍有为数不少朝着他们奔去。而更多的部分,则在不断冲击着亢龙宗的门户,彼此堆叠在一起,一下跟着一下,前面的灵兽,不断被从后方涌来的兽潮挤倒,却有更多的灵兽补充了它们的空缺,一遍遍悍不畏死地冲击在了亢龙宗的宗门处。鲜血四溢,兽群之中不断出现了伤亡,而血腥的气息,则刺激了它们,让整片大地更为躁动不安。 亢龙宗的外围灵阵,仍旧在勉强支撑着,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如此这般下去,宗门被攻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些灵兽流氓疯子一般的打法,不论是谁也不可能抵挡,有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到了这里,它们无双的数量,就是最恐怖的“修为”。 封允弃目光闪烁,忽然远远飞离了这里,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裂封派的门人如果没有他的约束,恐怕必然在此时损失惨重。 他走的这么干脆,杨麟一时也有些愕然。 可就在此时,地面上的灵兽,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开始朝着他们汹涌地攻击了过来。 数道巨大的身影,高高跃起,咆哮着冲了过来。 程末只见到它们凶狠丑陋的外貌,越来越近,让人胆战心惊。 “真麻烦!”杨麟这才明白封允弃为何这么着急离开,也是有些气恼他的滑头。 真元汇聚在他的周身,犹如飓风一般,裹挟得他们二人水泄不通。而那几个冲来的灵兽,已经被这浑厚的真元冲击到了一边,倒栽葱般倒了下去。不过,还有更多的灵兽,接二连三地攻来。 “一会儿我将你送出这里,你去找我的那些逃离的门人,约束他们别让他们出事,听到了吗!”杨麟一边应付着眼前的情况,一边说。 “你怎么就觉得,我一定会帮助你?”程末反问道。 “就凭我一时兴起,能转手也把你直接扔到兽群里,让你最后被它们啃得渣子也不剩!”杨麟也有些焦躁,甚至开始说出了威胁的话。 “那我去外面,你又怎么办?”程末知道,杨麟这也是变相地保护他,让他远离是非之地。可越是如此,对于他自己的安排,程末越是没法安心。 “我?我是亢龙宗的宗主,自然要和亢龙宗在一起!”杨麟说着这番话,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呼——”一阵沙尘席卷而来,从平地上吹袭而起,向着高处的二人飞快卷来,沙尘浓重,继而化成了一整个穹盖,朝着二人直接压了过来。在地面上,则是无数蚂蚁状的灵兽,还在朝着半空不断吐着沙子,让整个沙盖,愈发沉重,坠落的速度也更为迅疾。 杨麟一只手仍旧抓着程末,单手挥出,浑厚的真元化作了盾牌一般,朝着上空推了过去。不过随意一动,周遭的灵气以他自身为中心,朝此汹涌汇聚,仿佛他是一方世界的主宰,拥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人与技合、身与心合、道与法合,杨麟整个人也与天地合二为一,操纵八方,汇聚出了纵横千秋最强的一击。 于此地之中,波澜万丈,凭空生出一大股阻力,将这些灵兽如沙石般向外吹落,根本无他一回之将。 “好啊,厉害,真正的通法,许久没见到了。”言归赞叹说:“想不到他杨麟,也到了和光‘受’劫的地步,远超以往了。” “咔嚓!” 就在言归话音刚落的那一瞬。 一道雷光,以迅雷之势,轰然落在了杨麟身上。 雷电之中,璀璨万丈,似描摹了大千百态,变化无穷,凝聚成横跨万古的一击,砸落在杨麟身上。 “轰!”杨麟的气机立刻散落了大半,但犹自支撑得住,唯独脸色,已经不太自然。 “咔嚓!”“咔嚓!”“咔嚓!”…… 接连不断,数十道雷光分毫不差地继续落在杨麟身上,前后相差不到弹指之中。叠加之下,杨麟只像是承受了千百次的冲击,自身经脉都在震颤。 身不由己,握着程末的手,开始松开。 “不好!”程末心头一惊,可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上坠落下去。 猝然落到地面,是一片空旷的高丘顶端,附近的灵兽,已经被杨麟刚刚的攻击吓退,显得十分空旷。 可是就在不远处,那一双虎视眈眈的视线,依然在注视着他,不愿离去。 杨麟见状一惊,正要赶过去将程末带回。 四面之中,无尽的兽潮结连冲向了他,趁着他的气力不畅的时刻,让他疲于应对,根本无法分心。 剩下的灵兽,也在同一刻围住了他,凶相毕露,似乎在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对待他才好。 程末心里不断下沉,将三尺剑缓缓拔出。 “你可以不必这般。” 在身后,一道压抑的声音传来。 程末回头,见到了缓步而来的搏夷。他的体型,在这些灵兽当中,也是最为高大的,一路走来,就像是帝王,在审视着自己的臣子。 当然,站在它对面的,是一个渺小的身躯,带着不愿意屈服于它的灵魂,还在和它对峙。 搏夷说: “我知道你不可能屈服我,但到了现在,你到底要怎么选择?” “是帮助我们,还是帮助他?” “或者说,至少你也可以选择,两不相帮。” 八十九:唯神谕难违 搏夷给他的选择,倒是很有趣。 与其说是将选项一一列举给他让他自由支配,不如说是提前告诉了他最好的结果—— “如果你愿意两不相帮。” 越是放在最后的选项,越意味着对方希望你可以接受,故而才会特意强调。 程末不语。 场中的气氛一时很是奇怪,一个瘦小的人类,被一群高大壮硕的灵兽围在当中,彼此凝视着而相互并不攻击,反而像是在耐心等待着他。 这种情况,真的是当世罕有。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许久之后,程末缓缓说:“又为什么希望我可以置身事外。” 不管怎么看,程末也不觉得自己又被独特对待的必要。 “因为我承你的情。”搏夷说:“你不管怎么说,也拿了我的命法玄雷,而且也是因为你,我能再次突破到另一层次。正因为这一点,我可以放过你一马。但是,也不希望你就此与我为敌。” “所以,你是希望我当缩头乌龟,远远离开这里?”程末问。 “至少你对亢龙宗,没什么感情对吗?”搏夷阴森地说:“我可以察觉到,对于亢龙宗,你只是当做一个暂时栖身的场所,根本没有倾注太多的感情,也就犯不上为他们拼命。” 搏夷的感官很敏锐,在和程末数次交往中,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底细,所以才会给他这一个选择。 某种意义上,它说的的确没错。 程末只是来大漠当中避祸,而且也是因为搏夷才能突破到通源五纹。即便他现在就转身离去,也符合一些道理。 不过。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程末忽然问:“攻破亢龙宗之后,你们要怎么做?” 没等搏夷回答,程末继续道:“你们会杀死里面的所有人,让整个大漠血流成河,之后乘胜而为,将所有的人类或者杀死、或者驱逐,让他们统统消失在大漠当中,只留下你们自己独善其身,多吗?” “你们想让我离开,或许是想少点杀孽,或许也根本就不在意——毕竟在你们原本的打算中,已经要杀死那么多人,似乎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可是总归如此,你们不在意会死多少人,因为你们的目的,就是恨不得他们统统死绝,哪怕只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所以你要反对我是吗?”周围的灵兽,当然能听懂程末的话,一时都有些躁动,在这其中,搏夷阴沉地道:“所以,你并不同意我的抉择,想要有自己的看法是吗?” 程末将话说道这个地步,已经代表了他的立场。 程末怔住了。 他其实还有别的话要说,可是到了当下,却如同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中,怎么也吐露不出。 因为搏夷的话,让他有了些别的想法,模模糊糊,并不清晰,可是有什么念头,真的被改变了。 “呼——”一阵风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当面而来的人影,让在场的争执,都毫无意义。 杨麟突破了灵兽群的封锁,抢到了程末面前,又要带他离开。 “我等你很久了!”搏夷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双爪伸出,锋刃如闪光般,朝着杨麟的身后袭去。它似乎从一开始,就把程末留下来当作诱饵,以此守株待兔。 杨麟没有转身,手腕在身后翻转,那几道扑面锋刃即刻如落入海面波涛当中,跳跃着向着两边弹飞。也在同一刻,他的手已经搭在了程末的肩膀上,就要带着他离开这里。 两边的灵兽,在这个空档中已经一拥而上,蜂蛹的身影伴随着剧烈的响动,大地震颤之中,沙土不断扬起,朝着二人掩埋过来,似要将他们填埋在沙丘之下。 杨麟的身边流光运转,一座高大的石碑即刻出现,上面如镌刻着亡者的灵魂,带着英勇的气息,守卫着仍然健在的人们。灵兽纷纷撞击在了这座石碑的边缘,接连后退。 杨麟以真元裹挟着程末,立刻朝着兽潮外冲出,试图寻得一条出路。 “别想这么轻易离开!”搏夷大吼一声,四肢伸直,全身高高昂起,后背如长弓一般的形状,雷光从肢体末端闪烁,汇聚在它的头顶上,继而,化为了一整片乌云。酝酿着雷罚的气息,边缘如刀刃一般,切割开虚空万象。正是它的绝学之一,冥寂幻雷,当此时毫无保留地施展了出来。 凝聚得如水浆的雷光,看似缓慢,实则须臾之中,就冲到了杨麟和程末的背后,雷声吞吐,惊动着万千霹雳,让人胆战心惊。所经之处,一切化为齑粉,毫发无存。 杨麟试图回头抵御,可如果这般,他们又会耽搁在原地,眨眼就会重新被兽潮包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微弱的烛光,又突然出现。 寂灭的气息,让雷声熄灭了些许,正好擦着他们二人的边缘而过。 “封允弃?”程末察觉到了这是谁的手笔,颇为诧异。 “这边!”视线的尽头,封允弃居然带着一群人去而复返,而且还帮助他们脱离了陷阱。 瞬息之中,他们就一起冲到了亢龙宗的大门口,只差一步就可脱离险境。 “马上带我们进去!”封允弃催促着说,这时候也只有亢龙宗的宗门,才是唯一的安全之地。 杨麟略一犹豫,望着周遭再度汇聚而来的兽潮,也是下定了决心,以自身沟通着亢龙宗的阵法,将他们数人接纳到里面。 “宗主……”亢龙宗的人正要过来,可一看到封允弃和裂封派的人,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哎,话先说好,咱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就不太合适又起内讧。”封允弃摆手试图休战,“外面的那群畜生可不是好惹的,如果不想办法,咱们恐怕都凶多吉少。” 杨麟见封允弃的眉眼间有些许计谋得逞的表情,知道他肯定还在盘算着什么,不过当下失态紧急,也不好再多说一些事情。 程末的双脚踏在了地面上,正要松一口气时。 “不好!”言归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说:“亢龙宗,要遭殃了!” “怎么了?”程末不解。 继而就听到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仿佛一整片地面,彻底倾覆了下去。 “宗主,不好了!”望楼之上,一个亢龙宗的弟子慌张道:“我们的一个大阵,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原本悬空的亢龙宗,当此时朝着地面沉重的坠落下去,不论杨麟等人做什么,也无法遏制这个势头。 “砰!”震天撼地的声势,伴随着许多坍塌的声音,坚实的地面分崩离析,连绵的建筑还有原本严密的防御工事也就彻底土崩瓦解。潮水般的灵兽一股脑地涌入到整个城镇当中,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猎杀、屠戮,到处都是混乱,嘶吼声、哭喊声、叫嚷声不绝于耳,原本被保护在这里的人遭遇了最大的劫难。是死亡的气息,蔓延在各处角落当中,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灵魂。血腥的气味,冲击着大地当中每一寸土地,让清明的气息,变得异常浑浊。连带着地脉的元气,被这般冲刷,也在瑟瑟发抖。 那些灵兽冲进来,毫不留情地展示着自己的凶猛,发泄着自身沉重的怨气,让整个亢龙宗,变成了地狱般的修罗坟场。大地之中,除了鲜红,遍地找不到其他被渲染的色彩。 预示着极恶的罪孽。 “这群混蛋!”封允弃大喊着,和杨麟一起加入了冲杀,场面变得更为混乱。 而程末在结连放到了两个试图袭击自己的灵兽后,突然听到言归说:“这里的元气,改变了。” “什么改变了?” “愿力!”言归道:“释宗的愿力构成了大漠中的基础,可是被这么多污浊的血腥气冲刷,罪孽的气息使得它们在飞速消退。我可以感觉到,空间中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动,像是火山爆发前的景象一般,有什么东西快要出现了!” “快要出现?”程末隐约猜到了一件事情。 在血腥的氛围中,若有若无,出现了一些金色的光点。 光华雾霭,富有灵性一般,随意跳跃,从中似乎可以感受到一股宏大的气息,与庄重的誓言,似与天地长存。 在场之中,无论是人、兽,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仿佛身上追了一块千钧巨石,压得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哪怕是搏夷、封允弃、杨麟,在场之中最强的三位,也不由自主,缓慢停了下来,注视着场面的一切,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金色的光芒,不间断地从地面下涌现,蜂蛹着簇拥着全局,占据了每一个角落,还在愈发密集着。眨眼当中,每一寸角落,尽数被金芒所覆盖,夺目的色彩,让人目不暇接。 一股浩然的威严气息,就在无声当中,将整个争斗,化解于无形,如同神谕般,不可违背。 “是释宗!”言归道:“我们这般折腾下,它终于真的要开启了,它……” 言归的话还没有说完,程末只觉得眼前一闪,随后,视野之中充满了黑暗。 恍惚中,他在最后,似乎看到了谛闻的身影。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充满着祥和的气息。 而在它的身旁,高高地坐着另一个更为巨大的人影,肃穆而不可侵犯。 金色消散,在场之中,所有的生灵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残屋,残留着些许的生机,悄无声息。 他们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拉入到另一个神秘的空间中,难以追溯其源头。 寰宇以内,空旷无声。 九十:乾坤因颠倒 浮华似梦,镜影如空。 一幕幕荒诞陆离的场景,接连闪现过自己的面前,模糊的色彩,充斥在双眼中变化不定,又飞快的变过。瞬息之间,如同将所有映入眼帘,也像是定格在某一处画面中,让人不明所以。 就好像在短短一刻,走马灯般将自己的一生重新审视,那些或哀痛、或喜悦,沉淀在心中,作为一个最终的结局。也像是超脱本我,居高临下,审视着另一片世界,把握着其中的变化万千。所见所感,犹如苍鹰的翱翔、万花的芬芳、火光的爆裂、寒冷的锋刃,也都化作了自己体感的一部分,随之逐渐沉迷其中,而分辨不清本我的差距。 在这其中,还有一些似空似无的声音,逐渐传来—— 对法外境,无情五对:天与地对,日与月对,明与暗对,阴与阳对,水与火对…… 有身处世间,行摩诃之法,受无间之劫…… 善知识,如普渡慈航,当发大宏愿,承万千罪孽…… 声音犹如充满着魅惑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轻信了其中的话语…… “罪孽你妈!”像是在心底里被碰触到了难以忍受的痛楚,对于所谓的靡靡之音,作出了最为全面的否定。以灵魂的刺激,重归自己的本心,豁然之间清醒了过来,将一切杂念排空,他的双眼遽然睁开。 程末如同经历了一场梦,梦很深远,想要去回忆,也没有任何的痛楚与感动。 他的瞳孔中,才倒映着真实的世界。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这准备一下子睡到地老天荒呢。”言归那熟悉的带着调侃的声音传来,让他的心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是不是沧梦沉蛰修炼的太多,总也不睡觉,所以一睡就把持不住啊。要我说,你还是适当维持点正常人的作息为妙。你才多少岁啊,就沉迷于修行无法自拔了,要知道,日后这种日子还长着呢,不如趁早享受下只有年轻才能享受的条件……” 言归见程末恢复了精神,立刻像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 “我倒是有些后悔醒过来了。”程末叹气道。 “好,不逗你了,说正经的。”言归道:“你方才陷入沉睡的状态很古怪,明明精神和灵魂还维持原样,整个意识却陷入了极深的隐藏状态,就像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囚笼,一层又一层地掩盖了过去,让人无法揣测到你的真实状态。这倒是类似于‘龟息’的一种修行方法,却又似是而非。正因如此,我才害怕万一出什么事情,没有贸然将你叫醒。现在来看,或许正是这片古怪的天地搞的鬼,让你也差点沉迷其中。” 听闻程末这番话语,程末才开始注意到自己眼下所在的情况,稍稍吃了一惊。 繁盛的荒草,在一片平地上连绵不绝,随着一阵清风吹动,高大的草茎随之飘摇。草叶的顶端,长着茂密的绒絮,被风吹过,如雪花般纷纷扬撒在半空中、又飘落而下。傍晚的斜阳,映照着金色的光华,刺破了重重云层,在天穹辉映。他站在平野上,似乎可以一望无际,直达云端远方。 像梦的彼岸,理想的末路,供给他这片安息的地方,让他可以暂时停留,安慰疲劳的魂魄。 如果不是还存留有之前的记忆,程末或许会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大漠,回到了北域那遥尽平川上。 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双目微微地眯了起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流走,任凭事实变化无常,无法留下它的任何踪迹。 但在此刻,天边的那轮夕阳,就像定格在了某一个位置,始终没有丝毫的变化。 时间,真的被诡异地停留在了这一刻。这就像是一片被天地遗弃的大路,而程末则是一个被流放到这里的孤儿,与原本的时空隔绝,再也无法踏入时间的变化中。 “到底是为什么?”程末用手抵在了额头上,厘清了一些思绪,逐渐回忆起因梦境而被遗忘的记忆。 他看到了大漠的动荡、被抓起的亢龙宗弟子、突入宗门的灵兽、血腥的屠杀、还有那终止一切的金光……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谛闻之前说的是真的,恐怕在之前的那一刻,我们都被拉入到了这片区域里——释宗的遗迹当中。”言归说:“和咱们之前涉足过的那片区域不同,这里可是真正的释宗核心所在,无论是面积范围还是法则的浑厚,都要远胜以往。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亘古的沧桑,也没有撼动这里的底蕴分毫,当年那释宗之强大,可见一斑。” “这里,就是谛闻在隐藏的遗址吗?”程末望着那些因太久没人打理而疯长的荒草,还有视野尽头,几棵孤零零的枯树,处处诠释着一种被遗忘的荒芜。 很快,程末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说:“可如果这里就是释宗的宗门,为什么沉罪灵尊,偏偏如此安静?” 这是一件费解的事情。 本来沉罪灵尊引导程末找到了那把降魔杵,言归猜测它的本意还不是降魔杵本身,而是要以此引出更为重大的事情。在之后从谛闻口中听到了释宗的消息后,程末和言归一致认为,沉罪灵尊的真实目标,恐怕就是释宗的宗门内的某样东西,或许是浓郁的愿力,或许还是其他别的东西。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这里,对于空气之中无处不荡漾的充沛愿力,灵台里的沉罪灵尊,却是极其的安稳,甚至有些不寻常。 这点才显得真实的怪异。 “谁知道呢,或许是没到最后的时候,它还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或许是因为,你的降魔杵被苏磬拿走了,没在手里,它也无法做什么。”言归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弄清楚这里的状况,也好去继续寻找出路。可别忘了,一起进来的人不仅仅只有你,还有封允弃、杨麟和搏夷那些灵兽们,说不准整片大漠中,也有更多的人被无意中卷了进来。他们见到了这里又会做什么,恐怕谁也不敢保证。咱们要是待在原地,那么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说的也是。”程末认同言归的看法,起身打算离开这里。 下意识的,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多出了一点微妙的东西。 是一个橘黄色的图案,印在了手背的皮肤上,不管用另一只手怎么搓动也没有脱落。浑圆的形状与参差起伏的外边缘,就像是一个太阳状的轮形,带着神秘的余晖。 “这个,又是什么?”程末不知自己身上何时多出了这一个东西。 “嗯,我劝你要小心了。”言归的话虽轻松,可丝毫没有戏谑之意。 “什么意思?” “被驱赶到牢笼里的牲畜,如果还被做了记号,又意味着什么?”言归意味深长地说:“无外乎是方便了赶羊的人,监视牲口们的状况,谁打架了、谁受伤了、谁倒下了,都能一目了然。” 一言既出,像是伴随着寒风吹动,掠过程末的后脊,隐隐有一种寒流涌动。 …… 沿着荒芜的草甸,程末走了许久,也见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迹象。不仅如此,踩在厚实的草地中,高大的草茎随着他的步伐纷纷倒下,而在这其中,他甚至连一条完整的道路也无法发觉。 “我说,你是快饿晕了吗?”言归看着程末的一个举动,说:“掐一节草叶放嘴里,你是牛啊还是羊啊能靠吃草为生,就算是画饼充饥,也用不着这样。” “你说反了,我这不是冲击,恰恰是为了顶回去饿感。”程末一面叼着一节草茎,含糊不清地道:“草汁的剧烈气味,能冲撞胃气,短时间内可以麻痹它的神经。这样不用吃东西,也能坚持一会。” 话虽如此,程末的肚子还是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对于他方才的话,似乎并不同意。 “你也真是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言归无奈道。话音刚落,他忽然有所察觉,指示程末道:“你快看那里!” 荒草覆盖处,一切都被遮蔽。然而苍松深绿的草丛之中,一座殿堂般的建筑,隐藏在茂密的深处。 外围大多已经坍塌,只留下了空荡荡的架子,伫立在草丛的幽暗中,像是一个不愿离去的幽魂,飘荡在自己所应坚守的地方。 程末的视觉奇佳,此时他遥遥看到,上面已经模糊的匾额上,隐约可见的几个字—— “……禅院。” “禅院?”程末心想,这难道就是释宗修行的地方吗? 毕竟在上一次,他从没有见过类似的区域。 九十一:屋中见魅影 “禅——院——”言归也看清了上面唯一还清晰的两个字,念出来后思索着道:“禅者,多为祭祀之意,同时也有修心之意,看来这里应该就是释宗的修行点之一了。唔,以心之本源,作为修炼的方法,按理来说的确可以驱使愿力,看来这释宗的修行,真的有些门道。” 程末随口将嘴里的草茎吐掉,一言不发,朝着那里直接掠去。 “你想去那里?”言归惊讶。 “释宗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漠,如果其他人也在这附近,对于这么一个可能探查到释宗秘密的机会,他们必然也不会放过。”程末说:“如此一来,同样是在那里,我可以遇到他们的几率,也就大大增加了。” “在这个超出认知的地方,你只要找到自己尚且可以理解的生灵,就可以把他们当作‘同伴’了吗?”言归说:“或许这样可以给你一些心理慰藉,但你要知道,对方不一定如此。如果他们足够利欲熏心,只会把其他人当作是绊脚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到那个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呢?是解决掉他们?还是迫使他们在之后成为你的探路人,遇到危险的地方先替你闯过去呢?” 言归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一些很现实、也很残忍的话。 “随机应变。”而程末的回复,同样有些随意。 “也对,要是正好碰到了一些人,问他们要点吃的,也是正好顺了你的意,对。” 荒草丛生处,幽深的禅院,寂静中显得更为阴暗,向前突出的房檐,似乎随时要倒塌般,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人望而却步。 尽管高大的草茎堵塞住了每一处角落,想要找寻到进去的地方,还是轻而易举。所有的墙壁几乎都尽数倒塌,破败丛生,随意找一处破口,就可以径直步入。 地面铺就的砖石,也被从下面钻出各种荒草所扯碎、掩盖,尚且湿润的草地,踩在上面听到了水溢出的声音,像是踩到了潮湿的泥土上。望着这一处已经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程末几乎无法想象,到底还有什么支撑着它,才让它没有彻底倒塌。破败的景象,完全想象不出当年全盛之时,它又是怎样的一副境况。 不过,也是多亏于此,才让程末知道这里原来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改变。当他看到那一轮不动的夕阳时,几乎真的要以为,这处天地已经与世隔绝。 “程末你看!”言归指着一处说:“那些房梁上,隐约还有一些字迹。” “字迹?”程末有些意外,在建筑尤其是主梁上留下字迹,一般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房间当中留下了字迹涂鸦,按理来说只会被认为是不检点的象征。 程末跟着一跃而起,跳到了房梁上,也想看看那些模糊的字迹到底写了些什么,脚步方一触及大梁,就感到摇摇欲坠,知道这里年久失修之下处处脆弱,当下提起了几分小心,轻轻地向前挪动着。 不多时,那些字迹就已经触目可见,以一种很奇特的姿势,斜着方向在梁上从上到下排列,像是一根绳索般,从独特的角度缠在了上面。 程末勉强看了一眼,实在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说:“言归,你能看出来什么吗?” “呦呵,篆体字①,老古董了,难怪你也认不出。”言归说:“也是,现在一般修行人练习绝学就够累了,谁还会学这种老古董字体,更何况这些字已经模糊不清了,才……” “说来说去,你到底认不认得出。”程末打断了他的话,否则不知道还要啰嗦多久。 “别急啊,我看看。”言归仔细查看了一遍,说:“上面多数字被灰尘掩盖,已经完全看不出了,不过还有最下面几个字,仍旧可以看到,大概写的是……”言归一面将眼睛凑过去,边看边说: “……恭请慈航大士镇宅……” “慈航大士?镇宅?”程末不解。 “大概意思应该是说,释宗的人建造好这个地方后,为了保证房子平安,请了一个神仙之类的在这里,以此保守这里免遭打扰,能长保安宁。”一边说着,言归像是嗤笑了一下,说:“现在来看,完全没用啊。” 圣徊间的修士,都以天道修行为本,对于这类的事情有所排斥,也是理所应当。 “道法自在本心,人若在,对于房屋勤加查看,房子自然可以安康。人若不在了,又请得什么神灵保护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程末也是摇了摇头,跟着跳了下来。 之后,他们又是在整处空间探寻了一圈,发觉除了内部特别广阔之外,这里也毫无其他可以查询。漫长的时光,足以磨灭任何的痕迹,让原本辉煌不复存在。至于预想之中会来这里探查的其他人,更是无从谈起。 “在这里,原本应该是有什么的。”程末走到了房屋最里面的一个区域,面前是一个宽阔的石台,朝着里面凹陷了许多,显然是用来摆放某些巨大的东西。 而现在,只剩下凌乱的碎石,铺在上面,堆叠着厚厚的灰尘。 程末用手在灰尘上轻轻拈过,忽然间,触手一种不自然的感觉,让他有些警惕。 这些灰尘聚集在这里,按理来说,应该是碎石在下面,之后随着时间的堆积,越是上层,越只会留下一些细微的尘土。 可是在他刚刚的手指下,分明有些大块的碎石,压在了粉末状的尘埃下。 有人从这里经过,时间还并不久远! “在那里好像有道门,要不要去看看。”言归建议到。 扒开了深入到屋子里的高大杂草,果然有一道幽深的门户,直通后面的区域,程末低首走入其中,觉得这里的路径还保存的完好一些,跨步走入其中,沿着千载前这里的人曾经走过的路途,就是不知他们在当时,又可否与自己有同样的心境。 不过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些声音,像是有人在一处地方走动。 而且对方的数量,还不仅仅只有一人。 “是在那里!”言归指着一个方向说。 程末见到了一处房屋,应该是整个地方唯一还能勉强保存完好的区域,透过破烂的窗户,看到里面数道人影正聚集在一处。 飞身从大门穿入到里面,程末见到了三个人正在收集木柴,将柴火重新整理到一起,准备生火。 对于突然闯来一个人,他们似乎根本不意外,只是木然地看了程末一眼,就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眼前的事情上。 ~~~~~~~~~~~~~~~~~ 注释: ① :篆文,一般分为小篆和大篆,属于汉字当中较早出现的一种文体,在秦汉时代较为流行,并经过发展、简化之后,逐渐成为今天汉字的常见模式。由于出现年代较早,篆文仍旧保留有许多原始且复杂的格式,现在除非专业学习者,一般人对这种字体也难以辨认。 九十二:无人可欺之 “哗啦!”一个人木然地从一旁抱来一大堆木柴,挑挑拣拣,在寻找合适的引火物,另一个人则将其中一些较粗的木材挑出来,用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把破烂柴刀,将之一点点劈成小块。这些木料,本来都是支撑着房屋的架构、横梁,都是属于整个房屋至关重要的一部分,现在,只不过是被当作废物一般处理。 最后一个人,则一直静坐在一旁,处理着面前一堆血肉模糊的肉类。他仔细地将这些肉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分别穿在一根根木枝上,随后放在木柴边架起。这时候,木柴上的火已经被点燃,火光照亮了幽暗的角落,也照出了他们三人晦暗的脸庞。只有那些肉,在红光的炙烤下,慢慢变成了金色,渗出的油脂滴淌在下面的柴火上,“滋”得一声,散发出炙烤的香气。 程末始终看着他们,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询问什么。这三人也只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同样没有发现这个少年的存在。 终于,程末开口了,询问说:“你们到底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这些人的行为不算怪异,可始终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一群人在台上表演着舞台剧,明明很清晰,却可以知道那都不真实。 三个人一起抬头,用着同样无神的眼睛看着程末,最外面一个人思索了片刻,才干涩地回答:“在烤肉。” “我们在烤肉。” “我们肚子很饿,要找吃的。” 第二人、第三人跟着说。 “你们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来这里?”程末皱眉借着问。 “就在这里找的,这里有很多猎物,特别多。”一个人说着,见火上的肉食已经烤好,于是拿下来数串,和同伴们分享。三个人各自拿着烤肉,开始大肆咀嚼起来,一时之间,肉类的香气和吃东西的声音,在这个小房屋中来回传动,吸引着程末的注意力,也像是在他的肚子里燃起了一把火,炙烤着他早已饥饿不已的脏腑。 “这叫人比人得死,你也算倒霉。”言归说:“不过,他们又是怎么打的猎?我们之前一路走过来,别说兔子一类的猎物,哪怕连一只蟑螂也没有看到。” 程末稍许踌躇,这时候,原本坐在最外面的那个人忽然又取下一块烤肉,递给了程末。 “要给我?” “你也饿了,我们知道。”对方不带波动地回答。 “饥饿的感觉,很不好。”第二个人已经将自己的那些肉吃光了,对着程末说。 “饿了就应该吃东西,就应该把肚子填饱。”第三个人紧跟着对程末道。 他们三个人似乎都知道程末饿了很久,用催促似的口吻说。 香气四溢的烤肉,就在自己眼前,令人垂涎欲滴的气味,像是不断刺激着他的胃部,勾动着他的大脑深陷于其中,沉迷在食物的美味当中。 程末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真的从对方手上接过了那块烤肉,感受着它上面的热气,自己肚子的饥饿感,都要减轻了许多。 他准备一起吃,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问了一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外面。”递给他肉的人看着他的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意地说。 程末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双眼之中闪过了一道光,像是内心深处的某些锋芒被激发了出来。他重新将胳膊垂下,对他们说:“你们说,外面?” “是的,外面。”第二个人确认的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避世修行了许久,无意来到这里,然后就从外面来到了这里。”第三个人补充道。 “哦,原来是从外面来的,嗯,没错。”程末附和似的点了点头,逐一从三人身上扫视过,握着那块烤肉的手,还在上面不断地摸索着,突然,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程末当着三个人的面,在那块肉上抠出来了什么,示意在了他们面前—— “真的很神奇,我一路走过来,什么动物也没有见到,偏偏你们就能找到猎物。然后,在你们的食物里,居然还有这个!” 那是一枚人的戒指,被烧的发黑,只能勉强辨认出轮廓。 他们炙烤的肉上面,居然会出现人的饰品,这说明了什么?! “我靠,这,难道是,人……肉……”言归还没说完,就要哇哇乱吐,不过他是灵体,本身不需要吃东西,当然也什么都吐不出来。不过扫过心头寒冷的恶心感,却是做不得假的。 从一开始程末就感觉到不对劲,当听到他们说出自己的来历后,这种异样的感觉,终于被确定了——如果是他被人询问从何而来,他只会说“陆家”、“北域”、“亢龙宗”一类的词,可从不会说什么“外面”。 什么样的人,会在这种地方,说自己是从“外面”来的? 只有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才会下意识说出“外面”一类的词!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里面”的人! 三个人见自己已经穿帮,也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木然的脸上,就像是因为长久的困居,而了无悲喜。 只有离程末最远的那个人,仿佛意识到了不对,下一刻忽然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他的步伐踉跄,速度却真的不慢。 “别走!”程末哪里肯让对方轻易离开,在弄清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甚至说搞清楚他们还是不是“人”之前,这些人都别想轻易离开。 身影的变换,在空间之中晃动出连续的涟漪,程末像是游走于水面之下,瞬间突破到对方身边,屈指成爪,朝着他后颈死死抓了过去。一般人抓人,都会下意识地握对方胳膊,因为这样比较简单,但也同样很容易被挣脱。可只有后颈,如果被直接抓在手里,对方会瞬息失去所有抵抗的能力。 弹指之间,程末已经逼近了对方,手握持到了最终的目标,也在刹那间感觉到了诧异。触手可及的感觉,又冷又滑,根本不像是触碰到人的身体,反而像是隔着一张纸,抓到了一团空气。 被程末抓着的人的背影,忽然“坍塌”了下去,就像是全身的骨头全都被抽走,里面什么也不剩下。被程末抓在手中的,只是一张无用的皮囊,而随之发生的,是一团黑气,从那里面向外飘走。 “这是,人皮?”言归惊奇道,和程末一起看到了,他手中的这张人皮,全身保存完好,面孔十分狰狞古怪,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五官都已经彻底扭曲。 而紧跟着,原本坐在地面的另外两个人,也跟着一起倒了下去,黑气外溢,只剩下那两张空荡荡的皮囊还留在原地,像是干瘪的气球。污浊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让人有了一种心头烦闷的感觉。 “这三张人皮的主人,恐怕才是真正从外面过来的人,路过这里,却遭到了毒手,不仅皮囊被占据,肉身也被当作了食量吃光!该死的,那些黑气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在释宗的宗门里,偏偏有这么诡异的玩意?” “我也无法理解,一般宗门养个仙鹤、乌龟之类的当宠物,养一只凶猛的老虎让它留在里面算顶天了,没听说过还有养鬼怪的!”程末也是冷冷道。 不过到了此刻,他们抱怨什么也都没用了! 那三团黑雾,已经汇聚在了一起,绕着整个空间不断旋转,黑气弥漫,带起了阵阵阴风呼啸,仿佛万千幽魂在同一时刻凄厉惨叫,听得人心神摇曳不定。 “饿了!”有一道阴风,朝着程末横冲过来,分明在说这样一句话,它的外边缘还能看出人的模糊轮廓,唯独在面孔的位置,看不清任何五官的存在。从它的身上,传来了一阵阴森的吸力,程末被扫过一遍,就似乎全身神魂都被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任由对方吞噬自己。 “谛闻说释宗修士从不轻易杀生,你这般吃人,根本就是破了大戒!”广界钟即刻出现在程末身边,“咚咚咚”连续响彻了三声,时间在须臾中被全部冻结,这些阴风也在瞬息中停滞了下来。犹自不止,一道道坚固的寒冰随之从地面上不断出现,将每一寸黑风全部分割冻结在了不同的地方,全部封印了起来。 程末不知道这些诡异的黑气到底是什么,但可以猜测出,如果让它们合在一起,才会真的难以应对。朝他扑面而来的那一道黑气,此刻就停留在他的眼前,像是一尊诡异的黑色雕像,透露着一种阴寒的感觉。 电光涌动,雷霆散发,汇聚在程末的掌心之中,爆发出无边的威力。以雷霆凝聚在一点在猝然发出,掌心雷的霸烈,才会在诸多神通中威名远扬。璀璨的雷霆,像是划破了漆黑夜空的一把匕首,朝着那道黑影轰去。寻常鬼魂,最怕的就是雷霆之纯正威严,如果这些阴影也是一类的东西,那就同样是雷法最为管用。 雷光涌动,像是烈日照在了冰川上,黑影的外边缘在不断溶解,随时将彻底崩溃。 不过在这其中,雷光的边缘也愈发虚弱,从开始的夺目刺眼,变得只剩下微微的亮光,几乎快要不可见闻。 “什么?”程末诧异,会出现这种状况,证明对方只是单纯被雷电中的力量所击散,而对于雷法本身,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饿了——”从坚冰之中,另一道影子忽然脱困而出,抢到了自己同伴面前,正对着程末的命法玄雷。 黑影的面积不断扩大,刹那之间从当中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缝隙,像是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将剩余的雷光全部吞噬进去。 程末面色微变,张开的掌心瞬息握紧,霎时,被黑影吞没的雷光在其内部接连不断地爆开,试图爆发出自己最后的力量。整个黑影被炸得像一只蟒蛇般蠕动不止,却也终究停了下来。那些雷光根本没能伤到它们的根本,甚至犯过来赠予了它们一部分元气。 “还不够,还饿。”第二道黑影发出了喘息的声音,明明对方没有五官,程末却觉得自己有被盯上的感觉,炽热的目光,看待他就像是一道可口的珍馐。 “得,这是拿你当饭票了,还真有些麻烦。”言归抱怨说:“这些东西要是愿意听你的指挥,拿些元气喂养它们也是不错,等待带它们出去后,也能当个厉害的打手,到时候谁也不用怕了。” “可惜我连人都信不太过,更不用这些人鬼莫辨的东西跟在身边!”一团团青色,在程末周围飞舞不定,像是一朵朵奇特的梅花,绽放出自己独特的姿态。梅落青焰出现之后,气温陡然在不断飙升,火焰覆盖之处,熊熊燃烧,同时不断吸纳着周围的元气,向着其中汇聚过去。 既然对方同样可以吞噬元气,程末索性针锋相对,看看是对方吞噬得更多,还是自己抢的多。青色的火焰在黑暗的空间中不断蔓延,一切都化作了它的引燃物,连带着那些黑气,也被燃烧起来,朝着它们不断笼罩过去。 “还不够,还饿,还要吃更多!”在此时,第三道黑影,突然从程末身边出现,它像是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缠住了程末全身,那没有五官的头部,朝着程末凑了过来,就要吸干他的生气。 九十三:害人者自噬 程末全身被束缚,连三尺剑都无法拔出,更不用说如何近距离反击了。 那一道诡异的影子,越来越近,每靠近一分,程末就觉得自己全身冰寒了一些,神魂也更为动荡不稳。 照此下去,恐怕他只会步那三人的后尘。 广界钟上,第二道灵纹爆发出了奇光异彩,铮铮的金石交击声突兀传来,如同陷入了千军万马厮杀的古战场中。血色纵横,凌厉的气息化作了一把惊天巨剑,从半空出现,携带着撕天裂地的声势,朝着那道黑影当头斩下。 剑意还没有接触到黑影的时刻,卷席而出的猛烈飓风,如同化作了万千把长短不一的宝剑,将周遭的黑气一口气吹散。无边锋锐的气息,宛如严冬般的肃杀,泯灭了一切阻拦自己的气势。而正中的黑影直面这惊人的剑意,自然也是首当其冲。 黑影直接破碎,化作万千碎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程末趁此机会,直接挣脱了束缚,长剑同时出现在手上,准备应付接下来的任何情况。 然而不过眨眼之中,一团团黑气再度凝聚起来,如分散的蛛网,将程末的四肢再度束缚,甚至还有一部分,直接缠绕在了三尺剑的剑柄上。这些黑气当真是驱不散、打不烂,即便不能打死人,也足够是烦人,单单和它们纠缠,就不知要耗费多少的时间。 程末还在尽力摆脱它们时,原本那第一二个黑影,已经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张开了虚无的嘴巴,朝着他吞噬过来。 “呦呵,这不说一声,直接就要把你分尸啊。”言归带着些调侃说:“这要是不提前说好,我觉得不用你再动手,它们就能先分配不均而打起来。” “你的冷笑话说的太不是时候了!”程末心中不知该做什么感想,望着那两道黑影,心情如沉入了大海中一般,无比的平静。 黑影看似缓慢,实则不过刹那之间,就到了程末的面前,带着恐怖的吸力,要将程末彻底吞噬。 然而不过片刻之中,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影,彻底崩塌,如雪花般化作无数缤纷飘散,气息也消散在原地,再也无法察觉到他的任何感觉。 两道阴影环顾茫然,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 而在他们头顶,虚空之上,是一整片天地,突然朝着他们压迫过来。以道法为蓝本,万界众生,沧桑变化,是凝聚了一个世界之力,要以之铲除不属于世界内的邪灵。 人力固有穷尽,然天地无边无际,不论它们如何挣扎,四周不断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囚笼一般不断压制着它们,像是人身负着千斤巨坠,就要被彻底压塌。 “呜——”阴风怒号,像是伊人呜咽,仅仅听到片刻,不觉闻者落泪,断肠摧魂。第三道黑影,居然还没有被解决,在此时重新凝聚。它没有直接攻击程末,自身的影子在不断流转,四面的黑雾纷纷投入到其中,让它不断壮大。这还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改变,更为可怕的,整片天地之中,还有无数的元气朝着它那里不断汇聚,这里本来就是属于它的世界,在这里它可以调用一切自己所熟悉的东西。 一道道黑色的元气,不断朝着它的身体灌注,念头纷杂、源自于心,这种力量程末已经亲自体验过一次,可是见到居然再次被对方运用,还是不免有些吃惊。 “这也是愿力!”程末断然道:“这个可怕的怪物,居然也能调用释宗的愿力?” 但凡愿力,皆源自于人的本心,心愿之内,无所不往,按照谛闻曾经对他的描述,释宗既为苦修门派,心怀慈悲之念,所执有的愿力,理应也是大慈悲、大阳刚之宏愿,又怎么可能如此阴暗难测? “你把愿力想得太纯粹了,希望人好是愿望,可诅咒人死就不算愿望了?”言归说:“就如天地分为阴阳,彼此相生相克不可分割,不论那些释宗的修士多么善良纯洁,他们终究还只是人,但凡人心,都有七情六欲,有好的念头、也有肮脏的心思,否则他们还苦修、节欲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尽量把这些坏念头都压制住么。要是有一天这释宗的愿力真的是完全纯粹,那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就不是修士了,他们那是真佛!” 程末听得言归的解释,方才恍然大悟,可另一方面,心里的凝重也还是更多了几分。不管言归说的多么详细、巧妙,如果没有办法应对眼前,那也都是毫无用处。 那些负面的愿力,已经可以称之为“罪孽”了,变成了那些黑影的主要部分,庞大身躯,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居高临下,冷冷审视着程末。 “呼!”一道黑风卷席,不断朝着程末所在的位置袭来,所经之处,万物尽数化为黑白二色,像是所有的生机色彩,都在瞬间被掠夺殆尽。 程末汇聚起四周的梅落青焰,借用着其中充沛的元气,试图与之抗衡。青色的火焰,转化成两柄弯刀锋刃,不断斩袭着黑风,“吱嘎”的摩擦声音令人牙酸,彼此疯狂吞噬、消磨着彼此,直到一方率先支撑不住。于此同时,程末还在借用五岳真形图,不断从地脉中抽调着浑厚的大地元气,以此来支撑着自己。 另外两道影子,阴魂不散地再次过来,从程末的后面试图偷袭。两道阴影,化成了一双巨大的手掌,带着难以抵抗的气息,直接抓向了程末,禁锢的感觉,愈发浓厚,几乎让人连逃跑都无法做到。 程末被前后夹击,他也能感觉到局势的紧迫。三道山岳的轮廓,勾勒在他自身的经脉当中,人与大地几乎浑然如一,四方之内,遍地皆可穿行其中,一切通路,都对他敞开了门户,让他可以自由穿行其中。 程末的身影,霎时变化不定,脚步像是在不同空间中不断穿行,从一处落到另一处,让人无从把握。 可是第三道最为庞大的阴影,仍旧死死追着他不放,罪孽之力赋予了它恐怖的力量,同时让它的速度可以跟紧程末,就像是在身后始终拖着一条尾巴,当真让人不胜其烦。 程末在不断奔逃之中,忽然停了下来,正对着那遮天的黑影,印诀掐动,道法覆盖之处,调动着天地灵气,而这其中,还有汉方岭简仪与青襄法罗盘在全力辅助,弹指间他所调动的一直以来积累的元气,变成了海量的数目。 迄今为止最为强大的照神震灵技轰鸣出现,由涓涓细流变化为大江大海,正面笼罩着那到阴影,将其全部覆盖在了波纹范围下。黑影的边缘须臾被震散,像是暴露在狂风中的一株小草,全身颤抖不停,重创之中急剧消散。 程末所料果然不差,这些黑影归根结底还是精神的力量,源自于精神的本源攻击,仍旧能给它们致命一击。然而若仅仅如此,也还是不够,毕竟之前的战斗中,程末已经见识到了它们到底有多么顽强,不管怎么打,几乎都会在下一刻恢复。 电光闪耀在体内,程末以雷霆刺激自身四肢百骸,让这具身体爆发出了最强的力量。手上十指变化,以繁妙的姿态,翻转着一个又一个手印,带着震铄古今的凌厉,朝着它不断镇压了过去。以自身调动愿力,融入天地的一部分,给出了摧枯拉朽的攻击。这些手印之法,也是程末从释宗中得到的至强绝学,此时施展,也相得益彰。 他相当于是以最为纯正的宏愿,试图镇压那些滔天的罪孽,来还世间最终清明。 如果照神震灵技的覆盖,还只是让它遭受重创,而同样源自于释宗的手印,则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让这片遮天的黑影灰飞烟灭。迷障混沌顿时消散大半,气息的压迫也缓和许多。 而那两道黑影,对于同伴的遭遇则视而不见,依旧顽强地冲了过来。 此时程末结连使用了那凌厉的绝学,灵台里储存的真元几乎消耗一空。一道黑影,化作了囚笼一般,整个将程末束缚在了其中,四处之中,到处皆为阻碍,是真的令他无处可逃。 “饿了!”另一道黑影,带着贪婪的声音,化为一张饕餮大口,试图趁此将程末整个吞下,黑影的边缘,连利齿也一并显现出来,似乎碰触一丝半点,都会彻底魂飞魄散。 不过须臾之中,程末脚下浮动着一个玄妙的符文,顷刻间,他与束缚的那道黑影的位置陡然调换了过来,隐地移度天纲被他运用的愈发纯熟,几乎可以不受限制地达成自己随心所欲的效果,而在出其不意当中,对于局势的变化,也往往会有难以想象的结局。 仓促的变化,让那一道黑影反应不及,仍旧朝着程末原本的位置过来,贪婪的巨口,赫然将另一道黑影吞噬了进去,伴随着嘴巴关闭,仿佛传来了“咔嚓”的声音。 它居然将自己同伴吞噬了下去! 转机的时刻,稍纵即逝,被程末牢牢把握住,他将剩下的真元尽数汇聚到自己的右手中,打出了最为惊天动地的一招手印之法。 金光四溢,带着无数宏大的声音,是众生的祈愿,浩然无匹,驱散了一切阴邪的气息。 面对着凌厉的肃穆气息,黑影的边缘在不断地溃散,可是它也依然没有闪避,直视着那壮丽的气息,没有五官的脸庞,出现了一抹释然的情绪。 “不再饿了。” 九十四:菩提子铭心 尘埃落定,一切重归于平静,从动荡之中恢复无声无息,砂石降落在地面的声音,敲打出各类的节奏,应和了人的心跳。 附近的禅房,早已被夷为平地,程末站立于暴露的天地中,缓慢吐纳着气息,恢复着自己的体力。 平心而论,他的这一次赢得绝对不算轻松,当真是用尽了一切的招数,而且机关算尽利用了几乎一切的智谋,方才勉强达成了现在的结果。如果在此时,又多出了一些敌人,他绝对无法再度抗衡。 “不错啊,你的修为与日俱增,实力也提升的越来越快。”言归赞叹道:“按照你现在的进境,估计超越通源境、达成养锐境,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嘿嘿,你现在的状态,即便去和中域一些宗门的少年天才对比,也丝毫不落下风了。要是来日有机会,可以去中域拜访一下,借着切磋的名号,将那些老顽固们的得意弟子都纷纷打倒,到时候他们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然后他们发现我是个在通缉令上的人,一拥而上——不对,都不用一拥而上,只要找出来一个真正的宗师高手,我连逃命的机会都难以寻找。”程末淡淡地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难道仅仅是修为的提升吗?我还有自己的身世要去寻找,还有自己的过往、和我父亲的遗愿,都等着我去找寻到一切的真相。” 一边说着,程末再一次拿出了那块翠绿色的玉佩吊坠,自从之前数次遗失后,他就开始格外小心地将它保管好,一直没有再消失过。 不过也是一直以来,关于这块玉佩,他再没有找寻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它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遗物,只是无意中掉落到这里,才在这个世界中遗失了一切证明过往的痕迹。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呢?”言归叹了口气,反问道:“那假设终有一日,你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谁、知道了你从何而来、也知道你父亲的过去经历,可是之后呢,难道你就以此为满足,而不再有任何前进了吗?” 言归继续说:“人之一生,存留于世,从要有自己的目标,而不断前进。即便到了最后发现自己的目标与最初有所偏离,可只要再多走一步,对于过往,总还是继续前进了一步。难道,你就打算到达了期望的终点后,也就此停下,不再有任何期望了吗?” “那么你呢?”程末反问道:“对于现在的你,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以灵体与我共生,你又还保存着自己的目标吗?” 程末使用了一个很狡猾的反问,用别人的问题,掩盖了自己的答案。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寻找自己的目标道路上呢?”言归则如此回答。 二人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他们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东西吸引了过去。 昏暗的光线,平地上草丛飘摇,就在刚刚他战斗的地方,黑烟消散处,在地面上有几件东西,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程末走上前去,弯腰将之捡起,发现是三枚珠子状的东西,两枚赤金、一枚昏黑,光华的表面上,隐约有着各种斑纹,纵横交错,构成了独特的图案。小巧的外壳,里面的分量却着实不轻,像是装了许多东西。 “菩提子。”言归看了一眼程末在手中把玩的东西,说:“这种东西本来也并不稀罕,不过像是这样的菩提子,我也是第一次才见到,不知道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一共三枚,和方才那些黑影的数目一样。”程末将两者试图联系到一起,“难道说……”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三枚菩提子,突然散发出明亮的光华,夺目绚烂,让人无法直视。而且随之,程末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的那个圆轮图案,也在微微颤动,两者发生了共鸣般,在彼此呼应着。 片刻后,光芒逐渐隐去,程末看到菩提子消失在了手中,取而代之的,三枚菩提子被串联在了一起,戴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看着像是一个独特的手串,作为了一种奇特的装饰物。 程末试着将它摘下,手背的图案随之散发出一阵光华,笼罩在三枚菩提子手串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守护着这串菩提子,就像是带着某些特殊的使命,在一切结束前,谁也无法彻底脱离。 无形中,也意味着程末现在,被禁锢在了某件事情上,而无法改变。即便他也不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可麻烦了。”言归说:“先是那记号一般的图案,跟着就是这像用来记录着战绩一般的菩提子,你这是一步一步,被推入到某个局里了。偏偏还身不由己,连事情发生了什么也搞不清。” “图案用来记录我的身份,菩提子用来刻录我经历的结果,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在操纵着一切,还是在观察着我。”程末说:“我不知道其他进来的人是不是也会这样,但,这样很不好。” 程末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三尺剑,剑刃锋利,猛然朝着那三枚菩提子斩了下去,试图直接将之破坏掉。不论如何,被人左右着自身的局面,终归是他不喜欢的事情。特别是想到或许有人借着这些东西在暗中观察着自己,被窥视的感觉,更为让人不寒而栗。 剑光汹涌而出,程末几乎是全力而为,试图直接斩在上面,可是随后,他右手的图案陡然散发出更为强烈的光芒,化为一道屏障般,层层阻碍着剑锋,等到它真的落到了菩提子上,几乎连半分力气也消耗殆尽。 程末一惊之中,连续又试了三次,可是每一次,结果都毫无变化。不仅仅是手背上的图案,是整个 望着徒劳无功的程末,言归忍不住出声劝阻道:“可以了,差不多行了,既然你没办法摆脱它,不如暂且停手算了。左右带着它也没有什么坏处,而且它怎么着也是释宗的东西,你的降魔杵也弄丢了,多了这么件东西,说不定以后还能多一些好处。” “好处?”程末可是丝毫想不到,这还能有什么好处。 “很简单啊,都说这次和释宗的传承相关,也许这就是一个考核,最后谁手串上的菩提子最多,谁才有资格获得传承。”言归半开玩笑地说。 “或许,”程末也没有否认,只是仔细看着这二金一黑的三枚菩提子,也是突然想到,在方才之中,是有两道黑影直接被他打败的,而另外一道,则是被它们自己吞噬的。 …… 离开了方才的区域,程末继续赶路,在这里万界索骥图也没有用处,他和言归只能大概摸索着方向前进。天边的那轮太阳,自始至终也没有改变过方向,将他们狭长的影子,拉在了身后茂密的草丛中。有微风吹过,拂动着草茎的顶端,尽一人高的茂盛荒草,像是飘摇的绿色波涛,从无尽的远方,一直传到身边,又继续飘摇着更远的方向。 像是一场关于生命的接力,在这一片早已死寂的大地上,继续上演。 “现在想起来,我倒是有点怀疑,之前的那三个鬼影子到底是什么了?”言归说:“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留在这片遗迹里的东西不假,可要说他们只是单纯的怨灵,却还会主动攻击闯入的人,以他们的血肉为食;但要说他们还活着,这么久以来,除了我们这些人,恐怕极少有其他人进入,就算有零星的闯入者,那点血肉又怎么够喂养他们?” “或许它们只是单纯以愿力支撑,弑人血肉,只是源自于天性。”程末说。 “还有一个可能。”言归猜测说:“你是因为很久没吃东西而肚子饿了,之后就遇到了这群吃人肉的怪物,难道仅仅是巧合吗?如果在当时你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也没有挡住诱惑真的吃了那些肉,又会怎么样?” 程末一怔,“你的意思是,它们完全是因为我饥饿的欲望,才会出现在那里,专门为了给我营造出考验?” “不仅察觉到人的欲望与本心,还营造出那些可以随之变化的怪物,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一趟来这里,倒还是了不得了。”言归纳罕道。 听到了这些话,程末也开始思索起来,下意识地,他抚摸了下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当摸到那两颗赤金的颜色时,一股温润的感觉,柔和着他的脑海,让精神更为清晰了一些。然而触及到那枚黑色时,清冷的感觉,带着些嘈杂的声音,闯入到他的耳中,也让他更为警惕起来。 “哇——”凄厉的叫声,闯入到他的耳朵中,程末抬头,见到一只黑色的乌鸦停留在草茎上,注意到他的到来,歪着头,用一双赤红的双眼,观察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说,它又算是一个生灵,还是同样和那些黑影一样,是幻化出来迷惑我的呢?”程末轻轻开口。 “谁又知道,不过试一试不就清楚了。”言归说。 程末屈指一弹,一道锐风如利箭般,直接击中了那只乌鸦,乌鸦随即倒在了地上,被荒草所掩盖。程末紧跟着过去,想要查看一下。不过尸体没有见到,却在地上找到了另一枚微小的东西。 依旧是枚菩提子,但较之刚才却小了很多,大概只有枣核大小。 不过最为吸引程末的,是这枚菩提子也是黑色,像是浸透了浓墨,敛去了所有的光彩。 九十五:同予者何人 “有点意思。”看着程末手上这枚微小的菩提子,言归也忍不住说:“我原以为只有你亲手除掉的这里面的怪物才会出现金色的菩提子,现在来看,也不是这样。” “或许只是一件随机的事件,或许……”程末还没有说完,这枚细小的黑菩提再一次消失在他的手心,重新出现在手腕的那一串菩提子上,不过因为它的力量太过于微小,只能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可惜那只乌鸦连个全尸也没留下,不然你也能那它打个牙祭。”言归打趣说。 “一个菩提子本身无伤大雅,如果想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恐怕还要多出一些目标,才能了解详细。” 随着他的一句话,“哇——”“哇——”的声音再度传来,从远处天边,几只乌鸦的影子正巧朝着这边飞过,在程末的头顶不断盘旋,像是早已约好了一般,五只乌鸦用血红的眼睛,一起注视着程末的身边,像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某些奇特的气息。 程末随手一挥,一道光线闪烁而过,隐没在了天上,随即,一道乌云骤然出现,化为了一道霹雳闪电,从半空中直接而下。“咔嚓!”五只乌鸦一同被闪电击中,冒着青烟从半空中飘动跌落。而在尚未完全落地时,它们的尸体都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光点掉落下来。 程末一把赶过去,飞快将它们接在手心,随后打开可以看到,这五枚菩提子同样也是黑色的,与之前那一枚别无二致。紧跟着,它们就再度消失,化为精华注入到手串上那枚菩提子虚影中,随着外力的注入,虚影更为凝实了一些。 “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了。”对于眼下的事情,言归也有些费解,“之前你干掉的那三个黑影,明明留下了两枚金色菩提子,为何现在就都只有黑色的?难道是和对方的种类有关?要是还有更多的一些乌鸦来做实验就好了。” “呼——”一阵飓风吹过,气流扰动,覆盖在整片草丛上,将原本茂密的草茎纷纷压塌了下来,风卷乱石,尘土弥漫中,程末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直视着前方。 在草丛的深处,一整片“乌云”缓慢从地面上升起,夹杂着无数拍打的响动和凄厉的声音,犹如穿云裂石,朝着他压迫了过来。在这黑压压的一片当中,程末观察到最为清楚的,自然是其中无数血红、而用充满着凶厉的双眼! 那些都是这样的乌鸦,不知有几千、几万只之多!程末之前杀死的那几只乌鸦,就像是激怒了它们的导火索一般,让它们现在都朝着程末而来! “得了,这下不缺少‘试验品’了。”言归也是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也起了“乌鸦嘴”的效果,难怪现在遇到的都是乌鸦。 “有时间说闲话不如干点实事!”程末第一时间用真元护住了全身,抵抗着这无数鸟类的凶残攻击。它们就像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一般,成群结队,一波接着一波朝着程末不断冲击。单只的力量或许渺小,可无数的禽鸟合在一起,几乎也将程末冲得跌跌撞撞。 “轰隆!”雷光喷涌,晴天霹雳一般,炸开了无数环绕着自身的惊鸟,让剩余的乌鸦哀叫着躲避。无数黑色的羽毛凌乱从半空中坠落,还没有触及地面,就纷纷被雷光炸成了灰烬。五色神雷,汇聚着无穷的元气,缓慢从地面上升腾而起,在程末头顶彼此联结,汇聚成一把大伞的形状,替他抵抗着这些乌鸦群。 遮天蔽日的乌鸦简直无穷无尽,在此时封住了整个天空,厚重的透不过一点光线,每当雷霆触及之处,就有无数羽毛随之坠落,惊慌着化作无形。可是这样虽然可以保护得程末毫发无损,但乌鸦的数量也根本没见到一点减少的意思,不知道一直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黑菩提、黑菩提、黑菩提,还是黑菩提!”言归用银色的真元,不断将那些乌鸦留下的菩提子隔空摄取过来,不过看了片刻,他就放弃似的说:“我不看了,这些菩提子都是黑的,连一枚其他颜色的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我看弄不好把这些老鸹子清理干净了也没用!” 言归说话时,被他拿回来的这些黑菩提子纷纷再次投入到程末的手串上,那一枚虚影,已经凝实了一半的大小,基本上有了完整的轮廓。 “把它们清理干净,至少有一点用处,那就是不用再被它们骚扰!”程末低声喝到,头顶的雷云再次变化,五行神雷彼此相聚、酝酿,又猝然爆发,环环相扣之中,如五道前后连接的圆环,向外横扫出去,所经之处,大半的乌鸦纷纷从空坠落。而失去了雷电的庇护,顷刻之间程末就暴露在了乌鸦的眼皮子底下,这些狡猾的鸟类看得分明,再度扑腾着翅膀,如暴风般向着他冲刺过来。黑压压的鸟群,汇聚的翅膀,羽翼边缘撕裂了空气,像是镰刀一般收割着一切。 而这些锋利的羽刃触及程末的前一刻,程末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乌鸦失去了目标,立刻慌乱起来,整个群体就像是没头脑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虚空之下,一股异样的力量,突兀出现,黑白二色交替闪现,带来了时空沧桑巨变,让一切生灵都迷失在其中。夹杂在太一虚空道的庇护下,程末长剑已经出鞘,三尺剑锋凌空舞动,就像是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将军,在驱赶着自己的敌人。 无数菩提子从空而降,变成了黑色的河流,朝着程末不断汇聚。在这些力量注入下,他手串上的那一枚黑菩提子终于圆满,变成了完美的一颗,与其它三颗一般晶莹饱满。这一时中,程末的手串上就有了两金两黑的四枚菩提,而多出了这一枚菩提子后,程末隐约中觉得,它上面的气息,出现了一些改变。 “哇——”天空的乌鸦群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怪叫,剩余的它们纷纷拍打着翅膀,向着更高的地方飞去,到了程末触及不到的地方。程末试图追赶,但根本无法追上它们的节奏,也只能作罢。它们似乎看到了这个人并不好惹,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之后,开始试图逃离。 被黑色遮盖的天穹,渐渐露出了一些亮色,就在乌鸦群即将远离程末的附近时,凭空之中,一股飓风忽然袭来,风压强大,像是整个一面墙摔打了过来。乌鸦群来不及转变方向,纷纷撞在了上面,哀嚎着落下,无力地扑打着翅膀。 “这是怎么回事?”程末没想到还会节外生枝,当下有些诧异。见到一只乌鸦即将落到自己眼前,下意识的,他伸出手将它接住。 眼看它不仅翅膀折断,连带着椎骨碎裂,已经不可能存活,血红的眼睛,带着一丝哀凉,不断扑腾着试图再次飞起,力道却越来越弱。再一看剩下的乌鸦,基本上都是如此,一整个群体遭受了灭顶之灾。 “可惜了。”程末在心中平白有一些遗憾的感情,“这些特殊的生灵,在我查清楚它们具体的情况前就纷纷陨落,未免太过于毫无意义。” 在他手上的乌鸦,此时彻底没有了声息,一动不动,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线,逐渐消失。 而最终,留在程末手底的,是一枚——金色的菩提子。 “什么?”程末大为不解,转而想到了一些细节,“难道仅仅因为我那一丝的不忍,就会天差地别?” “有些不对劲。”言归注视着周遭,忽然说:“刚才那阵风,不是天然而成,是被人为放出来的,这附近还有其他人!” 此时,地面上的那么多乌鸦尸体,纷纷变成了无数菩提子,紧跟着化作流光,朝着一个方向飞快投去,汇聚在了那一道人影的手腕上。 他慢慢将胳膊举起,望着那有着许多菩提子串成的手串,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发现了这边的程末。 二人相对,彼此都是出乎意料。 “封允弃?”程末的眉头堆积在一起,想不到进入这里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他。 九十六:虎狼所同行 之前还在亢龙宗的最后一刻,程末亲眼目睹的那道圣光定住了所有的人,并将他们统统拉入到一个神秘的空间当中。而且其波及的范围之广,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亢龙宗的区域,覆盖到了大漠的相当一部分。 程末因而就可以猜到,在这里面,他早晚会碰到其他人,心中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不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先碰到的却是封允弃,而且他的身边,也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样子。 封允弃和他对视着,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笑容,让程末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他能够看到的,是对方垂下的手臂上,一整串的菩提子,足足有十余枚之多,无一例外都是黑色,通体幽黑油亮,反射着亮眼光华。 “封允弃也有那图案和手串,而且比你多出了很多,看来那些东西,不是你的专属,而是来到这里的人都有的标配。”言归说:“我真的有些怀疑,这是释宗故意安排好的了,越是这么想,我心里越是替你不安。” “这个我也懂,毕竟被好好关注的,不一定都是继承者,也可能是挑选好待宰的祭品!”程末冷冷道。 “喂,那边的那个!”封允弃忽然对着他大声喊:“这么久过去了,我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封允弃和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谈家常一般的口吻,似乎很出人意料。 “程末。”程末淡淡回答。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名,”封允弃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继续道:“之前你在大漠里,折腾出了好大的名声,也让我大出意料,看来原本是小看你了。” “你倒不如直说,是又在之前坏了你裂封派许多事来的直接,否则你能用来威胁亢龙宗的筹码,又会多出许多。”对方一直不愿意进入正题,程末不介意直接点破他们原本就并不友好的关系,看看他到底打得是什么心思。 一听他这么说,封允弃果然逐渐收敛了笑容,不过仍旧带着平静的语气,说:“年轻人果然心高气傲,不过正是因为这份傲气,原本你才能在那一处秘境中,安然无恙地走出来。现在又在这里,你继续得到了什么呢?” “一无所获,比不上封掌门收获众多。”程末一边说着,看向了他那串数目颇多的菩提子。 “这些?”封允弃明白程末意有所指,抬起手腕,示意给对方说:“只不过是对付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之后无意得到的,可惜啊,还是对它们具体的情况一无所知。” 程末淡淡一哂,知道对方纯粹在骗自己,刚刚他杀死那群乌鸦、收集它们的菩提子,明显都是故意为之,现在却说的好像是无意一般。显而易见,封允弃就是在收集菩提子,并也很可能已经猜到了它们的用处。 “倒是你,也拿到了这些菩提,不过,却又似乎不太一样。”封允弃眼中闪光,发现了程末那串中两枚金色的菩提子,“这些菩提子,为何会分为两种颜色?它们到底又有什么不同?你能否替我指点一二。” “我无法告诉你。”程末的话说的很有技巧,“无法”既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知道但就是不会告诉对方。具体如何,只能靠封允弃自行猜测了。 “你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封允弃的口吻咄咄逼人,直接排除了一种情况,“原本那处秘境之中,我派了大量的人前去探访,可最后走出来的,却只有你自己一个,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完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一处秘境与这里系出同源,你完全可能从中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让你在此处可以如鱼得水。” 封允弃言之凿凿的语气,像是猜透了一切。 “不好!”言归突然说:“他这是盯上你了,非要从你这里问出点什么不可,就算你真的和他说你不知道,封允弃也只以为是在搪塞他,断然不会相信,这可就麻烦了!” 果然,听得封允弃继续道:“我原以为,现在你我共同流落至此,不算同舟共济,也是共度艰险,你会愿意分享一些你所知道的事情,却想不到,你还是对我充满了警惕,看来,事情无法直接从你口中问出了。” “所以?”程末从对方的话语,感觉到一种浓浓的警惕,就像是被一个猎人锁定在眼下,被觊觎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封允弃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冷厉的笑意,“现在,只能用我的办法,来问出来了!” 他整个人,彻底消失在了程末的感知中,所留下的,只有那惊天一般震骇的真元。 从一开始,他就做了这个打算,如果程末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会轻易让对方离去! “糟糕了!”言归暗自头痛,“这封允弃的修为至少也是和光‘色’劫,仅比杨麟差上一线,在中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现在要对付他……” 这般想着,言归的反应可丝毫不慢,银色的真元纵横而出,守护在程末外面变成了第一道屏障,他也猜不透封允弃到底要做什么,还是先全力防守,比较稳妥一些。 程末本人,则陷入到一种古怪的矛盾感中。 天地之中,像是凭空张开了无数双眼睛,视线将他整个人都要在瞬间射穿,无所不往。处处被针对,时间仿佛流速变得异常缓慢,让他连任何反应都做不出;也像是极为迅疾,外部的环境,眨眼间发生了无数变化。以自身的漫长和环境的须臾,让他夹在了时空洪流之间一般,前后皆无所依靠。 至于封允弃的踪迹,他更是无从察觉,这等级别的高手,果然远超他现在的预料,一旦认真之下,是他所无法抗衡的。 “在前面!”言归断然提醒道,程末紧跟着才发觉,一股阴厉的气息,笼罩了自己的全身,汗毛陡立,就像是在蛮荒之中,猛兽在背后突袭了自己,獠牙都印在了自己的动脉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程末挥动着三尺剑,以最为严密的姿态,护住了自己的全身。 “当!” 蛮横的力量,直接震散了言归的银色真元,硬生生冲到了程末的剑身上,程末只觉得手臂剧震,三尺剑几乎脱手而飞,胸口更是像被重重地锤了一下,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他仍然是站在了原地,稳稳地保持着原本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动。 “咦——”这一声惊异的声音,是不约而同地从在场三人口中同时发出,而且诧异的原因,也是如出一辙。 面前的封允弃,面露诧异,至于言归和程末,作为当事人的感觉则更为清晰一些——不知为什么,封允弃这一招的力道,远远达不到他们预测的情况,程末还能站在原地,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未及转念,封允弃挥动着第二只手,再次一拳打出,搅动着气流卷席,如同巨龙吸水,吞吐着海量的真元。这一击简简单单,朴实无华,却穿破了隔绝在彼此的万千阻碍,瞬息出现在程末的面前,就像是一支羽箭,带着必中的决心,突击到自己的目标面前。 程末避无可避,只能再次挥剑抵挡,这一次,他终于被击离了原地,向后滑行出数丈方才停下,双脚在茂密的草地上留下了两道烧焦般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将彼此修为的察觉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是程末脸上却挂着一抹轻松的笑意,至于封允弃的面庞上那震惊的情绪则愈发浓重。 “不可能啊!”他喃喃自语,以自己的修为,不论程末施展他的手段,按理来说都无法抵抗,一切都应只在瞬息结束,可是现在他连续两次,程末却只是稍有退步,整个人都毫发无损。 “看来你太高估自己了。”程末道。 他和言归在方才就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在封允弃第二次攻击时,他们分明看到了,对方手背上那和程末相同的图案,散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将他一击之中大部分力道都隔绝了开来,最后落在程末身上的,已经十不存一。 到最后,还是这片天地的奇怪法则,保护了他。 “哈哈哈!”言归乐的开怀大笑,“释宗的这个设置真是绝了,但凡是进来的人,手背上有同样的痕迹就无法自相残杀,倒是断绝了许多歹毒的念头。这样一来,他封允弃就相当于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对你再没有多大威胁了!” “怎么可能?”封允弃也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望着自己的手背,难以置信地说。 “落到这个地步,是你所想不到的。”程末挥剑走来,说:“说实在的,我还没有试过和和光境的高手过招呢!” 说罢,纵剑挺来。 “找死!”封允弃万万没想到,程末这个在他眼中修行低微的人居然敢主动攻击,当下有了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羞怒之情溢于言表。在他身后,那截暗淡的烛火出现,微乳的光华不足以照亮寸尺的范围,所经之处,却化作了遍地枯萎的灰烬。封允弃直接用自己的灵箓“燃烬烛”攻击对方,试图以此突破对自己的限制。 枯槁的气息,摧枯拉朽般朝着程末袭来,程末仿佛觉得自己踏入了一片荒芜之中,生机在飞速流逝,自己的头发也在不断干枯、掉落,直至他全身都被掠夺走全部生机。青光涌动,梅落青焰团团出现,源源不断补充着他的元气,让他可以抵抗这诡异的力量。 仅仅在顷刻间,程末执剑突刺到封允弃面前,剑光喷涌,像是下了一场剑雨,分不清他的手中又有几千、几百把长剑,夹杂着寒风漫漫,锋刃的气息,刺激得人皮肤刺痛。封允弃手中没有兵器,就是徒手和程末过招,他似乎有料敌先机的能力,每一下都正巧挡在了程末的剑路上,让程末势在必得的长剑每每失去了准头,威力也顿时大减。 程末越斗越心惊,封允弃不愧是修行了多年的高手,对于他剑中的破绽,居然都一目了然,即便是桂敛锋的剑意,仓促中也占据不得上风。而在封允弃心中,此时就更为憋屈,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如果能发挥到十足的威力,程末早已溃败,可是手背的图案一直在阻挡着他,让一切大打折扣。 斗了片刻,封允弃就焦躁起来,大喝一声,燃烬烛的火光就在他面前汇聚,火光未盛,却是烟尘滚滚,黑烟弥漫,搅动着天地色变,鬼神震惊,烟尘聚散,隐隐化作了七只狼头,带着凌厉的声势,朝着程末当面而来。这一招同时调动了天地元气,以一种碾压的姿态,试图将程末一击逼退。 “七杀绝狼烟!”言归说:“他为了对付你,居然将这招也用了出来,这在中域可也是难见的绝学啊!” “但看来即便是这招,也根本发挥不出威力。”程末说的一点没错,如果是全盛状态的封允弃,用出了样的绝学一定是山河色变,可是眼下,只是轻微震动了些许地面。 黑烟弥散,覆盖了程末的全身,笼罩在内后全然不可见。 下一刻,一道光华吞吐,隐逸百变,以绝对锋锐姿态,将整片黑烟一分为二。程末一跃而出,霎时中再次突进到封允弃面前,剑作游龙,从他的脖颈处划过。 绵长的剑锋,从头到尾,经过了封允弃的身上,程末触手的感觉,却如中败革。 双方的身影交错而过,程末停了下来,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剑。在上面,没有一点血光。 同时见到的,是他右手上,那个图案同样在闪烁着光芒。 “放弃,”言归叹息说:“释宗不会让封允弃杀死你,同样的,也不会让你真的傻了封允弃。规则的限制对于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谁也不可能逾越。而且,即便是没有这一层限制,你自以为能够凭自己打败现在的封允弃,也是太过天真了一些。” 封允弃也已经停手,没有再继续追击,经过方才短暂的交手,双方都已经知道,继续冲突下去根本毫无意义。那么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不如就多省一些体力。 “封掌门,看来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些事情,对吗。”程末忽然开口说:“有些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回答你,不过晚辈倒是有个提议——不如现在,我们彼此结伴,在之后可以做个照应,一路上有话,也可以慢慢地说。” 九十七:人神鬼莫测 原本剑拔弩张,程末却突然提出了这样的倡议,未免让人不明所以。 封允弃显然也无法跟上这个少年的思路,眉毛扬了扬,露出了些许嘲弄的表情,说:“你难道是属变色龙的,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和我大动干戈,现在突然就说要把手言欢,难道我就真的相信?况且我为什么需要你的帮助?即便因为这方天地作梗,我是杀不了你,但我的修为还在,在这处当中又真的有谁能威胁我?” 封允弃说的没有错,他的力量只是在想要对付程末的时候被阻止了,而并不是被彻底禁锢。他本就是天下当中少有的高手,放眼世间,能威胁到他的事情已经少之又少,根本不需要程末的额外帮扶。 “那要是这么说,封前辈之前也不需要问我那些事情了,又何至于咄咄逼人?”程末镇静道:“你想要知道这金色菩提子的由来,也想知道我在那一处秘境之中又得到了什么、是否对于此处又有多少用处,既然这样,难道不是和我在一起,要来的更好?我也有些疑问同样想请教你,我们彼此交换信息,对于这里的了解也就更多一分。我不知道你之前一路走来,又经历过什么,或许和我一样,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甚至毛骨悚然的东西,这还是刚刚深入其中,再之后会遇到什么恐怖的存在,我们都无法预料。而如果我们现在知道的越多,也就多了一分把握。” 一番话下来,也说的封允弃当真有些意动,尽管之前他们彼此的关系很恶劣,可也没完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今时又不同于往日,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了这处地方,谁能知道的越多,也才能占据更多的先机。况且杨麟等人现在都不知道去哪了,要是…… 几番思索下来,封允弃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对程末道:“你要是愿意跟着我,那也就随你,不过之后也不要拖我的后腿,而且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推我当冤大头,利用我去牟取好处。” “一言为定,只要封前辈不主动抛下我就好。”程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回答道。 仓促订立的攻守同盟,双方其实都是各怀心思,他们都是聪明人,在这其中都没有主动谈及交换情报这件事,证明了从心底里也还是对彼此有些隔阂。不过既然是有合作的可能,也看不到有什么坏处,就不至于把话彻底说绝。 “既然这样,这件东西,我也就可以还给封前辈了。”程末一边说着,倒持长剑,把一件东西递了回去。 在他手上的,像是一块令牌样的事物,通体暗银色,遍布着血红的花纹,其中既没有任何机关、也感觉不到元气的波动,就像一块毫无用处的死物。方才过招的一瞬,程末无意中将它从封允弃身上扯了下来,现在也打算物归原主。 封允弃陡然面色大变,不过眨眼间恢复了过来,马上从程末手中拿回后,若无其事地收了起来,面色有些阴沉。 “有点意思啊,这件东西,好像对他很重要。”言归忽然说:“你这么还给他,好像有点太简单了,不如……” “不如以此为要挟,试着要点好处?”程末说:“我看没那么容易。” 方才封允弃接过它的时候,既没有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的轻松,也不像是对程末敢拿走它的愤恨,就像是不得不保存着它,而又不能丢弃。 真的很古怪。 “走,”封允弃收敛了表情,一边说着,主动向前走过去,俨然是将自己当成了发号施令者。程末无动于衷地跟了上去,平常地说:“封前辈的那些门人,难道没有跟着你吗,他们又去了何处?” 封允弃回望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和他们分开了,我只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让他们分散去找,哪知他们一个个一去不归,我此番过来,也是为了寻找他们。” “嘿,”言归忍不住说:“这封允弃也是狡猾的可以,说的话里不尽不实,他堂堂一派之主,怎么会作出将所有人一股脑派出去、自己身边一个人也不留下这种蠢事?依我看他们本来凑在一起、之后却又分开了是真,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这一路过来,看来是没遇到什么阻碍,菩提子屈指可数。”封允弃看了眼程末的手腕说,和他相比,程末收集的菩提子可以算是少得可怜,自然很容易猜到,他一路上基本没遇到多少那些奇怪的东西。 “我一路躲躲藏藏,和封前辈硬闯过来相比,的确是逊色许多。”程末想到了一件事情,继续说:“封前辈的身边,可是携带了一些吃的?” 他现在已经快饥不择食到向封允弃寻求食物的地步了,胃部此时火燎一般的感觉虽然退去了很多,但又像是坠着一块转头般,越来越沉重。 “没有。”封允弃侧目看他,不动声色地说:“这里面也找不到什么能吃的东西,你也忍一下。” 封允弃说的可能是真的,毕竟对于他的修为来说,进食的需求,已经大大减小,的确不需要再为食物困扰。但是真是假,谁又能确定呢? 二人之后不再说话,只是闷头赶路,当此时他们各怀心思,龃龉之下,真的是颇为沉重。 而一望无际的平野,不论他们走上多远,始终见不到边缘,千篇一律的景色,连天上的太阳,都没有任何变化。 封允弃忽然似感觉到了什么,朝着一个方向转去,速度飞快,身影越来越远。程末只得勉强跟上,一路之中,四周光线愈发黯淡,明明太阳仍旧挂在远方不动,偏偏好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再也无法照射到地面上。 四周的气温,无形中,也愈发阴冷,像是阴风夹杂着细雨,淅淅沥沥,落到了他们的身边。 前面的封允弃突然停下了脚步,程末的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视线有些郑重。 一处破落的高塔,在他们面前拔地而起,高耸的飞檐,已经残破不堪,腐朽的外墙摇摇欲坠,支撑的几根梁柱也纷纷褪色,残破的瓦片,不时从上面掉下,发出“咔哒”的声音,伴随着每一次的内心震动。黑色的巨影,半掩在阴影中,张开了狰狞,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而这,还不是最为让人意外的。 整座高塔,处在一处悬崖上,和程末他们间隔了巨大的裂隙,就像汪洋中的孤岛,触不可及。而从裂隙当中,浮动出无数的魅影,围绕着高塔旋转不止,一团跟着一团,上下交替,黑色的魅影就像是滚滚洪流,卷席着阴风怒号,仿佛无数厉鬼的惨叫。 诡异的场景,诡异的氛围,不寒而栗的感觉,荡漾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摧毁着人的精神的清晰与敏锐。 九十八:大成者若缺 程末望着这过于震撼的一幕,久久不言。 如果不是谛闻告诉过他真相,他简直要怀疑,这所谓的释宗遗迹,恐怕和妖鬼地狱没什么区别。一切的宏愿、光明、浩然,都与之毫无关系,只有无处不在的诡异,浸透着人的内心。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眼前实际的情况,与谛闻描述的差距如此之大。 “难道……”言归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起来。 “那些东西,”封允弃忽然开口,望着环绕着残塔的那一圈圈黑色的阴影,无视了它们凄厉的惨叫,目光炯炯,“如果将它们也解决,是不是同样会有菩提子?” 既然这里的法则阻止了他们的自相残杀,给予他们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还留在这里的最大意义,似乎只剩下了不断收集菩提子。即便不知道它们现在还有什么用处,可是至少目前来看,收集的越多,也没什么坏处。 自然而然,封允弃就将目标也放在了眼前的这些幽魂上,以他的修为,这点东西,的确也还吓不到他。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显示出了他一代宗师的胆魄。 封允弃向前踏出了一步,惊人的真元波动从他的身体中散发,搅动着气流,如地动山摇般的局势,向前不断蔓延。悬崖之上的残塔,摇摇欲坠即将彻底倒塌,尘土飞扬,一时惊动四方。 而也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无数的幽魂黑影,如同感知到了危机一般,四散而去,惊恐的气氛,蔓延在蔽空的黑幕当中,如瘟疫一般传染了出去,紧跟着,黑影首尾相聚,像一道道飓风般,向着塔内疯狂飞入,摇摇欲坠的塔身,居然真的能容纳得了这么多的幽魂,让它们全部隐匿于其中。 天色仍旧黯淡无光,夕阳透过这里的光线,透露着一种死亡般的苍白。 唯独那些诡异的魅影,当此时,全然不见了踪影。一切显得太过寂静,空气当中,传递着虚无的感觉,唯独那一座孤塔,依旧伫立在那里,显示着自身的存在。 舍此之外,再无其他。 “哪里躲!”封允弃哪里可以容许这些事情的发生,一鼓作气,身化作流光般,朝着那座孤塔飞快冲入,准备到里面把那些黑影再度赶出来。 程末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别愣着了,快点跟过去啊。”言归有些无奈地说:“这封允弃还真有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感觉,想也不想就直接往里面冲,万一里面出来了什么厉害的东西……” “万一有他也对付不了的恐怖存在,正好让他去送死,不是省了一点威胁?”程末淡淡地道。 “你说的是轻松,但有没有想过,万一真是连他都打不过的家伙,收拾完了他之后再冲出来,咱们就能好到哪去?”言归催促道:“快点去,好歹阻止他一根筋,他不怕送死,我还怕麻烦呢。” 程末觉得言归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也是立刻顺着相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孤塔所在的悬崖边上,原本应该修缮着完好的路径,可以供人进入其中,不过到了此刻,只剩下了些许残垣废石,狭隘残破的小径边缘,最窄的地方几乎只能容许一根针的距离,土石都已松动,踩在上面,发出了“咔咔”的声音,当真是险象环生。 险之又险地程末也来到了孤塔前,望着封允弃的身影径直从大门处没入,想到了言归刚才的话,心中不由得也是紧张了起来,也立刻准备跟着进入到里面。 偏偏到了大门口时,有一点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高塔的大门口,匾额残破不堪无法辨认,两边的立柱上,勉强还能看出来一些字迹,按照言归教他的方法,可以看出上面写的内容是—— 若不回头,谁为你救苦救难; 如能转念,何须我大慈大悲。 “嗯,有点意思。”言归也是看到了这些,忽然说:“我原以为,这释宗的修行之法,其实和妖族的原始崇拜一样,是以自身全身心信仰某位神灵,借此祈得力量,现在看来,却也似是而非。这两句的意思分明是:若不去信仰,则无人可点拨;可若自己想通了,点拨又有什么用?一来一去,成与不成,还看自己,倒是有几分:以缘启智,以心成事的意味了。这释宗,看来也有些门道。” 以管窥豹,言归多少也被释宗的修行要旨打动,不免啧啧称奇。 不过再看此时的程末,双眼沉沉盯着大门处,不发一言,言归也才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 这才想起来,从封允弃闯进去后到现在,里面都是悄无声息的,连哪怕一丁点的响动都没有传出来,敞开的大门,一点光线也映不进去,像是一张深渊的巨口,吞噬了一切光线,也吞噬了一切的声音与气息。 “不会他封允弃,刚一进去就被干掉了?”言归心里平白有些发毛,但转而又自嘲了一下,封允弃怎么着也是第一流的宗师境高手,即便是不敌对方,连逃跑也做不到那也不可能死前还无声无息,当今天底下要是真有人有这个能耐,只怕那也是天道再临了。 程末也是存着差不多的心思,定了定心,也跨步走了过去。 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身影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周遭的气息,无形之中也冷了下来,像是尘封的一切,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搅后,对他有着本能的排斥。 好在闯入这里的人,也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封允弃就站在塔底的中心,正对着一整面墙壁,一动不动。 看到他安然无恙,不知为何,程末和言归都是悄然松了口气,不过紧跟着,更深的疑虑也就出现了。 方才分明见到那么多的魅影躲在了这座塔当中,偏偏进来后才发觉,里面整个空旷无比,根本就什么也不存在。 连空气也极为稀薄,仿佛那些魅影,根本就不复存在,踏入这里后,它们全部化为虚无。 而且,封允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程末带着这般心思,跟着走过去一看,随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步伐也渐渐放缓。 注视着和封允弃一样的东西,也就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 那是一座巨大的雕塑,整体高约数十丈,用小山来形容,似乎更为贴切一些。时光的流逝,在上面留下了许多斑驳,黯淡无光的外表,在晦暗的环境中,更为粗糙不堪。可即便如此,程末还是一眼能够看出,这雕塑通体都为鎏金所铸造,单纯耗费的人力物力,就不知要有多少。 除了和他所拿的那件小雕塑形式相同,整个巨大雕塑还有一样,令人印象深刻,就是通体之上,足足有着一千只手、一千只眼。每一只手,像是代表了无上宏大,手握苍穹,威不可侵。而一千只眼,则是充满了邪异,每一只眼睛,都像是在和人对视,要将人从里到外,透视得一干二净。 “很神奇的东西,这是我来到这里后,见到的第一件成形的东西了。”封允弃居然用了“神奇”来形容它,看来这奇异雕塑对他的震撼,同样是难以预料的。 “这么巨大的雕塑,或许在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程末想着,准备去仔细一看究竟。 不过他马上发现了封允弃准备有所动作,连忙开口说:“你要做什么?” 封允弃抬起一只手,运极了了真元,瞄准了那座雕塑蓄势待发。 “你是要毁掉这座雕像?”程末立刻猜出了他的想法,制止道:“绝对不可以!” “怎么不行?”封允弃不屑地回答,“方才我就在外面看过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如果不打碎它一看究竟,岂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也不能将它破坏掉,现在它和这整个塔楼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还不知道,贸然破坏,岂知我们不是在自掘坟墓?”程末的想法素来比较谨慎,现在留着这座雕塑,可能什么也查不到,但要是将它毁掉,就真的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哼,好小家子气的想法,倒是和杨麟一个样子!”封允弃森然道:“这地方处处古怪,天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在后面等着,如果处处视而不见,岂不是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不趁着现在尽量深入每一点,查清楚这些东西的底细,难道还要等将来被打的措手不及吗?” 程末来不及阻止,封允弃已经挥手而出! “轰隆隆——”凝练的真元轰击到整座鎏金雕像上,这座小山般的雕塑直接垮塌,颠簸着声音,彻底化为了废墟。 程末掩着口鼻,不使得灰尘飞到自己的口鼻当中,封允弃到了那座雕塑的废墟上,随手开始寻找。片刻后又从上面跳了下来,结果是一无所获。 程末望着封允弃的背影,知道他还要去二楼寻找。 刚刚他进来的时间,只够他把一层一遍。 程末也打算跟上去看一看时,忽然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不由得把目光瞥了过去。 视野的终点,是那座化作了废墟的雕塑的一条手臂。 这个雕塑有整整一千条胳膊,每只手上都有着不同的姿态,而现在被程末看到的那一只手,则牢牢地握着一个被穿好的手串。 手串同样是用鎏金铸造出来的,看上去也平平无奇,至少和程末现在手腕上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程末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情。 自从来到大漠当中,当地人就习惯佩戴一种奇特的首饰,那些用珠子和线穿成的手串,不论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在佩戴。即便是杨麟,他的浑天球,也与此毫无二致。 程末本以为这只是当地的一种习俗,现在想来,这种奇特的表现,难道就不会是释宗在漫长岁月当中,所遗留下来的一点微妙痕迹? “莫不是一种法器?”言归也猜测说。 古旧的楼梯,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格外刺耳,好在勉强还能过人,不至于突然损坏。 沿着楼梯向上,二层的空间就要比底层狭隘了许多,木制的回廊,像是故意不让太多人逗留在这里,只能勉强让两个人通过。 而沿着外侧的墙壁,所描绘的壁画,充斥着整个视线之中。 在上一次,程末见到那些画在墙壁上的绘画,是花草和美人,至少还是实景,可以让人欣赏。 然而这一次,程末仅仅看了一眼,心中就想到了“群魔乱舞”四个字。 上面所描绘的,是货真价实的群魔乱舞。无数天魔的影子,手持各种兵器,在绘画的场景中,不断厮杀着,从天上、人间、一直到地底,还有高山、火海,每一处,都是他们的战场,每一处,都变成了修罗末世。魔幻的色彩在整个墙壁当中恣意挥毫,挑战着人的想象力可以到达的极限,斑斓变换的的场景,富有冲击力的图案,仅仅看了一眼,似乎就身临其境,在耳畔中听得到无数的喊杀声。 非鬼神之世,不足以处之。 “我如果说,之前的那些鬼影,现在就藏在这些画作当中,你又是否相信?”封允弃从另一边走过来,询问道:“你曾从另一处秘境中走出,可否又知道,这里又该如何理解?” 言下充满了深意。 九十九:道不同为谋 封允弃像是在请教,唯独话语中,丝毫没有请教的态度。 程末只是平淡地回答:“原本我是从那里带出来过一件东西,对于解释眼前的一切,或许会有帮助。” “现在呢?”封允弃眼色一热。 “后来它被人抢走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程末所指的,就是那把降魔杵,是他从秘境中拿出来的唯一还算有用的东西。既然其名为“降魔”,眼前这群魔乱舞的壁画,或许会有指代意义。 可惜,现在它已经被苏磬所带走。 封允弃双眼深沉,不知道是相信了程末的话,还是根本就不屑一顾。 程末这才发觉,封允弃其实要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深不可测。 原以为他是像一个纯粹的武夫般脾气暴躁,但在这一刻,自己却根本猜测不出,他的内心又在盘算些什么。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些壁画,倒是格外有趣。”封允弃换了一个话题,用着欣赏般的眼睛看着周遭,说:“这处秘境,所对于修行的态度,和现在的修士全然不同。我们所想象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天道,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才会吸引人去不断追求。正是因为相信修行之路的美好纷呈,反倒让我们面对现实时,难免手足无措起来。” 这般的话语,仿佛他所看的根本不是什么诡异绝伦的壁画,而是风景宜人的山水景色。 “你是希望在真实中,也存在这样的地狱景色,对吗?”程末淡淡道。 “至少我想把那些恶人,都推到这罪恶的深渊。”封允弃咬着自己的嘴唇,从旁边流下了一点血迹。 他像是在倾诉着自己的愤怒,任凭心中的火焰,将自己所吞没。 “但凡冒犯过你的人,他们都是恶人,对吗?”程末如此道,之后话锋一转,“这样来看,或许你更适合继承这里的遗留秘藏。” 最后说的话,几乎让人分不清他依旧是在嘲讽,还是真心。 封允弃“呵”了一声,道:“你如果遭受了和我一样的事情,或许就能知道。”一边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摸了下胸口,那是之前程末还给他的那块奇特的令牌,所放置的地方。 “这也未必。”程末否定了这个说法,“人之诡谲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即便完全知晓对方心中所想,也无法彻底理解彼此。” 封允弃“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沧桑的悲伤。 之后,他一言不发,继续沿着回廊,一路向上。 沿着回廊一路走过,道路盘旋斗折,越是靠近上面,路径反倒更为开阔了一些。唯独光线愈加暗淡,外界的光亮透过墙上的缝隙,逐渐照射不到他们所在的角度,昏暗的影子,一步步逼近。在墙上的壁画,一路延申,图案一直在变化,居然没有一处重复,而上面的色彩,则愈加绚烂,嫣红与湛蓝等各色彩绘碰撞,魔幻的场景,让人目不暇接。 而走到了尽头处,整处壁画,也就随之戛然而止,毫无过渡,给人的观感也就异常突兀。而也是在尽头的地方,平平整整放着一张桌案,落满了灰尘的上边,还放着最后的一把线香,看样子许久都未曾有人碰触过。 封允弃走到那里,随手拿起了那把线香,将之点燃后,缭绕的香气氤氲着充满着这枯燥的地方,刺激的人的肺部有些沉重。之后,封允弃又随意将它们插入到路径当中的那些角落里,却根本看不出他这么做的含义。 程末站在一边,顺着顶层的栏杆抬眼向下看,才发现整处环绕的回廊,都是围绕着底层中心而建造,壁画所在的位置,簇拥着原本的那尊巨大的雕塑,那无数恶鬼神灵,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以最大的雕塑为尊。想象着那尊雕塑如果还毫发未损,是以千手千眼的法相,号令着万千鬼神,又将是何等神韵。 然而现在,停留在最底下的,只剩下残缺不全的肢体残骸。那些断裂的手和眼睛,挣扎着向上伸展、凝视着,怀抱着最后的不甘。 “唉,我就说不能让这封允弃由着性子胡来,他这都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本来好好的一些都乱套了。”言归也是抱怨说:“这下可好,最底下的雕塑被他毁了,我看这还怎么办。” “或许你在觉得,如果我没有毁掉那尊雕像,一切都会好很多。”封允弃似乎猜到了程末心中的想法,在身后说。 “我没有这么说。发生的事情,终成过往,我无法让时间回溯,自然懊恼也没有办法。只是还记得,在一开始想要毁掉雕塑的人,可是封前辈,而不是我。”程末低沉地说。 封允弃淡淡一哂,也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面,朝着下面观望了过去,在他手腕上那一整串的菩提子,忽然被他摘下了一颗,向着下面扔了过去。 菩提浸透着真元,坠落的过程中不断燃烧,黑色的外表,散发着各色的火焰,多彩如剔透琉璃。小小的一粒菩提子,在下坠的过程中,火焰愈发迅猛,最终,覆盖到了整个底层之下。 燎原的烈火,将最底层化为了一整片的火海,雕塑的残骸,在烈火当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溶解,千手千眼,终究化作虚无,凝聚成一整片的金色汤汁一般,闪耀着淋漓的光彩,时不时透过火光。而在火焰之下,是奇特的图案,缓慢浮现了出来。 样貌威严,神态安详,是与之前的雕塑如出一辙,与之不同的,这一处法相,却没有千手千眼的狰狞,端坐在云层之中,以神圣之境,为众生祈愿着万古安康。 以烈火为引,涅槃重塑。 “原来是这样,”言归大吃一惊,“我们光顾着这些雕塑和壁画本身,却忘记了菩提子的作用,既然释宗的法则让我们收集它们,理所应当的,也自然会有作用,我们却把这点给忽略了。可是,封允弃又是怎么知道它的用法的?” “竟然会这样。”封允弃也是感慨了一番,全然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这难免让程末疑窦丛生。 也在此时,突然从另一边传来了一道声音,对方像是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他们,去将一切的缘由,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 “人有六根六尘六识共十八界,加上前世、今世、来世,三世各十八界是五十四界,还有生死两来回,一共是为一百零八,此即为此处的由来。一百零八,正好也对应着这些壁画上的数目,而如果你们想知道这里的真相,也同样需要投入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现在仅仅有其一,可是远远不够。” 听到这个声音,程末的眼神,逐渐寒冷了下来。 “来者何人?”封允弃也没有料到还有其他人藏在这里,他也是从外面而来的人,还是和本来就在秘境中的那些怪物一样? “他,就是我刚才说过的人。”程末忽然开口道:“封前辈,就是他,从我手里拿走了那件从秘境之中,带出来的东西。” 一百:雷火动乾坤 程末说话,从来没有多余的事情,可以说每一句经过了深思熟虑。 苏磬再度出现后,他首先的话,却是对着封允弃、说出了这样的内容,又意味着什么? 封允弃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阴影中缓慢浮现出的那道身影上,回廊两侧,横绝着巨大的间隔,下面火光刺破了黑暗的浮动,笼罩着光与暗的帷幕,一切模糊不清。 “你的言语,还是这么犀利啊。”伴随着沉闷的声音,苏磬的面容缓慢自黑暗中浮现,“不过现在,不是凭着嘴皮子就能分出是非的,我来这里,也是要向你讨要一件东西——一件,被你拿走的,和这里有关的东西。” 程末的双手,猛然死死握拳,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嵌入到皮肉里,艳红色滴落,又被青色的火焰覆盖,烧灼得无影无踪,重归于无恙。 此时他的失态,到底是因为源自于内心的愤恨,还是单纯被苏磬的诡辩所激怒? 在听到苏磬的话语后,封允弃将注意力重新投回程末的身上,从他们短短的对话中,就已经能猜测到,他们彼此都拿走了一件与这里相关的东西,放在此时,莫不为至关重要。 这样来看,倒是很有意思了。 “你方才说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封允弃对着苏磬道:“为何你说的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对于这里,你到底了解多少?” “封前辈,不也同样发现了菩提子的秘密吗?”苏磬的话滴水不漏,“况且相比较我,你不妨也问问他,到底又隐瞒了多少。” 三人各怀心思,又都各有隐瞒,彼此防备而又无法叫破,局面的发展,变得微妙了起来。 只不过。 程末忽然做了个动作,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了样东西,对着苏磬道:“你想要的,是它。” 在他手中,握着的正是之前从苏磬处拿走的雕塑,和谛闻一模一样的雕塑。 苏磬眼睛一热。 封允弃神情一惊。 他们也想不到,程末会断然这么干脆,就将它拿了出来。 而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则更为意想不到。 程末直接松手,在他手上的谛闻雕塑,就如树上熟透的果子般,自由从这最高处向着底层掉了下去。 而在下面,那一片火海,依旧在熊熊燃烧。 苏磬当机立断,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程末居然敢这么做。看来这个少年根本不知道它的价值,虽然在他自己这里还留下另外一个,但如果不是两个合在一起,这件东西就根本只是废物! 是利益的驱动,让他不假思索地,直接采取了最直接的行动。 火海之上,热浪蒸腾,滚烫的热风,几乎要将这道身影卷席起来,吹归原处。 而那一个下落的细小物品,则愈来愈快。 苏磬没想到被程末这样摆了一道,一面暗骂着,一边以真元推动自身,加快了速度,完全一副豁出去命不要的样子,也要把那个雕塑拿回来。 在雕塑上,拴着一个绳子,不断摇摆。 苏磬离它越来越近,伸出手后,马上就能碰到它。 不由得心喜起来。 “嗖!”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继而近在咫尺的雕塑消失不见。 回过头来,只见到远处抛来的一把长剑,搭着雕塑上的那根绳子被远远带走,钉在了塔楼下侧的房梁上,就像羽箭射中了心仪的猎物,在烈火上悬空摇摆。 随之而来的,是程末伴随着雷鸣的声势,从上面轰然落下,气息震散了火焰摇曳不定。 程末自然能猜到这件东西的价值,当然不会把它轻易交出来,可是如果不冒险让苏磬露出破绽,他的内心,又会如烈火煎熬般不安。 丹然死在他面前的景象,不论如何,始终挥之不去。 那样一个女子,就那么简单被杀死,倒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无能为力的痛苦,夹杂着因痛苦而生的愤恨,如潮水般湮没了他。 更何况,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像是灵魂的呐喊,从他的内心一直冲到了他的双耳中,让他作出了最直接的抉择。 “轰隆!”掌心之中,以命法玄雷分割阴阳,起世间之造化,化清明于混沌! 雷法伴随着剧烈的轰鸣,抒发着他愤怒的吼叫,被催发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团团雷光,将那些火焰也尽数压制了下去,化作天威牢笼,将苏磬困居在其中,要将他消解于无形。 “你是气糊涂了吗?”言归忍不住说:“别忘了,你手上可还带着那个图案呢,被法则限制的你是不可能那他怎么样的,这里根本不容许你们彼此间的相互残杀。” 程末自然知道。 可是他就是要试试。 其实这种事情,换做他理性的时候,只需要稍加思索,就能得出结论。 但现在就碰巧是他无法保持理智的时刻! 雷电的绳索,迅疾锁紧,如绞绳般凝结在一起,转瞬就要将中心的人影消解于无形。 然而下一刻,苏磬的影子,忽然变小,变化成一道细微的符文,被雷电切割的四分五裂,化作烟尘般投入到火海中,消散不见。 “舍身符?”程末认出了那件东西,算是件不错的保命法宝,炼制起来则极为困难,至少现在的他还没有这个能力。而苏磬身为多宝宗的弟子,拥有这样的法宝,也是并不困难。 转眼之间,就看到了苏磬的身影在另一个地方出现,还是朝着被宝剑远远带走的那个雕塑而去,现在对于他来说,别的事情,都不再有相同的吸引力。 而程末因为失去了目标,直接朝着火海底端坠了下去,即将被火海彻底吞没。 盎然的青色,忽然从程末的手心中出现,继而融入到那一整片烈火当中。 犹如一滴墨汁融入到一湾清水中,赤色的火焰,紧跟着化为浅蓝色,灼烈滔天,也带着充沛的生机。 被火焰的力量反推掀起,程末重新一跃而上,他的衣衫下摆已经被点燃,烧灼得破旧不堪,可是他的身体依然毫发未损。 就在上面,苏磬带着欣喜的态度,握在了剑柄的末端,下一刻,就能接触到挂在剑锋上的绳子。 不过刚刚接触的一瞬间,他的手就如遭雷击般飞快缩了回去。 剑柄上,凝结的坚冰散发着凛然的寒气,将一切不速之客拒之门外。 坚冰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疾速向外扩展,而坚冰的末端,一直延伸到程末的手中,被他凭此一把用力,将整把剑拔出到自己的手上。 挂在剑锋上的雕塑,摇摇欲坠。 “别走!”苏磬哪里肯这么善罢甘休,直接拿出一把绳索,骤然缠绕在了程末的剑锋上,试图将那个雕塑夺回来。 这个绳索也是个极强的法宝,如有生命一般,一边试图将挂在剑锋上的雕塑取回,一面试着要在攻击程末。 身在半空中,程末和苏磬都身不由己地下坠,彼此分毫不让。 程末握剑的手骤然加力,剑上的寒冰顿时被震散。带着锋锐的剑意,连同缠绕的那把绳索一起,被远远地震开了。 而挂在上面的雕塑,绳子再也承受不住,在锋刃上反复摩擦,外边缘早已脆弱不堪,这一次,更是直接被挣断。 雕塑像是断翅的鸟类,摇晃着下落。 程末和苏磬再度调转方向,重新向下试图接住它。 谛闻雕塑的坠落势头,却忽然一缓,它稳稳地落在了一个手掌中,而对方则悬空在火海之上,遥遥望着下落的二人,似笑非笑。 是封允弃!在场三人当中,只有他的实力足够踏空而行,在此的行动自然要远比另外二人便捷。 在看了他们争斗这么久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机会。 “这件东西,似乎很重要啊。” 封允弃反手一动,雕塑即刻消失不见,不知道被他收到了哪里。 “就让我,暂且替你们保管它一下。”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影高高向上飞起,和坠落的二人交错相过。 像是置身事外的猎人,在玩弄着在陷阱中厮杀的狐狸与豺狼。 而且,他还没有忘记留下一件东西。 两枚黑色的菩提子,从他的手腕上掉落下来,重新飞入到火海之中。 像是烈火浇了一层燃油,轰然再度爆鸣。火焰迅速蔓延到了二层楼的高度,火舌迅行,还在疯狂向上延伸着。 封允弃则已经飞向了最高处,从塔顶的破口远远离开了这里。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里的法则阻止了他们的自相残杀,他无论在强,也无法对那两个小辈做什么。 可是如果是火,就不能烧死他们吗? 骤然轰鸣的烈火,充斥着下降中二人的视野,让他们都是心惊肉跳。 程末周身寒气迸发,牢牢护住了自己,又以寒冰为锁,将自己固定在了悬空上一处主梁中,才没有彻底落入火海当中。 “该死,封允弃那混蛋真是够狠毒的,这招也亏他想得出来,也不觉得自失身份?”言归破口大骂不停。 程末凝重地望着身边,赤红的颜色,阴暗不定,烈火逐渐吞噬了身边的一切,卷席在那些壁画中,黑色的鬼影,变成了在烈火炼狱中战斗,跃动的火光,让那些影子蠢蠢欲动,也似乎活了起来。 在底端火海中的法相,在烈火燃烧中,则更为栩栩如生,赤色的光芒,给它镀上了一层湛金的色彩,昂扬着浩瀚的宏大。 程末看到了这些,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双眉逐渐紧蹙在一起。 苏磬,现在去哪了? “咦,快看那里!”言归注意到了什么,向着底层遥遥指了过去,招呼着程末去看。 程末定睛看去,瞳孔猝然扩大。 苏磬,端端正正地站在火海的正中心,就像在那处法相的庇护下。他的身躯站得挺拔,安然无恙。而在他的身边,围绕着一圈细小的东西,即便在烈火当中,也看得极为显眼。 那是他之前收集到的菩提子,程末看到它们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个。 …… 封允弃站在另一处山崖上,望着被烈火吞噬的孤楼,心里是难掩的得意的。 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两个恼人的小鬼直接解决掉,再也不用被烦人的事情打扰,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平白出了许多畅快。 而且,还从他们手中拿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继续行走在这里,也是多出了许多把握。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们被烧死在里面,也就再也问不出一些东西了。不过所谓有舍就有得,人之在世,不论是生活还是修行,也都是一个取舍的过程,这一点,他自然很清楚。 对于这处秘境,他们裂封派早就盘算了很久,虽然一度遭受过重大的挫折,不过到了现在,还是到了有所收获的时候。 只要到了最后,他得到了一切,也就可以不用再怕杨麟了。 再之后…… 他的眼睛中,闪烁着热切的锋芒。 正在此时,他忽然见到,天边上一处黑影,无声向着远方飞去。 隐秘的影子,悄然消失在了天边地平线处,如深海潜行的鲸鱼。 “那是?”封允弃仔细看了片刻,面色不可查觉地变了。 随后,连那座烈火中摇摇欲坠的孤塔也管不上,他向着远方,遥遥地追了过去。 黑色的高塔,被火焰吞没,燃烧着“咔嚓咔嚓”的爆鸣,在不断向外断裂着碎屑。 一百零一:仇怨两皆报 程末望着眼前的事情,忽然觉得很奇怪。 这场火是封允弃放的,可是他现在已经离开。 封允弃想要借此杀自己和苏磬,但他们现在依旧安然无恙。 他自己在悬空中躲避着烈焰,而苏磬,更是直接落到了烈火当中,任由火焰焚烧,而毫发无损。 从一开始,苏磬想要从他这里拿回那个谛闻的雕塑,却也没有得偿所愿。 而程末想要以其为饵解决掉苏磬,反而直接被封允弃捡了便宜。 没人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所作所为,都留下了缺憾。 程末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 “你现在笑,有点不合时宜。”言归忍不住道:“你看看那家伙做了什么!” 不用言归提醒,程末也可以看到,底下的烈火熊熊燃烧中,将那些菩提子一一吞噬。火焰每吞噬一枚菩提,向上的势头,就更快一分,烈火的红光彻底覆盖了墙壁上的壁画,将五彩斑斓的绚烂,掩盖得不可捉摸。 程末见火焰一步步威逼过来,迫不得已,也是不断向上躲避。在此时一刻,地面上那一百零八枚菩提子,全部燃烧殆尽,异样的气息,在炽热的温度中升腾起来,如初春时节,天边下过一场蒙蒙小雨,万物清明,理清了一股芳草清新的味道。 同样伴随着的,是无数的声音响彻,彼此前后应和,如同无数人一齐站在下面,放声歌唱。 这一派场景,如果换做平时,足够有一种梦幻般的臆想。 然而在程末的感知中,陡然升起一丝警兆。 紧跟着狂风怒号,自两边席卷,摇动得被烧灼的断壁残垣倒塌不停。是阴影弥漫,就像雷云将至,乌云蔽空遮住了太阳,一切归隐于阴暗之下。黑风卷席,夹杂着无数人来人往的声音,又像是惊慌失措的兽群跑过这里,处处都是一种狂乱的蛮荒。 惊骇的氛围,让人魂不附体,真的置身于地狱一般,残破的高塔,也是混乱不堪,处处传递着压抑的氛围。 忽然中,是无数黑影,破壁而出一般,惊恐地嘶吼,向着程末所在的地方接连不断地冲刺过来。壁画中的厉鬼,真的从墙壁内脱身而出,将它们的厮杀延申到了这里,并将程末也当成了它们的猎物。厉鬼的影子密密麻麻,踩踏着彼此,沿着孤塔攀援而上。 而程末终于认出了它们,之前在高塔外的魅影,居然真的变作了壁画的一部分,此时重新被苏磬叫了出来! 苏磬望着眼前的一切,很是满意,对着上面的程末他大声喊道:“这是整整一百零八幅壁画当中的深渊恶鬼,已经被封印了多年没有再见到血肉,现在,就看你怎么对付它们!” 程末没有回答,他现在听不到苏磬的话了。 厉鬼的数量的惊人,即便不用对抗,单纯踩也能把他踩成肉泥,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避其锋芒。 电光闪烁在他的全身上,给予了他无与伦比的速度,裹挟闪电行进,风驰电掣中,只看到他的身影沿着塔侧一路向上,越来越难以捉摸。 厉鬼的影子始终跟在他的身后,如附骨之蛆始终难以摆脱。而在追逐他的过程中,这些影子彼此也在厮杀不休,贪婪的氛围充斥在嘈杂的黑影当中,它们无情地吞噬着彼此,以同伴的力量壮大着自己。慢慢的,就在下面的阴影处,一些厉鬼的身躯越来越大,像是气球被吹胀了一般,体型暴涨不息。 就在正下面处,几个魅影身后,还长出了宽大的翅膀,如同蝙蝠一样,它们挥舞着双翅,嚎叫着向着上面的程末冲去。 如婴儿哭喊一般的声音,在程末的耳边回响,只惊扰得他心烦意乱。 更不用说回头看了过去,那几个厉鬼的面庞,也根本不像是孩童那般可爱。扭曲的面孔,像是无数人的脸不同部位拼凑在了一起,僵硬而彼此分裂。 这一切都让程末的观感极为不好。 “吵死了!”程末心情有些焦躁,直接用出了照神震灵技,波纹扫过,如无数把大小不一的猎刀,那些黑影还没有接近的时候,纷纷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颓然掉落下去。 掉落的黑色碎块,立刻引发了下面的一阵疯抢,如同一群守财奴见到了天上掉馅饼一般,让他们垂涎不已。抢到的厉鬼欢欣鼓舞,将同伴的碎片直接吞下。没有抢到的,就开始抢夺其他同伴手中的,又引起了更为激烈的厮杀。还有的一些,沾在厉鬼的后背上,它们碰触不到,马上有别的厉鬼冲了过来,朝它的后背疯狂啃咬,最终将它彻底撕成了碎片。 “好诡异的东西。”言归打了个寒颤,说:“我看你也不用动手了,直接在这等着,它们自己就互相杀干净了。” “前提是我得能活到那个时候。”程末所言不差,虽然这些厉鬼因为自相残杀而数量不断在减少,仍有相当的黑影是直接朝着他而来,逼得他始终不能停下,一旦要是被它们追上,那才是真的疲于奔命。 “吼!”吼叫的声音传来,是那些在同类厮杀中胜出的厉鬼,拖着它们沉重的身躯,一同向着程末冲了过来,它们没有翅膀,只能逐级而上,沿途所过之处,沉重的身躯将楼梯立柱纷纷踩踏崩裂,一时之间崩塌声不绝于耳,让本来残破的高塔更为摇摇欲坠。可是它们的速度依旧丝毫不慢,不过眨眼之间,就冲刺到了程末的面前。 程末看到它们,已经没有了手臂,或许这多余的器官,也被贪婪的它们自己当作养料吞下了肚子里。 所以面对着眼前这个渺小的人影,硕大的厉鬼伸长了嘴巴,纷纷朝他直接咬了过来。 尽管悬殊的身体比例,眼前这个人它们要是每个均分的话,似乎也分不到多少皮肉。 程末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随着一起停滞的,还有眼前的巨大厉鬼、下面的连绵黑影、灼烧的冲天烈焰,以至于是整个时空。 广界钟悬浮在他的头顶,不过鸣响着一声,但这一次声音,悠扬不绝。 将时空都变成了禁锢的牢笼。 紧跟着,终于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预示着沉寂的万物,开始重新运转。 夺目的雷光,如暴雨倾盆一般,向着下面狂暴挥洒了出去,每一片雷霆,都凝结了极致的元气,如水滴一般,朝着下面接连不断地砸落。 惨叫声中,这些厉鬼纷纷被雷霆劈落,四分五裂地不断坠落下去。 程末裹挟着雷霆之威,像是九天之上执掌杀伐的神灵,不断以雷劫扫清着事件污浊混沌。 片刻当中,雷声逐渐止歇,程末缓缓吐出粗气。 这一下他势在必得,是准备了许久的结果。之前躲避当中,就是一直在积蓄着元气。 不过。 言归忽然大叫道:“不好,那些鬼东西,难道是不死的吗?” 程末向下看去,只见残存的厉鬼,依然在吞噬着同伴碎裂的血肉,还在不断地强打着自己。程末方才的一击,对它们非但不是什么损失,反而还方便了它们,得到了更多的血肉! 而在更下面,苏磬就注视着这一切,面露残忍的笑意。 “真麻烦,看这样子,你除非一口气将它们统统杀死,才能消停下来——也不对,谁知道哪怕一个也不留,它们又会不会自己复活。该死的,早知道之前,就应该和谛闻问清楚这些。” 言归有些不满地嘀咕着。 程末心中沉重,开始思索接下来的破局之道。 一缕清香的气味,在此时飘入到他的鼻腔里,疲劳的神智,也随之清醒了一些。程末转头看到,是在悬廊顶端,被封允弃点燃的那几支线香。 原本程末觉得这香气过于刺鼻,不过闻得时间久了,习惯了之后,也发觉可以慢慢接受。 并且他还发现,这种气味,与之前所察觉的一种气息,闻起来似乎一模一样。 “难道是?”程末想到了什么,飞身向下一跃而去。 他这是放弃了逃避,正面应向了那千百般恐怖的厉鬼。 下面密密麻麻的黑影,也注意到了他的动静,立刻吼叫着再度围了过来。 彼此间的距离,在不断地靠近,而程末的身影,与之相比又是极为渺小。渺小的宛如即将坠入江海的一点水滴,被彻底湮没后,就不可见其踪影。 程末的手腕,轻轻翻动了一下,随后全身被青色的火光裹挟,如陨石坠落般,朝着下面砸了过去。 火势缭绕,彼此吸引,下面的烈焰如潮水般上涌,被吸引到了程末的身边,纯澈的青芒,被山呼海啸般的赤红包裹,青色刺破了层层屏障,宛如九天旭日,落入大海的怀抱! 而伴随着那些争先恐后的黑影,就像是乌云吞没着光芒,试图让世间化为黑暗。 天地之中,一切悄然而至。 厉鬼的黑影围住了程末所在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一层一层的包袱,将他困缚在里面。 一股浩然宏大的气息,在此刻伴随着火光,忽然盛开。 犹如春风将至、冰雪消融,阴厉的气息在淡金色的光芒浮动下,跌跌撞撞地后退,直至消解于无形。 那些厉鬼,也再也不敢逼近半步,被金光镀身的程末,众星拱辰中,浑然如圣人降世。 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芳香气味,从他的手腕处传来。 他的手串上,那两枚金色的菩提子,在烈火中逐渐消解,雾霭般的金色光华,随之缓慢释放了出去,伴随着如百花草野混合的芬芳,传递着一种宁静的消息。 可是那些黑暗的厉鬼,触及这些气息,仿佛见到了克星,纷纷惊恐地后退。 那些线香的气味,与这金色的菩提子,如出一辙。 证明这些菩提,是制作线香的重要原料。 那么,线香留在这里,用意又是什么? 是祭拜。 在上一处秘境中,程末就已经发现了释宗以线香祭祀的习俗。 而在这里,只得被祭拜的,又是什么?一定不是这些壁画之中嗜血成性的厉鬼,甚至可以说,它们反而是在祭拜当中,被祈愿镇压的对象。 真正享受香火祭祀的,就是原本伫立于正中央的那尊巨大雕塑,释宗的人会等待适当的时刻,以香火、烈焰、雕塑,变为一整个灵阵,祝福祭拜,并祈愿扫清世间奸邪、镇压那些凶煞的鬼怪。 只是现在,雕塑已经被封允弃损毁,整个灵阵也就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才会放出这些厉鬼来重新作恶。 可是,这一切不是还没有补救。 程末就想出了一个替代。 他的双手掐诀,十指纷飞,变化出一个个错中复杂的形态,将得自于释宗的手印,结连施展了出来。以他被愿力洗礼的身体为根基,这方世界之中,海量元气被他所牵动,如瀑布一般,向下倾注。 光华愈盛,在当中的程末也就愈发耀眼。最终,他施展出了最后一个手印,以单手指天、脚踩大地,势破乾坤,尽显顶天立地之威! 以浩然正气,力破八方,坠落之中,无数厉鬼躲闪不及,纷纷化为灰烬,灰飞烟灭。而他则对此熟视无睹,一直坠落到了最底层。 站在最下面的苏磬,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一股浩瀚如同山脉的气息从上面坠落。更为可怕的,是烈火中法相虚影,还在和他遥相呼应,让这凛冽的气势,更为势不可挡。 苏磬勉强还维持着镇静,他知道这里的法则,程末或许可以凭借一些特殊手段对付他,但想要杀他,怎么都会被这方天地所遏制。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他看着那道同样站立在烈火中的年轻身影,手背上的图案,已经散发出了一阵抑制力,阻止他们更进一步的冲突。 这让苏磬稍稍放下心来。 继而,他的双目圆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所能感觉到的,是喉头一凉,快而冷厉的气息,掩盖了痛楚,也止住了流出的鲜血。 剑被握在程末的手上,洞穿了他的生机。 “你欠丹然的,我拿回来了。”程末冷冷道。 “为什么?”这是苏磬最后想说的话,可是吐不出声音。 随后,他看到了程末握剑的手,心中顿时了然。 继而,一片光芒,从他的眼前缓慢展开,覆盖了一切,也让他什么再也感觉不到。 望着逐渐倒下的对方,程末面色平静。 他的右手手背,鲜血淋漓,即便是梅落青焰,也没能马上修复伤痕。 那是一整片皮肤,被直接削下。 为了能够真正杀死苏磬,程末直接挖出了手背上的图案,让它不再成为束缚。 昂贵的代价。 仇怨皆报。 一百零二:图谋者甚远 一步一缓,程末将苏磬的尸身从火海中拉出,为了避免他被烧焦,还额外费了一番心思。 来到外面,望着被烈火充斥的高塔,黑色烟尘滚滚冲天,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伴随着大风呼啸,让人一时想起了之前那些魅影厉鬼。 现在,它们一同被程末埋葬在那片烈火之下,化为永恒的陪葬。 程末站在远处,面对着这一切,忽然倒是有些好奇,这座高塔,到底是用什么铸造而成,千百载的岁月伫立在这里,被时光所消磨了外在的坚固,居然还是被火焚烧了这么久依然没有坍塌。 或许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封允弃不知道去了哪里,程末反复寻找周遭,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也许他已经离开了这里,但什么事情会这么紧急,程末也是想象不到。 程末的手背上,青色的火焰逐渐消解,到最后的微不可见。他右手的伤痕,至此被彻底愈合,连一道疤痕也微不可见。唯独当用手抚摸着上面的时候,会明显感觉到皮肤的粗糙,算是一些可惜的缺憾。 而现在上面,被他挖去的那个图案,也没有随之重生,这证明了此处的选择,真的是一次性的,像一个单行道般,如果选择回头,也就没有再次踏入的可能。 少了束缚,可也同样失去了认同。 不过程末也许应该在心中庆幸,他没有因此被直接驱逐出这里,毕竟按照一般的秘境规则,一旦失去了被选择的身份,也就不被容许继续留下。 也可能,是这处天地,对他还有别的安排。 但是索性,至少一件事情得到了解决。 程末一边想着,一边在苏磬那尚未失去温度的尸体上不断。 “我说,你贸然杀了他,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言归开口说:“还有很多疑点我们还没问清楚,比如,他怎么能在亢龙宗偷出那么多东西?为了什么?谁是他的内应?还有,对于释宗的事情,他为什么显得这么了解?他还知道多少?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们的?这些事情,每多了解一点,对我们就多一分好处,可是现在……” 言归对于程末直接杀死对方,还是有些意见的。 “如果我不当机立断,你能保证错过了这次,我们还有机会再杀死他吗?”程末面无表情地说:“他可以利用这里,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现在杀了他,对杨麟也就有了一个交代,亢龙宗失窃案中剩下的事情,也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了。至于这里,难道你真的很在意释宗的秘密吗?” 程末看到很坦然,对他来说,能够杀死苏磬、慰藉丹然的亡魂,似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这样,才算还清他欠丹然的人情。 接着要再找到那个降魔杵,出去后带着它一起去祭拜她。 毕竟,她也是因为它而死。 在苏磬的身上,只有一个乾坤袋,为了打开它,程末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毕竟多宝宗的法宝,也比正常要复杂许多。 在乾坤袋里,程末首先看到的,就是中域的灵石和钱币,代表着多宝宗弟子惊人的财力。对于这些身外之物,他是无动于衷,一直在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多时,他就找出了一件东西,是另一个雕塑,完全是谛闻的样子。之前程末就见过它,还机缘巧合拿走了一个,现在与之配对的那一个,却被封允弃所带走,两个雕塑,终究没有配成一双,有些遗憾,不过他仍旧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作用,即便封允弃和苏磬都很看中它的样子。 看着程末寻找的模样,言归忍不住说:“这乾坤袋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吃的啊,毕竟你饿了这么久,要是没点补充……” 程末忽然抬起了头,面色凝重。 完全不像是在里面找到了食物的样子。 “怎么了?”言归觉得程末这样,倒像是自己弄丢了什么。 “降魔杵,不在!”程末声音低沉,出乎意料的有些颤抖:“为什么在他身上,却找不到这个!” 言归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同样意识到了蹊跷。 苏磬如此看重那件降魔杵,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不会随身带在身边?可是为什么,程末一番寻找,连那个谛闻雕塑都找到了,却单单找不到它? 难道苏磬还有帮手也进入到了这里,他临时把它交给了别人? 对方到底是谁?要怎么把他找出来?他们拿着降魔杵,又到底打算做什么? 原以为沉静下的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咳,这个……”言归正要说话。 在他们身后,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不绝。 那个孤塔,终究无法承受,在烈火的侵蚀中,损毁了一切的支撑结构,彻底坍塌了下去。 像是伴随着这片死去的天地,少了一件铭记的墓碑。 火焰,也在残骸上逐渐熄灭。 “物是人非,没有什么是亘古永恒的。想必这一切,也是谛闻不愿意见到的。”言归望着这一切,有些感慨地说。 程末正要说话,意识忽然一动。 从他的眉心中,传来了一阵刺痛的感觉。灵台内,沉睡之中的黑色巨尊,再次有了反应。 巨大的虚影,向外飞快漂动,眨眼飞到了那处废墟上。铭刻着的玄妙复杂的符文,一个个闪烁起来,发出了阵阵光芒。 废墟残垣被如有形质的光辉所推动着,被向外推得干干净净,露出了砖石铺就的地面。 到了此刻,沉罪灵尊依然没有停下来,光芒向内延伸,不断汲取着什么。 在山崖下的整处地面上,仿佛有某样东西要跳脱出来,一阵响动中,大地震颤不停,悬崖的边缘,在不断崩塌。 程末和言归震惊地望着这一切,望着无数光芒投入到黑色的巨尊中,可以感觉到上面的黑色,变得更为深湛了。 “它所吸收的不是愿力!”言归感觉到了什么,说:“它这次不是在吸收元气,反而是在汲取着某些法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说话中,沉罪灵尊的动静再度停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投入到了程末的眉心,回归到了灵台当中。 “在那里,到底有什么?”程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双眼之中的位置,发现那处山崖崩塌的底下,露出了什么东西。 于是,他和言归走过去查看。 还有一丈之遥时,他们就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坍塌的悬崖下,显露出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一百零三:明经唯深藏 巨大的洞窟, 幽深无比,不知又要通到何处。 仅仅站在面前,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像是一旦进入就要彻底迷失在其中。通过它,或许可以到达彼端的出口,或许,只会永世埋葬在其中。 而刚刚也是在这里,沉罪灵尊拿到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是否就是它所要的目标? “走进去看看。”言归开口说:“看你心神不明的样子,要是不弄个清楚,怕你也不会善罢甘休。” 程末不答,跨步向着里面走了进去。刚刚走入不过几步,外面的光亮就被彻底吞噬殆尽,伸手不见五指中,处处都是狭隘的黑暗。 程末的手上燃起了一阵篝火,不断飞舞,每过一段路程, 就纷纷飞舞飘出,化为了一盏灯笼般在洞穴上空高高悬挂,彼此和他拉开了一段不小的间距。 他这样做,其实也是在投石问路。如果洞窟里真的藏着什么,在见到火光的第一刻,一定会立即冲来,也就会给充足的缓冲时间。 可是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漫长的历史尘封中,这里仿佛是被彻底遗忘,悠远的光辉,也照射不进失落的深渊,让一切只在黑暗中不断沉沦。 如同它的洞口被封堵住,都是在有意的遗忘。 程末的脚步声,“哒哒”传递在愈发空旷的洞窟中,回响声经久震动,最终传入他的耳中,带起了深远的回声。在他身后,之前被放出的照明火焰,已经开始逐渐熄灭,被照映到的他的背影,也在微弱的光芒下愈发暗淡。 “看那里!”言归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对着前面大声说:“岩壁上那些都是什么!” 程末精神一振,手上的火焰团团旋转,愈发明亮、盛大,猝然炸开,分散到了每一个角落。立刻,整个洞窟中充满了光与温暖,驱散了黑暗的阴冷,也让原本的一切,原原本本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触目可及,每一寸岩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各种字符,彼此间隔错落有致,像是用模板统一刻画。字节的笔画,有深有浅,触碰之中,每一处的粗糙感又各自不同,有一些像是刚刚刻下不久,另一些则有着明显的风化痕迹,由此可以看出,这些字迹刻下的时间并不统一,有前有后,而也不知道一共历经了多少岁月,才能将整处山洞全部刻满。更无法得知,当初做这一切的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都只是普通的经文,上面没有法则的感觉。”言归说:“如果我所料不差,方才沉罪灵尊,恐怕仅仅是将这些字迹临摹了一遍,除此之外,则什么也没有做。” “临摹?”程末仔细回想,方才意识到最后沉罪灵尊回到他的眉心前,他分明也可以看出,它那黑色的外表上,字符与原本的排布的确有所不同,像是凭空多出了什么东西。 这里的经文,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会让它大费干戈到如此? “这些经文,倒是有点门道,”言归已经开始查看,一边凝视着岩壁上的文字一边说:“对法外境,无情五对:天与地对,日与月对,明与暗对,阴与阳对,水与火对,此是五对也。法相语言十二对:语与法对,有与无对,有色与无色对,有相与无相对,有漏与无漏对,色与空对,动与静对,清与浊对,凡与圣对,僧与俗对,老与少对,大与小对,此是十二对也……林林总总,像是这种对法,上面一共是写了有三十六对,应该是某种修行之法,不过如果没有对应的心法,别人恐怕也不解其意。” 言归说着,一边摇头。 这种尴尬,在他们探索释宗的遗迹时,无处不在。释宗的修行法门,与当今的天道修行之法截然不同,也毫无传承延续的迹象。用现今修士的眼光去看,也只会陷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尴尬,不管怎么去猜测,也始终不得其法。 “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法,但至少,算是一段注释。”程末看向了另一侧更为古老的字迹,勉强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此门坐禅,元不著心,亦不著净,亦不是不动。若言著心,心原是妄。知心如幻,故无所著也。若言著净,人性本净。由妄念故,盖覆真如,但无妄想,性自清净。起心著净,却生净妄。妄无处所,著者是妄。净无形相,却立净相,言是工夫。作此见者,障自本性,却被净缚……” 上面这段话,与其说是心法,不如说是指导人修行的法门,大概意思即为指点人坐禅的方法,并且这种方法,还颇为奇特。人心本为清静,心若清静,则无所想、无所念,念头通达,则无所迷惘。可正是因为世间迷乱不堪,到处都是眼花缭乱的事情遮盖了人的本心,才会让人无法明悟修行的真谛。 而一些不通方法的人则因此执着于所谓的“净土”和“真谛”,幻想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美好世界,自以为执着于这种空想,终有一日就能破除迷障,抵达圆满,实际上不过是水中捞月,除了让身心劳累外毫无用处,平白做徒劳之功。 而所谓的修行之要,第一步自然就是静守本心、以心观己,对内体会自己的本性,如返璞归真一般,内心不再胡思乱想,内心平和不纷乱则是“定”,于是心则可入“禅定”,这样一来,以心可观自己每一个念头,就可入修行大道了。 读懂了这一切,言归忍不住点头称赞道:“如此之法,释宗的修行之要果然有自己的门道,以心入定,自身愿力乃生,以其洗练内心,自然可成就圆满。而且,所谓的‘心无所想’,恰恰是心出法随。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地让自己内心什么都不想,那么理所应当,他也可以让自己的心中随意地想出任何事情,以至于直接让他们变为现实。” “所以,这就是释宗强调内心清修的原因吗?”程末沉吟着,“在这之前,我们都是在追求着天道的脚步,试图以外界以观自身,却几乎忽略了,我们的本心,本就有无所不能的力量。” 的确,人所能冲破重重阻碍,一直走到今日,难道不都是因为自己内心的追寻吗? 偏偏一直以来,很多人只关注着那个崇高无上的目标,而忽略了回过神来,好好地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若是这么说,其实还是你想的太过简单了。”言归忽然郑重道:“清修与清修,差别还是不小。像是这石洞中所雕刻的,可以用‘因信称义’所概括。但如果这是释宗人所共知的法则,为何它却偏偏要刻在这一处偏僻的山洞里,而不是外面的那个高塔上,让人人都得以见到呢?” 程末心中,闪过了一丝白光,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 是啊,言归说的没错,这里所雕刻的心法博大精深,为什么却偏偏像是要故意隐藏起来,而不是放在外面广而告之。 言归紧跟着给出了他自己的猜测,“恐怕是即便在释宗里,这种修行方法,也属于另类,而不被广泛承认。” “山洞是本来就在这里的,而洞口,反而是被刻意隐藏的。” “为什么要刻意隐藏?想必是他们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它们,因为上面的经文,和释宗本身格格不入,一旦流传出去,也是对释宗最大的冲击。” “或许是有几个离经叛道的弟子,曾聚集在这里,讨论着他们和主流不同的修行心法,并且将之一一刻印在了石壁上。他们想必都是一群极为聪明的人,也只有最聪明的人,才会想出这么博大精深的东西。” “可是终究,他们还是被释宗的人发现,或许还引出了一场不小的祸端。而为了平息他们,释宗恐怕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之后害怕再次出现类似的事情,这处山洞就被当成了灾祸的本源,以此牢牢封闭了起来,不再让任何人轻易靠近。人看不到岩壁上的经文,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其他的心思。” “甚至外面原本的那座高塔,也是因此而建。高塔里面,是代表着至高权柄的主佛镇压着万千妖魔鬼怪,不使之作乱。这么来看,所谓的‘鬼怪’,到底又代表着什么呢?” “以这种手段,要镇压这处山洞的存在,证明释宗的人,根本就是拿这里面的东西当作邪魔外道,不容许任何人有任何的妥协。” “明明原本都是同门,却只因为理念之争,如此毫不留情面。” “即便是号称清修的释宗,居然也是如此无能免俗。天底下,还有什么例外吗?” “从来如此,但,也幸好如此。” 言归说出的这些话,感慨万千。 像是一个阅尽了沧桑的老者,在面对似曾相识的事情后,所发出的怀念的感叹。 回忆,并不总是快乐的。 “你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才这么了解吗?”程末忽然道:“你与曾经的同伴,也经历过同舟共济的艰险与快乐,可是最终,还是沦落到同室操戈的悲剧,你才不得不选择离开,避开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吗?” 程末问出了很现实的问题,或许因为过于现实,言归才没有回答。 所回应他的,只有散布在四周火焰燃烧的声音。 “这里有个山洞,我们进去看看。” 外面却在此时,闯来一阵嘈杂的脚步。 伴随着步伐而来的,是三个人,不由分说地闯入了这里。 一百零四:无剑者无心 三道脚步声杂乱,借着昏暗的火光,可以看清这三个人分外匆忙。其中一人身穿紫衣,一马当先,另外两个人跟在他后面,都穿着土黄色的衣服。 他们见到了岩洞当中的程末,都是一惊,飞快停下了脚步,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人的存在。 就着渐渐熄灭的火光,一个少年伫立在刻满经文的岩洞中间,脸色明暗不定,这份感觉,怎么也都配合着诡异的氛围。 连岩洞中水滴顺着僵硬的岩石滴落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楚。 程末眉眼微微抬起,冷冷道:“是谁?” 看这样子,他们三人都应也是被卷入其中的人,只是在大漠当中没见过这几号人,想必也是从中域而来。 不管是何人,现在程末格外不喜欢被人打扰。 “咳,没什么,咱几个,只是路过。”紫衣男清了清嗓子说,带着应付性的笑容,格外不引人讨喜。 “敢问小哥你……”或许这三个人是觉得都是从外而来,彼此也应是可以帮扶的对象,后面一个黄衣男子开口说。 “我要离开了,你们自便。”程末直接向外走去。 他的步伐分外快捷,很快就超过了这三人的身边,朝着洞口的方向走去。 不过,就在将三人抛在身后时,他隐约听到了一些小声的嘀咕: “他的手背上,没有图案……” 程末的眼睛稍稍一闪。 “这位小哥,先别急着离开!”紫衣男又挡在了他面前,生怕他离开一般。 “怎么?”程末淡漠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耐。 紫衣人勉强笑了出来,说:“小哥应该也是和我们一样从外面一起来的,敢问你在这里,又得到了什么?” 程末这次连眼睛也没有抬,道:“没有。” 紫衣人不放弃地道:“如果小哥在这里要有什么发现,可否告知在下,毕竟我们一起陷落在这个鬼地方,彼此知道的越多,脱困的希望,也就越大。” 程末挥了挥手,道:“这里的经文写的到处都是,难道你自己不会看吗?” 他似放弃了要和对方的争辩,但仍旧没有妥协的意愿。 说到底,对方又是谁?凭什么让他真的妥协。 紫衣男眼中闪过一道光,只得说:“哦。” 光芒中的情绪,被程末捕捉到。 那并不是失望、或者愤怒的情绪,反而是有着一份的,欣喜? 程末直视着紫衣男,锐意的眼光仿佛两把剑,要把他的心直接刺透。 紫衣男似乎不习惯被这样看着,又是干咳了一下,没有说话。 程末忽然半转过身,一只手像后抓了过去。 一道闪亮的锋刃,停留在他的手掌中,再也寸步难行。 望着脸色逐渐难看下来的紫衣男,程末淡淡道:“现在,我想和你多说两句了。” 而在身后,一个黄衣人用力攥着一把钢刀,使了吃奶的力气,也夺不回分毫。 仿佛刀锋和程末的手,是整个铸造在了一起。 “喝!”另一道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是另外一个黄衣人,手持一把长钺,向着程末砍了过来。他们几个长久为伴,彼此早已心意相通,此时见到了同伴遇险,马上就用了最快的速度解围。 钺本为沉重之兵,此时落到那黄衣男子手中,却分外的轻便灵活,势大力沉,卷起了狂风,呼啸在整个洞窟中。 同时他不忘大喊:“这小子手背上没有图案,可以不用顾忌,出全力对付他!” “你们人看着光正,手段却这般下作。” 程末仿佛对此视而不见,面对着紫衣男子,淡淡道。 “噗——” 轻微的一声,不是任何人说话。 原本被点燃在洞窟内各处的火焰,不知为何同时熄灭。 光亮骤暗,一切笼罩在一片黑幕中。 是钺的黄衣男子视野迷失在黑暗中,彻底失去了程末的踪迹,心里也是一惊,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咬了咬牙,继续在漆黑一团中挥动着手中长钺。 “噗通!”仿佛有一个人跌倒,“铮——”长钺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团火花,隐约又听到紫衣男子的喊声:“住手,是我!” 黄衣男大吃一惊,飞快收回了兵刃,果然见到紫衣男又惊又怒地站在自己面前。旁边则是另一个黄衣男子坐在地上,拿着自己的刀喘着粗气,方才应该就是他跌倒在了地上,似乎是在抢夺自己兵刃时一下松了劲。 “那个小子呢?”唯独见不到程末的身影,紫衣男分外惊慌,四下寻找。 三人张望着片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不约而同地对视着彼此,心里一个念头油然升起。 为什么,他们现在又能看到彼此了? 一团光华,在身边散发着温暖,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不由自主地纷纷转头,不知何时就在一角中,重新燃起一团篝火。 青绿的色彩,幽幽摇动,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 而就在火焰的后面,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在那装神弄鬼!”紫衣男指着那里大喊一声,又马上向那里扑了过去。 拿刀的黄衣同伴,为了避免程末再故技重施灭掉火焰重新藏起来,也是纷纷扔出了数个东西,像是无数个光球,划着椭圆的轨迹,在不断燃烧着,将眼前的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 随后,紫衣男不可思议地停了下来。 在火焰后面,只是一件衣服。 深黑色的长衣,挂在岩壁上,如果不仔细看,怎么也都是个人的影子。 “怎么会!”扔出光球的黄衣男望着这一幕,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被他扔出的东西,“当当”掉在了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微弱的火花,还没有熄灭。 “啊!”一声惨叫,忽然从背后传来。 黄衣男和紫衣男马上回头,发现另一个同伴已经看不到了踪影。 只有他用的长钺,“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银色的锋刃,刺不透深厚的黑暗。 像是他整个人,都是被黑暗吞噬的。 “他到底在哪!”紫衣男现在近乎于歇斯底里,癫狂地不断向着前后左右张望,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要把一直在威胁着他们的东西从黑暗中一把揪出来。 黄衣男倒是很平静,拿紧自己的武器,不断地向后退着,可是他握刀的双手,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团青蓝色的火焰,完全被他们所忽略。 青火一直在涌动,倒是想一株植物般坚挺。 而它的火光,在不知不觉中,钻入了地上的那几个光球里,将它们的颜色,也变成了清澈的湛蓝。 像是眼中出现了错觉,他们两个分明看到,几朵微弱的青色“花朵”,从黑暗的虚空,向这边飘了过来。 如初春时节,被微风吹下的花瓣。 不过在它们之中,下落的声势,反而越来越大,像是在后面跟着某件沉重的东西。 执刀的黄衣男子发觉不对,顿时向前迎了过去,将青色后面跟着黑影牢牢接在怀中。 触手当中,这个身体还带着温热,正是他们那消失的另一个同伴,彻底昏死了过去。 “到底是怎么?”黄衣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在耳旁听到了迅疾的风声。 是另一个影子,紧贴着前面的那具身体,悄无声息地趁机贴近到了对方身边。 太过于出乎意料,以至于措手不及。 黄衣男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透过自己同伴的身体朝着他涌来,如潮水般汇聚到他的体内后,又猝然爆开。如同团团雷声轰鸣,炸散不息。 黄衣男口喷鲜血,保持着这一个姿势,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向后倒了过去。 “你敢!”紫衣男没想到只是一照面之后,自己两个同伴就结连被打倒,恼羞成怒之情溢于言表,再一次向着程末飞扑过来。 在他的手上,也是亮起了自己的兵刃,是一柄紫色的长剑,收拢在紫色的剑鞘中,和他的外套如出一辙。 他的手握在自己的剑柄上,迅疾如光,风一般的声势,就要将长剑拔出。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搭在他的手上,控制着他的剑柄,让他动弹不得。 紫衣男心中一紧,抬头一看,程末那冰冷的视线,近在咫尺。 心里不知为何无名火起,紫衣男将手从剑柄上拿开,猛然一拳向前扫去,要将程末赶走。 程末向后一退,让开了对方的攻击。 他的手也随之离开了对方的剑柄。 失去了掣肘,掌控着自己的剑也就更为得心应手,紫衣男心中一松,又是将手向着剑柄握去,将要把剑拔出。 程末退后之时,右脚轻轻一抬,正好踢在那紫色剑鞘的末端,被外力带动,立刻,剑鞘在紫衣男的手中随着剑身一起划动,最终他的右手还是直挺挺地握着剑柄,保持着长剑应该拔出的姿势。 可是剑鞘,仍旧直挺挺地立在剑身上,分毫勿动。 心头的怒意消失的无影无踪,望着眼前不动声色的少年,紫衣人平白有了一阵难言的惊慌。 他匆忙重新握住剑鞘,试图再一次拔剑。如果手中不握着自己的利刃,他就没有底气对抗对方。 程末这一次没有阻止他,像是要坐视着他拔出剑来。 而就在紫衣男的剑柄抬起那一刻。 程末骤然闪身而上,屈指一弹,“当”得一下。 紫衣男手中握着的依然只有剑柄。 剑身留在了剑鞘里。 望着手握的断剑,紫衣男大气也不敢喘,冷汗沥沥从额头上渗出,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程末淡淡道:“你气势汹汹,现在连一把剑也拔不出,不是太过荒唐了吗。” 一百零五:心事未必知 程末健步如飞,沿着崇山峻岭的边缘,速度飞快的向前冲过。 悬崖之间,只留下一道道连绵的残影,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又被很快重新抚平。 程末很少行进的这么快,要说罕见,也并不为过。 而能让他这么去做,一定是因为出了一些事情。 “这小子,很久没见到这么有干劲了。”言归想起了平日中程末的淡漠感,说的好听些那是对什么都不在意,难听点说简直就是毫无冲劲,每天就像只会懒洋洋地晒太阳的宠物一般,只会等待着太阳升起后再度落下,度过循环往复的每一天。 “是因为又有了新的目标吗?”言归如此想。 …… “咣当——” 断裂的剑柄脱手,紫衣男颓然坐在了地上,脸上失去了血色。 接连不断的打击,彻底摧毁了他的信念,让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望着他这副麻木的样子,程末的眉毛微微挑起,有些不满。 如果一直这样,他可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偏偏自己还有很多问题准备问呢。 就需要给对方补充一点精神,让他至少恢复些精神来。 程末走到紫衣男眼前,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三尺剑,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雪亮的寒风,刺破了业障的黑寂,近在咫尺的刺目。 紫衣男的后背寒风陡然穿过,就像要炸开了一般,让他打了一个激灵。死亡的阴影下,他终于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程末,哆哆嗦嗦地说:“别……别杀我……” “那就听好我的话,我问,你答。”程末冷冷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原本在苏磬身上的降魔杵不翼而飞,让程末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如果他们也是刻意因此来对付他的,事情简直不要太糟糕。 “我……我们……真的只是路过……”紫衣男望着程末审判一般的双眼,丝毫不敢有所隐瞒,“我们一开始只是从中域来这里闯荡,两年之后问道古境就要开启,我们兄弟几个为了它,想着来大漠砰砰运气,没想到刚来不久,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地方。之后……” “之后遇见了我,就起了想杀人越货的心思?”程末冷冷说。 “不……不是这样……”紫衣男慌忙否定,怎么看也是底气不足。 程末严厉道:“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又要出手伤人?”如果程末没有突破到通源五纹,再加上地形优势,对上他们三个人,真的可能凶多吉少。 “这个,我们其实没有歹意……只是,你的手上,没有记号……”紫衣男心虚地说。 他自然不会知道,程末手上的记号之前就被他强行除掉了,才会主动凑上来。本以为是要捡个便宜,没想到却是自投罗网。 紫衣男继续说:“你没有记号,我们只道你和那些怪物都是一样的,也想用你,得到一些菩提子。我们本就是为了求宝而来,菩提子……现在很重要。” “很重要?”程末皱眉,听对方的意思,他们还知道这菩提子到底有什么用? 他继续逼问对方,紫衣男只得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在前面的山岭上,出现了一个祭坛一样的东西,据传是这个神秘宗门的传承所在,而只有在这里获得了足够多菩提子的人,才有资格去那里。现在,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我所听说,就有很多人都朝着那边去了,很多亢龙宗的人也在那里,而且,似乎也有他们的宗主。” 言归颇为吃惊地说:“杨麟他们居然朝着那边去了,倒是意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耽搁的太久,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们也去!”程末当机立断。 紫衣男这时求饶般地说:“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现在……” 没等他说完,程末忽然将他脖子上的剑拿开。 紫衣男正要松一口气,才见到程末握着剑柄的手,又高高举起后,猝然落下! “砰!”对方被程末直接砸昏,程末收起了三尺剑,转身向外跑了出去。 还没等完全走出,他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再次停下脚步,朝着身后地上不省人事的三个人遥遥伸出了手。 “咔哒——”“咔哒——”一些东西,仿佛流星划过了天空,朝着他的手心飞来,那些人收集的黑色菩提子,尽数被他纳入囊中。 他们本是求财而来,最后,却成了送财童子。 没有留下一句话,程末远远地离开了。 …… “打从心底里,你还是想要释宗的传承,对。” 言归突然的话,让程末不由得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停下了身形。 正在半山腰之上,山势峥嵘,陡峭异常,整个人就垂直站立在上面,颇为惊险。更是随着一阵风吹过,他似乎也微微有些摇摆,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你之前所拒绝谛闻,并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不想要这份机缘——恰恰相反,你想,你非常想。但正是因为太过想要,也才不希望平白无故得到,你从不相信白来的东西,一切,都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言归对着程末,微笑着说:“还记得你刚到大漠当中,就想靠加入宗门、获得传承来强大自己,为了寻找你的身世,你永远需要变得更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亢龙宗到此时日尚浅,门派中根本没什么底蕴,至于杨麟,更是无法教你什么。对于眼下的你来说,释宗的传承,也就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程末叹了口气,说:“还是瞒不过你,你说的不错,但,我所想的,又不仅于此。谛闻在寻找的,不仅是功法的传承者,更重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一个能平息大漠局势、将宗门发扬光大的真正传人。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即便我能做到,单单要把释宗这个尘封的招牌重新立起来,就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的心力,我又怎么消耗得起。” “你不是大漠的人,终究也要离开这里,当然不可能和它这么耗下去。”言归眼珠一转,说:“所以按照你的想法,是不要释宗的传承,但会在所有人为了争抢它的时候,趁乱拿走几件好的功法去修行,这样一来不算答应了谛闻,二来也满足了自己的需要,只等着将来找机会再补偿谛闻一下,此间事情也算了结了,对不对。” 言归一股脑将程末的想法都吐了出来,让他一时说什么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毕竟这种念头终究显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见程末都被自己揶揄得说不出话,言归笑意更浓,再想打趣他几句,也算给无聊的路途增添点乐子。 “啊——”几声哀嚎的惨叫,久久不停,就在他们头上的山顶云层中传来。 一百零六:闻者鲜有之 伴随着惨叫声,上面两道黑影出现在顶峰上,从天而降的身影,正巧经过程末的身边,向下摔了过去。 程末一惊,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根本抓不住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两道身影落下了万丈深渊之中,片刻后没了声息。 “他们已经死了,接住他们也白搭。”言归的感知更为敏锐,说:“上面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快点上去!” 程末随之加速攀援而上,在山崖间不断跳跃前行,像猿猴一般灵活。等他最终踏上山顶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地上两具直挺挺的尸体。 言归朝着那里望了一眼,说:“他们不是亢龙宗的人,看服饰,应该是从中域来的。” 程末一言不发,主动走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两具尸体均是趴在地面上,看不清楚面容,而且周身也没有伤痕、更没有什么血迹,让人猜不透他们到底是因何而死。 蹲在一具尸体旁,程末习惯性地伸手试了试它的脉搏,毫无任何动静,也惊奇地发现这具尸身极为冰冷,就像是刚刚从冰窟里拿出来的一般,皮肤甚至冻结在了一起。 “难道是被阴煞之气入体而死?”程末皱眉。 “咦!”言归惊奇道,指着另一具尸身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他动了一下!” 明明两具尸体都毫无生机,不可能出现尚未死透的情况,程末起身,准备去查看另一具尸体。 还没等走近,他也同样看到,那具尸体的衣角处,稍稍飘动了起来,像是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是谁!”在这里经历了许多事情,程末早已十分警惕,真元游走于全身蓄势待发。 偏偏此时,从他身后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侵袭而来,让他如坠冰窟之中。 程末飞快转身,同时三尺剑出鞘入手,顺着转身的方向飞驰划动。 寒锋的边缘如镜子一般,照射得四周亮如白昼。 一道黑色的阴影,被一剑斩为两截,悬浮在半空中不断涌动着。 它看不出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很快又重新合为一体——它只是一道纯粹的影子,才不会轻易被剑锋伤害。 而在程末的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如决死之人被卡住了脖子的嘶吼,分外刺耳。 他可以感觉到,身后的那具尸体居然站了起来,向着他一步步走来。没有回头,程末将长剑倒持,向后猛然刺穿了对方的身体。 失去了生机的尸体颓然倒下,紧跟着飘出来的,是另一道黑色的影子。 “该死的,这些鬼东西又是什么?幸亏有两个人提前摔下了山崖,要不然,岂不是你要一次性对付四个?”言归的话语,一如既往带着些欢脱,每每总在程末提不起精神吐槽的时候。 两道黑影合并在一起,旋风一般横扫过来。程末快如闪电,接连躲避,依旧被对方紧追不舍。不过数个呼吸之中,就被重新逼回到悬崖边上。 眼看黑色的旋风直面自己冲来,程末的双瞳中一道亮光一闪即逝,在他的面前,空间忽然诡异地扭曲,像是隔绝了一块镜子般,将一切的投影倒射着映照出来。 旋风飞快地冲散了一切,卷席着程末刚刚所在的地方。 可是程末的身影已经不在此处,悬崖边上空空荡荡。似乎是方才虚空之内扭曲出另一条通道,才让这个年轻人逃出生天。 黑风停止,重新分散成两个阴影,不住地在周围寻觅着。 程末的脚步声,恰在此时踏响,对这两道身影视若无物般淡然走过。 两道黑影一同发出了如蛇一样的“嘶嘶”声,再次向着程末扑过来。 黑色的影子,却像是被困在了一片泥泞之中,寸步难行,之后直接静止在了原地。 灼热的气息,在整个范围内蒸腾,像是平地上升起了另一轮太阳,炙烈的光耀,夺目万丈。太一虚空道的牵引下,是至刚至阳的元气,化作了牢笼,将黑影全部困在里面。 黑影的全身像是墨汁般不断滴落在地上,悄然溶解,它们散发出惨叫的声音,却根本无法改变自己被炼化的事实。 半响之后,一切归于沉寂,程末收起了真元,望向了那一片空地,只有两枚黑色的菩提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程末一边走过去将它们捡起,一边说:“在释宗里,为什么偏偏有这么多诡异的幽魂?”一处宗门秘境里,偏偏有这种东西,显然太过于不寻常。 言归说:“谁知道呢,要么是释宗破灭后,原本的修士死的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化成了这些鬼玩意——不过我不倾向于这一点。因为它们消散后,都会留下菩提子,而这些东西,显然有用。” “你的意思是?” “那么自然,就是释宗的人,故意留下的了。”言归别有深意地说。 “砰!砰!”激烈的爆响声,再度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不由得将视线投入了正对着悬崖的那一片树林。 整座山顶,都被郁郁葱葱的密林覆盖,经历了千万载的时光,它们不仅没有枯死,还长得愈发高大繁盛,树与树的间隔几乎容不下一个人再寄过,厚实的如同一堵墙一般。 而此刻就在这片密林之中,传来了剧烈的战斗声,仅仅落在耳中,就足够惊心动魄。 …… “砰!” 一个人影缓缓将被他扼死的猛兽扔在了一边,眉眼之上,带着浓浓的不接情绪。 他的身上,涌动着剧烈的真元波动,在整个世间之中都算不上是弱小。偏偏到了这里,他只觉得自己处处被掣肘一般,始终难以用到全力。 此人正是杨麟,从被卷入这块诡异地域后,他数次遇到了其他亢龙宗人又数次分开,在这其中遭遇到的险境,更是多得不可胜数。除了到处可见的怪物以外,这里特殊的法则,也处处限制着他,让他放不开手脚。 不过他遭遇最多的偷袭与被刺,却来源于其他的人。按理来说,他们都被困在这里,理应彼此携手共度难关。可是对其他来大漠之中探险的人而言,他这个亢龙宗的宗主,只是他们最为痛恨的阻碍,人人愿除之而后快。 “说来说去,最为险恶的挑战,不过还是人心吗?”想到了这里,杨麟微微笑了出来,笑意中,带着可见的凄苦。 难道不是因为人心险恶,他才处处受挫,以至沦落至此吗。 野兽尸体,化作一团迷雾消散,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颗黑色的菩提子。这件东西,从来到这里后杨麟少说收集了也有上百个,即便不知道它的用处,还是相信着它会有用,也就留了下来。尽管一切那么奇怪。 话说回来,这里奇怪的地方,难道还少吗,就以刚刚的那个猛兽而论,寻常的灵兽,感知到他的气息,都会被吓得落荒而逃,唯独杨麟遇到了它,对方却悍不畏死地一次次攻击,像是它全部的思维与神经,尽数化作虚无,只剩下纯粹的杀戮本能。 杨麟在准备捡起那枚黑菩提子的时候,一道流光,突然从他眼前擦肩而过,消失在了远处密林深幽之地。 “是你!”杨麟在里面察觉到一道气息,腾空飞起,向着流光消失处疾驰追去。 偌大的密林,对他来说似乎只有方寸之境,来往须臾之中,就不知横跨了多远的距离。 绕过一棵粗过十围的巨木,杨麟看到一个背影,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像是刻意留在这里等待着他,听到了声音,才从容转身说:“你比我想的要慢,一直追不上我。” “封允弃?”杨麟皱眉,所诧异的不是见到了对方,而是他居然单独在这里。 照理来说,即便以他们的速度,想要如此深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像是杨麟,因为一路上还要照顾亢龙宗的其他人,无形之中速度理所应当会慢下来。可是封允弃既然早就等在了这里,也就只能证明,裂封派的其他人都被他甩在了身后,完全不管不顾! “那一颗菩提子,我还以为你不要呢,差点就替你收走了,可惜啊,你还是这么小气,一点也没变。”封允弃说话的时候,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那上面,穿成了一串的黑菩提密密麻麻缠在他的胳膊上,保守估计,也有上百枚之多。想要短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菩提子,像程末和杨麟这般方式断然不能够,唯一的解释,就是封允弃一路上在刻意追杀那些诡异的怪物。 “你收集了这么多菩提子,到底要做什么?”望着笑而不答的封允弃,杨麟想到了什么,断然说:“你也想要这处秘境的传承!” 封允弃不置可否,只是说:“要是有能力,我想要一切,一切可以帮我复仇的东西。” 杨麟严肃道:“你的想法,绝不可能被实现!万物皆有其所属,这片秘境不会被任何人染指,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这么大义凛然的话,还是那个曾和我一起去偷别人树上长的梨子的小鬼,所说的吗?”封允弃无不嘲讽地说。 杨麟冷冷地说:“可我记得当时却是你鼓动的我,事后也是你拿得最多、跑得最快!” 曾经的过往,被经历的人一起说出,本应是充满了怀念,而不应是现在的杀气森森。 “你觉得我没资格染指,无外乎是你我都是外人,对于这片秘境,本来格格不入。”望着面色冷峻下来的杨麟,封允弃缓缓道:“按理来说,的确是如此,不过你可能想不到,我又得到了什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拿出了一件东西。 那件东西,让杨麟看到它的一刻,陡然色变。 …… “轰!” 程末对着朝着他冲来的那一片阴影,双手指诀变换,手印平平推出。宏大的气息,如秋风扫叶,将那些黑影尽数化为虚无。 凝聚的菩提子纷纷落下,程末看了一眼后,就将之全部收入囊中,一边向前继续飞奔一边说:“还是全都为黑色的!” 他原以为,要是使用释宗自己的手印绝学,就会得到金色的菩提,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如此看来,想要金色的菩提子,还需要满足别的一些条件,至少要像他怜悯之前那只鸟的死亡一样,有着“慈悲”之心。 然而对着刚才的那一些东西,他只想着快点解决它们,别影响自己赶路,所用的都是最为凌厉的绝学,“慈悲”二字,自然无从而来。 言归道:“现在你这一路上又收集了四五十颗菩提子,倒是不少了,不过你有没有注意,能得到这些菩提子,似乎越来越简单了。” 程末早就发现了,和一开始他连番苦战打倒最初的三个影子才能得到三枚菩提、而杀死一群乌鸦也才勉强凝结出一点虚影不同,在这片密林中随随便便解决掉一点东西,都会掉落下来一颗菩提子,与之前相比,简直不要太过幸运。 “就像是,给闯关的人提前准备好一样。”言归忽然道。 程末不解。 “我之前不是说,这些东西,可能都是释宗故意留下的吗,他们或许也正是以此来提升自己的修为。”言归一边跟着赶路,一边解释道:“之前塔里的那些壁画,看得出释宗还是个鬼神气息很浓郁的一个宗门,灵异的信仰比起妖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好像和谛闻口中的‘向善’、‘清修’、等描述不相符合,但也恰恰凭此,释宗的人,可以更好地维护自己的修行心法。” “若一心向善,可得清修之法,终成正道。但若不遵守戒律,有邪异之心,则堕入地狱中,受恶鬼啃食,永世不得超生!” 言归的话语,和之前自己在这里面的经历,让程末想到了这些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以恐吓之术维护本心不变,常理来说这也是一个寻常的阀门,运用得当,也能激励自身。 但在岩洞之中看到的遗留经文,又是以心悟道、慧根自成,一切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背道而驰。 释宗的修行分歧,终究到了如此程度,以至于无法弥合吗? 一百零七:扶摇青云上 伴随着复杂的思绪,程末前进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速度变慢,让他的身影,也就不再不可捉摸,放在幽静的密林中,格外显眼。 西斜的夕阳,勉强可以透过树冠的茂密,照一点阳光进来。 一束光芒,打在了自己的眼中,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 光芒之中,相对的阴影,就会变得更为阴暗。 由此,在后面藏着的什么东西,也会被人的眼睛一并忽略掉。 比如程末现在就没有看到,一条细小的东西,在阴影中滑腻的蠕动,突然朝着他扑了过来。 瞬息万变中,快的让人不可思议。 “嘶——”伴随着腥臭的气息,直奔程末的面部。程末方才回过神来,向后猛然退了一步,下意识伸出手抓向了对方。 触手冰凉,黏黏的感觉分外不适。 程末看到了一只细小的银蛇被他握在手心,小家伙的性情分外粗暴,被抓住了还挣扎不停,张开完全不合比例的大嘴巴,试图咬程末。 程末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些饶有兴致的望着这一只小银蛇,想不通被自己制住后,它怎么还如此不安分。 银蛇摇了摇脑袋,骤然发生了变化。被程末握在手中的那一半身体仍旧保持着原样,而上半身到头部暴涨不止,瞬息变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怪物,朝着程末“咔嚓”一口咬了过来。 程末猝不及防,直接被它吞入到口中,整个人完全不见了踪影。 吞下这个人后,银蛇保持着这个样子没有变回来,落到了地面上摇头晃脑,似乎很是满意。 然而下一刻,它金黄色的眼睛大张不已,竖起的瞳孔在不断抖动,整个身体也不自然地痉挛着,痛苦地栽倒在地上不断抖动。 “轰!”“轰!”“轰!”“轰!”“轰!!!”炸裂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都是从银蛇的肚子中传来,初时几乎微不可闻,到最后,变成了有如万马奔腾般的声音。银蛇巨大的身躯在急剧萎缩,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麻绳,不断扭在一起,银亮的皮肤也变得黯淡无光,隐隐裂开一道道裂痕,在表皮覆盖下,酝酿着可怖的威势的光芒。 “轰!”最后一声响动,青焰迸发,将银蛇的腹部烧开一个窟窿,继而火焰蔓延到它全身,眨眼间熊熊燃烧。程末从中一跃而出,一面还不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衣服上沾满了银蛇肚子里的黏液,对于有轻微洁癖的他来说,是极为难以忍受的事情。 言归忍不住说:“好了好了,这也是你自己太浪,差点把自己赔进去,现在埋怨也没招。” 程末或许自觉理亏,没有反驳他,只是伸出手,将银蛇留下的黑菩提拿了起来。 言归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道:“有人朝着这边来了,还为数不少,脚步急匆匆的,和在逃命一样,不知道为了什么,千万小心!” 程末紧跟着也清晰地听到了这些声息,杂乱无章的脚步,踩着茂密的树丛和地表的落叶向着他这里而来,但听声音,就能判断出这些人似乎不像一起的,彼此的步调完全不一致,不知道这么着急又在追赶什么。 不过下一刻,“嗖”、“嗖”……这些人影,就纷纷经过了程末身边,从他们在林中闪过的身影,能看出他们有的人是来自中域、还有些却是大漠的人。其中一些人看到了程末手上的黑菩提,难免露出了渴望的眼光,可似乎他们自己的事情也耽搁不得,最终无一例外只是从他身边经过,什么也没有做、没有说。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程末自己倒像是多余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跟上去看看。”言归说:“现在可能就咱们还一头雾水,这些人显然有个明确目标,不如跟上去看看,也是不亏。” “狐狸们赶着去给狼拜年,兔子若不明就里跟着一起,只会有天大麻烦。”程末道。 言归忍不住笑了,“你是兔子?老虎还差不多,就算等着的是狼,也能把它一口吞了。” 不过这也都是些闲话,程末也是真的跟在那些人的身后一起过去。 感知到自己后面又多了一个人,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望着程末露出饿了不悦的神色,最终也还是没说什么,默许了这个情况。 一行人接着赶路,言归忍不住和程末说:“你看到他们方才的眼神了吗?简直是在埋怨怎么分宝贝的时候又多了一个人。等着看,一会肯定有什么精彩的事情。” 耳畔风声呼啸,光亮与阴暗交替闪过,景物在向后飞快退却,落在身后直至不见,如同向前穿梭的时间一去不返。 隐约看见前面有光,愈发盛大,在自己完全反应过来前,一切豁然开朗。 山顶的正中心,出乎意料的空空荡荡,像一片被清理干净的广场,在这里零零散散围着了不少的人,各自看着眼前的情况,目不转睛,连身后又来了另外一群人也感觉不到。 “我的个天啊,那是……” 言归吃惊地说。 而看到眼前的一切,程末也不由愣在了当场。 一道赤红色的天梯,从山之顶端,一路延伸到了天穹之上,直达那一轮夕阳的尽头。一级一级的楼梯上,无一不用金色雕刻着花鸟鱼虫、人文风景各类图饰,历经了千载岁月,仍旧栩栩如生。阶梯两旁,有深邃的池塘,前后一共有七个,共有八色的池水荡漾在其中,飘散出色彩斑斓的烟雾,隐约之中,似有楼阁伫立于其上,在下面,还堆满了各类曼妙异彩的宝物,包括金、银、琉璃、玻瓈、砗磲、赤珠…… “怪不得这里的太阳始终一动不动,原来还有这么一条道路,直通到那里。”言归望着这一切,也是喃喃自语。 人群之中,程末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些眼熟的身影,亢龙宗的弟子围坐在一起,望着这处天梯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程末一靠近他们,他们立刻露出了警惕的表情,可是想到了杨麟告诉他们的话,一时也想不到理由让程末远离他们,气氛显得有些僵持。 程末无视了这种异样的氛围,直接说:“你们这是在等什么?” 亢龙宗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一个人不情不愿地对他说了句:“宗主,他就在上面。” “什么?”程末万万没想到。 另一个弟子硬气了一些,直接对程末道:“你若是不信,自己也可以上去嘛——要是你敢的话!” 程末向着天梯上,仔细感知着,果然感应到了数道气息,其中杨麟的气息,分外强大,但在这之上,也不仅仅有他一个人,还有数道身影,同样在那之上,向着天梯的顶端不断进发。 一百零八:为山筑九仞 程末曾听说过一个传说,就是在世界的尽头,存在一个特殊的阶梯,沿着它一直向上攀爬,就可以直达仙界,到哪里,不论是何人都可以扶摇登仙。 眼下的情景,倒是与这个传说很是不谋而合,实际的过程却要复杂了许多,一级级的攀登,是要历经了磨砺与考验,才能证明你的心智,最终得到真正的传承。 因行称义,以外物磨练自身、坚定本心,方才可终成正果。 无形之间,程末觉得自己又见识到另一套释宗的修行之要。 在他们交谈之中,后面跟随而来的那些人已经凑了上来,望着恢弘的台阶,眼神热切。更有几个人直接忍耐不住,身先士卒地向前冲了过去。 程末无动于衷。 这里汇聚了这么多人,包括亢龙宗的人也大部分在此,却只有寥寥数人登上了阶梯,其中的必然会有问题。 果不其然,那几个人才踏上第一级阶梯没多久,一个个身体就像灌了铅一般,寸步难行。有些人仗着修为深厚,咬着牙继续向上冲去,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色阴影团团包裹,缠绕着跌下了台阶。 台阶之下,是悬崖下的万丈深渊,几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掉了下去,惨叫的声音由近及远,逐渐不可听闻。 还在阶梯旁踌躇的人,当下更是不敢轻易上前,甚至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言归叹了口气,道:“清修之地,终究也还是龙潭虎穴。杨麟想必也是看出了其中的凶险,才不许自己的门人主动上前,而自己则以身试险。唉,他的心倒是好的,可是这般妇人之仁,也是难成大事。” “迂腐与否,也要看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他一开始从没想过做强亢龙宗,只是单纯想保全自己的门人,那么这般行为,也无伤大雅。”程末的看法有些不同。 “轰隆隆!”就在这时,天梯上又传来了另一阵响动,仿佛是某个人动用了自己的无上绝学。而且这道气息,还是程末他们非常熟悉的一个。 言归吃惊道:“是封允弃!他也到了那上面,这可大事不妙,他之前拿走了那个谛闻的雕塑,那本来就是属于释宗的东西,在这个地方说不定有极大的用处。如果杨麟还不知道这件事,恐怕他也凶多吉少!” 程末也认同这个看法,知道封允弃如果拿着那件东西,不确定性就太高了,天知道之后会怎么收场,自己一路追过来,也是为了把它收回来。 当下,程末也就不再犹豫,在身边人诧异的目光中,朝着天梯直飞而上。 就在这期间,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释宗秘境,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为何却依旧见不到谛闻的踪迹? 它此刻又在何处? 飞临天梯上,自台阶处凭空升起了一股极强的吸力,把程末硬生生从半空中逼回到了阶梯间,他这才明白这个天梯居然是只能一级级攀登的,难怪像杨麟和封允弃这种高手不是直接飞上去的。 踩在阶梯中,滞重的感觉同样从他的身上传来,然而他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一抹光芒,程末立刻觉得一切恢复了原样,甚至还要比之前更为轻松了一些。 言归恍然大悟道:“对了,你的身体被释宗的愿力洗礼过,和这里十分契合,对你的阻碍自然小了很多。” 程末精神颇为振奋,一鼓作气,不断朝着更高处飞跃而去,期间不断有黑色的影子从中浮现,试图阻碍他的脚步,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予理会,绕开那些鬼影以求最快的速度,除非实在是被逼的毫无办法,才放手一战解决对方。 风驰电掣之下,他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追上了前面的那一批人,并且在他们震惊的目光当中,还一一超过了他们,不断地向着更上层的地方飞跃。 眼见伫立于最上面的那几道影子几乎清晰可见,他们位于最高点的地方,在盛大的阳光下,似乎下一刻,就能踏步到太阳之上。 而那其中的一道影子,程末认出就是杨麟,至于封允弃,则在最前面的位置。这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小心!”言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出口提醒道。 在更高的数级台阶上,忽然浮现出几个诡异的黑影,猝不及防地朝着程末袭来。程末匆忙闪过,那些黑影却也没有继续纠缠,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转瞬之间,他就再次看到,前一级台阶上,再次出现许多黑影,汇聚在一起,化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程末的步子已经向前跨出,却想不到能越过它的方法,下意识地准备稍稍后退再做图谋。 “不要后退!”言归连忙提醒道:“你难道没发现吗,这个天梯上是只许上、不允许下的!” 似乎为为了证明他的话一般,与此同时也有几个其他的修士像是无法忍受,准备原路返回,却第一时间被数道黑影卷在一处,扔下了天梯。 前进不得、退而无路,程末心中浮现出一些压抑。 黑色的墙面,近在咫尺,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程末不再隐藏,也不管别人是否会怀疑自己,双手指尖变动,将最为刚猛的手印之法用了出来。 劲力吞吐,不仅仅有着他自身的真元,还调动着这里无处不在的雄浑愿力,摧枯拉朽中,将黑墙轰击成碎片。 黑影散尽,化为另一枚黑菩提落在了程末的手掌中,这是自从他登上天梯后,收获的第一枚菩提子。 “那个少年是谁?怎么会用这么可怕的绝学?” “而且那里面的气息,居然和这方天地如此相似?” “他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身后的窃窃私语,毫无意外地传入程末的耳中,他却无动于衷。毕竟,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既然想最快过关,除此之外,也是别无他法。 无视了那些聒噪的声音,程末只是一路飞身而上,再度遇到难以应付的对手,同样是以释宗的手印一招解决,好不啰嗦。在此地加持之下,手印之法显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威力,可是对程末的消耗,也是难以想象的。方才他一路冲上来依旧气定神闲,到了现在却没有多久,开始有些气喘吁吁。 再一次一招手印朝着更上一层的台阶打出,这一下对面出现的东西非但没能溃散,反而只是颤抖了一下,就重新站稳。程末一怔,仔细看去才见到这一次台阶上出现的东西与之前那些黑色的暗影绝然不同,身形清楚、五官威严,似乎就和程末之前见到过的那些雕像复活了一般。 它像此处的护法战神,横绝了一切的路径,让人无法通过。在之前就有不止一个人因为在这里受阻,好不容易已经登临天梯末端,却还是掉落下去。 程末心中一凝,又是一招手印变化而处,那一个护法神居然同样依此变招,接下了程末的招式。招招绝学与程末的手印如出一辙,就好像自己在对着镜子击打一般,始终无法占据上风。 而就在同时,身后重新出现的黑影,继续向着程末逼近过来。程末面色阴沉,开始思索着其他的破局之道。 从更上面的地方,涌来了一股雄浑的真元,将护法神撕为碎片。伴随着极强的吸力,程末身不由己,向着上面飞了过去。 “没想到你也这么快过来了。”杨麟如此说。程末此时落在了他的身边,方才就是杨麟出手帮忙,他才会如此顺利过关。 眼下之中,他所站的位置,距离天梯最顶层只有数步之遥,太阳的轮廓,充斥在他们全部的视野中,赤红色的光芒,一眼望不到边。 杨麟忽然道:“你是一路直接过来的?” “是。” “看来你很着急啊。” 程末不解,“留在下面还有什么好处?” “多留在下面一会儿,能多收集一些菩提子,”杨麟看了他一眼,面带深意,“多收集一些菩提子,等到了顶层后,会有更大的优势——当然,都是这么说罢了。不过,你却并不在意。” 程末在意的,只有当下的时刻,他分明看到最前面的封允弃,距离顶端似乎只有着一步之遥。 心中一紧,他准备再度冲上去。 “别动!”杨麟忽然道:“这层天梯,你没发现有些古怪吗?” 程末眼睛微微眯起,仔细看去,发觉他们所在的台阶上,如果再向前一步,就仿佛步入无尽的迷阵当中,层层阶梯不断延申,近乎于无穷无尽,仿佛今生今世不论走了多远,他们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程末方才明白为什么以杨麟的修为,也会被拖延在这里。 “我见你方才用的绝学十分与众不同,想必和这处秘境颇有渊源。”杨麟单刀直入地问。 “没错。”程末没有遮掩,到了这时候还有所隐瞒,反而自讨没趣。 “我猜你身上,应该也有和这里相关的东西。方才封允弃就是拿出了个相似的东西,才轻易通过了这里。” 程末猜出了那一定就是谛闻的雕塑,而面对杨麟继续的追问,迟疑些许,他还是点头承认。 杨麟马上说:“把那件东西给我,我替你去追他!”他似乎看出了程末的想法,这时候却说要替他去做这件事。 “你?” “否则单纯以你的修为,追上了封允弃,还能做什么?你手背上的图案已经消失,封允弃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付你而毫无顾忌,你直接冲过去,根本就是送死!” 杨麟早就发现了程末手背上的图案不翼而飞,那是他不再被这里接纳的证明。 在说话中,杨麟跟着抬起了自己的右臂,想把自己的图案示意给程末看。 可是他抬起手臂的那一刻,程末和杨麟盯着他的手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咦的声音。 杨麟的手背上,同样空空如也! “为什么……”杨麟难以置信。 程末却在此时发现,下面天梯上的所有人,几乎在同时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各自面容上同样表现出震惊的情绪,想来他们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天梯之上,似乎有某种法则,抹掉了原本守护着他们彼此的痕迹。 言归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个图案是为了防止这里的人自相残杀,给他们足够的精力去收集菩提子,而在天梯上这个痕迹再度消失了,也就意味着……” “呼——”一道灼热的气息,遽然向程末当头而来,火焰汇聚成一只手臂,抓摄着虚空中一切的生机,那微弱的火光,却摇摇欲坠,随时将陨灭。 程末瞬息用出了千百般手段,试图扫清那奇特的攻势,终究还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近。 杨麟大袖一挥,火光撞在了他的袖子上,瞬息黯淡无光,程末得以逃过一劫。 可是其他的人,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 天梯之上剩下的人,被火光沾染的些许,发出了凄惨的叫声,接连化为了灰烬。而他们收集到的菩提子,也被那些手掌拿起,朝着天梯更高处飞去。 而在那尽头,封允弃将这些黑菩提尽数收在手中,望着下面仅剩的杨麟和程末,似笑非笑。 一百零九:罪缘将有报 言归见到这一切,气的破口大骂:“封允弃那个混蛋居然耍滑头玩阴招!” 可是骂归骂,他也无能为力。一来以他现在的状态,能带着程末自保尚且不错,根本无法对封允弃这等一流高手做什么;二来既然天梯抹去了守护着他们的图案,也就证明了释宗是允许甚至默认这种事情的发生。封允弃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在规则容许的状况下,做了最有利的事情。 杨麟怒视着高高在上的封允弃,对于他的狠辣,自己早有准备,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情。方才之中,他甚至将他们也当做了目标! 盛怒之下,杨麟就要向前冲去,重叠的阶梯,在他的威压下,竟然有崩塌的倾向。 他在一瞬间,将自身多年修为的真元,运转到了极致,要强行撕裂这片空间。 “你还是太心软了,在当年偷完梨子,你让我快走,自己却留下来认错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封允弃喃喃自语,最后又望了程末一眼,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小子,我没时间和你们在这纠缠了!” 程末眼神一凝。 他看到封允弃转身,迈向了那最后的一级阶梯。 一步跨出,天地永隔。 脚下的阶梯,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颤动。 程末初时不以为意,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震动的缘由既不是杨麟那撕天裂地的力量,也不是封允弃踏向最后一级阶梯的异变。 在整个区域的外围,空气在不知何时凝固了起来,如钢铁般朝着这边不断挤压过来。山崖崩塌,天穹遮断,连近在咫尺的太阳光辉,也不知不觉黯淡下来。 源自于外界可怕的灵压,仿佛彻底要将这片区域抹除掉!在那之后,程末隐约可以听闻人的喊叫声,以及灵兽的嘶吼。 “是搏夷!”杨麟也冷静了下来,断然道:“这么久没见到它们,原来一直藏在暗中,准备在这里将我们一网打尽!” 程末惊异于以搏夷为首的灵兽图谋之大,又十分诧异为什么它们会清楚在这里等着,自己就一定会自投罗网。 稍加转念,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释宗的秘密,现在只有谛闻靠着灵基传承的方式所世代流传,被它严密保守。可是谛闻本就是灵兽,而在灵兽之中,以同样方式传承的屡见不鲜,难道就不会有其他的灵兽,在当年也曾亲眼见过荒漠之中庙宇绵延万里而不绝的辉煌,并将之作为重要的记忆,代代传承下来吗? 况且灵兽作为更早一批到达这里的生灵,可以深入到大漠任何一个地点,掌握的消息远比人类灵通,只是它们素来几乎不和人类交往,才给人一种它们同样一无所知的错觉。 这样一来,即便是搏夷清楚这里的情况,知道天梯之上有着释宗的传承、也必然会吸引所有人来这里,又有什么稀奇呢。 程末想通了这一切,却没有任何畅快的感觉。 在危在旦夕的时刻,即便他突然领悟了天地的真谛,又有什么意义? 碎裂的天地,撕扯着天梯的边缘,让上面金色的花纹也暗淡下来。毁灭般的气息,几乎要将他从这里彻底抹除。 杨麟大喝一声,释放出的真元,化为满天星光,从天际之中遥遥垂下。绘制出整条星河,与地上的生灵生生相惜,彼此凝望。 这才是杨麟真正的绝学——烈英星宿法,万古星辰不灭,是他来到大漠后所独创。他的灵箓是烈勇祭碑,承载先人的亡魂,如果不能牢记他们,愿可保佑与之共同安息。而大漠之中,群星璀璨,愿乞求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的英灵,化为天上的繁星,依旧在默默守护。 星辰撑起了这一方空间,让汇聚了众多灵兽力量的合力一击也徒劳无功。天、地、人、道,在此尽数汇聚于杨麟身上,爆发出真正符合他修为的震慑域内的可怖力量。合术、本、道三法于一体,这才是真正的通法,是独属于至尊强者的绝学。 “可惜。”言归却摇了摇头,说:“若是在外界,杨麟出这一手,当真是无人可敌。但这是在释宗之内,天地元气的分布大有不同,最为充沛的愿力无法被运用,汲取剩余的元气,也无法支撑他全力而为多久,搏夷它们最终还是会攻破这层屏障。” 这说的没有错。 程末也能看出来,杨麟已经竭尽全力,这方空间依旧一寸一寸,无情地碾压靠近。 杨麟的双眼,充斥着病态的血红,让他连自己身边周遭的一些事情,也无法顾及。 在他腰间,有两件东西,在迎风飞舞。 一件,是一个女子的手链,是他买来准备给他女儿的。 另一件,则是一个独特令牌,上面刻着的却不是亢龙宗的标志,一面是一个囚笼的模样,而另一面,则是一个“伯”字。 与封允弃的那一块,如出一辙。 言归彻底想起了那到底是什么,失声说:“那个,是中域的驱逐令!只要一日拿着它,囚徒的身份,就一日不变。除非发布这驱逐令的人主动废止,否则他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突破这层禁锢!” 令牌中没有法力,却有着任何人也不敢违背的至高法则。连杨麟、封允弃这类高手,也只能被这凡铁般的东西,束缚在这里。 即便对于修士,这也是除了天道外,更可怕的力量。 当此时,封允弃也看出了情形的危急,一开始他想帮忙一起渡过难关,可是转念想了想后,还是咬了咬牙,朝着阶梯上踏出最后一步。 步伐之间,毫无阻拦。 在他到达天梯顶端,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奇特的雕塑。 雕塑有一人之高,端坐在平台上,眉目微垂,相貌安详。它的一只手合十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捏成拈花①的形状,像是在暗示某种含义。 而在雕塑的脖子上,本来应该有什么东西的位置,现在空空荡荡。 封允弃猜到了什么,马上将手上的那一串菩提子解下,足足上千枚菩提,拖拉出很长的痕迹,被他挂在了雕塑的脖子上。 从雕塑之中,传来了一股强横的波动,震撼宇内。 霎时间,万道金光从雕塑中奔涌而出,如雨水、如烟雾,扫过每一处角落,犹如朝阳升起,一切璀璨万丈。 程末和杨麟也受到这股力量浸染,纷纷转头看了过去。 山崖上、天梯上、空间中的一草一木,无不受到这股金光的影响,变成了金黄的色彩,坚不可摧。 被禁锢的空间,再次发出了震动,而这一次,却是由内到外,金光支撑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恢复,排斥的力量,让飘渺的星辰黯淡无光,也让那些汇聚的合力变得不值一提。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除了程末可以听到的外面搏夷等灵兽的怒吼声。 旋即,声音沉寂,世间中似乎少了什么。 “搏夷它们被驱逐出去了!”言归道:“它们太过蛮横,想要破坏释宗的规矩,终究是容不下它们。” 在此时,谁留下、谁离开,对程末丝毫不重要了。 他能感知到的,是在天梯的顶峰,封允弃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封允弃仰天大笑,心中是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得到了释宗的传承,就可以再度回去,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屈辱撕个粉碎,再让那些害他沦落到这般境地的人都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他的面容上,洋溢着复仇的神采。 坚定而扭曲的情绪,让他的气息,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杨麟和程末都看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准备再度冲上制止他。 可是接下来,他们才看到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封允弃的笑容赫然止住,尚未收敛笑意的嘴角,拧出了震悚的表情。 身后雕塑的手,不知何时贴在了他的后背上,源源生机,从他体内不受控制地流出! 带着黑暗的波动,和雕塑脖子上黑色的菩提,如出一辙。 以罪孽去祭祀,收获到的,只有堕入地狱的代价,特别是为了目的不顾一切地抛弃底线的时候。 一切都是注定的,当他残杀生灵、戕害同伴,只为了一己之欲收集这黑色的菩提子,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 注释: ① :拈花一笑,出自《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是属于佛家一个重要的典故。 一百一十:李代桃僵归 恢弘的光柱,从天梯顶峰冲天而起,照射在了封允弃一人身上。然而这并不是什么沐浴恩泽,而是无尽的禁锢,剥夺了他身为一个修士的全部能力。 光柱的源头,就来自于那座雕像,它的手贴只是单纯贴在封允弃的背后,就居然让他丝毫动弹不得,任由其随意宰割。 封允弃已经是天下之中罕见的高手,但是对于这最后的雕塑,它才是支配一切的天! “万法皆未、行出法随,此当是释尊之巅峰。”望着这震撼的一幕,言归不由得喃喃自语。 对于他来说,这种事情,仍旧是太过于罕见了。 可是他这番话,杨麟不在意、程末也不在意。 二人见事不妙,先后向着天梯尽头冲去,想要阻止那雕塑的所作所为。 雕像脖子上一长串的内色念珠,陡然蒸腾起阴沉的烟雾,将下方天梯的台阶尽数遮蔽了起来,似不允许他人继续向前。雕塑神圣的光芒中却被这诡异的氛围笼罩,罪与愿皆集中在这一处上,彼此交相辉映。 杨麟望着封允弃的生机被源源不断地抽走,睚眦欲裂,飞腾过去,就要强行冲破这黑障的阻碍。 天梯之上,陡然间爆发出强烈的波动,是不断地在抗拒着他,最后居然直接将他震落下天梯,再也不见踪影。 释宗的秘境,所要遵守的,自然是释宗的法则,否则统统不会被容许留下。连之前合众多灵兽巨力的搏夷都被排挤出了这里,仅仅只有一人的杨麟,又能再做什么。 连同程末在内也一起受到了排斥,程度却要比杨麟小许多,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被愿力洗礼过的缘故。 可是即便如此,单纯待在这天梯之上,他依旧是寸步难行,黑雾的范围逐渐包裹住了他,恍惚当中,在黑色的背后,似乎有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一齐睁开在凝视着他。 “所谓传承的真相最后不过如此吗?”程末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在心中不断冷笑。“利用众生的贪婪,创造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将他们引诱过来,再作为猎物收割,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这难道也是释宗的道理吗?” 他在心中说的这番话,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听到。 但是却引发了一个连锁反应。 在他身上的一件东西,突然绽放出明耀的光辉,刺穿了黑雾的厚重,照亮了脚下的阶梯。 程末一惊,匆忙将它拿出,见到还是一开始得到的那个雕塑,在此刻重新发起光来。 正是因为它,程末才一路追寻着释宗的踪迹,最后来到了这里。起先它为了吸收愿力,也曾有过类似的声势,而这一次,却又截然不同。 雾霭的朦胧光华,缓慢注入到它的内部,像是一个空瓶子被灌满充盈。 而这一次,光华的源头,却不是外界的愿力,而是——程末的心。 “是我自己的愿力?”程末了然。 言归道:“因心生愿,以愿成法,释宗修行的根本不就是源自于内心吗?如果你的内心之中也诞生了强大的愿景,它自然也会呼应于你。” 其中种种奥妙,非一时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 程末只看到因为他自身的愿力,手中的雕像,穿过黑雾,照射出一条完整的道路,扶摇而上,一直引导他到达天梯的顶点,是在那一轮夕阳的下方。 宛如一条登神之路。 只不过在尽头等着他的,并不是所谓的神灵,而只有奄奄一息的封允弃,以及神秘莫测的最后雕塑。 程末当即抓住机会,飞身跃上,跨过了最后一节台阶,冲到了封允弃面前。 他一把拉住了对方的领子,试图将他拉离开这个地方,至少能就回来他的命。 封允弃已经神志不清,仍然保持着模糊的感觉,他勉强睁开双眼,看到了程末的轮廓,也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于是,封允弃也对着程末,伸出了自己的手试图和他拉在一起。 而当双手触及的一刻,程末察觉到封允弃全身一震,紧跟着握着的那只手上,连最后的劲力也全部消失。 在封允弃的心口前,一道利刃从背后刺穿了他整个胸膛,将他最后的生机也彻底摧毁。与丹然死前的景象,如出一辙。 而且那把利刃,也正是程末丢失了许久的降魔杵。此刻被握在封允弃身后一个黑衣人手中,像是收割亡灵的死神。 “居然会这样!”言归大吃一惊。 程末不言,三尺剑脱鞘而出,目标直指那个黑衣人的方向。锐利的剑锋上,奔涌着震骇的雷霆。 黑衣人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平静后退一步,露出了在深厚的那座雕塑。 雕塑低垂的眼角,望向了程末的方向,雕刻的双眼,猛然大张起来,射出了一道夺目的强光。 程末只觉得心口发闷,就像凭空被人打了一拳,身不由己地向后跌去。 天台的边缘,毫无遮拦与防护,紧跟着就是万丈深渊,即将要从此滑落。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手臂忽然伸出,死死地抓住了坠落的程末。 程末向上看了一眼,认出了对方。“白丛柯?” 这个神秘的玄师,果然也进入到了这里,并且在最后关键时刻出现在这里。 程末眉头紧皱,白丛柯则试图将他拉上来。 身后却再一次传来更大的力量,要把他们二人一起推下去。 白丛柯吃了一惊,猝然发力,将程末整个人直接甩了上来,他自己却立足不稳,被外力一推,朝着悬崖下跌落。 身在半空中,程末身不由己,还看到白丛柯从自己胳膊上摘下一个东西,分离抛给了他。程末飞快接住,发现是白丛柯收集的那许多菩提子,少说也有五百个之多。 之后,白丛柯无声地坠下,逐渐难觅踪影。 言归道:“他是觉得这也可以帮助你,才都留给你了。可惜啊,这东西现在却没什么用了,否则封允弃也不会因此而丧命。” “但至少他把我拉了上来,不能连这点努力也彻底白费。”程末说完之后,再度向着天台的中央,那黑衣人和雕塑的所在疾驰而去。 “轰隆隆!”地面颤动,天梯也开始断绝,一级一级的台阶,凌乱地向下崩塌,从此之后,再没人可以登顶这里,此处完全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存在。 而仅仅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封允弃的身体,被震颤逐渐推到了天台的边缘,雕塑和黑衣人所站立的中央,则开始默默隆起,最终彻底悬空,朝着更高的地方飞去。 程末哪里肯让他们就在自己眼下离开,催快了脚步,化作流光,飞驰的速度在身后留下无数割裂的残影。在悬空的天台彻底离开的一刹那,他抓住了它的边缘,被一起带到了高空。 尚未完全登临,程末就感觉到一股锐风扑面而来,不用考虑,定然是那黑衣人趁机袭击。程末飞快转身,仍然扒在边缘不放,不断变换着方位,躲避着对方的攻击。 数次攻击全部徒劳无功,平台上的黑衣人似乎也焦躁起来,猛然再一次攻击到整个平台地面上,轰然作响,悬空的平台摇荡不止,似乎要把下面的程末直接震下去。 而程末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情况,直接翻身飞上,直冲过去。 处于半空中的程末,几乎一下子成了活靶子,黑衣人手上的降魔杵光芒闪烁,数道利刃将他不断刺穿。 而后,程末的身影,一点点暗淡下去,如失去了色彩的水墨画,只剩下毫无颜色的白纸,消散不见。 黑衣人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一时僵在了原地。 程末趁机从另一处飞身翻上,手上利剑直扑对方面门。 黑衣人匆忙闪避,头上的兜帽还是被剑气刺穿,仓皇后退,失去了原本的咄咄逼人。 可是程末的脚,也好像钉在了原地,无法再踏前哪怕一步。 他的目光死死直视着对方,无法再次移开。从兜帽被削下之后,黑衣人的脸就完全暴露在外,让人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那是程末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张脸,是在上一次最后时刻,和他贴近得无比真切的一张脸,让他不肯能认错! “我到底还是小看你了,乔公子。”对方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带着笑意说:“还是应该叫你——程末,才对?” “丹——然!”程末的喉咙像是被死死堵住,最终只是吐出了这两个字,也足够代表他现在的态度。 因为按照常理,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叫这个名字的机会。 明明自己亲眼看见她死在自己面前,明明她之前不止一次帮过自己,明明自己在这处秘境中冲杀也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的亡魂可以讨一个公道。 现在,这个本该死去的人,本该和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成了他最后的敌人。 他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开始颤抖。 旋即,他重新放松了下来,就像一如平常的安稳。 而他的眼中,也涌动着坚定的光芒,不再有迷惘。 “看来你一瞬间想通了很多的事情。”丹然一眼看穿了对方的状态,说。 程末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早该想到,你会有问题。” 为什么亢龙宗的宗门,会被裂封派乃至那些灵兽轻易攻破,一切防备形同虚设? 为什么在他第一次对付苏磬的时候,她却碰巧出现,成了苏磬的俘虏,以至于苏磬得以脱身? 为什么亢龙宗里三番两次会无缘无故丢失东西,如果没有内部人从中作梗,难道就真的会平白无故发生? 最为重要的,在上一次于信等人要去袭击亢龙宗分舵,为什么单单就选择在了甘掖的那一处分舵?难道仅仅是一时兴起、或者相信程末这个不相干的人主动去探路? 因为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内应,可以里应外合,将亢龙宗打的措手不及! 可是唯独于信他们没有想到,一来程末的出现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而丹然为了不暴露自己,不仅没有主动出现帮助他们,反而反戈一击,杀死了于信,以保全她自身的秘密! 一百一十一:慈悲者为佛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串联在一起,脑海中构成一条完整的逻辑线路。 唯独可惜,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刻太晚了。 言归更为怒不可遏,“我早就该猜到这女人在使坏!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在接近你,如果不是图谋不轨,为什么要这样!她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就是为了利用你来到这最后一步!” 利用自己来到最后一步? 程末迷惑。 丹然想要释宗的传承可以理解,但一定需要他也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花了好大力气结交苏磬,虽然他烂泥扶不上墙,好在还是完成了他该做的事情。”丹然不慌不忙,道:“为了打开释宗的通路,我还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引诱封允弃,让他带着裂封派来攻城,可惜,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走到哪里也还没有痛下杀手,我只能再把那些灵兽叫来,只有它们,才能积累到足够的血腥。” 搏夷领头的那些灵兽,最后居然也是她叫来的! 唯有血腥的罪孽,才能刺激到释宗的根源,让它打开尘封的门户。 而也只有灵兽的憎恶,才会让它们真的去杀戮人类,以血雨腥风,为丹然铺就出斑驳的欲望道路。 “和人心的险恶相比,灵兽果然要显得单纯了。”程末冷冷道。 丹然似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只是继续说:“但若仅仅如此,也还是不够。想要真正打开释宗的传承,至少还需要两件东西——其一,就是谛闻的雕塑,现在你我手中各有一份。” “谛闻的雕塑?”程末闻言,下意识地将这件东西拿出,同时见丹然也一起掏出了相应的另一件,之前袭击封允弃后,她随手将之拿了过来。 两个同样的雕塑构成了对称的造型,在他们手上相互对应。 “至于其二吗,你不妨猜一猜,这个降魔杵,又有什么作用?” 丹然抚摸着金色的短刃,眉眼含笑。 夺目的光辉,逐渐包围了他们每一寸细节,充斥着视觉,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他们已然随着平台,彻底飞到了太阳上,站在世间传说中最高的地方。 伴随着而来的,不是炽烈、灼热的氛围,柔和的光线,不掺杂任何冲动,轻和地抚慰着程末的身体,伴随着炫目的光彩,他似乎听到了遥远的歌声,响彻在他的耳边。 这是一个神圣的地方,神圣到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是肮脏的,处处圣洁如璧,伴随着浓郁的芬芳,沁人心脾。 怡人的气息,源自于沐浴在白光中心的那一棵纯白色的参天巨木,枝干繁盛的它,没有任何一片叶子,不需要这种繁缛的修饰,也能感觉到它的勃勃生机。如同是有着一万人无时不刻对它祈福祝愿,庇护着它的终生安康。 这是一棵菩提树,即便从没有见过这种植物,程末依旧第一时间猜出了它的真貌。 而更为震惊的,是在菩提树的底部,根系交错之下,捆绑着一件硕大的东西,它似乎陷入到昏迷当中,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人宰割。 那是谛闻! 许久见不到它,居然被囚禁在了这里。 按理来说,它应该是释宗现在唯一的管理者,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居然却是被代表着释宗圣洁的菩提树囚禁在了这里? “最后需要的一件东西,自然就是——谛闻的鲜血!” 丹然笑意不减,声音却冰冷的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作为释宗守护灵兽的谛闻世代传承下的血脉,才能让菩提树吐出菩提心,而那里面,就蕴含着释宗至高无上的秘密!” “这整个都是一场宏大的祭祀!”言归沉声说:“收集菩提子考验你们的能力,登上天梯考验你们的心智,燃耗黑菩提则为了祛除罪孽的不洁。一切的一切,还都只不过是准备仪式,到了最后,谛闻才是唯一的祭品,以其高贵的献礼,换得圆满的馈赠!” 言归当然很懂得这些事情,自古以来,愿意为了力量去付出一切的人简直太多了。 “愚弄众人、草菅姓名,换取自己的一己私欲,这要是馈赠,也是魔鬼的礼物!”程末冷冷说。 不过显然,丹然并不这么想。 她手持着金色的降魔杵,身影走然消失,下一刻可以看到她离谛闻越来越近。 程末同样闪身消失在原地,以自身去抵挡降魔杵的锋芒。 面对着那金色的光耀,它还在自己手中时,程末从没有感觉到它的力量会如此摧枯拉朽。也才明白过来,或许只有它,才能真正伤害到修为深厚的谛闻,作为一把刑具,完成这血腥的祭祀最后一刻。 三尺剑出鞘,夹杂着雷鸣般的声音,却闪动着火焰的锋芒,带着凛冽的寒气。同一时刻,程末将自身诸多绝学统合在了一起,发出了这震烁古今的一击。 那一道剑光,只如落在白纸上的一记笔画,平铺直叙中,倾注着落笔人入木三分的力道,把一切化为在这一笔之中,要给予整篇文章最后的完结。 “程公子修为之强,在同辈当中也属翘楚,无怪乎能闯出那么大的名声。可惜,要是就此小看了小女子,也还是你太过轻敌了。” 丹然手上的降魔杵来回挥动,却没有和程末的剑锋正面对抗。来往如梭,金色的光华,沟通了天地之中无处不在的元气,化为了无数卫兵一般,守护在丹然周围。它们手持着各种法器,像是降妖除魔的战神,对着程末一次又一次发动着凌厉的攻势。 言归见状道:“这丫头居然能调动这里的愿力!看来在此之前她就和释宗有过其他的接触。难怪对于这里她这么胸有成竹。” 程末应付着眼前的情况,根本无心答话。 旁顾四周,他突然发现,丹然拿出了一件东西,朝着菩提树的方位远远扔了过去。 激斗之中,到底是什么让她不惜分心也要去做? 程末仔细一看,发现那居然就是她手上的那个谛闻雕塑,遥遥抛到菩提树下,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嵌入到早已准备好的一处空隙当中,彼此严丝合缝。 这是一场祭祀的仪式,那么除了主祭品外,理所应当会有其他的礼仪事物。 而原本被抓在程末手上的另一个雕塑,这时候也身不由己,挣脱了他的手掌,同样朝着菩提树下另一处空袭飞了过去。 两个雕塑本为一体,既然一个准备就绪,另一个按照常理,也不允许缺席。 言归惊道:“这下要遭!要是这个雕塑也归位,那祭祀开始就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就谁也阻止不了!” 不需要言归提醒这句话,程末已经大步追了过去,要把它重新抓回来。 身后风声呼啸,是丹然也紧跟着追来,祭祀仪式准备就绪,她自然乐见其成,也就不会容许程末碍事。 对方步步紧逼,程末也不厌其烦,反手一剑试图逼退她。丹然挥动降魔杵挡住,短如匕首般的武器,在程末的剑锋下颤抖不已,剑势的凌厉和程末本身体魄的强横,逼的丹然也只能退开。 哪知道丹然却是以退为进,如飞蝶绕花般只是兜了个圈子,化解掉程末的攻势,反而借着他的劲力反身冲来,对着程末的咽喉刺出降魔杵的锋刃。 程末挥剑抵挡,兵刃碰撞中,丹然只觉得程末的力道轻巧如棉,浑然不受力。再一看,借着这股力道,程末直接离地而飞,转身间又向前了许多。既然她能借力打力,程末自然可以如法炮制,借对方的力量向前追赶。 仅此一瞬,程末和那雕塑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几乎触手可及。程末试图挥手去抓住它,猛然之间身形突然一顿,立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像是有人在身后抓住了他的衣领。 转头看去,居然真的是一只手臂在牢牢抓着他,手臂的末端,连接在丹然的肩膀上,如同凭空生出的一般。 程末当机立断,挥剑试图斩断这只手,剑锋触及的一刻,却听“当!”得一下,被直接弹开。这个手臂居然就是丹然的灵箓,自不是寻常方法可以破坏。 “多一只手,自然心灵手巧,想必你也是凭此抓取筑丹的灵药。可是,多了一只手,也往往会想着拿本不属于你的东西!”程末见丹然步步逼近、那雕塑却渐行渐远,广界钟旋即出现在他的身后,“咚咚咚……”钟响连续尽七下,每一下都是竭尽全力,七下过后,他的真元几乎都空空如也。 钟音标记着时间的流逝,而它的暂停,也意味着正片时空被彻底的封印。程末气喘吁吁,释宗多出来的浓郁愿力,让广界钟的能力凭空被削弱了大半,否则他也不需要这么费力。 丹然一动不动,也变成了一个雕塑般,只在用眼睛凝视着他。 程末飞身到那停在半空中的谛闻雕塑面前,然而没有用手去拿,而是挥动长剑,猛然斩了下去! 他这是一不做二不休,要直接将它毁掉,再也不给整个祭祀发动的可能! 雕塑应声而裂开,变为无数碎片,“叮当”掉落在地面不停。 广界钟的禁锢,随之解除。愿力的流转,如水中的波纹重新恢复。 丹然也恢复了行动,时间静止,所能看到的东西却从未改变。她目睹了一切,不过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或遗憾。 程末也察觉到了这点不寻常之处,猜测她还有什么后招。 紧跟着,眼色一凝。 被他击坏的那些碎片,居然重新化为流光,尽数投入菩提树下的空隙处,重新凝聚成完整的雕塑。 前后变化之快,甚至连言归都来不及反应。 祭祀大事,一旦开始,纵然只有一半,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 整棵白色的参天巨木,似乎突然之间抖擞起来,无形之中,再度挺拔了许多。 而它的根系,在谛闻身上缠绕得更为紧密,几乎要将它彻底掩埋不见。 之露出了谛闻的头部,孤零零在外面,像是一个被指定好的靶子。 “多谢了。”丹然满意于程末替她完成整个祭典的最后一道准备,那么现在,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挺直的降魔杵,被她操持着,如一把利箭,向着谛闻露出的头部突刺。 一起被丹然的气机带动,是周遭无数的狂风肆虐,凝聚成无数锋刃飞舞在其中,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对于谛闻,她是志在必得了。 层层风压,撕扯着一切,所经之处一片狼藉,而在不断地前进中,丹然也察觉到自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 她可以猜测到这是程末在外围阻碍着她,当下将更为浑厚的真元用出,作为灵箓的那只手臂,汇聚了全部的声势,向前打出了无数的招式。招招凌厉宏大,居然是与程末相似的手印之法,而且更杂、更多! 千百般不同的手印,如泼墨般尽数挥洒,声势浩大,更像是陨石雨一般砸了出去。 丹然似乎听到了无数脚步声,知道程末在疾速变换着位置,自己也开始提防他紧跟着的进攻。 突然—— 程末居然就从正前方,出现到了她的眼前。 衣衫被边缘的风刃撕扯得残破不堪,面色苍白,如同遭受了无数重击。 他还是承受着这些攻击,硬是从丹然眼前挤了进来! 全都是靠他的躯体承受了下来,没有任何的取巧。 而这,无疑也需要极强的胆识。 丹然没有料到如此,下一刻,握着降魔杵的那只手,就被程末彻底抓住。 他是仗着自己的体魄强横,准备硬抢了。 抛开修为,丹然也只是个弱女子,猝不及防中,降魔杵真的被程末用这种蛮横的方式抢了过来。 程末得手之后,旋即抡起了另一只手的宝剑,准备再将降魔杵废掉。 “你真的舍得吗?”言归忽然说。 程末一缓。 言归悠悠地道:“改变一切的钥匙,就在你的手中,是要如何,都在你一念之间。但,我想提醒你,那可是释宗的传承,是一个宗派积累下的千百载底蕴。” “就这么放弃,你舍得吗?” 一百一十二:谋得全局者 言归的话带着诱惑的意味,像他陈述着清晰的事实。 他不惜身处大漠之中,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能力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他需要不断修行、不断变强,所以才甘愿委身亢龙宗,他以为这会比独自在外修炼更为稳妥。 可是大漠之中,仅仅有亢龙宗一个宗派,底蕴、实力都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更不用说因为自己的身份,他与杨麟之间那始终存在的隔阂。 逐渐的,他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没有放弃努力。 然而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他的面前。 杀死谛闻、完成祭祀的最后一步,不仅整个释宗随他所求,而且他也再不用担心“继承”释宗要承担的责任,没了谛闻,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降魔杵在他手里,他想如何,全然在他自己。 那可是释宗的传承。 是释宗的传承…… 不仅对他有莫大的帮助,而且是他一直渴望的。 难道真的就要这么把它毁掉? 每一句话,都在拷问着他自己的内心。 刺痛般的灼热感,从心底升腾而起。 出乎意料的是,望着这样的程末,丹然竟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她的目光深邃,也像在等待着程末下一步的举动。 程末握着降魔杵,转过身朝着菩提树走去。 右手持剑,一直很稳,他练习剑术这么久,就是靠着这一份的稳,才始终没有出差错。 而他的左手,所握着的降魔杵,在不断颤抖。 为什么会颤抖? 如果说右手的剑,代表着杀伐。 左手又代表着什么? 只是很快,他就走到了谛闻面前,彼此相对。 谛闻的头颅低垂,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自从上一次后,终究到这一刻,他们还是没有任何交流。 “不知你让我继承释宗的时候,是否想到这一幕。”程末喃喃自语。 谛闻无法回答他。 可是如果它此刻醒来了呢? 是甘愿领死,是为了完成自己世代守护的承诺,还是…… “嚓——” 一切已经不重要。 程末想要的答案,可以回答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他将降魔杵刺入了——菩提树里! 金色的利刃,那些纵横复杂的根系,陆续折断。 “可是最后,我还是无法答应你。” 程末对离开了束缚的谛闻说,不在乎它是否真的可以听到。 他作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曾经拒绝了谛闻,现在,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得到什么! “轰!” 根系折断,菩提树颤抖不停,顶端的枝干不断掉落,干枯的黑色,从它的顶端蔓延,如蛛网般密布雪白的树身上。 唯独有一道光华,从它的树干深处浮现,愈发炽烈。像是汇聚了太阳精华的核心,即将爆发出现。 程末没有想到竟会这般,也是目不转睛盯着那道光芒,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最终,光华璀璨,刺破了大地的苍茫,让一切回归到自己应有的色彩。 在里面,是宏愿、是新生、是汇聚了众生所最为纯粹的愿望。 千百载的精华,尽数藏于其中,伴随着无数的祝福与梵唱。 “那是,菩提心!”言归认出了它,大吃一惊。 为何祭祀的最后一步明明没有完成,单单它还是出现了? 难道…… “恭喜你。”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在程末身边响起。 他看到不知何时,谛闻已经醒转了过来。 此刻的它,面容无悲无喜,唯独一双眼睛,是带着无比的炽烈。 而这样的一双眼睛,在此时没有去看那个菩提心,那个凝集了释宗无数精华才最终诞生、对于它这个守护者也无比重要的东西。 它能看到的,只有人,只有可以使用菩提心的人,菩提心的存在才有了意义。 “身怀成佛痴愿,却不愿意为了一己之欲而去造杀孽,那就已经是佛心了。” 谛闻对着程末,说出了郑而重之的这番话,像是要托付给他最重要的东西。 这才是最后的仪式,从程末作出决策的那一刻,就早已完成。 程末跟着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闪耀的光点。 低头后才见到,原本带着的那些黑色菩提子,不知何时,都已尽数化为了金灿灿的色彩。 是受到了他的愿力浸染,才会有这般转变。 “呼——” 破空声在此时传来,一道阴影,快如闪电地向着菩提心掠去。 那是丹然,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又怎会轻易放过。 原本的袖手旁观,也是相信程末即便叫出了菩提心,她也有抢夺的机会。 程末心中一惊,可是看着谛闻无动于衷,不知为何,自己也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菩提心越来越近,几乎唾手可得,丹然的脸上,浮现出大功告成的笑意。 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她手上收集的那些黑色菩提子,渐渐冒起了黑色的烟雾。 黑烟传递到菩提心的附近,与它的光华掺杂在一起,瞬间让它躁动起来。 菩提心的光华剧震,如有形质般陡然向外扩散! 丹然如遭雷击,向后再度坠落,气机萎靡,失去了一切活动的能力。 “罪孽之心,害人终害己。”谛闻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自然不会惊讶。 之后,它转而对程末道:“罪与愿,皆源自于人的内心,一念之间,佛魔既分。这点你以后要严格牢记。而至于对抗邪魔,是以度还是以灭,则也全凭你自己,但需谨记,不忘善念。” 谆谆善诱的它,就像是一个教导着入门弟子和蔼的长辈。 “谛闻这是真拿你当传人了,这可……”言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程末也准备反驳,恰在此时,菩提心主动漂浮在了他身边,谛闻示意他将之前带他通过天梯的雕塑拿出来,对他说:“这个雕塑,本是释尊之法相,你能得到,证明你就与释宗有缘,菩提心之愿力太过强大,但通过释尊的法相,可以保证你安然渡过这最后的劫难,褪尽过往。自此之后,当入门清修,凡尘种种,不再留恋。” 程末听出了门道,问:“你的意思是,我要接受菩提心,还要将过往的修为统统作废、重头开始才可以?” 这未免太过于冒险了。 “一切皆往,本该如此。”谛闻似没有商量的余地。 程末又开始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这件事推脱掉,眉间顿时传来了一股热意。 黑色的形体,在他的手上凝聚,甚至将那个代表着释尊法相的雕塑给击碎! 是沉罪灵尊,它所需要的东西,不需要假手于任何人,一切都要靠它自己来拿取、自己得到! 沉寂了这么久的它,从菩提心出现到现在,终于又有了动静! 一百一十三:剑承缘而起 像隐藏在幕后的猎人,一旦出手,必然是雷霆之势,无可阻碍。 沉罪灵尊在暗中谋划了这么久,一步一步引导着程末最终来到这里,而等到菩提心出现后,也就到了它收割的时刻。 从没有感觉过它发出过这般的颤动,密布自身的复杂灵纹,无一不在散发着光耀,对于垂涎已久的东西,自然充满了渴望。也就不可能有人能够阻止它! “大胆!”轰鸣的声势,扫荡世间,望着这一切,谛闻勃然大怒,全身毛发根根竖起,口鼻散发的气息如同青烟般向外飘散。 它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这个凭空出现的黑色灵尊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它居然敢打碎释尊的法相,绝对是谛闻所不可饶恕的事情。 伴随着怒吼,无数气息从谛闻身上冲天而起,流光溢彩,化为一张张不同的脸谱,唯一的情绪,只有愤怒的峥嵘。 程末第一次见到谛闻出手,也震动于愿力到了它的手中,可以用到这等出神入化的地步。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势,轰然撞向半空中的黑色尊体,犹如汪洋中的一叶孤舟,被裹挟在暴雨中摇摇欲坠,最终被轰然淹没。 声势渐缓,重归风平浪静。菩提心依然如皓月当空,一动不动。 而沉罪灵尊被淹没的地方,空间扭曲,光线散乱,如无数烟雾汇聚在此处,其中还夹杂着无数碎裂的镜片一般,始终让人窥不见门路。 唯独浓郁的愿力,依旧没有散去,飘散在空中,逐渐汇聚成一个囚笼,要把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禁锢。 直到突然间,一道黑色的光芒,猛然自动荡的中心爆发而出。 程末不知道用“黑色的光”来形容到底对不对,但是望着那股凝练无比、如有形质的力量,他一时竟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黑色撑开了整个空间,将镜片般的荧光和闪烁的金光统统吞噬殆尽,而后像是凭空生出了无数触手,从愿力的牢笼挤压而出,最终彻底爆开。 谛闻的力量被完全压制,而通体幽黑的沉罪灵尊宛如山峰不断升高,俯视着众生一切。 这是完全另一种态度,和以往的道统决然不同,甚至也无关于释宗的心愿、慈悲、善念。不迷信于天地、不沉醉于功德,只有彻底的傲气,要立于天地之上、成其千秋伟业。 什么是天?我即是天!等待成就至尊之位时,自可随心所欲地改变一切。众生不需要为了寻道苦苦挣扎,我可许他们无上大道;不需要有人再为了改变民生疾苦而反复奔劳,到那时一切苦难都会不复存在。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仰怀宇宙、吞吐天下,这般傲然的气魄,即便是谛闻,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竟然被震慑的丝毫动弹不得。 无关于修为的深厚,纯然是道境的天壤之别。 然而仅仅这须臾的疏忽,谛闻居然就被沉罪灵尊远远震飞,直至不见了踪影。 飓风缭绕,将整片天地搅动得天翻地覆,菩提心似乎已经唾手可得,沉罪灵尊反而一反常态,不紧不慢了起来。 程末被可怕的威压死死扣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无论是谛闻还是沉罪灵尊,都不是他现在可以抗衡的,至于现在他还能安然无恙,完全是因为沉罪灵尊也是依附他而生。 言归凝重道:“必须想办法赶紧阻止它!它这是代替了原本法相的位置,要将菩提心的精华吸收殆尽。自始至终,它的目标就是释宗的传承,沉罪灵尊为了超过天道,可是集纳了天下之间近乎所有的绝学神通在其中,又怎么可能放过消失了千百年的释宗的传承!” 听到了言归的话,程末也知道现在不是束手待毙的时刻,死死咬着牙冠,硬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脚步一阵颤抖,他只觉得在一座山压在了自己肩上的同时,前后还各自抵着一整堵硬墙,朝着他的胸膛挤压得越来越紧。 连现在站起来都是无比艰难,又说什么制止沉罪灵尊? 彼此间的差距,实在是太恐怖、太让人绝望了。 “你快加把劲啊,别在这等死!”言归催促过后,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投入到程末的体内,立刻,他的经脉之中重新充盈着可怖的真元,鼓胀的力量,就像一个气球一般,越吹越大。 言归再度给他开启了灵化的状态,节节攀升的力量,让他的身躯也愈发挺拔,不属于他的真元,到了此时,也可以由他随意调用,力量的强横,给了程末更多的信心,还有阻止沉罪灵尊的手段! 寒冰、剑意、阴阳虚空、烈焰、雷霆、波纹、地脉元气,还有无尽的手印,全都如暴雨般砸向了半空中的沉罪灵尊,程末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有的手段尽数用了出来,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比他第一次灵化还要更为可怕。 一切也要归功于他的修为更胜以往,以及肉身被淬炼的愈发坚韧。 即便如此,他的代价也极为高昂。皮肤与肌肉节节裂开,承受不住他现在的全力而为,鲜血四溅,沾满了他的全身,让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血人。 然而无论他如何攻击,沉罪灵尊始终稳如泰山,如果它也有自己的意识,毫无疑问,它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菩提心上。 菩提心被不断逼近,原本的光华也逐渐暗淡,以至于出现了让人感觉颤抖的气息。 它在惧怕眼前的这个神秘的东西。 释宗在今天看来,无论多么离经叛道,但它仍旧是属于天道之下的一种分支。而和这种彻底背离的天道的“罪孽”,完全不同。 “你给我适可而止!”程末心里升腾起无尽的怒意,不在于他的攻击毫无作用,而是沉罪灵尊一直在无视他。 “你想要菩提心,至少要先问问我,毕竟得到它承认的人,是我!” 近乎于怒吼的声音,程末骤然拔出了三尺剑,以他自身庞然的精神与真元,沉浸在剑的深处,沟通着它最为核心的东西。 那是桂敛锋的精神,是身为曾经剑道第一人、傲然天下的无上气魄。 沉罪灵尊发出了震颤,像是惊异于眼前的一切。 被程末握在手中的,只是一把寻常的剑,气势不盛,锋锐还在不断内敛,丝毫不值得注意。 但它的气息每收敛一分,整个天地就随之颤动一次,以返璞归真,直通大道本源,剑斩一切,当可称之为“无上”。 承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程末的身后,如同凭空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和他一起握着这把剑,轻巧地舞动起来。 没有炫丽的姿态,舞剑本身不为炫技,也不为了讨好任何人。 也没有任何的杀伐,剑本为兵,除了杀伐,它还有自己的意义。 天地之间,无处不在剑意的笼罩范围,又同样无法寻找它的源头。 剑道的极致,除了“剑”,也就再无其他! 就是这般,程末对着沉罪灵尊,连续劈出了三剑。 一剑平平无奇。 一剑安之若素。 唯独最后一剑,天地共鸣! 三道剑光,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向着沉罪灵尊击去,从上到下包裹了所有的角度,让它根本无处可躲。 “当——”“当——”它凭借自身的坚韧,硬是承受了前后两剑,自身纯黑色的光彩,无形之中似乎退却了一些。 所以当面对第三剑后,它出乎意料的,主动后退了。 曾经震慑天地的剑意之神,面对着如此,沉罪灵尊居然也会心生退意。 压力陡然减轻了许多,菩提心似乎也看到了机会,猛然化为一道流光,离开了那里。 而它的目标方向,就是程末的所在。 沉罪灵尊也注意到了它的逃离,当即紧追不舍。 不过眨眼间,菩提心就到了程末的身边,而黑色的尊体,也就牢牢地跟在它的后面。 快的让人无法反应,程末却还是不假思索地,再度举起了他的剑。 尽管他已经精疲力竭。 三尺剑里的桂敛锋精神,更是无比虚弱,如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可是他必须这么做! “铮——”剑刃斩在了四四方方的尊身上,溅起了无数火花,极致的锋利,与敦厚的钝感,毫无花哨地迎面相撞。 程末握剑的手虎口剧震,整条胳膊几乎都要筋脉尽断般,痛入骨髓。 可是他还是硬撑了下来,咬紧的牙关,鲜血渗出,又被周身充裕的真元冲散。 然而。 “叮——” 三尺剑,应声断裂。 它还是到了自己的极限。 程末的手骤然泄劲,身体下意识地前倾。 而正好迎向了冲他而来的菩提心,这道闪耀的光滑,瞬间隐没于他的眉心中。 沉罪灵尊发出了震怒般的声势,趁着程末的剑折断的一瞬,再度冲上,要将菩提心重新抓出来。 程末几乎无力阻止。 如果他的剑还在的话。 只要他还能有一把剑。 即便这样,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正面迎向了黑色的阴影。 “咚!” 这一次,沉罪灵尊,应声而止。 程末出的是左手。 在他的左手上,散发着熠熠光辉,荡漾着宛如纱雾一般的元气,将他全身笼罩在内。 他的左手上,本来握着那个降魔杵,他也是正准备以它作为殊死一搏。 然而现在,降魔杵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把暗金色的剑。 通体无锋,剑身狭长,自剑柄上,“万”字般的回路不断绵延,镌刻着一种特殊的旋律。 这是一把禅剑,像是应缘而来,在程末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一百一十四:凡尘皆无恙 “剑承缘而生,方为愿力之本。”言归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喃喃自语。 到了此时,他才知道原本的降魔杵,到底是有多么重要。祭祀之要,贵在诚心,又怎么不会处处尽善尽美。而也只有最为重要的法宝,才会被当做祭典之中最后的礼器。 而像是这把剑,显而易见已经超脱了注玄之器的层次,隐隐达到了名灵境界,是一把真正超越玄器的灵器。 法宝虽强,持有者却已是强弩之末。 沉罪灵尊似乎也知道程末快要支撑不住,想要再度逼上。 “给我停下!”程末厉声喝止道:“菩提心现在就在我的灵台之中,你若再轻举妄动一步,信不信我即刻自爆灵台、毁去菩提心,让你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末这是要拼着同归于尽,也不让沉罪灵尊得逞了。 沉罪灵尊果然迟疑了下来,伫立在程末眼前一动不动。 程末见状,轻轻地松了口气。 “咚——” 擂鼓般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的意识一震,一时中竟然分辨不清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旋即他才意识到,声音的源头,就是他的脑海之中,是灵台中的菩提心。 它也像真正的心脏一般,位于灵台之内、广界钟的上方,一下下跳动,每一次都传来了极大的响动,灵台内的精神之海,随之被掀起了滔天巨浪。 “咚咚咚——”声音密集地传来,从最初的擂鼓一般几乎变成了万马奔腾,当真是震得人鼓膜欲裂。程末用手摁住了脑袋,强行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意识也似乎要被撕裂了一般。 沉罪灵尊就这样静立在他的身旁,什么也没有做,似乎是在冷眼旁观。 程末这时候也无暇顾及它了,他自己的状况才是更为糟糕。 灵化的后遗症已经出现,被强行拔高的真元退去,身体立刻有一种脱力的虚弱,让他直接倒在了地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像是被无数小刀割骨剜肉,钻心般的痛楚,让人无法忍受。 而灵台之中,菩提心的力量开始消散,化为了无数雨滴,散落在灵台下的海洋之中,立刻精神海暴涨不止,几乎要将灵台淹没。而最为充沛的力量,则是直接冲入到广界钟里! “菩提心在寻找凭依物!”言归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立刻说:“原本它应该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到那个雕塑法相中,作为一个修炼之物使用。可是法相已碎,而沉罪灵尊又无法得到它的力量,最后它就把你的广界钟当成目标了!” 这个现在不需要言归解释,程末也能看出来。 自我的感知,比什么都要来的更为直接、强烈。 现在他的直观感受,就是自菩提心中无数的愿力像洪水般滔滔而下,直接被倾倒下来,把他的广界钟当作容器,尽数灌注到里面,而丝毫不顾他到底能否承受。 广界钟发出了剧烈的颤抖,坚固的古铜钟面,竟然出现了一丝丝裂痕,同时自上而下,金色的光辉愈发明亮,似乎就要被菩提心同化。 而菩提心就像一片无尽的汪洋,倾注的这些力量,对它来说还只是沧海一粟。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心观己,此即为道。”程末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挣扎着盘坐于地面上,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一边尽力运转着最后的真元,一面念动着心法,用出了九真中经飞文的第六真法。 按理来说他刚刚突破五纹不久,根基尚未完全稳固,此时绝对不是再做突破的好时机。可是事已至此,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他也别无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图以菩提心的愿力,作为自己第六灵纹的原料,再次突破自身境界,才能稳固下这股力量。 “白元大君,来坐肺中。身披龙衣,黄晨华冠。左把皇籍,右执灵篇,左佩玄书,右带虎文,口吐五气,理肺和津,白藏自生,飞仙紫门。” 喃喃自语,他内视向五脏六腑,观想出一个神灵,坐于他肺部的位置,通体雪白,气息飘忽,似乎随时要羽化登仙。 而在气机的理顺下,原本肆虐的菩提心愿力,也像厘清了条理,富有节奏地在他的经脉中流动,最后重新汇聚于他的灵台内。愿力流转,无数人交谈的声音流过心间,其中或宽慰、或昂然,不过刹那之间,就品味着世间百态,听闻芸芸众生各自的喜怒哀乐。 沐浴在这股金光内,程末觉得自己就像是浸泡在温泉中,全身都暖洋洋的,说不出受用。 他的精神,随之放松了一些。 愿力汇聚在灵台,最终以广界钟为目标,重新注入其中。在广界钟上,悄然出现了一道新的纹路,它本身像是一本书,上面却空空如也,连一个字也没有。 是无字天书,无字,并非没有内容可写,恰恰是因为内容太过博大精深,单纯用文字,不可道、不可说、不可讲、不可明,而是要用心去体悟,用心去体会。 犹如拈花一笑,心意相通。 菩提心的体积,不知不觉中缩小了许多,跳动的声音,也逐渐放缓,无形之中,也和程末的心跳彼此应和,律动的节奏,如出一辙。 程末则神游物外,沉浸在其中。 然而筋脉内,刺痛的感觉,再度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这才意识到,他居然面对着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也是原本意想不到的。 他的真元将近耗光,此刻完全无法支撑他完成灵纹的构建。 说白了,他原本就是近乎于油枯灯尽的阶段,完全不适合再度突破境界。 但这已经来不及了。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破境的过程一旦开始,就绝对无法中断。 似乎连菩提心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它的愿力不再单纯注入到程末的灵箓中,每流经程末的经脉一处,也开始逐渐沉淀下来,以此来弥补真元的缺失那一部分。 但这未必是什么好的事情,特别在程末本身还并不精通愿力的使用的情况下。 愿力无法被迅速转化为他自己的元气,沉淀之后反而堵塞了他的经脉。 经脉不通,他的全身也像石化了一般,愈发僵硬直至一动也不能动。 如果是往日他可以用自己的真元直接冲开经脉,这点阻碍自然不在话下。问题现在偏偏最为缺少的就是真元! “呵呵……”是像嘲弄一样的笑声,毫不掩饰的出现。 是沉罪灵尊,似乎很乐见于眼下程末的状况。 纯黑色的真元,如触手一般探入到程末的经脉中游走,宛如一条条黑色的细蛇。 它与程末本就是一体共生,彼此的力量毫无冲突。更何况在一开始,程末的相当一部分真元积累本就来源于它。 是沉罪灵尊夯实了程末最初的修行根基,无论它出于什么目的,都意味着他们的不可分割。 黑色的真元源源不断注入到程末的体内,迅速化为了他自身的元气,充沛的真元,一面裹挟着金色的愿力重新回到了广界钟内,让那一道无字天书般的灵纹更为凝炼。 而在同时,混杂的真元,顺着程末的经脉,隐约再度勾勒出一道山峰的模样,四座连绵的山脉交替伫立在程末的体内,让他整个人坚不可摧。 不仅仅是境界的突破,在这些力量的多重作用下,五岳真形图的修行也更上一层。 最后一缕愿力注入到广界钟内,菩提心还没有彻底消失,它随之飘动,一起融入到钟身上第六道灵纹中。理科,广界钟发出了一声悠扬的钟鸣,抚慰人内心的宁静。 程末自身的气机节节攀升,之前的种种疲劳一扫而空,身体比巅峰状态还要更甚以往。而随后,一道道繁妙的口诀顺着广界钟传到了他的脑海里,心意相连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这些就是释宗积累下的全部修行法门。 一派精华,尽数归于他一人。 “折腾到了现在,你最后可还满意?”言归忽然说:“释宗的一切现在都归你所有,这种好处可是不可多得的,你还需要时间来沉淀,才能彻底消化掉这次的收获。然而一切,也还远没有结束。” 言归的话,不但没有任何祝贺的意思,反而充满了忧虑。 “是怎么回事?”程末询问道。 “第一,菩提心的力量并没有散尽,它只是暂时安身在你的灵箓中,不知道什么气候会再次爆发。凝结了释宗精华的存在,哪里那么容易被消化,而我不敢保证你下一次的时候还能不能承受。但这还是其次了,更要命的你还没注意到吗?沉罪灵尊借着帮你炼化菩提心,和你的连接更为紧密了,现在你的真元中重新有了大部分源自于它的力量,和你刚刚开始修行时一模一样!” 一百一十五:当时是寻常 程末心中讶然不止,沉浸自身重新体会着他现在的状况,果然发现了端倪。 运转自周身的真元,不知何时掺杂着黑色的痕迹,就像是清水中掺着些许墨汁,不复过往的清澈。这种状况在程末刚刚修行时也曾经出现过,那时他太过依赖沉罪灵尊修行,但从那之后他每一次破境都稳扎稳打,真元的积累全依赖于自身,沉罪灵尊的痕迹也就越来越弱。 直到现在,状况再度发生了改变。 而在眼下,沉罪灵尊也已经再度回归到他的灵台之中,带着沉寂一动也不动。它没有任何反应,程末自身的真元也就运转如常,然而却也能清晰的察觉,真元中那些暗黑色的痕迹,在不着痕迹地吞噬着愿力的光华,变成更多暗色的元气,过程尽管极为缓慢,也还是能够被感知到。 “这又该如何是好?”对于这种状况,程末也是头疼不已。虽然沉罪灵尊没能最终吞噬掉菩提心,但它依附于自己,最终还是间接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言归耸了耸肩,说:“不知道,我虽然知道沉罪灵尊要干什么,可是对愿力本身近乎一窍不通。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愿力虽然神奇,终究是应他人心愿而生,而人心难测,愿力本身就驳杂不纯,若没有办法炼化,长久以来必然是个隐患。沉罪灵尊主动替你吞噬掉愿力再反馈给你元气,也算是替你办妥了这件事,虽然这也等于你们被捆缚地更深了。” 万事皆有其利弊,当选择了一件事情后,一定也会承担着相应的代价。 程末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看向四周,天地间一片空荡,除了他自己外,也再无任何声息。 谛闻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如果知道他最终是用这种方式得到了释宗的传承,不知它又是作何感想。 明明得到了很重要的东西,程末心中也没有任何开心。依旧孑然一身,无人可以分享喜悦与哀伤。 “啪嗒——” 像是镜子碎裂的声音,清脆传来。 程末转身看到,空间中四处布满了裂痕,随时将要崩塌。 而那一棵黯淡无光的菩提树,也开始摇摇欲坠。 言归道:“这处秘境快要撑不住了,从之前它把除了你之外的人通通驱离了这里,到现在传承结束,你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按理来说,这个过程不可能这么激烈,看来千百载时间的消磨,还是给这处秘境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损毁。” 变故,也就在此时陡然发生。 在程末的身后,一条道路凭空出现,道路的尽头,连接着天边漫漫黄沙,显而易见是离开的出路。可是程末却不是走上去的,而是身不由己,被两旁空间的力量退了一把,硬是摔在了上面。 道路平坦,沿着外界不断延伸,不需要主动走路,须臾之间就不知跨过了几何的距离。 程末眼看着秘境的里面,不断崩塌的一切,在他眼前愈发遥远。 一切,终究是要结束了。 心里怅然若失。 突然间,他又看到,秘境之中最后有一道影子,不顾一切朝着干枯的菩提树冲了过去。 那是丹然,她还没有死,对于释宗传承不顾一切的欲望,让她在这个时刻,也无法选择放下。 痴者执念,终究求而不得。 因为正在最后,那棵菩提树轰然倒下,倒在了程末的方向,一起随着这条延伸的路径,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终究不得的丹然,在秘境内用木然的表情望着这一切。 随后,秘境崩塌。 一切尘封如烟。 天边的阳光,越来越盛,那是真正的太阳,散发着炎热的气息,把地上的沙粒烤得如同蒸锅一样。 言归最先感慨了出来:“我的天啊,总算是重见天日了,差点以为要被困在那里一辈子了,不过这一次,收获也还真不错。” 话没说完,他发现程末走到了和他们一起出来的那棵菩提树前,少年上下扫视了这棵参天巨木,沉吟不语。 “别看了,它没什么用了。”言归说:“所有的精华都化作了菩提心,里面连愿力也不剩下半点,现在当柴火烧都没用,毕竟它实在太硬了,根本点不着。” 话虽如此,程末还是在绕着它游走不定,不愿放弃的样子。 “你这是?”言归忍不住问。 “我在想,它还能不能吃。”伴随着程末的回答,是他的肚子惊人的“咕噜咕噜”声。 整整折腾了一天多,他一直水米未进。 “真麻烦。”言归怀疑他是不是饿糊涂了,怎么会想出来这般主意,于是上前想让他打消念头。 他到了程末身边,程末也刚巧停下了脚步。 二人不约而同,都看到了一段刻在树干上的话。 这段话所刻得异常深,像是许久之前就留在了上面,天长日久后逐渐被覆盖,直到现在树的表皮干枯脱落,才重见世间。 而且这段话,是用现在常见的文字写出来的,和释宗的篆字完全不同。 “孤游遍天下,听闻东域下有另一宗派遗存,心向往之,历尽艰险终得其入门之法。所见所闻,无不和当今之世迥然各异,方知天地广大,其包罗万象底蕴之精深,果然名不虚传。然凡此种种,皆为人力所创,倘若说人定不能胜天,岂非谬论?可惜因缘不至,孤终还止步于次,无法更进一步,亲眼所见这宗门传承之精华所在。却岂不闻‘花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年’,倘若来日这宗门有幸再被他人发觉、得其传承,孤虽无法亲眼所见,盖人生不息、命途不止,来日终于抵达他人未至之境,回首看来,又怎有遗憾之说?” 文字之下,没有落款,也不知这又是何人所书。 “看来在这之前,就有人来过释宗的秘境,见识到了这一切,只是他并没有带走什么,就最后离开了,不知他到底又是何人。”程末从这番话中看出来这些内容,心中也是暗自感慨。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仅仅是听说一个传闻,不顾一切也要验证其真假;在亲眼见识到了一切后,除了感慨天地神奇,又是以“人定未必不能胜天”自我勉励。对他来说,没能亲眼所见释宗的传承到底是什么自然可惜,可也说不上有什么遗憾,因为一切神迹终究是人所创造的,他日只要自己也造出来胜过前人的伟业,到了他人没有触及的地方,那又有什么遗憾呢? 何等宽阔的心胸、何等动人的气魄! 遥想这样的一个英豪,又怎么不让人心向往之呢? “颜鸿孤,一定是颜鸿孤留下的!”言归却像失控了一般,大喊道:“只有他能凭空闯入到释宗的秘境里再安然无恙地离开,只有他有这种心胸会留下这样的话!这一定是他留下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这怎么又会是他!” 程末亲眼所见,现在的言归,就像是见到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失了魂一般在原地不断转圈,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又大吼大叫,举止之间,丝毫没有他这样的高手应有的气魄。 “颜鸿孤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程末道:“为什么每次提到他,你都是一副不愿面对的态度?” 这些疑问,已经困扰了程末太久了。 “我说了这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言归大吼了出来,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平复了心情,对程末说:“当年的事情,三言两语,我是无法和你说清楚,但,我只能这么告诉你——颜鸿孤,他是一个罪人!” “罪人”,多么严厉的评价,居然被他用来形容曾经的第一高手。 程末皱眉,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大声道:“你叫他‘罪人’,难道沉罪灵尊,也是他所创造?”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沉罪灵尊本为天道外之物,而颜鸿孤是“罪人”,那么还有什么比蔑视天道更大的罪过吗? 言归深深地看了程末一眼,用深沉而坚定的语气说:“如果你要问我这个,我可以干脆告诉你——不是!” 一言定音。 一百一十六:故去远人来 黄沙半掩埋着一只手,挣扎着伸了出来。 它的主人,却并不是想求救,只是把这只手伸到自己的怀中,勉强拿出了一件东西。 握着它,就好像握住了自己的生命。 封允弃望着手心里的令牌,奄奄一息。 他还活着,和光境界的高手,生命力远超寻常,即便是生机尽逝、真元耗尽,也尚还有几个时辰可挨。 而在那之后,释宗的法则居然还能将他安然无恙送出来,算得上这个曾经神秘的宗派最后的“慈悲”了。 端详着手心里的东西,吃力地将它的正反面翻来又看,封允弃扩散的眼神重新聚敛起来,凝练的眼神,如同喷涌着火焰,要将这个代表着耻辱的令牌,连同他自己一起焚烧。 他一直留着它,就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这份耻辱,等待着有一天重新拿着它,连本带利一起还给对方,还给那些夺走了自己一切的人。 可惜,终究成空。 而在这其中,最先反对他的,偏偏是他原本最信任的人。 “你我修行至今,始终为了一口气的执念,这股心气支撑着我们,同样可以把我们拉入地狱。” 杨麟的声音,从他的身边传来。 封允弃吃力的转头,看到不远处的沙丘上,高大的影子远远垂在他的身上,那副面庞,是如此熟悉的彼此。 曾经的密友,后来的敌人,以至你死我活。 现在,恩怨如何,都将了结了。 一切化作尘沙中随风远去,所留下的,只有当年人追忆的痕迹。 封允弃沙哑地笑了出来:“到了现在,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到了现在,我很想看到这幅场景。”杨麟却如此说。 “你期待我很惨吗?”封允弃咧嘴笑了。 杨麟摇了摇头,坦然说:“我想过无数你和我争斗的结局,实话实话,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我无法接受的。现在你我都没有动手,而你快要死了,或许反而是解脱。” 手足相残,的确是天下第一惨剧。可以避免这件事,难道还不够让人安心吗。 “如果是别人在现在和我说这种话,我一定会以为他在嘲弄我,还好是你……”封允弃叹了口气,躺在山丘上,任凭风沙逐渐将他的身体掩埋,“还好是你……” 行将就木,到了此刻他的心反而宁静了下来。或许正是因为在此时,他见到了应该见到的人。 还好是你…… “我会将你的令牌还给他们的。”杨麟望着封允弃死死握住的手,像是要给这个老友最后一个承诺:“我答应你,我会做到的。” “是连着我的骨灰一起,作为给他们的投名状吗?”封允弃的声音,越来越轻,也不再责怪杨麟,“罢了,终究是罢了,你有你的为难。” “终究是罢了,只要能回去。” “罢了……” 封允弃的眼中,最后的神采,随着声音的低沉,也渐渐黯淡无光。 蔓延的风沙,渐渐掩盖了他的眼角,旋即,他的身体被整个沙丘埋没,把一切拉入了大地的抚慰下。 远处传来悠扬的“呜呜”声,是大漠中的牧羊人,吹着号角呼唤着自己的羊群。如同奏响了一位坚强的勇士,倾尽一生走过的最后一程的壮歌。顺着劲风扬起,带着客死异乡的英魂走向应去的远方。 “祝一路走好。”杨麟整顿衣冠,庄严行了一礼。 随着他一起来到大漠的人,又多了一个,先迈着匆忙的步伐离开了他。 …… “吼!” 吼叫的声音,打乱了程末和言归的对话。 他们一齐转身,见到了一只硕大的灵兽。 狮身犬头,背生双翼,在围攻亢龙宗的时候程末就见过它,只是当时太过慌乱,现在一时半刻也是想不起什么。 它愤怒地瞪着程末,恨不能只靠眼神就把这个渺小的人给碾碎。它自然记得,自始至终就是这个少年屡次三番坏了它们的好事。之前匆忙被从释宗甩出来,一时半会还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同伴分开后,却第一时间找到了他。 在它看来,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借此报了之前的一箭之仇。 对着程末龇牙咧嘴,逐渐的,它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这个少年不但没有任何慌乱的表情,反而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而且为何他的眼睛,那么明亮? 仿佛是一直饿了三天的狼,见到了待宰的兔子。 “咕噜噜——”程末目光炯炯,一面向前,一面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这灵兽忽然有些慌,下意识扫视了四周,明显准备跑路。 “别走!”程末大喝道。 “啊——”一声惨叫,几乎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简直是,太凶残了……”言归用手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不用一刻钟的时间,程末就搞定了一切,一边寻来些柴火,一边将处理好的肉插在树枝上,在猛火下细细地灼烤。 这兽肉很是干瘪,随着入了火候,也越来越柴,看着就能猜到不会好吃。 可在此时程末眼中,他在烹饪的简直不亚于天下第一美味珍馐,仅仅嗅到了些许香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唉,”言归忍不住叹气,“也是苦了你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吃到一顿像样的饭。罢了,这也算苦尽甘来。” 肉不多时就被烤好,看着眼前红彤彤的烧肉,程末长大了嘴巴,正要咬一口。 “嚓——”一根箭直接插在了他手上的烤肉里,箭尾还在不断颤抖着。 程末好不容易烤好的食物,就这么泡汤了。 垂下手来,不发一言,程末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一群人,深邃的双眼里,就像酝酿着狂风暴雨。 方才射箭的人只是一时兴起,现在被这般看着心里平白打了个鼓,但想到身边有这么多人跟着,底气才足了一些。 另一人站在队伍的正中央,用破掉半截袖子露出来的胳膊指着程末,大声道:“就是这个人,最后拿到了那宗门的传承!大家见者有份,一会一起上把他拿下,逼他把秘籍都交出来,人人都能得到!” 后面的人应声和道,纷纷摩拳擦掌,像是一群猎人好不容易抓到了猎物,就等待分赃。 不过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可比山里的猎人狼狈多了,个个都是衣衫不整、气机萎靡,显然是之前在秘境里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刚出来不久。 言归苦笑着说:“我却没想到,你得到了释宗传承的消息这么快就传了出去,看来现在大漠里恐怕有不少人已经盯上了你,这下可好,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他这般说着,心里却并不替程末着急,反而已经替那些人开始祈祷了——祈祷程末下手能轻一些。 在这个时候搅了程末吃饭的心情,恐怕比杀父之仇还要可怕。 程末握住了承缘剑,从离开后这把剑就一直握在他的手中,只是刚刚对付那灵兽,他没有使用。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试一试它,没想到,这么快机会也就出现了。 “旧剑已断,新剑亦来。现在让我看一看,你又有什么特别。”程末用手抚摸着这把无锋的禅剑,喃喃自语。 “小子神神叨叨,现在快将绝学交出来,还能留你一条生路!”最前面一个大汉早已按捺不住,当下挥舞着一把长刀冲了上去。这样的刀法,老练狠辣,看来是在大漠中纵横多年、无数沙场中滚过来的人,才会有这般气势。 其他人待在后面,没有贸然跟着行动。在他们看来,这个少年实力成迷、虚实不知,还是有人先试探一下更好。 程末视而不见般,无动于衷。刀锋逼近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他才有所行动。 左手承缘剑挥出,目标却不是对方本身,而是那柄长刀。这和他平素的习惯完全背道而驰。 “当——”刀剑相交,长刀直接断做两截,其中一半在半空中划出弧线,最后插在了一旁的地面上。而程末的剑则得势不停,顺手削向了对方的肩膀,砸在了对方身上。没有锋刃的边缘,硬是逼得对方单膝跪下,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威压,脸庞不断抽搐。 “原来如此。”程末短短一瞬,就明白了这把剑的特性,“断人兵器,而不杀伤本身,把要行凶的利器抢先一步废掉,不让对方真的伤人,这也是一种慈悲。” 于兵刃交击中找寻到最薄弱之处独而破之,这才是承缘剑锻造出来的精髓,与释宗的修行之要恰好不谋而合。 “放了他!”见同伴一击落败,剩下的人再也忍受不住,纷纷一拥而上,他们一边挥舞着法宝,一边把自己的灵箓全都召唤了出来,一时之间,刀、锤子、宝塔、镜子、风……种种稀奇古怪的灵箓,纷纷闯入了程末的视野中。 程末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握紧了剑柄,广界钟内第六道灵纹闪烁,无字天书爆发出一道金光,伴随着绵延不绝的声音哼响,仿佛无数修士在一同念诵着同一个经文。浩然的气息,让这些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望着沐浴在金光的这一幕,茫然不解。 紧跟着,他们所有人的眼睛中爆出精光。 一阵痛苦的感觉,通过灵箓传到他们身上。 是程末用承缘剑,间不容发地打在了他们每个人的灵箓上,剑身不伤外在,直击本源,澎湃的愿力如同火焰,炙烤着他们每个人的精神。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传来,无数人承受不了这种痛苦,纷纷败走远远逃离。剩下的人被贪欲蒙蔽,一时还是拿不定主意是在拼一把还是跟着逃离。 “程公子都给了你们机会了,还不离开吗?” 另一道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传来。 白丛柯扇着黑色的扇子,出现在了程末的身边。 见程末居然多了个帮手,这些人再也无心恋战,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里。 眼见不过须臾中这些人又如风一般地逃离,白丛柯摇了摇头,重新对程末说:“听闻程公子最终得到了那上古宗门的传承,现在来看果然如此。然后在这天下,公子必然能闯荡出显赫名声……” 不知为何,这番话到了他的口中,非但不觉得是在刻意恭维,反而让人以为他是心服口服。 “说了这些,差不多够了。”程末打断了对方,道:“我有个问题问你。” 白丛柯彬彬有礼,“程公子请讲。” “你到底是谁?” 白丛柯一怔,“我说过了,我叫白丛柯。” “我知道你是白丛柯,我的意思是,白丛柯这个人,又是谁?”程末直视着他,透过对方的眼睛似乎要直击他的内心。 “你根本不是玄师,对。” 一百一十七:结庐在人境 听到程末的话,白丛柯的表情不变,依然带着笑意。 唯独手上的折扇,无声停了下来。 白丛柯叹了口气,说:“程公子到底何出此言?如果我不是玄师,我又是在一开始如何遇到你的。” “这也是我曾疑惑的地方。”程末说:“只是因为你说自己是玄师,让我先入为主,就接受了这件事。而之后每一次你似乎都能准确猜到下一步的发展,更加坐实了你的身份。但就在不久前,还在那处秘境之中,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你在救我的时候,千钧一发中出现,才拉住了我,没有让我从天台摔下去。可是在之后,面对丹然的攻击你却表现的惊慌失措,完全没有预料到一样,之后更是用了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放弃了你自己,才把我送回了天台。” “如果你真的是一个玄师,怎么可能会连这一切都预测不到,落得那么狼狈的下场?” “而也只有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你的表现,才骗不了人。” 程末条理清晰地说,视线一直紧紧固定在白丛柯身上,没有移动。 白丛柯收起了折扇,不断用手抚摸着,从面无表情,笑容越来越大,初时还笑声微不可闻,到最后就成了哄然大笑般。 “哈哈哈哈……”他笑的很响亮,却没有开心的感觉,“哈哈,在我救你的时候,哈哈,你在思索的事情,居然是这个,哈哈哈……” 就像是听到了某种极为好笑的事情,白丛柯恨不能笑得前仰后合,摆出了一副很夸张的样子。 也是程末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这或许是装出来的,也或许,是他已经被分割成千百块的神魂,其中之一所展露出的真实形象。 可是唯独,白丛柯没有否定程末的话。 程末等着他笑声收敛,才接着道:“现在想来,你既然不是玄师,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告诉我什么‘你的局会在这里遇到我’,也根本就是假的,说白了,那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你故意在等我。” “没错,没错。”白丛柯索性承认了,“我找了你好久,无论在哪里都寻不到你的踪迹,派出去的人,在沉境、洛峦洲、中域等等各个地方都搜寻了一遍,甚至怀疑你会不会偷偷回到元台广界陆家,我也特意让人去调查,却全部一无所获。可就在这时,我居然在这东域大漠中见到了你,难道还不够惊喜吗?不过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你真的怀疑上了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在我救你的时候才露馅吗?” 程末道:“比那早得多,在我上一次和你分开后,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就一直让我困惑不解,那就是——我明明从没告诉你我的真名,为何你却知道,我叫‘程末’?难道也是用你玄师的能力测算出来的吗?” 最后一句话,无不带着嘲弄。 白丛柯也真的自嘲似的说:“想不到,居然是在这么小的细节上出了差错。”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只是一直在装糊涂。”程末的口气陡然严厉,“你到底是谁?一直缠着我又到底要做什么!” 冰冷的话语中,程末的真元劲透双手,承缘剑——这把尽管不会杀生、也从不染血的宝剑,也依旧随之鸣颤不停。 程末由不得自己不慎重,白丛柯知道他的一切,又是来自中域,如果说他要对自己不利…… 如果说,他也是溟湖的杀手…… 程末的双眼,愈加凌厉起来。 白丛柯见状,也并不惊慌,只是摇了摇头说:“程公子不必如此,虽然白某人的确欺骗了你,但唯独有一件事,我却句句所言属实——我不会伤害你,也没有这个心思,相反,我愿意尽量帮助你。程公子可以仔细回忆一下,你我相遇至今,我又可曾真的害过你?” 程末不语。 “我也是奉了别人的命令而来——虽然里面也确实是有我自己的意愿。但我只要一说,你就能明白。”白丛柯将折扇收到了一边,对着程末郑重行礼道: “晋陵宗首席主事白丛柯,奉公子叔嘉之命,前来见程公子!” 言语铿锵有力。 程末忍不住动容,“你居然是晋陵宗之人?叔嘉他可还安好。” “承蒙程公子关心,叔嘉公子回到宗门后一直安然无恙,唯独很挂念你的下落,才让人四处寻找。”白丛柯直起身来,说:“眼下见到你安然无恙,叔嘉公子的担忧就能好上许多了。” “原来他是晋陵宗派出来找你的,难怪对你的事情那么熟悉。”言归恍然大悟,说:“这下你又要怎么办?和他离开大漠,先去晋陵宗见叔嘉吗?” 这个提议或许值得考虑,现在东域对程末而言而成了是非之地,语气久做逗留,不如早日离开,而得到了叔家的庇护,对现在的程末来说则就会好很多。 程末不答。 见他没有反应,白丛柯继续说:“程公子如果不弃,可随我一起先回晋陵宗安身,现在许多人都对你虎视眈眈,不如先暂避风头。程公子既然有秘藏神通在身,若有晋陵宗作为助力,必然也是如鱼得水。” 听到这句话,程末的意识无形中清醒了一些。 他望着白丛柯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戒备的心情。 就好像原本在北域中,他见到那些笑里藏刀的奸商一样。 于是,他说:“你既然不曾骗我,那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程公子但说无妨。” “你,真是只是为了叔嘉,才来找我的吗?” 这个问题,似乎太过于出乎意料,以至于白丛柯第一时间毫无反应。 程末明白了,点了点头说:“我懂了。” “是为了什么,难道有什么区别吗?”白丛柯说:“即便我是有私心,但对你、对叔嘉公子而言,你们彼此相见,也不失为最好的结果。” “但对你而言,结果又不一样了。”程末说:“因为你只是拿我、甚至拿叔嘉,也当做了在这个过程中获取好处的工具,所以我不会答应你!” 程末作出了自己的决断。 白丛柯不是个可以易与之人,他的每一次计划,都是为了自己所进行的更大的谋划。就像是借着这一次他名义上是帮叔嘉出来寻找自己,可是却千方百计想招揽自己进入到晋陵宗里。 一切并非都是自己所为,只是借力打力,却能收获四两拨千斤的结果。 从这个意义上,白丛柯算计之精,比真的玄师也不差多少了。 白丛柯还要说什么。 程末已经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只听白丛柯在身后道:“今日程公子拒绝了我,我并不觉得遗憾。但是他日,若程公子回心转意,还请记得,晋陵宗的大门永远替你敞开!” “只怕你到时候做不了主。”程末没有转身,只是如此道。 “为什么不答应他啊。”言归不解,“就算那个小狐狸有自己的算盘,你也不差啊,见到一点苗头不对直接退走,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知道叔嘉他们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程末幽幽地说:“况且你忘了吗,晋陵宗里,叔家或许会欢迎我,但是季家,只想要我的命。” 这才是程末没有答应白丛柯的原因。 方才白丛柯是自称“晋陵宗的主事”,可不是“叔家的人”。 如果自己真的进入到晋陵宗,白丛柯他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一百一十八:乡关何处是 “翻过这最后一座山,就能离开大漠了。” 言归在程末身边,如此说。 程末理了理自己的长袍,拍了拍被风吹到上面的灰尘,让它可以更舒服些。黑色的兜帽套在头上,整个人也如一团阴影般模糊不清。而他的眸子,是闪亮的,倒影着眼前大漠中最后一道屏障的苍松。 雄伟的山脉,横绝了天地视野所及处,被遮挡的风从山口处呼啸灌入,席卷起漫天的尘沙,吹得两旁枯木摇摆不定。越靠近西边,气候更为温和,在山脉上长满了各类青草,换做往常,就会是肉眼可见的翠绿。可是现在,草茎遍地枯黄,恹恹不振的样子。 经历了那般动荡,谁都不可能维持原样,包括大漠中的一切。 乌云踏着迟缓的脚步从远方压来,透露着一种阴暗的苍色,让一切都如隔着雾气般模糊。夹杂着被风吹起的尘土,像是在阴云后藏着无数摇动的鬼影,凄厉的声音若隐若现。 最后整理了一下衣服,程末迈步向着山坳走去,如果不趁着现在离开,过后或许才是真的不得安宁。他得到了释宗真传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像风一样传遍整个大漠。等到那个时候,就不只是几个杀手的追踪那么简单,恐怕连中域的一切强者都会注意到他,觊觎他身上的一切。 一切都是急匆匆的,让他也必须急匆匆地离开,就如他来时同样。 沉稳的步法,带着轻快的速度,在山峰中不断腾跃,到了此时,他一身黑衣,在阴沉的山谷中,反而是最为显眼的存在。谷内听不到任何声息,大地也要从那场动荡中寻求片刻的安歇,修养被破坏的深深创伤。 程末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得暗自想笑。 自己的离开,是不是越来越落魄了呢? 当初离开北域时,有邓也等人跟随着自己,一群人前呼后拥,在路途中是何等声势浩大;离开洛峦洲,虽然仓促,但那之前也是刚刚帮陆今夺得头筹,而且也送季初见安然回家;离开沉境,则显得颇为意外,被虚空乱流卷入,事发仓促,但自己还是和叔嘉、雪轻灵他们道了别,即便没有收到他们的回音。 唯独现在,自己避开所有人的视线,逃跑一般打算离开大漠,藏头露尾的模样生怕被人发现,根本就像是个心虚的小贼。曾经初出北域的豪气在此刻似乎荡然无存,也不再有任何人能送自己,无人在意自己又要去哪。 一别经年,却落得这样的结果,还能说自己是有所长进吗? “可惜啊。”言归忽然道:“这条大路,是进出大漠的必经之路。若是在往日,定然会有来往的许多人在此,声势鼎沸,想想就必然十分热闹。” 宽阔的山谷,冷冷戚戚,程末想象了一下言归所说的景象,恍然隔世。 唯独现在,灰蒙蒙的视野中,到处都是干枯的草叶,僵硬的石头在路途两段比邻而立,像是阴森的雕像,呆滞地等待着他,任凭他走过这里,没有任何生机的回应。 程末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发一言,心情不由自主地逐渐沉下。 脚步在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闯入自己的耳朵里,多少能赶走孤寂的阴霾。 似乎也因为他刻意走出的声音,响动越来越大,而他听到这些,多少反而平静了一些。 “沙沙、沙沙……” 程末忽然一怔。 同样的声音,里面闯入了些其他的东西,与原本截然不同。 他停下了脚步,步伐不动,“沙沙”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停下。 铁器摩擦着地面的声音,一下跟着一下,不断传来,也根本不在乎他又是走路还是停下。 言归立刻不发一言。 程末也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着高处看去。 杨麟就在山腰处,是不是弯下腰,跟着胳膊用力抬起,一铁锹土跟着被远远扬出。反复几次,一个洞穴已经颇见规模。 粗布衣服、生锈的铁锹、沾满灰尘的一双手,此刻的杨麟,又哪里有一派之主的气派,分明就是一个操劳的苦工,来这里做一些枯燥的事情。 他居高临下,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程末。 程末却知道以对方的修为,绝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刻意在这里等着他。 片刻之后,杨麟似挖好了自己想要的坑洞,才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着痕迹地看了程末一眼,也没有下来,还在山腰下大声喊:“你是准备离开?” 程末不置可否。 “离开好啊。”杨麟却自顾自地道:“我说过,是非之地,权宜早做离开,终不可久留。” 程末想起了他们在大漠中初次相遇的事情,那一刻宛如还在昨日,历历在目。 于是他开口说:“你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杨麟一边说着,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程末身边,拍干净了手上的土说:“人活着的时候,求一个安居之所,死了后当然也要有一块安息的地方。” 杨麟跳下后,程末也才看到,在他之前站着的那处山腰上,无数墓碑从土丘中伸出,整齐地排列着。墓碑上铭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字、生平,算是他们给这个世间最后的留存。 程末道:“大漠中死去的人,都在这里吗?” 杨麟点头道:“是啊,而且在那,”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遥遥指着,“那里,就是封允弃了。” 在杨麟刚刚挖好的墓穴旁,一座新的墓碑还没有刻好文字,无论规格、材质,与周围其他别无二致,并没有因为封允弃生前的强大就有着格外的优待。 唯有死亡,对于任何人才是最为平等的。 杨麟摇了摇头,说:“本来像这些事情,我也想过让别人去做,可是后来怎么考虑,也还是我自己亲自来做得妥当。毕竟,是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回到故土,现在他们却先走一步,最后再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也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在说出这句话时,杨麟的手上紧紧攥着一个粉色的手链,而在他的腰间,还佩戴着那一块象征着驱逐的令牌,是大漠中每个人都拼死想要摆脱的耻辱。 程末道:“假设事情是反过来,活着的是封允弃、死去的是你,他也会同样为你挖坟吗?” 杨麟笑了一下,“他不会的,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猜他宁愿带着我的骨灰,强行闯回中域,去为他自己、为这里所有人讨一个公道,对他来说,即便是死,他也想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程末道:“可是我觉得,他这个样子反而才是正确的,但为什么你们大多数人,偏偏站在了对立面?” 背井离乡被驱逐到这等不毛之地,大漠中的每个人都和中域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然而他们却选择了逆来顺受。 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压抑了他们本来滔天的怒火吗? “这个问题很简单。”杨麟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神情,说:“因为我们还想活着,像封允弃已经一无所有,他可以选择轰轰烈烈去死,但我们还需要更大的勇气活下去,活着见到我们还留在中域的亲人。” “言之有理。”程末认可了这种说法:“世间之中很多悲壮的抉择,反而只是单纯为了活下去。” 从杨麟的话中,他自然能听出一些意味。 他们的亲人被留在中域?只怕是被当做人质扣在中域,有这些人在手,让他们投鼠忌器,中域的势力就不会担心亢龙宗会真的翻天,而且还有这些人替他们在大漠中抵挡凶猛的灵兽,怎么看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知又是谁,在当初想出了这么毒辣的计策。 杨麟的眼中露出了追思的神色,也同样涌动着痛苦的光芒,“那真的是很久的事情了,将近二十年的时光,现在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曾经的动荡之中,我们作为中域的失败者,被驱逐到了这个地方,不得归家。为求自保,我也只能带着所有人建立了这个亢龙宗,把这片大漠当作我们的第二个家乡。整整快二十年了,我们有苦不能说、有家不能回,连我们的亲人,也都在伯家的手里,不曾见上哪怕一面。” 他说着这些的时候,握着那粉色手链,更为用力了一些,像是要以此抓牢自己在世间唯一的牵挂。 “伯家,居然是他。”言归沉闷说:“却是伯求敬,也会做出这等驱逐他人的事情吗?”言语中,带着无限的遗憾,与感叹。 程末对杨麟道:“你可知道伯求敬?”他这是抢在言归前面把自己的疑问先说了出来,否则他知道,言归如果要阻挠他,他依旧什么也不会知道。 “伯家家主吗?”杨麟的笑有了一丝苦意,“驱逐我们到这里的就是他,我又怎么不知道?不过我听闻,他已经消失很久了。” 程末紧跟着问:“季家季寻悲呢?” “我所曾经追随过他,但现在一样不知道他的下落。” 连续两个问题仍一无所获,程末不死心,继续问道:“那颜鸿孤呢?关于他你又知道多少?曾经中域的动荡你也是亲历者,那你有没有见过和它相关的东西?” 一边说着,他又一次将自己的玉佩拿了出来。 杨麟仅仅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说:“我并不认识它。至于颜鸿孤的事情,对于我而言,他仅仅存在于传说当中,其他更是一无所知。” 程末有一些失望。 杨麟看了他一眼,道:“在这大漠之中,你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如早日离去。我看得出,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已经找寻了很久,如果始终没有人认得那一块玉,说不定意味着它本身仅仅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东西,才根本没人在意。但,如果你去更广阔的地方寻找,也许终有一日,你会找得到。” “现在,是你应该离开的时候了。或许你还不知道,中域对你的通缉令,已经取消了。” “什么?”程末、言归诧异不已。 …… “我说,杨麟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已经和杨麟分开,继续赶路中,言归忍不住开口说:“本来溟湖他们对你不依不饶的,季家的人也恨不能要你的命,怎么会现在说取消就取消?难不成又是一个圈套?” “谁知道,或许是他们一直寻不到我,也不愿意浪费精力,于是放弃了。或许,是叔嘉回去后,暗中帮了我一把。”程末望着远方,道:“不过我现在觉得,和杨麟他们相比,我这点麻烦,也算不上什么了。” 地平线的尽头,伴随着细微的白光,关隘的轮廓若隐若现,分割成一道无形的界限。到了那里,就是大漠以外。对于眼下的他触手可及,可对于杨麟、亢龙宗、生活在大漠中的大部分人,那就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禁制。 言归道:“我忽然有点明白了,但也更为迷惑,归根结底,现在东域荒遥大漠的事情,又该是谁的错呢?伯求敬驱逐他们,是想要为自己消除隐患;杨麟建立亢龙宗,是想要以求自保;而灵兽仇恨着他们,则是为了夺回自己的领地。站在各自的视角上,明明都没有错。可为什么,结果却是这样?” 的确如此。 程末也是这么想。 他们都没有错,一切本来都不该是这样的,谁都没错才对。 可是既然谁都没错,那为什么会让所有人承受错误的代价? 一定有什么地方还是错了。 现在,这些事情和他也毫无瓜葛了。 跨过眼前最后的关隘,就彻底离开了大漠。 程末走路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 但见身后沙丘起伏,连绵不定,一眼望不到尽头。 虽空无一人,可以想象到黄沙之后,是无数的身影,驻留在这片异域他乡,奔走在各处,与孤寂相伴、与猛兽相随,为他们所坚信的心愿,苦苦等待着改变的那一日。 恍惚中,程末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抬起头来,才注意到是从天上下起了久违的雨水。 或许是大漠入春后,所下的第一场雨了。 “今天,其实是我的生日哎。”程末喃喃自语。 …… “就这么让他离开吗?” 不远处的山岗上,搏夷站在这里,注视着程末一步一步走向大漠最后的关隘。 以灵兽巨大的躯体,在离这么近的地方而不被发现,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谛闻慢慢出现在它的身后,听闻搏夷之前的话,开口说:“他若一心要走,我也不好强留。释宗万事皆讲究一个‘缘’字,有缘者不问自来,无缘者强取无用。不如顺其自然。” “他就那么拿走了对你们十分重要的东西,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着急?”搏夷露出了讥笑般的神情,“你所梦寐以求的,无外乎复兴你那已经入土的宗门,现在那小鬼得到了传承却没有尽到责任,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 “若真的如此,也是缘分使然,强求不得。不过菩提心虽然神妙,不过也只有释宗之‘形’,而释祖真神,则另有所在。”谛闻一边说着,张口吐出了一件东西,漂浮在它们眼前,那是一枚赤红色的舍利子,周身涌动着涅槃的火焰,许久燃烧不灭。 谛闻继续道:“这枚佛骨舍利,凝聚了释祖毕生之精华,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愿力,但凡真传弟子,只有以它才能持续借助菩提心之精华修炼,否则仅仅凭借他拿走的那几枚金菩提,根本就无法满足需要。若他真的是有缘人,我相信终有一日,他还会回来继承这枚菩提子,这些都是注定好的。” 搏夷听着谛闻的话,知道它是在陈述着一件自以为很庄严的事情,却不知为何,缓缓打了一个寒颤。 谛闻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释宗的功法与修行,处处需要愿力,但寻常愿力杂而不纯,而失去了愿力,又会修为毫无寸进。这枚舍利子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程末却只拿走了菩提心,佛骨舍利被谛闻留下作为最后的“钳制”。等到来日,程末必然会发现其中的问题,那时他是会选择再来接受这枚舍利子、彻底听从谛闻,还是宁愿忍受种种弊端缠身、甚至于被菩提心对愿力的渴求反噬自己呢? “我忽然有些理解,释宗是怎么灭亡的了。” 搏夷咧开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像是在笑。 (本卷完) 一:梨花落后清明 “说出你的愿望。” 桌子的另一面,齐威听到了低沉的声音,立刻提起了精神,在窄小的板凳上坐直了身子,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然而在桌面上昏黄的油灯后,出现的只有一双并在一起的手,那一双手的皮肤惨白如纸,甚至在油灯下还在熠熠发光。而那一道轮廓,依然湮没在昏黑的背景里,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除了桌面上的那一双手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齐威挺起的眉毛,重新耷拉了下去。 失去了一切的他听说了这里,才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赶来,只求能见到这“暗龙”的主人一面,让他听自己说的话。传闻之中,暗龙的势力遍布各处,无所不能,只要给他提及要求,不论如何对方都可以满足——只要你付得起对方的要求。为了今天这次会面,齐威已经倾尽了自己所剩的一切,也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就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现在,只能见到一个藏在暗处的人装神弄鬼,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问自己问题,一切都与原本所想大相径庭。 这暗龙,真的有传闻的那么神奇吗? 齐威自然有些失望。 “说出你的愿望。”模糊的轮廓听不到对面的回应,也不着急,重新补充了一句,“你已经付了高昂的定金特意来这里,总不至于想空手而归。” 听到这么说,齐威咬了咬牙,于是道:“你们暗龙,传闻可以实现任何人的任何愿望,是真是假?” “但凡有要求,出得起理想的价钱,我们都会做到,不管你的要求是残忍的、古怪的、无理取闹还是匪夷所思。当然,如果你想让一个原本讨厌你的女子死心塌地爱上你,这我倒做不到,但把她绑到你面前让你为所欲为,还是可以的。” 阴影的轮廓好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也像在说一个笑话,唯独在场的他们,谁也没笑出来。 “我不需要这种事!”齐威将一只手压在了桌面上,尽管看不清对方的面孔,还是尽力想对视上那一双黑暗中的眼睛,“我只想让你杀一个人!” “谁?”照例不咸不淡的语调回应着。 “萧万春!”齐威字字沉重,几乎要将自己的牙关咬出血来,“我要用他的人头,补偿我失去的一切!” 萧万春,在当地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最强的帮会圣韵商帮的首脑,仅仅声望传出,就足以震慑一批人。无数人会敬仰他,但对齐威来说,他只是一个因为一点小冲突,就丧心病狂地报复自己卑鄙小人,萧万春不仅处心积虑霸占了自己赖以为生的唯一小店,更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妻儿骨肉! 这一份恨,他发誓要用尽自己的一切让对方偿还! 出乎意料,对面的阴影听到了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模糊的轮廓反而点了点头说:“单纯的杀他,不是什么难事。” 齐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证明对方没听错,他不由得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要杀的人是萧万春。” “我知道,圣韵商帮的首脑,杀他很容易。”对面继续说:“你想以何种方式验证他的死亡?取回他的头颅?和我一起去看?又或者,我可以把他活着带到你的面前,让你最后可以亲手杀死他。” “亲手杀死他”几个字,似乎有着无穷的魅力,在齐威的脑中久久传响,想到了可以亲自手刃仇敌的场景,仅仅是想一想,就有一种快感从小腹中升腾,直冲他的脑门,让齐威的呼吸慢慢急促。不过转而,他又想到了鲜血、想到了人死前的哀嚎,热血瞬息凉了下来,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衣衫后摆。 末了,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你把他的首级带来,让我能看到就行了。” “好,都可以按照你的要求。”对面可以猜测到齐威放弃这个机会的理由,却也不像嘲笑他关键时刻的怯懦。“你只需要在这里等待三天,三天之后,就能见到萧万春的首级放在你面前,你可以那它去做任何事。” 齐威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却听对方继续说:“想要杀萧万春,也不是那么简单。” “你答应过我你可以杀死他的。”齐威不依不饶。 “单纯杀他自然不在话下,但,”那一双苍白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打了一下,“你给的定金,还太少了。” 齐威马上道:“你还要多少,我去想办法凑!”一边说着,他的右手死死抵在自己的腹部,以此减缓多日水米未进导致的腹部钻心的痛感。 对面的阴影似乎摇了摇头,说:“定金让你来到这里说出自己的愿望,但要真的实现,却不是纯粹的金钱可以买的来的,而要看你的真心到底有什么价值。” “你要我做什么?”齐威得知对方是要考验自己,他现在也不在乎任何考验。 油灯后的影子似乎站了起来,齐威之感觉到像无边的黑暗朝着自己压迫了过来,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心中一时惊疑不定。 “很简单,这件事情,你可以轻松做到。”对面的人穿了一件长袍,挥手之中,只听到衣衫振动着空气响动,他负手而立,对齐威说:“我只需要你现在跪下,诚心诚意叩拜我,不能掺杂任何抗拒的想法,必须是纯粹想要供奉我,如此,我就可以答应你的要求,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你这是在收集信仰之力!”齐威立刻怒不可遏,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用这种邪异的祭拜手段?又有什么目的?” 从一开始,来到这里的种种诡异之处,似乎突然间都有了解释,暗龙所谓“能实现一切愿望”根本就是个幌子,为了掩盖他试图觊觎天道、攫取信仰之力的企图! 对面不为所动,“到了现在,你还如此在意这件事吗?我是为了什么,又和你此刻有什么关系?为了给你的亲人报仇,你不是已经付出了一切,甚至连你左手的五根手指也一起赔掉了吗?” 齐威怔住了。 他的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光秃秃的手掌上,五根指头已经不翼而飞。 的确像对方所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筹集来这里的资金,所付出的代价。 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呢? 齐威心绪起伏,最终紧咬着嘴唇,真的从凳子上跪下,对着桌子对面的黑影,郑重地拜了几拜。 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着空气缠绕在了阴影上,他的身体微微一颤,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一次的愿力,是‘恨’吗?” “这就够了。”齐威喘着粗气,比失去了五根手指还要狼狈的模样。 在赌坊中被斩下手指,不过是肉体的伤损。现在让他放弃了天道的信念,转而为了复仇去信仰眼前的这个人,则像是在他的灵魂中深深地挖走了一大块。 放弃了原本持之以恒的信仰,没有比这更为残酷的事情。 “好,齐威,现在你和暗龙的交易成立,为了回应你的愿望,暗龙会倾尽所能,去实现你的要求。”依旧没有看清对方的容貌,齐威只感觉到一股风走过自己的身边,慢慢远去了。 末了,还传来一阵声音—— “最多三天,你就能见到萧万春的首级摆在你面前了!” 齐威听到这句话,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多日来承受着疲劳和痛苦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地面上。 冰冷僵硬的地板,此刻的感觉却如此的安详,自从妻儿死后齐威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恍惚中,他似乎还能看到,妻儿们还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他们都面带笑意。 三天之后,对方如期而返,也真的带回了萧万春的首级。 不过, “我还是失言了。”程末将首级扔在了齐威的身体旁,看着他已经一动不动,道:“想不到,人真的会饿死。” “他已经死了,现在怎么办?”言归出来道:“没有当事人事后的确认,你也没法从另一面拿到应有的价钱,这可亏大了。” “一会出去再多挖个坑,将他和这首级埋在一处,权当送给他的陪葬。至于剩下的钱……”程末一边说着,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算盘,娴熟地拨动着,三下五除二就算好了账目。 “账单,自然还是要算在他的头上。” …… 方入三月,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城外的梨树几乎一夜之间都抽出了花来,漫山遍野的雪白梨花,让整个柘城弥漫在蒸腾清香中。 正值一年一度的清明大祭时节,城内来往之人一时络绎不绝,清晨还不过寅时四刻,街市当中已有不少人出来,三三两两,喧嚣渐起。 市井一角落中,望着这出门前去踏青的人群,卖青团的和卖风筝的商贩坐在一旁,也在讨论着什么。 “又是清明节了。” “是啊,看这排场,今年祭祀的阵势,也会不小。” “那是当然,咱这柘城虽然边远,也是在初洵天,礼数绝对不能少,不然就被外人小瞧了。” “我却是奇怪,今年圣韵商帮好像什么也没准备,去年他们可是有好大的阵仗,仅他们的人就人山人海,嚯,那叫一个排场大,他们的头儿在里面走着,得意洋洋的。” “谁知道呢,前几天就没听过萧万春有什么动静了,总之奇怪得紧。” 街市来往人头攒动,也没人多在意他们的闲谈。 二人闲聊中,忽然发现街道中一个人格外显眼。 那是个年轻男子,行色匆匆,大早晨起来根本不像是出来踏青的,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衣,像是戴孝一般,即便是这个时节这打扮也格外扎眼。仪表堂堂,模样算是说得过去,唯独显得冷峻了一些,让人好生不得接近。最为奇特的,就是他的脸上、手上,所有的皮肤都苍白如纸,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见不到任何血色,不免让人为他的身体担忧。 卖青团的一看到这个年轻人,马上停下了和同伴的交谈,朝着他挥了挥手,熟络一般地说:“陆账房好啊,这么早就出来了。” 年轻人不答,闻言只是朝着他点了点头算是示意,继续走自己的路。手上的算盘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卖风筝的不解,对卖青团的说:“这孤僻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历,这般目中无人你却还要讨好他,人家也不搭理你,岂不是自讨没趣?” 卖青团的对同伴说:“你懂什么,你是刚回来不久,连这条街市上发生的大事也不清楚了。这陆账房是黄到黄掌柜新请来的管账人,别看年纪轻轻,手段可是一流,不出三个月就把黄掌柜的客栈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好了数倍不止。他也是真的能干,来了之后白天黑天就没少见他里外忙活,几乎就没看到他睡觉的时候,原本的那些算账的还是管事的,有一个算一个,在陆账房来了后统统卷铺盖走人。这么好的人,怎么不值得打个招呼,就算你信不过他,黄掌柜的眼光你还信不过么?” 听到了“黄掌柜”三个字,卖风筝的也不由肃然起敬,感叹说:“黄掌柜为人大方,还乐善好施,也不知从哪又找来这年轻人,想来他也是以前不少受黄掌柜的恩惠,才甘愿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替黄掌柜做事。” 说话间,他们只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走到了不远处一个挂着“如归客栈”的大门后,转身不见了。 客栈虽没开业,里面已经有了一些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商户,围坐在此间主人黄到的身边,正热络地交谈着。黄到在此处名声甚好,周围商户多得其照顾,故而平常走动来往也是颇为频繁。周围的人无论有什么麻烦,都会想着让他来帮忙,而每逢佳节时的祝贺与赠礼,也从不曾缺少。 这边黄到见年轻人进来,于是跟其他人说:“各位掌柜,我这账房来了,差不多也要到开工的时候了,今天也就到此为止,来日若还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一声就好,黄某定然不会推辞。” 这些人一边说着“哪里哪里”,一面纷纷与之辞别。临出门时路过了年轻人身边,不忘捎带着也和他打个招呼。清明时节,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彼此祝贺,预示着接下来一年都会有好兆头。 年轻人仅是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等他们离去后,才再次迈腿走去。 黄到看了他一眼,随意瘫在椅背上道:“你要是平时管账的时候多给人露点笑脸,这客栈生意还能更好一点。”说着,从腰上解下了一个酒壶,大口喝了起来。黄到本身也有些不修边幅,胡子在下巴上颇为杂乱,配合他的举动,也是一个真性情而不做作的人。 程末面无表情,说:“我是卖才的,不是卖笑的,多那么点笑脸,没什么意义。” “真是死板。”黄到放下了酒壶,问:“来找我干什么?” “之前的事情,我也办妥了,尸体也都处理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找来的那个人,却提前死了,后续的钱收不回来,里外里又欠了一笔,加上原本的欠款,还有利息,以及来回的跑腿费、安置费、人力费、饮食等乱七八糟的……”程末一边说话,一边飞快拨弄着手中的算盘,很快得出了结果。 “现在连本带利,一共是一百三十万华币,额外三成的利滚利,到了现在应该是一百六十七万,零头我都给你抹了,你现在欠我的钱就这么多。” 程末幽幽地说:“是准备还钱,还是用灵石代替?或者,拿别的抵债?” 这才是程末愿意在这里当账房的原因,不是他欠黄到人情,而是监督着黄到早点还钱。 二:人道圣道鬼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到哪里都说得通的理。 黄到也不像要否认这一点,只是笑眯眯对程末说:“我早说过,将这间客栈彻底盘给你做抵押,可是你自己不要。” 看着架势,也不像认真要还钱的样子,倒颇有些“债多了不愁”。 程末冷冷说:“你这间客栈,又值几个钱?若不是我这几个月帮你打理,恐怕连那一半的钱也抵不上。不如好好留着它给你,也是你最后的一点收入来源,还不上本金,至少把能让你把利息先垫付了。” 如归客栈是黄到名下唯一还值钱的产业,如果连这都没了,让他还钱就更遥遥无期。孰轻孰重,程末自然分得清楚。 黄到摇了摇头说:“你也总是这么死板不知变通,要是客栈归了你,赚到的钱不就一样都是你的了,到那时候再不出半年,还怕收不回你的本金?” 程末道:“有几分道理,不过你似乎忘了,客栈要是彻底给了我,之后每赚的一分钱,天然就属于我,而不能算在你的欠款里。这笔账,还得两算。” “真是小气。”黄到似乎嘀咕了一声,又拿起酒瓶豪饮了一口,眼中有了几分醉意,“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最简单的方法——杀了我,你我的账,同样一了百了。” 他说的话却不像是醉了,语调、声音都十分清晰。 程末望着他澄澈的眼睛,忽然觉得对这个判断不出具体年龄的男子,也同样看不穿他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程末只是说:“还是留着你的命,给我还钱。” 他不想杀黄到,也是因为从对方身上,时刻能感觉到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 “真够剥削人的,让你当掌柜的也是个黑心掌柜。”黄到一面嘀咕着,从凳子上爬了起来,把酒壶重新系在了身边,对程末说:“今天也不说这些丧气事了,趁着早上天气凉爽,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一面说着,他随手扔给了程末一个东西。 程末一把接住,发现是一个梨子在手上,问道:“这算什么意思?” “之前那些掌柜的给我带来的供果,是祭拜完先人后剩下的,有祈福的意思。”黄到一边走到大门一边说:“这个可以吃,孩子们吃了它,可以沾沾先人的灵气,保佑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去世人未满百岁而亡,留下的东西却能让活人活到百岁,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程末摇了摇头,并没有当真,转头准备将它处理掉。 “啊——啊——”在笼子里扑腾翅膀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程末抬起头,看到了黄到养着的一只八哥,平日里它就被关在笼子里放在了门框上,也不会说话,每当饿了的时候就会像这么叫。 程末一抬手,将梨子扔到了八哥眼前,八哥飞快跳过来,对着程末眨了眨眼,又将注意力转到梨子上,毫不客气地啄了起来。 “只有在这时候,你才会安静一下。”程末如此道,跟着黄到的身后走了出去。 “也因为你还有安静的时候,我才没真的杀了你。” 太阳渐高,热气也从大地上升腾了起来,门外人群愈加繁多,在节日当中呼朋引伴,颇为热闹。 不少人见到了黄到出来,纷纷和他打招呼,黄到也一一回应,举止颇有礼度,让人可以忽略他连着几天没有打理的衣衫和头发。 黄到此番出门,倒不像是随意闲逛,步态沉稳,显然是有着明确的目标。程末跟着他不多时来到了一处珠宝店的大门口,里面繁华的珠光宝气,和黄到的粗俗打扮并不相匹配,彼此的反衬甚至有些扎眼。 而珠宝店的掌柜的一见是黄到来了,忙不迭的走出来招呼说:“哎呀,黄老板,真是稀客啊,不知你是又有什么事今天来我这里。” 看他这样子招呼黄到,似乎黄到一直以来就是他的大客户,平日之中没少照顾他的生意。 “哎呀,张老板,客气客气了。”黄到熟络地招呼说,“我前日让你给我留下的那对耳环,可还在?” “在,在,黄掌柜要的,怎么敢怠慢。”张老板一边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盒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黄到,说:“早就给黄掌柜包好了,两个耳环都在里面,你看……” “直接把它还回去就行,我不用看了。”黄到一推手,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这本来就是一对夫妇抵押在你这里的,人家也不容易,攒得嫁妆就这么两件好看点的,不妨成人之美,将它们物归原主。” “黄掌柜如此慷慨,他们若是知道了,必然也会十分感激的。”张掌柜问:“那黄掌柜,这钱……” “去隔壁钱庄赵庄主那里,替我把账单交给他。”黄到一边说着,伸手写了张纸条递给了对方,“他还欠我一顿饭,如果帮我付了这笔钱,那顿饭也就免了。” “想必赵庄主或许不太情愿。”张掌柜笑着说:“换做是我,要是有机会和您吃一顿饭,也不愿意用它换别的东西。” “但他替我付了账单,我不就也欠了他一份情吗,”黄到慷慨地说:“到时候他再有什么事情,我比倾囊相助。” 最后寒暄几句后,黄到也就离开了这里,没走几步,程末忽然说:“你愿意替不相干的人赎回首饰,却不愿用你的这些关系来还欠我的钱。” 黄到笑着说:“我这是在给你机会,你没发现吗,我既然欠了你的钱,在还清之前也就相当于一直欠你的,你要是有一天也要我做什么重要的事,那,不就有了大作用了?” “不过我不觉得会有这种时候。”程末随意道。 他们办完了之前的事情,并没有直接回去,黄到顺路来到一家孤儿院,这时候正是休息的时候,孩子们玩闹中见到他来了,一股脑地拥了过来,围着黄到像一群麻雀般叽叽喳喳。他们之中,有为数不少都是黄到出钱资助的,也是因此,他才会欠了程末大笔的钱款。 想着一年前自己刚刚离开大漠,就碰到了这个怪人借钱,之后为了讨债,居然真的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初洵天。想想这些事,程末真的觉得世事无常。 言归道:“不过看起来,中域对你的通缉令是真的取消了,这里虽然地处边缘,但也是属于中域四天,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能保持安稳,换作以往都是难以想象的。” 或许因为自己还是没用真名,别人也无从寻找自己。 程末正要答话。 眉头猛然一颤。 一抹汗珠不受控制地从额头上渗出,紧锁的眉头完全挤在一起。 连他的掌心,也死死地握在了一处,还在颤抖。苍白的面容血色更减,完全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似乎一捅就破。 他好像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始终一声不吭。 片刻后,表情才重新舒缓,颤抖的感觉逐渐褪去,让他悄然松了口气。 “又来了吗?”言归关切地问。 “嗯。”程末说:“看来那一日的愿力,还是不够。” 三:太平犹藏杀机 汇聚了人心最为纯粹的力量,是为愿力。 收集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为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自从离开大漠后,释宗的功法就毫不掩饰对愿力的渴求,灵箓之中的第六道灵纹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不断汲取着他的精力。而另一方面,沉罪灵尊的力量还在不断侵蚀着菩提心的灵力,像是饕餮的贪婪,无孔不入地吞噬着一切。两股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无时不刻不在相互冲撞,让他日夜都在忍受着难言的煎熬。 在这个过程中,元气还充盈着他的经脉,让它们扩张得以更为坚韧,力量也在随之增长。极端的虚弱与强大并存在现在的他身上,而让他变强的源头居然也在潜移默化消解着他的性命,也是有些讽刺。 程末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寻求更多的愿力满足灵箓中菩提心的渴求,同时也压制着沉罪灵尊的元气。从大漠带来的金菩提子早就耗尽了,才让他用别的办法汲取愿力——甚至是借助暗龙,去完成那些肮脏的勾当。 治标不治本,但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大哥哥,你肚子痛吗?”一道清澈的声音,跳入程末的耳中,他微微低头,见到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抬起纤细的手臂,将一件东西递给了他,“这个是暖香囊,是黄伯伯给我的,以前我也常常肚子痛,用它捂一捂就好了。大哥哥,我看你刚才表情很痛苦的样子,我猜你也是肚子痛。” 程末无法告诉她自己的痛苦不是一个小小的暖囊能解决的,只是对一个小孩子,他也无法冷下脸来不闻不问。 “还是拿着。”黄到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看到了这一幕,“这也是孩子的心意。小许,你也别担心,以后黄伯伯会给你一个更好的暖囊!” “嗯!”女孩小许开心地笑了出来,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谢谢。”程末从她手中接过了暖囊。 “孩子们,吃饭了!”孤儿院的院长这时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招呼着他们,孩子们发出了欢快的声音,纷纷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向着食厅跑去。也有几个孩子恋恋不舍,多和黄到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黄到目视着他们的离去,从地上慢慢站起,带着慨叹地说:“年轻就是好啊。” “韶华不复,人生易逝,为光阴与天地亘古永存,此乃不可改变之真理。”程末说:“听闻以往的仙人,钻研过一门‘圣婴’修行之法,可让人返璞归真,重回质朴孩童年代,有返老还童之能,进而归于先天一气本源。不过终究只是传闻罢了。” 黄到看了他一眼,说:“小许说,你的身体不太好,是么?孩童的心比较细,往往能发现我们不注意的事情。” “略有小恙,不牢你费心。” “我看不是小恙,”黄到摇头说:“而且你的问题,只怕也不是一个暖囊能解决的。” 程末的眼神微微凝重。 “应该是你总不睡觉的问题,”黄到话锋一转,说:“你修行的法门也是够奇怪,从我见到你之后,从没见你睡觉过。偶尔睡一下,你的气色也会好很多,省得像现在这样,脸白的吓人。” 程末听他指的是这个,心才放宽了些,说:“我不需要睡觉。” 原本是不需要,现在则是根本睡不着。 经脉中日夜难忍的痛楚时不时就会发作,让他即便像往常一般再次躺在床上,也根本睡不着了。 从孤儿院离开,没走多远,黄到突然说:“这个客栈,暂时又要交给你一阵子了。” “倒不如说自从来了就一直是我在打理。”程末还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道:“你又要离开吗?” 黄到总是这样,时不时因为各种缘由离开柘城,去向也千奇百怪,程末从没过问过。不过想来也正是因此,少了他这个掌柜的,如归客栈的生意才一直不温不火。 黄到哈哈一笑,透露着自信地说:“这次可是场大买卖,保险点说,干成了至少也能赚这个数!到时候等我回来,不仅能把欠你的钱一步还清,还能像你说的那样,把客栈好好修缮一遍。” 程末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钱呢?” “隔壁吴老板去世不久,正好有人来上门讨债,我替他们花钱打发了,也算接济人家。”黄到满不在乎地说。 “你要是有钱不如先接济接济我,”程末叹了口气,又一次拿出了随身的算盘,啪嗒啪嗒地拨动着,“这个月不巧客栈的收成又减少了,连带着伙食费一并降低,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饭都要吃不起了。” 他现在养成了算盘不离身的习惯,随时随地能点清账目,方便知道黄到又欠了他多少。 “哈哈哈,再说,等我回来,一定给你个答复。”黄到大笑着,在街市两旁其他人诧异的注视下,大步流星离开了这里。 言归道:“真是个怪人,不过,他是个很强的人,恐怕之前的杨麟,也未见的是他的对手。像他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安居在这个小地方呢?” “像你这么强的人,为什么不去天下闯荡,反而要跟随在我身边?”程末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处处去深究,反而自讨无趣。” 继续在街上逗留也毫无意义,即便是清明时节,程末也没有要祭拜的对象。相比较外在的形式,他也更看重内在的怀念。临回去时,不忘在街旁摊贩处买了一捆茱萸草,回到客栈的门前,将之一一摆放在大门口处,方才推门走入。 大堂内,零零散散已经坐了几个客人,虽然还没到应该营业的时间,客栈的佣人们也开始了开店的准备。看门的跑堂见程末进来了,立刻恭维地凑了过来,说:“陆账房,您回来了,掌柜的他……” “他又出去了,这段时间,我们就来看好店。”程末淡淡地说,并不担心对方会有异议,毕竟,原本那一批敢趁着黄到不在偷东西的佣人,都已经被他赶出去了,现在是他重新换的一批人。换言之,他们和程末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和黄到都要更久。 “哎,好嘞!”跑堂点头答应,招呼着几个同伴准备今天的做工。不多时,大堂里的桌子整理好了、地板也擦好了,还有后院的厨房燃起了炊烟的香气。 程末夹着自己的算盘走到了账台后,翻动着账本熟练地算起今日的账单。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走过,走入店内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或者单独一人、或者几几成群、有的是来吃饭,有的是来住店。店内的杂役、跑堂一一迎上去热情地招呼着,举止颇有礼数,也让这些客人十分受用。 不知过了多久,程末才停下了自己的算盘,抬起头来发现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听着每一桌各自交谈的声音,是平静、是欢愉,世间百态映入眼帘,似乎是在俯瞰芸芸众生。各类饭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充盈着让人垂涎的香气,夹杂着屋内温暖的微风充盈着人的感官,不由得让他闭上了眼睛。在怀念着一股熟悉、又久违的感觉。 “真是平静啊。”程末喃喃自语。 开始和程末打招呼的跑堂的正在招呼另一桌客人,忍不住抬头一看,原本站在柜台后的程末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不过他已经见怪不怪,这个年轻又古怪的账房每次都这样,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消失不见,第二天又若无其事般夹着算盘再过来,期间不会和他们有任何交流,日子一久他们也就习以为常,这时候也就继续做自己该干的事。 转眼刚过戌时,客栈准备打烊,定了房间的几个客人上楼准备休息,楼下吃完饭的人也就各自准备回家。跑堂的仆人最后将大厅打扫了一遍,也就关上门离开了这里。 如归客栈晚上不留人看门守夜,算得上一条奇怪的规矩。住店的客人夜晚要是想出入,只能通过各自房间的小门。 眨眼又是到了子时,静谧之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不断,月明星稀下,几个身影也是清晰可见,倒像是隐藏的老鼠,聚集在了客栈的大堂里。 白天被清理好的桌椅,这时候又被他们搬下来围成一圈,少说十个人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都来了?” “来了,你老哥有招呼,谁敢不来。” “嗯,好,就你们几个……唉,这几位?” “嗨,几个兄弟都觉得你的提议不错,于是都想来凑个热闹。” “这也不错,那敢问现在来的都是?” “‘盛天宗’卓衍、‘乱天枪’丛云、‘北狂二将’牧锋牧锐、‘临剑神’郑一、还有‘斩妖侠’薄坤和‘夜芒’欧阳啸柯等。”这人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在当地传出来跺跺脚也能震上三分的狠角色。 “好,来了这么多人,也是给我彭某人面子。”姓彭的一听来了这么多人,精神也是有些振奋。 “彭老哥客气了,只要你一句话,还有什么人是叫不到的。”另一个人插嘴说:“只要你说这是要做什么,我们兄弟几个必然赴汤蹈火。” “闲话少说,兄弟几个能凑在这里也不容易,我就直说我的计划了。”姓彭的有些焦急,生怕别人发现,“这几天圣韵商帮很安静,各位也都知道。” “当然知道,哪怕今天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我还觉得奇怪呢。” “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姓彭的冷笑一下,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传闻圣韵商帮的帮助萧万春,前几日不知怎么被人刺杀了!据说死状还极为凄惨,连首级都被拿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 “不可能!” “到底是谁做的?” 四周压低了声音,仍旧议论纷纷。 姓彭的挥了挥手,继续道:“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对我们现在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圣韵商帮平素仗着自己实力浑厚一直横行霸道,现在死了帮主,上下必然乱作一团,不少人已经对他们虎视眈眈。而我们要是也想分到这块‘肥肉’,现在就最好团结在一起,彼此合作,才能拿到最多的利益。” “没错,圣韵商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我们在彻底击败他们之前先闹了内讧,反而给别人耻笑。”另一人附和着。 “是啊,圣韵商帮要是倒了,想抢的人必定不少,我们实力都不算最强,怎么看也不占优势,必须团结起来才好。” 不过这么关键的时刻也不是所有人都表示同意,当下还有人疑虑地说:“萧万春即便死了,可是圣韵商帮的其他人还活着,特别是他那副手,极为难对付。我怕……” “怕什么,不是有彭大哥在嘛!”有人反驳说。 姓彭的也点了点头,“感谢这位兄弟的抬爱了,不错,既然提议是我说出来的,最难的人,自然也由我来对付!到时候……” 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而且主动提议自己去对付最难对付的人,一时间四周的好汉纷纷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片刻后,他陈述完毕,对他们道:“差不多就是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呵——” 一声嘲弄的轻笑,忽然自平地而起。 在场人都惊骇欲绝,万万没想到场中还有别人,四下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姓彭的眼神凝重,猛然抬头,见到一道黑影挂在房梁上背对着他们,不由得沉声说:“敢问这位好汉又是谁?来我们这个集会有什么指教?” 悄无声息摸到场中不被发觉,必然不可小觑,姓彭的也自然留了个心眼。 “好汉算不上,我只是来拿点东西。”黑影阴森森地道。 “什么东西?”另一个人忍不住大声喊道。 “人头!”黑影猛然转过身,在他们身上一一指过,“‘盛天宗’卓衍、‘乱天枪’丛云、‘北狂二将’牧锋牧锐、‘临剑神’郑一、‘斩妖侠’薄坤……”随着他的话语,最后指在了整场集会的发起者、那姓彭的身上,“还有你‘定宇战将’彭域,你们的人头,有一个算一个,我代圣韵商帮在此收下!” 在场人大吃一惊,才认出这居然是圣韵商帮的二当家、萧万春的助手古千青! 四:不相识,明算账 原本秘密的集会,突然多出了这样一个不速之客,任是谁人也不可能保持平静。 即便知道对方将自己方才的话都听了进去,彭域仍强作镇定道:“不知圣韵商帮的二当家不告而来,又有什么指教?” “指教?我为什么来,你们应该知道。”古千青从房梁上跃下,如一道鬼火般轻巧飘落,还在不断颤动着,“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见一群宵小之辈聚集在这里,今天要反这个,明天要杀那个,口出狂言的不知天高地厚,当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众人闻言,态度各有不同,有人惊惧交加不敢与之对视,还有人目光躲闪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当下也有一人按捺不住,大声喝问道:“古千青,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你圣韵商帮平时是什么名声,自己就不清楚么?怎么,难道就许你们平日里欺行霸市、胡作非为,现在自己出了岔子,不许我们趁机做点什么吗?” “说得好,宵小之辈不敢当面做出来,只敢背后趁着人危难落井下石,的确是没什么胆量!”古千青随手一挥,身旁一个桌子在他的气机横扫下,即刻化为碎屑。这般惊人的破坏力,“哗啦”声中,震得所有人再不敢动弹。 古千青冷冷道:“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如果现在跟我回去,去我们府上乖乖磕头谢罪,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不然,就如此桌!” 隐含着怒意的生意,威吓住了所有人,以至于凭空出现的轻微“啪嗒”声,都被他们忽略了。 彭域仅仅看了一眼,就说:“古二当家真是好手段,不过桌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也有些责任,正巧彭某人前日修行又有所寸进,今天也就要领教一下古二当家的手段!” 一步上前,拦在了众人最前面,一时气势十足。 古千青眼中轻蔑更盛,“你也配!” 彭域的面上平静一如既往,双手关节不断活动着,真元汇聚。 在旁边的其他人也用敬佩的眼光看着他,同时做好了准备,只要他能拖住古千青,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古千青目空一切,冷冷看着他们,像是这些人都不足为道。 两方的气势,一时僵持不下,黑暗中空旷的大堂,也处处变成了战场一般。 打破这片沉寂的,是彭域。 冷不防中,他突然动了。 却不是朝着古千青,而是反过来,向着出口处夺路而去! 四下里,谁都出乎意料。 彭域心中自然明白,这件事情已经败露,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可能,现在只能趁着古千青还没有出手逃得生路。总之,还有那么多替死鬼给自己拦着他,逃出生天的机会自然大大增加。 这一方的人万万没想到本来蓄势待发的彭域居然要逃跑,愣神之中,之见到一身黑色的古千青已经冲入到人群中。 犹如狮子进入羊群,所有的只是一边倒的屠杀。 尘土四溅,房屋崩坏,夹杂着轻微的“啪嗒啪嗒”不停的响动,噬魂的鲜血浸染了每个角落,让刚过清明的第一天就变成了修罗血腥的祭场。 不过弹指间,出口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彭域脸上露出了逃得生天的喜色。 就在他的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 冷不防,大门一动不动。 他心里有些急了,绝对想不到这大门怎么这般坚固。再度运转全力,却也还是毫无变化。 整个木门,像是用铁浇筑出来的一样,不管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这快门倒是质量好,拿来做你的墓碑,似乎也不错。” 听着古千青的声音,彭域全身冰冷,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到了那一双毫无感情的双眼。 彭域立即出手,一把长刀被他凭空掷出,朝着古千青当面劈去,古千青随手一挡,长刀从中断裂,他的一根手指就胜过千锤百炼的万般利刃,朝着彭域的心口扎来。 彭域仓皇扔下断刀躲闪,避开了致命一击,却被一指扎穿右腿。惨叫着跌倒在地上,望着那死神般越来越近的影子,不断颤抖。 古千青冷冷:“之前你不是还放豪言,要替他们挡住我吗,怎么现在就……” 彭域干涩一笑,道:“这,这不只是在朋友面前说一些大话,古二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到了现在,他自然可以随意变节,原本的那些“伙伴”,现在不过是一些僵硬的尸体。 “大话,不错。”古千青赞同地点头,让彭域似乎松了口气。 “不过,你有没有听过,说出来的话,自己也要负责!” 古千青跟着一指点出,锐风洞穿了彭域的头颅,并一并穿透了他身后的那扇大门,“咔嚓”破了一个大洞。 “啪嗒——” 古千青松了口气,一连杀死这么多人,还是难免有些疲惫。 “啪嗒……” 他放眼大堂,所有密谋对付他的人一个不落地全都死掉,让他心中也难免有些得意,为自己能干脆利落地杀死他们而感觉到一些畅快。 “啪嗒……” 毕竟自己实力这么强,日后统领圣韵商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啪嗒……” 唯独还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人会一齐聚在这里密谋,这间客栈又有什么秘密? “啪嗒啪嗒——” 难道这客栈的掌柜也是他们的敌人?如果这样或许可以连他一齐杀掉。 古千青如此想。 “啪嗒啪嗒啪嗒——” 他忽然有种被打扰的狂躁,是一种奇异的噪音不由分说闯入到他的耳朵里,根本没有片刻停顿。 古千青也才想起来,从一开始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就乱响个不停,开始尚不觉得有异,等到自己停息下来后马上感觉被它吵得心烦意乱。 他四处搜寻,猛然将目光定在了大门上挂着的鸟笼,偏巧在此时,方才的噪音也正巧停下。 笼子里是一只黑色的八哥,正瞪着油亮的小眼睛望着他,方才的一幕也该被它尽收眼底,可却始终没什么反应。 八哥见古千青朝自己走来,在笼子里不停拍打着翅膀,发出了“啊——啊——”的叫。 古千青停下了脚步,不解地望着八哥。 八哥虽然吵人,但方才的声音,分明也不是它所发出的。 到底是…… “那八哥那么叫,是嫌你太近了,它一直不喜欢什么人,也就愚笨得没和人学会一句话。” 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突兀传来,继续伴随着“啪嗒”拨弄的声,冷冰冰地道:“当然,我是不介意那只八哥死的,不会说话的鸟还一天天怪叫吵人,挺让人讨厌的。不过那毕竟是掌柜养着的,死了也有些可惜。” 古千青见不知何时柜台后坐了一个人,年纪很轻,白衣白颜,像是一张纸剪出来的人,在黑暗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他的一只手拿着一个算盘、另一只手在不断拨弄着,方才的声音自始至终就是这算盘发出。 古千青面色冷厉,喝问道:“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三万钱。”程末淡淡道。 “什么三万钱?”古千青摸不着头脑。 “我说你打坏的东西,三万钱赔偿!”程末随手指了指场内,说:“至于被弄脏的地面、墙壁,这个不好计数,我还没算在内。你要是愿意,先还完钱后把这里清洗干净,多余账也就一笔勾销了。” “如何,这个买卖,还算公道。” 程末一边说着,抬起了算盘,示意自己没有算错。 五:炉火焚炼真金 幽静的氛围,异常怪异。 黑暗之中,他们作为修士敏锐的视觉能清晰地洞察彼此,却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意思。 站在旁观人的角度,刚刚杀死十余人的古千青,面对着这样一个杀神年轻人仍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更像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至于当事人本身,则更是笑不出。 程末见古千青毫无反应,似乎以为他还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低头又抽出一张纸来,准备给他写一份账单。 “按你的意思,看来我这次来之前,最好再备一口棺材!” 古千青忽然沙哑地说。 程末抬头,仔细思索了片刻,点头说:“有用,但用处不大。毕竟你已经把这里弄脏,棺材顶多把尸体收进去,没法重新清理干净。” 尸横遍野的大堂,到处是溅落的赤红,堆叠的残肢充盈着浓郁的腥气,让人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如果真的要把这里重新清扫干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说留一口棺材给你!”古千青大怒,随手一挥,指风如剑,将程末面前的柜台掀翻。 柜案上纸张凌乱掀翻飞舞,他的算盘也被打飞,程末纹丝不动,随手接下了从半空掉落的算盘,拨弄着算珠又是算了一笔账,道:“这张柜台,二百钱。” 无形之中,古千青背负的债务又多了一笔。 古千青出乎意料的没有盛怒,反而冷静了下来,用着冰寒的目光上下审视了程末一眼,忽然道: “你,过的应该很不如意。” 程末捏紧了自己的算盘。 “一尘不染的白色衣服,也如你苍白的人生一般,没有任何色彩。明明是这么年轻的年纪,却还在这么晚留在这里,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苍白的面庞,到底是多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呢?或许你依然用‘还在努力’给自己打气,但也不过是用忙碌填充着自己的感官,让自己可以麻木得不再想其他的事情,哪怕一切毫无意义,也可以用‘我尝试过了’安慰自己。但那忙碌本身,也是你毫无意义的反证。你的人生,也就和你的尝试一样,一并毫无价值。” 程末不发一言。 唯独肩膀,微微的颤动。 素不相识的人,说出了他心中埋藏最深的隐秘,不管是谁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像是自己经年的修行、闯荡,以寻找身世为借口,名义上的勇往直前,和实际中的一无所获,彼此对应,难道也不会觉得可笑? 古千青踏前了一步,“我可以帮你,让你从这种无意义中解脱。” 他的胳膊,动了一下。 指风如箭,在下一刻洞穿了程末的身体。 血液,在黑暗的背景下,也只能看穿极深的颜色。 “死亡,对你来说,也就是最有意义的结果了。” 古千青冷冷道。 他做完了最后一件事,直接转过身开始思索下一步又要怎么做。 额外杀死了一个人,当然在他的意料之外,更何况杀的还是这间客栈的人。 不过看样子,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只是个账房。或许还有必要继续处理干净一些。 比方说,把这间客栈彻底抹除掉。 古千青认真思考着。 直到下一刻,他的感觉到脖子上的一股凉意。 前后穿透了他的脖颈,阴寒迅疾,甚至在下一刻,他才感觉到疼痛和温暖。 温暖源自于他自己喷涌而出的血液,混杂着锋刃的冰凉,变成一种特殊的感觉。 如同死亡的舔舐。 古千青吃力的转过头,看到了若无其事的程末,勉强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发出了“嘶嘶”的沙哑声,要问出来一句话。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 “很好奇为什么吗?”程末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主动道:“你没有失手,那一下的确打到了我,而且,真的是很痛啊。” 一边说着,他张开了自己的衣服,示意给对方看。 在他的身上,一道被洞穿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古千青双眼震悚,继而溃散。 旋即,僵硬地倒下。 程末收回了自己的利刃,那是一把短剑,不过二尺余长,在他另一只手上的算盘一闪后就消失不见。方才这把剑,似乎也是从这个算盘里抽出的。 “我觉得他死的也是个糊涂鬼。”言归忽然出现,道:“这家伙死到临头,也不知道你还是杀了他大哥的仇人。” “他死了,没人赔钱了,这买卖亏本。”程末一边说着,伸手在古千青的尸体上摸索。 “你干嘛?”言归奇怪道。 “收取战利品。”程末道:“他没出钱,这笔账还是记在黄到头上。不过人是我杀的,东西理应归我所有,这叫公私分明。”说话间,他摸出了一个乾坤袋,随手收了起来。 “真是守财奴逻辑。”言归摇头,看着他又捡起了方才彭域的断刀,摸了一下后,程末的脸色稍许变化了些。 “这是,丰饶金?” 在初洵天也是很稀罕的材料,虽然折断了,材质还在,正巧能帮他做一件事。 …… 方过丑时,按理来说不会有人这么早就忙活起生意。唯一例外的,是城内的一角,已经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响声。街市的末尾,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里亮起了灼热的光线,像是一个烤炉般在里面烘焙着什么。“叮当”打砸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在深蓝色的夜幕下分外清晰。 程末乘着尚未褪尽的夜色而来,跨过门槛走入到里面,扑面而来的热浪夹杂着焦灼的气味,冲入到他的气管中让他咳嗽不停。 “呵,小伙子身子骨越来越差了,这就吃不消了?” 一个魁梧的男人用着粗野的语调询问道,同时站在大火炉旁,抡起大锤一下下砸在早已烧红的剑坯上。铁匠工坊里,许多工具就放在旁边他随手能触及的地方,每一件该怎么使用早已轻车熟路。 大铁匠的胡子凌乱,头发也没怎么梳理,只是简单扎成一个发髻缠在脑后,烟熏火燎的脸也是脏兮兮的,看不出他到底是多大年纪。 他和程末很熟悉了,对方进来也没有让他分心,低头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说:“还有想要的武器直接说好要求,价钱还是老规矩。” 程末摇头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卖东西给你。” 说话中,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大堆东西扔在了地上,“乒乒乓乓”的碰撞声清脆不觉。 “嗯,又是搞来一批东西吗。”大铁匠放下了锤子,走过去随意拿起了一杆长枪,不过掂量了一下就说:“这是有主之物,不过它的主人刚死不久,看来你又去杀人越货了。” 程末道:“提前说好,他们不是我杀的,相反,我只是杀了那一个杀死他们的人,然后把这些捡了回来。” 那一群人的兵刃,无论完好与否都被程末一一捡拾并送到了这里,多少能弥补点损失。这个过程以往经历了不止一遍,现在做起来也轻车熟路。 “说实在的,这里面没什么好东西,我就勉强点手下。”大铁匠一边惋惜地摇头,一边将它们想要收起来,道:“看来也就是一群小贼不小心撞到了你的枪口上,怎么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可惜。” 听他这感慨,倒是会怀疑在当铁匠之前,他是不是先是一个山野强盗。 “好东西不多,但确实还有一样。”程末一边说着,才真正把它拿了出来。单独放置的一件物品,足以看出对它不同的待遇。 大铁匠一见程末拿出的那把断刀,眼睛立时一亮,飞快接过来先是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最后拿着它回到自己的火炉前将之投了下去。 “噗!”火光骤然爆鸣,映衬得二人脸色一片光亮,跳起的火焰差点将大铁匠的胡子也点着,惊得他飞快后退。 随后才看到,这把断刀悬浮在火炉正中央,像是飘在水中一般,通体流转着金色的液体。 “真的是丰饶金,好啊,你这是捡到宝了。”大铁匠眼神热切地摩拳擦掌。 程末道:“我把它给你,之前你为我打造那把短剑的账,也就一笔两清了。” 程末现在的那柄短剑,正是这个大铁匠所锻造,他外貌粗野,却是一个实力极强的炼器师,即便用最为粗俗的打铁手段,依旧可以锻造出世所罕见的兵刃。 “妙哉,妙哉,正好我现在就需要这么一种原料。”大铁匠忙着将淬炼出的丰饶金收集起来,不忘说:“材质是好东西,但你拿来的这断刀品质却太低了,除了这点丰饶金外一无可取之处。要是像你上次拿来的断刃一样,我可以改都不用改,直接那它再打造成一把类似的短剑出来。” 程末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对于那把短剑这大铁匠还是觊觎不减,于是说:“那本是别人的遗物,我也不会轻易给你。而且我看你这里的兵刃已经不少,又何必如此热切别人的东西?” 他所看向了小房间里的墙壁,一整片墙面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的兵刃,都是由这铁匠所一手锻造,其中大部分残缺不全,可依旧寒锋凛然,刺目的光芒让人不忍直视。 “嗨,你就别揶揄我了,我要是能打造出那样一把兵刃,像现在墙上的这些废物,我可以统统扔了不要!”大铁匠有些痛惜说。 “这些兵器明明都是你失手造出的失败品,为何还要特意留下它们?”程末随手从墙上拿起一把长斧,外貌看着还颇为像样,到了手中后马上感觉到它重量分布得很不合理,前沉后重中间轻,根本无法作为兵刃。 大铁匠叹了口气,说:“兵器自有灵,和你我一样,都属于富有生机之物。更别说我就是赋予了它们灵性的人,已经铸成,即便是残缺之物,又怎么会轻易舍得毁之。就像是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即便是孩子生下来先天就有残疾,是聋子、是哑巴、是瞎子,又怎么会愿意轻易遗弃呢?” “灾荒之年月,莫说遗弃幼子,易子而食又算是什么罕见之事?至于你说灵性,人造之物终究不比浑然天成。在我看来,兵刃只要使用,只会积累凶性。所杀之人越多,残留的凶性越大。”程末道。 大铁匠说:“这也是难免的,兵刃所创造,就是用来斩杀敌人的。若是无法用来杀敌,和无用又有什么区别?” 程末心中一动,道:“那你可曾听闻,天下间有无法伤人的剑?” “你是指不开刃的剑?这我就能随意造一堆,又有什么稀奇了。”大铁匠不在乎地道。 “我所指的不是这个。剑不开刃,本身也可砸伤他人。但有一种剑,无刃无锋、不沾滴血,可破人千法但又不伤对方分毫,斩灭奸邪非用蛮力强取、而乃用度尽之法让对方自行散尽。这样的兵刃,你又可曾听说过?” 程末目光炯炯。 六:朝闻道,夕可死 大铁匠听了这些话,沉思不语,片刻后才道:“伤不了的人剑,的确比能伤人的剑要难锻造得多。只是这样的兵刃造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物品的意义不在于自身,而在于人能否使用它们。若单纯是一个炫技的贡品,铸造出这种奇特的宝剑,或许也就有了额外的意义。”程末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说了太多,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太多纠缠。 眼看门外云彩稀薄,遥望东方既白,晨星渐暗,过了不久天就要大亮,自己必须在佣人们上工前先回去将尸体处理干净,然后再找人把大堂清洗一遍。一念及此,程末也就不想在此逗留,转而道:“我也不在打扰了,就此别过。” 说完径直离开。 大铁匠看着他就这么走了,忍不住嘀咕道:“走得也是干脆,是不是忘了账还没结算呢?不过算了,反正我人就在这,什么时候想来要钱,什么时候来就是。”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带着深意的笑。 “可惜,我却天天繁忙,每日都得留在这火炉旁,没法特意去照顾你的一下‘生意’。” …… 如归客栈歇业一天,来往之人和邻居客商多少有些意外,但也就习以为常。黄到主管的时候,因为经常外出,这客栈本身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而自从这新的账房来了后,虽然开业时间稳定了许多,但时不时也会挂出来牌子,说什么“装修清扫中,暂停开放”。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下里,只有程末坐在空荡荡大堂中,盘算着新定制的那批替代桌椅什么时候能送到、到时候又要几天收拾才能开业。至于那些跑堂佣人,则又一次被他打发回了家,等需要的时候再让他们回来。 毕竟昨夜之事,也只能他一人知晓。若是真相传了出去,血雨腥风的传闻,只怕能把这初洵天的边陲小镇给惊得翻转过来。 中域安稳,很多事情暗地里可以进行,一旦拿到台面上,总是不太好看。 忙完了该做的事情,终归无事可干,程末也就不再摆弄自己的算盘,将它收好后,带着一起向着后院走去。 开阔的院落,暮春时节中青草郁郁葱葱,旁边几株矮小的树木,也抽出了新的嫩芽,尚未开花。那是程末新栽的几棵桃树,每年都会开几朵桃花,树木不多,也足够赏心悦目。 “桃花依旧,终非故土之树。想来不会败落的花朵,普天之下自然稀少。”程末摇了摇头,转身掀开了一个门帘,向里走去。 黑黝黝的回廊一路向下,光亮逐渐彻底隐去,他却行走如常,早已习惯。走到最下面后,约莫了大概方位,估测向左走了三步,又向右迈了两步后,轻轻用脚在地上点了两下。 一道隐秘的门户,从他的身边出现,让他转身走入其中。 视野的尽头,是一个狭窄的房屋,别无他物,只有两个粗糙的凳子、一张桌子、还有一盏点燃的油灯。 程末也随手拿来了门旁的一件黑色的长袍换去了身上白色的衣服,一时之间,与这周遭的昏暗似融为一体,彼此再也不可分割。 这里就是暗龙的核心,也是他给那些人实现愿望的所在;是他汲取愿力的源头,也是他现在维持自己生命的唯一办法。 在释宗的故事中,释宗的修士也经常坐在禅院内,靠给信徒排忧解难来获得修行的愿力。愿自心而生,心意圆满,则善缘广播,于是自身功成正果之路又近了一分。 但不论是他们还是现在的程末,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用如此南辕北辙、又如此相似的方法,来汲取他人的愿力。并非结善,而是斩邪。 “按照释宗的说法,恐怕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恶鬼,死后会下地狱了。”程末淡淡一笑,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言归道:“善恶在于心间所想,而非自己的手段。空有善心,却处处因无力被人牵制,那不是善良,那是迂腐。本心所安,则无所不往,这不也是你相信的吗?” “是啊,”程末道:“可是我现在所为,又真的是自己要做的吗?” 为了压制自己经脉中的杂乱力量,不得已用此方法收集愿力,怎么算是自己的真心还是被迫? 程末坐在这里,与其说是等待着他人,不如说是因为无聊而单纯在这里闭目养神。暗龙并不是每日都有人来求愿,即便是十天半月没人来也是常态。而到了那个时候,程末只能另想办法。 不过这一日他并没有等得太久,不多时,从黑暗的门户后就走进来一个人,手上沉甸甸的拿着一个不小的袋子。 程末透着油灯看到了对方,微微眯起了双眼。 这个人很不寻常,他的双眼是亮的,富有神采。而一般会来他这里的人,都像是前几日的齐威一般面如死灰。 若非早已绝望心灰意冷,谁又会找陌生人来寻求虚无缥缈的“心愿”? 来人还是个光头,光秃秃的头顶在油灯的映衬下有些发亮,他径直坐下,将手上的袋子放在了程末的面前,微微含笑。 袋子里是无数的华币,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看来他颇懂规矩。 “说出你的愿望。”程末照常道。 “我的愿望很简单。”光头微微含笑说:“我想让阿爷活过来。” “死者复生,这做不到。”程末直白说:“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替你了断,依然能满足你和你阿爷团聚。” 这话很不中听,因为程末就是故意在赶对方离开。 光头立刻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阿爷还没死。” “那?” “不过快死了。”光头叹了口气,说:“吊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想救他恐怕只有神迹。” “你想让我救他?” “不牢阁下亲自动手。”光头笑了笑,道:“离这里出城几十里外的山上有个庙宇,里面有个老神仙,从我爷爷小时候就是吃他的药长大的。只要阁下去把那老神仙请来再给我阿爷一味仙药,我阿爷就能痊愈。” 程末心道看来他这是要自己去请一位世外高人来给他阿爷治病,说着容易,但做起来恐怕千难万难。像这种高人一般都隐世不出,寻常极难见上一面,否则他也不需来找自己帮忙,既然知道对方在哪直接去不好? 程末于是说:“那你还准备了什么报酬。”言下之意是这些钱还少了些。 光头将脸朝着油灯凑了过来,神秘地笑着说:“保管让阁下满意。其实我早就知道,阁下想要的不是钱,是‘信仰’,对?” 程末眼中凝重。 隔着黑幕,对方或许看不到他的面色。 …… “我说,你还真答应了他啊。”走在群山峻岭之中,言归道:“我看这十有八九就是诓你呢,世外高人完全可以自成洞天,铁了心谁都不想见的话,那也就谁都找不到。你这样一没门路、二没引荐,找得着那才叫稀奇呢。” “总要试试。”程末如此道,想起了那光头最后的话—— “我家里虽不算什么名门望族,但有一点好,就是人多。我阿爷年轻时候那也是个风流人物,留下的子嗣一个接着一个,那叫一个人丁兴旺。” “只要阁下能请来老神仙救活我阿爷,家里各个人必然拿你当恩人看待,千恩万谢,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到时候,不就是给你磕个头、祈个愿吗,又有什么不行的?” “天道?能顺人心的那才叫天道,现在天要收我阿爷,我们不愿意,自然是谁能抱住我阿爷的命,我们就信谁!” 沿着山中狭窄阶梯逐渐攀登,约莫过了山腰的位置,程末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心中好奇,他加快了攀援的脚步,直接跃到了山中一处平台上。 眼前景象出乎意料。 是个整洁的村落,比邻而居,村民来往不断,生活安逸。农舍中见炊烟袅袅,笑语安康。 “怎么这山上还有这一个村子,真是奇哉怪哉。”言归诧异道:“他们住在这里,又是怎么生活的?这里离柘城可是不近,上山的路也不怎么容易。” 程末紧跟着看到的景象,似乎解答了这个疑虑。 村落的另一头,是一片平远的水面,远方渐有风帆三两点,朝着这边驶来。 “陆路艰难,但水路畅通,仅仅维持一个村庄的生存,还是轻而易举。不过在初洵天的西边,海的对面那里是。” 程末顿了顿,想到了一个地方。 “翠羽山!” “不好了,山顶着火了!”不知村落里谁突然这么大喊了一声,激得所有村民一股脑从家中跑出,惊恐地向着山顶看去。 程末也随之抬头向上看,但见天边云之彼端,是山高尽头,有烈焰吞天,赤红漫山;黑烟席卷苍穹,排空蔽日。 七:不见,然后遇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子里的人几乎全都跑了出来,望着燃烧的山顶惊恐万分。 言归仅仅看了一眼,就皱眉道:“这不是寻常的火焰,是用真元点燃的!” 不用言归说,程末也能看出来,在刚刚之前爬山的时候还安然无恙,须臾之间就燃起了这么大的烈火,说是普通的火焰恐怕也没人相信。 “那上面到底有什么!”程末随手抓来一个村民大声问。 村民被他问得呆住,像是很久没有见过外面来的人。 周围其他人见到了他的举动,也警惕地围了过来,生怕他出手伤人。 “我没有恶意,只是凑巧路过这里,看你们这么惊讶,那着火的山顶上,到底有什么东西?”程末下意识松开了被自己抓住的人,沉声道。 “别的没什么,只有两个老神仙住在那。”村民不情不愿地道。 “老神仙?” “都是这么传的,好像从我爷爷那辈开始,老神仙就住在上面,偶尔会下山给我们做点好事。但多少年了,都没人再见过他们。” 另外几个村民面面相觑,最后说。 眨眼间,眼前的白衣年轻人就不见了踪影。 “我的天,”那几个村民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确定程末真的消失后不由得喃喃自语,“这不会是个小神仙。” …… 越靠近山顶上方,灼热的感觉愈发猛烈,滚滚浓烟吞吐着炙烤的热意,如同无数尖刀一般割裂在人的皮肤上,痛感显而易见。而山顶茂密的树冠更是成了天然的助燃物,让这股火势以极为迅猛的形势向下扩散。 程末以真元包裹着自身,一头扎入到火场当中,霎时间,天地之中被染成一片赤红的色彩,遍地尘沙,如同泼了一层红色的血雾,刺鼻的气味充斥着他的肺部,让他不由得挡住了口鼻,不让自己吸入这些难受的气体。 火焰若有若无中,在向他不断逼近,仿佛把他当做了可以围猎的猎物。 言归道:“果然,这火是以真元引燃的,察觉到你体内的元气,自动就想着你靠拢了。而越是向前,元气越浓郁,火势自然越大!这还在外围就这么夸张,要是到里面,非成了火炉不可。”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几声惊叫,随后是杂乱的脚步朝着这边而来,但却不是人,而是几匹白色的鹿,这些鹿颇为高大,背上的花纹也是五彩斑斓。它们在火场中挣扎着找寻着出路,飞快跑过程末的身边不见了踪影。 “那些鹿,”言归看了一眼,说:“不是普通的鹿,应该是一直用仙芝灵草喂养、一代代培育下来的异种。寻常人家可养活不起,即便在大户豪门里,也没有多少能拿来当宠物。” “那就证明,我找对地方了!”程末的手心中元气汹涌,汇聚成青色的火焰涌动不息,以此为中心,梅落青焰在疯狂吞噬着四周元气,无数汹涌的火焰朝着它不断汇聚,周遭的烈火为之一空。紧跟着,这团青焰悬浮起来,向前猛然飞出,所经之处,烈火熄灭,变成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程末当下跟上,顺着这条开辟出的道路向前冲了过去,一路上,无数异兽的惊叫声不时传来,许多动物见到这里的火焰稀少,纷纷那它当作逃生的道路。一只只异兽经过程末的身边,彼此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程末见到了仙鹤、猛虎、犀牛、大象…… “这什么仙人在这里开动物园吗,养异兽一两只就够了,干嘛这么多!”言归忍不住抱怨道:“就不怕他们一天吃的就把他自己也吃穷。” “这个时候相比较废话,你要是能帮帮忙我反而更感谢。”程末不带感情地道。 突然,他的脸色为之一变。 一直在最前面开路的青焰,像是被掐灭了一般,忽然消失殆尽。失去了它的遮挡,整片火势以更迅疾的速度向着这里围了过来,瞬息将这条开辟出的道路湮没。还在其中的灵兽躲闪不及,顷刻间被烈火焚身,惨叫着倒地挣扎。 程末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以真元扩散变成了屏障,将火焰层层阻隔在外面。望着一片被炽烈的色彩包裹的世界,他的眉毛稍稍挑了起来。 无数锐风,从火焰后蔓延过来,以他为圆心像利箭般投射不停。 是猎人提前埋伏在陷阱旁,只要有什么东西掉进去,格杀勿论! 下一个转身,锐风穿透了程末原本所站的地面,而他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程末早已离开了那里,身形不断变换之中,却感觉到锐利的声势依旧在身后紧跟不停,丝毫没有放弃的意味。 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下,毫无逃脱的可能。 躲过了接下来锐风的袭击,在下一次的攻势到来前,程末忽然转过身,朝着对面的声势迎面而上。 这不退反进的势头似乎吓到了对方,不过攻击依旧照常。 从程末的身上,青色的光芒虚无浮动,裹挟着周遭烈焰的赤影,迎面反击了过去。 青焰广博,却不够凝聚,仍旧被锐风洞穿,根本没有取得效果。 那一片锐风,朝着程末的面门当面打来。 然而真的穿透了他之后,却发现那只是个白色的虚影。 暗中隐藏的人完全没料到这招,仓促中重新寻找着程末的踪迹。 青色的火焰,无声中在他的身边蔓延,随后彻底覆盖了他。他想要叫嚷,但却好无力气,甚至本来应有的烧灼痛感也转瞬消失殆尽。 梅落青焰只在眨眼中就抽空了他的元气,让他不可能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解决掉一个威胁,程末丝毫不敢放松,他是不相信对方只有这点花招。 果然在下一刻,他脚下的地面就在不断塌陷,连同他的身体也动弹不得,似乎有人抓着他的脚踝般将他不断向下拉扯。 地脉的元气,朝着他的身体不断汇聚,经脉之中勾勒出山岳的形状,连通整个大地,彼此密不可分。大地塌陷的形势即刻被制止,紧跟着地下深处传来无数沉闷的爆响声。 “啊——”伴随着惨叫,一个人影从地下跌出来,颓然掉落。 火势渐涨,赤红刺痛着他的双眼,却也让人无可躲避。程末下意识想要闭眼,无形当中视野的边缘也黑暗了一些。 是一个庞大的头颅不知从何处出现,遮蔽了整个上空,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一下吞入。整张血盆大口只有头颅、身体部分则毫无踪迹,就像是传说中的饕餮,过于贪婪而把自己的身体也当做食物吞下,只剩一张嘴还能继续吃。 巨大的头颅吞噬了程末后还咀嚼了两下,像是意犹未尽般在咂摸着其中的滋味。嘴巴每一次长大,又狠狠地闭合,“咔嚓”的声音从未间断。 这张巨口再一次张开,像是凝固了一般就此静止,大张着无法闭合的嘴巴从外围看过去也分外滑稽。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了一样,饕餮的嘴巴越长越大,最后大到了极限,到了它自己也撑不住的地步。大口的深处金光迸发,有如实质一般不可撼动。 “轰!”整张巨口被撑得炸散,消失的无影无踪。程末从中缓缓落下,一道金色的铜钟倒扣在他的外侧不停旋转。 这不是广界钟,而只是一种神通。近乎无限的防御,万法不侵。 独属于释宗的绝学。 这一下脱困而出,似乎彻底激怒了暗中埋伏的人,程末感觉到无数气机隐藏在烈火之后遥遥针对着他,让他就像是一只被无数弓兵搭箭瞄准的孤狼。 “有意思。”程末的气息渐渐沉稳了下来。 “啪啪啪——”鼓掌的声音伴随着的脚步,从一旁燃烧的巨木后慢慢走出。从他出现的时机,无数针对着程末的气息消散于无形,仿佛这个人才是一切的掌控者,无人可以违逆他的意思。 是一个和程末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掩盖在宽大的青色长袍下看不出瘦弱强壮,头发散落,没有扎起来只是简单披在肩膀上,像是为了强作成熟般留着短小的山羊胡,和他稚气未完全脱去的脸庞并不匹配。桀骜的笑意,望着程末,像是一个骄傲的王者见到了中意的猎物。 程末首先注意到的,却是他手中的兵刃,那件武器品质极高,样式却颇为奇特,长柄、长刃,重心根本不平稳显得头重脚轻一般,而且弯弯的刀刃上还是双面开刃,让人分不清这是长刀、还是镰刀。 这年轻人一出现,就遥遥指着程末道:“你很强,我很中意你!现在,我要和你决斗!” 一派斗志昂扬的态度。 程末眉毛搭拢了一下,身子稍稍前倾,只是道:“请让一下。” 他没兴趣和这个人玩这种决斗游戏。 “我叫赫连悼,现在报上你的名号!小爷刀下从不斩无名之辈,也让你轰轰烈烈死在这里,知道怎么给你的墓碑刻字!”赫连悼双手握住刀柄,颇为兴奋。 程末嘴角微微撇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赫连悼的目力极佳,注意到他这个无礼的举动,怒喝道。 程末若无其事地向前,似乎是准备要无视对方直接绕过去。 他的时间很宝贵,可不是用来浪费在这里的。 这时候还是专心去找那仙人为妙。 “你!”高尚的决斗却被如此轻视,赫连悼怒不可遏。 旋即,他又笑了出来。 “罢了,罢了,决斗之中,也有双方不知晓彼此姓名的情况,这个时候你要是死了,我大不了在你的墓碑上刻下‘无名勇士’四个字,也算是对得起你的英勇!” 下一刻他提着长刀,猛然朝着程末冲了过来。 望着拿到迅疾的身影,程末的双眼凝聚在了一点,整装待动。 然后,一截燃烧着的粗木,轰然倒塌在他的面前,隔断了彼此的视线,也似乎将他们彼此分割在不同的世界。 看不到的东西,怎么确认他的存在? 灼热遮盖了程末的感官,刺痛着皮肤,让他有些麻木。 而紧跟着,冰寒的气息涌来,让他的瞳孔皱缩。 燃烧的巨木在面前轰然折断,一把刀锋从中出现,带着凛然的气息卷席着一切气息与光华,天地之中,焦点尽归它所有,与时光亘古,和日月同光! 比电更疾、比光更快! 程末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刀光,自己的身体仿佛定格在了这一时刻,再也无法移动。 “砰!” 沉闷的撞击声,那截巨木被斩为碎屑,堪堪擦过了程末的脚面。程末随之退后一步,双腿也在颤抖不止。 千钧一发之际,他运用三一禁法强行让自己的精神重新运转,以那截巨木作为抵挡给自己争取了来之不易的躲避机会。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却堪比生与死的间隔! 在他胸门的长衣,被刀锋撕成了一条长长的碎片,仅仅差上半点就能将他整个人斩成两截。 程末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你的刀很强,但比不上你的灵箓。你的灵箓,就是你的刀心,对不对!” 只有天生的刀心,才能催动刀气到这等极致,超越了一切的程度。 赫连悼哈哈大笑,道:“居然被你看穿了,不错,我与刀本就是一心同体、一荣俱荣!凝结了我的刀心和自身千锤百炼的技巧,才创造出这‘旷古三式’,你能以此为我试刀,应该荣幸才是!方才你虽然能躲开这第一式,不过我看,你是不需要我施展到第三式了!” 赫连悼带着自信的笑,握紧了自己的长刀刀柄。 燃烧的烈火在他的身后,呼啸的风声,山呼呐喊一般,像是无尽的人潮在为他呼唤助威。 程末将自己外套上的碎布撕下,一动不动。 “如果你有兵刃,现在大可拿出来!”赫连悼大喊道:“不然你就没有机会了!” “我有一柄剑,是我常用的兵器。”程末淡淡说。 “那为何不见你用?”赫连悼不解。 “因为你不需要见到他。”程末的胸膛,无形中挺起了一些,这样即便是站在偏下的位置,他也像在俯视着对方。 “你这般自信,换作往日,本少爷倒是想和你做个朋友,但可惜,你太狂妄了!” 赫连悼双眼中骤然露出凶光,大喊道:“第二刀要来了!” 他消失在了原地。 刀也毫无踪迹。 不仅如此,在程末的视线中,整个天地,都在一刹那变得空空荡荡。 四面之下,尽为虚妄,是空寂、是无踪、是毫无感知。仿佛整个世间,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又如同他的一切感官都被剥夺,连他自己的存在,也几乎要察觉不到。 不可说、不可思、不可名。 到此时,人只有本能的无助和茫然失措。 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而什么也不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而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后,本能的反应,是先要迎上去。 取看一看那唯一还熟悉的存在。 即便它带来的死亡! 在这一刻,程末恍惚的感觉,死亡的凛冽,几乎都要比这永恒的空虚,来的更沁人心脾。 他的双眼中,各自倒映着一道炫目的刀光。 赫连悼的旷古三式的第二式,看似只有一下,却是有着两道刀光! 程末双眼凌厉。 “哗!” 像是幕布被撕开,揭露着舞台后的谜底。 程末和赫连悼身影交错相背,彼此站立。 鲜红色滴落在地面,被高温蒸腾,化为赤红的雾色,“嗤”得一下,消散在空气中。 赫连悼的双手沾血。 程末的右手带血。 有所不同的,是赫连悼的是自己的血,而程末的血是对方的! 结果已分。 “看来你的第三式,的确不需要了。”程末收起了右手上的剑意,也甩干了上面的血迹。 “你……”赫连悼用手握着自己的腹部,痛苦地双膝跪地,仅仅一下他就被程末重创,创深入腹,明明没有用剑,可却能感觉到从伤口中剑意疯狂灌入,肆虐在身体各处。 而他最为难以置信的还是另一件事。 “你,你怎么可能跟得上我的速度!”赫连悼喘着粗气,望着一步步走来的程末惊恐万分。 程末摇了摇头说:“我跟不上。” “那……” “顺着刀的方向,就能找到它的主人。”程末说:“这本就是很自然的。” 赫连悼愣住了。 的确,只要顺着刀的方向,就能察觉到他的所在;而已经知道了他会出现的地方,就能提前等待在那里,这样不管他自己有多快,对手都能占据先机!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理论上,实际当中想要在霎时中感知到对方的动向并作出正确的反应,又需要何等可怕的直觉和判断力! 赫连悼全身不住颤抖。 随着程末一步步走近,四下里凭空跳出十余个人挡在了赫连悼面前,对程末虎视眈眈。 毫无疑问,他们就是赫连悼的手下,也是方才偷袭自己的那群人。 程末望着这些各负神通的高手,面色不可查觉地流露出不耐。 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只是想从他们这通过。 “少主既然已经输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沉稳的声音后,一个人影出现在最前面,对着程末那微微带笑的表情,很是温和。 程末见对方的外貌很奇特,面容很年轻,头发却半黑半白,掺杂成沧桑的灰色,让人无法判断他真实的年龄。 面貌奇特的成年人开口,像是在对着程末、也像是在对着那些人,“一开始少爷就说了,这是一场决斗,公平相待,既然如此,少爷是在里面输了,你们却要插手,难道是想推翻这决斗的神圣结果吗?” 这群人被说服,各自放松了下来,不再针对着程末。 程末眼中一闪。 这结果看似公平,实际上对方却暗中拉了一把偏架。 若在决斗中,生死自负,那么他既然赢了,即便紧跟着杀死赫连悼也是理所应当。 对方却在这之前先冲了出来,抢先宣布结果,并准备以此将整件事彻底作罢,明里给了他好大面子,实际上却暗中吃了亏。 想一下如果此刻的情况颠倒了过来,程末被重创后这个人又可否会跳出来同样制止赫连悼,其中的感觉,就意味深长了。 成年人给了赫连悼一枚丹药吞下,赫连悼腹部的伤口马上止血,在搀扶中也能勉强站起。 之后,他拉着赫连悼,对程末说:“既然这位小友打算继续赶路,我们也就不再打搅了。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程末分明看到了,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对方嘴角上若有若无的笑。 包含着奇特的深意。 他正要说什么,对方却整群人一起消失在了他眼下。 宛如虚影浮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只能听到耳畔中“噼啪”的燃烧声不绝于耳。 “乌金丹!”言归忽然道:“方才那个人给赫连悼的丹药,分明是乌金丹,专治外伤的丹药圣物。这种丹药所难以炼制,不在于工艺复杂,而是其中许多味草药只有妖族翠羽山才存在,寻常人想要得到千难万难。而且‘赫连’这个姓氏,在中域可不常见啊。” “在北域也不常见。”程末觉得此间事情蹊跷的未免太多,而在眼下还是办正事要紧,于是立刻快步离开。 与最初相比四下里火焰的规模小了很多,或许是能引燃的东西都被烧光了,程末一路赶来,四下里只有被烧得漆黑的树,烧光的树干一根根扎向了天穹,十分锋利的感觉。平地上,还躺着无数动物的死尸,焦臭的味道很是刺鼻,让人不由得想快步离开这里。 地势渐渐平坦,可以看出这一片是人为铺就的道路,程末估测走不多久,应该就能到最后的地方,于是加快了脚步。 翻过最后的山坳,眼前几块巨石堆叠,遮挡了前面的视线。程末一眼认出这是人造的假山,猜测肯定会有什么东西在这后面。 绕过了假山下干涸的池塘,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让程末停下了步伐。 是宽阔的明堂,四四方方,占据了整个山顶的位置,精雕细琢的廊柱、房檐,是何等精巧的工匠将它安置在了这个地方。 可以想象,这是如何富丽堂皇的景象——前提是在这场大火前。 火光吞噬掉它原本的光彩,只剩下黑色的残骸。 “我去,还真的这么惨啊。”言归也是吃了一惊,“本以为住在这里的什么神仙多少能护着它一点,怎么也是这副惨样。” 程末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这时,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 残破明堂的正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小女孩向着里面走动着。 而被烧毁的房梁,已经承受不了房檐的重量,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小心!”程末快步上前,一把将小女孩抢在怀里,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最危险的情况。 “哗啦啦——”整片房屋倒塌下来,让最后一点框架也毁掉。 “你没事。”方才为了避开倾塌的屋檐,程末带着女孩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索性他们都没有受伤。 “家……”女孩神情呆滞,像没听到程末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废墟的方向,“家没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或许是突如其来的灾祸让她处于震骇中,程末试着让她冷静下来。 “嗯,”女孩只是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伸出短小的胳膊指着一个地方。 程末调头看去,才发现那假山下的异样。 有两个不自然的突起,只要注意到就会发现很突兀。 程末走了过去,见到地上两个突起的鼓包都是用碎石堆砌的,规模不大也不小,因为是石头不会点燃,所以在大火中幸存了下来。 只有两截烧焦的木板倒在了上面,本来有的字迹模糊不清,程末拿起来勉强擦干净了上面的灰烬,才看到歪歪斜斜的几个可以辨认的字—— “……爷爷之墓……” “……奶奶之墓……” 字迹颇为稚嫩。 言归明白了什么,感慨道:“恐怕这就是传闻中的‘老神仙’,时光流逝,什么又会亘古存在?即便所谓的仙神,终究也还有合道的一天。” “那个女孩,是他们的后人吗?”程末道:“难道在自己的亲人去世后,她就一直一个人留在这里?” 疑惑未免太多,于是他回过头朝着那女孩在的地方看去。 小女孩在地上一动不动。 八:相遇,随后惘然 “砰!” 赫连悼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不满地说:“瑜叔,你这是破坏规矩!” 赫连瑜望着这气冲冲的年轻人,也不打算娇纵他,严厉道:“怎么,连我救你都成了错?我要不是及时出现,那年轻人早要了你的命,你觉得你那些手下谁能拦住他?” “我不用他们拦住他,我也不需要你来救,他要我的命就给他好了,我也愿意!反正我是输在了决斗里,生死有命、后果自负,都是我应得的!”赫连悼这话说的硬气,话语里却总少了些底气。 赫连瑜又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净说孩子话!我答应了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难道你父亲泉下有知,就会为此而开心?” 提及了自己的父亲,赫连悼的表情黯然了一些,不过旋即恢复了过来,不满地说:“什么替我父亲照顾我,不过是把我按照你的意愿培养成你的提线木偶,作为你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 赫连瑜正要发作,赫连悼紧跟着说:“我知道你和父亲都心有不甘,想要把当年失去的从北雪伯爵那里夺回来。可是天下之大,我们又哪里不能容身?为何非要仅仅在乎一点蝇头小利,让我们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总说什么‘不要忘记赫连的荣耀’,可是百年之前又哪有什么赫连族的强盛,百年之后北雪伯爵又能一直存在下去?什么都不能一直维持下去,我们自己又为何非要念念不忘,为什么不能去找新的生存方式?就像这次,你说是要带我来见见世面,可是之后就做了那样的事。” 赫连悼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想像你和父亲那样背负着那么沉重的东西把自己拖垮,我有自己的愿望,只想过一些逍遥快乐的生活。” 赫连瑜在心中暗暗叹气,对于自己这个侄子志不在此的事情,他早已知晓,可是他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吗? 他只能像往常那样手指狠狠在赫连悼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痛的赫连悼龇牙咧嘴,然后对他说:“你想一走了之,可以啊,我还是那句话——等你什么时候超过我了,你想要去哪,我绝不干涉!” …… 如归客栈的后院,程末自己的房间也在这里,里面等等陈设很简单,原本黄到就没准备什么东西。除了客栈内必须的装饰和物品,他们自己的生活物资简单到了极致。 女孩躺在床上,他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了被子,听着她轻微而匀称的呼吸声,程末心中悄然松了口气。他已经检查过了,女孩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太过于虚弱加上精神的震动,一时超过了她的承受极限,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没有大碍。 唯独有一点,让程末觉得异样。 他握着女孩的胳膊,感受着手上那近乎于病态的纤弱,心中不由得暗自心惊。这一副弱小的身体,到底是多久没有好好地像正常人吃过一顿饭,才会虚弱如此。如果山上的仙人早已作古,女孩又是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了多久? 言归笑道:“人家是让你去请‘老神仙’,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回来,也是真有意思。现在呢,你又是打算怎么办?” “等她醒了,好好问问这女孩怎么回事。”程末随意坐在了床边,若无其事道。 “呦呵,你这说的可是够冷淡的。”言归道:“这么虚弱的孩子你不由分说等人家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审问’她?怎么也得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养胖了再说。而且这么小的孩子,你觉得你问她什么她就都懂?” 这女孩看着不过六七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对于世界充满了好奇,也会用答非所问的话语去告诉大人自己的奇思妙想。总之,试图从这么小的孩子身上问明白一些事情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程末道:“两个问题,第一:你的前一句话说的我好像不准备提问,而是打算拿她养大了吃掉;第二:她是年幼,又不是傻了,只要有基本的判断力,至少一些事情还是问的明白的。比如,那些‘仙人’有没有遗留下一些丹药。” 既然都曾有这些仙人曾以神药帮助他人的传闻,程末猜测他们本来就是筑丹师,生前或许品阶还着实不低。这样的人即便去世也应当会留下些重要的东西,如果他能得到,或许还有些用处。 而唯一可能知道这些事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 只是…… 程末不由得想起了山上的那场大火,还有那群人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会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有意思的东西,是指被烧焦的明堂?还是这个小女孩本身?或者是山上的主人已经去世了这个事实? 不知不觉,程末握着女孩的胳膊用力了一些。 猛然,他忽然感觉到女孩手腕处的脉搏一颤。 让他震惊不已。 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绝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脉搏——准确来说,是正常人都不会有这么强的脉搏。 人体血流运转如潮,脉搏就是潮水涨落的间隙,预示着这个人的身体状况。 强者的血流不可能孱弱,否则血液根本无法供给身体的需要;而相应的,虚弱的人也不会有很强的脉搏,他们的身体不可能承受住强烈的冲击。 原本程末在检查女孩身体的时候就发现,女孩的脉象虽然孱弱,但还算平稳,并没有太大问题。 唯独刚刚,那奇异的脉象,好比于在一湾清泉上,凭空炸响了一个惊人的霹雳,稍纵即逝。 “嗯?”言归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沉吟道:“这女孩的身体……” “嘤——”女孩发出了轻微的声音,缓慢睁开了双眼。 “是谁?”她望着眼前这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庞,轻声询问着,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不认识的人而慌乱,也不惊讶于自己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 “是我,你还记得吗?”程末轻声道:“在山顶上,你见过我,后来你晕倒了,是我带你回来这里的,你没有印象了吗?” 程末也并不抱太大希望这个小孩子能记得这些事。 “好像是这样,我记不太清了。”女孩子支撑着坐在了床上,对程末说:“你叫什么名字?” 言归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揶揄道:“得了,这是你没审问人家,人家先要审问你了。” 程末眨了眨眼,别过了头没有看小女孩,同时淡淡地说:“陆寻尊。” 这是他现在所用的化名。 “叫你陆,可以吗?”女孩称呼人的方式很奇怪,好像几乎没人会用姓氏来叫对方。程末也有些讶异,同时下一刻,他感觉到女孩把自己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身上。 “喂——”程末不知所措。 “嗯,陆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女孩喃喃自语。 程末试了两次想要把她扒开,可是女孩的手用了很大的力,程末怕自己真的用力会伤到她,只好放弃,想着岔开话题道:“你叫什么?” “妙。”她的名字也是单字,现在这个叫“妙”的女孩不仅抱住了程末,还把自己的头埋在他怀里,不断地摩蹭着,“一股很好闻的气息,就像是——白梨花的香味。” 白梨花的香味? 程末哭笑不得。 自己那洁白的衣服已经被她蹭得沾了不少灰烬,程末把她安置在床上后就没有给她换衣服,她还穿的和原本一样破破烂烂的。毕竟男女大防,而且程末这里也没有小孩子适合的衣服。 言归忍不住又道:“不是,这女孩怎么这么粘你?等等,该不会她其实不是个小女孩?真身是个修炼千年的老妖,故意幻化成这个样子放松男子的戒心然后勾引他们,趁机吸走他们的阳气……” 妙忽然停下了自己的举动,抬起头望着程末的脸,“陆的脸色好苍白,是没有好好吃饭吗?” 程末心说没有好好吃饭的人是你,趁着她的胳膊放松了些程末离开了她,毕竟衣服一直被她蹭脏下去对他这个轻度洁癖可是有些受不了。他说:“你饿不饿,我这里有些吃的。” 一边说着,他顺手从一边的桌子上拿了一个碟子,上面盛放着果脯、蜜饯、干果等零零碎碎的零食,都是他平时会吃一些的。 妙接过了盘子,迟疑的看了一眼,又看到程末示意的眼神,她才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一块海棠蜜饯放在口中,小心翼翼地咀嚼后珍重地咽下,对着程末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说:“这是可以吃的!” “这当然可以吃。” 程末正要这么说,忽然没来由对妙的话一阵心酸。 她一个人在山顶到底经历过什么,孤苦伶仃,连食物的第一印象都是“可以吃”。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从前院传来,有人在大声敲着大门。程末有些诧异,今天客栈也不开门,也没有安排送东西过来,为什么会有人? 迟疑了一下,他离开这里朝着前院走去,封闭的大门外等待的人已经急不可耐,敲门的声音愈发密集、用力。 “等一下!”程末皱了下眉头,卸下了里侧的挡板,方一开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了眼前的阳光。 “大白天的干什么不做生意啊!”大铁匠正要一步跨入,先看到大堂里空空荡荡的景象,也是吃了一惊,“你们,又要装修吗?桌子……” “桌椅被打坏了,重新定制了一批。”程末没想到他会过来,应付性地说:“你怎么会过来?” “来给你送这个。”大铁匠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口袋递给了程末,“里面都是上次的价钱,你点点,看看缺不缺。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给你送来,我再带回去也行。” 说着就要一把抓回去。 程末先一步把它放到了口袋,说:“客气了。” “哪里哪里,买卖算得清,客户拎得清么。下次还有这种事,记得再叫我。”大铁匠很开心,毕竟上次那丰饶金就让他收获不小。 一边说着,他还准备进来。 “谢谢你把钱送过来,要是没什么事,你先回去。”程末想把他堵在外面,毕竟要是让现在他看到后院的女孩总觉得有些别扭。 “嗯,怎么,我耽误你什么事了?”大铁匠奇怪地问。 “没有……”程末一时也想不到好理由。 大铁匠上下打量了程末一遍,眼睛忽然一亮,说:“你这是要打扫客栈,我妨碍了你,毕竟少见你这么认真,连衣服都第一次弄得这么脏。” “……”程末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啪嗒啪嗒……”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是妙从后院走了过来。程末心中没来由很是慌乱,飞快对大铁匠说:“就是这样,我还要打扫店铺,就不牢你挂心了,有空的话我再去找你。” 一边说着,他无视了大铁匠那诧异的惊呼,将他直接推出门外同时重新把门封了起来。 “喂,你要是真的这么忙,别光顾着一个人干啊,再多叫几个伙计!喂,你听到了吗,我这是建议!”大铁匠在外面叫嚷了一阵,听里面没回应,似乎也就走远了。 程末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妙已经走到了他身旁的桌子边,把空碟子放在了上面。 “吃完了?”程末没想到她吃的这么快。 “嗯。” “我再帮你找些别的吃的。”程末心想后厨的饭菜应该还剩下一些。 “不用了。”妙摇了摇头。 “这就够了?” “够了。”妙很容易就可以满足,也坐在了桌子上,两只脚悬空“啪嗒啪嗒”摇晃着。大堂里的桌椅几乎都被运走,这张仅存的桌子也是唯一能让她歇脚的地方。 九:离开,或许落寞 “陆是好人。”她对程末如此说。 程末微微一怔。 好人,吗?真是很久没听到过的词汇了。 只是给了她一点吃的,就让她这么称呼自己。 她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想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啊——”笼子里的八哥扑腾着叫起来,它总是像这样没缘由地大吵大叫。 妙也被这奇特的鸟吸引,直接站在了桌子上踮起脚向着鸟笼看去。 程末心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好奇,可这种举动可不算什么有教养的表现。不过仍是说:“你喜欢这只鸟?” “有些感兴趣。”妙回答。 “没什么好看的,平时总会没缘由乱叫,还一句话也不会说,一点用也没有。”程末道。 “它还会说话?”妙很是吃了一惊。 “这种鸟是叫做‘八哥’,按理来说,都是会学人说话的。但可能它太笨了。”程末心说这女孩连八哥是什么都不知道。 鸟笼中的八哥听到程末说自己笨,立刻又叫了两声,像是在抗议。 “这样啊,”妙说:“它原来本该会说话的。” 程末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问:“你什么意思?” “我看它不是不会,是不想说。”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道:“它的眼睛很深、很黑,是见过了许多事情,也因此不愿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把。” 程末想着这或许是这个天真女孩的误解,毕竟所有八哥的眼睛都黑的发亮。 不过,妙下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妙说:“我很喜欢陆的家,像是在这里,有很多人长眠的气味,让人觉得很心安。” 她一边说着,用手指着大堂的中央。 程末的脸色逐渐凝重。 在这个客栈,有过无数次尸山的血腥。虽然肮脏被清洗干净,可气息,还是残留了下来。 她一个年幼的孩子却能察觉,还说了那种话,或许真的值得自己再度重视一下。 毕竟,她可是自己从那样一个山顶上带下来的一个孩子。 …… “陆不需要睡觉吗?”走在街市中,妙好奇地问:“你一整天都没有睡,也不需要休息一样,一直在做事。” “我不用。”程末道。 “这样啊,”妙自言自语,“和爷爷奶奶他们一样。” 程末心中当下却是一宽,他带着妙出来,就是想问她一些问题,如今她主动提及了这些事情,倒是再好不过,证明这个女孩子已经对自己敞开部分心扉。 为此,自己还要做更多的一些准备才可以。 程末一边想着,拉着妙来到了一处衣铺中。 这间衣铺的掌柜正因为时间太早没什么生意还在打瞌睡,一见到程末牵着个孩子进来,马上又有了精神,道:“陆账房,这个孩子是……” “给她找一件合身的衣服,要好一点的,价钱好说。”程末一边说着,把之前大铁匠给他的那个钱袋整个递给了对方。 掌柜的接过来一看,眼色一热,抓紧把它收了起来道:“好说,好说。”一边想要来牵妙的手带她去选衣服。 妙抓着程末的衣服下摆不放,用不解的眼光望着他。 “乖乖和他去换一身你喜欢的衣服,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程末轻声说:“你换好之后,我再带你去四处逛逛。” 妙这才松了手,点了点头后主动向着后面走去。掌柜的也连忙跟上。或许在他心中,妙肯定是程末的什么重要亲戚,必须要用心招待才行。 “你也真是下了血本啊,铁匠给你的钱都用到了这上面。”言归说:“不过,这或许也算是一件好事。自从和雪轻灵、季初见那些丫头们分开后,整整两年时间了,我都没见你和任何人敞开过心扉。现在又来了个新的女孩——虽然小了点,但总好过没有。” “你不仅说得我像一个对小孩子有特殊癖好的变态,而且像一个只会对女孩子说心里话的变态。”程末叹气道。 “变态也有自己的好处,那就是总在寻找快乐的事情而不会烦恼。我是希望你至少有个心理支撑,不会因为逼迫自己太紧而真的有一天会崩溃。毕竟,你已经二十了。” 程末心中恍然,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啊,不知不觉中,当年初出北域的少年,也已经成了弱冠之年的成年人。 二十岁,听着还很年轻的年纪,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修士,更是可以大展拳脚的风华正茂。 可是在这趟旅途中,自己已经耗费了五年。 不知不觉悄然走过的五年。 拼尽全力仍然一无所获的五年。 自己迄今为止度过了多少五年? 会像这样虚度几个五年? 还能再有几个五年? 都说成年后就可以独当一面,如果面对当年下定决心的自己,又能否再挺起胸膛,告诉他这一切都没有白费? 轻巧碎步的踏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不由得回头,看到了穿着得焕然一新的妙。 妙就像个被精心打扮的瓷娃娃一样,穿着精致的短衣,跳跃在程末面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妙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欣喜的情绪。就像是一只燕子般,欢快地飞舞着。 “新衣服,很怀念呢。”妙说:“爷爷奶奶他们看到了,一定也会开心。” 程末带着她又离开了衣铺,继续向着街市的深处走去。越是向里,两旁的小贩也就越多,卖的东西琳琅满目,看得妙眼花缭乱。 “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吗?”程末却不由得皱眉,从妙的眼神中可以看到好奇,唯独见不到孩子对于这些新奇物件的渴望。 “没有。”妙摇头,“带着它们在身上,会很重。” 程末道:“那吃的呢?这条街市中李记的花生糖也是最好吃的一样东西。” 一边说着,程末用手指着那一间最近的铺子,里面传来了浓香的气息。 妙露出了困惑,“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你之前在山顶,都会吃一些什么?”程末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很多啊,都是些常见的东西。”妙随意地说:“初三月会开桃花、茶花、兰花,它们的花瓣、花蕊都可以吃;夏天会有莲花、杏花、茉莉等等,比春天更多;秋天的时候食物就更丰盛了,会有各种果子还有蘑菇;冬天会难过一些,不过也能找到松鼠送给我的松子,至少不会特别饿。” 妙似没见到程末的愕然,自顾自地说:“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季节的梨花。梨花纷飞落下,还会落在爷爷奶奶的坟墓上,铺成雪白的颜色。那看起来真的很美,和陆穿着的颜色一样。” 妙看向前方,忽然有些振奋,伸手指着道:“和那也一样!” 在刚过清明没几天,商铺中的一家正在治丧,新死了老人,门前撒满了白色的纸钱,一片萧瑟落寞。 十:心已醉,梦先斑 妙忽然离开了程末身边,向着前面欢快地跑了出去,一直跟在丧葬的队伍后面。悲怆低沉的情绪,因为加入了她这个欢脱的生灵,一时之间驱散了些许萧索。 “喂,”程末没有想到会这样,也立刻跟了上去。有孩童在葬礼队伍后乱跑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程末也不想为此节外生枝。 丧葬的队伍走了很远,一直到了柘城外的一处空地前。这里是城中的公墓,大部分人死后都会被葬在这里,一块块形制不一的墓碑比邻交错,像是一群忠实的卫兵,不仅记录着死者的名号,在为他们保存着最后的安宁。 丧葬的队伍走到外边一个新挖的大坑前,费尽力气将队伍中的那口巨大的棺材垂钓在坑洞上面,用绳索缓缓降下去。他们之中不乏修士,随意用些神通像这棺椁的重量可以轻松提起,但在此时仍旧保持了最原始的方式安葬自己的亲人,算得上是对亡者仪式性的敬重。 鸣放爆竹、摆放供品、悼词、哭丧,一整套丧葬的流程也让人觉得理所应当。微风吹过,吹乱了路途旁那群茂密的梨花,雪白纷飞,冰雪消融般落在了每个人的头上、身上。 程末拉着妙站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他现在一身洁白无瑕、白衣胜雪,也仿佛融入到白花的海洋。 妙忽然道:“他们为什么很伤心的样子?” 天真的童言。 或许以她小小的年纪,还无法理解什么是悲伤、什么是死亡。 程末如此想。 妙伸出手来指着人群所在的地方,道:“他们的位置,那是坟墓。” “没错。” “那为什么要悲伤呢?” 妙望着程末,大眼睛一眨一眨。 程末心下好奇,反问道:“你的爷爷奶奶也埋葬在坟墓里,你不觉得悲伤吗?” “不觉得。”妙摇了摇脑袋。 “为什么呢?” “因为爷爷告诉我,这不值得悲伤。” 妙天真的笑了。 程末反而不知所措。 妙继续说:“那天爷爷和奶奶突然把我叫过来,说他们马上不能照顾我了,我问他们怎么了,他们说外面的坟墓早就准备好,他们差不多应该住进去了。” “我说:‘爷爷,你们是要死了吗?’爷爷笑着回答我:‘傻孩子,不是死,是安息。’我说那有什么不一样,爷爷和奶奶告诉我说人总是要休息的,平时的休息只要躺在床上睡一觉就行,谁又不需要休息、不会睡觉呢?只是他们现在太累了,睡在床上无法休息,所以必须要在墓地里才能安歇。” “我也曾想过爷爷奶奶在墓地里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可就像他们告诉过我一样,我是被他们收养的,本来也就没见过他们,即便之后见不到他们了,也一定会遇到其他的好人的。即便有人为了休息没法陪伴在我们身边,一定也会有更多的好人能继续留下。” “所以在那之后,我不仅在爷爷奶奶的墓上种满了他们喜欢的梨花,还给他们也立下的墓碑,这样别人看到了就不会想着打扰到他们了。” “现在这些人愿意用这么隆重的方式安葬自己的亲人,他们肯定也是希望亲人可以在墓中安息,这样的时刻,难道不应该觉得快乐吗?” 妙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抒发着自己内心的乐观。 程末许久无言。 言归微觉惊奇,点头说:“不患得患失,不索取挽留,这女孩的心性已经远超许多常人了。” “或许只是单纯还没见识太多的混沌,也保持着自然的态度。”程末道。 这时,他看到葬礼中一个人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不由得问:“你这是?” “家父葬礼,但凡愿意来此驻足看一看的都算是来持礼祭拜过了,我们应当也表示感谢。”这成年男子披麻戴孝,眼中尚且有着泪痕,可对于程末仍旧是礼数周到。 程末只能还了一礼,又听对方说:“年轻人,这个女孩是你妹妹吗?那这个梨你留下给她吃,不用在意,是贡品剩下的,留给孩子吃,能保佑他们一生安康。” 成年男子将一个青梨递给了程末,最后勉强一笑说:“我父亲年逾百岁才见背,已经算是喜丧。家父生前待人慈善,自己的福气现在能分给别人,一定会感到开心的。” 葬礼到此时已经结束,那一家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去了,男子最后和程末行了一礼,也就离开了这里。 漫天仍是梨花纷飞,当次场中恢复了应有的沉寂。 程末注视着那群人远去,将青梨交给了妙说:“这是那个人好心给的,你也吃了它。” 妙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它,好奇地看了看,又和程末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凑到嘴边小小地咬了一下。 “可以吃,很甜。”妙点着头说。 “嗯。”程末将手放在了妙的头上想要抚摸一下。 触及女孩乌黑的头发,程末的手却跟着一滑。 妙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让他才摸了个空。 手上抓着的青梨也掉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几圈。 “糟糕,梨里面有毒?!”言归大吃一惊。 “不是毒!”程末心头下沉,一下子抓在了妙的胳膊上,立刻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狂躁跳动的脉象,如同滔天巨浪般湮没了妙小小的身躯,连带着程末握着她的手臂,也一起受到了波及,程末恍惚中似看到了整片海浪朝着自己呼啸扑来,要将自己也彻底吞噬。 “静神守心,万法不侵,幻象自破!”程末运起心法,种种不适感顿时无影无踪,挣脱了那些束缚,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是转而马上意识到妙还在被裹挟中无法自拔。 程末顺着经脉飞快将自己的一道真元渡了过去想要以此唤醒妙并压制住她体内躁动的元气,然而他太过小看了妙体内的动荡,自己的元气一旦进入其中立刻被牢牢裹挟住,转而像泥牛入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程末大惊之下,跟着又是不断度入真元,却仍旧毫无变化。 心中一紧,程末能想到的方案就是把自己的寒气也度过去,看看能不能将那股狂暴的元气给冻结住。 “你想都不要想!”言归意识到了程末要做什么,马上喝止道:“你的寒气的确可以冰封万物,可你的控制力远远不如,一旦进入别人体内必然会连同她自身也冻成冰雕。至于你的梅落青焰也是一样,虽然可以吞噬掉这些狂躁的元气,可是要是有一丝火焰在这女孩的经脉里失控,马上就能把她烧成灰!” “那……”一切可能的手段都被言归否定了,程末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归随手一点,银色的真元注入到妙的眉心不见了踪影,他紧跟着说:“我封死了这女孩的灵台,短期内不管她体内再怎么闹腾也无法伤及根本,但这段时间必须想办法控制住她体内的元气,否则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得救!” “想办法遏制住元气。”程末喃喃自语,猛然双眼放光。 他立刻抱起了妙的身体,向着柘城疯狂跑去。 进了城门后没有走大路,沿着小路一路跑到了角落的地方。 小屋里,大铁匠还在自己的炉子旁打铁,听着铁锤落下的“铮铮”声音,对于他自己也是一种享受。 冷不防大门被推开,他的锤子都差点握不稳,定睛一看,是程末抱着一个女孩子径直跑了进来,对他大声说: “你的‘锢神环’呢,给我拿上一个!” 那是铁匠炼制的为数不多可以封禁他人真元的法宝。 十一:惊起一滩鸥鹭 锢神环被戴在了妙的脖子上,她体内的气息也逐渐平静下去,呼吸平稳,此时躺在床上,看上去只是单纯地睡着了。 程末悄然松了口气,如果连这个也没有用,他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现在,也只能等她自己醒来了。 大铁匠仍旧拎着自己的铁锤,在一旁啧啧称奇,“我锻造的锢神环原本只是用来对付人的,没想到今天你却拿来救人,也是稀奇了。” “这该是我来懊恼的,可惜我一生所学的本事只能杀人,关键时刻却无一可以救人。”程末的感叹是发自真心。 “那你也可以去试试当江湖郎中,你还年轻,这时候改行也不算晚。”大铁匠打趣了一下,旋即正色道:“我问你两句正经的,你最好认真回答我。” “是关于妙的事情吗?”程末隐约猜到了。 “妙,这女孩叫这个名字吗。”大铁匠说:“说真的,这女孩,你认识她吗,又是从哪把她带回来的?” “这和眼下的状况有关系吗?”程末不想说太多,如果回答的太详细,就会牵扯出愿力的事情,进而透露出释宗的秘密。 大铁匠不满地说:“遮遮掩掩的,你是有什么顾虑吗?我这可是为你好,你知道妙这个女孩的来历吗?” “难道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大铁匠耸耸肩。 程末握着的茶杯差点洒出来。 “不过我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大铁匠连忙解释说:“你应该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体内有一股不属于她的元气,极其庞大,连我也远远比不上。”想起自己度入的真元被毫无保留的吞没,程末始终心有余悸,如果那股力量的目标是自己……不,严格来说,他自己不是已经面临这种状况了?释宗的愿力和沉罪灵尊的力量在他体内无时不刻的冲撞,又比妙现在好过多少?只不过自己比她能忍罢了。 大铁匠点了点头,说:“那股元气不属于她,和她的身体天然会产生冲突,而孩童的经脉孱弱,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承受住,必须像现在这样依靠某种外力才能保持稳定。只是,你知道元气的源头又是从何而来吗?” “是什么?”这点程末还真的从没想过。 大铁匠道:“我曾听闻一个法门,不过不知真假。倘若将人的修为比喻成一个人的财富,那么是否可以像把钱存在金库里一样,将人的修为整体取出寄存在某个地方,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是自行取回也好、传给下一代也罢,都可以凭借对方的心意随意而为。寻常修士即便拥有通天修为,最终仍旧不免一死,而倘若在大家族中最强的人因寿元将近死去、家族里却后继无人,这岂不是很尴尬的局面。所以对于这种能将修为直接传承的法门自然极为上心,这样一来也能避免曲终人散、道去人空的局面。可是能够寄存修为的媒介却极为苛刻,不管炼制了怎样的奇妙的法宝、创造出如何神奇的神通都达不到人的要求。一直到最后才发现,真正能传承人的修为的媒介,只有人自己的身体。” 程末听明白了几分,道:“所以,妙就是这样的一个媒介,用来替人寄存那不属于自己的庞大元气吗?” 如果是这样,这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以这么小的孩子的身体作为工具,简直是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只是猜测,这件事真假不知,我也只是听闻了一些流言,你也知道这种市井小话难免会有夸张,说不准这丫头也不是这样,而是……” “而是什么?”程末道。 “而是被诅咒了。”大铁匠点头认真说。 程末一阵无语,思考片刻后道:“如果真是像你所说,有没有办法将那些元气全都取出来,毕竟当初的人能把它们放入妙的身体里,也应该准备好取出的打算。” 大铁匠“呵”了一声,从一旁拿出来个细嘴瓷瓶,又另一手拿了个苹果过来,硬是把果子塞到了里面,将瓷瓶递给程末说:“把手伸进去。” 程末依言而行,这瓷瓶的口部虽然细长无比,勉强伸进去还是能探到底部。 “摸到那个苹果了吗?”大铁匠问。 程末点头。 “现在,你试试看把它取出来。”大铁匠坐在另一边,欣赏的眼光像是在等待着程末的“表演。” 瓷瓶里的空间极为狭小,程末能摸到那苹果就极为不易,更不可能将它握住。许久无功下程末也有些焦躁,随手一甩磕到了椅子角,“哗啦”一声,瓷瓶破碎,苹果还完好地拿在手中。 程末一愣,紧跟着脸色难看了起来。 “明白了。”大铁匠严肃道:“那些元气就像这苹果,强行塞到了不可能容纳下它的纤细空间里,想要拿出来它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容器打破,根本没有你想象的两全之法。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所谓的‘媒介’,终究只是成全他人的工具,用完就失去了价值。” 程末一时无言,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难以置信地道:“可是人的修为源自于灵箓,灵箓乃随人天性修炼而成,除了极为罕见的先天灵箓根本不可能有两个人的灵箓完全相同。这样的修为就算传承给了别人,又怎么可能使用?” 不同的灵箓所造就的不同特性本就相互冲突,这才是像这种修为传承之术行不通的原因。 大铁匠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你说的不错,可是谁告诉你,这是‘人’的法门?” “妖!”言归惊觉到了什么,说:“翠羽山的传承……” 程末的心不断下沉。 …… 程末将妙带回了客栈,看着她脖子上的锢神环,没来由有一种心被人握紧的感觉。 银环就像是一个象征,代表了女孩被禁锢的命运。带着它就会被一直束缚,而一旦拿下,就意味着彻底的消亡。 偏偏他除了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又说:“言归,你之前说的是真是假,在翠羽山真的存在着将修为整体传承的方法吗?” “真的存在,你问了我不下十遍了。”言归无奈道:“要不然你以为翠羽山的妖怪要资源没资源、要人数没人数、要天赋没天赋是怎么和中域的势力拼斗这么久而不落下风的?若不是这种速成的修行法门翠羽山早就被中域给荡平了,又哪里会传承到今天。而且常人接触的旁支法门还只是一半,妖帝一脉的世代传承才更为恐怖,当代妖帝向霄天就是凭借着世代累积的深厚修为和自身天赋异禀才创造出当世威名,一度压得中域喘不过气来。要不是他当年正好撞上了风头正盛的颜鸿孤,天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想起当年的事情,言归还有些心有余悸。 “可是当年还是发生了那样的动荡,或许在颜鸿孤消失后,妖帝仍不甘寂寞。” 当年的动荡依然是一个谜团,程末只能大概猜测。 “唔——”床上的妙忽然动了一下,并没有醒过来,而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颈上的锢神环色彩暗淡了一些,里面的元气即将耗尽。 程末走上去想要再度冲入真元,太过心急不经意碰掉了床边的一个包袱。里面放着妙原本的衣物,那套旧衣服换下来后妙怎么也不想扔掉,程末也只好让她带在身边。 此时装着衣服的包裹掉到地面上,却发出了金属般清脆的碰撞声。 程末察觉到了异样,迟疑片刻后先低头将那个包袱拿起,试图在里面寻找什么。 最终,被他找出来一个独特的瓶子,瓶子很小巧、很轻盈,是用金属打造的,不管怎么磕碰也不怕被弄坏。但是稍微晃动一下,里面就充满了沉甸甸的感觉,像是装满了什么东西。 程末拔开了密封的塞子,轻轻往手上一倒,一枚金色的丹丸掉在了他的手心中,表面如金色的液体一般流动。 “上品阳雪还丹。”言归道“这种品阶的丹药可是不多见。” 程末没有像言归那般啧啧称奇,而是想到了大铁匠之前的一句话—— “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她绝对活不到现在。” 外力干涉? 程末马上走到了妙的面前,将这枚金丹送入她的口中。 “你……”言归觉得程末的举动未免太冒险了一些,连这枚丹药的特性都没搞明白就随便给人吃。 程末也颇为紧张,叫不准的情况下等待着后续发展,心中七上八下后发现妙的气息重新平稳下来,而且几乎完全恢复正常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看来你赌对了,恭喜。”言归心有余悸,道:“估计她的爷爷奶奶早就知道她身体的问题,这些丹药也是他们炼制出用来压制她体内的元气的。不过治标不治本,看来对于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除非……” “除非舍弃掉这个身体不用。”程末的眼光逐渐深沉起来,“如果把她像你一样,抛弃肉身炼制成灵仆,是不是可以摆脱这种情况。” “你认真的?!”言归被程末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发觉自从程末得到了释宗传承后自己有时也跟不上他的思路,每每说出的惊人之话都会让人震动不已。 程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飞快摇了摇头想将自己的杂念清除出去。 归根结底,他又算是妙的什么人?凭什么替她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 自己也不过是个想借她成全自己的目标的“卑鄙人”罢了,也没资格替她考虑这么多。 握紧了这个瓶子,程末想着或许等她醒来后多向她问一问她爷爷奶奶生前的事情还是更为稳妥。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又有人敲打着客栈的大门。 而且肯定不是大铁匠,如果是他现在有事过来,会直接在外面叫嚷出声。 又是谁? 程末心中波澜不惊,给妙盖好了被子走出了这里,来到前堂路过柜台时又拿起了自己的算盘,算盘上的铁柱伴随着他的步伐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不紧不慢,还十分奇特,像是一个人用手指在点门框。 房梁上挂着的八哥闭目养神,像是在睡觉丝毫没有被打扰到。这也是程末不喜欢它的一个原因,平时除了乱叫就是在睡觉。 走到大门前,外面清冷的月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微微有些氤氲的光华。程末能看到光华中一道影子在门前不断徘徊着。 “是谁?” 他开口询问。 外面毫无声息。 停下了片刻后,敲门声重新响起。 程末略一皱眉,打算不理会对方,任凭他随意敲打,在回复自己前无论如何也不给他开门。 “啊——啊——”门外一阵凌乱拍打翅膀的声音,是一群乌鸦被吓得惊叫飞走,声音逐渐飘远。 笼子里的八哥忽然睁开了眼睛,在鸟笼中一跃而起。 程末瞳孔皱缩。 在他的视野里,大门被猝然破开。 破碎的木屑,伴随着陈年木头积攒的味道,飞溅到程末的鼻尖。 像一把把利刃般锋锐无比。 十二:不经意间软弱 一股旋风不间断地涌入到大堂中,把本来打扫好的地方搅乱得一片狼藉。灰尘与碎屑飞扬,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所幸的是前几天这里已经被砸了一次,所有的东西暂且被搬空,也没剩下什么可以被破坏的。 房梁上的鸟笼也被波及到,颤巍巍地摇晃了两下才最后停住,八哥在里面惊叫了出来,扇动着翅膀不满地盯着大门口。 已经被砸开的大门外,月色的朦胧下站着一道道人影,晦暗的气息笼罩着他们,拉扯着幽暗的边缘与四角。 声音沉寂,大堂之中归于平静,空荡荡的景象不存有一人,和他们本来的期望也差了许多。这些人似乎交流了什么,当下先有两个人迈步向着里面走了过来。 不速之客的来访让那只八哥很讨厌,对着这些人它毫不犹豫地叫了一下—— “啊——” 两人同时抬头,看到了房梁上的鸟笼,露出了不悦的气息。 紧跟着,他们的身影一顿。 寒冷的坚冰,无声之中铺满了整片地面,绝对的极寒,冻结了亘古的永恒,万物陷入到停滞当中。 二人的脚步都被牢牢地冻在了地面上丝毫动弹不得,一人甚至因为太过用力,挣断了自己的一只脚,断腿还可以自由活动,但他的那只脚也永远地留在了这里。没有血流的声音,鲜红被冻成了冰晶。 外面剩下的人一时愕然。 “啪嗒——”打算盘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紧跟着传来的是程末的声音: “这门被砸了,可价值不菲,你们得掏钱。”区区一扇门很好记账,程末也就须臾中算好了价钱。 门外剩下的人大吃一惊,继而恼怒,当下又有三道人影朝着里面冲了过来,他们已经看到了程末的身影就站在最里面的角落当中,借着光线的昏暗才很好地隐藏。 可一旦他开口出声,立刻无所遁形。 “而且还有个问题。”程末对此似熟视无睹,只是冷冷道:“这里是客栈,虽然没明确立过规矩,但我不想招待谁,谁也别想踏进来一步!” 阴影之中,他随手一挥,紧跟着就是一道令人炫目的霹雳神光! 暴雷的轰鸣震慑云霄,迅疾地撞向了冲来的三个人影,猝不及防间他们被雷霆轰击出去,狼狈跌倒,连客栈的地面都没有摸到。 雷声连绵,炸响不停,接二连三地在地面上不断劈出,外面的人影狼狈躲避,偶尔有几个人躲闪不及被直接打中,惨叫声中径自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不过在雷霆的间隙中仍有一道身影灵巧地出现,围绕着场中的轰鸣不断躲闪,看似在绕圈子,实际上和程末的距离越来越近。 “到底有一个像样的吗,我还以为只是一群废物来突袭呢。”望着那一道身影,程末却突然从心底里升起来一股阴寒的感觉,像是在阴暗中被毒蛇咬了一口。 而那一道身影也十分矮小,就像一只灵巧的猴子一般,等到接近程末的那一刻,又像是内部充满了气体般全身疯狂地膨胀。 黑色的衣袍胀大后直接炸开,像一张斗篷围向了程末,而在黑布上闪耀着无数光点,像是漫天的星辰般璀璨。 星光闪烁,透露的却是阴狠与毒辣。所有的光点在同一刻爆发,是万千根锋利的钢针,朝着程末毫不留情地射来。 针雨数量庞大且极为密集,半空中还在不断相撞改变着凌乱的轨迹,极无法预料它们的动向,也根本无法脱离到它们的范围外。 猴子一般的人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他已经看到了程末在下一刻就被万千根钢针同时射穿的身影。 等等…… 射穿? 他不由得一愣。 的确是射穿,这些银色的锋锐直接透过了程末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只有空气的影子,一根根钉在了他后面的地板上,发出了“叮叮”的响动。 而且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当中,程末的影子还在不断靠近他,虚无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如同棉花般轻巧无力。 继而凝如实体,劲力猝发。 阴阳造化,生生不息。 骨裂的声音伴随着金色的闪光,猴子样的人口喷鲜血跌出,不省人事。程末的手印之术修行得愈发得心应手,从最初的有去无回已经可以收发自如,种种手印不同组合发挥出千变万化的套路,到此时他才明白这门本法绝学到底是有多么博大精深,也才明白为什么释宗之内会有那一道千手法相。 仅以一双手印,描摹三千大世界的千变万化。 不过因为这一个人终究是耽搁了片刻,剩下的人趁此机会再度围上,开始被打得措手不及,等到一拥而上之后才显现出他们真实的本领,彼此配合默契,进退有方,攻防组织之下,显现出高超的战术素养。 这伙人绝不可能是什么散兵游勇之流突然来找他的麻烦,一定是有某个势力再度盯上了他,派出了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 言归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自带吸引麻烦的体质,这都是第几次了,糊里糊涂就被另一伙人盯上?” “闭嘴!”程末心中恼怒,下手也就更快了几分,眼看徒手无法对敌,再一次把那个算盘凌空抡起。 当面一把剑锋最先斩来,程末以算盘迎击,“嚓”得一下,剑刃从算珠上划过去,金属铸造的算珠飞快的滚动着,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紧跟着,燃起了青色的火焰。 从星星之火瞬息之间变成了燎原烈焰,最先的持剑者首当其冲,眨眼间被火焰吞没,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滚滚生机就被吞没殆尽。其他人见势不妙,也是第一时间离开,可是在程末敲击算盘的节奏当中这些火焰却步步逼近。现在程末对梅落青焰的掌控力也非同以往,如果换作以往他还会顾虑会将整个客栈一起烧掉,眼下却可以针对特定的目标攻击。 伴随着最后一道影子也倒在火焰中,程末面色平静,顺手打灭了算盘上的火光。被火烧灼后这算盘仍旧整洁如新,根本没有任何烧灼的痕迹。 言归咂舌道:“你倒是一时兴起把他们都干掉了,至少留个活口问问话啊。” 程末不动声色地说:“我自然想到了这一点,一开始就留下了一个人。” 他所指的是最初被他的寒气所冻伤的一个人,事实上他留下了他的性命,就是为了这一刻。 地面上不起眼的地方,是一坨冰柱伫立在那里,随着程末一步步走近,坚冰也逐渐消融,露出了里面保存完好的那个人的身体。程末走到他的身边,见这个人依然昏迷不醒,于是上前握住了对方的肩膀。 仅仅在碰到他的一刻,程末的手立时一顿。 只剩下一件衣服被他抓在手心,人却消失的不见踪影。 “不好!”言归暗道不妙。 也在此刻,程末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咆哮的声音。 转身的一刻他看到了,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黑熊般的东西,朝着自己当面压了过来。 宛如泰山压顶般让人屏住了呼吸。 几乎是下意识的,程末再度抡起了算盘,用它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算盘挥动出了沉重的声势,让那“黑熊”的虚影消散了大部分,露出了里面那个人残忍的笑意。 可是算盘也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咔嚓”发出了框架裂解的声音,“哗啦啦”中算珠掉落了一地。 对方的笑容更为得意。 他早就打探知道,这间客栈的账房有一门独到绝学,就是他把自己的短剑藏在了算盘当中,作为最后的杀手锏。所以刻意布置下了这个局,只等待最后的这一刻。 先前的种种,浪费了那么多的人命都只不过是掩护,只为了这最后一下毁掉程末的算盘,让他的底牌再也发挥不了作用。 随后,他就只能束手待毙。 计谋得逞的感觉,让人心情舒畅,特别是能看到这个平素出了名的高傲的年轻人败在了自己的手上,也让他心中满足感愈发膨胀起来。 几乎要让人放声大笑。 “嘶——”声音的确发了出来,却不是笑声。 而是像喉咙里漏气的声音。 在他的脖颈侧,一把二尺长的短刃刺穿了他的整个脖子,鲜血顺着上面的血槽不断滴下。 而他瞪圆的双眼,满是难以置信。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这很不错。”程末轻声道:“可是谁告诉你,我的剑是藏在算盘里的?” 对方的瞳孔开始涣散,已经听不到程末的话了,也就更不可能知道真相。 这是桂敛锋的绝技之一,是程末再度磨炼自己的剑技后更上一层,所领悟出来的招式——藏剑术。 本身没有任何威力,精妙之处在于可以将剑藏在周身的任何地方而不被发觉,也可以在任意时刻、任意方向上拔出剑。 剑随人而动,无所拘束,顺心而为方为剑道本质。 就如现在程末的手腕一抖,这把二尺短剑即刻消失不见,不知道他又将它收到了哪里。 而这把剑,也是在原本的三尺剑折断后,程末用剩下的部分找大铁匠锻造而成,并且他自己也参与了重铸的过程。 因为原本桂敛锋的残剑本身就毁过一次,这一次再度铸造怎么也不可能恢复原状,所以只能以剩下的部分打造了这把短剑,被程末重新命名为——两刃。 “好了,这下最后的人也死了,彻底问不下去了。”言归无奈道。 “先将这里清扫干净,看看后续还有什么人,如果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必然还有下一次。”程末不动声色地说。 宽阔的大堂,重归无声的沉寂。血色堆满了每个角落,看起来杂乱无章。 月色西斜,透过被砸坏的大门照在地面,给这些嫣红的色彩笼罩了一层清冷的纱雾。 不用太久之后,天色就要亮了。 程末想着去打扫一下这里,至少找什么东西把大门挡住,不要让人看到这一切。 他往前垮了一步,脚下不然一软,不由自主地扶住了一根柱子上,手在不自觉地颤动。 额头上的汗珠,预示了他此刻的状况。而在此时他的周身经脉之中,早已翻江倒海。 这么多天,终究还是压制不住了吗。 痛苦的感觉,如浪潮般一阵高过一阵,淹没了他的意识。 十三:本心,终难逃脱 “噗通!” 程末倒在了地上,身体蜷缩着痉挛地颤抖,十根手指死死抓在地板上,犹如钢钉般嵌入了地面,抓出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而他的嘴巴大张着,却根本喊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喑哑的嘶吼,倒吸着空气,显现出此刻他又是多么的痛苦。 “程末……”言归心中急切,却根本无计可施,这样的状况他已经见到了不止一次,但他根本无法帮到他什么,只能任凭程末忍受着这般撕裂的痛苦,并默默祈求这次的时间可以短一点。 程末只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还有人在不断踢踹着它们,捏成一团后再猛然抻开,大开大阖的痛楚,让他在地面上不断大口喘着粗气。经脉中的感觉也并不好受,时而像是被冻结成了一团,刺骨的冰寒要把他的身体撕成一条一条,时而又突然变成了烈火的炙烤,还有无数钢刀游走在里面,每过一刻,疼痛就加大一分,到最后全身都想要炸开一般。 偏偏他的精神还无比的清楚,如果在这般折磨下他承受不住直接昏了过去倒还好,可是多年的修行让他的精神早就坚韧异常,可以承受远比常人更强的压力,偏偏这个时候这点优势反而变得让他更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痛苦,挣扎在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当中。 猛然间,他将大张的嘴巴闭上,紧咬的牙关渗出了鲜血,铁锈一般的味道流到了口中模糊了一些他的意识,让这些夹杂的痛苦也更为混沌不堪。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冷汗打透了他的衣衫,在地上印出了深深的痕迹。 这般痛苦来的太过于迅猛,以至于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挣扎在一片尸体血泊当中,唯独刺鼻的血腥气,激得他几乎要作呕,将现在绞成一团的五脏六腑统统吐出。 自从菩提心进入程末的灵箓后,愿力游走于周身,而沉罪灵尊为了得到这些愿力,也开始将自己的力量再度渗透到程末的经脉脏腑各处。就如同两军对垒一般,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开始在程末的体内冲撞不休,彼此消耗、吞噬。这也让程末的元气时不时处于失控的状态,偶尔还会暴动反过来冲击自身。 而人体的运转就像天地四时变换一般有着自己的规律,气血流转无不依照阴阳五行而成,脏腑工作依照一天十二个时辰各自有繁忙停息,这就好比有些人天生要早睡早起,而部分人就是夜猫子。对应于程末自身的气血运转节律,结果就是基本上每十日之内两股元气就会在他的经脉中产生一次大冲撞,他的元气也彻底如狂暴般完全不受控制,无论是气海脏腑都会受到无差别的反噬,让他陷入地狱般煎熬的苦楚。 唯一能停息这种冲撞的办法就是重新让这两股元气回归正常,在自己的掌控下重归共处。但程末试了各种办法,连孤允经也用过,唯独此次孤允经能平息他自身的元气,对于沉罪灵尊的力量就根本无能为力。他也只能用其他的办法,尽力来补充愿力试图重新压制沉罪灵尊的元气,以此减轻每次的冲撞程度。 而到了现在,除了忍受这钻心的痛苦外,程末的心中,还有着无尽的耻辱,在折磨着他。 他所修行到了今天,无外乎是有一股心气一直在支撑着他,去找到自己的身世、知晓自己的一切,这是他自从懂事后就一直怀揣的夙愿。离开北域、周游世间、承受种种刻骨的磨难与苦痛,无不因此而始,但因为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情,坚信自己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才能一直隐忍下来,并不断地继续前进。 到了现在,他所为了修行去接触到释宗的传承,无外乎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唯独此刻,他所坚信的正确的途径却反过来折磨着他,让他承受着生死难言的痛苦。 这已经不再是磨砺他的心性能否继续坚持,而是坚持本身就成了最为莫大的讽刺。 因为修行而强大,却也同样因为修行而被折磨,这难道不是一种耻辱,是对于他的梦想、他的坚持、他的信念最为讽刺的耻辱。 从某种意义上,这种耻辱甚至要比肉身的痛苦更为折磨。 “啊——”他像是用尽了全力,发出了最后的嘶吼,喊叫在人痛苦时是为了发泄,也是他唯一可以反抗的方式。 夜幕下的吼叫慢慢停歇,程末经脉的痛苦也慢慢消退下去。灵台内的广界钟沉寂下去,沉罪灵尊也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程末蜷缩在地上,被折磨得已经一点力气都消耗殆尽。半趴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才慢慢支起了身子。 他一抬头,就见到了鸟笼中的八哥,用着幽黑的眼睛望着自己。 它没有像往常那般乱叫,漆黑的一双小眼睛中,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数收纳在眼底,颇有深意。 “你也是准备来嘲笑我吗?”程末嘶哑地说。 八哥没有回答,它现在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像平常一样乱叫,那样不是很滑稽吗!”程末有些歇斯底里,“滑稽的你见到了这么滑稽的我,难道不是值得高兴吗?你为什么不嘲笑我,为什么!” 八哥站在笼子里,稍许歪了歪小脑袋,眼神中满是深邃。 程末心口就像被狠狠打了一拳,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而心中窝火的感觉则愈演愈烈。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爬起来想要怒吼着什么。 “啪啪——”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谁!”程末像受惊了的野兽般敏感,一下子两刃剑再度出手,遥遥指向了声音的源头。 这可是原本面对着赫连悼他也没有出手的剑,现在却这么不顾一切地用了出来。 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就站在了那里。 望着此时近乎于癫狂的程末,她明显被吓了一跳。 “妙……”程末不知如何是好,连剑也忘了收起。 “陆,你没事。”妙迎着他的剑锋怯生生地说:“我刚刚看你很痛苦的样子。” 刚才也被她看到了。 程末心中惘然。 那副可笑的丑态,也被她看到。 程末退后了一步,踩在了地上的一具尸体,一个踉跄。 “陆!”妙上来想要扶起他。 “不要过来!”程末胡乱挥舞着长剑,阻止着她的靠近,现在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自己。 妙只能停在原地,对程末说:“陆,你如果不舒服,现在可以回床上躺着去休息,我可以帮你做一些事情。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我也照顾过他们。我可以帮你煮粥、敷毛巾、洗衣服……” 接下来的话,程末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有他自己的念头回荡在脑海中,像钟的鸣颤般“嗡嗡”作响。 她还想要帮自己? 即便她自己也是受到了异种元气的侵蚀、现在不过刚刚醒来,也不管这场地中陈列着这么多的死尸,强忍着不适和恐惧,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帮自己摆脱痛苦? 程末忽然笑了。 笑的很凄苦。 或许和言归说的一样,他太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了。 “陆……”妙低声说。 程末忽然收起了短剑,向着外面夺路狂奔了出去。 狼狈的身影,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又不想被其他人看到的孩子。 晨曦的光辉,已经有了些许照射在了地面上,映射在他的身边,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在身后蜿蜒。一片熹微中,他只是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奔跑,不停地漫无目的奔跑,像是要甩开自己的灵魂。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团火焰从腹部升腾起来,烧灼着他的胃部,让他不由得停下扶住了墙角,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 吐得只有酸水,因为他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酸水吐完,又在不停地干呕,许久才让自己平静一些。跌跌撞撞坐在了地上,余光看到旁边的一口水井,又挣扎地爬过去,从井边的水桶中舀了一勺水把自己从头淋到脚,凉意透过皮肤,让他觉得精神清爽。 唯独他的胃部还是纠结在一起,火燎般的难受。 “喏,”一个水囊递在了他的面前,里面沉甸甸的随着晃动还有水声。 程末抬头,看到了赫连悼站在自己眼前。 “这是温酒,喝了它,你应该会好一些。” 赫连悼平静地说。 十四:演绎人心世故 灰蒙蒙的视野中,是那个本来和自己敌对的年轻人,现在却像一个老朋友般热心把一个酒壶递给自己,这种场景足够让人诧异。 不过对于眼下的程末,似乎是恰到好处。 他不由分说一把接过了那个酒囊,拔开了塞子仰头痛饮,“咕咚咕咚”大口喝酒的声音,伴随着许多酒水顺着他的脸颊、脖颈留下,沾湿了他的胸口衣襟。 片刻之后,酒囊空空如也,程末一把扔到了一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赫连悼忍不住咂舌道:“你还真是海量,这么多酒都让你喝了,就不怕里面有毒?” 程末仍旧坐在地上,乜了他一眼说:“就算下毒,你也毒不死我。” 伴随着酒水入腹,暖洋洋的感觉顺着他全身弥散,一时间也是说不出的受用。 赫连悼皱了下眉头,说:“按理来说我不该把那酒给你,不说你我之前的关系,就冲你那死硬的态度和尖酸的话语,相比较帮你,我更应该趁你不注意打你一黑棍。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能看到像你这样的家伙也露出那种愚蠢的样子,这么一想也就觉得不亏了,心里于是好受了很多。” 说完,赫连悼放声大笑。 并没有恶意的笑声,仿佛是真的见到了很开心的事情。 程末无言,默默站立起来,说:“就冲你这句话,相比较和你啰嗦,我更应该让你闭嘴。” 赫连悼停下了笑,对程末说:“你说的闭嘴,不会是让我‘永远闭嘴’的意思?” 程末点头。 “你真是个怪胎。”赫连悼忍不住嘀咕说:“和你的年龄不相匹配的修为,以及比你的修为更强悍的战力,与你那甚至扭曲的心性相比,都不算什么了。” 程末道:“我可以当作你这是在夸赞我。” “说真的,我十分好奇你到底过着什么迥异于常人的生活,”赫连悼说:“如果不是知道你在客栈当账房,我甚至以为你是个从小被严密训练出来的冷血王牌杀手。” 程末眼中寒光乍现。 赫连悼立刻摆手说:“是瑜叔去调查你的,可和我没什么关系!而且我发誓我们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单纯对你好奇罢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程末轻声说。 “换做是我也不会。”赫连悼露出了些苦恼的神色。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再说。”程末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的高度也逐渐升起,街市上人群渐渐密集起来。 正好趁这个时候,程末也想找赫连悼解答一些自己的疑惑。 “啊,好啊,”赫连悼求之不得,“我正好知道一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跟我来。” “适合说话?”程末带着些怀疑。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他已经察觉到,这个叫赫连悼的年轻人地位不凡,但却和言归一样多少有些脱线——好,要是按照他自己的标准,能严肃谈事情的人本就极少。所以被他说出是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程末本能的有一些怀疑。 “假了包换,信我的没错!”赫连悼很有自信,拍胸脯保证。 这种白痴似的保证,不知为何在程末眼中却有几分可信度。 因为,白痴不懂得怎么骗人。 …… “原来如此。”程末道:“按照你的想法,这里的确很合适。” 黑暗簇拥着他的身边,包裹着他坐在了宽敞的座位上,只有昏暗的光线照射在前面,透过唯一的窗口照在他们所坐的房间中,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赫连悼有些得意,坐在程末身边的椅子上握起了双手道:“你看我就说,这里很合适,只有咱们两个,而且没人打扰。” 在他们身边的桌子上,还摆满了茶水、瓜果、蜜饯,完全是一派享乐的感觉。 “现在,你要问我什么?”赫连悼志得意满,觉得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彼此的谈话连掉一根针也听得清楚。 “哄——” 喧哗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外面响起,是无数人的欢迎声、鼓掌声、躁动声,透过面前的小窗口可以清晰地看到正对着他们的巨大幕布缓慢掀开,是衣着靓丽的伶人出现在台上,为热切等待着的观众们奉献出精彩绝伦的演绎。 台上奏乐之响、台下欢呼之高,彻底淹没了二人所坐的位置。会有这么热切的反应,好像是因为今天上台的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角儿,平时他的演出都是可遇不可求。 “你的确很会找地方。”喧嚣的声音将他自己的话也盖了过去,程末不得不提高了些声调。 赫连悼有些尴尬,说:“这……谁说欣赏戏剧需要默不作声地慢慢体会的?我也没想到……” 他以为程末在挖苦自己。 “不,我是认真的。”程末望着台上的演员卖力的动作,说:“每个动作都细致入微的标准,唱腔也很完美很难找出来瑕疵,化妆、服饰都是上等的,也难怪下面反响会这么热烈。依审戏的标准,你的确选的非常好。” 程末一边说着,从一旁的碟子中随意抓起一把蜜饯,一边挑选一边细细地咀嚼着。 “是么?我不怎么看戏,分不出这么详尽。”赫连悼迷惑地说:“难道你总是会来看?” “马马虎虎。”其实程末也只有早年在北域一些看戏的经历,除此之外他对此也不怎么感兴趣。 “那现在台上又在演什么?”赫连悼只看到现在台上上来一个扮相威严的人,手拿一柄巨大的方天画戟,正在虚空挥舞着,坚毅的神情就像要成就一往无前的伟业。 程末道:“你进来之前,难道连报幕表也没看吗?这场戏算是新写的一个故事,讲述一个英勇的将军在背负着迷茫和困苦的条件下克服重重困难,最终斩杀妖魔,保护自己的家人和族人平安的故事。现在只是第一幕,将军还很意气风发,不过很快他就会碰到第一个阻碍了。” 话音未必,台上的将军果然就碰到了数个敌人,三个演员实际在台上代表着千军万马,意味着他们几乎不可战胜。 “这么老套的故事,还有人看?”赫连悼吃惊说:“我三岁时候看得话本都不用这个套路了。” “戏剧的魅力不在于套路,而是伶人的演技,同样一出戏曲由不同人演绎效果也完全不一样,这才是它的魅力所在。” 程末看了赫连悼一眼,说:“不过我想不论怎么表演,对于这出戏,你应该都感觉到不舒服才对。” “你什么意思?”赫连悼偏简单的脑回路确实有些跟不上程末复杂的思绪。 “其实,你们都不属于人族,对。” 程末悠悠地道,目光一直放在台上,像是欣赏得出神。 十五:未亡人者哀悼 “你已经知道了。” 对于程末突如其来的话,赫连悼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态度,甚至连隐瞒的意思也没有。 程末道:“从和你交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招式不仅我前所未见,甚至和任何人族的绝学都迥然不同。只是让我诧异的,你们居然隐藏的这么深,连妖族最后的气息都一点也消失殆尽。” 赫连悼说:“翠羽山和中域争斗这么多年,要是连这么简单的东西也做不到,也就算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程末随意靠在了椅背上,放松的态度,像是根本不在意对方是放在中域会让人闻风丧胆的妖怪,“妖族不在翠羽山好好呆着,出来做什么?” “妖族只能呆在翠羽山?你这是从何而来的偏见?”赫连悼冷笑了一下,说:“况且,翠羽山现在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 “所以,你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程末示意赫连悼继续说下去。 赫连悼说:“赫连氏在翠羽山原本就是显赫大族,从我爷爷开始,我们一族就一直依托于妖帝一脉,并为当今妖帝向霄天立下过赫赫功劳,说是位及名臣也不为过。但在效忠于妖帝的族群里,还有无数分支,一同和我爷爷并列的,也包括现在北雪伯爵的父亲。” “虽然名义上都属于妖帝的臣下、翠羽山的子民,但我爷爷和老北雪伯爵的矛盾是不言而喻的。双方明争暗斗了许久,最后被我爷爷抓到了一个机会——老北雪伯爵曾在背后非议过妖帝向霄天,在数十年前翠羽山趁中域内乱入侵时,妖帝的大军非但没有取得预想中的胜利,反而因为妖帝本人的疏忽而损失惨重,说是狼狈逃回翠羽山也不为过。老伯爵就在背后议论了妖帝几句,可是那却正好触怒了因为失败无处发泄的妖帝。这件事被我爷爷告诉了妖帝向霄天后,妖帝勃然大怒,下令将老北雪伯爵烹杀,用他的尸体活煮的肉汤分给了每一位臣下,以儆效尤。” “我去,”言归忍不住道:“向霄天越老,人也越狠毒了,这么杀人诛心的手段,我亏他想得出。” 程末没有说话,却也不由得暗自打了个寒战。 赫连悼继续说:“在此后不久,妖帝就懊恼于自己盛怒之下太过狠辣,老伯爵本来也罪不至此。妖帝也就没有继续为难老伯爵的族人,连他的儿子也继承了他的爵位,这就是现在的北雪伯爵。这件事看似过去了,然而北雪伯爵也就知道了是我爷爷对妖帝进言才导致老伯爵被诛杀,故而我们两族的关系就愈发恶劣。并且为了补偿北雪伯爵,他的妹妹还被妖帝纳入宫中作为妃子,换作对他们一族的稳定支持,而我爷爷则愈加年迈,支撑赫连氏也逐渐力不从心,双方的局面也就开始了此消彼长。” “等到我爷爷去世后,局面也就彻底恶劣了下来,北雪伯爵和他妹妹也就谋划了一个阴谋,假借妖帝的手谕谎称妖帝要在自己的宫殿之中任命我父亲接替我爷爷的爵位,要求我们一族的首脑全部过来听封。我父亲不知是计,真的一言前往,然后我父亲和我叔叔他们全部被扣留了下来。虽然北雪伯爵不敢彻底杀死他们,然而终究是导致赫连氏首领和属下从此分离,留在封地当中的族人群龙无首之下,再被北雪伯爵及其手下打击,逐渐四分五裂,所有的封地渐渐被他们瓜分殆尽。一直等到我八岁的时候,碍于妖帝的面子他们才肯放回我父亲和我叔叔,但事已至此,即便他们回去也无力回天,失去了九成封地赫连氏自此名存实亡。” “受到这种打击,我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久后就彻底撒手人寰,只留下我叔叔把我带大。和其他族人相比,因为我格外有修行天赋,叔叔就将希望放在了我身上,期望着我有朝一日可以从北雪伯爵那里拿回我们应有的荣誉、土地和公道。但我却志不在此,大丈夫志在四方,天下之大,又哪里无法容我安身,为何要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利益蒙蔽自己的心神?我叔叔拗不过我,但又就此而无法甘心,我也没有勇气彻底离开赫连氏,局面也就这么僵持了下去。” “我叔叔知道我喜欢游山玩水,只能以退为进,每次以带我出去游历为名,实际上带我去闯荡、结交四方权贵豪侠,并让我多增长见识。而这也确实让我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东西,一来二去我也就顺其自然了。不过我叔叔始终没有放弃让我继承赫连氏的想法,每次出来也是他暗中谋划的事情继续推进的下一步。就和这次一样,他说是再带我出来散心,实际上也是别有所图,趁机带我又去做了别的事情。” 程末插嘴道:“你说的‘别的事情’,就是带你去山上放火吗?我再猜测一下,是不是你叔叔告诉你在赫连氏中还藏着一件至关重要的辛秘,关于你们一族的传承绝学,就藏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你们拿她作为容器,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修行,一旦你叔叔得到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体内的元气剥离出来交给你,之后把她像用完的废物一样随意丢掉、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对不对!” 程末让赫连悼引出了自己的话,现在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内容。 话语中带着凌厉的意味。 “女孩?你是指什么?”对程末的态度赫连悼愕然了,“我在那座山上遇到你时,我们就看到火焰已经烧起来了,我和瑜叔根本什么也没见到,之后就碰到了你,难道那些火,不是你放的吗?” 程末耸然动容。 而紧跟着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流下。 “不好,那女孩!”言归也道:“我们把她一个人留下太久了!” 并不是程末疏忽了,而是他本以为那些袭击者和赫连悼是一起的,在让人强抢无果后,赫连悼才之后出现,也是想通过和他“谈判”把妙拿回手里。 可既然知道了赫连悼其实和他们根本没有关系,也就意味着妙现在孤身一人留在了客栈中,那些袭击者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十六:近得前来帮手 程末离开了赫连悼身边,焦急回到如归客栈前,离得上有一定距离,他就已经看到了,不知为何在客栈前的那段路上聚集了很多人,手中或多或少都拿着什么东西,围在那里窃窃私语。 程末心下一紧,短短刹那他在脑海中想到了很多状况,而每一种情况都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糟糕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的头脑越来越重,心情也逐渐沉下去。 如果在一开始,自己没有因为无法接受的软弱,从客栈里跑出去的话…… 不过纵然是那样,自己恐怕也不会见到赫连悼,无法从他的口中问出事情的原委。 一切事情,还真的是祸福相依。 程末一边伴随着复杂的想法,一边向前靠拢。 后面的人被他扒拉开最初有些不高兴,回头一看是他来了,纷纷朝前面大喊道:“哎,快让开快让开,是陆账房回来了啊!快点给他腾个道!” “陆账房回来了?” “太好了,他总算回来了!” “快快快,让个地方,快让人家去前面,别耽误正事!” 众人纷纷给他让开了道路,也是方便了他向前走。可是听他们的口气,程末一时又摸不着头脑。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走到了最前面,翻开了最后的人墙,豁然开朗的视线,程末看到了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台阶上。 女孩精致的容貌,像是被千般雕琢的塑像,脆弱而精美,让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害怕多出一口气都会伤害到她的身体。她就这样抱着双膝等待在这里,仿佛自己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中,时间被无限拉得如永恒般漫长,让她始终静止在一边,不管是谁靠近她,也不忍心打破这一片宁静。 最终,是她自己主动打破了这片氛围,像是白瓷雕塑被赋予了生命,有了生机盎然的神采,妙从抱着的膝盖上抬起头,望着程末双眼变成了弯弯的浅月,灵动的可爱。 “你回来了。”她轻声说。 程末正色后,微微露出了一些笑意,“对不起,让你等了太久。” 这种氛围很奇怪,他们明明没有认识太久,却像是已经熟悉得直到地老天荒。而对程末来说,这感觉宛如是自己从外面捡到了一只猫带回家,一日他回来晚了,就看到那只猫等待在大门口,还在用雪白的爪子整理自己的毛发,乖巧而耐心。 他甚至怀疑这女孩对他是不是已经有了依恋之情。 等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大门外不知是谁已经搬来了好几块木板试图挡住里面,而明堂中也早已被打扫干净,尸体被运出不知去向,至于血迹也都被擦干。 “这些都是大家做的,帮我把这里打扫好了。”妙说:“我本想在你回来之前把这里清扫干净,四周的人看到了就都过来帮我,他们都是好人。” 妙看待世界的眼光,永远只有“好”这么天真。 “是啊,陆账房,这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人来闹事了!”旁边的一个人拿着擀面杖站在了程末眼前,程末认出了他就是隔壁开面馆的张掌柜。 张掌柜继续说:“黄掌柜的为人厚道,但就是因为太厚道了,得罪的小人太多,以前就是这样,动不动有人来闹事,这次是不是又有人来了?要真是这样陆账房你也不用推辞,只要和我们说一声,别说今天帮你妹妹打扫客栈,下一次我们也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啊,向他们这么上门欺负人,太可气了!” “我早上就是路过,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吓了一跳,幸好黄掌柜不在,陆账房也没事。”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这样,就是明摆着欺负人,而且不把咱们这街坊四邻放在眼里!” “没错,下一次也得像这样,让他们都得留下,一个人也走不了!” “没错,而且不能让陆账房一个人出力!” “对!” “对!” 四面不知为何,开始群情激奋起来,而且从一开始似乎并没有人煽风点火,他们就自顾自地开始激动。 “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言归尴尬地说:“这叫怎么回事啊,他们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在这凑热闹,手里拿的什么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就当自己是高手了,真要是下次再来一趟,我看他们各个都得吓得先逃命。” 这个程末有不同意见,这些附近的生意人、手艺人,看似在安分守己的做生意,实际上受到中域的风气影响,都还会各自在闲暇时间修炼,也颇有心得。不管他们中是卖面的、卖元宵的、打首饰的……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他穿的脏兮兮的衣服破烂不堪,指着如归客栈的大门语无伦次地说:“有鬼!我说了,这里有鬼!”一边说还一边指着程末道:“就是他找来的鬼,我说了很多次了你们还不信!鬼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这疯子老六又跑到这来了,谁快点把他轰走!”街坊四邻早就认识了这个人,被称为老六的疯子平时就游荡在整条街市中靠他人施舍度日,每天疯疯癫癫,没人真的那他的话当一回事。 两个人走过来想要把他强行扭走,可是疯子就是比常人力气大,那两个人花了半天劲才拽的动他。 疯子老六一边挣扎,猛然间看到了程末身边的妙,忽然又不顾一切地大喊着:“死了!死了,都活不长了!从那小姑娘开始,她活不长了!” 程末忽然屈指一弹,一道锐风凝若实体,像一颗沉重的石子般打到了疯子老六的人中上。 疯子立刻昏了过去,也不再发出声音。 程末对四周的人拱手说:“多谢各位街坊仗义出手,不过刚刚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妹妹还要休息,客栈也需要重新打扫一下,也就不多留各位了。改天若有机会,定然会设下宴席款待各位,答谢今日之恩。” 三言两语,程末将这些人一一劝回家后,也带着秒回到了后院。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这是大门被破后唯一还能保持安静的地方。 “对不起,陆。”妙忽然说。 “为什么道歉?”程末反问。 “你不想让人看到你的那副样子,可是我却走了出来。”妙说:“我懂得,以前我肚子痛的时候,也不希望被爷爷奶奶发现,如果被他们看到了,他们就会很担忧,很难过。陆也是这么想的。” 程末无言。 “不过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妙继续说:“反而陆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我,我也想帮你的忙。” 天真的话语,流入程末的耳中,沉杂在心间,泛起了一股五味的苦涩。 他想要伸手,哪怕去触碰一下这个天真的孩童。 “叮铃铃——” 铃铛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中突兀的出现。 那是暗龙之中,再度迎来了造访者的信号。 十七:尘满面,鬓白霜 古铜色的铃铛被绳子拴在了庭院的廊柱上,跳跃中发出了连绵不断的声音,在急促地呼唤着什么。 程末察觉到了这件事,对妙说:“先去我的房间等我。” 妙点了点头,转身迈动着小脚步“啪嗒啪嗒”朝着一处房间跑去,还没有忘记把门关上。 程末看着她走入了那里,却也没有直接转入通往地下的台阶,而是先跟着走到了那一处门前,用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 一个隐秘的法阵即刻成型,浮动之后,收敛了一切的气息消失不见。 处理好这件事后,程末才放心地走下另一边的台阶,准备以暗龙之主的身份迎接来人。 临走时没有忘记把黑色的长袍换到了身上。 走入狭窄的房间后一眼可以看到,桌子后面焦急等待着的就是前日那个光头。透过油灯微弱的光线,他见到程末模糊的轮廓立即问:“老神仙怎么说?” “仙人不在,我没有见到。”程末眨了下眼睛,如此说。 “那……”光头手足无措起来,“我阿爷可等不了那么久了。” “不过放心,我也不是空手而归。”程末故意抛出一个绣球般,吸引对方的注意。 “老神仙说会亲自过来?”光头人怀着一丝希冀。 “那倒没有,不过仙人给我留下了件东西。”程末一边说着,把一个精心装饰的锦囊隔着桌子递给了他,道:“那座山下有个小村落,里面的人告诉我上山的道路全部被封闭,我不可能去见到仙人。不过仙人早知道会有访客来访,于是给我留下了这个,附带着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面写拿着这个快点去救人,你父亲还有一线生机。” 程末说着将锦囊打开,里面的是一枚闪耀的金丹。 正是妙所服的上品阳雪还丹,程末之前特意留下了一枚,准备分析一下这丹药的价值。 到此为止,程末说的话没有一句实话,可是环环相扣,也让人看不出破绽。 他也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救人心切,当下就该立刻拿了这枚丹药离开。 不过。 “这……我却不能收。”光头一反常态,踌躇了起来,“见不到仙人本人,他也没亲自去看看我阿爷就留下了这药,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程末道:“你不是着急救人么?这药既然是仙人留下的,定然也不会骗你。难不成,你却是信不过我?” “不敢,不敢,”光头立马说,“可是我是想请仙人亲自给我阿爷看看,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治才能好,现在只有一枚丹药,也是不够啊。” “你怎么不问你先前给的报酬够不够,”程末的语调无形中提高了一些,“你说会给我带来足够的愿力,可是现在我怎么一点也察觉不到。” “要是你能把仙人带过来,愿力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光头赔笑着说。 “哦,我懂了。”程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相比较救人,你是更在乎那仙人的下落啊。” 光头脸上还维持着笑意,五官却僵硬了。 就像被一把利剑直接射穿了他全部的心事。 程末厉声道:“收起你那套虚伪的皮囊,给我亮出真身!” 随着他的声音,程末一把死死掐住了光头的脖子,朝着面前的桌子上把他的头狠狠一砸。 “咔嚓!” 桌子碎裂,木屑四溅。 这张桌子本身是由特殊材质打造,硬度丝毫不输于铁石,也被轻易砸碎。 程末手下也没有丝毫留手,紧跟着动作的是真元也从他的掌心中迸发出现,朝着对方的身体内冲击过去。 力道涌动,所经之处却空空荡荡,好像一头扎到了空气中。 程末诧异之余,也是发现手上抓着的为之一轻。 掀开手掌,哪里还有抓着的什么人影,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张皮囊。 皮囊里面也干干净净,像是被清水洗过又用砂纸打磨干净了一般,十分适合伪装。 “又是人皮,呕——”言归不会吐出来,但还是打从心底里感觉到恶心,“为什么这些家伙都喜欢用这种恶心的手段,老老实实用变化之术不好吗?” “因为恶心的人想不出干净的办法,只有恶心的方案。”程末随手将之扔到了一边,冷冷道。 对方不知所踪,狭小的黑屋里也感知不到任何气息。 唯独到了这一刻,程末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对方是别有图谋。 “轰隆隆”的巨响接连不断,桌上的油灯震颤得摇晃不停,“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洒出了无数火光。黑暗之中,只听闻似一庞然大物在外面跑动,践踏出地动山摇的声势。 这种情况绝对不寻常,要知道柘城的格局可是十分狭窄的,平常大路里连多几辆马车都难以容得下,怎么可能在城里发出这么大的响声。 “轰!”头上的天花板豁然裂开,出现一只丑陋而庞大的爪子向着程末抓了过来,带着呛人的腥风,裹挟着可怕的压迫之势。这巨大的怪物不知从何而来,上来就将程末当做了唯一的目标,要将他彻底吞噬。 言归语速飞快道:“异形脉化术!这是翠羽山妖族的一门独特绝学,能激发他们自身怪异的血脉,发挥出犹如灵兽般恐怖的威势。唯一的缺点就是必须有很长的准备时间,而且要以大量的血肉为代价!” “难怪这刺鼻又恶心的味道挥之不去,真的是让人想吐了!”程末冷冷说。 爪子挥动下来,墙壁倾倒,接连的一片房屋都化作一片狼藉,砖石碎裂,程末就像被直接拍成了粉末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怪物还扒着客栈的屋顶,不断掀塌建筑的架构,试图将程末从里面挖出来。它敏锐的感知还是能判断出来,程末就躲在这里不远的地方,可是偏偏难以将他找到。这时候庞大身躯的劣势就显现出来,虽然威力恐怖绝伦,但也要比寻常笨重许多。 “房子几乎都要被你拆了,这赔偿起来可是天价,希望你提前准备好了钱财!”年轻而淡漠的声音是从半空传来的,巨兽呆滞片刻,猛然抬头看去。 程末从天而降,手上还拿着一个算盘,飞速在上面拨弄好算珠算清了价钱后,双手握着算盘飞快一分,整个算盘散架,无数算珠从天上掉落。 真金铸造的算珠在半空中飞快旋转,隔着空气摩擦出刺耳的响声,灼烧般的声势呼啸长空,如同陨石雨从天而降。虚无的细线连接着彼此,在它们砸向了巨兽的身上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雷霆滚滚,硝烟弥漫,狂暴的气息冲撞在空气当中,混杂着闪电击落后独特的气味。那些珠子竟然直接就是由雷电凝聚而成,沉重得如同水银一般,隐藏着极为难以置信的暴烈。 巨兽半个身子都被覆盖在内,吼叫着挣扎退开,血肉模糊的庞大身体到处可见烧焦的黑迹,每一滴血在落到地面之前都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程末犹自从半空中下坠不止,雷电双翼凝聚在他的背后,调转身影维持着上半身向下的姿势,释宗的繁妙手印在他的一双手掌上翻飞不停,最终化作一尊巨大的千手法相。 遮天蔽日,无数的双手囊括了整个宇内,将这个怪物也似要握到了自己的掌心当中。 仅以自身化身亿万,许久的练习下对于释宗的绝学程末已经初窥门径,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要完全超乎于通源六纹所能概括的层次。 而对于释宗的独特法门,因其需要以愿力催动,和本法、术法等决然不同,程末也给了它们另一个独特的名字——愿力属心,故单独称呼其为“心法”。 在程末的连番逼迫下,那个巨大的怪物狼狈躲闪,最终从它的巨眼中突然出现了狡猾的神情,夺目的光彩从眼前爆发,程末一时也有些失神,而当视野再度恢复之后,那丑陋的巨兽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是见维持着那么巨大的身躯没什么好处,主动将其收了起来。”言归道。 此间道理程末也明白,放一落地,他就在等待着藏起来的多方会再度暗中出手。 然而等了片刻,仍旧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发生。 断壁残垣间,能听到的只有四下里不时有人的惊奇声和喝骂声,好像还有许多人叫嚷着朝这里跑的声音。 “得,看来又是那群街坊四邻拿着菜刀擀面杖什么的过来帮忙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真够讲义气。或许是中域又一次出现了妖物,足够刺激他们。”言归无不吐槽地说。 “吱嘎——” 偏偏此时,一道门户关闭的声音就格外刺耳,其中似乎还夹杂了想要呼喊、却被马上堵住了口鼻的声音。 “妙!”程末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飞快越过残破的围墙,朝着原本的房间冲了过去。 残破的客栈当中,只有两件屋子还保持着完好。 一间是黄到的,一间是程末的,他们的屋子都有灵阵的庇护。 此时黄到的大门前仍旧紧紧锁住,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可是程末的那道门已经被打开,露出了空荡荡的房间。 他们之前闯入到这个被灵阵掩盖的门户中,劫走了妙。 “那群妖怪也是够滑头的!”言归恼羞成怒,“赶紧去追!” 程末却道:“追之前,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谁啊?”言归不明所以。 …… “咚——” 铁锤砸落的声音溅起了无数灰尘,落入大铁匠的口鼻中,让他一阵咳嗽。 满面的烟尘色,让他饱经风霜的面庞更憔悴了几分,灰色的尘土染白了他的头发鬓角,也让人难以判断出他的真实年纪。 把那一把剑坯打好后,他猛然放入水中淬火,然后搁置在了一旁,又拿出了一块新的铁矿。 “为什么不继续打造那边剑了?”声音传来,程末再次踏入到他的店铺中,随意拿起了那件剑坯。 “剑已打好,再锻造只会折断。”大铁匠看了程末一眼,说:“反倒是你,明明也是用剑的,为什么却轻易见不到你的剑在哪?” “我的剑不是给人看的,如果有人看到我握剑,只意味着他要做我下一个杀死的目标。”程末用手擦拭着这个剑坯,随意说。 “你过来又有什么事情?”大铁匠道:“是要销赃?还是继续找我帮忙?还有那个小姑娘好一些了吗?” “妙好多了,不需要你来挂念,我想来问你的,只有一件事。” 下一刹那,程末将手上的剑坯抵在了大铁匠的脖子上。 剑坯上没有锋刃,只是带着程末摧枯拉朽的剑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出卖我?” 程末不带感情地道。 十八:隐秘人,心酸事 大铁匠的身材高大粗壮,还握着打铁的巨大锤子,看起来就像个擎天巨人般魁梧。 程末的身高只是普通,纤细的身形加上长久以来被元气折磨所留下的病态白皮肤,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脆弱感。 差距极大的两个人,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程末的一把剑坯,就彻底制住了大铁匠,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看上去特别匪夷所思。 “你为什么觉得我出卖了你?”大铁匠很快恢复了正常,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用大锤抡砸着手里的活计。 “少装蒜!”程末语气冷淡,“我安置妙的房屋有特殊的禁制,外人别说突破,甚至根本察觉不到那里的存在。可是闯入的人却不由分说就知道妙藏在哪,还能直接把她抢走,唯一的可能就是妙身上带着什么东西,作为了他们找寻的记号,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地得手!” 妙身上有什么? 有程末新给她买的衣服,那些都只是寻常的服饰。 剩下的,就是大铁匠的锢神环。 想要在一件法宝上动手脚,对于他这样的炼器师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大铁匠“呵”得笑了出来,没有辩解。 “当——”大锤却种种落下,本来完好的剑坯被砸弯成诡异的弧度。 程末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道:“你默认了,是么?” “是又怎么样?”大铁匠说。 “那就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程末手上的剑坯用力了几分,“你毫无疑问是个人,为什么要和一群妖怪混在一起?他们又是谁?图谋一些什么?还有妙,这个女孩又是什么角色?为什么她会如此重要?” 大铁匠道:“重要的不是他们是谁,而是你又算什么角色?陆寻尊——我就当这个是你的真名了,你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闯入一个根本和你无关的事情中碍手碍脚?” “这和你无关。”程末以为他指的是妙的事情。 “其实说实在的,那些妖物到底要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借他们的手,来完成自己想要的一些事情罢了。”大铁匠感慨地道。 对这个答案,程末很不满意,“你是在耍我?” 大铁匠根本没回答他任何问题。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出现在那家客栈!”大铁匠重重一锤,砸断了脆弱的剑坯。 断裂的剑脊,落入了烧红的炉火中,慢慢被熔炼成灰烬。 “滋——” 而大铁匠愤怒的声音,回荡在这小小的房屋中。 他无视了抵住喉咙的剑坯,对程末怒目相向。 “你觉得我碍了你的事?”程末不解。 旋即,眉头舒展开了。 “你想要杀——黄到!” 程末想到了这个可能,也几乎是唯一的可能。 大铁匠一直以黄到为他的目标,就会本能地将出现在那客栈中的任何人当作碍事的对手,更欲除之后快。 大铁匠默默无言,将手上的废坯扔到一边,重新拿了块铁矿锻打了起来,“我想要杀黄到,已经尝试了很多次,可是一来他总不在客栈里,让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二来他实在是太强,即便有机会我也把握不住。就在这三个月前,我觉得我终于做好了准备,可以面对他的时候,你却恰恰出现了。” “你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步骤,我于是只想把你先除掉。可是我不可能既悄无声息地做掉你又不被黄到发觉,于是只能先暗中观察下来。偏巧你自己还有秘密,而且足够喜欢管闲事,于是我就借着那些妖物想让你去趟一趟浑水,让你看起来像死在意外中的样子。可是在这之前却被你发觉了,我好像也因此知道了,为什么黄到会特别青睐你。” “可惜你不仅自己无能,连杀黄到的机会也把持不住,找的‘盟友’更不靠谱。”程末冷冷说:“看来你是什么也无法告诉我了。” “所以怎么样?你打算先杀了我?” “我没这个打算。”出乎意料,程末说:“我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至于你和黄到的恩怨,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没兴趣掺和。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他,等他回来后,自己慢慢察觉。在这之前,我只祈祷他别死的糊里糊涂,连我的钱都还不清。” 程末不想纠缠下去了。 大铁匠在此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你以为,黄到不知道我想要杀他吗?” 程末的眼睛稍稍眯起,这是他想要听仔细对方接下来的话的习惯。 “他知道,但他不在乎!”大铁匠重重砸了一下锤子,锤在烧红的铁矿上,火花四溅,“他一直是一个目中无人的人,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对我说的那句话——‘如果你想要我的命,那就来拿,只要你能做到’,对他来说,像我这种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的人,是不足以入他的法眼的!” “无聊。”程末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收起了这个剑坯准备离开。 望着程末的背影,大铁匠忽然大声道:“你以为黄到是什么?只是一个糊里糊涂的烂好人吗!” 程末停下了脚步。 “你来了这么久,从没有去他的房间里看过,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 程末想到了现在成为废墟的客栈中,唯二还能伫立的房间。 自己的屋子里十分简洁,已经到了除生活必需品外空无一物的程度。 黄到自己的房间,明明就在对面,可是紧锁的门户,一直隔绝了彼此。 他也从没想过,里面又会有什么。 但, “这和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回头,程末只是这样说。 他单薄的身躯,向外迈动的步伐十分轻盈。 在大铁匠的眼中,孤傲的背影就像是隔绝了世间的一切眼光,完全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和黄到一模一样的目中无人。 握着大锤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在火炉旁放得太久,锤头也被烧成红彤彤的颜色。 猛然间,他握紧了铁锤,朝着那背影砸了下去。 视野之内,纤细的影子在不断扩大,仿佛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座山脉般连绵不绝。 “当——” 火花溅射。 程末右手握着那剑坯,接下了这泰山压顶般的一锤。 这纤细的剑坯,照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承受这么沉重的力道。 可是在程末的手中,粗糙的剑坯光华流转,变换了边缘的线条轨迹。 流畅的外形,和剑柄顺承为一体,暗金的色彩,带着连绵的“万”字符号,透露着难以形容的神韵。无锋无尖的通体,不会给人任何威胁,也有着万法不侵威严难测。 是承缘剑。 “无意义的事情,换做我就不会去做,不如省点力气,想想怎么对付自己要杀的人。”程末收起了长剑,对呆滞的大铁匠如此说。 转身离开了这里。 大铁匠的铁锤,崩裂成无数碎片。 …… “多此一举,到最后只是浪费时间。”言归抱怨着说:“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他们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实际上在我的眼中却是漏洞百出,想要找到他们的行踪,也是轻而易举。” 程末的脑海中,一张包罗万象的地图开始出现。随着他的修为不断增长,万界索骥图的覆盖范围和内容也开始逐渐充实,从一开始他只能被动地接受信息,现在方圆尽百里内,他可以自由锁定某一目标,进行随心所欲地观察。 也是有赖于地图的指引,他一直追赶到了某一处地方。 山涧两旁,干涸的河床里,还有微小的鱼苗在浅溪里跳跃。上游的水坝把河水整个拦住,留下了这样空无一物的河谷。 十九:雷电冰雪交加 “开门揖盗么?”言归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单看这地形,摆明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态度,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埋伏,恐怕鬼才信呢。” 程末也知道言归说的有理,空旷的河谷两旁绝壁拔地而起,险要的地势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方来到这里肯定是故意为之,兴许就在里面给他设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然而事已至此,又怎么能调头回去?既然地图里显示妙就在里面,哪怕是刀山火海,都要硬着头皮去闯一闯。 程末定了下心神,迈步向着峡谷内走去。 长衣下摆在他身后飘摇不定,让他看上去就像个白色的影子飘荡在空中。 河谷内大大小小的水潭,偶尔还有鱼群跳动的声音。 在他身后一处水潭里,阴暗的水面下,浮现出一双诡异的眼睛,遥遥看着他的背影。 程末好似一无所知。 脚下铺满的鹅卵石,每踩一下都会滚动不停,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除此以外,皆是一片死寂。走了半天,言归先是忍不住了,开口说:“怎么这么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不打算派个人出来和你谈判一下、商量些好处,要是可以商量自然皆大欢喜,谈不妥再打也行啊,干嘛这像死了似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许还在观察我,也许他们觉得我不值得谈判。”程末冷静的声音,也在观察着四周。 敏锐的感知被他运用到了极限,强大的精神也在计算着一个个可能遇到的结果。程末必须要承认,不管是哪种可能,对于他现在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夸哒——”高处山崖上掉下一块石头,顺着山体滚落掉在了河床上。程末听到声音抬头一看,一个毛茸茸的黑影在上面一闪而过。 “大半夜的,还有狐狸吗?”距离太远,言归也只看了个大概。 程末道:“不像是狐狸,而且柘城的附近原本也没什么动物。” 像是特意为了反驳他这种说法,在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躁动的声音,夹杂着野兽的小声低吼、嘶哑,听得人分外不舒服。 河床上的一块巨石后,程末看到两三个黑影在撕咬着什么,像是在争抢各自的猎物。 听到了外人的脚步声,那几个野兽立刻放开了嘴中的东西,一哄而散朝着远处逃走。程末走上去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一下子定在原地。 言归也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说:“这也……太惨了……” 一具人的尸体,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的景象,夜色下也分外狰狞。 如同对于外来者的恐吓。 “是柘城的人!”程末一眼看到了地上一块浸血的腰牌,上面带着柘城的符号。 言归道:“不管是哪的人,那群畜生明显是拿这附近当它们的猎场了,要是不能想办法解决,以后才是永无宁日……” 言归话没说完,从前面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注意。 昏暗的光线中,程末和言归看到那群野兽去而复返,这时也才彻底看清,它们竟是一群野狼,当先的是一只黑色的彪形巨狼,有猛虎那般大小,碧绿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程末,无声中诉说着离奇的灵异。 言归道:“几个意思?这群狼是拿你当抢食的了?干脆随意把它们打发走,也让它们别再骚扰旁人,那样……” “咔嚓——”领头巨狼的头颅突然裂开,露出了里面的脑子,血淋淋的让人心生寒意。唯独一双眼睛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盯着程末一动不动。 “咦?”言归和程末都感觉到十分诧异。 也在此时,从头狼裂开的头颅里伸出了两根触手,骤然插入到身后另外两匹狼的脑子里,也让它们的头颅裂开、伸出触手,如法炮制下,十几只狼全部被用这种方式连接在一起,那一根根触手上涌动着灵幽的光芒,就像是灵魂在彼此交换着。 随之而来的它们的身体也出现了变化,毛皮翻开、肌肉暴涨,“咔咔”巨响下体型也增大了一倍不止,筋肉血管暴露在外面,鲜红的色彩如一只只被挤出来的眼睛,还在瞪着人一般。 异常变化下二人大吃一惊,稍作沉吟,言归道:“我知道了!这是翠羽山的‘控龙术’,妖怪们专门用这招来操纵其他的猛兽,传说中连龙都可以受到控制,所以才得此名称。被操控的野兽不仅失去了理智变得暴躁不已,还会力量暴涨,发挥出远超寻常的威力。只不过这招的操纵者不能离兽群太远,也就意味着他们就在这附近。” “操纵了几只野狼就敢叫控龙?真是大言不惭。”程末冷笑道。 “嗷呜——”这些狼完成了蜕变,一齐仰天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声波震动得两旁岩壁晃动不止,不断震下石块砸落。同样的声音钻入程末的耳朵,则像是万千厉鬼的哭嚎喊叫一般,让人的身心烦闷不已。 嚎叫声中,后面的一只异形野狼朝着程末猛扑过来,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带着一股腥风,利爪划动出如银月闪动的锋刃,咄咄逼人的气息侵袭到身体上,让人汗毛陡然立起。 程末似视而不见,在此刻不退反进,灵动的身影如游龙翻江,一边躲过了那些声波,快速绝伦地朝着那野狼的方向疾速行去,迎着野狼那双锋锐的利爪,程末骤然伸出了右手。 五指成爪,死死扣在了野狼的喉咙上,程末和这巨大的身形紧贴在一起,让它空有的一身蛮力毫无用武之地。感受着手中的野狼挣扎得愈发微弱,程末冷冷道:“他有‘控龙术’,我有‘擒龙爪’,又是谁会怕谁!” 在他说话当中,另外两道黑影裹挟着巨风再度朝他冲了过来,这些野狼在操纵下并不只是愚笨的傀儡,不会一个个冲上来送死,在以其他同伴的掩护下,结连发动着恐怖的攻势。两只野狼紧靠在一起,外露的肌肉上血管崩裂,散溢的鲜血汇合到一处,升腾起巨大的黑烟蔓延开来。黑烟如有生命般蠕动着,变成了一个狼形骷髅,张开利齿朝着程末狠狠咬了下来。 程末一手松开了手上的野狼,双掌一推,野狼巨大的身躯朝着那另外两只狼砸了过去。一道光芒从它的身躯中闪过,眨眼爆发出迅猛的火焰,青绿色的烈焰仿佛饕餮的巨口般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将另外两匹狼和那黑色的骷髅头瞬间化为乌有。 震荡的声音,在河谷内回荡不休。烈焰化作火墙遮蔽了整片区域,蒸腾的高温隔绝出无法逾越的绝对领域,让一切在这其中消解无形。 程末凝重的视线,忽然闪过一丝光芒。 一个巨大的影子,硬生生将烈焰撕开了一道口子,彪形的巨影越过火场,朝着程末咆哮着冲来,正是那群野狼的首领,而在它的身后,接二连三的狼群一起跳跃出火场。 头狼的后背上,无数筋肉扭结成的触手像一个个箭矢般结连朝着程末刺来,狠辣而迅疾,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人目不暇接。 程末却避其锋芒,向着河谷的深处疾速而去,雷电涌动在他的全身,激发出快如闪电的速度,瞬息之中,横跨百丈。狼群在身后紧追不舍,使出了平时追逐猎物的本事对程末围追堵截。然而这河谷的地形只有长长一条直线,两侧都是峭壁隔断了方向,让狼群根本无法像平常那样兜圈子绕到程末面前包抄。 程末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向着山谷内侧疾驰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然而过不多时,就听到头顶上发出了呼啸的风声。 抬起头来,见到一只野狼的背后居然生出了翅膀,如蝙蝠一样从空中朝着程末一跃而下,满嘴的尖牙利齿呈现极为不正常的排布,仔细一看才发现它居然多生出了上百颗的牙齿。 “靠,连翅膀都长出来了,翠羽山的妖怪什么时候还玩出了这么多的花活!”言归目瞪口呆。 “雕虫小技罢了,何足挂齿。”程末冷冷一声,抬起手来是雷电凝聚成一根长矛出现在掌心内,朝着半空中那野狼投掷了过去。 野狼背后的翅膀闪动,躲开了这一雷电长矛,碧绿的双眼紧盯着程末后背,还在朝着他不断迫近。 天上晴空霹雳,照应得夜空亮如白昼。会飞的野狼猝不及防,被从天而降的一道粗大雷霆直接击中,惨叫中化为一道焦尸掉落下来。 雷霆轰鸣,爆响声接二连三,劈在了河谷岩石上爆开无数火花,将一切淹没在狂暴的雷霆元气中。数只野狼躲闪不及,也被一同囊括在内,惨叫声中彻底失去了生机。 所有的狼群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一股源自于灵魂深处的颤栗蔓延了全身。在雷霆之后,仿佛有一个洪荒巨兽在缓慢觉醒,带来了至高无上的威压,怒视着它们这些宵小之辈的无礼冒犯。 “嗷呜!!”最为庞大的头狼此时也发出了最为凄厉的咆哮,啸叫声中,背后无数触手缠绕在了身后同伴上,将它们的精华吸收殆尽。汇合了所有狼群的元气,它的身躯再度膨胀一大圈,唯独头颅的大小还是保持着原样,这样一来它完全就看不出是一只狼的样子了,只是一只七拼八凑的丑恶怪物。 力量的增长也给了它无尽的底气,朝着那一片暴雷之海,再度冲了过去。血腥的风声从它身上爆发出现,一度冲淡了雷霆的范围。越是深入,正中那一道年轻的身影也就更加清晰可见。 它已经判断出来,一切都是那个人在装神弄鬼,这里根本不可能出现那么强大的灵兽。如今看到了真相,也就更为笃定这一点。 残缺的头颅上,那一对碧绿的眼睛对准了程末,下一刻,整个头颅彻底炸开,化为一道碧绿的光芒,快速绝伦地向着程末冲击过去。 然而也在同一时刻,一股极强的冰雪暴风,朝着它铺面涌来,如惊涛骇浪般,瞬间将野狼淹没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暴雪的帝王,再次显露峥嵘。 风雪雷电在同一时刻交加,宛如蛮荒之中的末日天灾。 在程末的身后,隐约出现了两道磅礴的巨影,如同守护着苍穹的神灵。 二十:旁敲侧击者胜 这是程末修行的成果,他从未有一日放松自己。 寰疏的极寒之力、搏夷的命法玄雷,以他体内灵血重新激发后,再度有了更为惊世骇俗的威力。同时还有其他的绝学,在言归的指导和自己的领悟下也重新淬炼了一番。 与数月前相比,尽管同样是通源六纹的境界,现在程末的实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就如他得到的雷法一般,静则波澜不兴,动则雷霆万钧,虚实变化无穷无尽,举手投足当中,尽有神鬼莫测之机。 然而这在另一方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他的身体,在菩提心和沉罪灵尊的长久摧残下,早已不堪重负。双重压迫下的他根本无法长久动用真元,否则就会引发下一次的元气暴走。所以但凡要战斗时刻,必须速战速决才能解决。 常理来说,他体内元气暴动是以十日为周期,十日之内如果能吸纳新的愿力压制,则可延后几日。否则十日之后,下一次的期限就会是八日、五日,依次递减。而在这个期限内如果再大肆动用真元,更是会进一步缩短时限。 在雷电冰雪的覆盖内,程末就像至高无上的帝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威压之下,佞臣宵小只敢俯首乞怜,又怎会与之争锋。 在他的身后,原本应该死去的两只狼的尸体,无声地站了起来。 焦黑的身体,只剩下它们的骨头还保持着完整。莹白的光泽,如同玉石般坚韧无比。 而朝着程末的后背,两只狼的骸骨骤然扑了上去,骨架散乱,像是无数折断的利箭,即便不够锋利,唯独那惨白的颜色,透露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些白色,是一种剧毒! 还有无数无形的丝线在背后牵动着它们,这些都是本来操纵着野狼群的玄机,被深埋在骨髓深处,现在随着骸骨也一起露了出来。 卷席着急促的气流,在这些骸骨靠近程末的那一刻,突然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响声。 如同撞在了一道无形的铁墙上。 在程末的周身之外,一道金色的铜钟,缓缓旋转。 他的眼神中,露出了凌厉的神色。“等的就是你!” 惨败的骸骨四散飞开,就像意识到了不妙想要逃离。 程末又哪里容易让对方得逞,金钟散开,金光如液体般覆盖在他的双手,猛然朝着飞舞的白骨抓取。 刹那间这些骨架都被他抓在手心,白色的剧毒不断想要侵蚀他的身体,都被金色的保护遮挡在了外面。 牵连着它们的无形丝线,在程末的视野下也无所遁形。 从上面程末感觉到了极强的挣扎,像是丝线另一边的人拼了命也想从他这一边抢过来,拔河一般僵持不下。 程末不等对方有进一步反应,一道雷电顺着丝线已然传递过去,以雷霆之迅疾狂暴,瞬息之内传递八方,丝线的另一端顿时传来一阵惨叫,河谷之上一个隐秘的角落,一道人影无声跌下。 “是在那里吗?”程末心知对方的同伴一定不会离他太远,就要上前去把剩下的人都揪出来。 冷不防从河床里再度跃出两个人影,分成左右两边,左边伸左臂、右边伸右臂,朝着程末突刺过来。那两条手臂就像是镀银的枪头一般,破空声震耳欲聋。 程末收起了雷电风雪的狂暴,以全神贯注应对眼前的麻烦,双手在半空中各自划出一个弧度,以阴阳造化、生生不息,应对这二人的突然袭击。 两道影子近在眼前,冷不防他们突然合在了一起——是真的合在一起,从两道影子变成了一个人,以双臂的长枪突袭程末心口。 这一下当真是防不胜防,程末的身影瞬息被他刺穿。对方正要得意,冷不防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妖族的绝学,果然有些花哨。” 这化臂为枪的人,随之感觉心口一凉,低头看到一并燃烧着锋锐的短剑刺穿了他的胸膛,纵横的剑气摧毁了他体内全部的经脉。 望着对方颓然倒在自己眼前,程末的内心也无丝毫触动。耳畔听得咆哮风声,程末左手握着两刃剑,反手正中对方。 剑意纵横,彼此交错,程末握剑的手腕剧震,脚步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下。 对方同样朝后退了一步,来者是个如铁塔般的巨汉,高大身躯几乎与两侧山崖平齐,与程末相比就如同水牛在俯视着松鼠。方才那一刻,双方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程末心中的惊奇则更多一些,照理来说他的剑意之迅猛,即便对方是铜皮铁骨,这一下也该被剑气入体震断筋脉,为何却毫发无伤? 铁塔般的汉子根本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这时候再度挥动着两个巨大的铁拳朝着程末砸了过来,程末继续挥剑相抗,剑拳交击之下,金石撞击声不绝于耳,如同以铜柱猛捶铁鼓,震动响彻不绝于耳。程末剑意凛然,巨汉气动乾坤,一时竟也是旗鼓相当。 “别打了,你这么硬抗下去没用。”言归道:“这招我认得,是妖族的‘镇灭龙象术’,炼成后不仅力可撼动天地,而且连内部筋肉、骨骼、甚至血液都会实质化,人体就像一整块顽铁般坚不可摧,你这么硬打,最后不被拍扁也得被累死。” “那该怎么办?”程末觉得言归看来有办法。 “等等,我想想啊,这镇灭龙象术我记得在翠羽山流传的不是很广,好像只有一支族群视作绝密不会轻易泄露,这一支在翠羽山内也不是默默无名,不过,是哪一族来着?”言归的记忆又有些不灵便了,苦苦思索也不得其要。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程末颇有些恼怒,剑势陡转,螺旋般顺着巨汉的胳膊缠绕过去,眨眼间直奔对方面门。这一下近乎无声无息,藏剑术的隐匿之要被程末发挥到了极致。程末当先朝着对方的双眼刺去,想着既然如言归所言对方全身都坚不可摧,他偏要试试最脆弱的眼睛是不是也同样如此。 巨汉僵硬的脸上,露出了麻木的笑意,看着颇为诡异,而程末也能察觉到,对方是在嘲弄自己。 “当!”“当!”两声,两刃剑间不容发刺中对方的双眼,却接连被弹开,程末握剑的左手虎口一阵震痛,短剑几乎要脱手而飞。 而后程末见到,对方那庞大的头颅直接朝着自己装了过来,犹如陨石降世,势大力沉。常理来说,头部乃识海所在,平日里当小心保护,绝不可如此莽撞。但对方就是要借着自己打不烂、弄不坏的身躯,以此作为武器给程末难以想象的一击。 程末手上短剑再度消失,又遽然出现在巨汉头部后方,朝着他的后脖颈猛然斩下,这一次程末不指望可以伤到对方,但颈椎乃人体脊柱大龙的末端,牵动着全身的走向,这个位置一旦受力,全身都会随之移动。 果不其然,两刃剑击打之后,巨汉的身体一个踉跄,笨重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倒了过去,程末看准了时机,再度贴身而上,双掌内青焰缭绕,朝着对方眉心处贴了上去,暴烈的炽热疯狂弥漫。 “火焰吗?也伤不到我。”巨汉这么想着,脸色陡然一变。 庞大的身躯里,海量的生机不受控制地滚滚而出。青焰愈发猛烈,巨汉的身体则愈发虚弱,原本坚实的身体上一道道皱纹密布出现,瞬息中苍老了数十岁不止。 巨汉想要挣扎,可已经根本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白衣男子如死神一般收割走自己的生命,同时因为神通被破,青色的烈焰也开始钻入他的五脏内,从里面将他逐渐吞噬。 “啊,我想起来了!”言归恍然大悟道:“那一支的妖族姓‘依’,在翠羽山中也算小有名气,不过离妖帝的一脉有点远,又算不上特别厉害。想要在翠羽山混到顶点,还得让他们族人再多勤加修炼。” “你现在想起来有什么用!”程末哭笑不得,转瞬又严肃起来。 望着巨汉干涩的体表逐渐化作灰烬,程末也在警惕着下一个敌人的出现。 四下观望中,他却见识到了最出乎意料的一幕。 小女孩就被绑在离这不远的悬崖上,在那一块平台般的岩石前,随时可能掉下来。 “妙!”程末大吃一惊,飞快赶了过去。 “轰隆隆——”排山倒海般的声音,震动着四下各处。河床底密布的鹅卵石,也被震得纷纷跳起。 程末一惊之中,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水汽顺着山谷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紧跟着山呼海啸,眼见汹涌的浪涛顺流而下,冲击千里,席卷了所经之处的一切谷地! “那群混蛋真是疯了,居然把上游的水坝彻底炸开了!”言归一瞬间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吃一惊。 二十一:滔滔江水奔流 冬季正值枯水期,柘城为了保存水源,于是在此处河流上游修建了巨大的水坝。 而现在,那群人为了对付程末,居然直接将水坝彻底炸开,入春以来长久积存的江水,在此时尽数奔流到了干涸的河床中,一泻千里! 浩浩荡荡的江水毫无阻拦,朝着下游一路加速冲去。笔直的河谷中,根本没有任何弯道可以作为缓冲的余地,要是任由它这么肆虐下去,别说程末,整个下游的柘城都会跟着遭殃! “不能让它这么下去!”程末大喝一声,言归心领神会,长久的相处,让二人对彼此的配合早就无比默契。银色的真元注入程末的体内,让他的气息节节暴涨。感受着近乎无所不能的力量,程末手上真元如屏障般层层迸发,夹杂着闪烁的银色光芒,凝聚成重锤一般,接二连三地捶打着两侧的山崖石壁。 “轰隆隆”的声音中,无数巨石倾塌掉落,砸在了汹涌的江水里,变成了立于其中不动的堤坝。程末一边不断击打着河谷岩壁一边后退,平整的河道被他不断调整之下变得崎岖不定,蜿蜒狭窄的河床起到了阻拦的效果。冲击的江水一到达这个范围瞬间减缓了很多。水流裹挟着沙石不断冲击在一块块巨大的岩石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唯独还有为数不少的洪水,越过了层层阻碍,铺天盖地的朝着程末席卷过来。 脚下的鹅卵石河床震动不已,巨大的声势以至于让程末的耳朵都暂时失去了用处,轰然的巨响推动着他的身体,让他避无可避,直面这天灾般的景象。 程末收起了双手,印诀变化,最终化为双掌平平推出,以震动乾坤之威,赫然变成了两道庞大的手印出击。 似万丈波涛凌空相撞,变为了更为可怕的地动山摇。洪水被这般阻挡,彻底停在了程末的面前,即便是天灾之能,也无法违抗一方天地的主宰之威。 程末这还是第一次借助言归的力量,全力施展这释宗手印,威力之大,也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然而。 “你别光耍帅啊,也快点完事!”言归急切的声音在他心中传来,“这手印极为消耗真元,再多一会我都要支撑不住了!” 程末心中一紧,也在同时听到了不远处的一声稚嫩的惊呼声。 抬头看到,原本山崖上的妙大叫了出来。因为江水被他阻挡彻底失去了泄洪口,上游的流水还在不断倾泻,被阻挡的水量越来越多,沿着河谷两旁的水位节节攀升,即将蔓延到妙的位置,眼看湍急的流水就要将她吞没。 程末心中一急,手中无形中也是收了劲力,前冲的洪水失去了阻碍,再度向前湍急冲去,眨眼间将他彻底淹没。 流水下,一股股元气酝酿不定,最终化为一道流光破水而出,程末背后雷电双翼震慑长空,借助言归的力量他也有了短时间留空的能力。贴近山崖的表面,向着妙的方向快速绝伦而去。 上游的水流仍旧在倾泻,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在程末的眼下,妙在惊叫中被水流卷走。 程末心中一急,也是立马收起了双翼,身体再度坠落到江水中,真元破开流水的阻碍,迅疾向前突进。 水流浑浊不可视物,湍急的流水也淹没了他的双耳,让听力也变得毫无用处。程末靠着敏锐的感知和精神的探测,依然第一时间发现了妙的踪迹,女孩在水流中一动不动,似乎早已昏了过去。 程末以真元拍打着水花,让自己不断向她靠近。 身后急促的水流声,让他骤然警惕了起来。 那就像几根箭矢在用最快的速度向他靠近,来势汹汹几乎让人难以置信。 程末勉强回头看去,昏暗的水面里,两道鳄鱼一样的影子,朝着他不断逼近。 准确来说,一个的方向明显是针对妙,而另一个,则长着血盆大口朝他而来! “‘化生术’,这次是鳄鱼么。”言归道:“妖族的血脉本就驳杂不纯,像是顶尖侯爵乃至王族那么纯粹的传承十分罕见,于是妖的修行方式中保存了为数不少的返祖类的绝学,能让他们发挥出深藏于血脉的上古之力。看来这两个攻击你的,是鳄类的后代传承吗?不过我要是没记错,在依氏一族中,鳄族的血脉的确为数不少。” 言归有条不紊的分析,不过在当下怎么看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程末的手上雷电长矛再度出现,猛然朝前投掷出去。 冲向妙的那只鳄鱼身边被矛头擦过,雷电的余威让他半个身子都麻痹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他们原本太小看这个年轻人了,于是掉过头来重新向着他游来,想要和同伴一起对付他。 程末在水中的动作远不如陆地上那么灵活,这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围绕着自己不断靠近,两张血盆大口不时张开又再度闭合,像是野兽一般在恐吓着他。 猛然间,那两只鳄鱼的嘴巴张开到了最大的程度,又骤然关闭。水流之中,一道巨大的旋涡随之成形,呈现着尖锐的边缘,朝着程末挤了过来。程末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炮弹当头打中了一般,几乎让他闭过气去。一边挣扎着继续向着妙的方向游去,一边勉强躲避着二人的攻击。 那两个妖族见程末居然硬是接下了他们这一招,也是大吃一惊,不过片刻之后,就再次发动了猛攻。其中一只鳄鱼大张开嘴巴,无尽的吸力从嘴内发出,程末向前的身躯马上停下,身不由己地向后被拉扯过去。另一只鳄鱼身如鬼魅,变成了一道黑色的巨影,向着程末的方向袭击过来。那一道黑影在前进中还在不断变化着形态,就要将程末吞没下去。 程末遽然中转身,丝毫不见了方才的慌乱。 那两个妖族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可已经太迟了。 广界钟出现在了程末的背后,以此刻汹涌的真元为基本,发出了旷古的钟鸣颤音—— “咚——” 两个妖族只感觉冰寒迫近,刺骨的寒意冻结了他们周遭每一寸的水流,一切化作了极寒的冰柱,将他们牢牢困在里面。寒气自外向内不断侵蚀着他们的身体,连思维在内也一并冻僵,愈发难以运转。 他们闪烁的双眼,还在思索着什么,即便如此糟糕的情况也不会坐以待毙。 二人发出了咆哮的声音,瞬间变回了人形。被程末冻结的水面也被二人爆发的力量震得四分五裂。江水重新恢复了流转,湍流裹挟着冰屑急速而下,像是重新回到了寒冬的末尾,水流也带着刺骨的冷意。 程末见状,双手再度用出了印诀,一层层波纹混杂在水中,推动着浑厚的介质,发出了更为可怕的轰鸣。 照神震灵技的威力前所未有,以程末为圆心,一整片水面都被他彻底掀开,干涩的河床重新出现,波纹夹杂着波涛水流化作千层旋涡,一遍又一遍朝着那两人倾轧过去。 这般冲击下,两人彻底不见了踪影。得益于此,清空了周围所有碍事的人,程末继续向着妙的方向追了过去。 失去了力量的覆盖,四周的水流重新流了回来。水面之下程末死死抓着妙纤细的胳膊,另一只手又抓住了一旁岩壁上伸出的粗壮树枝。 这种位置会有树木长出来本身也是件罕见的事情,不过得益于此,给了程末一个难得的落脚点。 抓着妙在树干上爬了上来,二人的衣衫都已经彻底湿透,程末大口喘着粗气,听着耳畔哗哗的流水,似乎不敢相信就此重见天日。 “喂喂,别关顾着自己歇着,这小丫头的情况可不太好。”言归提醒说:“她昏过去了,是呛水了,还是吓昏了,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程末正要说话,敏锐的感知突然意识到一件危险的事情。 一道庞大的风声,在他的身边凌空炸裂。 来人修为深不可测,要比之前所有的敌人都更为难缠。匆忙之中,连程末自己也无法反映过来。 银色的真元化作一只大手,死死握住了袭击他的那一道风声。是言归及时出手,护住了他和妙。 “嗯?”袭击的人也没有料到这个情况,开口说:“想不到你也别有底牌。” 程末抬起头,见到了河岸边上,是赫连悼和他的叔叔赫连瑜,还有他们身后的那一群人。 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敌意。 但程末也知道,在这个时刻,会伸出手去拉自己一把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他们。 “陆兄弟,我们不想和你为难,只要你把我们想要的交给我,现在你可以随意离开。”赫连悼叹了口气,说。 “你们想要她?”程末一手将妙扶了起来,沉声问:“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回答的是赫连瑜,他沉声说:“因为依氏一族想要她。” “而依氏是依附于北雪伯爵的,你应该懂我,陆兄。”赫连悼补充说。 程末明白了。 在妙的身上,有着翠羽山依氏一族传承的秘密,而依氏又是北雪伯爵的手下,是赫连氏不共戴天的敌人。 敌人想要得到的,他们就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毁去。 “陆兄弟,这件事情……” “别和我说什么‘和我无关’的废话,我已经受够这类蠢话了!”程末打断了赫连悼,冷冷说:“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在我找到她之前,最不想见到的人其实就是你们!” 赫连悼惊愕、赫连瑜凝重,身后那些赫连氏的家臣们听到他这么说,则恼怒不已。 程末的手腕上,一道寒光突然出现,两刃剑划动,脚下的树干从中折断。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所站立的树干掉落在江水上,被湍急的流水裹挟,带着二人向下游疾速奔驰而去。 “叔叔——”赫连悼望向了赫连瑜,有些不知所措。 “让他走。”赫连瑜望着程末越来越远的背影,说:“即便我们不出手,他很快也就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就如水中捞月,只是抓住了想象的梦幻,可是梦,终究会醒来。” …… 下游平坦的地方,水势放缓,程末从漂泊的树干上一跃而下。 话中抱着的妙,忽然感觉到女孩的身体一阵不自然的颤抖。 “她体内的元气又开始暴动!”言归说:“快给她吃药。” 程末摸索出了那个瓶子,倒出一枚阳雪还丹给妙服下。 片刻后,女孩恢复了平静,眼睛缓缓睁开。 看到了程末后,她先是一顿,之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程末问。 妙回答说:“第一次见陆这么狼狈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云淡风轻呢。” 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被程末抱在怀里,于是说:“我又昏过去了吗?” “嗯。”程末只是如此说,不知继续又该如何回答。 说到底,这个女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又背负着什么? “出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我有些想爷爷奶奶了。”妙忽然道: “陆,你能送我回去吗?” 二十二:人不见,水空流 “陆走了这么远的路途,就不会累吗?” “这几天都没看到你睡觉,你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睡啊。” “你对这里的道路都很熟悉,是不是以前也来过这里?” “比这更远的地方,陆也去过吗?我听说在我以前生活的外面,还有更好玩的事情。” 一路上,妙就像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围绕着程末欢呼雀跃地蹦跳着。从她的脸上,浮现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欢快与轻松。她一只手拿着程末买给她的风车,对于这个一吹风就能滴溜溜转的玩具,她表现得十分新奇,拿着它不断跑动着,试图以此吹出更大的风,让它转的更快。 程末望着她绕着自己跑来跑去,淡漠的面庞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柔和。 “好,让我捋捋,这件事真的有些乱。”言归即便到了今日,好像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从头开始道:“现在的情况是,妙原本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然后她身上还藏着妖族的传承,依氏一族对她虎视眈眈。至于赫连氏,更是在找机会,随时可能出手,而且上述两拨人,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然后现在唯一能保护她的人,就只剩下你一个,完了你还要把她送回去,而且她原本的家里,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说到了这里,言归气呼呼地道:“我说程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也不想。”程末理所应当地道。 言归一愣,“这算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也就是字面意思。”程末道:“提出这个要求的是她,而不是我,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思,送她回家。” “她这么大的孩子,又懂什么?哪里知道她现在其实无家可归了?难道她自己说要寻死,你也听她的?”言归道:“这不像你的作风啊,程末。” “我的作风,从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累了。”程末道:“我本来只是想去为了一份愿力拜访仙人,阴差阳错,又把她带了回来,之后却又牵扯到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十分棘手。难道这些就是我想要的吗?你在这里说的这么轻松,现在不如给我指条明路,告诉我怎么做才好?” “也的确是个麻烦事。”言归也认可程末的看法,忍不住说:“这女孩估摸是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依氏一族作为盛放族群传承的工具。然而之后却出了别的变故,导致依氏一族弄丢了她。而后机缘巧合,她又被山上那对修士老夫妇捡到并收养,一直过了这么多年老夫妇去世,依氏一族也重新找到了她,想要收回他们的传承。当然,这也引来了他们的死对头赫连氏的觊觎,现在来看,山上的那把火肯定是赫连瑜放的,他们什么也找不到又担心有所疏漏,就索性将整个山顶付之一炬,然而妙还是被你发现并捡了回来。” 从言归的描述,也能看出此事的非同小可,牵涉到翠羽山的方方面面,一个处理不好,又会给他们带来无穷麻烦。 在路途前面奔跑的妙,忽然一个踉跄摔倒了。 程末飞快赶了上去扶起她说:“没事?” “没事,”妙的气色却并不太好,又拿出了那个小瓶,倒出了一枚丹药服下。 程末注视着她的举动,问:“这种药,你吃了多久了?” “从我记事起就在吃药。”妙笑了一下,不在意地说:“爷爷奶奶说我天生身子骨弱,总会昏倒,所以给了我这些‘镇阳丹’,每次不舒服都吃一枚。虽然一直药不离手,爷爷和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是常人也得吃饭、也得喝水和呼吸,为了活着都要做一些必须的事情,我只不过比他们多做一件罢了。” “嗯。”程末无言,只能如此回应。 他可以感觉到,一枚丹药被秒吃下后,原本她体内准备暴动的元气,立刻被压制了下来,就像已经被驯服。 可程末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假象,就像一个残破的气球只要一直在充气,哪怕有办法维持它保持平衡,然而到了最后,它还会毫不犹豫地爆炸。 …… 他们又一次来到了山中的那个村庄,上一次的动荡似乎已经随之远去,当地人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一派宁静的样子。 因为天色已晚,妙又很累了,程末决定在此休息一晚,明天再继续上山。寻找好住宿的地方后,程末出去买了些吃的,回来后发现妙坐在桌子旁,正用一根笔在纸上图画着什么。 “你在画画吗?”程末走上前询问,看到妙在纸上画了一座山的样子,可是总是画的很圆润,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几个放大的土包。 “不是这么画的。”程末一边说着,接过了妙的笔,顺着她笔触的方向增添了些线条,一座巍峨的大山就被他勾勒出了轮廓,紧跟着还有环绕着山的流水、山下的瀑布。 妙欢喜地说:“陆,你画的真好,比我画的要好多了!” “你平时也喜欢画画吗?”程末问。 “嗯,”妙点头说:“你在纸上画的又是什么地方?就是现在这座山吗?” “不是。” “那是别的地方?” “也不是。”程末摇头,道:“只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地点,顺手画出来罢了。” “那陆你一定是去过很多地方,才能画出来这样的画了。”妙说:“去过那么多地方,想必你很高兴。” “并没有,”程末回答道:“只让我觉得麻烦?” “麻烦?” “嗯,其实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程末淡淡地说。 吃过晚饭,妙躺在床上,侧身背对着程末。 程末坐在床边,忽然听到女孩说:“陆,你不来睡觉吗?” “我不困。” “可我从没见你睡过觉。”妙的声音飘了过来,带着孩童特有的轻柔,“爷爷说,一个人总不睡觉,会生病的。” “我不会生病,你安心睡好了。”程末回答。 “你总不睡觉,是有事情要去做吗?”妙说:“如果我醒来,看不到你怎么办?” “你会看到我的,只要你安心睡觉、不要乱跑,不管你什么时候醒来,你都能看到我。”程末像是给了她一个承诺。 “一定?” “一定。” “嗯,那我睡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房间的油灯上火光摇曳,灯油在不经意中随着时间消耗。程末坐在床边,听到了女孩平稳的呼吸声,慢慢转过身。 瞳孔中倒映出女孩纤细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是一只小猫一样,睡着了还在倚靠着什么,以此才能让自己安心。 程末审视着这样的她,默不作声。 忽然间,两刃剑出现在他的左手中。 两边的锋刃,一面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孔,一面倒映着妙熟睡的身影。 “你要做什么?”言归吃惊道。 答案不言自明。 到此为止,已经够了。 程末在心中说服着自己。 二十四:应到之人未到 淡黄的光线中,一个又一个光球,接连漂浮在程末身边,如悬浮在泡沫之海般虚幻,让人捉摸不定。 散射的光源,又让人看不透这些光线到底是从何而来,仿佛是光线包罗万象之中,布满了世间每一个角落,似飘动,似轻拂,似最为美好的世间,用清晰的一切,慰藉着人劳累的心灵。 特别是,程末看到一个光球飘荡在程末眼前,里面还有着似有似无的图像。 忍不住伸出手,他用一根食指,轻轻地碰了碰上面,像是一个好奇的孩童。 立刻,一道复杂的图景,出现在了程末的眼前。 “爸爸!妈妈!”孩童的声音传来,在飞快地跑着,跑到了一户人家前,拥入了一对夫妇的怀抱。 程末不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这一切,而就是用这个孩子的眼光,亲历着一幕幕过往。 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别人真实的记忆,从中能体悟着他们在当时切身的体会与经历,甚至于,内心的想法。 跟随着孩童的视线,程末的目光忍不住向周围看去。 这是个独特的环境,两旁树林茂密,高耸入云,巨木之间却保持着极大的间隙,像是它们用自己的枝干作为了顶棚,共同铸造出一个巨大的天然宫殿。 就在一处大树下,又一幢掏空了巨大树干做成的房屋,孩子的家就在这里。房屋门前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父母拉着他走到面前,笑着对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可以永远像今天这样幸福!”孩童开心地回答。 伴随着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程末的意识从沉浸中逐渐退了出来,光球从眼前缓慢飘远,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幕,沉吟不语。 “孩童的愿望,最为纯真美好,所以保留下的,也最为纯粹。” 不知道是谁,说出了这一句话在场中,就像是在解释着什么一般。 偏偏最为意外的,是程末也认同了这句话。 随后,第二个光球也飘到了程末的眼前,那一道声音继续响起,如同魅惑一般—— “想要再看看别吗?” 程末稍一犹豫,仍旧深处食指,触碰了这一个光球。 这一次,他透过光球的景象,看到的是一个老妇人的原貌。 一处简陋的屋子里,老人垂垂老矣,躺在床上,一动也无法动弹。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也愈发衰竭,说是随时就会去世也并不为过。 而且就在房屋里,摆满了丧葬的用品,床的旁边,跪着她的一双儿女,早已泣不成声。 亲人临近死亡,自己除了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却无可奈何,这或许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可是在床榻前,明明还坐着另一个人,死死握着老妇人的手,脸上带着笑意。 那是一个老公公,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可是握着陪伴着自己一生的爱人的手,嘴角强撑着还是在笑的。 而且老妇人临近死亡,在这个关头,她自己也在笑。 程末明白,这个时刻为什么会笑。生命的结尾,面对着自己的后辈、爱人,回想着和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一生的时光,也在此得到了圆满。没有什么比现在结束更为让人安心,一切自然应该以笑对待。 随着从这里退出后,那一道声音再度传来—— “生活之中,难免有磕磕绊绊,即便是和最爱的人共同走来,已有的记忆,未必没有痛苦。可是在最后的时刻,所能记住的仍旧只有开心的回忆。这或许是有意识取舍的结果,并不一定真实,但,同样是人心最为真实的选择。” 程末道:“人如果重视的是快乐,理所应当保留的,自然也是快乐的记忆。” “还要再看其他的吗?” 随着这道声音后,接连不断的光球一一从程末眼前浮过,透过它们,程末看到了恋人的长相厮守、宴会的高朋满座、修士突破境界后的欢欣鼓舞、还有农户耕种一年大丰收后的举族同庆……每一点一滴,无论他们留下的是汗水还是泪水,是相爱还是别离,那源自于内心的感恩,都是做不得任何虚假。 正因为无比真实,才会感染到许多人,将这一份真挚的情感,彻底保存下来。 让人如身临其境的无比感动。 “还要继续看吗?”那声音继续道。 “不需要了!”程末的声音无比清晰,丝毫没有沉溺于其中而迷失,毕竟他已经得到了释宗的传承,而对于心的控制,已经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用这种虚假的东西装神弄鬼,难道就以为可以骗得到我?” “假?你是认为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那声音不带感情地说。 “记忆是真的,展现的手法却太过虚假。”程末冷冷道:“你放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无外乎是想要迷惑住我,却不曾想得,但凡真实之中,有美,自然就有恶和丑,单纯将光鲜亮丽的一面示人,谁又察觉不出里面有所蹊跷?” 程末从一开始就带着警惕之心。 …… “叔叔,咱们这次又要去干什么?” 赫连悼被赫连瑜抓在手中,满脸的不愿意。 因为嫌他脚程太慢,赫连瑜直接抓起他飞了起来,其他人都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只能后面慢慢跟上来。 “你不是说好放他离开吗,怎么又……” “我是说好的让他离开,可没说好就这么回去。”赫连瑜的眼中,那座山峰已经近在咫尺。 “况且你应该知道,我这么着急到底为了什么。”赫连瑜朝着那里飞速靠近,“如果我没猜错,依氏一族这一次,恐怕还会继续搞鬼。” …… “说得好,有几分胆气。”屏风后一阵脚步声,一道人影从后面走出,修身长脖,正是程末之前见到的奇特怪人,“但有一点你可猜错了,我只给你看美好的一面,不是为了迷惑你,而是害怕。” “害怕?” “害怕丑恶的那一面,你承受不起!” 那怪人厉喝的声音中,四周的场景为之一变。光线消失,化作了亘古无垠的黑光。 用黑光来形容,而不是黑暗,是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奇特。 明明四周都是一片混沌,偏偏又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程末甚至连那怪人的方向,都历历在目。 而在黑暗背后,渗透的是无数凄厉的惨叫声,是无数人怀着巨大的怨恨,发出了最深的诅咒。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先天残疾!” “我恨,我恨啊!” “说什么兄弟情谊,最后不还是背信弃义!” “如果我放弃生命,他们就能回来吗?” “父亲,母亲,我好想你们!”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也知道该会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为之做好了心里准备。到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么,我的奖励呢?” 无数痛苦的呐喊,如一把把钢刀般,刺入到程末的内心中,剜心挖肺一般的痛苦,让他不由得半跪在地上,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可是他终究是承受了下来,没有被彻底击垮。 纵使同时承受了这么多人无边的苦痛,他依然撑住了。 “嗯?”那怪人很是惊讶,说:“想不到,你居然能承受下来。” 程末喘着粗气,斜眼看着对方,冷笑说:“不好意思,比这还要更可怖的东西,我也见识过!” 释宗的传承印记中,那源自于十八层地狱的苦痛,他都曾亲眼见识过。一层层加深、一次次的折磨,无数厉鬼挣扎于其中,承受着永世不可超脱的无间痛楚。与那一些相比,眼前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 “她应该就在这附近,看到了吗?” “刚刚还看到了,怎么这就没影了?” “那么小的孩子,肯定跑不远,赶紧找!” 听着外面的喧哗渐渐远去,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见四下无人,飞快跑了出去。 一边跑,她还一边仅仅抱着自己刚刚拿出的东西,爱若性命般不愿放手。同时四下张望着,看看他们会不会追过来。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却不是害怕,而只是紧张。 她知道这一日终究会到来,一直拖延到今天已经是十分庆幸了。可是她还是不想这么简单就结束,还有很多事情她还没有做完。 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她的身子倒了下去。不是被什么绊倒了,而是双脚突然脱力。 妙挣扎着想要爬起,脱力的感觉还是没有好转,有一股热量在她的小腹内躁动,让她十分难受。 取出了一枚镇阳丹服下,头昏的感觉稍稍好了一些,她才站起来,脚下却又是一个踉跄,再度倒下。 这种情况,还是前所未有。 “难道……”她想起了爷爷奶奶告诉她的一句话,也是因此,下定了一个决心。 …… “我承认,我的确是小看了你。不过也是因此,你才有值得我一谈的条件。”怪人看着程末重新站起,慢条斯理地道。 “你倒是不如反问我一下愿不愿意和你谈条件——依氏一族的大长老,依远青。”程末冷冷说:“你玩弄人心,操纵了这么多的人心苦痛,难道就是为了和我炫耀吗?” 对方的身份,从施展出这些涉及人心的绝学后,言归就彻底看穿了,同时告知了程末。想要收集如此之多的人心百态凝聚成如有实体的愿望灵体,漫长的时间、身后的修为和奇特的功法缺一不可。而同时满足这三项的,只有将依氏一族的绝学“万古长青”修炼到极致的大长老依远青才能做到。 人心如万古长青之木,即便身死,始终与世长存,可以为人所用。这等神奇的法门,在依氏一族当中,却也仅仅位列第二。 至于第一的绝学,却从无人听说过。 或许透过妙,这个秘密,就要揭晓了。 被叫破了身份,依远青也是不慌不忙,说:“之前几日,你连续折损我多名部下,害的我依氏一族损兵折将,却徒劳无功,而这一切,仅仅为了一个和你从不熟悉的小姑娘。” “所以,你要找我报仇吗?”程末冷冷道。 “不,恰恰相反,是交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这么简单就死掉,实在是太可惜了。”依远青说:“如果你愿意为我依氏一族效力,我们不仅可以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而且也能满足你的任何条件。对于给妖族做事,你也不用太过抵触。毕竟人妖势不两立,只是说说好听,其实无论是翠羽山还是中域,吸纳的人和妖的数目,都为数不少。” “给一个大族效力,听起来不错。”程末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 “让我当族长,我就答应!”程末给出的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嘲讽。 依远青并没有动怒,而是说:“看来第一个条件,你是拒绝了。” “还有第二个?” “第二个也很简单,只要你把那个女孩交出来,我同样既往不咎。” “白白把人交给你,就换你一个空头承诺?最狡猾的奸商也不敢这么大言不惭。”程末道。 “当然不是白给,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一直在收集人的愿力,对?” 依远青说着,拿出了另一个光球,在里面闪烁着的,是极为纯粹的愿望之力。透过屏障,仍旧能感觉到里面的狂热气息。 二十三:梦寐以求之事 整场闹剧到了现在,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大侠,对于妙,也没有责任和义务要保护她到最后。 说穿了,他们彼此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的误会,本来也不会相遇。 即便到现在,他们说到底,也只是“萍水相逢”。 程末慢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又飞快睁开,握着剑的手更稳了。 他不想再卷入到其他莫名其妙的事情里,整场事情的严重性早就超乎了他的控制,不是他继续扮演一个杀手、收拾掉几个小鱼小虾可以解决的。神通传承这种关系到一脉族群兴衰繁盛的重要东西没人会放过,依氏一族已经发现了他们,那么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抢夺,即便是有赫连氏的阻碍,他们也不可能放弃。 而且赫连氏一旦出手,也就意味着他彻底被陷入了翠羽山内部的仇杀纠葛中,是更为麻烦的一件事。 唯一的选择,就是将事情结束在萌芽的状态。 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女孩。 程末的心逐渐变得冷静。 妙,真的天真的可以。她或许没有想过,这个时候回家,对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放任这个女孩一个人在山顶上,她也活不过太长的时间。 如果被依氏一族找到,他们更不可能在乎这个小女孩的性命。 而且即便她侥幸无人发现,留下她一个人,依她现在的身体,又能支撑多久呢? 已经被外来的元气折磨得千疮百孔、全靠药物压制,才勉强撑到了今天的娇小身体。 程末可以保证,自己至少不会让她感觉到任何痛苦。 剑身一点点下沉,那如银镜般闪烁夺目的锋刃,映照得妙的背影也愈发清晰。 他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耽搁在这里。 他还要离开,还要继续走下去,还要去寻找自己的身世。 为此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也就更不能停下,不能有任何事情阻碍他!即便他已经为此找了整整五年,踏过了平原、海域、大漠……也不能停下。 他必须继续找下去,他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修行了那么多神通,不是为了留在这里陪着女孩玩过家家,而是为了找到自己是谁。 为了他父亲、为了他自己,他必须知道自己是谁! 他必须知道! 剑势的寒光,如同连绵的白雪倾泻而下,化为了昏暗中唯一的醒目之源。 在这刹那间,他也是唯一一次,透过了雪亮的锋刃,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倒映出来的,是一副如白纸般苍白脸上,带着扭曲的面庞。 程末一个寒颤,手上的剑柄也握持不住,掉落了下来。 正好插在了妙的枕头边上,落在了她的面前。 注视着剑刃反射下自己恢复正常的面容,程末下意识的还是摸了摸脸,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看到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程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却在滴血。 拼尽全力想要看到的,难道就是为了那一副丑态吗? 厘清了繁杂的思绪,程末重新伸手,想要把自己的剑收回来。 借着剑刃的反光,他重新看到了妙的脸庞,看到了女孩睡熟中安详的模样。 弯弯的眉毛就像是微笑的月牙,即便是睡熟了她的脸上也能看到焕发的容光。 也许在梦里,她所见到的一切,也都是美好的。 程末收起了自己的剑,起身走了出去。 昏暗的房间,再次少了一个人影,显得空空荡荡。 门户关闭发出了“砰”得响声,躺在床上的妙,忽然睁开了双眼。 …… “为什么放弃了呢?”月明星稀的夜空下,言归忽然问道:“明明你真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我也不会阻拦你。虽然你的行为我不认同,但我也我和你说过,跟在你身边,我只是给你建议,最后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那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你又选择了放弃?” 他以为是程末顾虑自己的看法才没有下手。 “并非如此。”程末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想到了自己。” “你自己?” “我不是同样,因为元气的冲突,每日受尽折磨吗?这样的自己,依然顽强地坚持了下来,为什么对她,就不能多一些机会呢?” 对于妙这个女孩,也是第一次,让程末有了名为“同病相怜”的感觉。 言归笑了:“也许很多时候你是个精明人,但幸好,你也会偶尔‘犯傻’。” 当然会为此感觉开心,在见识了这个年轻人为了一切都近乎不择手段的时候,唯独也发现了,在他年轻的内心中,也还是留下了一丝宝贵的底线。 从来如此,幸好如此。 程末也是一笑。 继而脸色陡然变化。 夜幕下的村落中,空荡的小路上,本来应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从何时起,在他的眼前不远处,又站着另外一个人影。 瘦长的身形,宽大的胯部,还有细长的脖子,看起来就像一只掐腰的老鹰,站立在他的眼前。 尤为特殊的,是夜色下,他那一双紫色的双眼。 程末可以肯定,在原本那个地方绝对空无一人,而且之前在村庄里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就像一个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时刻,已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言归也凝重道。 程末一言不发,真元悄然游走于全身,准备应对一切不测。 那奇特的身影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消失在了小路的拐角处。 “追上去,这时候出现这样的角色,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言归大声道。 不用他提醒,程末已经开始了行动,身形如电,紧紧跟着对方的身后追了上去,绕过了拐角处,果然在另一条小路上重新看到了他。 他继续向前走,像是一个漂浮的幽灵。不管程末怎么追,和他的距离都没有丝毫缩短。 “快点啊,要不然就跟丢了!”言归急不可耐。 程末再次提速,在那个影子消失在另一个拐角之前,及时跟了上去。 可是转到了这里,却也无论如何再难发现他的踪迹。 “奇怪,哪去了?”言归摸不着头脑,这么大的一个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程末也是奇怪,二人的视线都在四处搜寻,然后不约而同,停留在一个地方。 那是一道门户,虚掩着的门缝轻轻打开着,里面隐隐有微光透出。 程末和言归对视了一眼,之后迈步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推开大门,里面温和的光芒包围了他的全身。 奇特的黄光,不够刺眼,但足以看清身边每一处角落。 …… “嘿咻——”妙趁着夜色,偷偷跑了出来,爬上了主峰的山顶。她的身体轻巧,配合小孩子旺盛的精力,一路攀登,竟然也毫不费力,只有偶尔太高的阶梯,对她矮小的身体构成了一些阻碍。 山顶平台上,按照以往的记忆,她顺着路途一阵小跑。四周的一切早已付之一炬,夜色的孤凄中,她的步伐也没有任何的迟疑。 来到了曾经的住所前,坍塌的废墟依然维持在原地,上面落满了灰尘。回忆着曾经在这里生活的过往,还有灾祸降临的那一天,她年幼的面庞上,也是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哀伤。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过来,转身跑到了那两座坟墓前,在中间间隔的一处假山里的缝隙不断摸索着什么。 如果是放在这里,它或许还留了下来。 寻找了片刻,妙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件东西,伸手拍掉了上面的灰尘,看着它还保持无恙,也才开心地笑了出来,将之郑重地放在了怀里。 唯独没有发现,在她的背后不远处,轻微的脚步声,结连响起。 二十五:有眼无珠之人 小小的身体跑回到了房屋的废墟,一直跑回到了那两个坟墓前,妙喘着粗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立刻跪在了坟墓前,对着两座坟拜了一拜,然后才起身,在里面不断挖掘着什么。 她人很娇小,力气也小,加上没什么合适的工具,过了半天也挖不出多深。所幸她要找的东西也埋得很浅,再一次把上面的浮土掀开后,她的手就摸到了一样东西,硬邦邦的边缘,很冰凉的感觉。 妙把那件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盒子,并没有锁头,也严丝合缝地密封着,重量沉甸甸的,像是里面装满了东西。 她正要把它打开。 “小姑娘,那件东西,能给我看看吗?”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妙浑身颤抖。 她没有看到对方,也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但不知为何,就是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 是与生俱来。 …… 混杂了无数不同念头的愿力气息出现的一刻,整个房间内都像是起了共鸣。无数嘹亮的声音响起,如各种杂乱的歌声,汇聚成一首漫无目的的合唱。 尤为特殊的,是程末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发出了一串波动,像是与之应和,也仿佛在为之欢呼。 他可以感觉到,是灵箓中的菩提心,在渴望着这些愿力的元气,就像是一个传教之人,渴望着自己忠诚的信徒膜拜。 唯独警惕的感觉,在程末的心中挥之不去。 “在翠羽山的妖族中,也有着对于图腾的崇拜与愿力的收集,如果说除了早已消亡的释宗还有谁对这股力量最为熟悉,肯定就是他们了。”言归道:“或许在应用的巧妙上翠羽山远远不如释宗那般包罗万象,但是在翠羽山之内可是有数以千万计的妖魔,数目比巅峰时期的释宗还要多出许多。而且他们几乎全部都是狂热的信徒,无论是对于妖帝的信仰还是对于本部图腾的崇敬,都是无可比拟的。有这么大量的愿力加持下,翠羽山也掌握了一些愿力的用法,自然不足为奇。” 言归道:“难道依远青是发现了你在收集愿力,想要以此来和你做交易吗?” 依远青说:“这是整整一万妖族信徒所汇聚的愿望之力,我猜,或许你很想要它。毕竟整件事情的开端,就是你为了一点愿力,才把那个女孩找回来。”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原本的交易依旧成立,你依然可以拿到这一份愿力,只要你把那个女孩交给我。” “怎么样,即便如此,你也不考虑一下吗?” 依远青紫色的瞳孔,带着自信的色彩。 程末面露犹豫,可是他双眼中的渴望,是不言自明的。 就连广界钟内的菩提心,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阵阵的波动刺激着他的脑海,如同在催促着他作出抉择。 愿力,没错,正常事情,都是由此而起。 他一开始想得到的就是这个。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过。 程末猛然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对着依远青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一天来找我的光头,到底是不是你?” 依远青说:“算是我的一个化身,你要是当做是我,也可以。” “那么,我们的交易,也就成立了。”程末说。 依远青点头,道:“那……” 他想询问程末什么时候会把那个女孩送过来。 “既然交易成立,我也就要按照交易的内容办事了。” 程末轻轻开口,诉说的话语,代表着不容置疑的绝对: “你跪下,向我磕头!” …… 飞在空中的赫连瑜猛然停了下来,就像一只鸟一头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狠狠在空中转了数个圈才稳住了身势。 赫连悼就没这么好运气,本来被赫连瑜抓在手中就不舒服,这下子更是直接掉了下去,重重摔在了下面的地上。哀叫着揉着屁股起来,这点伤对于他来说虽然不在话下,但也并不好受。 “叔叔,怎么了?”他不满地问。 “蠢材,你就没感觉到前面有什么不对吗!”赫连瑜根本没有看他,望着前面的眼神,透露着无比的凝重。 赫连悼一怔,也跟着仔细看了过去,才发现山势连绵当中,不知何时被人为隔断出无数禁制,让整片区域彻底变成了孤立的禁区,外人断然难以入内。 “是谁干的?”赫连悼不解。 “就像是一个,围猎老虎的陷阱。”赫连瑜说。 在翠羽山的文化中,老虎是凶兽的象征,代表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勇猛和凶残。 “这么严重吗?”赫连悼看了自己叔叔一眼,道:“不过就算是这么厉害的陷阱,叔叔你也有办法进去。” 他以为赫连瑜是在强调这个禁制的可怕。 “笨蛋,你没领会重点!”赫连瑜恨铁不成钢似的道:“如果为了围堵一个猎物,都需要准备这么大的阵仗,那被围捕的东西,又有多么可怕!” 赫连悼这才明白他担忧的又是什么,脸色不觉也是变了。 …… “跪下,磕头。” 程末冷冷的声音,落入到依远青的耳中,让他也是一愣。 而等到明白程末的意思后,他的表情也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你让我做什么?”依远青沙哑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情绪。 “我说,让你跪下,给我磕头!”程末毫不犹豫地道:“既然你要按照原本的交易行事,好,我就把交易内容和你重复一遍。按照开始说好的,我替你去找‘仙人’,你就给我愿力。但我明明记得,当初答应好给我的,可不是这种愿力,而是你要亲自跪下来,像我表示跪拜。” 程末带着无可反对的口吻道:“像这种狂热的愿力,杂而不纯,与其说是信念,根本就是一群疯子的妄想汇聚物,拿它给我,你怕不是在开玩笑。我要的,则是带着明确的信仰,是要你真心对我表示诚意,所凝聚而成愿力。两者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你既不愿意敞开心扉,让我占据你内心最为尊崇的位置,又算什么尊重交易?” 程末知道,翠羽山的妖族作为信仰的,除了妖帝外,就只有他们各自的图腾崇拜。让其下跪叩拜自己,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正因为不可能,他才会提出这种条件。 如果在此之前,对于这个交易,他或许还会心动。 可惜。 而且他也厌恶,有人敢欺骗自己。 从得知他依远青就是那个来找他的光头后,这件事情,他就不想善终了。 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平白侮辱了一番,依远青怒气万丈,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强行把怒火压制下去。 程末在此时已经转身说:“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要走了!” 他一刻也不想在此浪费。 “给我停下!”依远青哪里肯让他轻易离开,手上的光球突然炸裂,顿时间,无数的影子包围了程末,一幕幕图像围绕着他的全身变化不定,一幅跟着一幅,如同重重叠叠的迷宫,要将他困在里面。 程末骤然转身,在他的眼中,一道紫意一闪而过,他的瞳孔也变成如依远青那般的紫色。不过紫色没有仅仅局限在他的双眼,继而蔓延到他的脑后,变成了一轮紫色的光环,浸透着万法不侵的威严。 紫毫相光,源自于释宗的愿力心法之一,属于大相光术的一部分,如今被他施展出来,释宗的绝学精妙,也就从此重见天日。脑后光环,法相威严,举手投足之间,如同大威菩萨再度现世,汇聚世间愿力,尽显莫测神功。 紫光乍现,割裂了层层幻影迷障,如一双大手破灭了万千虚幻,直达世间本源。等到程末完好无损地站在依远青面前时,所能见到的只有对方的目瞪口呆。 程末自然知道对方不可能赢过自己,若论愿力运用之精妙,世间无出释宗其右者,依远青和自己拼这招,可就真的是撞在了刀口上。而且听言归所说,依远青本人修为虽强,但大多神通,都是依附于愿力而修行的。 “你若放弃使用这些愿力,单纯用深厚的修为来压迫我,说不定还大有胜算,可惜。”程末摇头道。 依远青咬了咬牙,他浸淫与愿力修行多年,虽不敢说运用的出神入化,但放眼翠羽山,也难有其敌手。寻常人看不透他的神通巧妙,和他照面也只能束手待毙。现在却在程末手下吃了瘪,又怎么会甘心。 “我不信!”大吼了一声,他对着程末怒目而视,汇聚在这一小房间内的所有的愿力,开始集中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气息节节攀升。 程末望着依远青怒视着自己的紫色双瞳,忽然说:“我喜欢。” “什么?”依远青不解。 “我是说你的这双眼睛,我很喜欢。”程末指着他说:“紫色的眼睛,放眼天下也是罕见。解决掉你之后,我会特意留下它们,放在我床头的罐子里,作为战利品收藏起来。” 在程末说话时,此刻他同样紫色的碧眸,闪动着别有深色的笑意。 二十六:源于死亡对话 依远青平白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那些被他汇聚的愿力此刻也更为散乱了一些。 程末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紫毫相光从他脑后不断扩展,须臾之中,触及到这片天地的方方面面。光芒以鲸吞万物之势,朝着依远青团团包围了过去,彻底将其吞没。 远处只看一团紫光上下跳动,是依远青在里面奋力挣扎,隐约透露出的散乱愿力,也如他的人一般惊慌。 片刻之后,一团紫光骤然炸开,依远青从里面脱困而出,气机散乱,汇聚的愿力则已经消耗殆尽。 而就在猝不及防之中,程末则已经再度欺身而上,对着依远青连续不断的手印捶打了过去,每一招手印都带着紫色光耀,汇聚着难言的神圣之力。 “找死!”依远青的修为到底是远胜过程末,见到这少年居然敢和自己贴身近战,也是觉得他未免太过狂妄。 可就在这一刻,程末的嘴唇微张,一连串梵音字符从他的口中发出,汇聚成雷响爆音,震荡不休。 大梵云雷音,用于释宗弟子修行时,可起当头棒喝、助人修行之功效,而对敌之时,则有斩妖除魔之能,威力极大。 正面硬接了这一招,依远青自然并不好过,连续退后数步,觉得全身气血震荡不止,几乎要压服不能。 然而终究是无法伤害到他的性命。 索性程末也没指望这一招就能彻底了结对方,在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依远青的眼前,两根手指如钩子般,朝着对方的面孔直插而去。 惨叫的声音传来,依远青踉跄后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从指缝中鲜血滴落不停。 而他剩下的另一个右眼,此刻瞪着程末,作出要噬人的模样。 “看来特殊的眼睛,在离开身体后,也会变得稀松平常。”程末用手把玩着那一只眼睛,看到它的紫色已经退去,恢复成了寻常的黑色瞳孔。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让它和你的另一只眼睛一起,继续做着有眼无珠的用处。” 程末一边说着,把这个眼球扔到了依远青的脚下。 接连被这般羞辱,依远青当真是忍无可忍,于是当下——朝着身后跑了出去。 他一代高手,居然最后选择逃跑。 “让他离开,也是最好的结果。”言归忍不住笑道:“他的修为可是不弱,这次一来是太过轻敌、二来出其不意,才在你的手下吃了大亏,如果真要拼命,那可才麻烦。” “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既然依氏的人找来,这里也证明不再安稳。 程末离开了残破不堪的小屋,准备回到住的地方。 刚刚走出门的一刹那,他就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对。 即便是夜间,此时的村庄,也未免安静的太诡异了一些。 寂静之中,还若隐若现着,一种残忍的气味。 “血腥味!”程末很久没有闻到这么浓郁的血气了。 “哎呀,快看!”言归眼睛更尖,指着一处地方吃惊不已。 是大路的一个边缘,从小路拐到那边,程末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景象。 黑暗的路途中,深色的血液遍地流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各类尸体,大人、老人、小孩,无一放过。 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存在! “依远青!”程末怒火焚天。 “不不不,冷静一下,应该不是他。”言归说:“之前他一直在和我们交手,就算是逃跑中想杀人出气,效率也不该这么高才是。应该是在这期间,还有其他人做的。” 言归说道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不论如何对于修士来说,随意屠戮凡人,都是有碍天和的一件事。 “妙!” 程末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女孩,朝着他们投宿的地方飞快赶去。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情…… 程末的心愈发沉重。 屋子的大门依然紧闭着,和他离开时毫无区别。 程末却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把推开走入其中。 果然,里面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唯一能让他稍许安心的,就是房间中,也看不到任何血迹。 继而重新忧心忡忡起来。 如果妙是被依氏人抓走了,那…… “嗡——” 一道微弱的光芒,在昏暗的室内亮起。 程末太过于关注妙的事情,以至于没有发现,这里和他离开时相比,多了一件东西。 桌子上的通纹,在熠熠发光,证明有人在通过它想要和他对话。 程末走上前去拿起了通纹,略一犹豫,将自己的真元注入其中。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对面传出,像是诗人品茶之中,在慢慢娓娓道来。 “晚上好啊,我的朋友。相比较现在,我更想回到那一天在剧院里你我交谈的情形。在一片喧闹的氛围中,你我是唯一超然物外的人,谈论着别人都不会懂的宏大故事。一边欣赏着他人浓缩一生所展示的戏剧,一边准备演绎着独属于你我的传奇。” “赫连悼!” 程末认出了这个声音。 …… 同样的地方,如果在不同的时刻以不同的心境来看,自然会有不同的感想。 上一次烈火之中来到这处山顶,程末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欣赏四周,此时,也只会觉得阴风习习。 干枯的树木依然保存在烧焦的土地上,参差不齐,像是无数人挣扎着伸向天空的手臂。扭曲的姿态,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程末一路向前,又听言归在耳边说道:“赫连氏要你上这山顶上到底是要做什么?这阴森的鬼地方,天知道又有什么埋伏。” “随意了。”程末无所谓似的。 “这可不能随意。”言归说:“我能感觉到,整个这片山域的气息都被彻底隔断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里面的人可是插翅难逃。你就不怕有什么万一?” “但妙现在就在他们手里,我若不去,才有什么万一!”程末断然道。 从小路绕过,前面一棵巨木拔地而起,因其本身高大粗壮,树冠之上甚至还留有一些绿意。 程末在这里听了下来,按照约定,他要等待的地方就在此处。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也什么都没有等来,程末不免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他手上的通纹再次发出了光亮。 程末将真元渡入,听到那声音再次传来: “你真的按照约定来了。”声音很满意。 “你在哪?”程末冷声询问。 “你会见到我的。”对面有恃无恐地说:“现在,听我的指令,去到另一个地方。” “你在耍我?” “你别无选择,只能听我的。”对方阴笑着说:“不然,你不是还想要那个女孩吗。” 程末无言以对。 通纹在此时熄灭了光芒,程末只能按照对方的话,去了下一个地方。 如此反复,程末先后收到了五次指令,都是在他刚赶到一处后不久,就又让他去别的地方。对面就像是故意要让他兜圈子一般,始终没有现身。 到了第六次后,程末终于忍不住了,等到通纹亮起后,他大声说: “你根本不是赫连悼!”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赫连悼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顿了一顿,程末继续道:“他没有你这么阴险。” 通纹的另一面沉默了片刻,才继续笑着说:“你直接说他是个蠢货,想不出像我这般精妙的计划算了。” “少废话!”程末几乎是怒吼了出来,“你到底在哪!” 像言归所说,这片空间的法则都被莫名的扭曲,否则的话,他早就通过万界索骥图找到对方的踪迹了。 “别急,差不多要到时间了。”对方的声音,一时间很深邃的道:“你马上就能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随着这一句话,通纹彻底暗淡无光。 如同夜间熄灭的油灯。 程末无论再怎么度入真元,它都纹丝不动。 “见鬼的,搞什么名堂。”言归也是惊怒交加。 程末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四周一片明亮,心下不明所以。 抬起头来,才看到月色清辉,在此时高悬于天空云端。 此时正值十五,月亮正圆,如白玉一般毫无瑕疵。轻纱般的银光飘落而下,晦暗的四周,再度清晰可见。 满月的银辉,在古人的诗句中寄托了圆满的相思。 但同样,会引来阴霾之物的觊觎。 四面的地表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异响。无数阴影从地面下爬出,一个个颤抖的身影,暴露在月光下,如同燃烧般散发出阵阵青焰,看上去分外诡异。 更为诡异的,是爬出来的这些东西,居然是一具又一具尸体,有的只剩下骷髅,有的才刚开始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它们只有一点还是相同的,就是眼眶中血红的光芒,如滴血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程末。 “妈呀,诈尸啊!”言归惊叫道:“这些死人搞什么鬼!” “你也已经死了,吐槽这件事,就不觉得奇怪。”程末道。 手上的通纹再度发光,对方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在你见到我之前,先给你准备了这些见面礼,你且好好享用。只是注意,别真的被他们玩死了。毕竟,你才只有通源六纹。” 说道最后,露出了嘲弄的大笑。 “两点,第一,你很啰嗦,我不想听你废话了!”程末一边说着,弹指之中,这个通纹像箭矢一般远远地飞了出去。 力道极为沉重,正好嵌入到不远处的一个骷髅的额头上,将之远远击飞了出去,只剩下干瘪的身躯还在原地踏动。 “第二,谁告诉你,我只能是通源六纹。” 明明没人可以听到,程末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无比强横,绝对超过了通源六纹可以容纳的程度。 可是在他的灵箓上,还是只有六纹。 如果程末想的话,他现在完全可以随时破境,再度给自己增添一道灵纹。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 二十七:让我紧握住你 他体内的元气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他就一日不可能真的突破,否则在破境的时刻,狂暴的元气会直接把他的身体撕碎,连元神也会一并遭受毁灭打击。 许久以来,他都在压制着自己的境界,小心翼翼维持着元气的稳定,以至于出现了修为稳中前进、境界却毫无寸进的奇特情况。 现在,为了解决眼下的危机,程末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彻底放开了元气的限制,浑厚的真元如海浪般冲天而起,离他最近的几个骷髅纷纷受到波及,被猛然吹了出去。 然而,那几个摔倒的骷髅,很快又重新爬起,甚至原本被程末削飞了脑袋的那一个,也重新生出了一个头出来,望着程末的视线露出凶光。 “‘醒尸咒’,这们功夫原本只是听说存在于翠羽山,现在借你的光,真的亲眼看到了。”言归道:“满月之下,尸骸遍野。它们受人驱动,以月光为源头,只要一息不灭,就源源不断。你要是想解决这个麻烦,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把天上的月亮也给毁了,让它们失去力量之源。” “我选择二。”程末毫不犹豫。 “第二个就简单很多了,找出来操控它们的那个混蛋,把他揍扁就行。” 言归满不在乎地道。 “那也没简单到哪去。” 程末忍不住吐槽。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刻,这些行尸走肉如商量好了一般,朝着程末一拥而上,从它们口中发出的凄厉惨叫声,如有形质般要撕裂人的心神。单个尸骸还不算什么,但算上它们可怕的数量,完全无法小觑。难听点说,程末要是站在这里不动,就算不被它们打死,也能被活活压死。 雷响之音,从程末体内澎湃发出,金光乍现,庚金神雷轰然炸裂不息,散发着极致的锋锐与狂暴,所及之处尽数化为了雷暴之海。金属性元气与暴雷结合,散发出的摧枯拉朽的破坏力,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雷霆覆盖之处,尸骸纷纷炸开,核心圈子的那一些更是直接化为了齑粉,连一点影子也没有剩下,就彻底形神俱灭。程末一步步向前,雷暴的圈子也愈发扩大,到了最后,缠绕的雷霆就像一只只大手一般,不断将边缘的尸骸抓摄进去,吞噬得干干净净。 可是那群尸体却浑然不觉,失去了灵智的它们根本没有名为害怕的情绪,受到了阻碍反而更为癫狂地冲上来,前赴后继当中,如同一群忠诚的勇士般视死如归。 数量的加持下,一只又一只尸骸在雷场当中冲击的距离越来越远,距离程末所在的核心范围也愈发接近。程末深处其中,甚至看到了两三只骷髅突破了层层雷霆密网,嚎叫着冲到了自己面前,直到最后才被雷电湮灭。 隐隐察觉到了一点不妙的感觉,现在还只有零星的突破,然而或许很快,它们就会大规模突围。 天上的圆月,无形之中更为闪耀了一些,一圈圈光晕浮空而下,如水流般注入到那些尸骸中。 这些尸骸的冲击,也稍许停顿了一瞬,它们眼中的血红,在此变成了一种清冷的颜色,如同富有神采。 一种不可说的变化,悄然出现在场间。 位于冲击当中的程末,对于这种变化的感觉尤为深刻。 首当其中的,就是一具尸骸在冲过了密集的雷网后,是以枯槁的双手,硬生生地撕裂了最后的雷电屏障,冲到了程末面前。 它的容貌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坚实的骨骼变得锋利异常,彻底化成了野兽一般,蓝色的眼睛望着程末,带着凶狠的气息。 随后,一把淡金色的长剑,就抵在了它的眉心上。 “这把剑无尖无锋,未曾染血,也从不伤人。”程末以右手握着承缘剑淡淡说。 那尸骸自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咆哮着就要再度冲来。 当先撞在了剑身上,僵直般彻底停下。 从它眼中的光彩,也逐渐褪去。 “不过,用来斩出奸邪,却也是再合适不过。”程末望着结连穿越了雷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些尸骸,右手断然发力。 一道骇人的剑气,轰然掠过。所经之处,包括一开始的那具尸骸,彻底被震为碎屑。 承缘剑非杀伤,但可超度。 这些尸体本就是亡灵,用来超度它们重归安息,也是正当其所。 周遭的神雷瞬间被震散大半,一个庞大的影子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程末撞了过来。 那是好几具尸体拼凑而成,也根本分不清它的头尾手脚,臃肿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着,像是一个圆球般朝着程末直接压了过来。在靠近程末的那一刻,又直接炸散,一个个残缺不全的肢体都如有灵智般,朝着程末蜂蛹袭来。搅动着阴暗的气息,仅仅沾染一星半点,都会被彻底地侵蚀。 程末后退了一步,以长剑挡在面前,阴柔的力量在他的身后不断汇聚,是以太一虚空道的力量,他也在源源不断聚集着月光之力。既然这些尸体都是被月光操纵,他就偏偏要针锋相对。 月色如泡沫朦胧,不断飘荡,被触碰的尸体残骸顷刻被困在里面,一个个全部动弹不得。 而在这一刻,程末的长剑之上,也依附着极强的月光元气,带着承缘剑独特的力量一起,被他一扫而出。 剑如霹雳长虹,一句句尸体被彻底贯穿,消解于无形之间。而又因为他将附近的月光元气消耗一空,一时之间,竟也再没有一具尸骸可以靠近他。 地上的一个光芒,忽然微弱的发出,是之前被程末扔掉的通纹,现在居然完好无损,还再度发出了声音: “你倒是实力很强,超乎了我的想象么。”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弧度,听起来像是在伸懒腰的时候在说的。 “你有本事出来一见,藏头露尾,又算什么?”程末冷冷说。 “该让你见时,我会让你见到的,不过,”通纹里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相信,相比较我,你现在更想见到另一个人。” “你说什么?” “呀——” 一声稚嫩的尖叫声,不由分说抢入到程末的耳朵里,程末余光一瞥之间,看到了妙被一个骷髅抓在手里,向着远处飞快离去。 像是挑衅一般,那骷髅注意到程末在看它,故意停了下来,让他得以看清那确实是妙的容貌,随后又被骷髅裹挟着绕过山坳的另一边,不见了踪影。 “妙!”程末真的被戳中了软肋,心急如焚之中,当下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那些骷髅,也仅仅跟着他的身边,片刻不离,残酷的尸骸,更为疯狂地冲击着他,像是得到了最为坚决的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阻止他。 在程末离开的地方,那枚通纹的光芒,闪动了几下后,如微弱的火苗般颓然熄灭。 黑暗中,一只手伸出,把它捡了起来。 没人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正如他离去般悄无声息。 …… “妙,妙!”程末大叫着追了过去。抓着妙的骷髅速度明明并不快,彼此的距离却一直没有接近。 因为周边无数的尸骸接二连三地窜出,时而挡住了他的路途,时而用那干枯的爪子试图抓住他,不断阻碍着程末,让他不得不分心处理身边的麻烦。 从没有这样一刻,让他觉得这些尸骸是如此的烦人,不管他杀退了多少,都有另外一批再冲过来妨碍他,像是蝗虫一般一波跟着一波,无穷无尽。 恼人的感觉,在心底中如火般缭绕,他只是焦急地想要去救下妙,自身的真元不知不觉中也施展到了极致,电光缭绕在他的身边,将他的速度提到了最快的程度。几乎是像陨石一般,程末硬生生冲破了那些尸骸的阻拦,抢到了那具骷髅面前,想要把妙抢过来。 手上承缘剑催动着寒光,朝着那具骷髅拦腰打了下去,承缘剑的特性让他可以放心摧毁对方,而不必担心伤到妙。 那具骷髅在面对着剑锋的那一刻,抓着妙的手臂,忽然高高举起,把妙远远地抛了出去。 粉身碎骨的灰烬中,妙的娇小身躯,已经越来越远。 而且在眼前的,是山谷中的悬崖峭壁。 “啊——”妙惊叫的声音遥遥传来,透露着惊恐的绝望。 “妙!”望着妙跌入山谷的身影,程末睚眦欲裂,纵身追了上去。 眼前忽然一花,他看到另一道黑影,准确地在山谷中抓住了妙。那如苍鹰般的身影,居然也是由尸骨拼凑而成,在山谷间不断翱翔。 程末一跃而下,朝着那道影子直接坠去,准确而无误地跃到了它的上空,跟着又是一剑劈下。 苍鹰一般的尸骸再度将妙远远扔了出去,自己以粉身碎骨为代价,迎向程末的长剑。 猝然打碎了对方,程末在半空中毫无借力点,急忙抓住了身边的岩壁,才彻底停止了身形。 眼看岩壁间一个猿猴般跳跃的影子再度出现,又一次接住了妙,继续在峭壁上蹦跳着远离。 程末心下恼怒,握拳狠狠砸穿了身边的岩石。接连两次,他有一种深深的被愚弄的感觉。 猿猴一样的影子跳跃在山涧当中,妙被牢牢抓住,就像身在云雾当中一般,忽上忽下,完全身不由己。 颠簸之中,她的小腹内胀痛的感觉愈发明显,已经快要忍耐不住。 忽然间,她听到了抓住自己的“猿猴”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声。 疾速的气流吹得她睁不开眼睛,不过余光还是能够看到,有一道黑影,无比迅速地接近了他们,砸碎了抓着她的黑影。 身不由己地下坠,不过旋即,她就感觉到自己重新被抱在了怀里。 “陆……”妙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程末苍白的脸庞。 “嗯。”程末对她点了点头。听到了一点声音,面色突然变了。 一大群蝙蝠似的黑影,朝着他们扑面而来,一面飞过,一面还聚集在一处,不断爆炸。 程末将妙死死护在怀里,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受到这种干扰,他们的身躯再也稳定不住,在崇山之中向下飞速坠落。 两个纤细的影子,无声坠落到黑暗的谷底。 妙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有不断地颠簸,他们好像接连不断地撞在岩壁上,可是她被程末紧紧抱在怀里,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听到砸落的声音中,夹杂着程末痛苦的哼声,以及骨骼断裂的声音。 “砰——”一声闷响,他们彻底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坠落,应该已经掉到了最深处。 “咳咳——”程末咳嗽不断,方才为了护住妙,每一次撞击,他都有意识把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没有让妙伤到一点。 梅落青焰的效果开始见效,感觉到自己后背的伤口开始愈合,他的痛楚也逐渐减缓。 “陆,你没事。”妙担忧地声音传来,勉强睁开眼睛,他只看到小女孩带泪的脸庞。 轻笑了一下,他说:“你要是听我的没有乱跑就好了。” “我……”妙在心中自责,像是为了掩盖害羞,她拿起一件东西挡住了自己的脸。 那像是一本书,从一开始就被她拿在手里,即便之前那么惊险的情况,也没有丢下。 程末正要说什么。 全身猛然一颤,继而手掌死死握住了拳头,不受控制地痉挛搐动。 死死咬着的牙关,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可是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血来。 体内的元气,再度暴动了! 二十八:不许为所欲为 “陆,你怎么了!” 妙看到了程末的不对劲,立刻靠近了他身边,神色惶恐不安。一开始她听到程末粗重的喘息,以为程末只是呼吸不畅,于是拍着他的胸脯试图帮他把气息调匀。 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程末的后槽牙死死咬在了一起,连惨叫声也发不出,双眼泛白,苍白的脸庞紧绷在一起,痛苦之情无以言表。妙知道以程末心性之坚韧,如果不是承受着万般难以忍受的痛苦,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样貌,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刻,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之后,妙想到了什么,慌乱中拿出了她的小瓶子,倒出了一枚镇阳丹试图给程末服下,说:“陆,张开嘴巴,吃了它你应该会好一些。” 程末此刻根本听不到她在说话,在地上不断地翻滚着,五感封闭,对于外界已经一无所知。 至于言归,现在则全身心守护着程末的识海,避免他的根基遭到重创,更是分不开一点心神。 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服了一些程末,撬开他的牙关把丹药送进去。丹药入口即化,带来一丝清凉的感觉,让程末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但是旋即,痛楚的感觉就潮水般袭来,这等猛烈的痛苦之下,清醒还不如一直昏过去,至少什么也感觉不到。 见丹药服下,程末还没有任何好转,妙更加慌乱。茫然无措中,程末的胳膊狂乱摆动,像是为了发泄他自己的痛苦一般,无意中打到了妙的身上,把她远远地打飞了出去。 “呀!”跌坐在地上,妙茫然爬起,看着在原地挣扎的程末,心痛的感觉如撕裂般刺激着她的心头。 她咬了咬牙,正要继续上前。 “哎呀,想不到,会碰到这样的情况。” 一个惊讶、又带着些调笑的声音,伴随着轻巧的步伐,从山谷的另一面清晰传来。 妙一呆,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后,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很多年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来人是个男子,长着一副圆润的娃娃脸,很是俊俏,让人难以判断年岁。 看着妙无动于衷,只是在原地发抖,他又自嘲似的笑了下,说:“我却忘了,当年你走失时尚在襁褓,又哪里会记得我。不过现在,我们还是见面了。” 妙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逃吗,看来这个小子,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到底为什么?你是那他当做你的父亲了,还是说,是情郎?”年轻男子说完之后,又“哎呦”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失言了,你还太小,不懂这些。” 一边说着,他又走到了程末面前,看着在地上抽搐的程末,他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我也很好奇,你到底又做了什么,让她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程末死死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你不是很想见我吗,不是很想要我的命吗?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了,你怎么不动啊。”年轻人弯腰凑近了程末的面庞,说:“你这幅样子,真够卑贱的,是药吃错了,还是练功出了岔子?” “路长天!”妙忽然大叫了出来,望着对方的眼角上,头一次出现了怒意,“你住口!” “嗯?”路长天很是吃惊,说:“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我,看来‘钥匙’的存在,果然有它的特殊性。不过,”他一边说话,朝着妙虚空一招手,就如魔术一般,妙不由自主地像他飞了过来,被他死死抓在了手里,“你难道忘了自己,身为‘钥匙’的意义了吗?” 路长天狞笑着问。 被路长天抓着头发,妙奋力挣扎着,余光又望着程末,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她知道,如果程末不快点恢复,路长天真的会趁着现在杀了他。 “你是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得太久了,把我们给你的教诲都忘了!”路长天抓着妙的头发,狠狠地甩来甩去,痛的妙的眼中噙满了泪水,“那我就重新告诉你一遍,你作为‘钥匙’,就不该有别的心思,就该像一个傀儡一样,安安心心听我们的话,随便去做我们交待你的事就好了。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不允许随意接触其他人,至于违抗我们的命令,更是不行!” 说了这么多,路长天还是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把手上的妙摔了出去。“砰”得一下,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即便是小孩子,这一下也着实不轻。 “还有你!”路长天伸手弯腰,一下子抓住了程末的衣襟,“啪啪”直接给了他两嘴巴,恶狠狠地说:“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人类,也敢和我依氏谈条件!就你,仗着好运,杀伤了我几个好手属下,也真的拿自己当个人物,配和我评长论短了吗!我现在杀你,比杀死一只狗还简单!你不是很自命不凡吗,不是很厉害吗,现在给我起来啊,和我较量啊,来呀!” 一边说着,他扇程末嘴巴的力道越来越重,程末的嘴角下开始渗出了血迹。 “你住手!”妙不顾一切想要扑过来。 “这儿没有小孩子说话的份!”路长天看也没看,随手一挥,一道大风把妙掀翻,让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唔——”紧跟着,路长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喉咙被死死扼住,呼吸愈发艰难,面色由红变紫,最后被憋成了青色。 被他抓着胸口的程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死死等着他,用自己的手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程末现在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只是勉强能动,身体也极为虚弱。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尽了现在所有的力气,掐住了路长天的脖子。 死死地掐,用力地掐。 他从没有这么拼命地用力过。 “你……给我……放开……”路长天用手掰住了程末的胳膊,再一用力,就挣开了他的束缚。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时候程末还会有如此怪力,或许是疯子的情绪作祟。 挣开了程末之后,他又狠狠给了程末脸上一拳,彻底把程末打倒在地。程末意识此时更为清醒,但身体的痛楚让他什么也做不到。 路长天狠狠一脚踢在了程末脸上,把他踢得脸上布满了鲜血,但心中一口恶气还是出不来,他也在此刻改变了主意。本打算直接解决掉程末,现在他决定了,要先折磨对方一通。 这般想着,他又一次把程末抓了起来。 一道寒光骤然闪过。 在他和程末之间,绽放了鲜艳的血花。 鲜血溅在了程末的胸膛,让他重重落回到了地上。 路长天再也抓不住他了。 因为方才的一瞬,他抓着程末的胳膊,就被从中斩断。 望着自己地上的断手,还有断臂还在流血。他只是捂住了伤口,甚至来不及体悟受伤的疼痛。 望着眼前的景象,他几乎忘了呼吸。 “你给我放手!” 妙的身体,缓慢从地面上腾空而起,绽放着金光的双眼,望着路长天的方向,不带感情地说。 在她的身后,仿佛耸立着无数,金色的虚影。 “钥匙,不错,你的确价值非凡,能打开无上的宝藏!” 路长天这么说着,声音在颤抖。 自己要找的目标价值远超想象,面对这种状况,他应该开心才对。 掩盖不了的,却是他内心的怯懦。 二十九:坚守不变心愿 “唔,咳……” 依远青捂着左眼的伤口,在群山间步履蹒跚地走着,仅剩的右眼中,紫色瞳孔反射着憎恨但恐惧的光芒。 程末奇特的真元不断侵蚀着他的伤口,即便是现在,他受伤的地方依然没有愈合,一路走过来,鲜血从眼眶滴落在地面的岩石上,汇聚成一条红色的细线,如同虫子爬行过的痕迹。 对于他的修为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状况。 不过和心灵的折磨相比,肉体的这点痛苦,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自己居然逃走了! 身为依氏的大长老,即便在翠羽山也是赫赫有名之人,居然败给了一个人族的毛头小子,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屈辱的感觉,如同火焰一般,在炙烤着他的心底,让他隐隐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而这种感觉酝酿到了极致,就是愤怒。 他要复仇!不管代价是什么,他都要再找到那个小子,把他撕成碎片! 没错,这次只是自己大意了,单论修为,自己还是远胜过他的,只要下次谨慎一些,绝对能将他碎尸万段! 他在心中作出了这个决定。 “哦呀,这不是我们的大长老吗,许久不见,又变样了。” 一个年轻又轻佻的声音闯入到他的耳中,让他吓了一跳,而等平静下来后,回想起这一个声音,依远青又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路长天仍旧带着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说:“是紫色的眼睛满足不了你的审美,这次决定再换个造型,认为独眼龙更好看吗?而且还用点血作为点缀,可比女子最爱的香廊坊的胭脂水粉还要灿烂得多啊。” 他一出现,就极尽挖苦之事,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其实是属于一个氏族的人。 “哼,姓路的,你少在这给我嚼舌头,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有比我好到哪去!”依远青也是老到,一眼就看出了路长天的狼狈,“自作主张跟来的是你,中途不听命令自行其是的是你,想出这个计划的是你,最后一败涂地的也是你!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折损了我依氏那么多好手,我看等这次回去,你这军师,也不用做了!” 虽然痛心于这次出来连番损兵折将,但想到因为这次的失败能大大折损路长天的威望,依远青在心底里还是很畅快的。 如此年轻的一个人、还是一个外人,在依氏一族中却得到如此重用,甚至被高层视作心腹,这件事情让依远青一直十分不满。平日中碍于族内旁人的面子,只能如鲠在喉,现在终于有了发泄的余地。 “哼!”路长天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可这次的主事人,却是大长老你!要是族长怪罪下来,怎么说这最大的锅,也扣不到我的头上!” 依远青冷笑着说:“没错,没错,我是主事人,要怪的也是我。可我终究是依氏的人,就算要罚,也是罚我去族地闭关面壁几年。而不像你,本来就是个外人,在族内毫无根基,要是被赶出去,你这么多年的经营,可就一朝前功尽弃!” 一番话说得路长天变了脸色,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来和依远青怄气的,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开始说的那些风言风语也只是想压一压对方的气焰,没想到却被他又反将了一军。 当下,也只能按捺住怒火,冷冷道:“相比较斗嘴,大长老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告诉我!” “嘿,觉得理亏,不说了么。”话虽如此,依远青也是知道以大局为重,还是说起了正事,“看来你也见到她了。” “见到了。” “怎么样?” “‘钥匙’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路长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不过她身边那个小子太闹人了,看来你也吃了他的亏。”依远青却误会了路长天的意思。 “看来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毕竟,连赫连氏的人,也掺和了进来。”路长天强行压抑下心中的悸动,说:“我们不如先召回属下,再从长计议,左右不论如何,他们都逃不出我们视线。” 路长天一边说着,转身就要带路离开这里。 而等到此时依远青才发现,不知为何,路长天只剩下了左臂。 …… “程——末——” “程末?” “程,末。” “程末!” 一个悠远的声音,或绵长、或严厉地在叫自己,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呼喊,把他离体的魂魄重新召回。清冷的触感,是无比的真实,最后让程末打了一个激灵,慢慢睁开了双眼。 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听着耳畔潺潺的流水,程末感觉自己平躺在地上,眼中见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深邃星空。 “要是能一辈子看到这幅景象,也是不枉此生了。”他缓缓说。 “你小子,什么时候也会发出这种七老八十才有的感慨了。”言归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我喊了你半天,你才醒过来,差点让我以为你是不是真死了呢。” “勉强还有半条命,不过。”元气的暴动早已停歇,但程末稍稍动了下胳膊,筋肉里还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这和伤势无关,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创伤。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之前最后又发生了什么?” 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最后残留的印象就是自己的倒下、还有路长天的突然出现,对方要杀自己,妙也被他打伤,以及最后…… 然后呢?路长天呢?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在这? “陆,你终于醒了。”微弱的声音在一边传来,程末躺在地上,勉强转过头,看到了妙靠在一棵大树前,望着他“嗤嗤”在笑。 妙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睡的这么沉,也是因为这次机会,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会睡觉的,终于让我见到了。”她说出了自己笑的原因。 “是你带我到这里的?”程末问。 “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啊,还得多谢它。”妙用手理了理前额被沾湿的头发,指着那条河说。 程末明白了,是他们最后掉到了河里,被水流一路冲到这边。不过最后,这个女孩一定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拖上岸。 一念及此,程末不知该说什么。 “我……” “你看到了。”妙打断了他的话,说:“最后的那一幕,你看到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 “嗯。”程末自然还记得,在他脑海中最后存留下来的影像。 是沐浴在金光中的女孩,带着绝世的威严,轻而易举地震慑了心怀不轨的路长天。 那样的女孩,像神、像妖物、像魔鬼。 唯独不像是一个人。 “你猜错了,我也猜错了,包括大铁匠,我们都猜错了。”言归悠悠地道:“妙不是一个‘容器’,而是‘钥匙’,是一个利用她能打开依氏真正传承之门、自身也无比强横的钥匙。” “她也是依氏的人,因为只有同族,才有资格接受这等‘大任’;但另一方面,她肯定也是来源于依氏一个不起眼的小分支,所以牺牲了她乃至她的同族为整个氏族铺路,也是无伤大雅。” “被灌注到她体内的元气以她的自身为根基,也在不断改变着她的体质。这既赋予了她强大的力量,也给了她修行的可能。毕竟对于‘钥匙’本身来说,它越强,能打开的门户也就越大,最后给真正的传承者,就能带来无比丰厚的馈赠。” 程末道:“你这般形容,感觉不是在说‘钥匙’,而是在说一道佳肴,菜本身越丰盛,吃的人越开心。” 说到这里,他的心中不由起了一丝寒意。 依氏那群人,根本就没有把妙当成一个人,而是把她看做一味——极佳的补品。 “对不起。”妙忽然说。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骗了你。”妙笑了下,说:“不仅仅是这件事,我还骗了你很多。还记得在柘城看那葬礼时,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程末自然记得,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女孩子,面对死亡,也如此淡然、开朗。 妙道:“其实那些话,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是知道死亡的意义的,知道人死了后,只有黑暗、无助、空虚,不仅仅对自己,还有身边的其他人,也只有孤独与难过。就像是,爷爷奶奶们,他们离开了一样。” 她面对着程末,笑了一下,嘴角上浮现了几分凄惨,“我一直在死亡的阴影下活着,它就像我的影子一般,挥之不去。不管向前跑出多远,回头总能看到,死亡的阴影,就在我的身后,这是不管吃多少药,也没法改变的。” “时间长了,我也就习以为常,毕竟,谁又不会死呢,我只是比其他人来得早一些、经历的时间漫长一些罢了。所以,对于死亡,我也就没那么抵触了。这也是为什么,对于陆你,我总有一种亲切感。” “陆,你一直穿着那身白衣服,又是在等待着谁的死亡呢?” 程末明白了,为何这个女孩子会对自己心生依恋,以及为什么,她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说出那样的话。 “像是白梨花的香味。” 他的身上,的确像墓葬上落满的白梨花,飘荡着死亡的气息。 程末道:“我也不是在等待着谁的死亡,只是我总是遭遇一些难过的事情,在这期间,总会有人会不明不白的死掉。与其等到时候来不及穿上丧服,不如一直把这缟素穿在身上。” “你看的比我还远,或许这就是大人。”妙最后笑了,之后低下了头,失落地说:“可是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去看。从我长大到现在,我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山上,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从没有亲眼去看过。我只是偶尔听爷爷奶奶说起过,说着千山的外面,是泯江最宽广;在江水的下游城镇里,第一家店面的酥糖最大、最甜腻;镇子里晚上还有烟花,很多人都会出来游玩,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热闹;还有镜泊海上,夜晚倒映出的满月又大又美;渡过了那片海,虎眺崖上,在四月初会有最璀璨的流星。” “他们说的这些,我都记得,画在了纸上,希望有一天可以亲眼看到。我真的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去。” 她把自己一直捧在怀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一页一页翻动着,那是她的画册,是自己爱若性命的东西,才会在回来后不顾一切,也要把它取回。 随着她的翻动,泪水一滴一滴掉在了纸张上,打湿了画好的痕迹。 言归微微叹息。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就像是被囚禁在笼中的小鸟,在短暂的生命里,也想要振翅翱翔,去见识自己不曾见到的天地。 “已经结束了,陆。”妙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勉强笑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谢谢你送我回来。最后这段时间,能让我再陪一陪爷爷奶奶,我很心满意足了。” “走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我们可以分开了,可以到这里,就行了。” 她像是不为了程末伤心,即便到了这时候,也依然在笑着。 她也在照顾自己吗? 程末如此想。 手脚动了动,觉得疼痛已经不耽误身体行动,程末就这样站了起来,走到了妙身边,拿起了那本画册。 上面画的很精致,是一个孩子倾注了自己的梦想,才能完成的佳作。 “没有结束。”程末如此说。 妙一怔。 程末把手按在了她的头上,道:“你不是还想去看这些地方吗。” 妙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还有足够的时间,久到我们可以一一去把它们看个遍。”程末对她说:“不用理会自己背负的束缚,只要在这一刻,你还想让自己开心些。” 三十:银花绽放尽落 “我们晚饭还有棉云糖吗?” “你已经吃了五份了,实在太多了。糖吃多了对小孩子牙齿不好。” “可是真的很好吃啊,陆不是也吃了很多吗。” “但那是在泯江上才有的,我们现在已经过了泯江,正往下游走。” “那我们还可以回去啊,飞云涧的漂流船也很有意思呢。” “飞云涧来回你也玩了六次了,那里太刺激了,对小孩子的身心不好。” “主要从那里坐船下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两岸的景色每一次我都看不清,没法在纸上画完全。” “那就大概画个样子就行了,总之是不允许再去坐了,实在太危险了。” “呵呵,陆现在的样子,和飞云涧上我们遇到的那个父亲一样呢,对自己的儿子反复叮嘱。” “你要是肯听我的话,我也烧高香了。” “我一定听你的,今晚我们住哪?” “下溪镇,泯江下游的小镇子。” “这里有烟花吗?” “不是烟花,但,是更艳丽的表演。” 程末带着妙一路向西,越过北海崇山,进入到一片盆地后,顺着湍急的泯江一路向下,沿途见识到许多壮丽景色。流水处于深涧峡谷之中,奔腾千里而下,着实让人感慨壮观。即便程末是从广阔北域而来,至今也见识了不少奇景,面对如此险峻之美,也不由得感慨之前见识过的种种,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一些。 最为兴奋的,当然还是妙这个女孩。她真的像第一次飞出家门的小鸟一般,一经自由,欢快的天性也就彻底释放了出来。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好好游玩一阵,才会罢休。妙对什么都感觉到好奇,碰到新奇的东西,总也会试一试,程末见她喜欢那些东西,在她愿意的时候,也就都买了下来,送给她做礼物。机括的小水车、会自己动的玩偶、能收录声音的音乐盒、还有能记录场景的水晶球,每一样玩具,都让女孩心满意足。女孩子性情还很讨喜,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和那些商家搞好关系,十分让人喜爱。也是拜这点所赐,程末从那些商户老板中,平白拿了很多优惠的折扣。 “长得可爱就是讨喜啊,别的说什么都没用,像是你,虽然也算是个模样周正,但冷着一张脸,别人一看,就不敢靠近了,别说给你打折,能做你生意就不错了。”言归不忘揶揄程末。 此时他们坐在一艘舫船上,和飞云涧上的漂流船不同,这种船专门为了拉客而建造,十分宽大,速度也较为缓慢,坐在上面让人会觉得很舒适。而且船上还有顶棚,专门遮挡上空,要知道他们此时是泛舟于山涧当中,崇山峻岭上,是不是会掉下来什么东西。 像是此时,山中雾气浓重,飘下了小雨,淅沥沥落在船篷上,打落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应和着心跳的节奏,抚平人心的安宁。 妙就坐在程末身边,拿着她的画册时而写写画画着。她似乎是画好了,示意给程末看,说:“看我这次画的,是不是差不多了?” 画面中,是一条小船,缓慢行进在山间溪流中,和他们此刻如出一辙。 自从出来后,妙的画卷还是没有放下,按她的说法,要把听爷爷奶奶讲的那些景象,重新也再画一遍。毕竟以往只是听他人所说,景色如何,全靠自己想象。如今亲眼见识了一遍,自然也要把真实的景象描绘出来。 程末点了点头,说:“画的很好,比你以前画的更漂亮,不过为什么只有山谷和船,却没有画人?” 实景当中,除了船外,船上还有坐船的这二人以及别的过客,不知为何,女孩只画景色,人物却是一个也没有。 妙的脸色黯淡了下,很快恢复正常,说:“我不会画人。” 程末不置可否。 舫船的速度逐渐变慢,听到船后的艄公大喊了一声:“各位,下溪镇到了!” 随着他这一声吆喝,船穿透江面厚重的浓雾,靠近了一处狭窄码头。码头上已有很多人来人往,船靠岸的时候,船上游人纷纷站起身,嘈杂着向下走去。 小镇内张灯结彩,一片节日内的景象。二人走在街道上,妙不住回头望着那连串用风筝升起的灯笼,一串串灯火连在一起,飞舞在半空中,将绚烂铺满了苍穹。喧哗的热闹,比一些商业重镇,也不逊色多少。 “真是,太美了。”妙赞叹说:“我从没见过这景象,也没见过这么多人。陆,陆?” 她回过头来,却已见不到程末的身影,不免有些慌乱,又大声的叫了出来,“陆,你在哪!” “给你这个。”程末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递给了她穿在木签上的一大串东西。自己手上也拿着一样的东西,程末大大咬了一口,说:“你不是早想吃这个吗?我刚去给你买来。” “这是什么?”妙见到他才安心了一些,用手接过来后疑惑地问。 “下溪镇的酥糖,没有用果仁,而是用牛奶把空气冲了进去,也能保持酥嫩。”程末让妙也试一试。 妙跟着程末所言试探性咬了一小口,立刻欣喜地说:“和爷爷说的一样,这个真好吃!” 程末淡然一笑,忽然见到一群人像是约定好一般,朝着街市的一角蜂蛹而去。 “那里怎么了?”妙好奇道。 程末道:“看时辰,应该是表演到了,走,我们也去看看。” “什么表演?”妙问。 “你心心念念的烟花,不对,应该叫——火树银花①。”程末颇为神秘地道。 人群聚集处,尽头是一堵古称土墙,不知在这里伫立了多少年月,墙上充满了斑驳,还有无数灰黑的痕迹。在城墙前面单独开辟了一个广场,广场前灯火璀璨,场中却没有一盏光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匠人早就静候在那里,面对着一个火炉,炉子里面是烧红的铁液,熔融的状态,还在炉子里不断翻滚。整个场面极有仪式感,奇特的场景中,四下里的人都是带着期待,望着那匠人的方向。 “他要做什么?”妙和程末站在一起,询问道。 程末还没说话,那个匠人就走上前,用一把巨大的木勺,从火炉中舀了一勺融化的铁水,猛然向着土城墙上泼了出去。 刹那的光辉,如天上星斗,璀璨夺目。洒出的火星,在场中划出曼妙的轨迹,撞到了城墙上,遽然炸散,是星河流转,也似铁树之上,万千火花,同时盛开。 匠人一勺跟着一勺,将银花不断泼洒出来,比烟火更为盛大的景象,就绽放在身边各处。四下里响起了无数人的赞叹声,妙小小的眼睛望着这一处美景,也不由得看呆了。 程末忽然响起了一首诗,低低吟诵说: “火树银花起夜烟,骖驔朱幰竞骈阗。 一千户外开金锁,十二里中然玉莲。 何日行宫祠太一,谁从摩诘问诸天。 歌台且喜宜正月,柳岸今年胜去年。” 却没有哪一日,他会觉得有一首诗,和眼前的景象如此应和。 表演结束后,程末带着意犹未尽的妙,回到了住宿的客栈里。 “谢谢你,陆。”妙坐在床沿,晃动着两个小脚,“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东西。” “你开心就好。” “陆以前见过这种表演吗?”妙好奇地问,“感觉你一直很平静,什么也见怪不怪了了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和以往相比,或许是经历的别的事太多。”程末心说自己经历过的许多事都比这要凶险精彩,眼下这点又算什么。 妙立刻来了兴致,道:“那你能和我说一下,你以前去过哪些地方,经历过什么吗?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我还从没听别人说过这些呢。” 程末一愣,也不想扫她的兴,想了想之后,打算捡一些不太重要、也比较有趣的故事和她说。 他是站在客栈房间的窗户旁,大开的窗子,能看到外面的街市。 此时天色已晚,外面人影稀少。 程末无意中看到了外面一件事,目光一闪。 他对妙大声说:“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去!” 纵身从窗口一跃而下。 黑寂的街道两旁,所有的店铺都已歇业,灯火关闭,唯有用风筝吊起的那一串灯笼,还在天上闪耀着光芒。 他的视线在四下寻找。 忽然。 “你们玩的很开心啊,就像一对真的兄妹一般,出来游山玩水。” 一个黑影,出现在程末背后。 程末凌空一跃,飞起一脚正踢在对方胸膛,将其狠狠踩在了地上。 居高临下,望着那张早已熟悉不过的面庞,他冷冷说:“你居然还敢跟过来!” “怎么不敢?”大铁匠不动声色地说:“是我把你拉下水的,自然有义务替你善后。” ~~~~~~~~~~~~~ 注释: ① :灵感来源于现实中的打树花,是流传于河北一带的祭祀习俗。 三十一:一念或成神佛 “善后?”程末冷笑了一下,“八成是帮我收尸。” “你要这么想,也随你。”大铁匠说:“我确实帮你准备了一口棺材。” 顺着他指的方向,程末真的看到了一大口棺材摆在了阴影中,规整的边角,有着一股让人不敢冒犯的凛意。 “哼,”程末从大铁匠身上抬起了脚,道:“那口棺材太过庞大,倒是正合你的身材,我和妙的后事不需要你来置办,早点带着它回去,留着自己将来用!” 这是摆明了不会现在为难对方,但也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由此划清界限。 大铁匠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程末的背影,苦笑道:“你还是埋怨我,从一开始把你拉入这份田地吗?” 程末不答。 “但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让你趟了这趟浑水,那个女孩,说不定早已丧命。” 大铁匠的话还没说完,猛然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心口一紧,身不由己地腾空起来。 是程末以迅雷之势冲到了他的面前,单手把他提了起来。 尽管程末要比对方瘦小许多,却也真的只靠单手就把大铁匠给硬生生抓起。 黑色瞳孔中,满是凌厉的愤怒。 “我知道你想杀我,也知道你敢杀我。”大铁匠喘不过气,还是说:“但我这次,真的是来帮你的!” 言归道:“程末,也别意气用事,我看他这样子,好像真有什么要说的,毕竟现在骗你也没必要,不然,先听他把话说完。” 程末闻言,直接松开了手。 “哎呦!”大铁匠一下跌坐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有话赶紧说!”对这个敢骗自己的人,程末真的不想和他废话半句。 “妖族的人,还有没追来。”大铁匠道,不过他这句却是显而易见的废话,程末和妙能安然无恙地在此,自然就是把那群人甩在了身后。 “但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那群人会不会追上,而是那个女孩,还能活多久。”大铁匠说:“你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你就亲自检查过她的身体,应该很清楚的知道,因为那股庞大的元气,她的身躯早就像个塞满的破麻袋一样千疮百孔,随时就会崩溃。即便没有那些人作梗,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程末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这件事他又如何不知道,关于此也和言归不止一次地探讨过,但是一直毫无对策。 不管是神奇的丹药还是功法,哪怕天底下又真的有能生死人、医白骨的绝学,对于妙现在的情况,都会一筹莫展。 因为那不是一种病。 成为了“钥匙”,那就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但现在大铁匠说,可以帮他。 “你有办法让妙好起来吗?”程末还是带着点希望。 “对那股元气,我是没办法了。”大铁匠摇头说:“那些元气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孩的身体,彼此已经合二为一,甚至成了她自身的一部分,就算真的能取出,也还是会要了她的命。” “那你在这和我废话什么!”希望破灭,程末顿时恼怒起来。 “但是让小女孩活下来,我还是有办法。”大铁匠一边说着,转身走到了那口棺材旁,打开了棺盖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件东西扔给了程末。 程末望着手心中的东西,道:“铃铛?” 一个带着长柄的金色铃铛,上面刻满了神秘的灵纹,带着一种不可明说的底蕴。 “这是启迪之铃,是我炼制的法宝当中最重要的一件,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算是一点补偿。”大铁匠走到程末面前,说:“小女孩的身体千疮百孔,灵魂却还算完整。但就这样下去,到了最后关头,她也不免会魂飞魄散。等到那时,你就摇动这个铃铛,它能保持住小女孩最后一点魂魄完整,说不定,也能给她最后的机会。” “我去,这就是个镇魂之物啊!”言归吃惊道:“类似于灵仆的存在,只不过把凭依物从另一个活人变成了法宝,这样即便失去了身躯,只要魂魄完整,那就还能保持自我。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都舍得给你,当初要不是我少个类似的东西,我也不会直接依附到你的身上。” “那不如现在就给你用一下?”程末相信这个东西绝没有这么简单,天底下从不会有不需付出代价就得到的好事,他直视着大铁匠,说:“告诉我,使用它,会有什么代价?” “代价?你不会有什么代价。但顶多再有一年的时间,被它庇护的魂魄仍会不可避免的分崩离析,如果在这期间,你想不到别的办法,小女孩还是会死。” 大铁匠惨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这离你想的有很大差距,对于小女孩,只不过多给她换取一点苟延残喘的机会。但,这已经是我最后能做的了。至于到底要怎么用,全靠你们自己了。” 说着,大铁匠拍了拍程末的肩膀,准备离开了这里。 临走前,他对程末的最后一句话,是: “希望你们,最后有一段无拘无束的愉快旅途。” 随着大铁匠的离去,整条街巷中,彻底只剩下了程末自己一人。 风筝上的一串灯笼,也慢慢暗淡下去,耗尽了里面最后的燃料。 一时之间,四下中笼罩在黑暗的包围中。 “你怎么想,这个到底要怎么办?”言归询问说:“用这个镇魂铃铛,确实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一旦用了,可就真的没法回头了。那样一来,小丫头,就彻底不再是个人了。” 对这一点,言归自己要比谁都清楚。抛弃了人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依附物而存在,有着很难被他人所知道的痛苦。 程末没有回答,只是将铃铛收了起来,转身回到了客栈。 对于他来说,这件事也让他的思绪很乱,需要从头一点点厘清。 房间中,灯火都熄灭了。 似乎是妙一直没等他回来,先睡着了。 不过很快,程末就察觉到了异样。 床上的妙不停翻着身,像是在压抑着某种痛苦。 程末赶到她身边,发现从她的经脉中,甚至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言归道:“是因为上次为了救你,她一口气用了太多的元气吗?” “像是一个残破的堤坝,漏出的水越多,之后崩溃的就越迅速。” 程末立刻又倒出了两枚镇阳丹,给妙服下。 听着她逐渐平静的呼吸,言归说:“不管贫穷疾病、生老病死,我们从出生开始,至少有一些机会,还是公平的。偏偏像是这个小姑娘,上天就从没给过她任何机会。他妈的,为什么世道会是这个鬼样。” “无论是世道,还是机会,从来都不公平,只有去争取了,才是真的得到。而只要心怀善念,所作所为,莫不能成就神佛。” 程末语气深沉,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 银针的尖端,还带着一滴金色的凝露。 银针用力刺入到妙的胸口正中,直至没入末端。 金色的痕迹,顺着皮肤的纹理,一点点蔓延,最终沉寂了下去。 无事发生。 窗外,独月孤悬。 三十二:渡海排空千尺 “陆你还去过雪山啊。” “这么刺激,然后呢,你又是怎么从雪原中脱险的?” “那么多人追杀你,你就不害怕吗?” “你从那群人手中死里逃生,真是了不起。” “然后呢?居然世界上还有那么宽广的一片海域,海上有着千帆争过,在海下居然还有另一座城市,真是意想不到。” “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看一看呢。” 妙坐在程末身边,一直缠着程末给他讲自己以往的经历,程末把自己从北域出来后的所见所闻,基本上分毫不差的告诉了她,除了一些敏感的地方。 “唔,看来在这之前,陆走过那么多地方,也不都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伴的。”听完了程末告诉她自己又是怎么从北域到海州的,妙对着程末眨了眨眼,说:“虽然含糊其辞,但你的那个同伴,是个女生。每一次你谈到她的时候,总会顿一顿,而且声调也会降低一些。” 程末一怔,没想到这都被她看了出来。小孩子的敏锐度,有时候真的超乎意料。 “在这之前,陆就和女生单独出去过呢。”妙自言自语。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末没来由有些慌乱,急忙说:“她们不是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他又不由得闭嘴了。 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言归开怀大笑道:“哈哈哈,程末,你这是越描越黑啊,真的是笑死我!哈哈!” 程末心中苦恼不已,眼看妙愈发低落,只道她是起了女孩子间的竞争之心,连忙说:“我也会陪你去看那些地方……” “我相信陆的承诺,”妙笑了下,摇头说:“只是,我没有机会再去看了。” 程末这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而低落。 “这件事……”他还想说什么。 “陆不用安慰我,其实我都知道。”妙先说了出来,“我既然知道自己会早亡,临行前,就已经报了觉悟。现在,我剩不下多少时间了,在这之前,已经因为你的陪伴,让我实现了一直以来的愿望,我又怎么会有其他的奢望呢?但硬要说的话,在这之前,其实我还是有一个想法的。” “是什么?” “能不能,让我死在你的手里?”妙望着程末,认真地说。 程末无比诧异。 “死亡,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除了空虚、冰冷外一无所有。我不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环绕在这样的氛围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冷透、四肢一点点僵硬,直到最后,动也动不了,被强行拖入死亡的深渊。与其如此,我宁愿死亡来得突然一点,让我猝不及防,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妙看向了远方,说:“是你给了我生命中最后的希望,那么,最后的时刻再让你把我的生命取走,我也心甘情愿。我只希望到那时候,你出手能快一点,不要让我感觉到痛苦。而且我死了之后,在我的尸体冷下来之前,就把它拿去火化,也不要让我感觉到冰冷。并且,你以后,也不要忘了我。” 女孩平静的声音,在交代着自己的后事一般,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纪。 程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啊,陆,你看!”妙忽然又振奋起来,拉着程末的胳膊站起身来,指着远处说:“真的是如镜子一般的海呢,连天上的景色,都能完完整整倒映出来,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 那雀跃的神色,根本不像是说出了之前的那些话。 他们此时正在镜泊海的一艘大游船上,整个游船有百丈之长,船舱里的视野极为开阔,外面的景象都一览无余。船舱里的游人被外面的景色吸引,纷纷来到外沿,注视着海面的景象,惊叹连连。 晴朗的苍穹下,海天是一样的蔚蓝色,绵延到尽头,巧妙的交界在一起,难分彼此。宁静的海面上,倒影着船上的游人,并随着船前进的方向,飘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如宝石的棱角般分割出虚实的交界。一时之间,是分不清船行入到画卷的中央,还是画卷的世界主动延伸到世界的边界。 “这里真是太美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得多,我都快没自信能把它画下来了。”妙一边说着,还是拿出了她的画册,在上面不断动笔着。 “小丫头现在还有这等闲情逸致,你应该也能放心。”言归忽然道:“至少她对于现在的生活,还是有渴望,而不会突然想去寻死。” “我知道你没什么恶意,也知道你大多数时候只是调侃,但像现在这样,怎么听也都觉得不高兴。”程末道:“你要是有心思说这些话,不如全神贯注一些,做好我拜托你的事。” “你这可就有点没良心了,我难道没全神贯注吗?我是从一开始到刚才都在全神贯注,现在实在是累了才想着和你搭个话的。你倒好,直接先埋怨我一通,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言归不满地说:“从一开始,我就把这艘船上每个人都观察了一遍,基本上没什么疑点。不过这艘船上的人也是太多了,你以为一个个看过去,我就不累吗?” “好好,我知道了。”程末说:“都是想着谨慎一些,别再让他们追上来么。” 从之前开始,程末就步步小心,每到一处,都要先搜查一遍,避免又有依氏的人埋伏在附近。这般下来,虽说显得有些草木皆兵,但要是不想重蹈覆辙,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不过奇怪的是,自从那一天之后,程末就再也没发现过什么疑点,一路走来,也始终顺风顺水,依氏的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没人打扰也好,乐得清闲。”言归道:“不过,我想到另一件事,又觉得有些不妥。” “怎么?” “按理来说,依氏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一路没有追来,又不太符合他们的想法。这么来看,除非有另一种可能——他们早就知道你们要去哪,已经提前在那等着你们了。” 程末一惊,之后又迷惑了起来。 他们行进的方向,完全按照妙的意愿来走,女孩想去看哪个地方,他们就把那里作为下一个目的地。按理来说,对方是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路线的。 可是…… 程末看向了专心致志画画的妙。 言归的声音,忽然再度传来,语速急切地道:“有发现了,程末,很不寻常的事情!” “怎么说?” “船底,船底下的水面也有动静!”言归道:“我留了个心眼,特意注意着船舱底下的动静,就怕里面也藏着人,可是盯着这么半天,里面的人声没听到,却听到海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有什么玩意在飞速的向着这边靠近!怎么办,要不要去看看。” “去!”现在是宁可查错一千也不漏过一个,这么大的疑点,程末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看着四面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外面的景色上,没人注意到自己,站起身来准备去查看。 “陆!”妙忽然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看到女孩双手捧着画册,在望着自己。 “你要去哪?”妙问。 “去看一看。”他不需要搪塞,也不必说的太清楚。 “嗯,”对此,妙已经心照不宣,“那你早点回来。还有,” “怎么了?” “我有点冷了。”妙说。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刮起了一阵微风,暮春的风,隐隐还是有些凉意。 “这样啊。”程末想着,拿出了一个东西给妙,那是一个暖囊,原本是和黄到一起去孤儿院时另一个小女孩给他的。“拿着它,应该就不冷了。” “谢谢。”妙接过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噗通”的水声,突然想起,抬起头来,程末不见了踪影。 “刚才,是有鱼跳出来吗?” 四周有人议论道。 …… “奇怪啊,”跳入水中,程末纳罕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这镜泊海虽然水质清澈,然而站在水面上,却根本看不见海底。水里面像是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整个反光都不正常了。可不是水质本身的问题,又是什么?” 程末说的没有错,潜入水下后就能看到,海面之下就像是堆叠起来了一般,一层又一层连绵不断。像是空间再次裂开了无数缝隙,曲折了原本平整的海面。 “很简单,这些不是掺杂了什么,而是被扭曲了。至于为什么会扭曲,你继续向下看,看看海底的尽头有什么,就知道了。”言归似乎早就知晓这一切。 程末定睛一看,发现在海底下密密麻麻铺散着无数灵纹,灵纹错中复杂,有的彼此连接,有的则一大片都是孤零零的,根本杂乱无章。就像是一片灵阵的墓地,不仅仅是灵纹,更有无数雕琢好的灵阵遗迹沉在了海底。昂贵的阵心和那些精巧的装饰,换作别的地方都会被无数宗门争先恐后地争抢,到了这里,却似乎只是无用的废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出乎意料,程末也大吃一惊。 “就如你所见,灵阵的墓地。”言归道:“中域之中,灵阵本应随处可见,即便是初洵天的边界,也不应该缺少才对。可是你们这一路上,除了用脚走路,就是坐船、坐车,灵阵却几乎没见到一个,你就不觉得蹊跷吗?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快到了和翠羽山接壤的地方,本来存留的那些灵阵,都在一次次的冲突中被毁掉了。至于剩下来的,各大势力害怕下一次妖族再度入侵它们会被对方所利用,索性就一起全部毁了,都沉在这海底下。不过却也是因祸得福,创造了这处绝妙的景观。” “毁去那么多实际之物,只是创造了一处虚景,这也算不上什么福分。”程末一边说着,忽然察觉到了异样。 在他更深处的海水中,忽然有几个影子出现,他们原本是以海底下那些遗迹作为掩护,才一直保持着不被发现。 却没想到程末在言归的掩护下,把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眼看那些人又钻入到那些残破灵阵之中,程末思索了一下,也跟着向那里游了过去。 下层海面夹杂着海底的泥沙,视野开始浑浊了起来,海水之下,微小的声波振动都会被扩大数倍,导致嘈杂的声音一股脑钻入耳朵中,很难分辨出有用的信息。 也只能看到,在一处阴影下,有两个人围在一处灵阵旁,正在鼓捣些什么。 说他们是人,可真的十分勉强,因为他们只有上半身还保持着人的模样,从腰部以下,可就是完全的鱼尾巴——也不是传说中的美人鱼那么美丽,他们的尾巴,却是长满了黑色的巨刺般狰狞。 按照特定的手法,这两个人将灵阵的一些构造重新组成后,见灵阵重新发出光芒,他们开始欣喜起来。而这一道光芒对准的目标,隐隐就是海面上那艘巨船的倒影。 不过很快,灵阵上的光芒,就重新消散殆尽。 “怎么回事?”这二人大吃一惊,翻过来调过去查找哪出了问题。 “别随便搞破坏,好啊?”程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对着惊愕的二人,他笑了,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毕竟,船上有人不想遇到麻烦,只想着安安静静,看一遍风景。” 三十三:鱼跃龙门飞舞 程末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把一只手放在了一旁的灵阵上。 灵阵完整的光芒,以他为分界线,彻底暗淡下去。他只用了最简单的手段,破坏了几处细微的灵印,就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一整个灵阵彻底化作了无用。 不要忘记了,他其实也算是个灵阵师,还有着青襄法罗盘这个强大的臂助。 那两个妖族之人见被自己千方百计修复的灵阵这么容易就化作无用,也是焦躁起来,翻来覆去试图重新启动,却始终毫无意义。恼怒之余,他们也是明白了,不把眼前的这小子解决,他们也是什么都别想干成。 当下之中,二人手中各自出现了一杆三叉戟,鱼尾拍打着海浪,朝着程末快速绝伦地刺了过去。疾速的声势,宛如两颗鱼 雷,溅发出骇人的波浪,甚至将周围的海水都一度挤压了出去。 “不错么,不仅实力很强,法宝还是玄器,等级不低么,可惜。”程末心中冷笑,在二人靠近自己的刹那间,一道金光,猝然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中。 承缘剑出现,猛然挥动,在藏剑术的隐匿下,那二人还没有领会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咚”“咚”两声,手上的三叉戟立刻从头部断裂。握着只剩下光秃秃一截的杆子发愣,这二人又看见了程末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下扔掉了手上的东西,不约而同朝着两个地方跑去。 他们在赌,赌程末在水下的速度比不上他们,而且程末只有一个人,也无法同时追上他们两个。 程末淡淡一哂,心说这两个家伙也算不笨,不过却没想到,他也根本不需要特意追上去。双掌在水中花了两个波纹,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道顷刻间出现在海水当中,一吸一放,化作一道巨大的旋涡,以无可阻拦的速度,朝着二人的方向而去。 层层涡流覆盖之处,那两个人鱼样的家伙彻底保持不住身形,东倒西歪地被旋涡拉扯进去,朝着程末的方向又被猛然抛出。惊恐之中,他们已经看到了,在这海水之下,那年轻人的掌心之中,居然出现了两道火焰。 一艘硕大无比的舟楫,突然插入到旋涡当中,瞬息平定了所有的声势。浩荡的船舶,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显现了深厚无比的稳重。紧跟着,这艘舟楫又将那二人推到了一边,赫然撞向了程末。水流破空的声音,像是凭空爆开了无数的炸雷,推动出无数怒海波涛。 …… 连带着镜泊海面上,也出现了一道道波纹涟漪。 “哎,你们看,海上起浪了。”游船上有人大声嚷嚷。 “是哎,真罕见。” “我们运气真好,这下有福了。” 四周人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唯有一个小女孩,手中抱着暖囊,担忧地望着海面之下。 “陆……” …… “以水至柔,包容万法,凝而为雷,神鬼莫侵!”在近乎于吼叫的声音中,程末的掌心发出了一道暴烈的雷鸣,漆黑的雷光充斥着视野之中,把尽头伸向了每一个角落。这道雷霆是如此的前所未有,浑厚的声势,把锋芒尽数内敛在其中,浓墨的一般的色彩,即便是汪洋也无法冲散它的威吓。每一寸雷光似乎也化作了一滴滴水一般,凝聚着无与伦比的威力,冲击在了那一艘巨舰上,居然硬生生地撼动了它。 操纵者在巨舰当中,眼看着程末之威,也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有如此神力。再仔细一看,本以为多方多少有些伤损,哪知道却连那素衣的边角也没破上分毫,心中不由得暗叫古怪,心说方才那一下,就算是铜皮铁骨也该破了,否则任他法力通天也无法发威,怎么又会到这个田地。 还没想完,他突然注意到,程末凌厉的双眼,穿破层层阻隔,凝视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即便舟楫之大,这年轻人还是一眼看到了他,让他愈发相信,自己已经被牢牢锁定住了。 当下他心中发狠,再度催动起这个巨舰,决心以最强的声势,也要从程末的身上碾压过去。 程末抽身后退,一团团水花被他甩在身后,然而无论他怎么提速,也还是远远比不上这艘舟楫。 再一看最开始那二人,见己方的援军到来、自己也脱离了险境,这时候也不再想着逃跑,反过来又开始追杀程末。 鱼尾每拍打一下,速度都要比程末快上一倍,不过一呼吸间,这二人就出现在了程末的眼前。 那一艘舟楫,也轰然再次撞来。 操纵舟楫的人,脸上浮现出一抹残笑。 撞击声震耳欲聋,舰船硕大的船头处一抹血花伴随着惨叫氤氲散出。 操纵者正要得意,猛然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船头飘荡着的两具尸体,都是他的同伴,而原本首当其冲的程末,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骇然不已。 “喂——” 程末的喊声,并列出现在他视野的地方,紧跟着他就看到,在舟楫之外,年轻人拿着一杆金色的长剑,砸在了巨舰的表面。 霎时间,如同他自己的头脑受到了冲撞一般,苦闷的眩晕感从心底而起,让他意识模糊不清。 这个舟楫法宝和他血脉相连,属于一损俱损。然而舟楫本身被修筑得极为坚固,外力一般来说难以破坏,也就意味着被舟楫保护在最里面的他,也应该高枕无忧才对。 可是却没有想到,程末手中的承缘剑破开表象、直击本源,仅仅这一下,这舟楫巨舰的内部构造,就已经发生了严重损坏。 金光闪耀,接二连三当中,程末一剑比一剑凶狠,分毫无差地斩在了巨舰之上,而且这几道剑势,居然招招都对准了同一个地方分毫无差。巨舰之中,顺着这一道的痕迹,裂隙向内竖直方向不断延伸,很快就击穿了整体,让其中无数法阵再也无法正常运转。 舟楫上的人还在疯狂地灌注着真元,试图维持着巨舰的平稳,却没有料到,现在海水就倒灌入舰体当中,连保持起码的密封都做不到。 紧跟着,他又看到程末对准了他,遥遥一掌抓摄过来,巨大的吸力,居然想把他直接吸到这外面。 “不!”他绝望地呐喊着,最终,将剩余的真元尽数注入到最深处的一个法阵当中。 那一个法阵,立刻像烧红了的烙铁般,散布着熔岩般的热意。 “不好,这混蛋,是打算自爆!” 言归惊叫之中,夺目的光辉,已经笼罩了他们全身。 …… “噗——” 一道粗大的水柱,从海面上冲击到云霄之上,徐徐落下。如洒落出无数水滴,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细小的水滴,弥漫成朦胧的白纱,阳光透过雪白的雾霭,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光斑,久久未曾散去。 “这是怎么了?”船上游客惊异道。 “或许是,海底的火山?” “也许。” “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没事,在这镜泊海下,沉睡着无数先人的英魂,连那些妖魔也不敢轻易靠近,它们会保佑我们的。” …… “我头一次发现残破的灵阵这么可恨,被随意堆积在海底下,就像一群扔过没人清理的垃圾一般,只会给人添麻烦。要是让我知道当初是谁下令把这些灵阵就地丢弃的,我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言归一边骂骂咧咧的,挥动着白色真元替程末开辟着道路,周围试图靠近的那些混沌元气纷纷被他挡开,但这些元气实在是太多,言归自己也不胜其烦。 无数残破灵阵布满了海床上,上面的灵印,即便残缺不全,很多还在本能地吸食着天地灵气,把它转化成种种异类能量,但因为灵阵本身的缺失,这些能量极为不稳定,稍一接触,就可能暴动。 有赖于言归的保护,程末才能全力追逐着前面的那道身影,对方毁掉舟楫后自然不会想着留下同归于尽,找了个机会就溜走,没想到还是被程末抓住了破绽,一路尾随。 眼看正面甩不掉程末,他也就玩起了花招,借着程末速度跟不上这一点,在错综复杂的海底灵阵中不断游走。却想不到程末有着万界索骥图,不管被落下多少,最后总也能找到他的踪迹。 猫鼠游戏玩的太久,程末也没被甩下多远,他也是不安起来,正巧看到前面似乎有一个幽深的洞口,立刻向着那边游了过去。 程末眼看着对方消失在黑暗中,马上跟了上去。 还没有靠近那个黑洞,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腥风。 洞口之中,细微的光芒,稍许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程末和言归这才看出,眼前的洞口根本不是什么山洞,而是一个巨大的门户,外面环绕着古老的阵法。 “这是,鱼跃龙门阵?”言归忍不住道。 程末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激流忽然从古老的门户中射出,裹挟着巨浪,有着一样庞然大物的东西从里面冲了出来。 那是一条巨大的鲤鱼,通体覆盖的却是一种金色的锋利鳞片,尤为注目的,就是鲤鱼的头部,出现了明显的龙化特征,嘴边长长的须子真的像龙须一般,灵活摆动着,卷起一连串旋涡。 程末飞快转身想要躲开这巨大鲤鱼的冲击,但水下行动不便,这鲤鱼又过于庞大,水势的流向反而把他朝向对方裹挟了过去。望着那鲤鱼离自己越来越近,程末心中也是一沉,寒冰之意迸发出现,无垠的海水尽数凝结成冰柱,不断阻挡着彼此的间隔。 无数坚冰轰然被全部撞碎,那巨型鲤鱼保持着汹涌的冲势,仍旧追着程末不放。程末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终于躲开了对方庞大的身躯,承缘剑嵌在了鲤鱼的鳞片上,被带着一起向前冲去。 湍急的水流,刺激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程末强忍下种种不适感觉,手上的长剑发力,击打在鲤鱼的身上,劲力传递,一个人影被从里面震了出来,正是原来的那个人,这个鲤鱼竟然又是他操纵的。 程末一见对方被逼现身,正要再次追过去。 眼角余光却看到,在对方嘴角上,却有着一抹奇怪的笑意。 头顶的光芒越来越亮,不知不觉,鲤鱼已经从深海冲到了浅海,到达了阳光可以触及的范围。 而它最后的目标,正是海面上那艘游船的倒影! 程末脸色大变。 …… “怎么回事啊?”游船上很多人感觉到船颠簸了起来,各个都东倒西歪,十分诧异。 紧跟着,是一股海浪出现在银镜般的海面上,推动着游船朝着岸边不断前进。 “各位不要惊慌,这是镜泊海的正常现象,到了这里会有海浪自动带我们去岸边,只要坐在椅子山等待就行。” 一道声音,为了安抚众人般传来,在船舱每一处角落回响不停。 一听这么说,四下里人也就安稳了许多,不再议论。 以至于他们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这道声音,究竟是从何发出的? “陆!”妙认出了这是程末在说话。 …… 游船抵达了终点,所有游人整齐下船,熙熙攘攘中,没人注意到一个身影飞快从船底窜了出来,浑身湿透,精疲力竭。 程末当然很累,最后那一段,是他自己硬托住了船底,承受着海中那鲤鱼的压迫,才让游船安然无恙地靠岸。所幸失去了控制者后,那庞大鲤鱼不久就消散殆尽,也并没有太多危险。 “就是可惜,那混蛋被他沉寂跑了,没能抓住他。”言归还是愤愤不平。 “他只是个小喽啰,抓住了他,或许也没什么大用。”程末直起了身道。 “陆,你没事!”妙从船上跑下来,就看到了程末,“啪嗒啪嗒”跑到了他身边。 “没事,我们走。”程末说着,准备带她离开。 “等一下啊,你刚刚说的,我没太理解。”言归忽然道:“你说就算抓到了那个人,也没什么用,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依氏现在视我为眼中钉,是。” “是啊。” “他们之前和我交手,没占便宜对。” “没错。” “那为什么这次,他们没用更狠的手段,只是让几个小喽啰给我添麻烦呢?” “这……”言归还真没细想。 “这就证明这几个人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根本不重要。而且也意味着,他们现在,应该在忙别的事情,根本无法再来关注我这边。”程末望着远方,沉声说:“而他们真正在准备的不管是什么,对我们来说,都不会是好消息。” 三十四:日照千山雪冷 千岩山上,孤雪终年不化,迎日照时分,山顶白雪反射出璀璨的金色,如神光乍现夺目万分。 山顶之上,还有一座庙宇伫立,是多年之前,翠羽山的妖魔入侵占据后所修建的,但随着后来妖族退去,这座庙宇少人打理修缮,也就逐渐被遗忘,落满了尘封的灰烬。 直到今日,门庭冷落的地方,再度迎来了客人。 路长天先走上来,只是看了一眼,就说:“这庙宇虽小,修的也是中规中矩,面朝山阳,背靠山阴,左是平整花田错落有致,右是万丈绝壁却还有一棵千年古树作为遮蔽,上山的道路也是斗转九折一十八弯一共八百八十八级,听这附近还有叮咚水声,猜测就有一条暗泉藏在庙宇后面。如此奇佳庙宇,非我翠羽山之手笔断无法修建。配得上这般供奉的,里面一定也是战神刑王爷了。” “你猜的不错。”依远青跟着走上来,补充说:“这艘庙宇,就是多年之前我妖族来此修建,在中域手中夺取了这座山峰后,为了纪念我妖族战死的英灵、鼓舞全军,故而修建了这座刑王庙。我依氏当年也参与了修建,里面刑王雕塑的脚,就是我们亲自运过来的。可惜,后来妖帝却下令退兵,让我妖族大军所攻取的土地得而复失,连这座庙宇,也落到了人族手中。” 话语中,也是带着几分愤懑。 “刑王爷能震慑冤魂厉鬼,可难保佑活人,我们若自身实力不济,不管修多少座庙,也没法让自己不失败!说到底,当年两军交战正酣之际,居然还大动干戈,仅仅为了向中域示威就在这里修一座庙,本身就是丢了西瓜拣芝麻。若是我翠羽山人人如此,也难怪当年会一败涂地。” 一个不友善的声音传来,紧跟着迈着台阶而上的,居然是赫连瑜。 赫连氏和依氏居然会在此地单独相会,这若是让翠羽山知晓,恐怕会引起一片哗然。 “哦,听赫连族长之意,倒是有几分说我们的不是了?”路长天皮笑肉不笑,“这却大可不必,不管怎么说,你我也都是属于翠羽山,即便两氏关系再这么不融洽,也犯不上胳膊肘朝外拐,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赫连瑜冷冷说:“这除了你我双方,又没有别人,还能让谁看笑话?倒是对于二位,我有一言。” “什么?”依远青的独眼盯着赫连瑜,面色不善道。 赫连瑜分别打量了依远青和路长天一眼,“呵”了一声说:“两位既然对这座庙这么情有独钟,不如就留下来好了。这庙宇当年修的仓促,刑王爷是有了,但看门的门神,还没来得及建,以二位之尊荣,在大门两旁一杵,现成的嘉爷、怒爷也就来了!” 依远青和路长天脸色都很难看。 嘉爷、怒爷都是翠羽山崇拜的神灵,也是当地常见的门神雕塑,其中嘉爷爱笑却少了只手,怒爷满脸凶相却少了只眼,和现在的状况对应,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哼!”依远青的独眼露出凶光,正要动怒,但想到了之后的事,还是把怒意压了下去。 路长天倒是恢复了笑容,挥动着独臂,说:“赫连族长还真是喜爱开玩笑。好了,我们都是翠羽山之人,难得在外见家乡的庙宇,既然在此,又怎有不进去一拜之说。” 路长天一伸手,示意赫连瑜跟上,之后也是率先带路。 其中意味不问自知,他们要是借这个庙宇谈一些秘密的事情,必须避开他人耳目。 见这二人竟然真的没有动怒,赫连瑜也是略感诧异,望着他们的背影,犹豫之后,还是跟了上去。 许久没用过的大门“吱嘎嘎”被推开,伴随着脚步声,地面上厚厚的灰烬凌空飞舞,在照射进来的光线下,空气中的尘埃像是无数的小虫子一般,让人烦闷不已。 “这刑王庙,年久失修落满尘埃,我辈若视而不见,岂不是对神灵大不敬。”路长天说着,独臂挥动,所有的灰尘尽数被吹入房间边角,室内大体恢复了些洁净。 依远青背对着赫连瑜道:“敢问赫连族长,你那个侄子,现在何处?” “悼儿吗?”赫连瑜不动声色地说:“他喜好游山玩水,我也不知现在又跑哪玩去了。左右这次你们要和我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哦?”前面的路长天停下了脚步,说:“这样来看,倒是可惜了。” 他们三人所站,正是庙宇的中央,在最前面的尽头,蒙尘的雕塑,瞪着一双巨眼,居高临下地怒目着他们。尤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除了头上外,在这个雕塑的身上,居然还有五只眼睛,各个神态不同。 这就是翠羽山的战神,传说中一斧劈出万丈海洋、分割开中域和翠羽山的刑王爷。 “没什么可惜的!”赫连瑜打断了路长天的话,大声说:“你们叫我过来,到底想要说什么。” “赫连族长,果然急不可耐。”依远青沉声说:“我们叫你过来,其实也很简单——” “赫连族长,可否和我们一起,对付那个人族的年轻人。”路长天接替依远青,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翠羽山三人两方,在这个尘封的庙宇中,在翠羽山战神的见证下密谋的事情,是如何对付程末。 “嗯?”赫连瑜毫无反应。 “我们既然都是翠羽山之人,现在身处中域,就应该先放下以往的成见,以大局为重,相互扶持才是。”路长天侃侃而来,“世人皆知,我依氏一族的传承失落已久,多年调查后,方知其所在,我们本想将它讨回,毕竟物归原主,也是应有之义。然而那人族年轻人,却要一意孤行,千方百计阻挠我依氏收回世代传承,当真是欺人太甚。这件事若是传到翠羽山,对我妖族名声,也是一大损伤,所以……” “我听明白了,你们是自己能耐不够,想把传承抢回来也抢不得、骗也骗不得,三番五次找人麻烦,反倒落得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又不想被传出去丢了面子,所以就来秘密找我当帮手,是。” 赫连瑜三言两语,就把对方试图掩盖的尴尬都挑了出来,对依远青说:“说白了,这本就是你依氏自己的事,就算我帮你们,抢回了传承,也是你们自己受用,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好处,”依远青似乎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赫连族长,难道不想重振赫连氏吗?” 三十五:无关仇恨争斗 简单的一句话,不偏不倚,击中了赫连瑜最深的心结。 呆滞了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冷笑说:“重振赫连氏,与帮你们找回传承,又有什么关系?”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依远青为了说服他的一套话术罢了。 “自然有关系。”路长天走到了他的身边,说:“对于翠羽山近来的一些事情,赫连族长难道就没有什么听闻吗?” “什么听闻?我对那些流言蜚语之类的从无兴趣。既然是所属翠羽山,自然要服从于妖帝、听从于妖帝,尽好一个臣子的本分,舍此之外,一概不问。” 赫连瑜这是一口气把话路都给封死了,不管对方说什么,他也准备一律不听。 “赫连族长,真是忠心耿耿啊,不错,我们都是妖帝的臣子,自然要尽到臣子的本分,不然作臣子的,还有什么意义,不过,”路长天对赫连瑜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某一天,妖帝也不在了呢?” 赫连瑜勃然变色,对妖帝不敬,可是翠羽山的大忌。 “赫连族长不要误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只要听我说完,你就知道,对于妖帝,我没有不尊敬的心思。”路长天也是不急,慢条斯理的说:“我们所有人都爱戴妖帝,把他老人家看成我们的保护神,日夜供奉,祈祷他的安康。可是谁都知道,这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妖帝是强,但,也是会老、会死的。” “现任妖帝似乎是名声太大了,以至于让我们都快忘了,在他之前,翠羽山可是不止有他这么一个妖帝的。现在妖帝大人年事已高,就算你还那么忠心耿耿,也得早日为将来打算。否则事发突然,我们都手足无措,结果反而被外人所趁,那时候对妖帝、对翠羽山,我们才是犯有大错呢。” “说来说去,你到底想说什么?”赫连瑜不耐烦了,也是因为对方谈论的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平白有些惊慌。 “很简单,”依远青也上前一步,说:“妖帝继承人还没有定下,既然一天没定,我们就有一天的机会。众所周知,妖帝子嗣众多,可有资格继承的寥寥无几。妖帝一脉本来高贵无匹,无论是你我都无缘结交,不过现在,或许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你难道想说,北雪伯爵?”赫连瑜马上猜出了对方到底指什么。 “赫连族长果然聪慧,你能自己想明白这一通,也省去了我许多口舌。”路长天点头说:“不错,你我皆知,伯爵大人的胞妹碰巧也是妖帝的妃子,而且在前年之中,有幸为妖帝诞下一子嗣,刚好可以列为妖帝传人。这,难道不就是我们的机会吗?” 赫连瑜还是不为所动,“可是那个孩子却也年幼,而妖帝的子嗣当中,成年者已然不少,更有几人颇得妖帝欢心,单凭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如何又能让他继承妖帝的位子?” “正因如此,这才是我们的机会,否则其余的继承人都已经被其他势力瓜分完毕,各自都有自己的支持者,又哪有我们插手的机会?”依远青说:“妖帝到底是老了,一个老人,最为害怕的就是孤独,可他是妖帝,身处我们无法揣测的高位,孤独的感觉,必然随时萦绕着他。无时不刻的孤独会带来恐惧,而恐惧则会患得患失,越是强大的人,越是害怕自己得到的会再度失去。特别是在已经人老体衰、力不从心的时候,如果自己的几个儿子趁机又剥夺了自己的权柄,那可就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毕竟,那几个儿子,可是都处在盛年。” 路长天补充说:“妖帝的长子早已成年,他却一直没有立下继承人,就是害怕这种情况出现。如若不然,为何对于一个新出生的儿子,他又这么喜爱。毕竟一个婴儿,可是不会有什么野心,要突然和他抢妖帝的位子。这你难道还看不出吗?我们只要作出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不会对妖帝有任何威胁的姿态,再多拉几个人支持证明我们有足够的后备力量,妖帝必然会将位子钦点下来。而事成之后,我们既是从龙功臣,新的妖帝又太过年幼,也需要我们辅佐,在翠羽山内,就没人能比我们更有权势!不过正因如此,这件事情也事关重大,单凭我们绝对无法做成,所以……” “所以,你们是打算拉我入伙,又要让我去和你们一起对付那个年轻人,当作投名状,是吗?”赫连瑜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事关重大。否则单单一个人族,你们又何必费心费力要找我出手,更不用说我和北雪伯爵之间,本身就仇深似海。” 事关妖帝的继承,这件事的确非同小可,以依远青和北雪伯爵的能力,可以说尚且不足,试图拉他入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对于赫连瑜,也的确是个好机会,毕竟赫连氏虽然衰落,可他的父亲毕竟曾是妖帝重臣,在整个翠羽山内,都有极重的话柄。 “赫连族长,到底怎么看?”依远青沉声说,需要他现在就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漫长的沉寂中,祭坛上那座雕塑一直瞪着眼睛,在昏黑的背景里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我认可了。”赫连瑜最后说。 …… “少族长,我们这是?” 一行人藏在山间小路的草丛后面,最前方的赫连悼时不时探头探脑,对着前面的岔路不时观察着,在他的记忆中,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这条登上千岩峰的必经之路上人数就多了一倍不止。从没见过的守卫在上面来来往往,把整条路围得水泄不通。 后面跟着他的赫连氏的人终于忍不住了,问:“少族长,我们来这里,好像多此一举。老爷都告诉我们,不用管他,等他回来就是了,我们违抗命令私自行动,是不是有点……” “你死脑筋啊,让你不动就不动,知不知道什么叫随机应变?”赫连悼不满说,部下立刻不敢再说什么。 他望着前面,低声说:“依氏那群人出了名的狡猾,他们突然找瑜叔,哪里又有什么好事。我们若是不早做准备,恐怕……瑜叔会吃亏。” …… “我认可了。” 伴随着赫连瑜这句话,依远青和路长天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路长天说:“赫连族长答应了,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们先来说一下,看看怎么合作先打败那个人族小子,之后剩下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至于我们的诚意,赫连族长大可放心,等我们拿到了传承后,就会将此事报告给北雪伯爵,化解你们双方的误会。” 看来之后怎么做,路长天都已经计划好了。 “误会?我和北雪伯爵之间没什么误会,倒是你们现在,好像是误会了什么。”赫连瑜不带感情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依远青凝重道:“你不是认可了我们的计划吗。” “所以说,你们误会了,我认可的,不是这件事。”赫连瑜的视线,从路长天扫视过依远青,最后说:“我认可的另有其他。” “是什么?” “是你们果然和我开始预想的一样,只不过是一群愚不可及蠢货!”赫连瑜无不嘲讽说。 依远青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而路长天则面不改色。 “就凭你们,也想决定妖帝继承?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妖帝其人,深不可测,他的心思,又岂是你们能揣度的。你们这般自作聪明,最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们操纵权柄、搬弄是非,已经罪无可赦,至于要拉我入伙,这我绝对不能容忍!赫连氏只有妖帝一脉的忠臣,没有弄权的佞臣!” “不过你们的所作所为,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赫连氏是听命于妖帝的臣子,不像你们,只是北雪伯爵的家臣,是妖帝臣子的走狗,自然会想着脱离这层身份,奔一个更好的前程。” “我和北雪伯爵的仇恨,也用不着你们来化解,赫连氏与他仇深似海,这份血仇,我迟早会找他算清,更不可能和他合作!” “说到底,赫连族长还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事实的真相了,是么。”路长天像是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只能……” 依远青已经朝着赫连瑜冲了过去。 “让赫连族长留在这里了!” “终于撕破脸了吗?”赫连瑜冷笑着,丝毫不意外。 对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了他,无形之中,也是断了双方最后的退路。 若是言和,自然同舟共济。 若不和,那就是同室操戈! …… “上面有动静了!”赫连悼在草丛中猛然一个激灵。 他敏锐的感官,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千岩山封顶上传来一阵激烈的波动,真元的碰撞此起彼伏,几乎要将苍穹刺破。 “出事了,赶快去帮忙!”赫连悼马上蹦了出来,身先士卒,朝着封顶跑去。 眼看着道路上那些守卫,他在心中暗自思考,要怎么样才能突破他们的阻碍。 没成想那些人却像木头一般,根本毫无反应。即便注意到了他,也只是用木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到来。 让赫连悼十分诧异。 相比较生灵,这些人看上去,更像是一群单纯的,行尸走肉。 …… “赫连族长修为之深厚,当真为我二人所不及!” 路长天和依远青以二打一,不但没有占据上风,反而连压制赫连瑜也做不到。要知赫连瑜自出生以来,常随父亲走南闯北,一身本事也是身经百战中磨砺出来的,和依氏族人常在深院之中,少见识天下世面可大为不同。 “你们不是说要留下我吗?我看要留在这里的,是你们自己才对。在刑王庙设伏,你们一开始就想错了,刑王爷只会保佑强者,而从不庇护心怀不轨的胆小之辈!”赫连瑜冷笑说。 路长天一边应付着赫连瑜愈发迅疾的攻击,一边说:“赫连族长一身铁壁铜墙,确实让我等无机可乘,不过有时候人的弱点,可是在人身体之外的!” “你在说什么?”赫连瑜不解其意,但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 赫连悼猛然穿过那些人的阻拦,发觉他们还是毫无动静,一时放下了心,招呼手下纷纷过来。 正在此时,他发觉不知为何,天色黯淡了下来。 本以为是乌云遮天,不成想抬头之后,看到了极为奇特的一幕。 东南边的天穹上,太阳的光辉,从赤红慢慢转变为了淡青的颜色。 如鬼火的色彩。 “那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 “啊!”手下们惊慌的声音突然传来。 …… “我来迟了么?”不远处的山岗上,一个年轻的白衣身影出现在这里,望着山的那一边惊慌失措的景象,又说:“好像,又来的恰到好处。” 三十六:虚空九月凌天 那些木讷的人,忽然朝着他们猛扑了过来,凶狠的神色,就像是统统中了邪一般。 而他们干枯的手臂,也如同老鹰的爪子一样,在这些人身上不断撕扯着,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前赴后继,像是根本没有痛觉一般,疯狂地攻击着赫连悼他们。 这些行尸走肉的数量太过于庞大,真的有人不注意被他们淹没在海量的数量当中,惊恐万分的惨叫中,赫连悼眼睁睁看着同伴被血淋淋地撕碎! “赶紧向后退,离开他们!”赫连悼从没有见过这么癫狂的情况,下意识给出的命令,也是要让大家赶快离开。 “少族长,你……你看!”忽然有人提醒他,向着山下的退路遥遥指了过去。 赫连悼看到了,在山下里,更多的行尸走肉,海潮般向上咆哮着冲来,而且他们身上,还燃烧着蓝色的火焰,火焰从他们的无关中烧穿出现,就如一群恶鬼,要吞噬天地间一切生灵。 伴随着它们的前进,山间之中到处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像是将一切都化作了亡灵地狱。 千岩峰之上,遍地极恶。 “赶紧向上退,去找族长!”慌乱之中,赫连悼也只能去依靠赫连瑜。 旋即,他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在了一起。 “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 …… “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赫连瑜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势,然而却无法确定。 他想要脱身,去庙外看一看情况,却反过来被这二人死死缠住。 “赫连族长与其去关注别人,不如好好考量下自己的情况!”路长天大声喝道,独臂手中一闪,数道光芒朝着赫连瑜不断飞过去,像是漫天野蜂飞舞,直插他周身各大要害。 赫连瑜身影飞速连动,无数光华浮现在他的周身,无形之刃不断被幻化出现,绕着他旋转而动,赫连氏绝学“大圆满报身真经”在他的手上被运用的出神入化,结连将那些袭来之物打翻。 而在击溃的一瞬间,赫连瑜才发现那些东西并不是什么飞镖、匕首一类的暗器,而只是一个个奇妙的符文,被画在了昂贵的砗磲壳上,代表着隐秘的记号。 这些事物被赫连瑜击飞后,也没有直接崩溃,反过来四散而出,贴在了庙宇内各处墙壁上,彼此连接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某些东西在空气中被悄然激活,地面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而坐在祭坛顶端的刑王爷雕塑,胸膛上的五只眼睛,也发生了改变,和脸上的双目一起,遥遥直视着赫连瑜。 某种阵法,被路长天发动了。 “你们居然使诈!”赫连瑜声音充满寒意。 “兵不厌诈!当年我依氏奉命修建这座庙宇时,本来就做了许多准备,里面每个机关我都如数家珍。要怪就怪你自己愚蠢!”依远青冷笑之中,紫色的独眼中发出了特殊的光芒。 一道凌厉的风从他的视线中射出,金色的尾迹在半空中飞舞,最终化作一条条蛇形的东西,朝着依远青大口咬了过去,那些都不是普通的蛇,头部生出了锋利的犄角,身上的鳞片也从圆形变成了菱形,已然快要化为蛟了。 赫连瑜正面迎上,环绕他飞舞的那些无形刃最终汇聚成一把长锋,被他握在手中,连续挥动中,将那些怪蛇结连斩断。然而那些怪蛇却死而不僵,每只被斩下一分后,就有同样的两条蛇又爬了出来。最终这无数的巨蛇遮天蔽日一般,猛然把赫连瑜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依远青正要得意,却听到耳畔风声迅疾,一道影子从蛇群中一闪而过,轰然撞塌了一座墙冲了出去。而留在蛇群中的,只有一件残破的衣服。 “不好,让他逃脱了!”依远青就要追出去。 “不急,他就算到了外面,也没什么用。”路长天不知为何,露出了莫名的笑。 依远青不明所以,随即他才意识到,被路长天启动的阵法,却在庙宇内没有发挥作用。 到底怎么回事? 赫连瑜趁势离开了庙宇,听到了不远处赫连悼他们的惊呼声,心中一急,正要冲过去。 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僵硬地抬头,向着天上看了过去。 太阳的光芒,早已不知逃到了何处,举目所见,尽为暗青色的幕布,遮盖了每一寸的角落,像是整个天空都在燃烧着鬼火。而就在天上正中,足足有九轮圆月,照在他的头顶上,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九月……凌天阵!”赫连瑜从牙关里挤出了这句话,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 全身的力气,被一口气抽干了大半,原本充裕的元气,也肉眼可见地从筋骨肌肉中流逝,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水坝,积蓄的水源从各个破损的缝隙流走,再也无法容纳这么多的水量。 他当然认得这个阵法,当年北雪伯爵之所以能暗算他们赫连氏成功,一大半的功劳,都要归因于这个阵法上! “啪啪啪——”路长天拍着双手,和依远青从庙宇当中走出,看到现在赫连瑜的颓势,他才笑着说:“月神在我翠羽山中,也是一个守护神,许多氏族的功法,都是依托明月太阴之力而生,这其中,也包括依氏。可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守护你的神灵,在不需要你的时候,也会变成最直接的刽子手,给你意想不到的打击。” 话语中,充满了得意的语气。 他自然很高兴,自己机关算尽,就是为了眼前的结果。任他赫连瑜号称智谋无算,眼下不也是栽在了他的手上。 一切,还要感谢北雪伯爵的支持了。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有准备这个。”依远青口气不善地说:“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他当然不高兴,路长天名义上以他为尊,却一直阳奉阴违,暗地里却背着他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天知道还有什么暗中谋划好而没告诉自己的。 更何况,这个阵法只有北雪伯爵那里才有,是不是意味着,路长天已经绕过了依氏,单独和北雪伯爵有了联络? 要是这样,可是不得不防。 “都是为了眼下的情况,不要介意。”路长天看了依远青一眼,说:“这个阵法本身非比寻常,北雪伯爵好不容易才愿意交给我,现在,也不能让它失去了价值。” 赫连瑜半跪在地上,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一身的真元,在经脉之中每产生一分,也如尘埃般尽数消解。这种感觉,他已经不再陌生了,当年北雪伯爵为了对付赫连氏,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天材灵宝,才炼制出这等专门克制赫连氏绝学“大圆满报身真经”的特殊阵法,现在却被路长天随意用出,甚至连带庙宇内的阵法,都被作为了九月凌天阵的一部分。这也让他意识到,对方早就预谋已久了。 望着步步逼近的二人,他冷笑了出来,道:“法子够下作,但没什么用!当初的北雪伯爵用了同样的东西也没能杀死我,就凭你们两个,现在就想要我的命?”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对方死拼了。 路长天摇了摇头笑道:“赫连族长如此硬气,也是情理之中。不过素来听闻赫连族长为人和蔼,对于同族小辈更是多有关照,那么此时,也准备拉他们一起去死吗?” 赫连瑜这次彻底变了脸色。 路长天的独臂伸出,向着山峰下一个地方遥遥一指。 在那里,同样精疲力竭的赫连悼等人,还在尽力摆脱着那些行尸走肉的纠缠。 在他们的脚下,深蓝色的鬼火,步步紧逼,蔓延到了山岗的每一个部分! “悼儿!”赫连瑜大惊之下,已经看到,一道锐利的锋芒,以前所未有的势头,向着他们的方向疾速而去。 目标直指赫连悼! 三十七:横跨关山尽头 赫连悼现在极为劳累。 不知为何,从刚才起他就发现自己体内的元气几乎为之一空,别说抵抗,连走上两步都十分困难。 望着步步紧逼的敌人,那些尸体上丑恶血腥的面容,还有他们如潮水般无边无尽的数量,还有紧跟着他们的,那不断燃烧的蓝色火焰。 充耳所闻,无不是无尽的喊杀、咆哮、以及痛苦的嚎叫声。 无不让人心神摇曳。 可是他还是紧咬着牙关,握着自己的长刀,一次又一次地组织着手下,让他们所有人奋力抵抗。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一道凌厉的风声,从自己身后迅疾而来。 如激光般快速无匹。 他疲惫的身躯,这时候不要说躲闪,连转头看一看都是极为勉强。 可是余光之中还是能看到,那一道如刀般的寒锋,还是以无可阻挡的势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黑影遮蔽了自己的全部视线。 “哦?”望着眼前的景象,路长天有些诧异,“想不到赫连族长,还真的如此硬气啊。” “瑜叔……”赫连悼望着眼前的一幕,呆滞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闭嘴!”赫连瑜气喘吁吁,说:“我大江大浪都见过,今天也不会在这小阴沟翻船。而且你要是有点用,现在也犯不上让我来救你!” 在赫连瑜的腹部,一道狰狞的血痕触目惊心! 是他替赫连悼硬接下了这一招,强弩之末的自己,却也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不愧是赫连族长,真元耗尽了,还能做到这么快的移动,去就自己的侄子。”路长天叹气道:“如果换做平时,或许我会请你喝一杯。” “这杯酒,你还是留着在我的墓上喝!”赫连瑜冷笑着说:“当然,你也没那个机会给我敬酒了,因为你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勇气可嘉,不过。”路长天的眼中,带着猫捉老鼠的玩味,“你现在有资格和我同归于尽吗!” 在他话语刚落,依远青已经安耐不住,朝着他们飞快冲去。 九月凌天阵下,赫连氏的人皆真元尽散,又能有多少威胁可言。 现在正是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赫连瑜和赫连悼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孤立山峰之上,四处皆为绝壁深渊,前有强敌,后有烈焰,还有那些丑陋的怪物在蜂拥而上,遍地孤立无援中,他们插翅难逃。 更不要说他们已经无力再战。 绝望的情况,按理说足够让人心灰意冷,然而不知为何,这叔侄二人对视之后,竟是有无尽豪气自心头而生。 纵然身处绝境,然无人可让他们低首乞怜。 “想不到,我周游天下的梦还没实现,最后能见到的景象,居然是在这里。”赫连悼说。 “我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还是你小子陪我一起。”赫连瑜说:“可惜了,我还是对不起你父亲!” 说话当中,依远青已经杀了过来。他的双掌平直推出,无数人影在他身后重叠交错,像是有无尽的力量加持在了他的背后。尽管知道对方的真元几近于无,依远青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下手之中,直接用出了最强的绝学,以愿力凝聚在双掌,发出了这震天动地的一击。 赫连瑜立刻推开了赫连悼,同样以双掌迎接,一接之下,赫连瑜连退数步,脸色红白不断变化,最终“哇”得一下吐出一口血来,而腹部的伤口,更是直接裂开,鲜血四溅。 可是他终究是接下了这一招,没有让对方占到便宜,即便真元散尽,他依旧是多年修炼之体,而且经验和眼界还在! “赫连瑜果然名不虚传,无怪以一己之力,还能支撑赫连氏这么多年。”依远青又惊又怒,当下也是慎重了许多,围绕着赫连瑜不断游斗起来。 另一方面,赫连悼还在和剩下的人一起,应付着那些汹涌而来的敌人。 原本对抗它们,赫连氏的人就极为勉强,现在无法动用真元,局势也就更为险恶。 赫连悼心急如焚,在此时却看到了路长天朝着这边缓步走了过来。 “你想要做什么?”赫连悼的长刀直指对方,冷声道。 “听闻赫连少族长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不仅就学全了赫连氏的全部绝学,还并不满足,自创了神通‘旷古三式’,我正想来讨教讨教。”路长天说:“可惜,你现在恐怕连一式,也不能用出了。” 赫连悼在心中怒不可遏,他想不到自己落入了如此境地,还要被对方嘲讽,当下不甘心地大吼道:“你若真要讨教,不如等我恢复实力,我看看你又能不能破去我的旷古三式!” 是一种虎落平阳的不甘。 “赫连少族长真是有趣,不过我其实只用了一招,就已经破掉了你的三式了。”路长天的笑中,带着阴险的凌厉。 “这招就叫,不择手段!” 刹那之间,他就已经到了赫连悼的眼前。 赫连悼大惊之下,挥刀防守,路长天的独臂正好磕在了他的刀身上,一股大力涌来,逼得他分开了刀势,紧跟着路长天又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单臂横跨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锁骨被钳,赫连悼呼吸不畅,涨红了脸。 “可惜了,”路长天说:“我是有些麻烦,不能再用更高明的手段对付你,否则何须这么麻烦。”他对自己的格斗之术很有自信。 “你……说的……不方便,是指你的……那条胳膊么?”赫连悼勉强开口,嘲讽说:“不知你又是做了什么孽,被人砍下的那个手臂!” 路长天勃然大怒。 他用单臂拎起了赫连悼,把他拖到了山崖边,远远地扔了出去! “悼儿!”赫连瑜焦急的声音传来,他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想要把赫连悼抢回。 如果换作平日,以他的速度,足可以赶上这一段的路途。 可是现在。 他眼睁睁地看着赫连悼的身体,掉下了万丈深渊。 “赫连族长,节哀顺变!”路长天狞笑着,一拳打在了赫连瑜的腹部,同时用手死死抓着他的伤口。 赫连瑜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惨叫,不知是为了侄儿的殒命,还是自己的痛楚。 可是他死死咬着牙关,一下子拽住了路长天的胳膊,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路长天感觉到,明明对方体内真元消耗殆尽,为何自己还会有脱力的感觉? 不,正是因为对方的真元耗尽了,才会有如此的情况。 自己的真元居然在疾速向着对方体内流动,而且就如同点燃的引信一般,就要爆炸! “我说过,你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赫连瑜冷声说。 “你!”路长天明白了,赫连瑜这是留下了最后的杀手锏。 依远青正要过来帮忙。 山涧之旁,无尽的峡谷处,刮起了狂暴的风声。 风声如龙吟、如凤鸣,又像是万马奔腾,裹挟着山呼海啸的声势,向上不断激荡涌出。 如同英勇的士兵,吹起了最后冲锋的号角。 在众人的视野中,一个硕大无比的影子,自山涧之下,缓缓乘风升起,如传说中的鲲鹏大鸟,遮天的翅膀,足以震断长空。 那是一大二小三个巨大的风筝,彼此连在一起,被粗壮的油绳拴在了山谷之下,一直飞到了千岩山顶端,横跨关山。 在风筝上,还有着一道影子,带着审慎的目光,注目着场中几人。 “用阴谋诡计算计别人,再以此得胜,也真是够不要脸的了。” 一边说着,他从风筝上一跃而下,跳入了场内正中,手上还抓着一个人,正是刚刚掉下山谷的赫连悼。 “嘿嘿,程末,你这次出场可是够拉风的了。谁能想到,你会突然用这种方式,杀到这里啊。你看看,那依远青和路长天,脸都要气青了。” 言归调侃道。 三十八:天无绝人之路 程末神兵天降,猝不及防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也是出乎了他们的所料。 特别是依远青和路长天,脸色极为的难看起来,就像是见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瘟神一般。 这个人族年轻人,每每都会用最出乎意料的方式,打破他们已有的计划,蛮横地推翻本来志在必得的事情,偏偏他们还只能任其所为,而无可奈何。 愤懑、憋屈的感觉,充斥着他们的心头,却让他们也无能为力。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你们真是够狼狈的。”程末把手上的赫连悼放下,对着他的背后一拍,封闭了五感的他立刻醒了过来,环视了一圈后,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赫连瑜不发一言,眼中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咳出了血来。 “瑜叔!”赫连悼立刻赶了过去。 依远青望着程末,睚眦欲裂,“小子,你屡次三番来给我依氏添乱,到底是何居心!”现在他的感觉,真的是要气炸了肺。 “路过的。”程末淡淡道。 “路过?” “渡过镜泊海,看到你们在这里,就顺便来看一眼。”程末的手上,承缘剑逐渐现身,像是从雾中凝结。 “你说从这里经过,那,”路长天紧盯着程末,“那女孩,也跟着在这附近了!” 他敏锐察觉到了对己方有利的信息。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程末故意不答。 “也许什么?”依远青喝问道。 “也许她已经被我杀了。”程末用手抚摸着承缘剑上没有锋刃的边缘。 “你!”依远青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又笑着说:“你不会那么做!” 他是笃定了程末不会杀妙。 “言之有理,”程末反而承认了下来,真真假假,让人摸不清他的套路,“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 “什么?” “如果你们就永远留在这,也没人需要找她了!” 一言,图穷匕见。 依远青怒道:“你太狂妄了!就凭你一个人,也像妄图对付我们两个吗!” 口气虽硬,却怎么也像是色厉内荏。 毕竟,依远青那仅剩一只的紫色独眼,就是他曾败北的最大见证。 路长天也道:“你是觉得凭借你一人之力,能逆转他们的绝境吗?别忘了,我可是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可都插翅难逃!” 山峰之下,蓝色的鬼火愈发猛烈,即将蔓延到山顶。 程末一言不发,单手握着承缘剑,对着二人摆出了架势。 他是用自己的举动,暗示了一切。 “陆兄……”赫连悼在一旁扶着赫连瑜,担忧地说。 在他看来,不管程末如何手段通天,想要在这二人手下占得上风,也是千难万难。 程末的气息沉稳,精神的感知触及到每一寸的土地。 下一刻,突然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 金色的巨钟,挡在了他的身后,发出了“咚”的响声。 依远青的攻击,打在了这层庇护上,金钟直接分裂成无数。 他用的是自身真元攻击,力道沉重,然而技巧却几乎半分也无。 毕竟依远青终其一生都在钻研愿力的神通,偏偏面对着程末这又是最被克制的。 一身修为大打折扣! “有力使不出,很愤懑。”程末谈话之间,原本金钟所在的位置,广界钟出现,不断变大,范围也在层层逼近依远青。 依远青连连躲闪,却没想到广界钟的主要目的不是攻击他,而恰恰是封堵他的退路。 “咚!”钟声再次长鸣,这一次将时空都彻底禁锢住,接二连三的钟响,即便是依远青的修为深厚,也开始举步维艰。 而在此时,程末却毫不受影响,仗剑挺来。 剑意凛然,让依远青无路可逃。 恰在此时,程末的身后处,传来了另一声响动。 程末立刻转身回防,“当”得一下,承缘剑斩在了另一杆长剑上,而那把剑则是路长天的独臂所化。 “这就是你的本事吗?可惜你的胳膊只剩下一个,不然就能同时化作两种武器了!”程末步步紧逼。 路长天挥手之间,不同的兵器交替在他的手中变化而出,不下刀、戟、棍、锤,甚至九节鞭、鸳鸯钺等奇门兵器都能被他显化出来,当真也是变化莫测。 “‘百炼真兵’么,这招也是罕见,翠羽山里面流传的也不多,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可惜。”言归摇头说。 正如程末所说,这套绝学的确威力极强,但路长天失了一个胳膊,无法相互配合,自然也是大打折扣。 依远青此时再度冲来,无穷无尽的真元发出,如潮水般缠绕向程末,要封住他的去路,他这是要用自身修为的强项,逼着程末和他硬碰硬。程末速度如雷电般迅疾,张口之间,大梵云雷音再度用出,滚滚震慑音节朝着依远青袭来。 依远青早就吃过这招的亏,心里还是有所阴影,只能避其锋芒。 路长天则趁机从另一面欺身而上,再度攻向程末。 他已经看出,程末的剑只能破招,对人杀伤力极为有限,孤注一掷般不断迫近。 程末右手的承缘剑,剑势不断被路长天逼退,开始靠近了他自身。 在彼此交错的一瞬间。 程末一直被忽略的左手上,隐约有锋芒再次吐露。 被藏剑术隐蔽起来的两刃剑。 承缘剑可破万法,却非杀伤之物。 染血的利器,自然要另一把剑来代劳。 而就在两刃剑出现的那一刻,路长天忽然俯下身去,紧跟着像弹簧一般,朝着另一边远处飞掠了过去。 他这是直接选择了逃跑! 也是运气使然,以他原本的情况,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程末的剑锋的。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看似不顾一切的攻击,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逃脱打下来掩护。 整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不想再承受一次断裂肢体那么大的代价了。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路长天身影如梭,跃入山下那群怪物当中,消失在蓝色的火光后,再也不见了踪影。 “你!”依远青万万没想到,路长天会把他扔在原地,自己却选择逃之夭夭。 再看程末已经把注意力转向了他,咬了咬牙后,他也夺路而逃。 就在消失的最后一刻,不忘大喊一声: “你们别得意,能活着先从这里逃出来再说!” “靠,这两个家伙,真是一点高手的气度都没有,说逃就真逃啊。”言归吐槽,之后又说:“不过,他说的还真对,现在你们的麻烦,可还没有结束。” “啊——” 惨叫的声音,不时传来。 那些行尸走肉乘着鬼火,不断从山下步步紧逼,赫连氏的人在失去了力量之后,现在已经一败涂地,被它们一点点分割,伤亡惨重。 赫连悼望着同伴的惨相,睚眦欲裂,就要扑过去救他们。 冷不防程末一下把他按到,说:“失去了力量的人,在这待着别添乱!” 程末自己已然挥动着长剑,扑向了他们被围困的地方。 靠近当中,蓝色的鬼火充斥了视野,这些火焰十分奇特,离得远时感觉到寒气逼人,靠近后又是灼热难耐,它们完全以生灵的生气为引火物,但凡被蔓延全身,即刻就会被烧成白骨。 也正是因为被这些鬼火包裹,这些行尸走肉才会如此难以对付,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故而赫连氏的人从一开始就陷入到了苦战之中。 承缘剑的金光闪动,一座法相隐隐出现在程末身后,携带着万法不侵的威势,程末直接冲入到对方当中,紫毫相光接连用出,让这些行尸走肉纷纷被逼退。长剑扫过,雷霆万钧之间,一切邪异尽数被震碎摧毁。还有各种手印之术,都被他使用出来,让那些可憎的怪物步步后退 对着那些还在发愣的众人,他大声说:“赶紧退到安全的地方!”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带着伤员向上不断后退。程末留下殿后,那些怪物在最初的慌乱后,重新稳住了阵脚,甚至几次冲到了他的身边。更有甚者学会了用那些蓝火作为武器,在远处朝着程末不断投掷过来。 程末全身被梅落青焰覆盖,接触过他的鬼火纷纷被青焰吞噬。然而他却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他将梅落青焰也那样大规模放出,反而被压制的一定是他自己。 他必须想别的办法逼退它们。 视野无意中扫过天上,那九轮圆月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脑中灵光一闪,太一虚空道即刻用出,无边的至阴之力被源源不断吸纳过来,里面裹挟着凛冽的极寒,宛如将一切置于绝对零度之下。 寒风迸发,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道冰域,隔断了两端的世界。但凡它们试图跨过这里,须臾都被冻结成冰雕,随着凛冽的寒风,裂解成一块块冰屑。 “这只能挡它们一时,”言归道:“当务之急,还是要破去九月凌天阵的核心,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就把它设置在了那座庙宇当中!” 程末依言而行,就要去刑王庙处。 “哗啦啦!”庙宇的院墙崩塌,无数火焰已经弥漫到了这里,让人寸步难行,而火焰之后,还是无数的异类怪物,在试图冲破这段阻碍。 赫连悼他们都大惊失色。 “靠,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倒霉么?”言归大呼不妙,“这火可是连我也没办法,我现在是灵体的姿态,正好被它克制!” “向着更高处退去!”程末当机立断,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避开它们的锋芒。 剩余的人跟着他的脚步,不断向着千岩峰的高处后退,赫连悼也搀着赫连瑜,一步一踉跄跟了上来。 “你们没有疗伤的丹药吗?”程末走过来询问,他还记得赫连瑜的乌金丹。 “我们真元尽散,乌金丹也是没用。”赫连瑜有气无力地说。 言归道:“翠羽山一贯如此,最珍贵的丹药应该留给还有用的人,而不是真元耗尽毫无战力的‘废人’,所以炼制的丹药也这么自私。” “那他们现在就是作茧自缚了。”程末道。 “陆小友,”赫连瑜又对程末说:“你出手相助,我承你的情,我们若能脱险,你就是赫连氏的恩人,日后若有需要,我们必然不会推辞。” “这种话还是等脱险了再说,否则都是空头承诺。”程末似乎毫不领情。 他多少有些情绪糟糕,本来是想解决依氏的那些人,没成想让他们跑了不说,自己也跟着陷入到这个进退维谷的地步,当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现在恼怒也无济于事,他们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蓝色的火焰正在逐渐扩展,一点一点,侵蚀着他们原本安全的角落。在火焰之后,是无数的鬼影在呐喊、吼叫,它们是如此急不可耐,想要随时冲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气氛在这一端,无声得有些沉闷。 三十九:乘风踏云蹈海 “轰!”山上一座巨石,被火焰侵蚀的千疮百孔,从高处掉落,砸在了地面上。火焰后那些厉鬼般的东西发出了惊恐的声音,旋即又恢复了常态。 而蓝色的火焰,迫近的声势没有丝毫减缓,他们所有人望着步步逼近的火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无声的悲恸,弥漫在场中,是自知到了绝路,而不能改变的无力。 “言归,你也快想想办法!”程末几乎是在心底里呐喊了出来。短短一段时间内,他的思绪飞速运转,挖空心思地设想着每一个脱困的办法,最终却都只能被绝望地否定。无论哪一个方案,依现在的情况,都没有能够实现的可能。哪怕他已经想的心力交瘁,头脑都要炸开了一般,也没有任何突破。像是上天已经注定了般,他们就要最终永远停留在这里。 “我在想,我在想,我当然在想,你以为我就不着急吗!”言归道:“这见鬼的鬼火要是只有一点还好,现在到了漫山遍野,那可是我也没法熄灭。要是这该死的九月凌天阵能被破掉也好,但可恶的是阵法的枢纽也在火焰的范围内,除非它们自己的能量耗尽,才能彻底停下。但在那之前,你们早就先被烧成干尸了,变成后面那些鬼怪的食粮!”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听言归这么说,程末反而又冷静了下来,这是他的习惯,越是绝境,他反而越要平静,否则慌乱的话就更想不出办法。 “办法么,其实我还有一个。”言归语调忽然沉了下来。 “是什么?”程末有些振奋。 “如果别管这些赫连氏的家伙们,我可以带你安然离开,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伤损。”言归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这……”程末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你只因为和他们有一样的敌人,莫不是真的拿他们当朋友了?你出身自遥远北域,可能对此不太敏感,但‘人妖势不两立’,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中域和翠羽山连年厮杀,早已仇深似海,这份血仇,在任何一方彻底流干了鲜血之前,是无法化解的。就像现在,你以为你救了他们,他们就会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吗?如果不是情形危急,他们也断然不愿意让一个人类出手相助。而同样的,如果你救助妖族这件事传了出去,现在初洵天不需要任何人再对你发追杀令,你也不再有立锥之地。” “话说回来,你愿意在他们危难时出手相助,帮他们赶走了依远青等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却仍旧遭受了依氏的毒手,难道不是怪自己实力太差吗?现在他们都已经失去了一战之力,比普通人还要不如。要带着这样一群人硬闯过这绝境,你就不觉得是自找麻烦?况且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死了,才对你更有利。” “你和依氏的矛盾已经无从化解,只有杀了依远青和路长天,此事才能善终。可他们到底在翠羽山还是有些影响,无缘无故死在了外面,难道就不惹人生疑吗?这时候,如果赫连氏的人死了,问题就可以圆满解决——‘依氏族人和赫连氏族人因为矛盾在千岩山上大动干戈,最终同归于尽’,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怎么,难道你还是要坚持吗?” 言归的话,颇有几分谆谆善诱的意味。 站在程末的角度,不仅句句属实,还很有道理。 程末一时无言。 不过片刻后,他突然说:“言归,你说过你只是给我意见,并不让我强迫选择,并且我作出了选择后,你还会全力帮助我,这句话是否还有效。” “当然有效,我说过,我只是提供建议给你,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言归点头说。 “好,那从此以后,类似的话,你就不要再和我提起!否则,我挖空心思,也要和你断绝联系!”程末断然道。 对于程末的话,言归既不意外,也不生气,只是如常说:“看来你已经有了选择了,那再好不过。但你也要想清楚,现在你们是真的陷入绝境了,这千岩峰上前无出路、后有绝壁,简直是绝死之地。就这样,你要是还想带着他们离开,除非你们各个都插上了翅膀!” “插上了翅膀……”程末喃喃自语。 天空上,一道硕大的影子,遮挡住了他们所在之处的光芒,在一定的位置漂浮不定。 程末飞快回头,惊喜地道:“翅膀,我们当然有!” 在更高的天上,是他带来的那三个巨大的风筝,在烈风中飘摇。 这三个风筝,本来是他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后,见千岩山下所有的上山道路都被封死,急中生智下,才从附近城镇中寻来的三个景观之物,以粗油绳系在了一起,得以借此乘风直奔山顶,如神兵天降般帮了赫连氏一把。 如今却没有想到,它们也成了最后脱困的关键。 “各位,我有主意了!”对着绝望的众人,他大声说:“看到了天上这三个风筝没有?” “看到了,可那又怎样?”有人有气无力地说:“这风筝虽然大,可还能一口气把我们所有人都带走吗?” 绝望的困境,已经让他放弃了逃生的念头,只有灰心丧气。 “一口气带走我们所有人当然不可能,但它能让我们借风而行,就足够了!”程末一把抓住了风筝的油绳,道:“看到了那边的山峰了吗,我会先乘着这三个风筝滑翔过去,然后把它们固定在另一端的山峰上之后,再把它们分开,这样就有了三条索道可以从这边连接到那里,我们依次通过它们,就可以彻底脱困!” 这是程末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 但也有人表现出了异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按你的说法,你要先第一个乘着风筝离开到那里,既然你已经离开了,完全可能割断绳子,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不顾!” 或许是绝望的焦急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或许是像言归说的那样,他们从没有相信过程末。 言归也道:“看看,这就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这混蛋是典型的自己要死也不让别人好,就没想想,本来就是你救了他们的命,要是真按照他说的你直接走人不管他们,又有什么问题吗?却也非得还要拉你下水,到最后谁也走不掉!” 程末听到了言归的话,则是如此对那个人道:“那按照你的意见,你先当第一个,乘着这风筝滑去那边,给我们固定好出路,如何?”说着,程末将油绳递给了说话的那人。 对方一怔,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九月凌天阵下,他们都元气尽失,现在身体半分力气也无,连站立都很是勉强。要是按照程末说的那么做,恐怕飞不到半路,他就会因体力不支而失手摔下万丈山涧。 在场人当中,还有为数不少有着相同的异议,却也没有一个人再敢出来反驳。 场面,一时也就僵持了下来。 “吼!”山下蓝色的火焰愈发迫近,程末所留下的拿到冰封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在那之后,是无数怪物的嘶吼声,逐渐清晰可闻。 “要是再不做决定,可是真走不掉了!”言归心急如焚。 “就听他的!”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传来,是赫连瑜被赫连悼搀扶着,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说过,他救了我们,赫连氏都要记下这份恩情,你们都忘了吗!” 无人敢回答。 “陆兄,按你想的做。”赫连悼也如此说。 “按我想的?”程末借着油绳把三个巨大的风筝拉了过来,用手抓住了它的边缘,道:“要是按我想的,我倒真想现在扔下你们不管!” 赫连悼一呆,眼见程末乘着风筝的身影,已然翱翔在云端之间,对着山之彼端的另一处顶峰,远远展翅飞去。 宛如仙人迈动脚步,乘风而行,漫游在云海之中。 视野,愈发遥远。 四十:生死各安天命 程末不得不说,这种乘着风筝御风而行的感觉,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惬意。 剧烈的狂风迎面而来,不仅封闭住了他的口鼻,还想无数堵墙一样,接连正面砸在他面上,若不是真元支撑着身体,恐怕也强撑不下。不定的大风变化莫测,根本摸不清具体的方向,常常吹得风筝东倒西歪,都得靠他自己估摸好大概的方向,再把风筝强行拧转过来。 一路而来的感觉,说是身负重山硬是走在独木桥上还要辨清方向不能走错,难度也是相差无几。 对面的山峦越来越近,程末振作了精神,就要做好降落的准备。 猛然间,巨风更为杂乱无章,纷乱不定的风向,裹挟着风筝和上面的他,像是怒海波涛中的一叶孤舟,只能随波逐流,毫无反抗的可能。 靠近山峦之后,山间乱流也就更为明显,会扰乱一切特定的风向,也是给他最严峻的挑战。 程末以真元强行稳住风筝的边缘,不使之在大风中解体,随后把持着风筝,对准了山间平稳的地方,逐渐降落下去。 几乎决心孤注一掷。 在靠近山顶的那一刻,有一股大风从侧面吹来,几乎要将他吹离原本的方向,和山顶擦肩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言归的银色真元如同一张大手般,牢牢固定在了他和那座山峰之间,稳住了身形。 “我可又帮了你一次。”言归懒洋洋地道。 “多谢了!”程末趁此机会,一把落在了山顶上,稳稳接住了风筝,飞快拿出另外几根油绳,找准结实的地方将风筝固定住,同时解开了三个风筝的牵连绳索。 一时之间,三个风筝重新各自高高飞起,回荡在两座山峰之间,如同审视着大地的神灵。 …… “他离开这么久了,到底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什么也看不清。” “他是不是自己走了,不管我们了?” “别说了,族长已经发话了,让我们相信他。” “可是……” 四周人议论尽量压低了声音,还是轻而易举地被赫连瑜收到了耳中。 他苦笑了一下,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大声咳嗽起来。 “瑜叔,你不要放在心上。”赫连悼只能这么安慰他。 “我不放在心上,只是可惜。”赫连瑜摇头说:“我本想好好栽培你,却还是让你身陷囫囵。” “这不怪你,是我自己……”赫连悼很是自责。 赫连瑜伸手制止了他,说:“有些事情,我现在不告诉你,可能就来不及了。如果我死了的话,你收拾我的骸骨,去找你父亲的墓穴,和他葬在一起。我们兄弟生前就立下了誓言,死后也要同墓为室,不再分离。” “瑜叔!”赫连悼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关头说出这种话。 “真是让人感动的兄弟手足情谊啊,不过这么肉麻的话,还是真的要死的时候再说。” 一道冷淡的声音,突然传来。 程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乘着风筝连接好的绳索,原路返回了过来。 “陆兄,你怎么……”赫连悼欣喜不已。 “我要是不回来,你们恐怕也不知怎么用它脱身。”程末一边说着,将许多绳索扔给了众人,正好每人能分一条,“用它连接在三根绳索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身上,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从这边能直接滑到另一边,每次只能上一个人,不然的话风筝也承受不住……” “轰!”说话之时,下面响起了爆裂的响声,已经火焰突破了他最初设下的屏障,潮水般的行尸走肉紧跟着闯了过来,朝着山上不断突进。 “剩下的,交给我。”程末对着下面汹涌而来的敌人,沉声说。 “可是……”赫连悼似乎不愿意这边扔下他一个人。 “一群废物,要是不想给我拖后腿,现在就赶快滚远点!”程末不耐道:“你们现在的状况,还妄想留下来帮我吗!” “小友多加保重!”赫连瑜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当机立断,也拿一根绳索快步跟在所有人身后准备离开。 最前面的三人,已经把绳索固定好,有了这一层保险,即便现在他们气力全无,也能有惊无险地度过这里。 伴随着他们的举动,绳索摇摇晃晃,载着他们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天上的三个风筝,就像是守护神一般,在此时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潮水般涌过来的尸潮,带着悍不畏死的气势,迎着山路而上,因为山路狭窄,它们还在彼此倾轧,为数不少直接从小路上掉了下去。 但就算如此,剩余的数量仍旧十分恐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不小心掉到它们当中,恐怕须臾之间就会被啃噬得骨头也不剩。 “来找我吗?抱歉,此路不通!”程末反手一剑,整个山路从中倾塌了下去,尘土四溅,带着它们凄厉的喊叫声,整个掉落了下去。山路被毁,它们冲击的势头为之一缓,然而有一部分仍旧死死抓着山崖,试图攀爬上来。而且蓝色鬼火蔓延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缓。 “真是麻烦。”程末一边暗骂着,手上印诀掐出,真元涌动,夹杂着海量的愿力,被施展的释宗心法,凝聚成一道道奥妙无比的符文,不断出现在山巅各处角落。靠近它们的蓝色火焰,就像被封禁了一般彻底停下,浩然无匹的力量,面对着它的即便是这等阴森力量,也要退避三舍。 程末正要松一口气,忽然被言归叫道:“先别忙,你看那边!”程末调头看去,庙宇的那里,院墙已经坍塌,另一伙灵异怪物从中不断冲出,而且那些蓝色的火焰不仅仅是缠绕在它们身上,更是在身边飞舞不停。 就在下一刻,那些尸骸般的东西,忽然整齐地举起了双手,一起投掷了过来。 无数蓝色幽灵般的火焰,如狂风般飞舞,朝着这边不断飞来! 程末飞速躲闪,却还是躲不开那如陨石般密集的火星,紧要关头,身上雷光涌动,速度骤然加快,只有一个虚影还被洞穿在原地,而他已经躲开了更远的地方。 “那些怪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来愈强了,甚至还会运用了这种火焰。”言归道。 …… “瑜叔,你赶紧走!” 又一波三人安然抵达另一边,赫连悼对赫连瑜急忙说。 他们几人留在了最后,赫连悼是为了陪伴受伤的叔叔,而赫连瑜,似乎只有看着所有人一起走光了,才会放心离开。 “少废话,你先走。”赫连瑜不容置疑地说。 “可是……”赫连悼百般不情愿。 “没什么可是,这里有三根绳索,我走哪里不是走,你先离开,这里没剩下多少人了,我马上就到。” 赫连瑜催促着他。 赫连悼拗不过他,只得将自己连在一根锁链上,就准备离开。 密集的蓝色火焰,忽然在此刻连绵而下,仿佛凭空下了一场火雨。 众人急忙躲闪,可还是有不少人直接中招,甚至被烧穿了肢体。 赫连悼眼见猝不及防中,一道火焰也朝着他而来,可是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睛一花,赫连瑜飞快拉过了他,才躲开这一劫。 然而连接的绳索已经被点燃,不仅赫连悼没了保险绳,连带着直通山间的那根油绳,也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隔着的另一根绳索上。 在绳索之上,还有人在向着另一端的山顶移动,绳索被烧断,他们只能无力地向着山崖摔下,在万丈高空中,发出绝望的喊声。 望着再有同伴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赫连悼睚眦欲裂。 而他也看到,更为密集的火焰,又在此时飞了过来,直指剩下的唯一绳索! “不好!”赫连瑜心知要是这最后的绳索也断了,他们逃生的希望就彻底化为乌有。 “乒乓——”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剑势如长风般密集,打落了所有的火焰。 程末握着承缘剑,对他们语气不太好地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那座庙彻底毁了,里面的阵法枢纽也被破去,不久后你们就能恢复元气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视野中的刑王庙“轰隆”一声,彻底崩塌,只有无数的影子还踩在那废墟上。 赫连瑜他们立刻感觉到自身受到的束缚好转了很多,天上的九轮圆月也逐渐暗淡,阳光可以刺破这里的屏障,模糊地照射进来。 “但坏消息是那群行走的尸骸变得更强了,甚至会利用这些火焰攻击,刚刚的火雨,也是他们搞的鬼!” 程末说话之间,再度将长剑挥出,剑意纵横,带着承缘剑独有的特性,将当先冲来的那些尸潮拦腰斩断。 可是拦下的终究是九牛一毛,后续更多的尸骸踏着同伴的身体,再度冲击过来,遮断了最后希望的通路。 “你们不走,还等着什么!”程末道。 “三根绳索只剩下一根了,而我们算上你还剩下四个,得一个一个……” “还剩下一根吗?”程末看到了,剩下的是最大的那个风筝连接的油绳。 于是他大喊道:“一次来两个人,共用一根绳索划过去!” 这下出乎所有人意料,连赫连瑜都觉得太冒险了。 “我带着他先过去,给你们做个示范。”程末不由分说,抓住了仅剩的另一个人,对赫连悼说:“你们两个暂且等一下,等我示意好后,也跟着一起过来,我会在中间接应你们。” “接应?”赫连悼没明白他的意思。 还没等细想,程末已经带着另一个人,栓好了绳索,迅疾地划了过去。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划过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 “哦——”索道上,跟着程末的另一个人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快,忍不住大喊了出来。 “其实,如果是三个人,似乎也能承受的下。”程末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另一个人没有听清。 “我说,剩下的,你自己过去!”程末一边说着,解开了自己这一段的绳索,只剩下对方还连在上面,他又是用力一推,对方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划去。 现在,他没有了连接的保险绳,只是用一只手抓在了油绳上,随着山风呼啸,飘荡在山谷之中。如果他的手稍稍松了一点…… 这场景只是想想,都让人胆战心惊。 “现在。”他一边想着,一边攀爬到了绳索的上面,对着另一面最后的二人大声喊着:“你们赶快过来,不然就没时间了!” “走,瑜叔。”收到了程末的信号,赫连悼带着受伤的赫连瑜,用保险绳绑在了一起,顺着绳索划了过去。 摇摇晃晃的绳子,带着他们二人,逐渐远离了千岩峰的山顶。 “真是如噩梦一般的感觉。”赫连悼喃喃自语。 “但那是有刑王爷的庙。”赫连瑜虚弱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无论翠羽山内外,那都是最后的刑王庙了,现在……” 绳索猛然一颤,他们划动的速度也大打折扣。 程末站在绳索的中央,分明看到,那些被操纵的尸骸,分明有几只抓住了绳索的末端,猛烈地晃动起来。 甚至还有一些,已经爬在了上面,就要顺着绳索攀援过来。 四十一:长夜漫漫无光 “那些该死的东西还真是阴魂不散,像膏药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如果能再遇到搞出这些家伙的路长天,一定要把他暴揍一顿,千万别放过他!” 言归气急败坏。 这些尸骸用着颤抖的身体,接二连三,顺着绳索不断攀爬过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蚂蚁顺着杆子向上爬,密密麻麻的景象,颇为让人不舒服。它们的灵智颇为迟钝,在这个关头也只是本能地追逐,试图抓到对方,而没有想着直接引火烧他们。 然而他们身上的火苗,已经一点点窜到了绳索上,油绳为了坚韧上面涂满了各种油脂,被火星溅到了一点,开始疯狂燃烧起来。 眼看他们就要步那两根断裂绳索上的人的后尘了! 一道凛冽的含义,顺着绳索的一端,无声而快速地传递了过来,所经之处,山间的雾气也化作了冰晶,纷纷从中凝结在上面。极致的冷意沿着绳索一路蔓延到尽头,蓝色的火焰须臾熄灭,连带着那些爬上绳索的尸骸也瞬息被冻成了冰雕,再也一动不动。即便侥幸逃过一劫的,也因为绳索上结的冰光滑无比,它们再也握持不住,一个个哀嚎着掉了下去。 程末站在绳索的中央,用手死死握着上面将寒冰真元传递了过去,微微喘息着。连番血战下来他也几近于筋疲力尽,此刻被山谷中的大风一吹,更是有些头晕脑胀,摇摇欲坠的感觉真的如身处云雾当中一样。 “喂喂,你醒醒,你要是在这迷糊了,也得摔下去!”言归慌忙提醒道,“还有,你把那两个家伙给忘了!” 程末猛然一个激灵,定睛向着赫连悼二人处看去,才见到他们也被寒意冻得瑟瑟发抖,甚至手臂的一部分也被一起冻在了绳子上。 即便九月凌天阵被破,他们的元气还是没有这么快就能恢复,对于这股霸道的寒气根本无法抵抗它的侵袭。 “真是麻烦!”程末心中不岔,一时间只能停下寒气的输送,同时抓在绳索上飞快荡了过去。 赫连悼被冻在绳索上,前无出路可走、后有怪物追赶,一时也是无计可施,当下见到了程末过来,颇为惊喜道:“陆兄!” “别动!”程末却不由分说,让赫连悼保持镇定,随后承缘剑挥动,他被冻结的那一部分立刻被程末打碎了寒冰,得以重新恢复行动。 “多谢陆兄了,我瑜叔他……”赫连悼示意程末再去帮赫连瑜。 “这一路上都是我在帮你们,现在说谢还太早了!”程末道。 “你这寒气,”赫连瑜却突然说:“到底是怎么修行的,我在翠羽山中待了那么久,都没见过另一种寒冰绝学能这么精纯。” “现在问这些没用的不觉得废话太多了?”程末不悦。 赫连瑜淡淡一笑,因为失血太多他的嘴唇很苍白,“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只有蛮荒极地的气息,才能温养出这等纯粹的寒意,你这绝学,是得自于极寒之一的灵兽。” 这等紧要关头,赫连瑜居然第一心思是先来猜测这个,让程末颇为意外。 “吼——”一道黑影,裹挟着血腥的气息向着他们扑了过来,如同恶鬼从天而降。程末反应飞快,立刻闪身躲开,同时承缘剑挥出,拦腰打在了它的身上。 跳过来的这具尸骸,咆哮着掉入了山涧当中,消失在云雾之后再也不见了踪影。 程末转头看到,后续的那些怪物已经爬在同伴的身体上,重新向着他们不断逼近。而因为寒气的输送中断,已经被冻结的那些行尸走肉身上的坚冰也逐渐化开,马上要恢复行动力。 接二连三,它们还在不断扑过来,程末只能连续挥动长剑,将它们一一打落到山谷之下。 可是在绳索上终究是活动不便,他们的位置是一定的,就像是个活靶子一般,极为容易被攻击。 被连续冲撞之下,程末也有些立足不稳,脚下摇摇晃晃的绳索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随时要把他摔下去。 勉强站稳了脚下,一股凛冽的气息,忽然在不远处汇聚。 抬起头来,三人纷纷看到,蓝色的火海,蔓延在了整个山峰上,没有一处得以幸免,像是把整片土地,都拉入到一片蓝色烈焰汪洋。 而那些尸骸,驻足在这一片烈火当中,它们自己的表皮,也被层层烧裂,灰烬般被剥落下来,露出了干涩的肌体和凝固的血管,看上去悚然可怖。 然而它们早已死去,也就不会再有痛觉。 它们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让更多的火焰引在了自己身上,一起举起了它们枯槁如兽爪的手臂。 烈火冲天,乘风而起,其势冲天而上,腾空宛如青龙探爪,怒吼排空的震动中,猛然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直冲而来! 像是末日之中,最后所见的天劫之威。 程末大吃一惊,匆忙挡在了所有人前面,长剑之上,是冰封万里的寒气,与正道沧桑的威严混合在一起,如隆冬之中,掌管极寒的神明,在此时以大无畏的气魄,对着那诡异的蓝火迎面而上。 震动滔天的响动,蓝色火焰被彻底震散,散去的火苗像是烟花般凌空飞舞,看不清方向。 风声卷起整根绳索像是跳的花皮筋,颤抖摇晃不停。 程末脚下一滑,视野一阵晃动,身不由己从绳索上栽倒下去。倒下的一瞬间,他听到耳边又是另一声惊叫,下意识朝着旁边一抓。 一同掉落的赫连悼被他一把抓住,二人就这么悬空吊在绳索上,摇摇晃晃的像一对蚂蚱。 “悼儿,你没事!”赫连瑜依然被坚冰冻在了绳索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侄儿受难。 “瑜叔,我没……”赫连悼还没有回答,三人感觉整根绳索顿时又是一颤,不知为何下沉了几分,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 “啊,不好了,陆兄,你快看!”赫连悼在下面指着另一个地方惊恐地大喊。 程末转过头看去,看到了最为触目惊心的一幕。 原本被悬浮在天上那个最大的风筝,一角上已经烧了起来,随着山谷中的大风火势迅猛扩大,在烈火当中,风筝的骨架逐步暴露出来,伴随着“噼啪”的燃烧声,像是一具被烈火吞没的尸体,慢慢化为无形。 方才那些被震散的蓝火,居然有一点掉在了那上面。它在天上借着风势承受着整个绳索的重量,现在就要彻底被毁掉! 伴随着火势的扩大,残破的风筝逐渐下沉,连带着整个绳索也越来越低。要是这样下去,他们最后掉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程末心急如焚,抓着绳索的另一只手上此时又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这时才发现居然他的手上也带着一点火星,不仅烧破了他的皮肤,还扩散到了手边的绳索上。 绳索的另一端,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还没有放过他们,依然在争先恐后地向着这里攀爬。 甚至最初被程末冻住的那一批,也即将挣扎开束缚。 赫连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挣扎着也想要破开这寒冰的冻结,无论他怎样费力捶打,都像是打在了顽铁上,他脱力的手臂,根本打不坏冻着他另一只胳膊的坚冰。 他像是放弃了一般,对着在另一边奋力挣扎着要再爬上来的程末,苦笑道:“可惜我还是没法帮到你,真是没用。” “你现在说风凉话,别忘了你侄儿也跟着我一起!”程末道。 “我不是风凉话,而是真的有事要问你。”赫连瑜此时认真地说:“之前在那河流边,你抵挡我一击所用的实力,应该比现在要强得多。” 对于那银色的真元,他始终印象深刻。 “你居然还记得。”程末勉强道。 “为什么你现在,不把那股力量再用出来呢?”不等程末回答,赫连瑜已经给出了答案:“是因为那是你拼命的时候才会使用,而现在为了我们,还不值得你拼命,对。” 言归笑了一下,道:“他说的也真对,如果要让我出手,我只会带着你一个人离开,又哪里管的上他们的死活。” “你是个外人,不愿为了我赫连氏拼命,我懂你。可是我是赫连氏的族长,如果我都不去为了赫连氏拼命,还能有谁去拼?” 逐渐下沉的绳索上,随着无人再说话,气氛沉默得有些空虚。 赫连瑜忽然转过头,对赫连悼说:“我的尸体,你不用再去收拾了,但一定要拿着它,再去找你父亲的坟墓,那里面还有他留给你的东西!” 一样令牌状的东西,被隔空抛过来,还在悬空中的赫连悼一把接住。 错愕之中,他看到赫连瑜竟然站了起来,不知他从何处而来的力气,甚至挣断了他那只被冰冻的胳膊。 仅剩下独臂,赫连瑜脸色依旧平静,运转起全身仅剩下的一点元气,他的身上,有着神圣一般的白光浮现。 “不要!”赫连悼立刻猜出了自己的叔叔要做什么,近乎于惊恐地大喊着:“瑜叔,你不要这样!陆兄,你帮我,你帮我阻止他,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快帮我让他停下!” 汹涌的尸潮,接连不断,它们像是约定好了一般,一同朝着三人的方向扑了过来。 面对着那海量的数目,赫连瑜面色不变,就在一片白光之中,同样迎向了它们。 黑压压的身影中,那一点耀眼的白光,始终不曾被泯灭。 宛如黑幕之上,照亮一切的启明星。 大圆满报身真经的最后一式——功成启明。 望着那一道消失在白光中的身影,赫连悼有些恍惚。 “你父亲去世了,你可以哭,但别哭太久,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做。” 叔叔决定照顾他时,又是忍受着兄长去世后多么大的悲痛,才能说出劝慰他的这些话。 “你也对女孩子有兴趣了?早点交个女朋友也好,别像你叔叔我。” 感慨自己失去了寻找挚爱的时机,何尝又不是因为他,放弃了拥有自己后代的可能,只为了赫连氏会有一个毫无争议的传人。 “你想离开,可以啊,只要什么时候能赢过了我,是去是留,我再也不管了!” 每一次挑战,都会是遍体鳞伤,但叔叔临走前,还是会留下几样培元固本的灵药。而且他还是作出了这个承诺,并一直在帮自己变强啊。他也不希望自己一直会被束缚在赫连氏的命运上。渴望着自己代替他,去找寻他已经回不来的真实自我。 现在…… “轰!” 千岩峰顶,瞬间崩塌,无数火焰被倾轧熄灭,岩壁崩塌,那些怪物纷纷失足掉落到悬崖之下。 连接在山崖这一端的绳子也被震断,程末拉着赫连悼死死抓在上面,就像是荡秋千一样想着对面的山峰远远甩了过去。 “上面,程末!”言归大声道:“那个风筝到极限了!” 不用言归提醒,程末已经看到了,烈火燃烧中的巨大风筝彻底被烧穿,颓然从天空上跌落,连带着手上握着的油绳一起,身不由己地向下坠落了许多。 此刻对面的山峦近在眼前,另一处山顶先行抵达的人影都历历在目。 程末当机立断,用手中的油绳缠在了承缘剑上,把承缘剑向着对面狠狠抛出。身在半空中,听到“砰”得一下,承缘剑深深嵌入到山体内,连带着上面系着的绳索,被他们拉到了极限。程末借着这一份力道,拉着油绳猛然又是向上一抛,上面等着的人早已准备好,一把拉住了他们。 众人齐心合力,把他们两个拉上来,却发现不见了赫连瑜,于是纷纷发问道:“族长呢?” “瑜叔!”一直被程末抓着的赫连悼如梦初醒,嘶吼着面对着万丈悬崖就要扑过去,被手下死死按住后,望着对面山峰上的烽火,泣不成声。 赫连氏的所有人猜到了什么,于是沉默不语。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谁谓帝宫远,路极悲有余。”程末将山崖上的承缘剑重新召唤到身边,反手之后消失不见。对着这一幕悲恸的场景,忍不住想起了这段诗。 感慨时运变化、物是人非的悼亡诗句。 “赫连瑜让他去找他父亲的墓,里面应该有别的东西留下。”言归忽然说:“也许在里面所留的,就是赫连氏的传承。” “人已经死了,就算留下来东西给活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程末说:“还是说,和死亡相比,反而是传承更重要?” 四十二:梦境中的杀机 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她最终仰面朝上,面对着屋顶,许久不动。 现在说“面对着屋顶”或许有些奇怪,因为昏暗的房间中,明明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不论朝着哪个方向,所能面对的只有漆黑的一片,以及毫无回应的死寂。 她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忧郁,又侧过了身,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程末告诉她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漫长的等待,足以让任何人无聊得不耐。 特别对于一个小孩子。 换做以往,妙还觉得自己可以忍受这种孤独感,生活在山上,每日面对着一成不变的景色,就是在与这种孤寂为伴。那时还毫不感觉异样,偏偏现在,就完全不同了。 说到底,是因为她遇到了重要的人,也和他一起见识到了世间的热切与欢呼。 让她也沉浸在这种欢呼中。 想到这里,不免心里痒痒的,她小声笑了出来。 不过这不意味着她忘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和他们一起生活的那段时光,也是同样重要的。 而且他们,还给自己留下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一面想着,她用手碰了碰身边,那个铁盒还放在那里,以及…… 她的心口突然一颤,异常熟悉的痛苦感弥漫到了全身,一次比一次更为猛烈。 妙心中一惊,马上拿出了那个瓶子,倒出了两粒镇阳丹服下。痛苦的感觉才渐渐缓解,精神放松下来,她的意识也飘到了远方。 就在窗外,有细微的光亮照了进来,就像是有人站在了那里。 她下了床,揉着迷糊的睡眼,走到窗前问:“陆,是你回来了吗?” 影子没有回答,转过身向着更遥远的光亮处离开。 “陆!” 妙叫了出来,离开了房间,飞快地跑了出去。 外面的光芒,像是落日的夕阳,昏黄中掩盖着炫彩的斑斓。一切的景物,都笼罩在一层雾霭的光晕中,吐露着不清晰的柔美。每一道摇曳的人影,仿佛都沐浴在余晖的光彩,四面之中,找不到阴影的存在。 “陆,陆!”妙一边大喊着,一面追逐着那一道影子。可是她终究是追不上,那一道的影子,最终也还是消失在光芒的背后。 妙停下了脚步,望着那里,茫然无措。 恍惚之中,她才发现身边的景物无比高大,不像是一幢房子、一座楼,高大的仿佛是一整座山谷,还有湍急水声,顺着水流上游一泻而下。在这里,她仿佛是回到了飞云涧,程末不久前刚刚带着她,从这里经历了刺激好玩的旅途。 夜空中,绽放出万千金色火花,火树银花在她面前重新表演,飞舞的火蛇,像龙游、像铁树,变化着多姿的样貌,每一下绽放,都会有她前所未有的演绎。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如痴如醉。 高高起飞的风筝,重新载着她飞离开了原地,高高俯瞰着大地百态。还有在静海河畔,一面观看着那一碧如洗的镜泊水面,望着苍山蓝天,听着渔家的歌声入眠。 这些在心底中最为美好的景色,接二连三地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妙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跳着、跑着、欢闹着,跳着杂乱无章、又生机盎然的舞蹈。 只有发自内心的喜悦与童趣,才能舞动这样的身姿。 跳动中,妙闻到了一个熟悉的气味,在引动着她的鼻子。 香甜的气息,如花般的馥郁芬芳,又焦甜不已,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望着不远处。 在那里,还是有着贩卖棉云糖的小贩,拿着一串糖果微笑看着她。 “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呢。”对于这种糖果,从当初尝到的第一口开始妙就对它青睐有加,现在又有了品尝它的机会,自然打从心底里欢喜。 从小贩手里,她要接过这一串糖果。 “噗!” 突如其来的冲击,四根透明的羽箭洞穿了她的四肢,将她牢牢固定在地上。轻微颤抖的身体,模糊了冰冷地面上的鲜血淋漓。 美好的梦境彻底破碎,哪里有什么光亮、糖果、最怀念的景物,只有黑暗的丛林中凉风习习,山枭凄厉的叫声不时从树梢传来,穿不透幽深的灰暗。 冷僻被隔绝在这里,变成了让人压抑的苦闷。 路长天缓慢走出树丛,望着地面上无力挣扎的妙,冷冷说:“看来老天还是待我路长天不薄,让我在这里遇见你!” 从千岩山上逃走后,路长天一直人心惶惶,既怕程末找上来寻仇,又不敢去寻依远青他们。他三番五次自作主张,这次更是擅自使用了北雪伯爵特意留给他的珍贵阵法,没想到还是一事无成。他知道如果就这么直接回去,依远青早已视他为眼中钉,不仅会排挤他,更会在族长面前对他百般诋毁,而他自己则不会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他慌了,他需要做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必须证明自己不是无能的。 偏偏在这样的绝境中,哪怕是慌不择路,他也遇到了妙。 看着地面上的妙不时颤动一下,路长天还是不敢怠慢,独臂伸出对着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嘴上仍旧在说:“你很有价值,但有价值的不是你的身体,我可以把你的双手双脚都折断、只要带着你,把依氏的传承取出来就好,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一边说着,那四根羽箭再度从妙身上拔出,飞回到他的手心中,又消失于无形。 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才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糖……”妙忽然小声呢喃,用手支在地上,缓慢站起,摇晃着正对路长天,低着头看不清她的容貌。 “喂,你!”路长天想不到她居然还有站起来的力气,一下子急了,单手一挥,一道硕大的锋刃出现,向着妙拦腰斩了下去。 鲜血溅在了路长天脸上,才让他彻底安下心来,以至于忽略了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而杀死了对方。 “糖在这里……”妙再度传来的声音,彻底让他的心脏暂停。他分明看到,小女孩不仅又站了起来,随意从自己身上拔出了那把锋刃、就像是对待一个玩具般随手扔在了一边,染血的面庞,对着路长天发出了天真的笑。 而这对路长天来说简直比见到了恶鬼还恐怖,特别是在他看到了妙身上浮现出的光线,在她背后汇聚成一个巨大无匹的影子,影子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带着一座大山般的压迫力。 他想跑,从见到这一幕的第一时间他就想跑了,可是步子却一点也迈不开,不要说脚下,就连他现在全身,都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越来越近。 妙的手在虚空中前握,像是在抓着什么东西,脸上天真的微笑不减,嘴里还在说:“糖果,很好吃的样子。” “不……不要这样!”路长天歇斯底里。 “啊,唔!” 尘埃落定。 一片沉寂之中,唯有轻微的咀嚼声,和女孩意犹未尽的声音。 “好像,有点咸……”她面庞上沾落的血,流入到嘴中,是一种微微像铁锈的味道。 漆黑其中,枭叫声依然没有停下。 没有路长天,没有那道巨影,唯独只有妙自己。 四十三:起死回生方法 “妙!”程末回到了房间,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不好!”他暗叫不妙,就要再度冲出去。 “等一下啊。”言归先叫住了他,说:“仔细看这房间,里面毫无零乱,每一样东西都完好地摆在了原位,甚至连被子都好好地放在床上。倒不像是突然又被人劫走了,应该是自己不知为什么跑出去了。先耐心等一下,依远青他们刚被你吓跑,应该不敢这么快又来找你麻烦,说不定一会小丫头就自己跑回来了。” 言归不慌不乱。 “你说的那是寻常情况,但怕就怕万一!”程末道:“妙身上带着的秘密太多,就算依氏不来找麻烦,我也很担心别人盯上了她。” “呦呵,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了老妈子了,开始这么操心?”言归直接飘出来到桌子边,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说:“说到底,一直陪着这个女孩,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她想要在自己死之前达成意愿看更多的地方,你就一定要陪着她走完最后?难道她一天不死你就陪一天、百天不死就陪百天,一直走到世界尽头你也愿意?” 言归的话并不中听,但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在告诉程末,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一边等程末的回复,他一边拿起了茶水,摇头晃脑很惬意的样子,准备喝下。 “有一个故事,你听没听过?”程末忽然道:“退潮的海滩上,到处都是不小心搁浅的小鱼,一个孩童碰巧路过,他于心不忍,不想让它们干死,于是一只一只地把它们送回大海。可是海滩实在太大了、海滩上的鱼也太多了,他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把这些鱼都送回去。” “这个故事我当然听过,每个小孩子都快耳熟能详了。”言归抿了一口茶,道:“你是把自己比喻成送鱼回海的孩子吗?那你继续说,这个故事后来又怎么样了?我听过这个故事有不下一百个版本,在你这个版本里,是孩子放弃了、还是有另一个大人出现被他感动,和他一起做这件事了?” “都不是,”程末摇头道:“后来海上涨潮了,一个浪头过来,就把这些鱼重新带回到海中,孩子再也不用忙了。” 言归刚喝下的茶又喷出来,差点被呛到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说:“你这到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原来还可以这么办。那按你这意思,是孩童终究渺小,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如听天由命了?” “故事还没说完,那些鱼已经在岸上晒得太久了,它们还是干死了。孩童亲眼看到那些鱼明明已经回到了海中,却还是一个个翻着肚皮浮上了水面,整片海洋就像一个刑场,无法改变生命逝去的结局。” “噗,咳咳……”这下言归是真的被呛到了,将茶杯放在了一边,好一会才说:“一个故事没讲完,你给我来了两个急转折,是怕我这个老糊涂的脑筋跟不上你是怎么着?然后呢,你来告诉我,这个故事意味着什么?” “不意味着什么,其实我一开始听到的不是这个结局,这个只是我现在随口编的。” 言归觉得自己不但喝不下茶了,还得被他噎得反吐出来一口。 “但我只是想说,对于孩童来说,重要的不是他救了多少、有没有救成功,而是他从选择的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坚守。”程末道:“一直的坚守,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比它更重要么?” “是呀,”言归也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只要孩童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坚守,也就足够了。” 一边说着,他又拿起了茶杯,想把因为程末两次打岔他都没喝下去的茶喝干净。 不过他刚拿起了之后。 “砰!” 门是被重重地砸开了。 妙失魂落魄一般,摇荡着进来。与其说她是在走,更像是幽灵一般“飘”了进来,蹒跚的步伐,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每一步都十分虚浮。晃动的四肢和身体,像是醉酒了一般,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而尤为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全身都是血。 鲜红色沾满了她的衣服裙子,如同繁花绽放,让她看上去如同收割生命的血精灵,轻盈,但伴随着死亡。 “妙!”程末看着她就要倒下,飞快上去接住了她。妙彻底昏倒在她的怀里,呼吸十分微弱。 程末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对她进行检查。 搜遍了全身,眉头反倒渐渐皱了起来。 妙不仅脉象平稳,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伤痕,连一个细微的流血伤口也找不到,似乎根本就没什么事情发生。 可若是这样,她又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开,我来看看。”言归说着挤了过来,全身化作一团银色的光雾,在妙身上扫过一遍后,又变作了原样,闭上眼睛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才开口说:“胫骨断裂,肱骨断裂,连带着手筋脚筋都被挑断,第三、四腰椎严重受损,髋骨骨折,脾脏心肝大出血,相应的经脉也都受到了创伤所至气血逆行……” “你到底在说什么?”程末愕然,“能不能用我可以理解的话简单解释一下,你说的这么多伤都在哪呢?”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身体,本来都应该遭受了这么多的创伤,随便哪一个出来都够致命了。但有另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在一瞬间就将她的身体重新复原,甚至比你的梅落青焰的修复力还要强大得多。又或者可以说——她其实算死过一次了。” “必死的伤被复原……”程末难以置信。 “还有更重要的,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对她做了这些事,但那个人现在一定悔不该当初。因为妙,杀死了他。”言归一边说着,随手在妙的眉心前一摸,虚空当中,有什么本来不该存在的东西被他抓了出来,“这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在言归手心中的,是一道烟雾般的东西,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脸,在发出绝望的呐喊。很快又散尽,飘回到了妙的身上。 那是杀戮的“罪孽”,只要杀人,被杀者的存在必然会化为罪孽,纠缠于杀人者的灵魂深处,代表着曾经的血腥,永远挥之不去。就像程末常说的那句话,鲜血可以清洗干净,但血污的味道,永远擦不净。 “杀死的人恐怕也被她体内的元气吞噬了,导致那股元气更为庞大、暴动的程度也更为严重,现在想要遏制它也就更加困难。她这具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或许一个礼拜后就会崩溃,或许,就是明天。” 言归凝重说。 “坚守的意义不在于时效和结果,而是坚守本身让坚守变得没有被辜负。”程末说着,再度拿出一根银针,刺入到妙的心口中。 这已经是第二针了。 针尖的液体,融入到妙的肌体内,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程末,轻轻笑了一下。 “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了?” “没有,你很好,不要去想那些。”程末安慰她说。 “我知道的,你骗不了我。”妙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总感觉一切都那么模糊,可是感觉又如此真实。” “那就当作是一场梦,梦醒了,应该也就结束了,让我们继续做应该去做的事情。”程末道。 “对,如果那是梦的话,”妙道:“在梦里,我很高兴。可我看到了你,陆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好悲伤啊。” 四十四:未曾想到来客 和妙的旅途计划: 三月十五,游览西嘉关城墙,完成。 “快看啊,这里的地势很有意思呢!一面是崇山峻岭,另一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平野,就像被刀子整齐地分隔开了!”妙兴奋地说。 “地势险峻,关隘齐整,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略要冲,无怪中域要在这里修建这么重要的一个关口。”程末望着斑驳的城墙沉吟说。 “陆,你在说什么啊?”妙有些不理解,不过很快又开心地说:“现在这里完全放开参观了呢,我们快上去看看,上面还有好多的人呢!” “喂,等等,不要乱跑啊!” …… 三月十七,尽阳岛湖底参观,完成。 “小岛下还真是别有洞天,想不到他们还特意挖了一条隧道,里面铺满了各种会发光的小石头,比灯还要明亮,好美啊。”妙恋恋不舍。 “那些都是远古时死去的海兽遗骸,天长地久被埋葬后元气不散,才会如此。不过你也少给我捣乱,就因为你非要带走一块,我们差点被管理人员赶出去。”程末无奈道。 “嘻嘻,对不起么。”妙调皮吐了吐舌头。 …… 三月十八,去万兽园游玩,完成,尽管出了些波折。 “这种地方也就能糊弄一下小孩子。”言归不屑一顾,“不知道杂交多少代的弱小灵兽了,除了样子奇特一点,凶猛的能耐一点也不剩,居然也敢拉出来当个景点。” “常人家里也会养些猫猫狗狗之类的,一般没什么用,不是也能当个玩伴么?况且我觉得它们也没你说的这么不堪,尽管血脉稀薄了许多,像是那一只雷吼兽,撕裂了个熊和狮子还是不在话下。”程末道。 “话说回来,小丫头呢?她不是说要来玩么,怎么现在又见不到人?”言归在人群中左顾右盼。 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不好了,一个小女孩跑到风神鹰群的笼子里了,快来人帮忙!” “让开我来!”程末立刻朝着那里飞奔。 …… 三月二十三,到马韶城去看当地的吉祥物,完成。 “那只羊真的好可爱呢。”妙的眼中闪着星星。 “不就是一个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吗,有什么特别的。”程末不是很懂。 “陆,你真的不明白呢。”妙一边说着,从旁边拿起了一个差不多造型的布偶,说:“你看这眼睛,这头发,这牙齿,不可爱吗?” “眼睛头发什么的倒也是罢了,这尖牙长在羊的嘴里……你居然说可爱?”程末十分想让自己承认它的可爱,可始终做不到。 “你真无聊,我不理你了。”妙气呼呼的。 …… 三月二十八,去茗山品尝“阳雪三关”,没成功…… “为什么会这样啊。”妙坐在山顶上的亭子旁喝着自己的饮料,对着郁郁葱葱的山下苦恼地说:“为什么现在没有阳雪三关。” “茗山三关,第一关乘冬雪之时看雪飘漫山,第二关在此茗山亭上赏万里雪景,第三关就是在赏景的时候在吃当地特制的冰糕,倒是搭配明媚的阳光天气,正好凑齐‘阳雪三关’。不过都有一个前提——要在冬天有雪的时候。”程末拿着自己的杯子,走到她身边说:“现在刚到春天,又哪里有飘雪的时候,我们能登上这座亭子,已经颇为不易了,还是一边看山景,一边喝你的饮料。” “好。不过这里也有许多梨花呢,被风吹过,也像是漫山遍野飘雪的样子。” 程末看到树上的白梨花,随着这段时日过去已经败落了许多,在树枝上重新长出了绿色的枝丫。 …… 三月三十日,抵达虎眺崖附近的城镇。按照星象推测,差不多就是今天晚上到明天凌晨,在这里就会有一年一度的流星雨出现。 “我的天,总算能见到一个歇脚的地方了,是得好好休息一下。” 路边一个小店,程末刚坐下还没说什么,言归倒是先发出了这种感叹,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的全盛状态,飞天遁地都不在话下,可比我现在方便许多,怎么这才多走了几步,又开始抱怨了。”程末倒了一杯水说。 “我是替你累啊,累的也不是赶路,而是照看那个女孩子。”言归颇为无奈地说:“看孩子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难事,无怪乎说父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现在我总算有点体会了。小孩子精力旺盛,天天也没个消停。” 听着言归的抱怨,程末心中一动,忍不住问:“言归,你还活着的时候,难道没有娶亲生子、也没有什么家人吗?” 言归的感慨,完全不像是一个家室美满的人会说的话。 言归一怔,之后随意地笑了笑,不在意似的道:“我没那个机会了。” 程末明显感觉到他是在回避着什么,于是忍不住道:“装深沉。”也就不再探究这件事。 “喂,陆,你看这个。”妙的声音忽然传来,只见她拿着一个画框一样的东西示意给程末看,说:“这上面画的是流星呢。” 画图中深蓝色的夜空下,几点亮光划出长长的尾迹,在夜幕下编织出璀璨的图案,不是流星雨又是什么。 程末看到了妙是从一处摊贩中拿来的这个,而就在同一个位置处,还挂着许多类似的画像。 “看来流星在这里真的很受欢迎呢,当地人都拿它们当作纪念品的素材。”程末道:“要我帮你买一个吗?” 他以为妙示意给他看是也想要一个。 妙却摇了摇头,说:“我不用。” “不用吗?” “我要看到流星雨后,自己画下来。”妙很坚持地道:“要是不是我自己画的,就没意义了。” 一边说着,妙拿出了自己的画册。 程末轻笑了出来,说:“好,就依你。” 妙“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随后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上的画册。 程末看到了她微妙的变化,正要问什么。 妙已经一把扑在了他的身上,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程末反手护住了她,抬头看到了前面,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赫连悼一个人站在那里,正死死地望着他们。 茕茕孑立的模样,像是一个失去了魂魄的野鬼。 “没事,妙,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我们。”程末说:“我去看看他。” 说着就要站起。 妙还是死死抓着他不放,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会很快的。”程末说:“你去我们的住处等着我,我一会就会回来,只要你不要再乱跑,你很快就会再见到我的。” “嗯。”妙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一直注视着程末离开。 程末走到了赫连悼面前,叹了口气,说:“一别数日,你倒是憔悴了许多。” “比不上你。”赫连悼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浑似被抽干了精神。 “你叔叔的后事……”程末试探着问。 “简易的丧事办妥,正准备把他的尸骨带回去。我这次来,特意为了见你一面。” “见我?” “去找个地方说话。”赫连悼转身向着另一个地方走。 程末道:“不会又是剧院。”他这是在说他们第一次相谈的经历,也是在缓和一下气氛。 赫连悼却没有接话,只是闷声走路。 程末只好跟了上去。 小镇上找了一处酒家,他们直接走到一个单间中,已有依氏的几个人在这里等待着,见他们来了,又各自从这里退了出去,出去前又将门关上。 赫连悼示意程末坐下后,自己坐在了另一边,从一旁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酒坛和酒碗,给程末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满后,他先拿起了酒碗,说:“这第一碗,我敬你,算是祝你这一路一帆风顺,不要碰到什么麻烦,我先干了。”说完一饮而尽。 程末只好跟着喝,喝完之后,赫连悼又倒满了一碗给他,自己再拿起一碗说:“第二碗,我还是敬你,谢谢你在危急关头救了我们,如果没有你,恐怕我们都没有机会活下来。” 双方再次一饮而尽。 赫连悼倒满了第三碗,举起后没有对着程末,眼眶有些发红,说:“这第三碗,我敬我的叔叔,敬他英勇一生,敬他仁慈宽厚,也敬可惜他最后却被宵小所害,以至于天人永隔。最后一碗,我也干了,你随意。” 程末听完,也给自己倒满,说:“既是敬酒给亡者,我已然听闻,若是不陪,岂不是不敬。” 说完,二人无声共饮最后一碗。 喝完之后,赫连悼说:“我准备带着部下,回翠羽山了。” “就要走了吗。”程末道:“是准备在此后继续出来闯荡世间,还是……” “不出来了。”赫连悼沉声说:“我会留在翠羽山,接管赫连氏,尽到我应有的责任。” “原来如此。”程末点头说:“相比较自己的自由,这才是你的选择吗?” “倒不如说,这才是我应该有的选择,我早就该明白这一点,现在只是变故的出现,让我意识到了。”赫连悼说。 “回去也好。”程末道:“不管怎么样,也都是你的抉择。” “所以,之前的话都是作为‘赫连悼’这个人和你说的,现在剩下的,就是赫连氏现在的掌控人‘赫连悼’要和你说的话了。”赫连悼望着程末,眼中出现了几分光芒。 程末示意他说下去。 “把那个女孩交给我们。”赫连悼说。 “你也来这个吗?”程末无奈道:“难道说你也想要依氏的传承?” “我不想要,但也不想让别的人得到。”赫连悼说:“我们一路追过来,就是不想让依氏得偿所愿,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又怎么可以放过。” “那你放心好了,依氏得不到她,因为我会照看好她。”对于妙程末根本不给商量的余地。 “你为何要这么固执,你也应该知道,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也活不久了,越是这种时刻,依氏的人越会不顾一切来抢,他们是不愿意功亏一篑的。” “固执的是你,你既然知道她活不久了,为什么不愿意让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走完最后一段呢!”程末提高了声音。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答应是么?” “没错,”程末决绝道:“你想要她,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 “你的旷古三式,对我不是还有最后一招没用出来吗?”程末道:“用完这最后一招,你要是赢了我,再想着把她带走!” 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四十五:人如流星易逝 赫连悼凝视着程末片刻,抽出了他那把奇特的刀。 长长的弯刀,里侧外侧却都有锋刃,让人想不出这到底是把长刀还是镰刀。 以往之中,这把刀曾经和赫连悼寸步不离,也不止一次施展过他的绝学。 唯独在上一次,仅仅用了第二招,他就失手败给了程末。 那么现在,他会用出第三招吗? 程末道:“要是觉得胜算不大,可以把你外面那些人都叫来,是一拥而上还是一个个单挑来车轮战,我都奉陪。” 赫连悼说:“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程末淡淡一哂,他话已经挑明,反而就是堵死了对方耍无赖的可能。 赫连悼的刀已经高高举起,飞快落下。 随后,用刀身轻轻在程末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他对程末说:“这算是最后一招,打完了。” 望着不动声色的程末,赫连悼继续说:“最后三招都已结束,赫连氏没能伤到你,也就不再插手此事。对于你们剩下的路,你们自己去走,和我们也再无瓜葛。” 说话中,他离开了这里。 外面是一直等待着他的赫连氏族人,看到他出来后,纷纷跟在他后面,消失在茫茫地平线上。 “他这算是相信你,不会让妙落在依氏的手里吗?”言归道:“这份信任,其实非常沉重,赫连悼应该清楚,万一让依氏得手,赫连氏就会在翠羽山遭遇更为严峻的打压,特别是在他叔叔已经去世了的情况下。可是他依旧选择信任了你,让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或许,”程末道:“也许是这样,也许他也只是像那海滩上的孩童一般,坚定了自己的执着。” …… 程末回到了住处,发现妙已经倒在了地上。 “元气暴动从三天一次快变成一天三次了么,”言归也颇为无奈,“快给她吃药啊!” 不用言归提醒,程末也知道该怎么做。 拿出了那个瓷瓶后,像是一个巧合的恶作剧,从里面只倒出了一枚镇阳丹。 在此之后,不会有其他的了。 “如果你能知道这丹药的成分……”言归话没说完,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又说:“知道了也没用,妙法中的筑丹术,你只是粗略懂一些皮毛,根本还没有入门。” “但她还不能死在这里。”程末一边把丹药给妙喂下,又拿出了一根银针。 第三根银针,也是最后的一根。 这之后,不会再有其他的了。 银针带着针尖金色的液滴,刺入到了妙的胸膛,金色的纹路蔓延到了她全身,而这一次,出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变化。 有明亮的光芒从妙的双眼中洞穿出现,紧跟着,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弥散在四周,恍惚之间,她的神魂离体,就要飞离开她的身躯。 程末拿出了大铁匠交给他的铃铛,轻轻敲了一下。 “叮——” 妙的神魂瞬间又稳固了下来,被程末牵引着,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这样,应该就行了。”一系列实情看似轻松,实际上颇为耗费心神,程末喘着粗气说。 “嘤——”妙小声呻吟了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程末说:“我快要死了,是吗,陆?” “你会没事的,”程末强忍着内心的悲恸,说:“你还有流星雨没有看到,你不会死的!” “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的,我就快要死了。”妙勉强笑了笑,“就在刚刚,死亡的感觉从没有离我这么近过,我甚至闻到了白梨花那种芬芳的香气。” “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的白衣服,产生的错觉。”程末道:“你如果不愿意看,我现在就把它换掉。” 程末正要有所动作,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不用了,就这样,这样就很好。” 程末感觉到,她的手很凉,很冰冷。 妙微微喘息,低声说:“陆,你陪我出去走走。” “可是……” “现在已经亥时了,赶去虎眺崖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里,就在这外面,我们去看流星雨。”一边说着,妙指着桌子上说:“对了,还有带上那个。” “那个?”程末转过头去,看到桌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碗色彩鲜艳的草莓。 昏暗之中,它就是唯一的鲜红。 妙笑了出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出去买的。对不起,我又没遵守和你的承诺,还是出去乱跑了。” …… 夜色下,平野空旷,他们坐在一个大树下,一边吃着鲜红的草莓,一面凝视着天上划过的无数流星。 像是无数的精灵,乘着时间的步伐,在夜幕中交织出奇幻的影子,努力将一切照亮。遥望着安静的一幕,程末忽然在想,什么流星要加上一个“雨”字来形容现在,这分明更像是流水。 来去匆匆,了无痕迹。 “陆,你说为什么会有流星呢?”妙在身边忽然问。 程末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只能随口说:“传说每个人在天上都能找到自己对应的一颗星辰,那就是自己的命星,它会一直在天上照耀着地上的人,而当人的生命消逝后,星星也会坠落,变成了流星。” “那这么多星星坠落,是有很多人同时死了吗?”妙低声问:“而且星星掉下,又是去了哪呢?还有没有机会再到天上呢?” 程末回答不出。 “但我想,那些死去的人,一定是很好的人,”妙说:“传说中流星可以实现人的愿望,也一定只有心地善良的人,在死去后会保佑继续活下去的人,让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也是生者代替死者,继续存在的意义。” “或许。”程末说。 妙突然道:“陆有什么愿望呢?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自己又会如何?” “我也有,但将来……”程末有些哑口无言。 他的确有自己的愿望——找到自己的身世,然后呢? 在那之后又要做什么,自己从没有考虑过。 他的眼睛微微闭起,这个问题也愈发模糊,模糊得越是去想,越是想不清楚。 “陆还有很多时间,也许发呢不清楚将来,”妙一边说着,拿起了那个画册,一边在上面描绘着此刻的景象一边说:“对我来说,就简单很多了,将来总会变成现在,那么只要做好现在,将来也不会变的遗憾。” “也许。”程末迷迷糊糊地说。 “像是我的现在,就很开心,因为想要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了。至于将来,”妙停下了画笔,对程末认真地说:“如果还有机会,陆在将来愿意陪我去看更多的事情吗,就像你见过的那些,去北方,去大海……” “将来……”程末的意识好似投入到一团黑暗,胡思乱想的几个念头连自己也控制不住。 但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 “将来,我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或许,会陪你继续去看……”程末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慢慢闭上了双眼。 “我明白了。”妙收起了画册,对程末说: “好梦。” 四月初一,看流星雨,完成。 …… “程末?程末你快醒醒,你真的睡着了!”言归急促的声音将程末从迷迷糊糊中拉了回来,他猛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下意识地问:“怎么了?现在几点……” 话已出口,他就觉得不对。 自己会问几点?这是原本他睡醒了才有的本能习惯。 明明好久都不再睡觉了,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再度睡着了? “是那些草莓!”言归道:“妙那个女孩居然给你下了药!我原以为你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没在意。直到你始终一动不动、而她又一去不回,我才感觉到不对劲,马上把你叫了起来。见鬼的,没想到大风大浪这么多年,最后却被一个小丫头给涮了!” “我被下药睡着了?!”程末有一种极为荒诞的现实感,可转念一想,妙的爷爷奶奶都是极强的筑丹师,要是真有什么他和言归都察觉不到的催眠丹药也毫不为奇。 “她去哪了?” “不知道,我最后看到她是朝着北走的,但这没什么用,大路就在北边,上了大路后朝着那边拐都有可能。”言归道:“不过她走了可有好一会了,现在抓紧去找应该还能找到。” 程末正要起身,身边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 那是妙的画册,她把它留给了程末。 画册打开的扉页上,还有着稚嫩的字体写下的字。 映入程末眼帘的第一句是: “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最后想去虎眺崖,不是想在那里看流星。” “而是想要死在那里。” “那里本应是我们旅途的终点,也是我生命的终点……” 四十六:震慑长空雷霆 繁花尽放,吐纳着沧桑悠远的模样。风的脚步,追逐着曾逝去的年华,摇曳万千梨树,铺满了雪白的海洋。在夕阳的余光中,透过茂密的树梢折射进的些许微光,映照出渐变樱红的色彩,如神圣的韵味,是大千世界,桃李芬芳。 妙轻走在这处地面上,与和风为伴,心旷神怡。雪白的花瓣,像仙子般灵活跃动在她的身边,像是等待着自己的伙伴,一路欢声笑语,簇拥着向前。 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这一路上很少露出笑意,到了此刻,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跟着飘舞的花瓣一起跑跳着,雀跃着,像是漫步在自己家的花园上。平野中,无数梨花树,都是她的乐园玩伴。 “你们都在等待着我,已经很久了。”妙充满着欢声笑语,“现在,我回来了。”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但同样有许多人倾听到了她的声音。 梨树笔直的枝干,延伸到了根茎的位置,纷纷开始变得千奇百怪。是在所有的梨树底部,支撑着它们的,赫然是一具具狰狞的骸骨,呐喊的表情,伸出求救的双手,还有扭曲的肢体,无不保持着死亡那一刻痛苦的姿态。 这些梨花,是以生命为代价,才能长得如此娇艳。 “爸爸,妈妈,哥哥,大家……”妙喃喃自语,一滴泪水,顺着眼角,从她的脸颊划下。 细风穿过丛林,带来咿呀的呜咽。枝条微微摆动,像是在一同为此哀悼。 在她身上,淡淡的金光雾霭般浮出,氤氲着同样的悲伤在风中伫立,等待着为这枉死的生灵留下最后值得铭记的墓碑。 然而。 “你终究会回到这里,一如你开始从这里离开。” 伴随着冷峻的脚步,一道声音冷冷传来,妙转头看到,是依远青用他那一只紫色的独眼,冷冷望着她,带着热切的神色。 “现在,就该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他的口气贪婪无比。 妙的脸上出现了浓浓的厌恶的憎恨。 …… “我们现在还有多久能到虎眺崖?” 程末沿着陡峭的山势,用尽全力疾速地赶路,身形不断划出一道道残影,在后面留下的只有阵阵飓风,比天上的飞鹰还要快的声势。 “快了,快了,刚刚看了地图,应该不远了。”言归一边说,想了想又道:“你确定那女孩一定是在虎眺崖?万一她最后给你留的信还是骗你呢?要知道她骗你可不止这一次了。” “我相信,妙一定在那!”程末斩钉截铁地道:“那是她一开始就设置好的终点,就像她所说,一个旅途最终一定是要有一个终点,一旦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而且她一开始是不会想到我会这么快就追过来的,给我下的药本来足够我睡好久都不会醒,她唯独没想到我身边还有你,可以把我直接叫醒过来!” 程末的心情是无比急迫,也还在沉重之中,想清了一些事情。 在她一开始的设想中,就是要独自去最后的终点等待死亡的。她不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命运的风波裹挟着她,让她早已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她很清楚自己的结局。与其被一群人觊觎争夺,她宁愿独自一人去选择好的终点,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有另外一件事的出现,改变了她的想法。 那就是程末自己,自己愿意带她离开,去看她想要看的那个世界。愿意陪伴在她的身边,去真正体味前所未有的多彩。 这对她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啊,在收养她的爷爷奶奶去世后,自己是她遇到的唯一的人愿意对她绽放出光芒。她终于相信了爷爷奶奶告诉她的“会有更好的人愿意善待你”,在攀登了山顶后、冲刺在激流旁、看到了火树银花又渡过了镜泊一样的大海,无不印证着这一点。那些景色不仅仅是愉快的回忆,也是孤寂的生命里涌动出了积累已久的精彩。她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发自内心露出笑容,世界不再以冰冷对待她。 这些不是假象,就像她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也是真实的事实。 快乐度过的每一天,对她都是残酷的倒计时,冷冰冰地警告她结局的迫近。难以想象在这个过程中她又是经历了多少的折磨,不仅仅是元气对肉体的摧残,还有知道自己生命即将终结的无奈与残酷。无法想象她到底又是付出了怎样的勇气才能依旧每天以笑容相待,始终充满期盼得等待着自己会去带她到下一个欢喜的地方。 可是她不能让自己看到她的死亡啊,在她看来,自己是对她又多么重要、多么难以替代的存在,是自己让她经历了那么多的快乐,她又怎么能让自己因目睹她的死亡而悲伤? 所以她宁愿抛下他,重新由她自己去承受那最后一段路的孤寂。在和他一起经历了快乐的时光,再由她自己到一个没人发现的地方,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默默来临,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结局了。 同时她还把最重要的画册留了下来,是希望自己带着她记录下的点点滴滴、留下的她最为热切的梦想,也不要再忘记她。 手中的画册变得沉甸甸的,程末不由得把它握紧。 山岭之上,树木稀少,视野逐渐变得开阔。 从远处风传来一阵芬芳的香气,还有白色的花瓣飘荡在程末的身边,让他知道已经快要到虎眺崖了。 传闻虎眺崖上,生长着上千棵梨花。 就在他视野的角落之中,一道红色的丝线突如其来,让他的瞳孔骤然一顿。 紧跟着,面前就像是张开了一道红色的大网,血厉般可怖的凶煞要撕碎触及的一切。 两刃剑出现在程末手中,以凌厉的剑势向前不断突进。然而剑气和红网不断纠缠,不但没能撕碎对方,反而被不断消磨吞噬,逐步败下阵来。 程末大吃一惊,身如闪电飞快躲开,才脱离险境。重新落回了山崖之下,程末看到无数身影结连出现在悬崖顶峰,用冰冷的视线看着自己。 “依氏的人早就来了,他们也特意在这里等你。”言归道:“刚刚他们用的似乎是阵法,需要一起合力才能使用,当真是不容小觑。” 说话之间,程末已经看到,对面那些人影之中从他们身上不断浮现着血色的气息,像是在抽干他们的鲜血,汇聚成一团至杀的凌厉,在山崖上不断漂浮着。 “这么狠毒的招式,亏他们用的出来。不过这也代表一件好事。”言归道。 “什么好事?”程末是想不通,到了这个地步有什么“好”可言。 “好事就是咱们来对了,有他们在意味着那丫头肯定也在这啊!”言归理所应当地道。 “这……”程末无言以对。 就在此刻,那团汇聚的血团当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血红利爪,朝着程末快速绝伦地抓了过来! …… “你给我回来!” 对着要逃跑的妙,依远青虚空一招,一阵旋风裹挟了妙的全身,将她重新卷回到依远青的身边。对着眼前这个人,妙发出了源自心底的厌恶,恨恨地瞪着他。 依远青看着这样的她,道:“你的一切,都是我们给予的,存在、意义、价值,无一不是为了我们而生,现在,该到了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是被你们杀死了我的家人才有的!”妙奋力挣扎着。 依远青不为所动,“正因如此,你才不应该浪费他们死去的价值。他们所有的一切,所付出的生命,都是为了让你成全这一刻。现在,这一刻马上就要到来!” 随着他的说话之间,在依远青的脚下,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阵法,浩瀚沧桑的气息传来,无数虚影浮现在他的周遭,如同广博的侍者,对他致以崇高的敬意。所被他驱动的愿力,在此时汇聚到了一个顶峰,表现出种种独特的气象。 依远青一手抓着妙,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不断摄取着,最后在一棵梨树下的尸骸中,抓出了一道金色的影子。那是妙死去的亲人残留的最后遗愿,现在被他役使着,强行充当着生命最后的代价。 “唯有以众生的残魂之愿,才能唤醒你体内的那亘古的力量,这个仪式在曾经只进行到了一半,现在,让它显现原形!” 依远青将手中的残魂强行塞入妙的身体内,妙就像是僵直了一般,一动不动。 …… “见鬼的,这些人是真拼命啊!”言归看程末屡次冲击仍旧无果,不由得感慨道。 程末再一次落回到山崖下面,气喘吁吁地怒视着上方的人影,天穹上血色的气息愈发浓重,而原本的那些人现在已经倒下了一半。纵然这个阵法是以他们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他们也从未后退半步,死死将程末拖在了原地。 “你要是时间充裕,大可以陪他们耗下去,可就怕你没这个时间。”言归道:“现在每一分都得争分夺秒,我能感觉到,虎眺崖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依远青不知道在上面搞什么鬼,那股元气在不正常的汇聚,简直要把整个地方都震散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程末大喝一声,再度向上冲去,全身缠绕着五色雷电,如雷云一般在苍穹中不断翻滚。 上方的人影严阵以待,血云当中凝聚成一只三爪猛兽,朝着程末扑杀了过去。血红色的巨大身躯在接触程末的那一刻,猛然间被更为猛烈的雷霆声彻底震散。 所有人一惊之中,只看到那五色雷霆一分为二,化作黑白阴阳玄雷,撕裂了世间的长空,雷霆中央,伴随着更为浓郁的蛮荒血气,是一个更为庞大的巨兽踏着雷霆般的脚步缓慢出现,它操持着长空之内的一切,宛若上天降临的雷神之王。 程末以自身灵兽的血脉,配合命法玄雷激发出搏夷的虚影,要一鼓作气解决掉这些人。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四十七:结束不是结束 妙被束缚在灵阵当中,不断被依远青灌入那些死亡的残魂,那些魂魄,里面还有着她的家人最后残留下来的记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生前的经历、彼此的情谊、与她共有的曾经,以及在死亡出现的那一刻,他们所蕴含的恐惧。 撕裂她头脑的痛苦,让妙大喊了出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终于有效果了吗?”依远青不惊反喜,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一只金色的大手,从他的背后缓缓浮现,猛然抓向了他。依远青猝不及防,被高高举了起来,一惊之中,才看到是一个金色的巨影从妙的身躯上浮现,就像一个守护神一般,在保护着她。 “想不到你居然可以驱使这股元气了,但别忘了,当初把它给你的人就是我们,你别想用我们的东西来对抗我们自己!” 依远青转身之中,阵法发动,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以应付任何突如其来的情况。阵法沟通着天地元气,混杂着一股宏大的愿力,自上而下将那个金色的巨影镇压了下去,金色的影子始终不愿意低头,它是带着帝王一般的威严,又怎么可能被轻易的压服。 越是这样,依远青显得更为兴奋,因为这意味着妙体内的元气愈加纯熟,他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即将出世了。 “你一定又吞噬了其他人的元气,才能把它温养到这个程度。”依远青道:“看来是省去了我许多的事情了!” 他抽出了最后一棵梨花树下那尸骸的魂魄,一并注入到妙的身体内。 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像是她的灵魂也被一并粉碎。 无数光芒从她的全身照射出现,将她的身体撑开出无数裂痕,如同一件残破的瓷器一般,就要彻底碎裂。 而在她的眉心处,隐约有一本书的形状,已然出现。 依远青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过了这么久,他的期待总算没被辜负。这么多年了,他们依氏一族的至高典籍,终于可以被收回手中。 正在此刻,异变突生。 无数灵魂忽然再次离开了妙的身体,化作黑色的烟雾,不断朝着依远青冲了过去,他们如化作了恶鬼的亡灵,在吼叫之中,要把他们的仇人彻底撕碎。 连依远青准备好的阵法也都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四周之中到处弥漫着黑烟,让一切变作了修罗地狱一般的景象。 妙自身的灵魂也摇曳不定,即将彻底崩碎,连带着那本成形的典籍一起,也开始出现裂解的倾向。 依远青大吃一惊,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眼下的情况,也只能让他退避三舍。 就在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一切时,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震荡。 雷霆凝聚成液态的浆水,带着狂暴的气息不断冲刷着各处,扫清一切魑魅魍魉,电闪雷鸣正中,像是一只巨大神兽的影子踏着沉重的脚步向这边而来,又须臾化作了一个人形,迅速靠近。 程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到黑烟正中,来到了妙的身边,看到她濒于崩溃的神魂,飞快拿出了启迪之铃,敲了一下。 “叮——” 像是时光倒流,妙的灵魂重新一点点凝聚在一处,拼凑成了那个女孩的形状,她看着眼前的程末,并没有感觉到惊讶。 “你还是来了。” 她如此说。 “我……”程末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谢你。”妙说:“谢谢这最后一刻,我见到的人依然是你。虽然,我却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程末已经看到,虽然妙的神魂已经保全,但她的肉身,因为那恐怖的元气的冲刷,彻底千疮百孔,像是古旧的机器一般彻底散架了,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这样子真丑。”妙说。 “我可以帮你。”程末道:“我保留下了你的神魂,你可以继续活下去,只要你想,我可以替你想办法继续存在,不管是依附在别的东西上成为器灵,还是去重新寻找新的身体,我都可以帮你去做!你应该……” “我应该继续活着,是吗?”妙说:“可是那样,还算是活着吗?就像是冬天的冰雪到了春天化成了水,谁又能记得它本来的样子?我若变成了猪、马的模样,别人也只会把我当作是猪、是马,谁又会真的记得我本来的模样。” 程末怔住了。 “唉——”言归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可我还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妙说:“不仅仅是这个铃铛,我从爷爷奶奶那带回来的那个铁盒子,你也偷偷打开了,把里面的东西用到了我身上。”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程末道。 三根银针,就是程末从妙的盒子里发现的,他猜测这件东西肯定有用,实际也证明了这一点,但唯独最后,他也没有彻底搞清楚用处到底又是什么。 “你不必介意,其实爷爷早就告诉过我,说只有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才会想要用到它们。”妙说:“其实爷爷奶奶和你想的一样,他们和我说过,虽然这一生我的命运无法改变,但至少他们想让我的灵魂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寄希望于‘下一世’,我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言归道:“我知道了!那三根银针,是把妙的神魂从肉体当中彻底分离了出来,从此不再因为依氏的禁制而被禁锢,这样即便因为依氏的绝学被取出导致她的身体崩坏,她的神魂也还能像这样保持完整,这倒是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可是……” “谢谢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也谢谢你们对我这么好。”妙歪了歪头,笑了出来,“可是现在,我还是想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毕竟他们等待我,已经太久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让我最后的路途,也不再孤寂。” “我也谢谢你,陆,送了我这件东西,让我知道即便是死亡,也不是那么冰冷。” 在妙的手上,拿着程末之前送给她的那个暖囊。 她的神魂之中,金色绽放,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程末想告诉她自己不姓“陆”,即便到了最后,也不想让她连自己的真名也不知道。 “陆,你其实的名字不是这个,对。”妙像是猜出来程末要说什么,抢先道:“其实无所谓了,在我心中,记得有你这么一个人陪伴我到最后,也就足够了。就像是,你也不知道,‘妙’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我的真名一样。” “谢谢你,真的谢谢……” 妙的神魂,逐渐化为了金色的光芒,一点一点消散。而她的身体,也在这金光之中,慢慢变成了飞灰。 所有的一切,尽数归于天地,消解于无痕。唯物于我之间,超脱于万物之上。 只有她最后的笑脸,依然浮现在程末的眼前。 许久难忘。 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黑色的烟雾,围绕着程末旋转的趋势豁然停下,它们恢复成魂魄的原样,变成了人形,对着程末遥遥致意。 弥漫着浓郁的愿力,此时纷纷朝着程末的身体投来,没有一丝狂热,所有的只是极致的敬意。 如此纯粹的愿力,充盈着程末的四肢百骸,瞬间压下了原本沉罪灵尊的真元。以广界钟为源头,源源不断地汇聚过去。 “是被封印在这里的所有亡灵,你完成了他们遗留的心愿,他们自然也很感激你。”言归道:“他们本来都是妙的亲人,也是依氏的牺牲品,到了最后,也只想再见到自己的后辈,可以得到一个美满的人生。” “美满与否,只有自己才能知道。而在他们的愿望之中,我还听到了另一件事情。”程末望着自己的双手,随着愿力的充盈,他感觉到全身的元气是难有的平静,筋骨之中因此充满了力量。 一道肃穆的紫金之光,在此时冲天而起,震散了所有残留的黑雾。 一本书出现在天地之中,带着古朴的神韵,诉说着无上的威严与力量。 “那是!”依远青远远看到了它,露出了狂热的神色。 然而紧跟着,这本书就被一个人抓在了手上。 程末望着书的扉页,上面写着如下的字: “《帝极震宇道》。” 程末念念有词。 “这就是依氏传闻之中最高典籍吗,居然是这个名字。”言归道:“还真是有一种有如帝王威严的霸气扑面而来啊。” “帝王?”程末冷笑了出来。 “你快把它交出来!”依远青朝着程末冲了过来,大喊着:“那是我依氏一族的至高之物,不容外人亵渎!” 更多的人影随着他一句话从四周冲出,依远青孤注一掷,把所有人都叫了出来,要从程末手上强抢典籍。 程末轻巧躲过他们,落到另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这就是你们一直要的东西。” “没错,你快点交出来,不要对它动什么歪脑筋。”依远青知道这种绝学对于修行者的诱惑力到底有多么大,不论谁得到都不可能轻易交还,所以一开始就做好了从程末手中强抢回来的准备。 程末根本不管他这么多心思,只是道:“那你也知道它的名字。” “知道又怎样!” “帝极震宇道,呵,所谓的帝王霸业、囊括宇内、威震四方,不过是建立在无辜性命流血,还有牺牲一个小女孩之上吗?” 程末无不嘲讽地说,用手将这本书册举起。 之后,遽然燃烧起青色的火焰。 火势猛烈,瞬间将它吞没殆尽,只剩下青烟袅袅,飘散殆尽。 “你!”依远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万万想不到程末居然直接烧了它,连起码的讨价还价都没有。 他歇斯底里大喊:“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程末木然看着他,说:“是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依远青愕然不解。 程末无视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人人都应该有愿望,愿望是一种很天真的东西,但我总觉得,人就是天真一些,也才有趣。否则的话,连天真的期盼也做不到,岂不是太无聊了一些。” “可她的愿望不应该是这样啊,她还是个孩子,本应还有大把的年华,她所称之为愿望的,本来都该是在她这个年纪习以为常的东西,每天和自己的家人相伴,无忧无虑地玩耍,不必为了生活担忧。高兴的时候,还可以去和家人一起旅行,去海边、去雪山、去高原、去看星星,去见识一些自己没有见识过的东西。这么平常的要求,为什么对她,就显得珍贵无比呢?”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依远青忍耐到了极限。 “你还是不懂吗?”程末露出了无可救药的神色,道:“罢了。万事都是公平的,你们毁了那无数人本应有的愿望,他们同样也有最后一份愿望,想让我转达给你们。” 程末的眼神,变得异常凌厉,不带感情地说: “你们,都——去——死——!” 真元尽放,激起尘土飞扬,深厚的修为直冲苍穹,是极致的灵化之术,以及整个山峦之中所存在的庞大的愿力,让程末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在依远青他们恐惧的眼神之中,还看到,一尊宏大的释宗巨像,出现在程末的身后,以怒目瞪着他们,就要以霹雳手段,来降妖伏魔! …… 天刚破晓,镜泊海上一个舫船停在码头上。舫船老板是刚吃过早饭就来这里等着生意,时间还很充足,往日海上的游客都要再等半个时辰才会聚集起来。 他坐在舫船的座位里,悠闲地度过这一段时光,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站在海滩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样的东西,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于是走了出来,对年轻人那里轻声喊了一句:“这位客官,要坐船吗?” “嗯?”年轻人似如梦初醒,又像没有听到他的话。 舫船老板继续喊道:“要是想坐船,现在可得趁早,过了一会儿人就多了,早点上来还能有个位子坐。当然,客官要是有钱,五个钱币,就能包下我这条船,我带你游完整个镜泊海。客官,还有人和你一起吗?” “是啊,”程末喃喃自语,“谁还能和我一起呢?” 舫船老板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不是坐船的。 正要回去继续休息时,冷不防程末已经走到了船这边,随手扔给了他五枚华币。 “这……”老板一愣,不过看到钱在手里,还是精神了起来,说:“客官是一个人要包船,好嘞,我现在就不等其他人了,就载你一个……” “不,在这等着。”程末干脆说。 “那我们,是等谁?” “谁来了,就等谁,一直到这艘船坐满为止。告诉他们,今天坐船,我出价了。” 说话中,他已经坐在了一个角落中,像是睡着了。 老板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又忍不住朝着他的位置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嘴:“真是个怪人。” 程末闭着双眼,没有回答。 等朝霞的红光布满东方的每一个角落,船上才坐满了所有的客人,起锚向着静海的对面驶去。划动的船桨,在水面上拨开了层层涟漪,倒影着天上赤红的云彩,像是燃烧着无数火焰。 感受着水流的声音,程末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船舱里的熙熙攘攘。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同伴一起,兴奋地交谈着旅程中的所见所闻,而对于他们来说,可以不用付钱就再乘坐这艘舫船游览一遍镜泊海,又是一份意外之喜。 嘈杂而热切的声音,到了程末身边,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一般,无法真正进入他的耳朵,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于是站起来,想要远离这一种氛围。走到船舷的边缘,嘈杂都被他抛在了身后,遥望着远处波澜不兴的海面,他可以知道自己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如他来时那般。 不由得让人怔怔出神。 “结束了。”言归说。 “是啊,结束了。”程末道。 “真的结束了吗?”言归反问道,“这段旅程结束了,但,对于你来说,也只是新的旅程还没开始。” “也许,”程末长长呼出一口气,说:“对于许多人,他们的旅程,永远的结束了。” 他说的“他们”,包括路长天、依远青、赫连瑜。 还有那个女孩。 仅仅为了这一段旅程,许多人永远留在了这里。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言归忽然道:“到了最后,你杀死了依远青他们给妙做陪葬,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有那个能力。那么假设,他们远比你要强大,你根本杀不了他们,你又该怎么办呢?” “又或者说,想要妙的人,不是原本和你毫无关系的人,而是你本来熟悉的,比如是叔嘉、是红煜、甚至是陆俨望他们,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杀人看似艰难,实际上却是最简单的一个选择。因为这意味着对方的生命你不需要在意,只要他们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问题不成立,”程末说:“事实就是我可以毫无顾忌杀死他们,而且也确实这么做了。过往的一切没有另一个选择,也没有改变的可能,现在一切都结束,也就足够了。” “是啊,”言归道:“一切都结束了,就比什么都好。” 天边的圆日,更为明亮了一些,照耀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程末迎着朝阳,面庞上,焕发这一层金色的薄光。 他无意中又拿起了那个画册,这一路上,他都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言归道:“这是小丫头最后留下的东西了,说来也怪,小孩子就是总这么喜欢画画吗?也许他们只是喜欢表达,就把自己看到的、想象的,一股脑都画在纸上,等待着别人去发现。而且这本画册也还是你们旅途中画的,她走到哪画到哪,也算是一个旅行见证了,现在不打开看看吗?” 程末听着他这么说,也放平了这本画册,在海面的微风和朝阳中一页页翻开。留给他的信依然还在扉页,而翻看到一篇篇图画的那几页,不久前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地方、玩过的所有东西,似乎还历历在目。 飞云涧上、火树银花、镜泊海的宁静,在她的画中,都原样描摹了出来。绘图还有些稚嫩,但仍能让人看到那大概的模样。 对了,这一页还有万兽园的风神鹰,她画的格外仔细。看来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当日去看的时候还偷偷溜到了关着风神鹰的笼子里,给他惹出了好大的麻烦。 不过茗山的状貌,就画的有些潦草了,并不怎么用心。也是,本来想去看阳雪三关,结果什么都没有,她想必也不会开心。 还有最后的流星雨,她也画了下来,黑色的背景中一闪一闪的光芒,她尽力画的无比明亮。那是她画下的最后一幅画,她也用尽全力,想要画的认真。 所有一切,都被她画在了纸面上,就像是把过去的时光,定格后尘封在了一起,让人回顾后,依然可以牢牢记得。 程末一页页翻看着,嘴角渐渐浮出了笑意。 忽然间,他发现了一件事情,翻动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画册上的最后一页之后,凭空又显得更厚了一些,似乎是多出了几页纸,这是原本不曾有的。 好奇心起,他又向后翻了一页。 看到上面,他愣住了。 “这是?”言归也没有想到。 整洁的版面上,用着同样、但更为用心的笔触,画着新的一幅画,因为上面的内容都是画笔主人的想象,所以细节有不真实的地方,但细腻的线条,预示着画的主人是多么想要把它画的尽善尽美。 画面上,程末看到了自己,还有妙这个小女孩,一起漫步在雪山的冰原上,她从没见过雪山,所以不知道应该给里面的人画上厚重的衣服才对。可是画里面,显而易见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氛围。 旁边还用稚嫩的文字工工整整地注释着:“将来的一天,陆带着妙去雪山”。 再向后翻,平野、海城、火山、大漠等一一出现,都是他给妙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曾出现的那些地方,现在全部出现在了画册上,里面都是自己带着她,重新又去了这些地方,并在旁边细心地标注了出来: “将来的一天,陆带着妙去平原骑马”; “将来的一天,陆带着妙去看海市”; “将来的一天,陆带着妙去火山温泉”; “将来的一天,陆带着妙去大漠”…… “她,原来一直记得你给她讲得那些故事,并希望以后你能带她一起。”言归道。 程末一直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上没有任何图画,只有用文字,写出了这样一句话: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世界比我想象中还要壮丽。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你一起。” 没有落款,而在落款的位置,用她的画笔,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程末合上了画册,一言不发。 画册封面上,只有两滴水声掉落,“滴答”、“滴答”。 “各位,船要靠岸了!”舫船前面,老板大声喊着。 就在海岸边,可以看到栽种着整排茂盛的梨花,雪白的花瓣乘风飞扬。 “说起来,我想起了一件事,”言归道:“你知道吗,白梨花的意义,除了死亡的孤寂外,同样代表着希望的新生。” “或许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同样有着这一个白梨花一般的女孩,可以带着阳光一般的美满,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四十八:这趟活,我接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盛夏的柘城,街道上鞭炮炸开的红纸要比蔷薇花更为艳丽,爆炸弥漫的烟尘也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氛围,街坊四邻中来此恭喜的,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容。 “各位,今天是如归客栈重建后第一天开业啊,黄到掌柜为了欢迎在场各位特意来此捧场,特意备了酒水了佳肴在里面恭候,大家都不要客气,尽管去里面吃好喝好啊,不要顾及价钱,黄掌柜说了,为了庆祝这么长时间以来重新开业,今天不管是谁一律免单!美酒都在里面等着大家,谁要是喝不好既是不给黄掌柜面子,也是不给我何八面子!大家快往里面请啊!” 随着司仪爽朗的声音,四面传来一阵哄然的笑意,随后名为何八的司仪让开了大门,围在门口的一圈人有序向着客栈里面走入。在“如归客栈”四个烫金大字的匾额下,黄到站在那里,与来客一一道喜并请他们入内。喜庆的氛围,就像是迎来了什么吉庆佳节。 客栈大堂里座无虚席,每一桌上都摆放着丰盛的菜肴和昂贵的美酒,无论是醇厚的佳酿还是百年的仙菇以及从海州运来的鲜活龙鱼,此时尽数被拿出来,招待这些客人们。欢腾的氛围中,许多跑堂在房前桌后忙里忙外,时而给这一桌去加菜,有的见又有新的客人来了,连忙迎上去给他们引到还有的空位置上。 唯一显得冷清的,就只剩下柜台上了。程末拿着刚从铁匠铺送来的新打的算盘,熟练地对着账本计算着一笔笔账目,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看他忙碌的模样,一时也无人前来打扰他。偶尔有客人过来和他打个招呼,也被他随意地应付过去后,就重新埋头在自己的活计上。 还差最后一笔账目,基本上就能算清了。 黄到这时走过来,笑着对他说:“四周街坊都来道喜了,你也不去陪他们喝一杯,就自己在这?” “我也去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做,这账也就没人算了。”程末道:“他们送来的礼品我单独让人运到了后院,刚才大概也清点了一下数目,和今天这顿饭的花销算了一下,你这一天为了庆祝开业,那些菜肴酒水一共花了是三万八千六百八十四钱,把伙计工钱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算上,那就是五万四千八百七十钱,相当于净亏损了快六万钱。而这已经是客栈将来小一个月的收成,相当于未来一个月你我都不吃不喝,才能把这笔钱补上。” 程末收起了算盘,道:“现在问题来了,一个月内,是克扣你的伙食费,还是我的?” 说着,他朝着旁边的鸟笼看了一眼,道:“要不然就是克扣它的。” “啊,啊!”一旁鸟笼里八哥抗议似的大叫。 “行了,行了,看开点,钱乃身外之物,况且不过是一点小钱,随时都会有办法的。”黄到笑着凑到他身边,说:“就像是本来欠你的那一百多万,不是都因为这个客栈,又一笔勾销了吗?” 黄到说的没错,原本客栈是由于程末的缘故才被毁了,等他回来后,为了赔偿这笔钱,程末就将原本那账目清空,正好够补上黄到的损失。 这样一来,也算是黄到和他再无那笔债务瓜葛了,不过…… “说的不错,那笔钱的确是一笔勾销了,但现在这笔呢?” 程末道:“重建这客栈的钱还是我出的,又因为你还非要在原本基础上建的更大更好,什么东西都是捡最贵的买,成本严重超支了!连本带利算下来,你又欠了我三百二十一万钱!里外里我非但没要回来钱,还得不断给你往这个无底洞里砸钱!再这样下来未来几十年你也别想干别的了,专心给我还钱就是了。” 和他耗了这么久,别说本金了,连利息都没要回来一分,反而又倒贴了不少。现在黄到每浪费的一分钱,都相当于是又给他挖坑,程末心中自然恼怒。 “啊哈哈,这个,这个么……”黄到也是自知理亏,干笑几声后说:“来,我先敬你一杯……” “这杯酒是百年的澄金花雕佳酿,市价三百二十钱,你每喝一口都要再单独记账,都算在你欠我的里面。” 程末冷冷道。 “你至于这样么!”黄到也是无奈了。 “喂,黄老板,这边贾老板要请你喝两杯!”一张大桌前忽然有人叫黄到。 “哎,来了,”黄到一面招呼着,一边压低声音对程末道:“钱吗,这个简单,别忘了,我们不是还有那个……” 说着,黄到走向了那一桌客人。 “那个,吗?”程末自然知道黄到指的是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算盘,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最赚钱的方法,偏偏最见不得光。” “你以为,天下每一分钱,都那么干净嘛。”言归道:“就像是那些交易天材灵宝的,天地自有灵性,供养万物。既然都是天地所生,他们又凭什么非要把天地赐予的灵宝据为己有?又有什么资格用交易的天地之物充作自己的财产?” “你这好像连我也一起骂了。”程末说。 …… 夜深人静,白日中喧嚣的热闹都只像一场虚幻,程末一个人坐在地下的小屋里,黑暗中对着唯一的油灯,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黄到所指的“方法”自然就是暗龙这个途径,若是有人借着这个来找他们,收入一笔都是价值不菲,当然要比客栈来钱快得多。而现在程末暂时不需要愿力,一切自然可以明码标价,都换成华币的收入,他和黄到也都乐得如此。 不过近来好几天都没什么人来,收入什么的,自然也谈不上。 “黑活也不好接啊,”言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聊地说:“倒也是,谁没事闲的一天到晚请人去当杀手啊,有那么多仇人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真要钱,索性去抢一笔算了,都已经干了黑活,还管这三七二十一干什么。” “抢来的,那也是我自己的钱,但我要的,是黄到还的钱。”程末道。 “那就让黄到去抢一笔,然后还钱给你。”言归脑洞颇大,“以他的实力,去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程末道:“我觉得你忽略了一点,以他的实力,又怎么可能真的缺钱?” “这……”言归还真没想过。 程末靠在了椅背上,舒缓的姿势,可以让他更好地考虑一些事情。 “你知道,黄到的身份吗?”这是大铁匠曾和他说的话。 黄到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开这么一间客栈避人耳目?他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程末想到了黄到那始终房门紧闭的房间,一直以来连里面到底有什么,自己都一无所知。 “叮铃铃——” 拴在门上的黄铜铃铛作响,这是暗龙有人来访的信号。 程末坐直了身体,直面着那道紧闭的大门。 片刻后,一个人轻轻推开了它,看到了油灯后的程末,干笑了一下,走了过来,显得颇为拘谨。 “我叫张时,就是从初洵天来的,这个……” 程末道:“我干这行这么久,一般的客人都是故意不想留名,上来就自报家门的,还是第一次见。” 张时一听他这么说,更为手足无措。 “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程末道:“规矩你应该知道,保镖三万起步,杀人五万起步,具体的还要看任务的危险程度,概不还价,要是觉得贵,现在可以转身走人。” 程末直接把条件都列了出来。 “那个,这些,我都不用。”张时尴尬地笑了笑,有些艰难地开口说:“我只是想让你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到了之后,钱自然可以奉上。” “哦,意思就是说,让我给你当护卫,保你一路平安?”程末道。 “还不仅仅是护卫,希望你还能当我们的向导。”张时赔笑了下。 “那免谈,你现在回去。”程末说。 “哎,这……”张时意想不到。 黄到突然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一下按在了程末的肩膀上说:“别免谈啊,先听人家说完,那个你叫张时对。” “是,是。”张时只能听到多出来一个人,却又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不解地说:“你们,到底谁说了算?” “这个无所谓,你先把你要说的话说完。”黄到说:“至于这人是个急性子,你不用管他,尽管说就是了。” “谁是急性子。”程末不满地嘀咕。 得到了黄到的肯定,张时才安心道:“那个,我们本来是有一群人,都是以寻找灵物为生的商会,这趟出来,本来是一边打算收集些灵物回去,一边去做买卖的。不过走到半路上,我们出了点意外……我们本来的向导,不在了,然后我们还要穿过绝云之森向北到边关震宵城。没了向导,我们又人生地不熟,这趟路实在是没法走。所以就想着来这里找个认路的人,一面带我们过去,一面也给我们增加一个帮手。” “你们运送的,都是各类天材灵宝和物资?”程末察觉到了什么:“到底是谁袭击了你们?” “袭击……”张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既然是专门运送这些东西的商会,里面必然会有一些特别值钱的东西让人觊觎,因此会受到袭击也是在所难免。而你们的向导,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出意外。”程末说:“如果你想让我帮你,至少要把这些都交代清楚,否则……” “哎,那你们决定出多少钱,先把数字说说看。”黄到已经急不可耐。 “你……”程末愕然。 “要是你们愿意的话,都可以,”张时立刻有些振奋,道:“我们一共是十个人左右,按照保镖的价钱一人三万,我可以给你们三十万,现在还可以先付一半的定金,只要你们愿意送我们到最后,必定还有重谢。” “好了,没听人家说么,三十万,”黄到推了下程末,“还等什么啊,这么多钱,错过了这个机会,还有什么时候能碰到。”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样,我答应了!”黄到说:“你们先去歇息下,三天后,自然会有人去给你们当向导,你说对。” 说着,他拍了拍程末。 程末见事已至此,也只能无奈道:“好,不过……”一边说着,他一把手拍在了桌子上,沉声说:“因为你没有把事情交待清楚,这次旅途的风险未知,价钱还是要涨一些,等你们到了后,我要六十万,如何!” 他一开口,直接翻倍了。 张时露出了心痛的表情,不过还是咬了咬牙说:“可以!” “那就好!”黄到拍手说:“这趟活,我接了!” “你要亲自去?”程末问。 “想什么呢,当然是你去。” 四十九:上品神丹原料 “张时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把人带到?” 一间驿站中,收拾整齐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不过因为他们的同伴还没有赶来,也只得暂时等在这里。 队伍前面,一个年轻男子皱了下眉头,有些不满地说。他的眉角颇为锐利,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还没回来,等着就是了,左右已经等了三天,还不急这一会儿。又何必这么着急呢,莫驰。”在他身后,一个女子如此道,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服,口气有些慵懒,态度却是很认真。 “哼!”男子莫驰很是不耐,“让我们白等了三天、还有六十万的佣金,我倒要看看张时是认准了哪家神仙这么高傲!苏浅墨你要知道,那可是六十万,我们这趟回去,都未必能有六十万的赚头!” “可要是连这个人都找不到,我们也就回不去,到时候亏的,也就不止六十万了。”苏浅墨道:“你还是安心待着,这件事情吴叔也是认可了,哪里还容得上你我再插嘴。” 莫驰很想反驳,但斜眼看着队伍最前面的人,也就不再多言。 队伍前方,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那里,消瘦而高挑的身影,就连脸颊、四肢也是无比狭长,整个贴合在一起,就像是一根标枪伫立在地上。而他同样也有着标枪一样的气势,整个人尽管站立不动,气息直冲云霄,让人不可捉摸。 中年男子原本一直在闭目养神,直到某一刻,忽然睁眼说:“来了!” “吴叔,各位,我们过来了!”张时的声音先传来,只见他带着一个人,大步流星走过来道:“我把向导找过来了。” 莫驰和苏浅墨闻言一同看去,实际的情况让他们都有些意外。 张时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就像是一个移动的阴影,脸上也带着一个狰狞的修罗面具,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面目。 此人正是程末,在商定好这趟交易、和黄到在客栈分别后,他思索了一番后,就决定以这番打扮上路。主要是暗龙行事一直突出一个神秘,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而且,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越是能隐藏自己越好。 莫驰见状,小声不满道:“藏头露尾,又是什么好人了。” 一直被称为“吴叔”的中年人见状,则先是主动迎了上来,对程末说:“在下吴晋中,算是这趟队伍的领头人,您就是我们新的向导,敢问……” “夜修罗,这么称呼我就好。”程末明白对方是在问自己的名号,也就如此说。 一听程末不愿报上真名,莫驰眼中不满神色愈浓,而苏浅墨则依旧毫不在意。 张时则主动上来说:“吴叔,他就是我们请来的向导,这次一定能带我们安然到震宵城的。” “哦,这么言之凿凿,你是得到了什么凭仗吗?”莫驰插嘴说。 “这个,他说他们愿意帮忙……”张时有些不知所措。 “说白了就是他们只说能够帮忙,却没明确可以提供多少帮助,就敢出价那么高,完了你也答应了,是吗?”莫驰质问道,之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程末这里,说:“那敢问这位夜修罗——呵,这也叫名字?咳,你是经常出入绝云之森,一定能保证带我们安然离开那里吗?” “不,我这还是第一次去,在这之前从未踏足过那里。”程末说。 听完这话,不但是莫驰,连苏浅墨和张时乃至吴晋中,都十分惊奇。 莫驰回过神来,又大声说:“那你就敢狮子大开口要六十万,还敢说能当我们的向导?你莫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我们这趟可是带着重要使命的,若是耽搁了事情,你又负责得了吗?” 程末不紧不慢,说:“要是事情紧急,你们大可以不从绝云之森里路过。我查看过地图,从这里道震宵城,少说有三条坦荡大路可以走,而且并不都是路途遥远,却反而是你们自己舍易从难,非要穿过整个森林。而且你们既然是带着重要的使命,何不找一个能放心的人?若信不过我,我现在大可以直接回去。不过先说好,那定金,可是不会退。” “你……”莫驰被驳斥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 “够了。”吴晋中在此时开口,制止了二人的争辩,他对着程末,认真地说:“那敢问夜先生,你是否真的有把握,能带我们从绝云之森离开?” “把握自然是有的,只是你们若信不过我,我也没有办法。”程末自然有这个能力,即便绝云之森之内难辨方位,他的万界索骥图可是能探清一切地点的。 “那就好,那就好。”吴晋中松了口气,指着队伍说:“那还请夜先生带队,我们这就出发。” “先等一下,”程末道:“我能否请问一下,你们那位莫先生方才说你们是有着重要使命,到底是指什么?” 莫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不悦地盯着程末。 吴晋中不为所动,只是道:“没什么,就是我们商会最近生意不太好,要是我们这笔买卖也没法按期回去,恐怕就会资金出点问题。” “哦,是这样啊,”程末道:“资金紧张,还愿意出那么大价钱来雇我,看来你们确实对这次报以很大期望啊。” 莫驰忽然大喊道:“队伍准备好了快点走,我们耽搁不起了!”说着,他牵起了拉货的最高的那匹大马,走在了最前面。 “有问题。”言归道。 “等一下啊,莫掌柜,还没完。”后面一个账房模样的人说:“还有几笔账没算完。” “还没算完?”莫驰不满说:“已经给你们这么多时间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账房很紧张,说:“可是,这账的总数总是算不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你这笔进账,算漏了。”程末路过他身边,看了一眼说:“还有这里,这里,这几笔你重复算错了,去掉就可以了。” “啊这……哎,还真是这么回事,谢谢了,这位,夜先生。好了,莫掌柜,现在没事了!”账房大喊着。 “哼!”莫驰看了程末一眼,先走到前面带路。 “看不出来,你会的不少吗,”苏浅墨说:“你可比我们请来的那个账房靠谱多了,有没有兴趣这次完事后继续给我们帮忙?” “别了,给你们当账房的要求还不低,可能我无法胜任。”程末说。 “哦,何出此言?”苏浅墨目光闪烁。 “方才那账房虽然算账糊涂,但步伐稳健,而且身边刀不离手,看来是个不错的练家子。要么是你们对账房要求必须文武双全,要不然,就是你们这一路,都很紧张啊。”程末道。 “小苏,你过来一下。”吴晋中此时在前面召唤着她。 苏浅墨对程末笑了下,说:“不好意思,先失陪了。”也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那个,夜先生,你别站着了,上来。”张时最后赶着一匹马车过来说。 程末也跟着上到了马车上,看着这么大的一个马车,里面似乎装满了东西,程末不由得问:“你们这里面,装了什么?” “嗨,没什么,就是我们要运的东西。”张时说:“我们是以收集灵材为生的,这一路就是一边采、一边运、一边卖,别看这马车大,里面其实没装满呢。” 张时说着,敲了敲封闭的车厢,里面传来的声音果然显得很空。 不过半日之中,他们就到了绝云之森的边缘,而后在程末的带领下直接入内。一旦深入到里面,这些人也就露出了商人的习性,纷纷开始在四面收集着灵宝。 绝云之森里灵宝本来许多,但因为一旦进入极容易迷失方向,一般而言很少有人敢进去里面。众人不过半日,就收获颇多,纷纷运到了各自的马车上。 “他们也是够小心的,一个个不敢离开队伍十丈外,你不是告诉他们随意去,万一走失了你也能找到他们么。”言归道。 队伍之中大部分人都去寻找灵宝,前进的速度也就一下子慢了起来,程末也就跟着一起在四面搜寻,时不时也观察一下方位。 程末道:“我只是个外人,他们自然也很难全信我,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森林中,东西果然不少,快赶得上大漠里了。” 一边说着,他随手从一旁树木下采了一朵灵芝出来。 “哦豁,你有万界索骥图,什么都找得到,来这里更是如鱼得水。”言归拍手说:“怎么样,现在收获如何?” “如何?这低等灵材不过仨瓜俩枣,只有他们这种一心做买卖的人才真的稀罕,对我来说,也就是稀松平常,算得上什么收获。”程末一边说着,随手将这个灵芝丢入口中咀嚼起来。 “你这是仗着自己身体强横,拿天材灵宝直接当零食了啊。”言归道:“这玩意可不是这么吃的,没有筑丹术将它们药性全部发挥出来,你这么一口吞就只是补充元气,白白浪费了里面大部分的精华!” “可是我也不懂筑丹术,还能怎样?况且我说了,这里面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灵宝,也就算不上暴殄天物了。”程末一边说着,随手拿出了万界索骥图,示意给言归看。 这一下子,二人都是一愣。 就在森林之内,一道浓郁的气息,就像是寒夜中的一盏明灯般,无比清晰。 “我去,这是什么东西,这么显眼。”言归道:“仅仅从这图上看,那个灵宝品级可不低啊,足可以当上品神丹的原料了!” “上品神丹?”程末目光炯炯。 五十:深入丛林绝影 丹药体系,自下而上,大概可以分为九转伏丹、阳雪还丹、神符神丹三种,每种丹药又可分为上中下三品,其中尤以上品神丹为丹中至尊,不仅数目寥寥无几,当今之世能真正炼制出这种丹药的人,恐怕都屈指可数。 而言归说这件灵宝居然可以当做上品神丹的原料,即便得到它的人未必也真的能炼制出神符丹来,它的价值也可见一斑了。 “好啊,居然有这意外之喜,这万界索骥图还真名不虚传。”言归拍手赞道。 “不过看这地图上的方位,却似乎有些模糊。”程末道:“可以确认它的大概位置已经到了这森林的核心地带,而且这本身元气信号,若有若无的并不稳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这个森林本身的问题,毕竟你看这大雾弥漫,我们进来后都难以辨认东西南北,之后不一定还有什么东西会扰乱我们的方向。不管了,好不容易见到这么一个好东西,肯定不能让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跑了!”言归无所谓似的道。 也在这时,在四周搜寻天材灵宝的人陆续全部回到了队伍中,天色渐暗,夜晚在这森林里赶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大家又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准备度过这一夜。篝火旁,有些人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干粮,另一些人则把自己猎到的猎物取了出来,所有人围坐在火堆旁,借着火的热量驱赶夜晚湿气的寒冷。 “这是什么鬼天气,晚上居然也有浓雾,真是没法让人安生了。”莫驰拿着自己早已烤好的那份羊腿抱怨着,又看到程末只是端坐在火堆旁,并不打算拿起放在他眼前的那份食物,于是开口说:“放心吃,里面没毒,毕竟我们还指望着你带我们出去呢。” “谢谢,我不饿。”程末说。 透过修罗面具,他能看到自己面前放置的是一份干粮,食物是莫驰分发的,这个人虽然对自己不满,行事还算堂堂正正,给自己的这一份并没有比别人的差。至于其他的食物,则都是按照每个人不同的喜好提前准备好的,因为他是临时加入的,自然这一份就没有考虑到他。 “或许夜先生吃不惯这些粗野的食物,”苏浅墨走到了程末眼前,将自己的盘子递给了他,盘子上摆放的是一块块精致的糕点,“这是我平时最爱的一些小甜点,不知是否又合夜先生你的口味?” 程末不为所动。 苏浅墨也不介意,看程末没有反应,也是笑了一下,就再离开。之后一段时间内,再没有人来找他。 “夜先生,你也别介意。”这时候,是张时坐到了程末身边,对他有些歉意地说:“大家对你都没什么看法,像是莫公子他们更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这趟实在是让人太放心不下,大家也都有些累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不介意,只是有些话想要问你。”程末道。 “您说。” “你们这趟队伍,到底算怎么回事?” 张时一愣,之后赔笑着说:“嗨,我就是个跑腿的,给你也透不出来太多的风,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这个队伍是属于陵原商帮的,吴叔本来就是我们的掌柜的,这次也当仁不让做我们的领头人。至于苏小姐,是吴叔好友的女儿,这趟跟着出来一是帮忙,二来也让她出来长长见识。而莫先生则是我们请来帮忙的,这队伍里一半的人也是他带来的,所以要是你觉得很多人都对你有脸色,还请不要见怪。” “这么说来,”程末听明白了,“你们这伙人,本来是分属于不同的地方,这一趟还是第一次一起出来走生意,对吗?” “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张时连忙点头说。 “哦,这样啊,那看来你们管事的吴叔,还真是个精细人。” “这,怎么说?”张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临时凑起来的队伍,所有人之前还都不了解,他却能准备的食物都是按照大家的喜好来的,是肉、是素、是点心、是干粮,都能对号入座,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程末语气深邃地说:“你说对。” “啊,这,”张时头上肉眼可见一滴汗流了下来,说:“可能,吴叔确实厉害。” “张时,过来一下,”本来一直闭眼打坐的吴晋中忽然这时叫他说:“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谁负责守夜,你安排好了吗?” “不用吴掌柜费心,今天守夜,就由我来。”程末站起来,主动请缨说:“要是各位信得过在下,之后每晚上守夜,都由我来代劳。” “夜先生有这份心是很好,不过你本来就负责给我们带路,一天下来也应该很累了,再由你来一个人守夜,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吴晋中说:“张时,今晚就由你和夜先生一起守夜,有什么事情的话,马上告诉我们!” “我知道了。”张时答应着。 “好么,这家伙老滑头了。”言归吐槽道:“嘴上说着让你守夜不好意思,实际上却既没有推辞,又给你安排了一个人,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是来监视你。这么能算计,就不怕以后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夜愈发深厚,营地里的篝火逐渐熄灭,雾气始终浓重不散,漂浮的白汽,像是无数白影游荡在身边。 张时靠在最后一个篝火边,困得不住打哈欠,程末则高高站立在一根树枝上,遥望着周遭的情况,他这一身黑衣加上脸上的面具,配合这份环境,倒是真有几分“夜修罗”的感觉。 “那件灵宝的气息,又消失了。”程末对着万界索骥图道:“刚刚还能看到,不过它的位置倒是没有移动。” “那就不用管,应该是丛林的屏障在搞鬼。”言归说。 程末点了点头,但总觉得有些异样。 营地中,忽然响起了一些轻微的声音,被他捕捉到。 他低头看向了下面,一个黑影从营地里,小心翼翼地向着一个马车走去,鬼鬼祟祟的样子。 程末立刻朝着那边落了过去,还没等靠近,就听到另一个声音。 “谁!” 是张时,他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别,没事,是我,是我!”二人一看,才发现是他们的账房。被他们两个撞破,账房似乎有些尴尬。 “你在做什么?”程末沉声问。 “别,没事,算账。”账房有些尴尬地说:“白天其实有笔账没算明白,没敢告诉莫掌柜,就想趁着晚上……你们别告诉他们啊。” “哦,那没事,我们不会说的。”张时连忙道。 账房得到了肯定,才松了口气,有些生硬地拿出了算盘。程末在旁边看了一眼,说:“这笔账倒是没什么问题,加在一起就好了。” “知道了,谢谢。”账房很快就处理明白,对程末赔笑说:“谢谢夜先生了,你这三番两次帮我……” “要是想谢我,现在就去快点睡觉。”程末说:“有你在这分心,我守夜连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听不清了。” “一定,一定。”账房连忙离开了这里,张时也跟着回到了篝火旁边坐着。 程末也要离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回过头来重新从这马车上把刚刚放上的账本拿了出来。 翻到某一页后,仅仅看了一眼,程末心中一动,见四周无人注意,偷偷把这一页撕了下来藏到了怀里。 又过了两日,一行人在丛林中愈发深入,也渐渐到了绝云之森的核心地带。这里雾气不再浓重,但地面之下水道纵横,遍地泥泞,极难行走。而树木则也愈发粗壮,根根都如擎天白玉柱一般,直插云霄,一眼望不到顶。 几日之内程末和他们的关系也愈发融洽,即便是莫驰,对他也不再总是冷言冷语。这也都是因为程末能带他们走最短的路径,把他们预计的时间缩短了一半不止。 “多谢夜先生,这段路途都是靠你了。”队伍再一次停下来休息时,吴晋中对程末道。 “哪里,哪里,吴掌柜言重了。”程末说:“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理应起到作用。” “夜先生这次之后,有没有兴趣来陵原商帮常坐坐?”苏浅墨又道:“夜先生明明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仅能找到正确的路途,还能在四周敏锐地找到最好的天材灵宝,这份本事,小女子可真是想好好请教一下。” “糟糕,你偷着找灵宝的几次,居然被她发现了。”言归道。 程末不动声色地说:“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夜先生真谦虚,你这算雕虫小技,那我们也更不值一提了。”苏浅墨并没有谈太多,说完后也就离开了。 望着各自休息的众人,言归突然说:“我之前看了一下地图,我们差不多到地方了,到底要不要去找那个灵物?” 对于之前发现的东西,言归一直心心念念。 “我想去,只不过一直没想到妥善离队的办法。”程末说:“我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带路人,要是突然离开,该用什么借口?” “借口?不需要借口,我都想好了。”言归信心满满。 “你要做什么?”没等程末问完,他就感觉到言归离开了他,化为一道暗淡的银光,无形地向着不远处掠去。 过不多时,他就又回来了,对程末说:“都搞定了。” “你去做了什么?”程末问。 “你马上就知道了。”言归故作神秘说。 队伍里,吴晋中还在闭目养神,猛然间他又睁开了双眼。 不仅仅是他,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出现在了前面某个位置。 “那是什么?” “是灵物。” “这么强的灵物!” “我的天啊,这得多高的品阶!” 众人诧异不已。 言归洋洋得意地说:“我故意去前面引发了这点波动,让他们以为自己碰到了难得一遇灵宝。他们本就是靠采集天材灵宝为生的商人,必定不会放过它,那样一来,你就有借口和他们一起去了。这件灵宝本身非同小可,你单单自己去找它恐怕还有点困难,正好让他们也给你当个帮手。之后吗这绝云之森里走失了还不容易,随便找个机会就能甩下他们再单独去取灵宝,回来后再说你走失后什么也没发现,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法说什么。” 五十一:一掌拍死你们 言归的逻辑严丝合缝,帮程末厘清了每一个细节。也因为他想的实在太过周到,程末甚至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心说我这什么还没说,你这连怎么善后都想完了。 那股特殊的气息稍纵即逝,泥沼的丛林之后,重新一无所有,似乎方才只是一种错觉。 但那已经强烈到让所有人清晰地感觉到了,他们的眼神之中,不由得浮现出了热切的神色。 “是灵物!”莫驰震惊说。 “很强的灵物。”苏浅墨若有所思。 “吴叔,我们……”张时望向了一直沉吟不语的吴晋中。 显然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按理来说去找这等强大灵物都会冒着风险,可是他们本就是灵物商人,轻易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吴晋中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说:“这绝云之森里,极为容易迷失方向,往日之中,我们从不曾离开队伍太远去搜寻灵物,现在……” “若是各位担忧这一点,大可不必着急。”程末道:“我可以给各位带路到那里,只要有人还留在这里接应,我就能带大家安然返回。” 程末的声音透过他脸上的修罗面具传了出来。 吴晋中一怔,对程末说:“夜先生,对这个灵物,也很感兴趣?” “算不上兴趣。”程末说:“只是我既然是受邀为各位领路,如果大家有意,我也理应为你们分忧。” 程末一句话轻悄悄把皮球踢给了对方,完全是站在对方的角度,说出他们不可能拒绝的话。 苏浅墨忽然开口说:“我们的马车上,已经收罗了大量的货物,它们本身就价值不菲,要是再为了寻找这件灵物而让它们出了意外……” “哦,原来他们是害怕自己到手的东西再受到损失啊。”言归不屑道:“畏首畏尾,小家子气,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快答应啊!” 吴晋中沉思了片刻,最终说:“张时,你由夜先生领路,去那边看一看,如果深入的太远还一无所获,还请你们快点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 张时答应着,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地和程末朝着刚才的位置前进。不多时就已经见不到队伍的影子。 “好啊,”言归说:“本以为他吴晋中会亲自过来,没想到只派来这个小子,想把他甩开,倒是容易得很啊!” “那个,夜先生。”张时跟在后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走得有点太快了。” 程末这才放缓了些脚步,说:“不好意思,没有顾及到你。” “没事,”张时这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差不多是不是该回去了,走的足够久了,不是什么也没发现……” 程末忽然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飞快闪身到一棵大树上,树干间的枝杈极为宽阔,足可以容纳下一个人。他不过看了一眼后,就又飞快落下,去另一棵树下不断搜寻着什么。 如此反复,张时看着他折腾了三四次,露出了不解的困惑。 “有人刚刚从这里经过,而且人数不少。”程末忽然道。 “那我们……” 张时本想说他们不如回去告诉吴晋中,程末却抢先道:“这么多人在这里出现一定不是巧合,看来灵宝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你跟我来!” 说着,他先一步朝着前面跑去。 “啊,等等我!”张时慌忙跟上。 程末正在树林中飞速穿行,听着言归大笑道:“哈哈,妙啊,程末,你这一下是真的妙计。假装有人经过这里,证明他们也是为了灵物而来,这样就坐实了灵物的消息,也诓住那小子给你离开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再把他甩掉。就算他怀疑也找不到理由,这下就好了,哈哈。” “我可没你想得这么多。”程末道:“况且,谁告诉你,我是假装有人经过的?” “你说什么?” “唉,夜先生,等等我!”张时在后面紧追不舍。 在他的视野里,前面程末的身影越来越远,即将超出他的感知。 忽然间,张时竟然看到,程末的前进停了下来,非但如此,还反过来朝着他的方向不断倒退,眨眼又退到了他身边。 张时还没来得及询问怎么回事,程末的身体又飞快下蹲,拉着他一起朝着下方闪避。 “这……”还没等说话,张时就感觉到一道极光贴着自己的身体飞快穿过,如果不是程末拉他这一下,他一定被瞬间洞穿。 可这还没有结束,虚空之内,两柄血红巨斧无声凝结,当头朝着他们猛然劈来,劲风先一步侵袭到地面,裂开了两道狰狞的口子。 程末身在下方,朝着张时的胸膛拍了一下,张时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直接朝着那两柄巨斧迎了过去。锋利的气息直奔面门,刺得他全身剧痛,也让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不过旋即,一道金色的巨钟就扣在了他的身上,替他抵挡下这两道攻击,“当!”“当!”巨响之后,红色巨斧全部震散。解除了全部危机。 而在张时的眼中惊讶地看到,程末倒下触及地面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咦,这小子有两下子!” 不下十个人影出现在前面不远处,虎视眈眈地望着张时。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脸色最为难看,对着张时大声说:“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我……”张时这才意识到,这些人刚刚根本没有看到程末,而程末现在消失,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踪迹,不让他们察觉。 “就说你是在这里迷路的,让他们带你离开。”程末的声音忽然传来。 听到了程末的话,张时才定了定心,将程末告诉他的原样说出。 那些人的戒心果然消失了大半,首领不耐地挥了挥手说:“我们有事,还是算了。你快点离开,不要在这里游荡。” 说着,他们也离开了这里。 张时松了口气,程末在这时又现身说:“这些家伙,出手狠辣,一定图谋不轨,我们跟上去看看!” 说着,也不管张时,径直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张时也只得快步跟上。 如此又走了片刻,张时又在后面说:“夜先生,我们离队伍太远了,还是赶快回去。” 话音未落,张时望着眼前一棵树,瞠目结舌。 就在刚刚,他可以确定自己才经过这里,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我们是在……”张时想说。 “绕圈子,是吗,”程末道:“我们是在绕圈子,但我们没有迷失方向。” 张时迷惑不已。 程末走到眼前这棵树旁边,随后在张时诧异的目光中,从中抽出了一根晶莹的丝线。 丝线连接着整个空间,被程末拉伸到极限后断裂。他们眼前的道路,立刻变了另外一番模样。 “这是灵阵!”张时道:“夜先生,你也是灵阵师,才能发现这里面的奥妙?” “这灵阵一定是刚才那群人留下的,我们快过去,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了。”程末说。 前面整片道路就开阔了许多,很久看不到一棵树木,像是整片空间的生机被某种其他的东西直接抽空了。 不远处,听到有人欢呼的声音: “哈哈,想不到传说中的灵仙甘草炙真的在这里,我们这下发达了!” “是啊,有了它,我们兴狼帮在附近的势力又能扩展不少!” “这次多亏了帮主的英明啊!” “他们已经找到了灵宝,赶快过去!”程末说话之中,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那兴狼帮之人围在前面一个草台处,猛然间又看到了张时朝着这边飞速奔来,首领大怒说:“又是你!” 说话之中,一只血狼的虚影,从他全身凝聚,朝着张时扑去。 张时大吃一惊,全然不知所措。 “你们欺负老实人,又算什么本事?”程末的声音冷冷传来,紧跟着,一张修罗面具,浮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视线之中。 程末右手上凝聚成一道剑形光芒,向前远远投掷了出去。 兴狼帮的人见势不妙,已有人准备先将灵宝取走。 在花草繁盛当中,一道紫色的名贵灵草,涌动着如琉璃一般的光华。 在这人即将触碰它的一刹那,“当”得一下,一把剑插在了他的面前,惊得他猛然缩回了手。 承缘剑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像是在冷冷扫视着他。 “先别管那灵宝了,赶紧过来帮忙,这小子扎手!” 同伴惊慌的声音传来。 他们所看到,程末虚空一掌遥遥拍出,风云翻滚之中,释宗心法彻底用出,无数愿力汇聚下,在神音的梵唱当中,一道遮天的手印,如排空巨浪般,向着兴狼帮的人倾覆压去! 血红巨狼顷刻覆灭,兴狼帮所有人溃不成军。不过一掌之威,他们竟也无法抵挡,纷纷狼狈后退。 唯独首领一击之后,还停留在原地,眼中闪烁着不甘的情绪,瞪着程末。 “怎么,还不滚吗!”程末低沉的声音说出,配合他的修罗面具,就像是死神最后的警告。 首领咬了咬牙,大喊道:“走!”带着兴狼帮的所有人纷纷逃离这里。 “夜先生,你竟然这么厉害。”眼看程末大发神威,张时吃惊地说。 程末的面具,掩盖了他的志得意满。 不过陡然,修罗面具的眼孔下,露出了他凌厉的视线。 一道影子,诡异地在张时身后出现,黑色的胸口探出了一根巨大的尖刺,向着张时狠狠刺了过来。 五十二:你们到底是谁 事发突然,无论是程末还是张时都措手不及。 那黑影凝聚的尖刺,以极快的声势,要将张时整个穿透。 “嗖——” 一滴鲜血,出现在了锋利的尖端,却彻底停了下来。 银色的真元,缠绕在了上面,将它前进的势头狠狠遏制了下来。 言归大声道:“快点给点反应,我可不能一直帮你收拾后手!” 言归说话的一瞬间,程末已经有所行动。 承缘剑再次被他从地面上拔出,出现在他的右手上,剑气带着浑朴的气势,骤然向前刺出。 张时紧跟着觉得胸口一紧,像是大石头打中心口一般,根本喘不过气。但程末的目标并不是他,承缘剑触及人体却根本不会伤害到根本,而他的目标,只有身后那诡异的黑影。 黑影被潮水一般连绵的剑气击中,发出了碎裂的声音,片刻之后就彻底消散殆尽。 张时直接跌坐在地上,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喘着气。 这时他突然又看到了什么,指着程末身后大声说:“小心后面!” 是另一道黑影,无声出现在程末的身后,如一道粗重的城门一般,轰然砸了下来。 同时还有另外一道的影子,朝着那灵仙甘草炙无声走了过去,就要将它收入囊中。 “你敢!”程末大喝一声,一道金光猝然从他的身体迸发出现,那金光犹如液体般凝聚成型,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法相,硬撼那黑色城门,生生把它抓在手中,再也无法下落分毫。 而程末的左手上,两刃剑也再度出现,锋利的边缘,划出漫天锐利的剑意,犹如流星经天,朝着拿到黑影不间断地突击而去。 黑影不断躲闪,剑意还是接二连三,不断击中他,将他全身的黑色外表一层层剥落,到了最后,露出了他真实的面庞。 “又是你!”程末见到那张脸,居然还是之前兴狼帮的首领。 他此刻面色铁青,双目血红地瞪了程末一眼,又飞快地逃离了这里。 程末也没有再去追他,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手又将那灵仙甘草炙摘下,收入了囊中。 “多谢夜先生相救了,”张时还是有些惊魂未定,道:“我们现在还是快点回去,找吴叔报告这件事。” “可以。”程末如此说着,脚下却没有动。 张时想到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夜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方才那件灵仙甘草炙,等回去后,可不可以分一半给我们陵原商帮。” “哦?”程末戴着修罗面具,直视着对方。 “我去,也亏他开得了这个口。”言归不屑道:“整个灵宝都是咱们一手拿到的,他一直没发挥什么作用,现在也好意思再讨要?” 张时慌张地说:“我知道这个请求大言不惭,也知道自己没帮上什么忙,但,既然夜先生是在给我们带路的过程中发现了它,按照规矩,也理所应当有我们商帮的一份。” “我懂了,”程末点头说:“就像是客栈里的小厮收到客人的小费,也理应上交柜台一部分,对不对?”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张时也不确定地说。 “没错,是这个道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程末点头说完,突然严厉地道:“那按照你这个逻辑,是不是在整个路途上你们要是死了个人,我还得赔你们一条命啊!” 伴随着他的声音,气温陡然冰寒不已。 “这……”张时不知所措。 “罢了,罢了,”程末忽然竟又笑了出来,让张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末继续说:“这倒也是可以,甚至说就算把整个灵仙甘草炙都给你、我一点不要,也是可以。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那……”张时欣喜不已。 只是程末接下来说的,让他张口结舌。 “你们,到底是谁?” 程末的话,像是钟鸣一般,在这空旷之处回响不绝。 “我们……”张时勉强笑了出来,“我好像告诉过你了……” “你没告诉我真相。”程末道:“你只和我说你们是个临时凑起来的商队,但事实却是你们这些人并不是临时凑成的,彼此实际上已经十分熟悉。莫驰、苏浅墨、还有你,我这几天观察能看出来,你们的一些言谈举止,十分有默契,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而且你们商队中的大部分人,与其说是商人,不如说是战士,武艺之强,对一个商队来说简直高的离谱,就算你们是害怕遇到麻烦而特意备了这么多高手,但连所谓的账房都是一个手脚麻利、却偏偏连账都算不明白的人,这也太离谱了一点。”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这些人出来,商人的身份只是个掩护,实际上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而证实我怀疑的还有另一件事,我无意中看到了你们的账目,上面每个人一天吃了多少东西,都记录在了上面。可是总有一些数字始终对不上。开始我以为还是那个账房又算错了,可后来我仔细查看后发现不对,那并不是算错了,而是真的对不上。” “队伍里算上我一共是十一个人,一个人一顿大概吃三两食物左右,算个简单的数学,这样十一个人一顿就是三十三两,一天就是大概一百两不到。” “但你们实际的账目之中,一天消耗的粮食却是一百二十两左右,足足多了一个人的分量!就算是算上损耗,这也多的离谱了一些。” “请你告诉我,多出来的一个人,到底在哪?” 程末带着不可置疑的口吻,对张时说。 张时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程末又说:“你最好快点告诉我实话,这样我还能帮到你们。你没发现吗,你们已经被盯上了。” “什么?”张时难以置信。 “刚才那些黑影并不是冲着我而来,而是冲着你。否则他就不会想着先要去杀你、后才去抢灵仙甘草炙。至于那兴狼帮,也不过是他们找的替身罢了。我如果没猜错,在这附近仔细一番,就能找到真正兴狼帮的尸体。”程末道:“怎么,现在还意识不到,你们是面临一个什么状况吗?” 张时被大量的信息淹没了头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此时,远处的丛林里,传来一阵群鸟的喧闹。 “那里是?”言归认出了那边的方位。 张时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通纹,仅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吴叔他们出事了,我们快回去!” “走!”程末当机立断,带着张时向着原路飞快返回。 还没走到一半路途,张时无意中看到了一处草丛,吓得立刻惊叫了出来。 程末朝那里望去,见到了十余具尸体躺在那里,正是兴狼帮的那些人。 “果然是这样。”程末直接把吓得腿软的张时拉了起来,道:“没时间害怕了,我们快点回去!” 遭遇了这种事情,他们的心情都有一些沉重,直到再次见到队伍时,程末非但没有轻松,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了。 果然,等到他们靠近后就发现,整个队伍里一片狼藉,马车毁了两辆,收集的灵宝洒落的遍地都是,众人或站或坐,都像经历了一场血战一般,狼狈不已。 张时见苏浅墨和莫驰等人围在了一处,唯独不见吴晋中,心中只求预感不要实现。 可是临近眼前,希望还是被击了个粉碎。 吴晋中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还活着,但中了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了。”程末看了一眼道。 “这到底怎么回事?”张时难以置信地问。 莫驰懊丧地说:“你们走后不久,就有人前来袭击,开始我们还能应付,可是之后,他们假装撤退,突然又用了一个诡异的法宝,吴叔为了掩护我们……哎!都怪我!” 众人想起方才的惨剧,也都是沉闷不言。 不安的氛围,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呵呵……”程末忽然冷笑了出来。 “你这算什么意思?”莫驰大声质问。 “现在,你们该告诉我实话了,”程末道:“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苏浅墨犹豫不决。 程末继续道:“我本是受命给你们领路,同时保卫你们的安全。因为你们隐瞒了关键信息,这趟行程的不确定性已经大大增加。我完全可以指明你们违背了约定,并就此退出。在无人引路、你们的主心骨又重伤昏迷的情况下,你们还能安然离开的几率恐怕不到三成,再考虑那些人的袭击,就是不到两成。”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继续履行协议,负责带你们出去。但鉴于这绝云之森的特殊环境,如果你们还不打算告诉我实话,我们遭受危机的概率就是九成,而最终能安然离开的机会就只有五成。” “你的意思是说,最后你只能带我们一半人安全离开?”苏浅墨说。 “不,并不是这样,五成的意思是指——要么全部幸存,要么全部死亡!” 程末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狂热的神色,道:“苏小姐,敢不敢赌一把,会碰到哪种结局?” 五十三:戏耍狗的手段 程末的话,就像一柄巨锤,一次次砸在所有人心中,让人沉重得一言不发。 他的话不论是不是危言耸听,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现在已经陷入了极其糟糕的境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境况只会愈发恶劣。 要么什么都不做,要么做点什么改变这一切,需要到了选择的时候了。 有人不免这么想。 “我们……”张时犹豫了一下,最终开口说。 “闭嘴!”莫驰大声呵斥道:“你要是敢多嘴,定以宗法处罚,罪无可赦!” 张时吓了一跳,立刻什么也不敢再多说了。 “姓莫的,你这算什么意思,”队伍里面有人大声道:“现在吴叔倒了,你就拿自己当老大,作威作福了是吗?我们这么多人被困在这没个主意,想要做点什么你又来阻挠,你要是非要死撑着等死那你自己玩去,别拉着我们也给你当垫背!” “就是,你自己不愿意,别拉着我们!” “都现在了还死守着秘密干什么,非要带着它一起入坟吗?” “没错,咱们这么多人,哪个又不是自己人了?就夜先生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这又算什么道理,难道你忘了前几日他是怎么带我们脱离险境的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像是隐忍了许久,这下子情绪直接释放了出来。 莫驰被一顿抢白,脸色由红变青,最终大喝一声,一掌隔空拍出,烟尘四溅,数十棵巨木被他一掌拦腰打断,望着惊呆的众人,他大声说:“要是有谁想造反,就如此树!” 四下皆敢怒不敢言。 “够了!”苏浅墨轻喝了出来,说:“事已至此,你们再这么闹,又算什么事情!” 她转头对程末说:“夜先生猜测不错,我们的确不是商帮,此次出来,也另有目的。” “你!”莫驰吃惊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如果你想要罚我,等到此间事了,回去后我甘愿受罚。”苏浅墨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吴叔重伤,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已经不能等了。” 莫驰只能恨恨住口。 程末点头道:“你倒是拎得清,我还以为这场内讧大戏能多看一会儿呢,现在倒是简单了,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又准备做什么。” “我需要先得到夜先生的承诺,”苏浅墨思绪清晰,“在我说出真相后,你会全力助我们吗?” “除非作奸犯科、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我绝不推辞。”程末道。 “夜先生请放心,我们绝非奸邪之徒,相反,我们做的,都是侠义之事。”苏浅墨道。 程末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肯定,苏浅墨松了口气,说:“我们这趟过来,是因为一些变故,要将一件东西送到震宵城当中。又因为此事不容有失,我们考虑之后,才决定伪装成商队,走隐秘处穿过森林抵达,却不想还是暴露了行踪。” “你们伪装成商队,还要偷偷摸摸的,这才是问题所在。”程末道:“但凡是商人,都是光天化日走大路的,你们偏偏要避人耳目,反而更引人注意。所以呢,你们要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程末猜测他们到底是送了什么重要的天材灵宝或者至尊法宝,才引来这么多觊觎。 “请夜先生跟我来。”苏浅墨一边说着,领他到一辆马车前,这辆车原本一直是张时在看管,始终是封死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而这一次,苏浅墨直接打开了上面的封条,露出了里面的情况。 程末看了一眼,微微一怔。 在里面的,是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端正躺在里面,全身都动弹不得,话不能说,唯独一双眼睛望着前来的二人,让人知道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是?” “万伐剑谷掌门座下第五弟子,邢术,”苏浅墨说:“数十日前,翠羽山妖怪进犯初洵天边境,万伐剑谷弟子守卫在第一线,伤亡最为惨重。我们奉命要将他安然送回到他的宗门,才不枉费别人所托。” “万伐剑谷?”程末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他们,可曾是原本的藏剑谷子弟?” “这……”苏浅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现今万伐剑谷的掌门洪见凌过往的确是藏剑谷子弟,但,夜先生以后还请不要提及此事,毕竟,这件事算是中域人所共知的忌讳。” “啊,洪见凌,我倒是听说过他,他就是桂敛锋的大弟子、沈阔言的师兄!”言归道。 “这样么?”程末听他这么说,倒是冷笑了一下,“想不到沈阔言顾虑的事情,还是成真了,留在中域的那些人不仅连‘藏剑谷’这个名号都没能保住,还得替中域卖命去抵挡翠羽山的攻势。” “看来苏浅墨说的也是真的,这邢术四肢瘫软、脉象里气息杂乱流动,口不能言、偏偏意识还很清楚,典型是中了翠羽山的‘六虚毒’了。”言归道:“中了这种毒,性命或许能保下来,不过修为基本也就废了。” “送这样一个人回到他的宗门,看来他们真的是受到重托了。”程末对苏浅墨说:“所以,现在还想追杀他的人,是翠羽山的妖怪吗?” “并不是,”苏浅墨的回答出乎意料,“他们还是人,是中域一个叫做断魂帮的门派,而指使他们的人……现在还不清楚。” “呵呵,原来如此。”程末道:“是中域各大势力自己内部的矛盾,万伐剑谷明明为了抵挡翠羽山殊死血战,结果有人连他们的一个残废弟子都容不下。人族的最大敌人,始终还是人族自己。” 苏浅墨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好了,吴叔的情形又恶化了!”张时忽然大声喊叫着。 所有人都是一惊,赶紧围到他那里身边,眼见吴晋中虽然醒了过来,却眼睛翻白,不停地抽搐着,一道道狰狞的血痕在他脸上密布扩散,而就在他人中的位置,凝结出一个艳红的血核,像是一个蜘蛛在蠕动着。 “血色枯荣术!”言归认出了吴晋中的情况,沉声说:“想不到他竟然中了这么歹毒的招数!” “这招是什么?很厉害吗?”程末问。 “不算厉害,但特别难缠。像这种阴损的绝学一般都只有一些旁门左道会用,名门正派都是不屑修行的,但问题也就在于此,一旦身中此招,也只有那些旁门左道会有解药,外人不通其法,任你法力滔天也是无能为力。” 程末道:“如此看来,对方也是故意用了这招,是想让苏浅墨他们去和他谈条件了?”于是问道:“对方离开前,有没有说什么话?” “有,”莫驰道:“他们告诉我,要是想要吴叔的命,就把邢术交出去,用他去换解药。” “看来你们是没有答应了?”程末道:“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呢。” “你说什么?”包括苏浅墨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怎么,我说错了?”程末看了马车里的邢术一眼,道:“用一个废人的命,换回一个高手的命,而且还能彻底摆脱那些人,怎么看都是一笔不亏的买卖。至于万伐剑谷那边,随意给他们一个理由还不好打发?” 因为他的话太惊世骇俗,所有人都是愕然而忘了说话。 只有邢术,望着程末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 入夜。 泥泞的地面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们赶着马车,走向了一片空旷的地方。地下连绵的水潭,反射着幽幽的光芒。 “到了。”苏浅墨轻声开口,莫驰面色阴沉,停下了马车。 张时最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背后背着吴晋中,有些惶恐地望着四周。 不多时,他们听到对面树林中传来一阵脚步,三个笼罩在阴影中的人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们后,开口说:“你们果然还是来了!” “少废话!”莫驰大声道:“你们说好的解药呢?” “我们要的人呢?”对方反问着。 苏浅墨走到马车后面,把车门打开示意给了他们。 马车里,邢术带着怨恨地目光注视着他们,而见到了阴影中的人,又显现的十分恐惧。 那三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旁边一人随手扔了个包袱给他们,莫驰随手借助,见里面是两个锦囊。 “白的外敷,黑的内服,连用上十天,血色枯荣术自然解了。”对方阴森地道。 张时立刻打开了一个给吴晋中用下,果然吴晋中的气色立刻好转,那蜘蛛般的红点也消去了许多。 莫驰仔细查看后,又冷冷说:“你说要用十天,但这只是三天的分量!” “剩下的在这!”另一个人拿出了一个包袱,随手扔在了旁边地上,说:“你们现在离开这马车,我们要看看那小子,等我们离开后,你们再回来取剩下的药,就算完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们只能信我!”中间的人阴狠说:“要是不满,你们可以现在直接回去!” “我们走。”苏浅墨不再纠缠,率先离开了这里。 “希望你们不要搞鬼!”莫驰恨恨地道,也和张时带着吴晋中一起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都离开后,这三人走到了马车里,见邢术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们,不由得大笑说:“小子,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非要当万伐剑谷的弟子!” 一边说着,三人手上,各自出现了一把黑刺,向着马车里猛然刺去。 马车如被万箭穿心,破空声不断,出现了许多窟窿。 鲜血顺着破洞逐渐留下,混在了地上的泥泞中。 办完了这件事,三人满意地走了回去,一边走还一边说:“这次君上一定很满意。” “事情办得好了,一定会重赏我们!” “那解药,还留给他们?” “留给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像他们这群人,又怎么能揣测我们所谋划的,是多么宏大的计划!” 正在说话中,他们却察觉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之前扔在地上的那个包袱,已经不见了! 后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音。 “呵,看来这也是真的。想从你们这些蠢材手里拿到解药,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 三个人影骤然转身,见到马车里本来应该死去的“邢术”这时坐了起来,手里拿着那个包袱正笑着看着他们。 “没法理解吗?”“邢术”笑了下,把身上那些黑色的尖刺都拔了出来,用手在脸上随意一抹。 那夜修罗的面具,在夜色下分外狰狞。 “你!”他们眼看着程末身上那足以致命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吓得魂飞魄散。 耳畔听到数道声音,知道这是苏浅墨他们正在赶来,情知自己受到了埋伏。当下三人再也不敢久留,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夜先生!”张时最先出现,见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那群人跑得也是够快!”莫驰带着怒意道。 “多谢夜先生神机妙算了。”苏浅墨过来,行礼说:“要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样。” “别谢我,你们还是先谢谢这万伐剑谷的五弟子,”程末说着,走出了马车,让出了里面的邢术,“要不是他敢陪我们演这一场戏,恐怕还没这容易得手。” 邢术躺在里面,嘴不能说话,眼中望着程末,也是带着敬佩的情绪。 五十四:代替故人回忆 拿到解药,之后事情也就顺理成章许多。一行人一边赶路一边修整,在解药的帮助下,吴晋中恢复的很快,脸上的血痕逐渐褪去,只不过人还依旧没有醒来。 这段时间内,断魂帮的人也没有再来找麻烦,像是吃够了上次的苦头,不敢再轻易靠近。众人都为之松了口气,唯有程末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像这种袭击一旦开始,在真的拼个你死我活之前绝不可能轻易结束。对方越是沉默,越是意味着他们在准备着更大的谋划,让人不能不防。 不过没有麻烦,大家也还是更乐得清闲,像邢术,本来需要伪装在马车里,现在也直接大大方方出现,和大家一起赶路——说是一起,也不过还是直接躺在马车里,方便其他人照顾他就是了。 如此这般,又花了数日的时间,他们彻底离开了绝云之森,抵达了初洵天北部的地带,估摸再有几天,也就能到达终点。而能这么快从森林里走出,也还是要多亏程末的功劳。 “直到最后,那些人也没有再出现,”言归说:“他们不会是怕了你。” “你还不如说,是因为有我带路,走的太快了他们没跟上,这样来的靠谱点。”程末想了想,说:“按理来说,森林里的确是最好的埋伏地点,但他们知道,我们也一定也能想到这一点。说不定他们故意要反其道而行之,在我们离开丛林麻痹大意的时候再来个突然袭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按你这说法,我们倒是一刻也不能放松了。”言归道。 “夜先生!”张时又在一旁叫他,程末走了过去,见队伍又在平野上扎营。 张时坐在一旁道:“谢谢夜先生这段时间的帮忙了,再过几天,我们也就到震宵城了,夜先生是跟我们一起过去,还是现在直接回去?夜先生要是想回,过一段时间我们自会把佣金送过去。” 程末的任务是带他们离开绝云之森,按理来说,他现在就已经完成了。不过谈到钱这件事,张时还是有些尴尬,毕竟程末开的价确实太高了。 “嗯,”程末道:“这个先不着急,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到最后再说,毕竟除了引路之外,我也说好了要护送你们一程。” “这,也好。”张时道。 程末见众人忙忙碌碌,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问道:“我们已经走出了丛林来到了平野上,为何却还要在野外扎营?难道这附近就没有什么城镇吗?” “啊,夜先生你有所不知,这一片区域被叫做‘决乱之地’,一片荒凉,周围八百里没有人烟,是不会有什么人住在附近的。”张时道。 “这,又是为何?” “因为藏剑谷的宗门就在这里附近。”苏浅墨走过来道:“多年之前妖族入侵,在这里和藏剑谷发生了惨烈的战斗,波及了一整块地狱,战斗之后,空间碎裂,整片大地都变得残破不堪,法则崩裂,再也无法维持住原本的状态,所以藏剑谷的人才从这里迁出,这里也就变成了一处死地。” “死地么。”程末说着,向着邢术的马车那里看了一眼,见他没有注意到这边说的话,才松了口气。毕竟他是万伐剑谷的弟子,怎么也算藏剑谷的后人,听到这些事情,总也有些不好。 想了一下,程末又道:“今明两日,我们在这附近停留一下,可以吗?” “夜先生要做什么?”苏浅墨反问。 “既然是藏剑谷的旧地,我想去参观一下,传闻昔日剑圣桂敛锋剑法超神,想来他们作为宗门的所在,一定也有不寻常的地方。” 这两天比较安稳,按理来说程末暂时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抱歉,我不能同意。”吴晋中受伤后,苏浅墨就成了实际的领头人,她回绝了程末的请求,“整片决乱之地都是禁地,这块区域太过危险,我们不能在此久留。而且因为原本的空间崩塌,外人甚至连藏剑谷的遗迹到底在哪里都找不到。我也奉劝夜先生,不要打那里的注意,我们现在不再伪装成灵物商人,也不需要再去寻找附近的灵宝,夜先生也就别想着能在那里找到什么遗留法宝之类的。” 说完,苏浅墨转身离开。 “她误会了你的意思,以为你要去那捡便宜。”言归道。 莫驰的声音又在这时传来:“喂,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他在招呼着众人。 “你还不去吃饭吗?”张时询问道。 程末摇了摇头,张时也就离开了他这边,过了一会他又去而复返,给程末拿来了一个杯子。 “这是驱散酒,是我们自己带的,刚从那湿冷丛林里走出来,喝点它驱驱湿寒正合适。”张时说完,也不管程末接不接,放在了他身边就离开了。 “这小子,也是有心了。”言归道。 程末拿起了那个杯子,从面具的嘴巴缝隙一饮而尽,之后说:“酒是烈酒,喝多了伤身,不过现在也正好。” 入夜之后,平野上月光渐盛,程末站在一旁,看着月光穿过空间,照射出如丝线一般的东西,在夜色下分外显眼。 “还真是空间裂隙,不过延伸到这里已经几乎微不可见了。”言归道:“看来的确如传言中一般,藏剑谷附近的空间已经彻底崩塌了。” “残破的房子,只要没彻底倒塌,就还能进去。”程末一边拿出了万界索骥图,对准了方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隐没于月夜深处。 按照指定的方位,他飞快地前进,沿途之中也碰到过几次大的空间裂隙,甚至有一个布满了整个区域,导致明明是一片平坦,他还非要整个绕过去才能通过。 好在他有万界索骥图,可以绕开许多常人无法察觉到的险地。 前行之中,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在眼前,是一道山脉,像是从中间整个竖劈了下来,只剩下了光滑的断口,黑暗中像个残缺的巨人伫立。 “很惊天动地的一剑。”程末道。 “这里的元气也越发不稳定了,应该是留存的剑气长久聚集不散。”言归说:“再往里面,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碰到危险,要是还想进去,可就要小心了。” “我知道。”程末随意走动,卷起一阵微风,都能让周围的元气凌乱地碰撞起来,发出兵戈交击的“铮铮”之音,一路而行,这种声音都伴随着他,仿佛将他也拉入到当年的战场上,近距离感受那残酷杀伐。 有惊无险地躲开一个个愈发密集的黑色而诡异的空间裂缝,程末像是一条游鱼,乘着此处尚且残留的空间之力,向前飞快地滑了过去。 “嗡嗡——”伴随着颤音,两道雪白的亮锋从他的面前穿过,程末飞快躲闪,那两道锋刃堪堪被他躲开。 受到这些干扰,周围的气息更为狂暴了起来,一时之间,无数细小的银光浮动,像是汇聚了千万把宝剑,在半空中凌乱飞舞。 “程末,你看!”言归指着前面道。 程末抬眼看见,在前面不远处,数个巨大的空间裂隙颤动中,包围着一个残破不堪的灵阵,因为它的残破,导致原本完好的功能处在失常的状态。 “这应该是藏剑谷以往的入门大阵,想要通过,必须要打开它。”言归道:“不过,它已经破成这样了,还能用吗?” 整个灵阵只剩下底座还算完整,上面四个擎天白柱都从中被腰斩,残破的玉料边缘散发着如刀刃般锋利的气息。 “我来试试。”程末说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它,尝试用青襄法罗盘解析它的构造,并找到突破口。 然而似乎是因为它本身的灵纹早已杂乱无章,这个过程也并不顺利。 “你快点,那两道剑气又去而复返了!”言归大声提醒。 两道雪白的锋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圆满的弧度,又原路返回了过来,直指程末所站立的地方。如此看来,这个灵阵似乎还是按照一定的规律运行。 程末忽然后退,像是放弃了寻找这灵阵的根源。 然后,承缘剑出现在他的手上。 “你……”言归还没明白过来,程末已经一剑硬生生劈在了灵阵上面。 随后,大门打开。 “这?”言归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粗暴。 程末闪身而入,刚巧避开了那两道剑气,随后解释说:“是我自己想多了,后来转念思索,藏剑谷既然是天下剑法之宗,自然是以剑气修为判断来人是否有资格入内。除此之外,对他们都不重要了。” “好,你这个思路,倒是很对桂敛锋这个剑痴的胃口。”言归哭笑不得。 他发现程末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迎面之中,是一个山谷内,逐渐开阔的视野。 谷口两旁,栽种着各种名贵的花草,每一株在外,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可以想象这里的主人到底是有多么热爱花卉,才会费劲心思,把它们都移植到了这里。 现在,诸多花草早已枯萎,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诠释着它们的存在。 而在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整片宽大的广场。碎裂的地砖,掩盖不了这是坚玄铁青玉的材质,如此坚硬的地面,上面还是充满了纵横交织的剑痕,并且就在广场两旁,堆满了可以摆放各式长剑的架子,上面空空如也。 闭上眼睛,似乎可以看到,许多岁月之前,藏剑谷的弟子在这里演练着剑法,过着避世的生活。他们白天练剑,一招一式充满着张力与昂扬;晚上则和同门探讨今日的心得,毫不吝啬分享自己的见解。 他们都是热爱剑的人,相信这里有着如此多的同道中人,就能共同追寻剑的真谛。 物是人非。 一股莫名的感伤,弥漫在程末的心中。受到这股情绪浸染,不由自主,朝着空无一人的谷内,躬身一拜。 是在祭奠,一段时光的落幕。 “你果然是藏剑谷的余孽!”一个声音阴邪地道。 “藏剑谷为了中域尽心竭力,‘余孽’二字,我不知从何谈起。”程末抬起头来,冷冷回复。 五十五:毫无悬念战斗 山谷斗折回旋,形成一个漏斗形状,无论从哪个角度发出的声音,都会撞击在岩壁上不断回传,最终形成回响在每一个角落的回音,让人无法辨认具体的方位。 程末环视着山谷中每一个空旷的地方,察觉不到任何人存在的痕迹。 “藏头露尾,又是哪个偷偷摸摸的家伙!”言归不满道。 程末一言不发,双手印诀掐出,剑意涌动。 “藏剑谷自恃强大,在中域遭劫之时故意隐居不出,想要保存实力坐等最后尽收渔翁之利,这难道不是大逆不道,难道不可称之为余孽?”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阴沉得像是一个怨鬼一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程末认准了方向,右手食指点动,奔腾的剑意如一道长河一般,朝着山谷边缘倾注而去。 土崩碎裂,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找不到我的。”阴沉的声音再度传来。 程末顿了顿,开口说:“藏剑谷本为避世宗派,一心清修,欲求剑道极致,门下弟子也大都只通修行,而不晓世事。即便如此,面对突如其来的浩劫他们也从未逃避,自宗主桂敛锋一下,谷中门徒无不英勇奋战。以至现在传至万伐剑谷一脉,其弟子依旧是抵抗翠羽山妖魔的中流砥柱,甚至为此身残道消也在所不惜。你如此含沙射影,就不怕口穿舌烂吗?” “伶牙俐齿的小子!”对方的声音隐有怒意。 程末再一次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方位,指诀再变,又一道剑意穿谷而过,崩塌无数碎石。 “你还是省省力气,我说了,你是找不到我的。”对方的声音忽然飘忽不定,每说一个字,都变化莫测。程末结连发出剑意,如漫天飞动的流星一般,划破了整个藏剑谷的上空。 最后,除了让已经荒芜的谷内更为残破不堪,一无所获。 “呵呵,藏剑谷的传人,除了放空剑,难道没有别的本事了?”那声音充满了嘲讽。 程末道:“你却说错了,我并非藏剑谷的弟子。” “你撒谎!你若不是藏剑谷的传人,为什么要拜祭这里?”对方声音如雷霆震怒。 “替一个朋友完成他一个心愿。”程末说着,剑意依旧在指尖接二连三催发。 “替朋友?” “那个朋友因为一些事情,没法亲自过来祭拜。”程末道:“否则要是为了我自己,按我的想法,应该再带几棵花来种在这里,也算是应了桂敛锋前辈的心愿。” 沉寂片刻,那声音再度传来:“你既然这般尊敬藏剑谷,不如就永远长眠在这里,以这方地域为墓,以往可是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杀机毕露的话语,伴随着森森阴气,周围的温度无意中也降低了许多。 一瞬间,程末似乎感觉到无数的视线睁开,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把我当作是蛛网里的猎物,认定我束手就擒了吗?”程末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对方已经默认了。 气氛更为紧张。 “可惜,”程末冷笑道:“谁是蛛网里的猎物,还不一定呢!” 异变突生! 山谷之内,无数雪白锋芒奔涌,同一时间内,像是千万把绝世宝剑一同而出,搅动着天地风云色变,气势冲天而起。剑气如虹,首尾相连化成龙形,压迫着山谷之内发出结连的爆鸣声,同时还在不断吸引着聚集的剑气。 程末方才那几剑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是借用这山谷内早已聚集的大量剑气,只以稍许自身剑意作为牵引,即可发出如雪崩一般的连锁反应,突如其来之下,元气变得极为暴动,这样一来不管对方是身藏何处都得露出马脚。 对方也没想到程末还有这一手,一下子也是猝不及防。隐匿于周遭的黑影结连被剑气震破,带着一个影子从高处狼狈地跌下来,掉在了谷底,用怨恨的眼神盯着程末。 程末得势却没有步步紧逼,看到了对方的面容发问道:“我听闻断魂帮虽为小帮派,却有三个首脑,‘魂尽’、‘魂寂’和‘魂灭’,你又算哪一个?” 那人影见程末脸上的修罗面具如同收魂使者一般,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在下魂寂。” “之前偷袭队伍的人,也都是你们带头的。看你的样子,修为也不算如何高强,前几日中,你们却如何能让苏浅墨他们吃了大亏,甚至吴晋中都险些遭你们的毒手?”程末感受这魂寂的实力不过通源四纹的修为,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 魂寂从牙齿挤出一个笑,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总是把修为看得太重,却不知道我们倚仗的根本不是神通,就像你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凭借什么,才敢过来监视你!” 程末听魂寂说的色厉内荏,心里也是有些好笑。 他朝着魂寂走去,想要再问出一点事情。 继而,他突然跪在了地上,口吐鲜血不止。 魂寂看着倒下的程末,狞笑了出来。 “现在,你懂了?” …… “苏小姐,夜先生仍旧不知所踪!” 队伍这一边,许多前去寻找的人不断回来报告,却没有带回来一条好消息。 苏浅墨眉头紧蹙,心想:“难道他真的去找藏剑谷了?” “不好了,苏小姐,那边有人袭击!”忽然,另一位手下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敌人的数量未知,莫掌柜和张时他们已经在和敌人交手了!” “我们快去帮忙!”苏浅墨当机立断,方要迈出一步,忽然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 鲜血,不断从她的口中溢出。 “中毒了?”苏浅墨无比骇然。 …… “噗,咳咳……” 鲜血如注,在程末嘴角不断流下。这是很恐怖的出血量,在他以往受了极重的伤势时都不会这么严重的吐血。 而且五脏六腑里,就像是无数刀割般作痛。 “我们的手段,超出你的想象。”魂寂志得意满,对着倒在地上的程末说:“这叫做‘千蚕毒’,一般不会死人,不过感觉会像是一千只小虫子爬在你的肚子里,不断啃咬着你的五脏六腑,先是脾、再是肝、然后是心肺肠等等,之后还会顺着你的经脉,蔓延到全身。” 在他说话之中,程末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对,你现在还能站起来,不过等一会就不一定了,”魂寂笑的十分开心,“顺着经脉游走,这些毒最后才会扩展到四肢,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用不过三个呼吸,你就会觉得自己的手脚剧痛,脚筋更是像要被咬断了一般,瘫软无力,最后站也站不直了。” 魂寂带着期待的感觉,等待着程末如他所说的那一般再次倒下。 不过。 程末擦干了嘴角的血,重新看着他,目光炯炯。 什么也没发生。 “你……”魂寂难以置信。 “毒能杀一般人,但对于我,还是差了一些。”程末感觉到自己深厚的血脉,将残留的毒素消解于无形。 “你用过兽血洗礼过身体!”魂寂立刻猜到了什么,当机立断之下,单手一挥,被他隐藏的底牌毫无掩饰地用出。 四面之中,隐藏着数十根黑色的尖刺,如暴雨一般射出,将程末刺成了刺猬一般的形状。 继而,黑刺被再度震散。 “这点攻击,想要给我挠痒痒吗?”程末望着方才被穿透的手心,青色火焰中,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 魂寂彻底被吓呆了,眼前的这个“夜修罗”简直就是个打不死、毒不坏的怪物。 不过他还有一招,慌乱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盘似的东西,朝着程末扔了过去,自身则向着外面飞快逃窜。 圆盘之内布满玄妙灵纹,一只莽荒巨兽从里面走出,朝着程末咆哮冲来。 “存神之阵啊,没想到他手里还有这等好东西,这在摹宏灵阵的分类也属于三班等级了,绝对不算低级。”言归道:“这可是通源七纹都得棘手的玩意,早点用出来不就得了,压箱底的宝贝非得保命的时候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要是有那等勇气,也就不会用毒了。”程末望着气势汹涌的灵阵兽,两刃剑出现在左手,高高举起。 两刃剑,本就是三尺剑再度毁掉后,程末以桂敛锋的残剑再次铸造的,空间之内纷乱的剑气,像是再一次见到了它们的帝王一般,朝着他这里不断汇聚。是长久的等待,回荡着期许的激动。漫长岁月当中遗留在这里的千百剑意终于再一次等到了它们至高无上的巅峰尊者,愿意为它所用。 “弥留在这里的剑气,也都期待着它们能再有去贴近剑道极致的那一天,”程末喃喃自语,“既然这样,就在你们追寻的巅峰之下,再度发挥作用!” 两刃剑挥动,是万千长剑所至,如千军万马奔腾,向着那灵阵兽结连而去。 每一道剑气,或锋芒、或绵长、或一往无前,都带着独一无二的气息,镌刻着留下它们的武者,各自对于剑之一道独一无二的思考,也重新给了程末许多启迪。 摧枯拉朽的剑气中,那灵阵之兽被淹没在剑的海洋,咆哮中被撕碎的无影无踪。而剩余的一部分剑气还没有停下,他们追寻着魂寂逃离的脚步,在他惊恐的眼神中,无情闪耀着寒冷的锋芒。 一整块岩壁被彻底撕裂,碎石山崩般坠落,堆积在魂寂身上,像是一座墓穴般将他掩埋得毫无踪影。 一吸之内,胜负立判。 从一开始,就是毫无疑问的。 五十六:利滚利的收成 “不好!”言归忽然大声道:“你这边遇到袭击,他们那一边又怎能落得好!要知道,他们可是不仅有邢术和吴晋中这两个拖油瓶,而且也没有你这般百毒不侵的体质。要是也被暗算,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程末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差点忽略了这种可能。 当下收起了两刃剑,向着山谷之外飞快离开了这里。 因为他走的太过于匆忙,以至于没有发现,短剑收回的时候,一缕不起眼的红光,一起贴在了剑身上,随后消失不见。 离开了藏剑谷所在,黑暗之中的路途上伸手不见五指,程末的心愈发沉重。 特别是他到了本来队伍扎营的附近,见篝火彻底熄灭了之后,不祥的预感则更为浓烈了起来。 马车倾倒、地面散乱,除此之外就空无一人,连营地的帐篷都残破不堪。 这就是他在营地内看到的情况。 “先在附近找一找,说不定还留下什么。”言归刚说完这句话,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无力的呻吟。 “得,这不就来了。” 程末在一个倾塌的帐篷下,看到了一个昏迷的人,他口吐鲜血,是典型的中了千蚕毒的反应,意识也模糊不清,唯独脉象还很平稳,身上也没有什么伤。或许他是毒发的时候就躺在帐篷里,之后帐篷倒下被埋在了下面无人发现才逃过一劫。 “这是一个人,剩下的呢?”言归道。 “连邢术也不在附近,要么是被苏浅墨他们转移走,要么就是被掳走了。”程末拿出了万界索骥图,道:“他们都是按照一个方向前进的,我们现在就去找!” 按照图上指示的方向,程末沿着荒野追出了近百里外,陆续找到了一些人,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倒在了草丛中,身上带着轻重不一的伤。有两人他们的伤势稍轻,程末就让他们先回营待。一个人则伤势沉重,程末替他处理无恙后让他暂且在原地等待。而还有两个人,在程末找到后,就已经彻底死亡。 “路上人行渐稀,黄土不掩白骨。”程末看着这两具尸体,叹了口气。 “好了,现在是活着的有四个,死了的两个,一种找到了六个,而算上邢术,本来一共是十一个人。”言归掰手指头算了下,道:“这么说来,就是吴晋中、莫驰、苏浅墨这些领头者,我们还没有找到。” “他们是属于首领,断魂帮自然会重点关注他们。”程末话音刚落,忽然在地上见到一行血迹。 血迹没有凝固,还很新鲜,就像是一个人刚刚路过了这里,一直蜿蜒到草丛深处。 “看来,或许就要有所发现了。”言归挤眼说。 程末已经握住了承缘剑,挑开灌木的遮挡,向着里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四下里,都是高低不一的草茎,倒是很适合作为一个野兽的巢穴。 而他愈发深入时,瞳孔骤然一缩。 一具陌生的尸体,出现在面前! “是谁?”言归疑惑道。 程末正想要靠近一看,背后突然传来凛冽的风声。 挥剑回防,纯厚的剑光闪过中,一件东西被打落在地上,颓然弹跳两下后,失去了光芒,让人看出那是一个镯子。 苏浅墨坐在地上,气喘不停。 “你?”程末一招打落了她的法宝,紧跟着见到她的腹部鲜血淋漓。 “你受伤了?” “不碍事。”苏浅墨勉强摇头,说:“外面那两个属下?” “他们已经死了。”程末道。 苏浅墨神色黯然,说:“他们是为了我而死的。” “你们遇到了这么棘手的敌人吗?”程末转头看向了这里的那具尸体,说:“他是谁?” “断魂帮魂尽,也是三人中最强的。”苏浅墨咬牙说:“我拼尽了全力,才杀死他。” “剩下的人呢?”程末发问,然后却看到苏浅墨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不好说的话,你自己在这里修养,我去找他们。”程末转身打算离开。 “夜先生!”苏浅墨坐在地上,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襟,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么?” “什么事?” “你去把吴叔,还有邢术他们都救回来!”苏浅墨含泪说:“他们都被断魂帮的人抓走了!” “我现在正要去。” “我不是说这个,”苏浅墨摇头道:“我请求你,请拼尽全力,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们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好吗?我知道你的修为远胜于我,你一定可以做到。” “这,我倒不能担保。”程末说:“毕竟拳脚刀枪无眼,真动起手来,我连自己的安危也无法完全保证。”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件事!”苏浅墨不断地摇头,泪眼婆娑,“我知道我这样很丢人,但我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夜先生,我求求你,你是我们的领路人,我求求你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仅仅是这样吗?”程末说:“你为了他们的安危,愿意付出的,仅仅就是带着哭腔的请求吗?” 对着程末脸上那一张毫无感情的修罗面具,苏浅墨眼角泪光闪动,随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把手伸向了自己衣服的胸口。 蚕丝如雪的罩衣上,刺绣是鲜艳的荷花。 犹如夏季的温婉江水,柔和而波澜渐升。 “如果夜先生能把他们安然带回来……我,愿意一辈子侍奉你。”苏浅墨银牙轻咬。 “我去……”言归道。 “言归,你闭眼!”程末长呼出口气,伸手在苏浅墨的头上“嗒”得敲了下。 苏浅墨愕然,紧跟着听他说:“事成之后,佣金翻倍,我要一百二十万。我相信,你也觉得他们的命值这个价。” “好——”苏浅墨感激地说。 程末在眼前不见了踪影。 …… 一处山崖之上,绝壁耸立,东方已渐有晨曦光辉,然而整个天穹依旧晦暗一片。 一个影子,在地上拖着一个人,就像是一条死狗一般把他拉到了这里。 “你倒是很骄傲,啊?”这个影子,就是最后剩下的魂灭,他对着邢术恶狠狠地说:“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邢术身体无法移动,嘴也无法说话,但唯独一双眸子中,依旧闪现着不服输的光芒。 魂灭在他的脸上重重啐了一口,骂道:“你现在就是个废人,还得意什么!早先你趾高气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今天?你放心,你也只是个开始,等你死了之后,你的那些师弟、师兄,都会再下来陪你的!” 邢术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魂灭冷冷一笑,正要把他拖到悬崖边摔下,突然莫驰的声音在一旁虚弱地响起:“你个贼子……你敢……” 他也被拖在了一旁,倒地不起。 “你放心好了,等我料理好他,也会好好地招待你的,把你施加给我的一切,都会还给你!” 魂灭正要动手,忽然听到一个奇特的声音。 “咔哒——咔哒——” 像是有人拿着很沉重的东西,不断磕到石头上的声音。 魂灭奇怪地转过头,全身像是僵住了一般,双腿还在不断颤抖。 “这算是怎么回事?”程末拖着一个人,漫步走了进来,带着一些惫懒的口吻说:“就这吗?我原以为能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新意,没想到还真是这么老套的结局。这算什么?俗套的集合体吗?亏我还满怀期待地一路追了这么远,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一眼可见的无聊,我还不如安安稳稳地走过来呢,至少走路的过程,都要比这曲折很多。” “你……怎么,不是有他们守着……”魂灭难以置信地说。 “哦,这样么,你还是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也不相信自己吗,倒是符合你的软弱啊。不过也正是因此,我直接猜到了是你在搞鬼。” 透过那修罗面具,程末的语气带着严厉:“张时!从我被下毒开始,我就猜到是你了!知道我为什么不怀疑负责分发食物的莫驰吗?因为我知道只有你的懦弱,才会做出这种事情。而如果是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想着把邢术劫走!” 莫驰躺在地上,虚弱地喘息。 被叫破了身份的张时在最初的呆滞后,继而就是自暴自弃地癫狂,他对着程末用歇斯底里的话喊:“啊,没错,你们都是强者,你们都没错!错的永远只是我这样的人,永远只是我这样的人,负责在你们犯错的时候给你们背黑锅!对我想用的时候就施舍点笑脸,不想用的时候就直接踢到了一边不管!你们永远高傲,永远不懂像我这样的人到底想要什么!” 程末道:“你现在把邢术放下,一切都好说。我看得出,你还是一个好人,不然不会把吴叔安置在一边没有动他。” “现在说好听的,已经晚了!我这次出来,就是要他的命!”张时大喊着,就要把邢术扔下悬崖。 程末的身影快如电光火石般,朝着他飞快奔去。 不想张时这一下只是假动作,事到临头他非但没把邢术从身边推开,反而把他紧紧拉到自己身前,用他替自己挡在程末眼前,同时手上弥漫的黑气,笼罩了邢术的全身。 张时知道,程末到来的这一刻他就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能安然离开就是他最后的选择。而有了邢术在自己手上作为挡箭牌,程末投鼠忌器,也一定不敢拿他怎么样。 在张时顺理成章的这么想,对于程末手中的剑光,也有一种轻视之心,认为他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转念间,他忽然想起了上一次自己看到这把奇异的剑的结果,脸色骤然极为难看起来。 承缘剑的圣光,在触及邢术的身体一刹那,就将那些黑色的阴影彻底粉碎。而在之后,它更是直接擦过了邢术的身体,却没有留下一点伤痕。 承缘剑可破万法,唯独不伤人。 张时放开了邢术,想要逃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迅疾的剑光,带着沉重的声音,遽然绕到了他的身边,以力劈华山之势,向下猛然劈去。 剑不伤人,但力道可还是货真价实的。 措手不及之下,张时被击打中了眉心,力道震荡下,彻底昏死了过去。 他站在悬崖边缘,故而带着邢术一起,身不由己向下掉落。 程末一把抓住了他们,望着邢术如释重负的眼神,对他说:“你知道吗,苏浅墨愿意用极高的价钱换你们的命。” 说完,他转头看向了另一边躺着的莫驰。 还有孱弱走过来的吴晋中。 “吴叔,你醒来我可真开心,要是没什么大事,我们很快就能继续赶路了。至于他,”程末对吴晋中说完,看向了另一只手抓着的张时。 “还是让他们去考虑,怎么处理你。” “毕竟,我是领路人,不是行刑者。” 五十七:钱难要,脸难看 震宵城。 这座城池是在数十年前翠羽山再度入侵后,为了防备妖族所新修建的一座城池。城墙通体用极为坚硬的星月黑铁铸造,险峻异常。高耸的边缘尖刺密布,犹如巍峨山势峥嵘,像是一个钢铁巨兽,拦腰截断了来往必经的咽喉要道,构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堡垒。 在这里生活的人,常年受到当地影响,也变得好武勇猛,说是一声民风彪悍也并不为过。而外来人一旦来此,感受到当地的气氛,即便走到街市上,也会不由自主的肃穆起来,不敢生太多轻佻之心。是以仅就当地而论,多少是有些太过乏味的。 唯独这一日,当地人纷纷在街市上围观着什么,惊奇的议论声始终不停。 “他们,是从外边来的吗?” “废话,你见过这样的当地人。” “总不会是来杂耍的?” “我看不像,马戏团的小丑也不化鼻青脸肿的妆。” “是不是被人打了?” “嘘,小点声,外边人敢来震宵城的都有两下子。” “就是,你看那赶车的戴的吓人面具,肯定是个狠角色。” “不会是来找事的?” “谁知道。不过他们一定很穷。” “怎么说?” “要不然为什么十几个人,非要挤在一辆破马车上,你看看,车顶上都坐满了。” 听着四下里旁人的议论纷纷,程末牵着缰绳的手僵硬了一下。 所幸脸上的面具掩盖了他的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言归倒是乐不可支,说:“还好还好,他们猜的还不是太离谱,我还记得昨天你们路过另一个小镇,那里面的人直接说你们是不是逃荒的,哈哈哈……” “闭嘴!” 程末无可奈何。 自前几日袭击之后,队伍里损兵折将外加疲惫不堪,迫不得已,众人只能好生休息一番,再做打算。如此以来,等他们整理好状况,才发现事情更为糟糕。 剩下的几个人没一个完好,邢术本就行动不便不说,包括苏浅墨、莫驰、吴晋中在内身上都有伤,其他人或轻或重也都带着伤势,还得有人负责看着张时别让他跑了。而最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他们本来队伍里十余量马车,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架,还破破烂烂。其余的东西倒是还留下了,问题是就一辆马车,这十几个人怎么才能坐完? 这般下来,唯一还算完好无损的程末只得主动揽过重担,一面当领路人,一面负责驾车赶马,另一面还得客串仆人照顾这群伤病号。如此一来,本来五日就能走完的路途又是拖了十日才到,一路上还不免被人指指点点,当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还好,还好,今天到地方了,日子算熬出头了。”言归道:“等把他们送到家,拿回钱,也就结束了。” “向前走,然后第二条路左拐,再过一会儿就到了。”马车里,苏浅墨凑到前面来指路,她看了程末一眼,又低声说:“多谢夜先生这几日照顾了。” “照顾谈不上。”程末看了她一眼,说:“毕竟,你也不愿让我查看你的伤势,是不想让我再看到你的身子。” 苏浅墨想到了央求他的那一晚自己所做的事,脸颊上挂了一抹红晕。 “你的伤,好了些吗?”程末道。 “差不多了,今日再换过药,也就不痛了。”苏浅墨说着,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腹部,把原本包裹伤口的那块布换了下来。 程末只看了一眼,就不放在心上,专心赶着马车。 言归忽然道:“把它拿过来。” “你是指这块布?”程末有些诧异,还是听言归的趁苏浅墨不注意取了过来,说:“怎么,你对女孩子的贴身之物,还有兴趣?” “你想哪去了,我是这种人吗?”言归正色道:“你看这上面的符号,这块布她是从哪拿来的?” 布上面有一个印记,歪歪扭扭,像是筑丹的鼎炉,程末回忆着,这好像是苏浅墨从她随身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你再看这个,这个是前几日从那些袭击你们的人的身上,我特意撕下来的一块,”言归说着,示意给程末看,“你看,这两个上面的符号,是不是一模一样。” 同样的造型,同样的大小,甚至连编织它们的丝线也是相同的。 程末看了之后一个激灵,低声说:“难不成,苏浅墨也是断魂帮的卧底?” “那倒不是,要是只有区区断魂帮,可不配使用这个符号。”言归说:“说起来,你和这个符号之间,也不是毫无关系。” “怎么说?” “这是晋陵宗的记号!只有被晋陵宗委以重任的人,才有资格持有这个记号。也就是说,无论是苏浅墨他们负责送人、还是断魂帮他们负责杀人,背后都是晋陵宗的人在暗中指使!”言归说着笑了一下,“倒是有意思了,这件事说道最后,居然是晋陵宗在自己打自己。” 程末心中一惊,手上的缰绳也不知不觉松了。 “夜先生,我们到了。”苏浅墨见程末没有停下,奇怪地说。 “啊,好!”程末马上勒紧了缰绳,让马车停在了一个宽大的院落前,正对着大门。门上的匾额,则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吴记商会”四个大字。 “这里就是我们此次的终点,会有人来和我们交接任务。”苏浅墨解释说。 “吴记商会,这里的主人是姓吴吗?吴叔是不是也和他们有些亲戚?”程末问。 “并不是,”苏浅墨摇头,“吴叔的确是帮他们做事,但不是亲戚,而只是他们的仆人。” “嚯,连吴晋中都是他们的仆人,这个商会的势力,也是不小啊。不过,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有哪家姓吴的大势力?”言归百思不得其解。 见众人停在门前,已有两个侍卫外出查看,而听到苏浅墨自报身份后,他们两个又慌慌张张回去,过了一会,这两个穿金戴甲的侍卫,簇拥着一个高贵的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身穿广袖长裙,裙摆以烫金丝绒装饰,大红的颜色分外艳丽,额头上带着一琉璃蓝玉串联成的头饰,唇红齿白,虽年纪轻轻,已有雍容尔雅的仪态。她似生来就带着这种气势,如同从壁画中走出的璧人,一举一动,皆让人流连不已。 “吴遐大小姐。”苏浅墨看得有些呆了,没有想到出来的会是她,“你为何……” “我前几日刚刚到这,这两天都负责处理这边的事情,正好和你们遇到。”被称为吴遐的女子带着沉静的语调,不带温度地说:“浅墨,你们却是迟了。” 她说话时下巴微微扬起,是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请大小姐恕罪。”吴晋中走了出来,躬身行礼说:“是老奴守护不利,导致我们被歹人袭击,还请小姐不要怪罪他们。” “哦,有吴叔守护,你们还至于此吗?”吴遐有些讶异,这才看到了他们身上的伤势,道:“既然如此,你们进来休息,别耽误了之后的事情。至于人,你们送到了?” “送到了,”莫驰跟着下了马车,连忙说:“邢术公子就在马车里,我这就请他下来。” “很好,”吴遐十分满意,“把他送到里面,等万伐剑谷的人再赶来将他接走,你们这趟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会给你们好好记一笔功劳的。现在先进来。” “多谢小姐!”莫驰兴奋地说,跟着其他人一起,将邢术要抬到院子里。 “你们记功劳,要不要把我这账也结一下。”程末坐在马车上,哼声道:“你们送人、我算账,账目算清,也一拍两散,这件事彻底结了。” 吴遐似乎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么一个人,见他脸上还带着狰狞的修罗面具,秀眉微蹙,道:“你是谁?” “夜修罗。”程末说。 “没听说过。”吴遐露出了些不悦的态度,对苏浅墨说:“不是告诉过你们,这趟任务至关重要,外人一概不得知情吗?”她语气严厉道。 “夜先生是我们的领路人。”苏浅墨急忙说:“我们为了稳妥,穿过了绝云之森,就是夜先生给我们领路才过来的。这一路上,也多亏了夜先生一路扶持,才能化险为夷。还请小姐将夜先生一并请进来,让他也好好休息一番,算作答谢。” “原来是这样。”吴遐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眼神中却还是有些淡漠,她对苏浅墨道:“他要多少?给了他后,让他走。” 言下之意,既没有提及程末帮了他们的恩情,也不打算请他进去坐坐,而是要就在这里算清。 拒人于门外么? 甚至连看他都不愿多看一眼。 程末心想。 “一共是华币一百二十万,一分不少,减去开始付清的定金,再给我一百万就好。”他道:“是给我那么多华币,还是给我钱庄的兑换票据?” 五十八:对付你,很难吗? “怎么会这么多?”吴遐很不高兴地问苏浅墨:“他说的可是真的?” “本来夜先生和我们谈好的价钱是六十万,不过后来……又出了别的事情,所以……”苏浅墨说。 “原来如此,”吴遐道:“夜先生,你可知中途临时改变协议,我是可以指责你违背了最初的约定,一分钱也不给的。” “想要赖账吗?”程末失笑说:“难不成,你是觉得连你的吴叔的命,也不值那多出来的六十万?” 他早已看出来,吴晋中和她的关系非同寻常,应该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以此为突破口,效果应当不错。 果然,吴遐微微变了脸色,看向了吴晋中,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沉吟片刻,她果然拿出了一张票据,给程末说:“看在你救了吴叔的面子上,我就给你这些。” 施舍一般的态度,程末倒不在意,只是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神才微微有些变化,他说:“吴家大小姐,还请你看仔细了,这上面可分明只是六十万,比我们最初谈好的价格差了许多!” “加上最初的定金,就是八十万,多出的二十万,算是你救了吴叔的谢礼。”吴遐说:“这已经是极限,还请你也不要贪得无厌。” 果然是施舍。 这种趾高气昂的态度,让程末的拳头微微握紧。 “我贪得无厌?”程末咄咄逼人,“说好的买卖你情我愿,事成之后却翻脸不认,我却不信,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到底是别人说我贪得无厌,还是指责你吴家恩将仇报!” 这话太过于惊世骇俗,苏浅墨惊得花容失色,莫驰、吴晋中也眉头紧锁。 “大胆!”吴遐再也维持不了风度,叱责道:“你也敢指责晋陵宗吴家!” “又是晋陵宗。”程末心中诧异,嘴上却分毫不让:“晋陵宗我只听说过有窦家、季家和叔家,可从没听所过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一个吴家!” “你竟敢对吴家不敬!”吴遐彻底被激怒,纤足踏前一步逼近程末,鲜红的长裙,像一团火焰燃烧起来,无形之中,让他感觉到一股重压扑面而来。 程末不过逞口舌之利,却不知道,这句话可是犯了吴遐的忌讳。 “通源七纹的修为!”言归道:“以她的年纪,的确只有名家子弟才可能有这等深厚的修为。” 程末不答,自身气机内敛,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分毫不让。 “大小姐。”吴晋中此时插入了冲突中央,对吴遐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这夜先生的确是对我们有恩,你……还请以吴家的名声为重。” “你指责我败坏了吴家的名声?”吴遐质问道。 “老奴不敢,”吴晋中不卑不亢,“只是我希望大小姐,不要逞意气之争。” 这番话终究是起了效果,吴遐冷静了下来,她不岔地看了程末一眼,又拿出一张票据样的东西给吴晋中道:“这个给他,让他走。” 这也要经手吴晋中再交给程末,像是她自己不愿和他产生更多交集。 吴晋中接来一看,忍不住说:“大小姐,这……” “给我!”程末抢先一步接了过来,“呵”了一声道:“吴家大小姐,你在耍我吗,你拿别人给你的欠条,转交给我当报酬?” 这张纸不是华币票据,的确是别人留给吴遐的欠条,上面写的是“欠吴记商会四十万华币”,倒是正好能补上程末的价钱。 “算是我给你的便宜,”吴遐道:“夜先生说要带他们安然回来,可还是死了两个人,就不算是完成了嘱托,按理来说我也不该给你那么多。可既然夜先生一味要求,欠缺的部分,请你自己去补回来。我愿意把它给你,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还请你自重。” 请人自重? 这是好听的说法。 她真正想说的,是“别不识好歹”? 程末的冷笑被面具掩盖,可双眼的冷意还是能看出的。 “夜先生,可以了。”苏浅墨走到程末面前,歉意地说:“对不起,夜先生,是我擅自答应你的,现在却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你还是快点离开。至于亏欠你的那些钱,浅墨来日会自己给你补上的,一定不让你受损失。” “浅墨,这么久不见,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护着一个外人啊。”吴遐说:“怎么,你是看上他了么,这一个拿面具遮遮掩掩、连真面目你也不知道的人?” 苏浅墨脸颊一红,也不敢再说什么。 “算了,算了。”程末忽然干笑了一声,道:“既然苏小姐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好,我看在苏小姐的面子上,就此认了,不过也请吴家大小姐再答应我一件小事。” “是什么?”听程末的话,自己居然还是借一个下人的面子,让吴遐十分不快。 程末伸出手来,道:“拿来。” “拿来什么?” “其他的欠条。”程末道:“像这种欠条,吴小姐不止这一个。我看这上面写的是‘第二张欠条’,那第一张、第三张呢?” 吴遐脸色陡然拉了下来。 程末继续道:“既然吴家小姐想给我一个方便,那好,我也就同样给你一个方便。我猜这欠条上的钱,本身就是一笔要不回来的死账,否则你也不会这么慷慨地就转赠给我。本来转到第三手的账目,我一般碍于麻烦是不会接手的,今天就破一把例,替你把剩下的欠条一并清空算了。左右那些欠账你都收不回来,欠条你留着除了压箱底也没什么用,不如全都转赠给我,我一并替你处理了算了。” “吴小姐觉得如何,这是一个大方便?” 程末说的有理有据,四下里的人听了,都是暗暗皱眉。 尤其是莫驰和吴晋中,心中更是腹诽: “这个人,胃口也太大了一些。” 这边的声音,引来其他人的关注,一时之间,许多人围在不远的地方,看热闹似的指指点点。 “小姐……”苏浅墨忍不住走到了吴遐身边,告诉她要注意一下周边的眼光,否则的话对整个吴家影响都很恶劣。 吴遐的手不由自主在颤抖着,像是竭力压抑着愤怒。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程末,冷冷道:“你难道一定要把事情做绝吗?没听说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已经留了。”程末道:“若不是还记得和苏小姐的约定,我也不会容许你拿别人的欠条给我滥竽充数!” 听到程末的话,苏浅墨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可是再看到吴遐,她的脸色又苍白起来。 吴遐正要再说什么,程末已经抢先道:“吴小姐还是快点做决定,要不然我相信在这里的各位,一定很有兴趣要听一下,你我之间的前因后果!” 程末这句话,是用真元发声的,极为震动,在旁边围观的那些人被吸引,惊奇中更靠近了一些,想要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于程末是借着这些人,在赤裸裸地威胁吴遐了。 “大小姐……”吴晋中也劝吴遐,让她以大局为重。 “你想要,就给你!”吴遐再也忍无可忍,抬手间,几张纸条雪花般飘向程末。 程末抬手之中,这些纸条受到牵引,纷纷落在他的手上。 再抬头来看,吴遐已经转身向着大门里走去,她最后的声音传来:“你既然不知满足,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愿意去找他们要账,你就自己去!”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些人每一个省油的灯,可不会像我这么容易打发。” 说话间,吴遐那华丽的背影,彻底隐没于这高宅深院中。 “小姐,”苏浅墨正要追过去,想到了什么,给了程末一个歉意的眼神,紧跟着也进到了里面。 吴晋中更是一言不发,直接走了进去。 “里外里加起来有两百万呢,真不少。”程末清点了一下欠条的总额,又对还留在这里的莫驰说:“怎么别人欠你家小姐这么多钱,她自己也不着急吗?” “哼!”莫驰也不去理他,也走了进去。 “走了好,”程末对着院落里大喊:“下次还有这么好的生意,记得再叫我!” 无人回应。 “程末,你这趟算计,可是精明得很啊!”言归感慨道,跟着又担忧地说:“吴遐那女人敢把这些给你,证明这些钱对她根本无伤大雅。而敢欠吴家的钱这么久不还,那些人一定也很难缠,你这么直接上去管人家要账,恐怕……” “放心好了,这我早就有所打算,”程末信心满满地说:“钱难要,无外乎因为要钱的是君子,欠钱的是无赖。对付无赖,君子的手段一定行不通,也要用同样无赖的手段。” 一抹笑意,从他的嘴角勾勒而起。 五十九:终得再见之人 清晨的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群,显得分外冷清。这阵时候多数人也还没起床,即便是外出做生意的小贩,也少有支起了铺子。 唯独在街边一旁,那清脆的快板声,就很不合时宜了。 一间名为“龙涎坊”的丹药铺子前,聚集了少说十来个乞丐,有打快板的、弹破烂三弦的、更有甚者还有两个人不知从哪找了两个破铜锣来,一下敲击中,刺耳声音震动四方。 旁边人纷纷来此围观,甚至有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从窗户里往外向他们这边看。 领头的乞丐见差不多是时候了,清了清嗓子,扯起脖子唱了起来,唱的正是他们平日里走街串巷要钱的绝技——莲华落: “龙涎坊里卖药强,掌柜姓王坐明堂,每天药先来两副,吃这药,挺壮阳,寿命他比王八长!” “好!”四下乞丐纷纷喝彩,引来街坊四邻哄堂大笑。 紧闭的大门内,传来一阵慌乱的收拾声,紧跟着就看龙涎坊的掌柜的衣服也没穿好,像是刚从床上爬起就慌忙出来,一看这场面,先是一愣,继而气急败坏骂:“你们这帮乞子,都给我滚!” 领头的乞丐浑似没听,一边接着打板,跟着唱:“老板说话不中听,让咱滚蛋那不行,东家看,西家瞧,就看这好我不动脚!” “唱得好!”四下里有人起哄,又是哄堂大笑。 听着这帮乞儿在这儿胡搅蛮缠,龙涎坊的掌柜真是鼻子都要气歪了,伸手在兜里一摸,揪出一大把华币洒在地上,大声呵斥道:“这是钱,给了你们,都给我滚!” 这么多钱被扔在地下,不仅后排的乞丐起来就要去捡,四下里的过客也有些眼热。 不想那领头的乞丐双手一挥,制止了所有人道:“先别忙。” 之后跟着又唱了起来:“掌柜的,真慷慨,撒钱想把咱收买。没成想,这不够,账不算清咱不走!” “你们想要多少?”一听这些乞丐这么说,掌柜的反而冷静了下来,心说不就是要钱吗,还能要多少。 “掌柜的,你这就是装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领头的乞丐笑了出来,却让这掌柜的摸不着头脑。 紧跟着,乞丐接下来的话,让他脸色大变。 “昨天不是有人来,和你说清楚了吗?” 乞儿们纷纷笑了出来,紧跟着又接着唱。 掌柜的却什么也听不到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天的事情。 一个带着修罗面具的男子,拿着一张他的欠条,要他还钱。那欠条上的钱委实不少,他实在是舍不得,就想法设法搪塞了过去。 “到了明天,你就会改变主意的。”修罗一般的人影最后离开前这么说。 掌柜的一开始以为这是个威胁,也并不在意。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有这么一个“惊喜”。 “老掌柜的要赖账,街坊四邻都不让,大家都来评评理,他借得起钱却还不起!” “别唱了!”掌柜的暴怒不已,“你们原来是他请来捣乱的!” “谁请来的,这我不管,但人家临走前,倒是告诉了我另一件事。”乞丐的头儿笑着说。 “什么事?” “就是这龙涎坊的掌柜在这震宵城里少说有百来家店铺,这生意着实不小,我们每天换一家去唱,那也得三个来月才能逛完。不过,”乞儿头笑着说:“不过这三个月,您也就别想好好做生意了。” “你……”掌柜气的哑口无言。 “兄弟们,接着唱!”之后,众乞儿合唱道:“我们要是不抬手,掌柜的就得当死狗!” “够了,够了!我还钱,我还不行么!”掌柜的彻底崩溃了,对那乞儿道:“你,身上带着那欠条了吗?” “欠条在人家身上,我们只负责卖唱!” “不拿到欠条我就不还钱!” “你不还钱我就接着唱!”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龙涎坊掌柜的才蔫了,怏怏地说:“我去准备钱。” 看着掌柜的关门回去,众乞儿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而同样的事情,在同一日还在城里不同的地方接连上演。 …… “嘿嘿嘿,程末,你还真行啊,这么多钱都让你要回来了!”坐在茶坊里喝茶,程末一边从来找他的乞儿手里接过票据,一边给了他们一些打赏。 言归接着道:“请要饭的堵门去唱快板要钱,这么浑的主意,我可想不出来,那些老板更是修行的正道,哪见过这个阵势。没想到这剑走偏锋,还真有用。” “也得像你说的,对方是名门正道才有用。”程末抿了口茶,说:“对方虽然是老赖,但怎么说也是有钱有势,自恃身份,不可能真的杀了这些要饭的。既杀不了他们又没法把他们赶走,那就只能认栽了。” “说到底,就是人渣终究败给了无赖,这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言归大笑不已。 程末看着手上的票据,说:“那两百万的欠条,我昨天要回了五十万、今天催回了八十万,还剩下最大的一笔七十万的没回来。”一边说着,他拿出了一张欠条,上面写着“檀茵洞天欠七十万华币,以此凭证。” “檀茵洞天,很奇特的名字。”程末道:“不过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势力。” “别说它了,现在中域可比原来乱套太多了,这什么震宵城里大大小小的势力我都一个不认识了。”言归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道:“程末,去这檀茵洞天的乞儿,多久没回来了?” “从早晨算起来,已经快四个时辰了。”程末估算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回来,会不会出事了?”言归说:“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檀茵洞天所在的位置,和其他区域都截然不同,一整片开辟出的湖泊,有数座小榭坐落其中,没有其他地方的围墙隔开,而是以灵阵构筑成无形的屏障。 程末走到附近仅仅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一件事——原本被他雇来的乞儿,现在也是一个都看不到了。 “奇了,这是怎么回事?”言归疑惑道:“难不成被檀茵洞天的人赶走了?” “不像,要是被赶走,不可能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程末想了想后,有了打算,又从别的地方再请来几个乞儿来这里说唱,自己则躲在了没人注意的角落,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那边可以看到,乞儿快板刚开打,莲花落唱了没一会儿,洞天的大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了几个侍女模样的人,对着几个乞儿说了什么,乞儿于是就放下了快板,跟着她们走了进去。 屏障再度关闭,也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言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啊,不用硬手段赶人,改用软刀子诛心!”程末道。 “怎么个意思?”言归还是不懂。 程末道:“之前我用乞儿去讨债之所以能无往不利,无外乎那些商铺主人都自视高贵,根本看不起这些乞儿,而又被他们这么一激,自然就脑子一热,除了硬杠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可这里却不一样,这檀茵洞天的主人偏偏耐下了性子,和这些乞儿好说好商量不算,甚至还把他们请了进去,好生招待。这些乞儿平日里受尽艰苦,哪里享受过这等感觉,等最后他们被送出来,自然满心对他也只有感激,根本想不起要钱这件事了。嘿,这可真是好手段!” “这可真够阴险的啊,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按你这说法,咱们索性把全城的乞丐都找来,看他全招待能不能吃穷了他。”言归摩拳擦掌。 “不,我还偏不这么干,”程末道:“他用这个法子,是猜到了我怎么想,也是吃准了我还会这么用,所以要是真的按你说的,他一定也还有后招。我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我看他就算是神机妙算,也绝对猜不到我又会亲自前来找他要账!” 这般说着,程末直接从藏身处出现,向着檀茵洞天的入口处走去。 他走到这里刚要叫门,门户忽然已经为他敞开了。 像是在特意等待着他的进入。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了,”言归道:“你昨天来找他们时,这里管事的那叫一个盛气凌人。” “兴许是今天要给我来个先礼后兵?”程末说完也没有什么顾虑,跨步走了进去。 触目所及,是连绵的小溪连接着一个个湖畔,溪水边芦苇丛生,还有三两只仙鹤在水中嬉戏。沙洲旁,鸳鸯安睡在自己的巢穴,两三只螃蟹偷偷跑出来,在河边寻找吃的东西。 湿地安宁,这样的环境程末在北域的苍茫草原没有见过,在现在的初洵天也没有见过。 引人流连忘返的遐想。 “你又过来,是想要继续讨债吗?”一个声音,忽然从湖泊中传来,在白茫雾气中,声音飘忽不定。 “你不是昨天我见到的那个管家。”程末说。这个声音进行过伪装,但和他昨天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只能听声音判断不是谁,却猜不出对方是不是自己想见的人吗?”那声音如此说。 “你到底是谁?”程末问,心底里不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是谁?”那声音似叹了口气,道:“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层层云雾,向后不断退缩,渐渐露出了湖心小径、亭台、养心池塘。 而在此时,程末忽然觉得身边一件东西颤抖了一下。 从乾坤袋深处,他摸索出一个尘封了许久的通纹,在经年之后,第一次亮起。 在通纹的亮光中,他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而他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女子青衣罗裙,对着一张巨大的画卷,含笑望着他。 云雾沧海,尽是从那画卷中释放收回。 “卫如嬗——”程末轻声道,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经年之后,曾经在北域相识的少年男女,终究在这里再度相遇。 一眼当中,多年的经历过往,似在无声中,诉说彼此衷肠。 六十:算计人的方法 亭台水榭,还有仙鹤穿梭,缥缈雾气的仙境当中,似乎没有比喝茶更适合怀旧的方式。 卫如嬗将茶碗放在了紫木桌子上,茶碗里的蒸汽浮动,汇聚成一只鹤的形状,振翅欲飞。这“闲云茶”的滋味,也比不上程末和她说的话,更能让她品出滋味。 “我想,在这些年中,或许你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听完程末诉说这几年的经历,她望着程末苍白不堪的脸庞,轻声说。 “过往种种,皆成云烟,不值一提。只要人还活着,总是需要继续向前。况且,我还有自己要找的事情。”程末放下了茶碗,无论这茶有多么好,他始终也还是尝不出味道。 他继续说:“我不像你一样,继续待在家里,就能安安稳稳地修行。” 他可以察觉到,卫如嬗现在的修为也有通源七纹之强,完全不在他之下。任他四处闯荡修行、奇遇连连,精进的速度也足以算突飞猛进,但还是不如大家族的子弟底蕴深厚、有足够的资源供他们索取。 这就是差距吗? 出乎意料,卫如嬗笑了,摇头说:“这么想的话,你就误会了,这里可不是我的家,中域卫家,是在瑶平天,而不是初洵天。这里,是我自己的产业。” “你自己的?”程末有些惊奇。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卫家是卫家,我是我。但家乡的湿地苇荡,我也还是心向往之,所以一并搬来了这里,看着熟悉的景色,也就不觉得闷了。”卫如嬗观赏着四周,道:“打理这檀茵洞天可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不过,还差一些竹子种上,才算圆满。” “原来瑶平天盛产竹子吗?”程末道。 “我倒是更想栽种一些北域的桃花。”卫如嬗托腮对他说。 程末一怔,之后别开了视线,说:“有自己的家业就是好,可以随意了许多,不像是我为了一点钱还得四处奔波。” 卫如嬗轻笑了一下,说:“我却没想到,原来来要账的人居然是你,也亏你想得出来那种办法。想必昨日我是不在,刘管家他怠慢了你才会这般。也好,我现在就把这笔钱给你。” 一边说着,她让身边一位侍女把那位管家叫过来。 “早知道是这丫头,也就不用这么费事了。”言归说:“毕竟对于她,你管她要点钱又算什么。” 言归明显话中有话,程末只好不去理他。而听卫如嬗说他的管家姓“刘”,又不由得问:“田孟没有继续在你身边吗?”这个侍卫,之前在焕青城的时候,可是给自己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他是我父亲的侍卫,可不能一直跟着我。我说了,檀茵洞天是我自己的产业,和我家无关。” 言归道:“这小丫头,是和自己家有仇吗,三言两语都想撇清关系。” “你自称曾周游天下,那能不能讲讲瑶平天卫家,又是怎么个情况。”程末道。 “这个么,我不知道。”言归理直气壮。 说话时,刘管家已经走了过来,正是程末昨天来这里看到的那个人,此时程末没有戴那个修罗面具,因而对方也没有认出自己,只当他是卫如嬗的普通朋友。 刘管家对卫如嬗说:“小姐,有什么事?” “这程公子有一笔欠款,想从我们这里取回来,”卫如嬗说:“你去账房里,划出来七十万钱给他,算是了结了这个麻烦,明白了吗?” “啊,这……”刘管家很是诧异,惊疑不定地望着程末。 他想不明白,之前从没见过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为何他第一次来,小姐就如此大方。 “怎么,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卫如嬗有些不悦。 “回小姐,我听到了,但,”刘管家说:“七十万的数目委实不少,我们现在账上要一口气拿出来这么大一笔钱,恐怕……” “我们的账目这个月不是一直正常,为何如此捉襟见肘?”卫如嬗皱眉说。 “小姐,你忘了,上个月东临街的周蒙刚刚和你借了一百七十万,本来说好要这个月还,但现在也没个音信。而这笔亏空,我们现在还没能补上。”刘管家有理有据地说。 “竟然这样。”这本是一件小事,卫如嬗也没有在乎,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一个麻烦。 “看来你也有账要不回,倒是和我同病相怜。”程末道:“要不然,我也帮你一并处理了?” “你能做到?不过我可告诉你,请叫花子去唱莲花落,对他周蒙可是没有作用。毕竟整个东临街都是他的地盘,旁边那些叫花子也都算指着他才能吃饭。”卫如嬗道。 “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只要你告诉我那周蒙的底细、有什么喜好,对付一个老赖,我还是手到擒来。”程末道。 卫如嬗将事情大概和他说了,程末听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不想卫如嬗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问。 卫如嬗道:“我笑不知为何,我们每次相遇,不是在探讨生意,就是在算计别人。当真是古怪得很。” …… 东临街市。 震宵城中这条街市也是颇为喧哗的,大大小小的摊贩都在这里叫卖,不管有没有客人,都要吆喝两嗓子,以壮声势。因为在这里摆摊十分简单,甚至不需要证件,只要拿着要卖的东西、来这里找个空位支个摊子就可以,故而整体来看,这里还是有些混乱的,各种三教九流之人、奇珍异宝之物,都能在此一见。 也是因此,一个人穿着长袍、脸上戴着面具来到这里,也根本让人见怪不怪。特别是这个人要卖的东西还只有一件、是找了一个不大的空地方把它放下后,他就一直站在这里,动也不动、喊也没喊。 地上放着的,是一个奇怪的石头。 东临街要说人群虽杂,像这种阵势也还真不多见。不知不觉中,四面人聚集在这里越来越多,对着那站立的人指指点点,然而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个大汉路过这里,忍不住问:“喂,你这卖的是什么东西?” 面具人一动不动,修罗一般的纹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仪态。 大汉心里打了个突,最后离开了这里,临走前嘴上还嘟囔:“这汉子神神叨叨,怎么也不说个话。” “看来这位道友,眼界颇高啊,身怀异宝来此,若没法看出它的价值,自然也无缘得到它。”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走到这里,像是看出了这块石头的不寻常之处。 程末的脸躲在面具之后,不动声色地说:“是这样没错。” “那我还得冒昧请问一句道友,你这块奇石到底有何用处,虽然我感觉到它的确非比寻常,可若根本没什么实际的价值,那你留在这里,岂不也毫无意义?”公子问。 “若想知道它有什么用,只说一点就可以。”程末从身边拿出一个寻常短刀,这也是一件法宝,放在了那块石头上,说:“此奇石内有奇特之力,对于法宝有特殊的效果,完好的法宝触之即损。” 话音刚落,奇石上的短刀断为两截,周围人的视线一下被吸引过来。 程末又将刀断裂的地方规整拼凑在一起,另一只手拿起那块石头说:“而残破的法宝,触之即恢复如初。” 他的真元度入到这石头当中,石头里散发出一阵奇异的光笼罩在那断裂的刀上,光芒消散,刀奇迹般地完好如初。 四下里传来无数惊叹声,这么神奇的东西,可真的是不多见。很多人望着他手中的石头,眼中露出了热切的神色,都想买过来一看究竟。 看着那惊异的公子,程末沉声道:“你要求看我这宝贝有何奇特,也算是坏了我的规矩,看完之后,这件宝贝就此与你无缘,所以这位公子,你今天请回,我这件宝贝不适合你。” 那公子苦笑了一下,说:“能得此一见这等神奇之物,已然不虚此行,道友,在下就此别过了。”这公子也是个爽朗之人,既被拒绝就不再纠缠下去,直接离开了这里。 望着围了一圈的人,程末说:“我这宝贝还有其他许多奇异之处,想要弄清,就请你们掏钱买下后,自己回去慢慢琢磨。这件宝贝起底七十万华币,价高者得,现在,谁想要它?” 一听说要七十万,许多人都已经萌生了退意。 程末也是不着急,就等着第一个叫价的人。 果然,不久之后,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传来:“既然有幸遇到如此神奇的宝贝,若是不买下,岂不太可惜了。七十万,我要了。” 卫如嬗在刘管家和一些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周边的人有人认出了她,马上让开了道路。 程末见卫如嬗按照说好的一样行动,心下微微一笑,嘴上则说:“这位姑娘,你可是炼器师?倘若不是,我这东西你拿去了也是没有用。” 卫如嬗还没有说话。 一个刺耳又尖刻的女人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你这人卖东西也奇怪,不是炼器师就不准许买了吗?我出八十万,就给我!” 伴随着声音,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走来这里,而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颇有富贵相的男子,正是这里的主人周蒙。 “鱼儿上钩了!” 言归兴奋道。 六十一:终于大功告成 东临街本就属于周蒙的产业,这里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他。 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叫做梦媛,听卫如嬗说,她是周蒙新找的姘头,最近常见二人一起在这个时间点来东临街附近逛逛。 尤为让程末感兴趣的一个消息就是——这梦媛,和卫如嬗还并不对付,双方彼此在以往的见面中,已经爆发了多次的争吵。 所以程末想出了这一个计划。 一个引蛇出洞,单等对方自投罗网的计划。 “灵宝之物,识货者方可得之,若你无缘,那也是强求不得。”程末拿着那奇石,还在装模作样地摇头说:“你若不是炼器师,拿了我的东西也没有用,我又为什么要把它给你,白白让法宝蒙尘。” 一边说着,程末作势要走。 “慢来,”周蒙一挥手,从街市两边出来了许多人,都是他的手下,占据各个方向把程末拦了下来,又听周蒙说:“不把东西说个明白,想要走,也没这么容易。” “你们这是要抢吗!”程末故作吃惊地说:“我看这光天化日,难道就能让你们得逞了不成!” “这位道友,别生气,我不是要抢。”周蒙从圆脸上挤出笑容说:“我们是实在看你这东西有趣,想要再多看的清楚一些,你这要是走了,我们没得看了,那岂不是无趣?” 程末见自己走也走不了,假装生闷气道:“我说了,谁要想知道它的底细,就拿钱来买,你要是想看,也得掏钱,你有钱吗!” “钱?这整个一条街都是我的,你觉得我会缺钱?你且放心,道友,我要买它,也是要送给我心爱的人,这样总算是它有意义,没让你的宝贝蒙尘。你说是,媛媛。” 周蒙把手搭在梦媛的肩膀上,狠狠搂了她一下说。 卫如嬗见时候差不多到了,也是故意拱火说:“呦,这不是周蒙公子么,你也有兴趣凑这个热闹?怎么,听你的意思,还想买这一块石头,送给你的爱人?这可真没情调。再说了,这块石头价钱可不便宜,你要是有钱买它,不如先还钱给我。” “我就是喜欢它,怎么了!只要是周蒙哥送我的,我什么都喜欢,再说了,今天我还真就看上它了,没有你的份!”梦媛刻薄地说,果然与卫如嬗针锋相对。 女子之间的争执,往往都如刀子般锐利,不真把人扎出一点血来,绝对不会罢休。 程末表面摇头,心里则暗自窃喜不止。 “那也得讲一个先来后到不是。”卫如嬗微微一笑,道:“九十万,我要了。” “你!”梦媛想不到卫如嬗真的要和她争,柳叶眉陡立叱道:“你真的要和我抢?” “我也本没这个心思,但梦小姐要是愿意让步,于你于我也方便许多。”卫如嬗轻笑道。 “我向你让步,想得美!”梦媛紧跟着寸步不让,大声道:“一百万!” 这么一件东西,就突然加价到一百万华币,也是谁都没有想到。一时之间,整个东临街上大部分人都被吸引过来。 而另一方面,他们也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二女直接斗出了火花,这块奇石的价格也一路水涨船高,最后一直飙升到一百七十万,比原本翻了一倍不止。 “一百八十万,到此为止!”卫如嬗最后说,眼看着梦媛脸色苍白,知道她这次是拿不出这么多钱了,故而趁热打铁说:“怎么,你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梦媛银牙轻咬,显然不愿意轻易服输,然而这趟出来她本就没带多少钱,之前叫道一百多万也纯粹是不想服输。 现在,也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周蒙说:“周蒙哥,你可要帮我。” 周蒙正要说什么,忽然间,他的眼睛瞟了程末一眼,出乎意料地道:“你这东西,可有这么神奇?” “自然有。”程末胸有成竹地说。 “那好,”周蒙示意手下人靠近,接着道:“你现在跟我回去,到我府上,给我再按你刚刚演示一遍,要是真的有那么神奇,不管多少钱我都要了!可是要是没有……” 方才二女一路叫价,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对,所以想将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带回去,好好查看一番他的底细。 此事节外生枝,完全出乎程末和卫如嬗的计划。 卫如嬗心中一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程末,担忧之情不问可知。 程末不动声色,道:“我之所以前来这东临街,就是听闻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管是谁可以自由贩卖自己的东西,却没有想这东临街的主人竟也如此小气,自己打破了自己的规矩。既然这样,这东西我也不卖了,现在就告辞。你也不必因为不想在女人面前失了面子,去找那么多的借口。” 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在女人面前失了面子”这句话,似乎深深刺激到了周蒙,让他的脸色立刻由红变紫。 望着程末的背影,他先是看了一眼卫如嬗,最后咬牙说:“别走!” 程末停了下来。 “这是整整二百万的票据,你拿着,不要再争了,这东西就给我!” 周蒙说着,拿出了一张万宝天庄的钱票,上面赫然写着“二百万”华币的巨款。 “太好了!”梦媛欣喜不已,得意洋洋地望向卫如嬗,示威之意不问可知。 卫如嬗也不恼,只是微笑说:“既然梦家小姐和周掌柜你们如此想要,那这件东西就让给你们了。左右我只是看它有趣一时兴起,得不到它也没什么大不了。” “哼,你就硬撑着!”梦媛只以为卫如嬗是不愿意认输才如此嘴硬。 “罢了,罢了,我也不愿意看着从我的宝贝最后却引出一场闹剧,这件东西,就归你们。”程末假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从周蒙手里接过了那张票据,就要离开。 “等一下,”周蒙忽然又道:“你这玩意,怎么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注意的?” 自己一时兴起,真的花了这么大的价钱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周蒙心里隐隐还是有些后悔,但在梦媛——特别是还有卫如嬗面前,他也得强撑下去,所以故作姿态地询问程末。 “像我那般,用自己真元渡入进去就好,”程末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 “不过,我确实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周蒙你。” “什么?”周蒙见他说的珍重,也不由得侧耳倾听。 只听程末如此道: “眼见如是方是真,莫让嗔念蒙心神。” 说完,他抬头对周蒙道:“这就是这件宝物的道理了。” 程末是真的想让对方知道这个道理(别再像这样受骗),但也是真的在强忍笑意。 看着周蒙还是迷惑不解,他已经离开了这里。 “莫名其妙。”周蒙怎么也琢磨不通那番话的意思,就只当对方是故作玄虚。 而抬起头来,发现不单单是程末,卫如嬗也在同一时间离开了。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 “哈哈哈——”亭榭中,卫如嬗笑靥如花,周蒙这么容易就上了当,又怎么不让人觉得好笑。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石头,整个过程都是程末用汉方岭简仪才做到的,偏偏周蒙还不明就里。最为好笑的,是到了最后程末都那么提醒他了,他居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程末将手上的票据在桌子上推给卫如嬗道:“这里面的钱,按照说好的给我七十万就行,其他多出来的都归你。那周蒙欠了你那么多,收点利息也是理所应当。” “你却没有管我要利息,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卫如嬗示意下,刘管家将七十万的票据递给了程末。 程末收起后,起身说:“那我也就告辞了。” “这就要走吗?”卫如嬗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挽留他。 “这一趟来这里,我本就耽搁了太多时间,现在我的那一面,掌柜的在催我回去。”程末说。 “你现在,是住在哪里?”卫如嬗问道,但“我可以去找你吗”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柘城,一间如归客栈,当地一问便知,掌柜的是个滥好人,有钱施舍给别人也不愿意先还给我,不然我也不至于跑这一趟。” “那……”卫如嬗这一次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程末看了她一眼,道:“若是有需要,我还会再来拜访。” 说完,他的身影已经离开了这里。 卫如嬗看着他一直消失在眼前,也没能想好再说什么。 最后,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早知道,就不还你的钱这么干脆了,多少再留你几天。” 完全是一副小女生的态度。 “小姐!”刘管家这时候突然出现,卫如嬗马上恢复了往常的神态,道:“怎么了。” “瑶平天的信来了。”刘管家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爹来信的话,先放在一边,等我自己去看吗?”卫如嬗随意道。 “不是,这一次,是二老爷。” “叔叔?”卫如嬗皱了眉头,接过了刘管家手中的那张纸。 看了片刻,她神色变化道:“问道古境,这一次又要开启了吗?看来要早做准备。”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程末。 …… 程末走到了震宵城外,想去最近的传送阵抄近路回柘城。中域的传送阵几乎随处可见,他来的时候是因为要横穿绝云之森才会一直赶马车行路。 而此时从震宵城走出,他才得以一窥附近环境的全貌。 “嗯?”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言归问。 “我好像,来过这里?”程末不住思索着一些事情。 “在梦里吗?”言归调笑说。 “不对,我确实来过,只不过当时还没有这座震宵城!”程末如梦初醒,绕着附近跑了一大圈,才言之凿凿地说:“我确实来过这里,在很久之前,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带我来的!” “他带你来,为了什么?”言归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件事。 “当时我还很小,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但现在想来,父亲他,或许是为了调查我的身世。” 说话之中,他再一次拿出了那块玉佩。 过了这么久,依然没有寻找到它的根源。 而随之遗忘的,还不仅仅是自己来过初洵天这件事,似乎还有更多的事情,也随着年幼的懵懂一起,被他埋入了记忆的深处。 六十二:闹事的,滚出去! “你让我着急回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客栈里,程末听完黄到说的话,一时有些大眼瞪小眼。 “没错啊,”黄到爽朗笑着说:“我又要离开了!” 掌柜的三天两头不在自己店里,这么离谱的事情也只有黄到能说的这么光荣。 因而程末也是无奈道:“又要告诉我,你这次还是出去赚大钱?这客栈刚刚重建好不久,你就又要走,这算什么事?你就不怕等你回来,你这家客栈就又被毁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有你吗。况且你出去这一趟,就又挣了不少,这也不用担心我还不上你的钱了,我也能放心再出去一段时间了!” 如此这般,黄到怎么也都要离开,程末拗不过他,只得放任他离去。等黄到收拾好东西离去时,程末一边目送着他,心里一边说这算怎么着,这客栈真成自己的了?一边还得继续帮他看着店。 之后一连过了数日,日子也还算太平,暗龙也没人前来,客栈的生意照常欣欣向荣。程末甚至想过要是就此持续下去,倒也算不错的结果。 某一日,程末照例在柜台上算账,言归忽然说:“程末,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这段时日以来,来的人似乎变多了。” 这点程末倒是已经知道,从客栈连日中都被订满就可见一斑,而且这些人似乎都是从外边而来,捎带着路过了这里。 “这么多外人扎堆到这个地方,到底为了什么?”言归疑惑道。 “我猜,咱们很容易就能知道。”程末说。 “为什么这么说?” 程末指了指旁边一桌吃饭的客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响亮地传到了这边,似乎一点也没打算避讳别人: “这问道古境,又快要开启了。” “是啊,老兄,你看这附近这么多桌,都是为了它而来的。” “想不到这一次却是在初洵天,看来晋陵宗的几家要占据上风了。” “这也未必,齐景门端木家的少主今年也要参加,年轻一辈里谁能比得过他。” “唉,这么来看,我们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是啊,听说往年在里面获得第一名的人,可是得到了中域各大势力的丰厚奖赏。” “这也无所谓了,就凭咱们这两下子,拿什么去争第一。到里面去发挥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的宗门重视,多获取一些修炼资源,也就不错了。”…… 如此种种,不管程末他们想不想听,都硬钻入到他们的耳朵里。从侧面也说明,这问道古境,在当地也算不得什么要避讳的秘密。 “这……”言归哭笑不得,说:“看来就是个中域各大势力共同举办的集会,让许多青年才俊一起参加,去里面一展身手。一方面磨炼下一辈,一方面也给他们一个争斗的场所。不过在我当年的时候,可是还没有这件事。听他们的意思,赢了的人还能得到丰厚奖励,你有没有兴趣?” “没有。”程末道:“相比较他们的奖励,我宁愿让黄到早点还钱。” “别这么说么,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再去问问卫如嬗。就是不知道,你不是中域的人,能不能也参加。”言归道。 这句话让程末心中一动。 却是不知道,叔嘉、季初见、卫如嬗他们,也会不会参加这个问道古境的争夺。 特别是叔嘉和季初见,他们都是晋陵宗的人,会一起参加吗? 传闻晋陵宗的宗门就在初洵天,自己来了这么久,还没抽出时间去看看他们。不知他们现在又是怎么样? “账房,有件事情你得去一下!”一个跑堂的伙计忽然跑过来,说:“咱们刚刚从冯老板那订的一批货,不知怎么的对不上单子,人家死活不给放!账房,你快点去一下,这要是晚了,下午的活计就都白忙活了!” “这么严重吗?”程末心中惊奇,急忙按照伙计所说的地方,出门飞快赶了过去。 柘城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不小,特别这一次他是要从城的一边跑到另一端才能到达目的地。 路过了城内一个角落,他忽然停了下来。 原本在那里的铁匠铺,被彻底拆除,始终燃烧的火炉,终究还是彻底熄灭。 他到底还是离开了这里,而也没人知道他又去了何处。 程末心中有些感慨。 在那片废墟中,不知何时住了一群野猫,见到他停在这里,“喵喵”跑了过来,似乎在向他讨吃的。 程末还没有什么动作,忽然听到身边一声惊慌的叫声。 侧眼看去,是一堆盒子小山一般朝着自己倒了下来。 飞快躲开后,他感觉到在那后面是一个人快要倒下,又一伸手,将对方拽了过来。 一个年轻的女子,到了他的面前,和他碰了个满怀。 看着这张面容,程末稍稍一怔。 这不算多么绝世的容颜,却标致得恰到好处,灵活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清瘦的下巴,每一丝一毫都恰到好处,从不刻意做作,也不需要多余的打扮,就这么浑然天成一般,像是上天独有的赏赐。 女子也意识到程末是在看自己,脸颊顿时一红。 不过转头看到那些本来被她拿着的盒子洒落了一地,她顿时又无法淡定了。 “哎呀,糟糕!”她立刻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熟练而飞快地把它们码好,似乎早已对这些事习以为常。重新抱着它们站起来后,她带着歉意地对程末说:“不好意思,我没看到前面的路,我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 说完,一阵烟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她这么慌乱,真的没事吗?”言归道:“不过看她那拼命的样子,却不像有什么自信,你没发现吗,她和你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你的眼睛。” “嗯,或许。”程末道:“只不过,我是不是该问一下她的名字?” 尽管有着稍许插曲,程末还是如期赶到了冯老板的店里,办完了他们的那一份事情。 而等到他回到客栈,还没进大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吵闹的叫骂声。 各种极为难听的侮辱的话,都从一个人口中甩了出来,去斥责另一个人。 程末面色微变,进去后制止道:“怎么回事!” 他所见的,是在一张大桌边,一大桌人是一起来的,正看着他们的同伴咒骂店里的一个跑堂。 “账房……”看到程末回来,这跑堂的松了口气。 “你就是这里管事的?”那客人余怒未消,对着程末大声道:“你们的人,手脚不利索,把汤打翻了洒到我衣服上了,你自己看!” 一边说着,他指着自己那金色华丽的衣服上一片污渍给程末看。 程末明白了怎么回事,道:“这位客人,还请你冷静一下,毕竟衣服已经脏了,你这么生气,也没有什么用。我这里先代他给你赔罪,你要是愿意,请把这件衣服先脱下来,我们帮你洗干净,并且这一桌饭,也替你免单。” 程末的姿态放得尽量低,毕竟这的确是他们有错在先。 然而听到程末这么说,对方更为恼怒了,大声质问道:“洗?你知不知道,老子一辈子买了那么多衣服,从来不洗,都是脏了就扔!现在你们的人给我衣服弄脏了,这件我还没打算扔,就因为你们我得少穿它多少天,你就打算怎么算了?” “那?”程末看到了那跑堂的苦脸,这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会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一口价,三百万,拿钱来赔偿,这件事才算了结,要不然没完!”年轻男子狮子大开口。 程末面沉如水,道:“三百万,是不是价太高了。” 一桌人哄然大笑。“嘿,你会觉得价高,也正常,毕竟像你们这种穷酸的底层人,只会开个破客栈度日,又哪里知道老爷们过的是什么生活!一句话,要么赔钱,要么惹恼了我,这间破客栈我都给你拆了!你要知道,拆这么一间破店,对我可不费吹灰之力!” 年轻男子正说得志得意满,见程末脸色愈发阴沉,又狂妄地大笑说:“怎么,听老爷说你低贱,不高兴了?” “我是错了,三百万对你来说,的确正好。”程末点头道。 年轻男子正要高兴,再听程末下一句话,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不过三百万不是给你买衣服,是给你买点补品,好好给你补一下脑子!” 程末冷冷说。 “小子,你找死!”年轻男子听了大怒,就要抓住程末胸口把他扔出去,冷不防程末一下子先掰住了他的手指,他立刻感觉就像被铁钳夹住了一般,痛不欲生地叫了出来。 程末将他像拖死狗似的拉到自己面前,说:“我本来应该教训你一顿,但不想脏了我的店,现在你们就给我滚出去!” “贼子,你敢!”那一桌人见同伴被制,纷纷跳起来要动手,他们都是修士,反应非比寻常,然而只看到眼前一道金光闪过,立刻半身酥麻,动弹不得。 程末左手掰着那年轻男子,右手承缘剑,接二连三打在那群人的灵台位置,承缘剑不会伤到他们的身体,却能直接打散他们的真元,让他们丝毫用不出力道来。 不过一呼吸间,这些人竟然都被程末打倒,四面围观人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被抓着的那年轻男子更是骇然,忍不住咬着牙喊道:“我们……可是齐景门辛家的人,你……你敢惹我们……” “齐景门,辛家。”言归道:“居然是他们。” “再我这撒野的人,我管你们是谁!”程末毫不受威胁,冷冷说:“我告诉过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这年轻男子杀猪似的大喊,被直接扔出了门外。 然后不用他动手,只要眼睛一瞪,剩下的那些人连滚带爬也赶紧跑了出去,一路远走,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对不住了,各位客人。”程末收起了剑,四下里欠身道:“让各位看到了这一幕受惊了,今天在座的这些桌,都由我来买单,算作补偿。” 四下里客人纷纷称客气,心里则是打鼓不止,毕竟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年轻的账房发威,却没想到他如此年纪修为竟也这般身后。如此以来众人皆心中打鼓,吃饭的速度也比往常快了许多,是以今天竟然天黑之前客栈里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也没有一个人留下住宿。 “你这是把他们都吓到了。”言归说。 “正好早点打烊,也乐得清闲。”程末听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势还并不算小。 过不多时,天就完全暗了下来。程末在伙计也离开后,自己去把大门锁上,和往日一般在柜台前算账。 “咚咚咚——” 门外有人在敲门。 程末收起了账本,对着外面说:“今晚打烊了,不做生意。” 对方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仍旧在敲门。 “咚咚咚——” 程末的心微微一紧。 以往也有过类似的事情,而一般这样,都没什么好事。 他走到房门前,小心翼翼打开了锁,却没有感觉到外面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开门之后,他只看到门下大雨中,站着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在她的衣服上汇聚成一股股流下,而她全身,在雨中瑟瑟发抖。 是白天里,那个差点撞到程末的女子。 “你……”程末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当女子抬头看着他的那一刻,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标致得恰到好处的脸,对着它再多说什么,依然显得多余。 六十三:特别补偿方法 屋外瓢泼大雨倾盆,打落在房檐上,发出“噼啪”的声音不停。 女子浑身湿透地坐在桌子旁,双手捧起一碗热汤一饮而尽,缥缈的白汽从她的口中升腾而出,让她感觉恢复了一些暖意。 “好暖和。”她喃喃自语。 “还要的话,后面还剩下不少。”程末站在一旁说。 “啊,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不是来喝汤的。”说道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程末瞟了她一眼,顺手扔给她一条毛巾,让她擦干身上的水迹。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请这女子到底为何而来,自己不过和她在街上只有一面之缘,她究竟为了什么? 女子接过毛巾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在这里住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说。”程末说着就要回到柜台。 “啊,那个,不是……”女子这才知道程末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站起来说:“那个,其实我……” 踌躇片刻后,她下定决心一般,低头对着程末说:“对不起!” 程末不解地看着她。 “那个,嗯,我叫辛雅乐。”女子第一次正式地介绍自己,仍旧有些手足无措。 “辛雅乐。”淡雅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有一种回味的感觉。 不过很快,程末就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点。 女子姓“辛”。 “白天那些在我这里闹事的人,和你什么关系?”程末沉声问道。 那些人自称是“齐景门辛家”,而转眼之后这个女子辛雅乐又来到自己面前。 “那个,他们,是我家的人。”辛雅乐刚一说完,见程末的脸色有些沉了下来,慌忙继续说:“他们犯了事,我们管家也知道了,管家……狠狠骂了他们一通,所以……让我现在过来道歉。” “道歉?”言归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年头,会主动道歉的人,可不少了。” “你是什么人?辛家的小姐吗?”程末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不,那个……我只是个侍女。”辛雅乐说。 见程末没有答话,她连忙又说:“白天他们在你这里打破了些东西,我们应该赔偿的,但我现在没有钱,所以,这几天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就算做是补偿。” “我不需要。”程末道:“他们没打坏什么东西,我也不需要补偿。” 他打算拒绝对方。 “那怎么行!”辛雅乐想找到理由,可不管怎么想,也没有合适的话能说动程末,最后也只好说:“我一定要留下的。你给我那碗汤喝,就算是你收留我了,那就让我报答你,至少消除掉他们给你的不好的感觉。” 落雨的声音中,温暖的客栈里,是浑身湿透的女子有些狼狈的哀求自己,希望让自己给她一个补过的机会。或许这是她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的话,而程末只是忽然发现,这种感觉,很像是大雨瓢泼中,自己无意中走到外面,看到了一只毛发湿透的猫在全力挠门。 程末说:“寅时的时候准备开门,客房在后面,你自己找一间随意住,记得自己打扫干净。” 他这算是同意了对方。 “嗯!”辛雅乐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她又想到了什么,问:“掌柜的你贵姓?” “我不是掌柜的,只是个代看店的账房,掌柜的暂时离开了。”程末想了想说:“我姓陆。” “好,”辛雅乐又看了程末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陆账房你,不是中域的人。” “我从北域来。”程末说完之后又道:“明天还要早起,我去睡了,你也快点休息。” 辛雅乐不知道程末几乎从不睡觉,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她继续问下去。 转身出了大堂后,程末稍稍拐了一个弯,就从一个大堂察觉不到的角度,留心观察着里面的情况,他看到辛雅乐还留在里面,一动不动。 “怎么,怕她也是别有用心地接近你吗?”言归问。 “或许,但她却不像。”程末说着,才看到辛雅乐准备离开那里。 一件事情,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辛雅乐的表情,似乎是带着一种,无言的哀伤。 就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猫。 程末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而在此时,后院角落中的铜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暗龙有人来访了。 …… 几天不到,如归客栈又多了一个年轻女子来帮忙,无论是原来的跑堂还是常来的客人,都是十分惊奇。 不过辛雅乐为人勤快,又手脚麻利,几日朝夕相伴之中,大家也是很容易就喜欢上了她。 然而她自己并不算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对于一些人特别亲昵的问候,总有些不知所措。 而这几日内,看到她的神态毫无作伪,程末对她的戒心也是彻底放了下来,多出了一个麻利的手下,对程末来说,总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唯独在一件事情上,他们或许有了分歧。 “你喜欢猫吗?” 一天晚上,程末看到辛雅乐在后院大门口,用剩下的菜饭喂养外面的流浪猫。这件事情她一连做了许多天,这些流浪猫和她早已熟悉,还会亲昵地用舌头舔她的手。 “你不喜欢猫吗?”辛雅乐反问。 “并不是不喜欢。” “那就是不喜欢喂流浪猫这件事?”辛雅乐说:“它们就像是孤儿一样,如果走到门外想要寻求你的帮助,你也不愿意帮它们吗?” “我也许会拒绝,”程末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它们,就去收养它们;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那就从一开始也不要理它们。既不想承担责任而让它们继续流浪、又要用喂养它们的举动给它们虚假的希望,可是终究它们还是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死在外面,最后除了自我满足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程末的话充满了感慨,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辛雅乐没有反驳他,她的性情本就不擅长反驳别人。 只是她的眼角,有一种难言的感伤。 “叮铃铃——” 黄铜铃铛响起,程末于是又下到了地下室,对方前几日就造访过一次暗龙,这一次过来,是让他拿最后的主意。 “怎么样?”一看到程末,对方立刻迫不及待地问:“你决定好答应我们了吗?” “恕我拒绝。”程末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你难道不想尝试一下吗?”对方吃惊说:“只不过是让你去晋陵宗取一件东西,难道你就不敢吗?” “这和胆气无关,让我顾虑的,是另一件事。”隔着油灯昏黄的光芒,程末“砰”得一下,把一件黑色东西扔在了对方面前。 袋子里装得东西似乎颇为巨大,对面的人费了好大劲才打开,里面却露出了一个人。 对方一见到这个人,脸都白了。 “一面说和我谈生意,一面让人来偷偷摸摸动手脚。”程末冷笑说:“你说,我还能相信你吗?” 这个人在前几天夜里偷着潜入客栈,被程末抓了个正着。 六十四:百兽无可争锋 对方见自己的打算居然被程末叫破,稍许吃惊之后,也是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对着程末“嘿嘿”一笑后,说:“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关于你的掌柜的真实身份。” 程末微微一怔。 又是一个为了黄到而来的人。 自从自己来这个客栈不到半年的时间,类似的事情已经经历了不下一次。不论是大铁匠还是他们,目标都只有黄到。 黄到到底是谁? “你也只是他雇来的账房,也不清楚他的底细。”对方谆谆善诱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吗,他以这一个客栈为掩护,为什么又要暗地里经营杀手的营生?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稍许意动后,程末沉声说:“我想知道,但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你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的话,现在就不会让人偷偷去摸他的房门!” 对面的人的震惊彻底掩盖不住了。 他分明看到,从程末身上升起一道凌厉的剑意,耀眼堪比阳光,从大门向外破空飞去! 在后院之中,黄到的房间门前,一个黑衣人影正在那里。 黄到的房门有着极强的禁制,常人根本无法打开入内。 他在那里,想方设法试图打开它。 突然却感觉到一股锋芒的气息,直逼自己的后背。 匆匆转头,却只看到一道锋利的剑气,向着自己毫无保留地冲来。 “砰!”就在他即将硬接的一刹那,院子的地下破开一个大洞,本来在地下室和程末交谈的那个人一跃而出,双手结印不停,一只玄武虚影出现,硬接下了程末一记剑光。剑光消散,而那玄武的虚影震动之后,即刻恢复寻常。 但自地下黑洞中,夺目剑光依然接连不断出现,暴雨般密集披在那玄武上,玄武震动不停,那两人的身影也不断后退,最后轰然巨响,玄武破碎,尘土飞溅下只有二人狼狈的身影。 程末直接自地下出现,冷冷说:“在来闹事的人里面,你们的实力还算不错。这客栈刚刚建好,我可不打算因为你们再让这里伤损半点。” 一边说着,在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枚玄铁符文,其中湛蓝的光芒夺目异常。 那是灵阵的枢纽,他明显打算要用客栈里的灵阵来对付他们了! 那适才在试探黄到的房门的黑衣人,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紧跟着出现在程末眼前以快速绝伦的速度,试图抢夺程末手上的灵阵枢纽。 他们也都看得出,一旦程末掌控了整个灵阵,他们必然毫无翻身的余地。 黑衣人不仅身影迅疾,出手也奇快无比,一双手仿佛包裹在幻影当中,冲着程末手中的枢纽团团而去。程末则步步后退,出手亦分毫不让,身手之中隐有雷声轰鸣,防守得滴水不漏。 二人这般以快打快,眨眼间拆解了约百十招,程末正要变招破敌,眼角当中见到一耀眼红光朝着自己轰鸣而来,心中一惊,当下后掠,在他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红光如长虹贯日,在地上留下一道焦灼的痕迹。 程末看着那出招的人,与对方说:“看来你不仅防守点水不漏,进攻也如此凌厉。” 对方并不答话,手中印诀变动,红光再次朝着程末轰来,这一次程末见得真切,那红光居然是一头硕大的红牛形状,顶着头上一对硕大利角。 “玄武盘身法、奔牛裂地功,这家伙是百兽阁的人?”言归道:“不过就算他师从百兽阁,也顶多是一个弃徒,不然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玄武、野牛不过是凡兽,可以在森林称雄,又哪里比得上蛮荒巨兽!”程末怒喝之下,电闪雷鸣中,阴阳分割,又猛然撞击在一起,阴阳纠缠,在爆鸣当中萌发出鸿蒙气息,似天地初生。而就在这一片荒古之境中,一道伟岸的身影,脚踏大地,伴随着震颤的声音,每走一步就是一道雷光,它像这片天地的缔造者,如帝王般巡视着自己的领域。 那红色奔牛顷刻崩裂,程末的雷电不停,向着对方纠缠而去。 而在他的手上,依旧紧紧握着那灵阵的枢纽,到此为止他依旧牢牢掌握着整场的主动权,随时可以发动整个客栈的灵阵,将此处化为二人的牢笼。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无数黑色的影子,像触手一般攀援在灵阵枢纽上,瞬间将它夺了过来。 那黑衣人得到了灵阵的枢纽,嘴角上露出了残酷的笑意,在他看来,这意味着整个局势彻底翻转了。 不过等他看清了手上的东西后,立刻又是一愣。 枢纽还是那个枢纽,布满了玄妙的灵纹,还特意用了蓝靛玉作为装饰。 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居然不过是个盒子,盖子还是虚掩的。 他忍不住将盖子打开,一股冰冻天地的凛冽寒气,瞬息侵袭到他的心脉之内,让他最后的意识也彻底丧失。 而他最后的一个念头则是——灵阵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如归客栈,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防护灵阵。至于原因,也极其的现实,因为,没钱…… 数月之前程末掏钱替黄到重建了客栈,拮据的预算将它再次建造都已经极为勉强,剩下的钱是无论如何也不够再加上一个两个灵阵了。 看到自己的同伴不明就里吃了亏,剩下一人也是大吃一惊,眼见程末再次步步逼近,他咬牙之下,作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伸出了自己的拳头,狠狠锤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猛然吐出一口精血。 鲜红的血液,落到地面上,须臾燃烧成一团烈火,化作一只华丽凤凰,裹挟着他冲开了程末气机的封锁,向着天边远远飞了过去。 这是对方近乎于绝死拼命的一击,声势之强,程末也不敢正面争锋。等到回过神来,只见到天边一道红光渐行渐远。 “打不过就跑,这家伙也是干脆。”言归说完,却看到程末盯着院落中一处角落,眼睛血红,几乎也要滴出血来。 在那里,原本的一群流浪猫已经被惊得四散而逃,地面上撒满了猫粮,像是被人失手打翻的。 而吸引了程末视线的,就是在那一片狼藉中的,一角粉色衣服。 像是匆忙中被从一个女子的衣裙上撕扯下来的。 “糟糕,辛雅乐那个丫头也被他掳走了!”言归大呼失策,道:“他是怕你追上来,临时想到掳走一个人当作人质,让你投鼠忌器!” “追!”程末当机立断,立刻拿出了万界索骥图,对着他们的方向飞快追了出去。 夜色下,只见一道人影,在星月中前行不定。 “这个时候又热心上了?”言归道:“不是你自己说,给自己不愿收养的流浪猫喂食,只是无谓的施舍吗?” “但她的危难是因我而起!”程末道:“由我而起的麻烦,我就决不能坐而不理。” 六十五:寻声所问故人 平野上,一处院落中,无比安静。 这间大院造的格外讲究,前临河水、背靠大山,地处阳面,单说风水,就是极佳的地方。加之广大的面积,可以猜测它的主人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唯独奇怪的,就是这么个院落,却单单被荒废了下来,外围杂草丛生,感受不到丝毫人气。 “砰”得一声,残破的大门被直接破开,程末一跃而入,随手捏碎了门口处用作警戒的灵阵核心,警惕地望着里面。 空无一人当中,只有蟋蟀的叫声,显得格外清晰。 按照万界索骥图上的指引,二人消失前最后落脚的地方就在这里,然而之后就再也毫无踪迹。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在万界索骥图上失去了一切的痕迹。 “百兽之中,最为擅长躲藏的,莫过于蜃了。”言归道:“传闻蜃可吐出气体,幻化万千迷阵,引人进入之后立刻迷失方向,令人不明所以。如果挟持了辛雅乐的那家伙也学到了这一步,躲开你的探测,倒是轻而易举。” “原来是这样吗。”听到言归这么说,程末没来由有一些失落。他不仅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而且万界索骥图也远不是万能的。可万界索骥图衍生自沉罪灵尊,这个号称媲美天道的东西,难道也不过如此吗? 言归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沉罪灵尊是能媲美天道不假,但天道只有对天道诞生的生灵才起作用,而同样的,沉罪灵尊也只有对完全接纳它的人才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迄今为止,沉罪灵尊也不过只对你展现了它力量不到百分之一,它的真实能力,远比你要想象的更博大精深!” “比如,它或许会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仅仅有过这个念头,就让程末此刻大吃一惊。 随后,他立即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空地上,一处篝火刚刚熄灭不久,还有着青烟冒出。 “他们已经离开了。”程末捡起了一根尚未燃尽的柴火,将之用力掰成了两段。 “我倒是有个想法,”言归忽然道,“之前看你的地图,按照这个方向,他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问古城’,那里有着整个初洵天最为密集的传送灵阵群,不管去哪里,都绕不过它。” 问古城。 对于这个初洵天最大的城池,长久之中程末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今天是用这种方式和它扯上了关系。 而他也没有注意到,在谈到这个地方时,言归的神态,变得有些许复杂。 …… 一如城内,明亮的光线晃得程末有些看不清道路。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得以适应城内无数灯光交织、映照的灯火辉煌的道路,无数由阵法驱动的灯光被高高架在天上,即便是深夜依旧亮如白昼。街市上,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中,热闹程度,在程末的认知中丝毫不输于佳节庆典。 这一刻,程末才彻底得知为何中域是诸天之圣地,但就这问古城一城之规模,相比较焕青城就已经十倍有余,而人数则更是远多于此,当次之中,才让人得知所谓的“盛世景象”,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般热闹的景象,倒也真是前所未见。”程末到底是见多识广,当此时很快收敛了心神。 “不过这么多人,又到哪去找他们呢?”言归苦恼地说。 “走到哪算哪,只要他们还是活人,总不至于人间蒸发。”程末大概有了想法,绕开了街市上嘈杂的人群,顺着大路边沿一路向前。 路过一个道边小摊,光亮下摊位上贩卖的东西也格外显眼,只见店主人是将面糊放在他的煎锅上,烙成煎饼一样的东西,而最为奇特的是面饼成形后,上面却自己显现出各类文字,彼此连读起来,竟可成诗文,让人啧啧称奇。 店主人还在用力地叫卖着:“快来买啊,我这‘文墨煎饼’是当年从问古博今书院传来的独门秘方,吃了它,不仅能充饥,还能让孩子变得聪明!据传当年问古博今学院门下高徒众多,是因为他们每天都拿它当早餐吃,快来买啊!” “噗嗤,”言归忍不住笑了出来,“问古博今学院当年要是真有这种东西,那才叫见了鬼呢。这小贩为了叫卖,真是什么都敢乱编。” “问古博今学院,是什么?”程末问道:“你好像对它很熟悉的样子。” “曾经的一个学院,在初洵天还很有名。”言归道:“不过,也只是曾经。” “我们到了。”说话间,程末停在了一个建筑前。 言归看了一眼,“赌场?” “去问线索的最好地方,除了酒馆、妓院,就是赌场。”程末说着走了进去。 他的话看似荒诞不经,但实际上却是青襄法罗盘给出的答案。在识海中经历了千百次的测算后,唯独在这里,给了他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甚至让他都为之震惊。 无论是何处的赌场,都是一样的嘈杂,只有内部华丽的装潢,用奢华的气氛冲淡了人声的浑浊。大堂内吵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插入到程末的耳中,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从一处处人群中挤过,程末忍受着各种混杂的气味,向前不断靠近。 “叮铃——”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声音,贴着他的身边擦过。 “嗯?”他心有所感,向后望去。 视野当中,只有混杂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 “怎么了?”言归问。 程末摇了摇头,扫清了自己的思绪。 挤过了人群,他走到了柜台前,这里负责售卖筹码,也接待客人。已有很多赌过了钱的客人围在这里,坐在椅子上喝得伶仃大醉。他们有得赢了大把的钱正在自吹自擂,有得则输的一塌糊涂。笑得在笑、哭的更哭,人间百态在此处倒是一览无余。 “需要点什么?”负责这里的侍者见程末坐在了柜台前,询问说。 “来一杯酒。”程末说完,侍者给他倒了一杯清米酒后,就要离开。 “等一下。”程末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侍者温和地道。 “你们这外面招牌上,写的‘有求必应’四个字,可是当真?”程末摇晃着杯子说。 “既然敢挂出来,自然是真的。”侍者说:“只要你有需要,无论是悲伤的、快乐的、痛苦的、愤怒的,但凡你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得志楼’都能满足你。” “我没有那么稀奇古怪的需要,我来,只想打听一件事。”程末还没有继续开口,侍者已经微笑着拒绝了他:“这位客官,你可听说过,来赌坊不赌钱,只问事情的吗?” “那……”程末皱眉。 “我说了,只要你满足要求,这里都可以满足,但前提是,你需要让我们看到你的能力。”侍者一边说着,拿出了一叠筹码,放在了他的眼前,“来我们这里证明自己的方法,也很简单,就在你的眼前,你不需要理智、节制、考虑这些东西,只要放纵自己,全力证明你的能力,不管你最后提出的是什么,我们自然都会答应。” 侍者说完,不等程末的反应,已经离开了这里。 “这得志楼的规矩,还真有些麻烦。”言归道:“怎么办,听他的,去赌钱?” “我若就这么听他的,那才是被牵着鼻子走。”程末正要再叫过他问个究竟。 不想那侍者已经转过身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托盘,朝他走了过来,“这位客官,你有件东西。” “东西?” “是另一个人让我交给你的,说你一看便知。”侍者将托盘放在了程末眼前,掀开了上面的布。 一枚翠绿色的玉吊坠,端端正正放在上面。 程末一惊,下意识摸了摸怀中原本放玉佩的地方,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谁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就这么将它拿走了,然后又原样送了回来,特意来戏耍他? 猛然间,程末有所察觉,向着身侧一看。 一道影子,恰巧在此时从那边一闪而过。 “别走!”程末又惊又怒,一把将玉佩拿在怀里,飞快跟了出去。 那道身影跑得极快,在城内小巷来回穿梭,居然几次差点把他甩下。 程末紧追不舍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反身从一条岔路上绕了过去。 影子如灵猫一般灵活,上下穿梭中,渐渐听到后面没有了声音。 奇怪之余,忍不住回头看去,心想不会自己真的把他甩下了。 遽然中,程末的身影从前面出现,大声道:“你跑不了了!” “我能跑到哪去?”银铃般的轻笑声,伴随着真的是铃铛的响声——一个娇小的银铃,系在她的手腕上,随着她的移动铃铃作响。 程末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 她把缠头的黑巾解下,银发如华,瀑布一般披洒下来,如雪落轻灵。 望着程末的失神,雪轻灵抿嘴娇笑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毛糙,那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收好,还是被我轻而易举就拿到了。看来过了多少年,这点你也不曾变啊,你……” 程末忽然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失神的瞳孔,说的话也有些颤抖:“你没事,你没事!” 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惦念着她。 这个在沉境的荒芜大地上,孤身一人支撑起那样一个家的坚强女子。 “你……”雪轻灵在最初的惊异后,看着程末的失态,自己的眼眶不由得也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怎么会忘记,那个少年最后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扑入失控的灵阵中、被卷入时空乱流时的景象。 如果不是沈阔言和叔嘉告诉她,程末一定没事,她几乎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支撑下去。 而突然又在这里,此时此刻再度遇到了他,她也不知自己又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居然又去偷走了他的玉佩,期望他用这种方式,注意到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片刻后,程末先回过神来,主动放开了自己的手。 感受着他手上的余温,雪轻灵稍稍撇了下嘴,有些不满地说:“是叔嘉,在沉境那件事后,他告诉我那里已经不能久留,就带着我和孩子们来到了初洵天。沈阔言也帮了我们的忙,不过他告诉我们,因为神剑宗的缘故,他无法离开沉境,剩下的只能靠我们自己。好在有叔嘉他们的帮忙,之后也一直有惊无险。” “那你们现在……”程末正要询问。 “哦,对了,”雪轻灵如梦初醒似的说:“叔嘉他现在也在这里,我带你去见他,兴许你还能帮到他。” 一边说着,雪轻灵一把握住了程末的手,转身向着赌坊走了回去。 “喂,”程末还没理清眼下的情况,就被她手腕上那个银色的饰物吸引。 摇晃的银铃,发出叮铃的声音,像是人的心动一般愉悦,清脆悦耳。 那个银铃,自己送给她的一个,当年应该被江离楼给蛮横扔掉了。这一个,毫无疑问是她自己又原样买来的。 一模一样的东西,只因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不可替代。 六十六:这也叫剑?废物! 问古城内的得志楼,之所以远近闻名,是因为它有一项特殊的赌斗之法——赌剑。 世间赌博的地方不少,但唯独赌剑,在整个初洵天都仅此一家。 它不是剑道的正宗,众所众知剑道圣地是藏剑谷,而现在继承它衣钵所在的,则是万伐剑谷。 它也不是炼剑最好的,灵央天齐景门公认是世间炼器宗门的极致,在那里,也应当有着世间出名的好剑。 可是不管是谁,只要听到了“得志楼”三个字,就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好剑拿去这里,和其他人酣畅淋漓地赌一把。这件事不知是从何时而起,也不知源头是什么,可就是理所应当地发生了。 寻常赌斗,只要在大堂就可以。唯独赌剑,是需要单独进到后面独特的区域,唯有权势滔天之人,才得以有资格来一看。 现在,叔嘉也在这里,在一众琳琅满目的柜子中,要选择自己认为放着最好的剑的地方。 经年之后,沉淀下的气息也让他更为成熟稳重,唯有明媚的双眼和嘴角不减的微笑,一如当年般仿佛清晨第一缕朝阳,明亮了世界,又不至于令人炫目。 蓝白色的衣服好像一汪清水簇拥着他,游走在这些青色的柜子里,就像是一条游鱼一般灵活。那些柜子本身并不是一成不变,脚下灵纹按照一定的规律活动,暗合某种周天阵法,从中可以让人推测里面到底放了何等的宝剑。 最终,叔嘉认定了自己的目标,起身准备去开那一个柜子。 偏偏在这一刻,沙漏里的时间刚好到底,柜子的方位最后又发生了改变,他认定的柜子悄然离开了手心,换做了另一个柜门。 叔嘉一愣,随后苦笑了一下。 终究还是运气不济吗? “时间到,叔嘉公子已选定好自己要用的剑,现在启封。”一旁主持整场赌斗的人发话后,另一个侍者即走到了这处柜门前,从中取出了一柄宝剑。 这柄剑一经取出来,即刻光彩夺目,剑上如有点点繁星,接连装饰点缀在上面,如周天星图一般。旁观众人见状,无比暗自赞叹。能在这里围观这场赌剑的,不是大宗弟子就是名门长老,眼里自然是不会差。 唯独选择了这柄剑的叔嘉,却不由得摇了摇头。 “剑是好剑,但锋芒太露,气息不稳,却不懂过盈则亏,威力无法自持,以至剑气空耗太多,威力大打折扣,终究是华而不实。” 桌子另一面,一个年轻人如此说。 在他面前放着另一柄剑,漆黑的剑身,如同涂上了厚厚的一层浓墨一般,其貌不扬。然而其下涌动着暗红的光彩,像是一只绝世凶兽在酝酿。 尤为注目的,是那把剑的剑柄,就像一个龙头在吞吐太阳,看上去分外狰狞。 “晋陵宗叔嘉公子和上方剑派方白公子都已选剑完毕,现在请试剑。” 主持这般说完,另一个侍者等两把剑都摆在了桌子上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特殊的瓶子,瓶子半透明的,里面沉甸甸放满了一种红色的特殊液体。 所谓试剑,并不是单纯比试它们的锋利,而是用赌剑独有的方式,通过激发出它们自身的剑气,让它们彼此比拼,这样一来即便是对剑一窍不通的人,孰强孰弱也能一目了然。 侍者上前,将瓶子里的液体各自滴出一滴,倒在了两柄剑上。 液体像浸入了土壤中一般,滴入到剑的核心之中。立刻,它们就起了变化。叔嘉所选择的那一把剑,骤然爆发出更为夺目的光彩,黑幕之中,无限星光变化流转,镌刻着诸天的奥妙,宛如群星降临其中。 众人欣赏着这份光景,美轮美奂之中,一时无话可以形容。 而突然间,另一片区域的震动,则把他们的意识全部吸引了过去。 另一边的黑剑之上,犹如无数黑云滚滚,黑压压一片,像天灾降临,踏着沉重的脚步,迎来了末世的劫难,压抑得人呼吸都纷纷停下。而在浓云之中,缠绕着无数雷霆,是一条黑龙的踪影,传来了隐约怒吼的声音。 象征着灾厄的绝暗黑龙,与象征着希冀的群星满天,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轰然中对撞了起来。而人肉眼可见的,是叔嘉这一边,明显处于下风。 “看来胜负已分了。”叔嘉轻声道,无悲无喜。 “第一场赌斗结束,叔嘉公子的‘群星剑’,不敌方白公子的‘绝龙剑’,第一场,上方剑派的方白公子胜出!”主持如此宣布道,大袖一挥,同时震散了两柄剑上的气息,显露出他本身深厚的实力——如果本身实力不够,他也没资格再次主持这类事情。 “叔嘉公子,承让了。”方白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你那把剑充其量不过是一把元器,虽然炼制者用精妙的技艺让它臻至于元器的巅峰,但又如何与我选择的这把玄器相提并论。”方白得意地拿起了那把绝龙黑剑,眼中掩饰不住地垂涎。 按照赌剑的规矩,如果整场赌斗他赢到了最后,这把剑就可以归他所有。而一切的花销,则都要叔嘉承担。 “方白兄的确运气上佳,这一次也选到了好剑。”叔嘉并不因自己输了一阵而感觉到恼怒。 “还要多谢叔嘉公子承让啊。”方白得意不减,“你还要多多努力,你我三局两胜,至少还有一局才能最终见分晓。我还指望着用这柄好剑,在问道古境中夺得一个好名次呢!” 说道“问道古境”,方白似提到了某样得意的事情,忍不住大笑。 笑声不绝,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就不容分说地这么插进了场中。 “得志楼的赌剑,听起来远近闻名,看样子也不过如此。” “就凭这件废物,也配叫做剑吗?” 仅此一言,就让方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一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女子全身被黑袍牢牢包裹了起来,看不出样貌,但凭感觉就让人知道,她定然是一个绝色女子。 而男子则颇为古怪,带着一个黑色的修罗面具,尤为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透过面具的窟窿,他的双眼中,那若有若无的冷淡意味仍一目了然。 更为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手上,那柄锋锐之气尽数内敛于无形的二尺短剑。 六十七:让步?你又配吗 这把剑太过于奇特,以至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它的身上,几乎忘记了年轻人那句无礼的话。 极致锋锐的宝剑,生来只为了斩断一切。它毫无其他的特性,所有的就只有锋利,这最为显而易见的品质。 将一切的精华都用在这一件事上,也恰恰成就了它的不平凡之处。 方白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视线从程末手中的剑上收回,对着他说:“请问阁下是?” “程……”叔嘉认出了他的声音,这一声“程末兄”还没有叫出来,雪轻灵忽然给他使了个眼色,叔嘉立刻明白了,生生改口说:“程——承让了,你终于来了。” 眼中也闪现着因见到程末而有的欣喜。 “夜修罗。”程末给了叔嘉一个安心的眼神,叫出的还是自己的化名。 而四周人显然既没有听过这一个名字,也从不知道叔嘉什么时候还多出了这么个古怪朋友,包括方白在内,一时间也都在皱眉思索。 程末忽然转头对主持说:“叔嘉输了第一场,按照规矩,剩下的两场,我替他,如何?” 得志楼从不反对有其他人来赌剑,而到了第二回合,赌客选择用自己带来的剑继续对赌,也是在规则允许之内。 毕竟若单纯比选剑的运气,那就没有特意赌剑的必要了。外人来的越多、带的剑越好,对得志楼来说,越能彰显他们的影响,自然也就越欢迎。 “当然可以,不过按照规矩,我们也要检验一下你的剑。”主持说:“如果你想代替叔嘉公子,第二回合的对赌,你的剑至少要比他方才选择的那柄剑更强才行。” 在主持的示意下,方才的侍者又拿着那个瓶子,来到了程末面前把红色的液体滴在了他的剑上。 液滴方一靠近,如火苗一般“噌”得一下就窜了起来。 在程末的剑上,没有璀璨的光辉、也没有黑云恶龙,所有的,只有刹那之间一道摧枯拉朽的剑气,轰鸣般被催发出去。一直嵌入到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四面之人无不神色大变。 “很好。”主持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方白说:“方公子意下如何?如果你也想换剑,第二场赌斗也可用自己的佩剑。” “我就用这把绝龙剑,不再换了,毕竟我自己的剑,还没有这么好。” 方白说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程末手中的剑,垂涎的神色毫不掩饰。而对程末脸上的面具,他也露出了些玩味的表情。 这么一个神秘人,藏头露尾,难道是叔嘉请来的帮手? 方白如此想。 “双方都无异议,第二场赌斗,也就开始了。”主持一边喊着,拍了拍手,只听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十个高大壮汉,一齐抬着一块巨大的绿色石头,缓慢走到了场中。而知道这一场内幕的人,又兴奋无比,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试剑石。”叔嘉认出了这块巨石,心中有些发紧。 雪轻灵这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碰了他一下说:“想不到。” “的确想不到。”叔嘉看着站在前面的程末,感慨地说。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对雪轻灵道:“雪姑娘,你是怎么……” “他之前就在外面,我一出去就看到了他。而他知道你在里面后,无论如何也都要过来。不过他又不知为什么,非要戴上那面具。”雪轻灵偷笑说:“看好,他一定不会输的。” 叔嘉想到了第二场要比试的内容,又想着程末的实力,也是悄然松了口气。 这一场若还是他,方白必然自认为占据了优势。 可惜,换作程末,他方白就是正巧踢在了铁板上。 “第一场,比双方选剑的剑运。而这第二场,就是要比较剑气了。”主持道:“剑为法宝,也许其主通晓其法,才能将其发挥的尽善尽美。善于用剑的人,即便仅仅用凡铁剑,也能发挥出莫大威力。所以赌剑也不仅仅是比剑本身,对于持剑者,也应该有所考验。” “这第二场也很简单,二位各自用剑,在这块试剑石上催发出你们最强的剑气,以试剑石的光亮为标准,谁能让它散发出更强的光芒,谁就能赢得这一场比试!” “比拼剑气吗?”程末一听,就知道大概情况了。这试剑石定然是以特殊材料辅佐以独特手法所制造,会对剑气产生不同的反应,所以可以作为剑气的测试道具。 而那一边方白对此早已了然于心,他对程末大声说:“敢问这位夜修罗,修为如何?” “通源六纹。”程末淡淡道。 “哦,那我比你要强一些,我是八纹。”方白说着,一股气息从他身体中散发出来,引来狂风阵阵,吹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遮蔽一下,将他通源八纹的深厚修为显露无疑。 程末不为所动,而方白那一边的人见自己的师兄显露出如此修为,崇敬之心则更盛。 “那又请问夜修罗,修炼至今,又是习艺得哪门哪派?对于剑法一门,涉猎又有多少?”方白得意地笑道。 程末道:“无门无派,闲云野鹤闯荡至今,剑法也只有偶尔才涉猎,不知道又算如何。” 一听他这么说,四周的人不知为何,纷纷笑了出来。 甚至包括雪轻灵。 不过旁人大多是嘲笑,而她却是窃笑不停。 一边笑她心里还在想:“他这般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要开始骗人了。” “哦?”听他这么说,方白的笑意也更盛,自满地道:“我是上方剑派的大弟子,师从归元剑尊多年,剑气磨炼至今,算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是同境界中罕有敌手。这位陆兄台,我是专修剑术的剑修,和你相比,似乎占了太多的便宜。要不然,这一场,我算作让你的,我们到下一场再做比试?” 方白很大度地道。 以他的年纪,有如此实力和名头,自然足以自傲。 不过程末只是无动于衷,冷淡道:“上方剑派?没听说过。中域剑道,向来只以藏剑谷为尊,除此之外,从未有所耳闻。” 他这番话是发自内心,却不曾想,正好触动了方白内心的忌讳。 方白闻言大怒。他为人桀骜,自持剑法通神,于天下其他剑法,从来不放在心上。 但他唯一忌惮的,就是万伐剑谷。 万伐剑谷首座之下的第一弟子,当年见到他的一刻,方白就吃惊于天下还有这等剑法深厚的同龄人,还要远超自己。 之后就始终以之为耻,同门中熟悉他的人,绝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关于万伐剑谷的一个字眼。 “这家伙,敢在大师兄面前提起,真的是要惨了。” 所以方白身后那群上方剑派的弟子,心中无不这么想,对着程末暗暗摇头。 “嘿,呵呵,哈哈哈哈!”方白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有一些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间,他紧盯着程末,冷冷道:“看来是我闭门修行太久了,连天下好手也都认不得了!既然你这年轻人如此心高气傲,那好,这第二场,我也就不让你了,你我都凭实力见真章!” “我本来就没让你让,是你自己自说自话。况且,让我,你配?”程末冷冷道。 方白更为愤怒,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对方为了激怒自己的手段,故而又强行把怒意压了下来。手持绝龙剑走到试剑石之前,高高举起了剑,就要催动自己的剑气。 全身的真元毫无保留地灌注到手上的宝剑里,一时之间,风起云涌般的激荡。 他要用自己的实力,好好教训一把这个狂妄的小子。 感受到方白身上一成高过一成的剑气,四面之人无不惊呼,连叔嘉也不由得眉头紧蹙。与上次相比,这方白的实力果然又有精进,而一别多年,不知程末又到了何等程度。 无形之中,他对于程末的担忧又多了一分。 而上方剑派的那群人,则都带着向往的眼神,望着他们的师兄。 眼看在方白手上的黑剑之中,那条黑龙也翻动着自己的身躯,狰狞的双眼猛然睁开,刺出无尽的光芒。 也在同一时刻,伴随着暴喝之声,方白手上的长剑猛然落下。 一道惊天动地的剑气,被催发出来,尽数向着绿色的试剑石劈去。剑气所过,试剑石毫发无损,而吸纳了这全部的剑气,它那巨大的外表,也覆盖上了一层独特的光华,一重赤色的光芒,从它的核心中闪耀出来。 而这还没有结束,赤光须臾之中又变化作橙光,紧跟着黄、绿、青色结连浮现,好似就要从此终结。可方白一方面还没有放弃,他死死握着剑柄,再一次发力。 连绵的剑气继续被催发,紧跟着,青色的光芒变为蓝色,在此停了下来。 围观众人纷纷发出赞叹之声,方白收剑,也颇为志得意满。 上一次中,他还只能让这块试剑石发出青光,现在则能发出蓝光,证明他的剑气又有所精进。 主持也点头说:“七光之中,方白公子能催发到蓝光的程度,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实属不易。对面的夜修罗,可还要继续?若是没自信,可先行回避,他日修行再有突破后,再来不迟。你那剑是自己带来的,不属于赌剑的赌注,你也不必担心自己有什么损失。” 言下之意,就是让程末知难而退了。 “七光之中,最高的一层次,就是紫光吗?”程末淡淡说了一句后,转身也走到了试剑石面前。 方白微微有些诧异,但只以为这是程末在逞强,故而也不多说什么,退回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不知来路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多问一句。”程末道:“要是你这试剑石坏了,该怎么办?” 这话太过莫名其妙,所有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主持也是皱眉后不悦地说:“损伤分毫,都算我们的,不需你承担任何责任。” “那就好。”程末说着,反手一下,把两刃剑直接插入到巨石块中。 试剑石性质特殊,只是能吸收剑气,故而不损,但本身的材质则和寻常石头无异,自然很容易被利刃穿过。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这一手,纷纷一愣。 连那主持都是一瞬间瞪圆了眼睛,甚至来不及动怒,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那之后,异变突生。 从试剑石中,光华如雾霭般散出。 绿色莹润,如松涛森海,翠碧的光华照射到每一个角落。 “仅仅只有绿色吗?”包括方白在内,上方剑派的人都是不屑地摇头。 绿色的光华,不仅远比不上方白的蓝色,甚至连之前的青色也不如。 这么看来,这场比试,也是不需问结果了。 连那主持都是这么想。只是下一刻,他就再一次死死盯着那块试剑石,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试剑石上,绿意化为一道长虹,直冲天而起,声势比之方白之前要浩大得多,而本身的光华,在离开了巨石翠绿的外表后,也渐渐显露出纯白的本色。 “那不是绿色,而是试剑石的本色!”主持断然道:“天啊,居然……真的有人能将这个颜色催发出来!” 他望着程末,满眼都是震惊的神色。 试剑石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由低到高,归根结底不过是石块内部核心之色的一部分显化,纵然到了紫色之境,也远不是最高的程度,唯有试剑石自身的本色,才是最为夺目的色彩。 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色彩,居然就这么被眼前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所催发了出来。 加上他手持的宝剑上那令人难忘的凌厉气息,绝非凡物,也不可能是一般人所能持有的。 他到底是谁? “他虽然带着面具,可绝对不是万伐剑谷的弟子,气息和他们都截然不同。如果他也参加问道古境,那万伐剑谷的第一弟子,或许就真的有对手了。” 青年才俊、各持利器,极致的剑意对拼,酣畅淋漓的剑道对决,这等场景仅仅是想起,就让这主持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 随着程末收起了自己的剑气,试剑石上的光芒,也随着四周的哗然声一道沉寂了下去。 望着那方白难看的脸色,程末说: “这一场,没悬念了。” 六十八:与你毫无关系 “好哦!”雪轻灵忽然拍手道。 这一声娇呼,如此突兀,四周人无不侧目,向着她看了过去,心说哪里来的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少女。 雪轻灵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只好吐了吐舌头,重新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也好在她这一声喊打破了方才的僵局,主持也干咳了一声,望着仍旧对峙的方白、程末二人,正要说什么。 “这一场,我输了!” 方白突然道。 他好歹是一派大弟子,这点心性还是有的。 “承让。”程末收回了两刃剑,道。 “你到底是谁?”方白说:“你这等实力,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到底是何方前辈,教出了你这等弟子?” 方白问出的,也是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想要问的一句话。 更有不少人直接想让程末摘下自己的面具,得以一窥他的真貌。 “好么,这是直接来打探你的底细了,”言归道:“要是让他看出来你的剑法和藏剑谷系出同源,那才是麻烦事。” 程末就是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刚刚故意把剑插入到试剑石里,才催发剑气,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剑招。 现在,自然也不可能承认。 “化外野人,没有师门传承。”程末说。 方白露出一些不解。 要是程末真的出身神秘,或者他的师父是一方隐士无法透露,那也不过是想方设法隐瞒,或者干脆闭口不谈,而若像他这样说没有师承,就是欺师灭祖,无论哪门哪派都不可能容忍。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正当方白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听主持已经说:“第二场,是这位夜修罗胜了,双方对此都没有异议。现在,我们来第三场,请各位跟我过来。要是还想旁观的,也可以跟来,不过,还请保护好自己。” 一边说着,交上了自己的手下,主持率先带路,朝着一个大门走去。 “程兄!”趁着这个功夫,叔嘉抢到了程末身边,低声要询问什么。 “回头出去再说。”程末却道:“你和这方白赌斗,可有什么赌注?” “除了对赌宝剑外,别的也都寻常,剩下的就是可以向这得志楼提出一个要求,他们都能满足。”叔嘉听程末的意思,似乎有事要求自己。 “那就好,等一下我帮你胜了,向得志楼的要求,你可否让给我?”程末说。 “这倒可以,但程兄,你把握就这么大么。”叔嘉道:“寻常赌剑,就算是到了第三场,也轻易没有换场地的说法,若我没有猜错,恐怕——” “各位,我们到了。”主持说着,推开了前面最后一扇大门。 一个环形的巨大场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跟来的人无不惊奇地看着身边。自中心向着四周,地势不断抬高,像一个盆地一样,尽管面积不小,依然给人以狭隘的苦闷感。 众人皆啧啧称奇,不明白这又算是什么阵仗。 主持这时对二人说:“赌剑一共三场,第一场,是比双方剑运;第二场,比的是剑气修为;那么第三场,自然要比剑技的运用了。” “你是,想让我们决斗?”程末道。 “并非如此。”主持出人意料的摇头,然后拍了拍手。 “轰!” 一个硕大的笼子从天而降,撞在了地上,大地都在晃动,众人都是一惊,然后想看看那硕大的铁笼到底装了什么如此沉重。 而等看清后,他们都是一愣。 里面空空如也。 “不对!”雪轻灵的视觉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 在笼子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在里面颤抖。 主持走到笼子前面拍了拍说:“这里面,是一只长成的夜魅灵猴,足足有百年的寿元!” 所有人听到,不免啧啧称奇,这等奇异灵兽居然被得志楼关了起来,也是罕见。 主持继续道:“众所众知,夜魅灵猴皮毛有变色奇能,可以隐身保护自己,同时它的猴脑极为鲜美,在中域是难得一求的美味。但我们也知道,这种猴子虽然力量不大,却速度奇快,搭配上它自由改变色彩的皮毛,用寻常的手段极难抓捕。而且在其死亡的那一刻,全身器官就会迅速衰竭,猴脑也会变得腥臭不堪,难以食用。故而我们能吃到的猴脑,都是从活得夜魅灵猴中生挖而来。” “真残忍。”雪轻灵露出了不适的表情,她并非纯正的人类,对于这种手段,自然难以理喻。 “接下来,就到了考验二位的时刻。”主持准备将笼子打开,“灵猴放出了之后,二位的任务,就是用各自的剑,取出它的猴脑。建议你们不要动用真元,如果将它杀死了,那也是白忙一场。二位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你们纯熟的剑技,在千钧一发之间,用极致的快速一剑破开它的头颅、挖出猴脑,要是慢了一点让它先死了,也是一样白搭。同时提醒你们,这夜魅灵猴虽然没什么攻击型,但一身铜皮铁骨也不好对付,二位,好自为之!” 一语之后,笼子豁然洞开,所有人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从里面以难以形容的速度跑了出来,立刻纷纷躲闪。 方白一马当先,手持黑色绝龙剑追了上去,那夜魅灵猴也是速度极快,即便被他追赶,也依然保持了距离。而听到那主持之前的话,方白也真的不敢用真元,只能不断围追堵截,不断催发着剑意试图杀伤它。一人一猴在环形场内奔走不断,留下残影不断。 “你不着急吗?”言归看程末没有动,说。 “那主持敢放它出来给我们当最后的考验,就证明它没有说的那么好对付。”程末说:“不如先静观其变。” 说话之中,在几经试探下,方白已经将那夜魅灵猴逼入了死角内,绝龙剑下,团团剑花舞动,如遮天阴云弥漫,上下盖住了那灵猴的每一个角落。 被这般逼迫下,灵猴隐约显现出自己的本来面貌,粗壮而灵活的四肢支撑着它巨大的身体,也能让它保持着灵活的速度。而尖嘴猴腮的狰狞面庞上,则是露出了人类般悲愤的表情。 像它这样的灵兽,早已有了灵智,对于自己眼下的处境,当然会觉得愤怒。 从它出生,就一直过着被囚禁而暗无天日的生活,自己修长的四肢,根本无法发挥用武之地。它真正应该待着的地方,是长着无尽参天大树的莽荒森林,只有在那里,它才能享受全身心的自由。而不是像眼下,被人当作玩物般受尽屈辱,毫无逃脱的可能,只能在不断折磨中死去。 必死的绝望,支撑着它发出了殊死的一击,朝着方白的方向猛然冲了过去。 “受死,孽畜!”方白不惊反喜,他最怕的就是这畜生又到处乱跑,以它的速度,万一逃脱了,想要再追上他也是极为不容易,眼下竟主动朝着自己跑来,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手上剑招连动,剑若猛龙腾云驾雾,不仅是将绝龙剑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自身剑招也是精妙无比。方白把他自身绝学“游龙剑”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一时之间,宛如龙行天下,无所顾忌。 主持见状后,大声提醒道:“方白公子我是告诉过你,最好不要用真元么?” 方白一呆,他兴起之下,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须臾的疏忽,让那夜魅灵猴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它硬是承受着几下方白的剑招,向着一旁冲了出去。 剑如雨点一般落在了它的身上,鲜血淋漓,让它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却只留下一些皮外伤。 看来这夜魅灵猴的皮糙肉厚,真的是名不虚传。 “不好!” 上方剑派的人见被逼入绝境的夜魅灵猴又逃脱了,心中都是如此大叫。 那夜魅灵猴逃出生天,心中也没有丝毫喜悦。 它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所以当另一个影子再一次挡在它面前后,它也是毫不犹豫地露出了凶残的神色。 然而这一切,当金黄的光芒绽放后,一切都变作停滞了。 程末手持利刃,挡在了它面前,另一只手则手印掐出。 这一招手印,并没有化作凌厉的攻击,而是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影子,自上而下,伸手抚摸着夜魅灵猴脑海,触及深处的灵魂。 主持不让他使用真元,他就没有使用。 而所用的,都是用愿力催发的,释宗心法绝学。 佛法慈悲,渡人过苦海,超脱众生心灵束缚。 也会在这一刻,程末尽数得知了夜魅灵猴的全部不甘、屈辱、愤恨等种种负面情绪,并将之全部化解。 “原来如此吗,”程末道:“我助你超脱。” 说话之中,程末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到它的脑海中。 无论是朝着他冲去的方白,还是此时围观的其他人,都看到了一幕异常费解的景象。 那夜魅灵猴被程末杀死的一刹那,竟然露出了解脱释然的表情。 甘愿赴死。 这一幕看呆了所有人。 “精彩,精彩,”主持一边拍这手,一边赞叹说:“夜修罗竟然还有这等手段,这次得胜,已经实至名归。” “实至名归,吗?”程末一边说着,徒手在夜魅灵猴的颅骨中,摸索出了一个鲜红的猴脑。 就是它,被人垂涎,导致了这一种族的丧命。 “无视他人的痛苦,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甚至把这个过程也当成了赌斗玩乐的一部分,这也是你所期望的胜负?” 程末一边说着,将这在中域受万人趋之若鹜的珍贵食材,扔在了主持脚下。 这鲜活猴脑在接触了地上的污秽后,立刻腐败不堪,发出了腥臭的气息。 主持视而不见,只是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程末说:“现在是我赢到了最后,可以向你们提一个要求,对。” “没错。” “那就告诉我,一个女孩的下落。”程末道:“在这之前,一个百兽阁的人挟持了一个女孩经过了这里,我需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哪。以你们的能力,想要调查清楚,应该轻而易举。” 他旁若无人般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这是什么意思?”见自己竟然直接被晾在了一边,方白的脸色很难看。 “还不明白吗?”雪轻灵笑着说,却是在故意拱火:“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蠢货!” “你!”方白被这丫头激得怒火中烧。 而更为刺激他的,是程末居然点头,认可了雪轻灵的说法。 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 从一开始,和方白的赌剑,对程末就是毫无意思。 他只想知道辛雅乐的下落。 六十九:意想不到结局 局面发展到现在,都有些出乎意料。 围观的人呆若木鸡,呆呆地望着语出惊人的程末,都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些上方剑派的人,则都已经怒气冲天,不顾名门子弟的气度,对着程末纷纷怒骂不停。 程末似听而不闻,转身只是对着主持,说:“你可以满足我的要求吗?” 他的后背,就这样对着方白。 毫无防备的样子,就像是最深的轻视。 方白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狠狠打了一拳般,憋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郁结之气在他的胸膛中不断沉浮,就像要炸裂般,最终化为了熊熊怒火。 对着程末的背影,他终于大吼了一声,仗剑冲了过去。 游龙剑之绝学再次被他毫无保留地用出,伴随着黑龙咆哮,像一个狰狞的恶鬼,对着程末展露出自己的凶狠与毒辣。 在场之人莫不大惊失色。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方白居然真的会被刺激得毫无风度,甚至要用偷袭的手段行凶。 只有那些上方剑派的人,见状纷纷交好不停。 雪轻灵花容失色,叔嘉眉头紧蹙。 他们都想要出手援助。 最先反应过来的,则是离程末最近的主持。 他眉头一皱,想要阻止方白。 可是在场之中,还是有一个人比他的反应要更快许多。 就是身处当中的程末! 他不退反进,正面朝着那暗无天日的剑影掠去。 而从他的右手上,闪耀出一道湛金的光彩。 如日出东升,光华普照。 伴随着众生的梵唱声。 “铮——” 金石交击的声音,仅仅只有一瞬的持续。 乌云消散,黑暗尽褪,凶煞黑龙不见踪影,连那光华也随之消散。 在场之内,所能看见的,只有两道人影。 一道站着、一道跪在地上。 剑的对决中,能留存下来的只有两种剑。 完好的,与断裂的。 现在,则出现了第三把剑。 程末手握承缘剑,直抵跪在地上的方白喉咙上。 “这把剑,更强。”方白勉强开口说。 “没错。”程末道。 “可是它没法杀我,”方白接着道:“它没有剑尖,也没有锋刃。” “但它能让你用不了剑。”程末道:“这对我就足够了。” 在方白的手上,仍旧握着绝龙剑的剑柄——只有剑柄。 黑色的剑身,断裂为两截,插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就此,一柄宝剑,被彻底毁掉。 包括主持在内,目睹了这一幕的人,无不大吃一惊。 这柄绝龙剑,是方白在藏剑柜中,倾尽了所有的剑运,所能选择出的最好的宝剑。其品阶之高,已然算异常罕有。更有龙魂附着在其上,威力更增。 现在却被另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剑,这么轻而易举就破掉? “那把剑,到底是什么?”主持发现以自己的见识,居然丝毫认不出它的底细。 仿佛它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一般。 雪轻灵这才松了口气,对叔嘉说:“我告诉你,他绝对会赢。” 嘴上这么说,方才一瞬间,她心底的担忧也是无法作伪的。 “差不多够了,”主持这时说话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们之前的赌约,还算数。”程末放开了方白忽然道。 “自然算数。” “那就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程末沉声说。 “当然,”主持笑了出来,“赌剑的胜利者,可以向我们提任何要求,请跟我来。” 在四下众人依旧议论纷纷中,程末等人已经跟着他离开了这里。 “大师兄!” 在他们走后,上方剑派的人纷纷围过来,将方白搀起。 “你没事?” “刚才那个面具脸太过分了!” “就这么让他走了?我们不如……” 弟子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方白沉默中,忽然开口说:“你说,我们这次,为什么想进问道古境?” “为了巩固道心、提升修为啊,”一个弟子奇怪地道:“传闻之中问道古境神秘异常,里面不仅有各类天材灵宝,更有无数前人手书神通以及道境心得遗留。我们去那里……” “是啊,为了巩固道心,可现在,我还有道心吗?” 方白在弟子惊愕的目光中,一个人摇摇晃晃着离开了这里。 “告诉掌门,这次问道古境,我不去了!” 背影萧索。 …… “原来你这番风尘仆仆,却是为了救人。” 一幢大屋外,程末、雪轻灵和叔嘉三人躲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小声交谈着。 通过得志楼的情报,辛雅乐现在最可能在里面,程末一经得知后,立刻赶到了这里。叔嘉和雪轻灵自然不可能放下他一个人不管,也纷纷跟了上来。 “看来这样子,防守的很严密。”雪轻灵看了一眼道。 “这灯火璀璨的,像是富家人的宅邸,劫匪又怎么可能把人藏在这里?”叔嘉皱眉道。 程末默不作声,在他的感知中,辛雅乐的确有可能就在里面。 “管他呢,既然来了,就别空手而归。”雪轻灵一贯是实用主义至上,道:“大少爷你守在外面查看情况,我和程末进去,看看能不能绕开外面这些碍事的防守。” “啊,我在外面?”叔嘉道。 “难不成你比我更擅长避开不引人注意地溜进去?”雪轻灵道。 这个不用说,自然是她最强,程末和叔嘉谁也比不上他。 见二人再没有异议,雪轻灵道:“那就说定了。” “进去之后,听我的指令行事,不要随便拿东西。”程末深深看了雪轻灵一眼,道:“要是在我们还在里面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什么东西丢了,自然会加大力度,所以你什么也不许碰。” “切,小气。”雪轻灵直接被程末点破了心思,不满嘀咕说。 …… 一处房间中,辛雅乐坐在桌子旁,有些坐立难安。 她没有受到任何虐待,也不像被威胁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何,只是在这里,就一刻也无法让她感觉到安心。 离开客栈这么久了,程末一定在找她。 她甚至能够想到,为了寻找她程末那焦急的身影。 一念及此,她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到外面找到程末汇合。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声音如此道。 …… “这地方东西不多,守卫还真挺森严。” 雪轻灵和程末从藏身的地方出现,避开了刚刚绕过这里的护卫,小心翼翼向前。 一路上明明见到许多好东西,偏偏她却不能碰,心里也分外苦闷,于是把气都撒在了那些守卫上,一路上遇到的人,有五成都被她打昏了。 “轻点下手,别被发现。”程末道。 “被发现,又怎么样。”雪轻灵笑道:“你现在可比以前强多了,大不了再让你保护我。” 程末看了她一眼,“你也强了很多,也能自己保护自己。” 他能够看得出来,雪轻灵现在也是通源五纹的修为,进境虽然比不上他,但也算速度飞快了。 “对,因为你总是有别人要保护,我还得自己分心。”雪轻灵说了这一句话,见程末毫无反应,于是又问:“你这次要救的人,是女子对。” 程末不答。 “她和你什么关系啊。” 雪轻灵小心翼翼道。 程末忽然一把拉住她,反身将她抵在一个角落中。 昏暗的视线下,二人的距离无比贴近,面庞相对中,几乎能呼吸到彼此的气息。 “你……”雪轻灵这才发觉,他是要带着自己躲开又一个守卫。 程末见雪轻灵那一头银发太过碍眼,害怕因此被人发现,于是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她的头。 却不想这么一来,等于顺势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程末不觉有异,雪轻灵就又羞又急,也不能推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程末感觉到了雪轻灵的焦急,只以为是她有些紧张。 伸手正要拍拍她的头算作安慰。 手臂无意中触及到身边的墙壁,马上僵持了下来。 透过墙壁的震颤,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波动。 …… “辛姑娘,你……” 一个身影要靠近辛雅乐。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端木公子不用挂念。”辛雅乐下意识躲开了对方,不想他还是紧贴不舍般,只得又道:“还请端木公子自重。” “砰!” 碎裂声中,门户被隔空破开,程末手持长剑一跃而入,第一眼就看到了辛雅乐。 然后,还有她身边那个陌生的男子。 “你没事?”程末问到。 “哪来的人,竟然敢到我的府上撒野!” 没等程末说出下一句话,从公子的身上,一股强烈的气息就席卷了他,压迫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绝对超过他修为的浑厚真元,是货真价实的通源九纹修为! 七十:我就要带她走 通源境内,一到九纹,每一灵纹增加,不仅是修为的增强,也是道境与神通超凡入圣的提升。越是到了后期,镌刻在灵箓上的纹路,多一少一,对于修士而言,往往就是天壤之别。 程末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真元,感知到其中隐藏的复杂手法,虽然并未使用任何神通绝学,但仅就技巧而论,就已经要超过了他自己。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其中夹杂着万马奔腾般的凶猛,一环扣着一环,让他几乎无路可逃。 一点火焰,摇曳着青色的光芒,如烛火般微弱,继而随风而起,顺着狂风猛然倒吸而去。如同一条青色的火龙,以气吞天地的气势,将那些真元吞噬的干干净净,全场之内再无一点气息。 那公子绝对没料到程末还有这等手段,紧跟着听程末道:“接着!”伸手一点,梅落青焰吸收的磅礴元气尽数汇聚在他一手的指尖上,化为长虹朝着对方而去。 那公子也是反应奇快,脚踏玄宫,化为无数的影子,以奇特的步伐躲开了程末的一击。 尚未站定,他只感觉到背后劲风突袭,一双纤纤细手以巧妙的姿态出现,如云雾奔涌,直指他身后几处要穴。是雪轻灵看准了时机,来此偷袭。 “穿云叠影手?”公子认出了这一招,冷哼道:“飞贼的下作小手段,还是给我收回去!” 一边说着,他反手就是一掌,堂堂正正,却让人无法躲避,尽数破去了雪轻灵的攻势。雪轻灵无奈,只得暂时避开,包括着头上的头巾却被对方的掌风震掉,露出了她一头雪白的银发。 “银发?”那公子哼声道:“原来是个低贱妖族,也敢在我面前撒野!”初洵天内,但凡妖族出现,多被世人厌恶,这公子自然也不能免俗,追上来就要再施以辣手。 “轰隆!”雷声震耳,裹挟着凌厉之势,如九天刑罚,施加以世人灾难,条条雷霆被程末握持在手中,如雷帝天君一般,以此为武器,挡在了雪轻灵面前,朝着公子不断攻击过去。 “好!”看到程末的手段,这公子不惊反喜,赞叹声中,双手连环变化,一时之间,足足有六只手被他变化出来,每只手上一道金光符文闪耀夺目,刺穿了雷霆,又在虚空化作一座城池的模样,向着程末和雪轻灵的方向不断镇压了下来。 “六合金光术!”言归大吃一惊,“这小子怎么会这招?他到底是谁?” “是谁也没用!”程末被逼的退无可退,当机立断,灵箓广界钟出现在他的身后,第一道灵纹光芒闪现,“咚”得一声,冰冻的气息,封死了整片时空,也让那金色的城池下坠的声势为之一缓。趁此空档,程末带着雪轻灵脱身而出,也还在警惕着对方再度攻击,随时准备应对。 “不错!”公子却并未趁势加攻,停手对着程末道:“你能接下我这几招全身而退,足以自傲了。你到底是谁,中域青年才俊中,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 话语中带着轻狂而自傲的语气,这都是以他的实力作为支撑。 程末不答,那公子又继续说:“先是火、再是雷、最后又是冰,难道你是森罗宗的人?同时修行三种属性的功法,森罗宗得到你这天才弟子,这次问道古境,也能再出盛名了。” “喂,你自说自话,很有意思吗?”雪轻灵忍不住道:“本姑娘可不是什么森罗宗的人,你别认错了。” “你这妖孽,我没问你,谁让你随意说话的!”公子斥责道。 “你!”雪轻灵眉毛陡立,叱道。 “够了!”程末打断了二人无意义的争执,他没有看那公子,把视线转到了一旁的辛雅乐身上,道:“我这次过来,只想带她走。” “陆先生……”辛雅乐见到他松了口气,起身正要跑到他那边,冷不防公子一个抬手,将她拦了下来。 公子关切地问辛雅乐:“辛姑娘,他到底是谁?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是陆先生,是我现在帮忙的客栈的账房,他很照顾我,这次应该是看我被抓走了,着急过来救我。”辛雅乐道。 “哦?”一听她这么说,公子再看程末,视线变得冰冷了一些,口气不善地道:“辛姑娘,你不在辛家好好工作,为何要随意到外面帮忙?可不要误信了歹人,让自己身陷险境。” “不是的,端木公子,你误会了,他不是歹人!”辛雅乐着急了,拼命解释,但这个“端木公子”怎么也不信。 “他姓端木?”言归一听“端木”两个字,一下精神了。 而雪轻灵看着辛雅乐的焦急以及那端木公子不愿放她离开,嘴角忽然露出些玩味的笑。 “我是歹人?那你到不如解释下自己是谁。”程末冷冷说:“我就是追着歹人的脚步一路来到这里,最后却见到了你。” “大胆!”端木公子怒道:“你竟敢对我无礼!” “谁管你!”程末望着辛雅乐说:“我现在就是要带她离开,我看谁敢拦我!” 二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在这时候,宅邸里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声音,纷纷跑到了这边,一些保护在了端木公子的身旁,另一些则面带不善,将程末二人牢牢围在中间。 雪轻灵见情况棘手,忍不住贴在程末耳边,小声埋怨道:“你自己要逞英雄,又拉我下水,现在怎么办?” 她这举动太过亲密,程末也忍不住下意识躲了一下。 而另一边的辛雅乐见到他们这般,神色不可查觉地黯然了一下。 “且慢动手!”叔嘉的声音,忽然在此时传来,他越过众人,来到了双方中央,先是对着那端木公子拱了拱手说:“端木少主,久别不见了。” “是你?”端木少主明显认出了对方,皱眉道:“叔嘉公子今天来我这里,可是有些不凑巧。” “凑巧,凑巧的。”叔嘉站到了程末面前,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原来他们是和你一起的!”端木少主道。 另一边,雪轻灵对程末说:“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端木家唯一的传人——端木莫赋,无怪那么厉害。” “那又是谁?”程末不解。 “你真的不知道?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些。”雪轻灵说:“中域灵央天齐景门,被称为世间第一灵阵至尊宗派,也是公认的世间第一宗门与修行圣地。那里地处高原之顶,靠近星宿,极为适合修炼群星之法。而齐景门内有两家最为强势,其一是辛家,第二就是端木家,而他们的少主,就是端木莫赋!传闻他天赋极高,修行远超同辈其他人,而这一切都是在他只有母亲教导下有所成就的,可谓极其难得。另一方面,要不是他父亲、端木家的老家主早亡,现在齐景门门主,也一定是端木家的。” “那现在齐景门的门主又是谁?”程末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些事情。 “这个,我却不知了。”雪轻灵蹙眉说:“传闻齐景门门主极为神秘,名声不显,外人别说见他一面,知道他名号的人都寥寥无几。” 这倒是一件稀罕事,世间第一宗门的门主难得一见倒也罢了,居然外人连他是谁也不知道。 “仲轶。”言归忽然道。 “你说什么?”程末问。 “你不是问,现在齐景门的门主吗,”言归说:“如果他还留在齐景门,那除了他仲轶之外,这个门主就不可能有别人了。况且身份在外、却其名不显,这样的行事风格,除了他之外,我也想不到别人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程末听言归的意思,对于仲轶似乎极为了解。 听他这么问,言归轻笑了一下: “一个有学无术的杰出庸才。” 也在同时,叔嘉与端木莫赋的交涉也在进行。 “端木少主,看来今日的事也是误会,我这位朋友也是救人心切才闯入到你的府邸中,却想不到是你把辛姑娘请到了这里,才出了这些差错。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望端木少主能以大局为重,妥善处理好此事,而不是再把矛盾激化,对我们双方都不好。” “你是准备,也用你叔家少主的身份来压我了?”端木莫赋道。 “叔嘉不敢。”叔嘉彬彬有礼说:“只是家叔告诫过我,要多和端木家走动,我也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就坏了一段关系。” “罢了,”端木莫赋见叔嘉给足了自己面子,也就松口说:“我也是无意中见到辛姑娘被歹人劫持,就出手将她救了下来,并将歹人擒住。既然本身就是误会,我也就不追究了……” “被你抓住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程末忽然开口道。 “他?”端木莫赋露出了冷酷的笑意,“他敢伤害辛姑娘,自然是百死也不得抵罪。我已经让人把他杀死、挫骨扬灰了!” 他这番话是对着辛雅乐说的,显得很关心她的样子。 可辛雅乐却不敢直视他,一直躲闪着视线。 程末眉头紧蹙。 劫走辛雅乐的那个人来历、身世等一概不清,程末本想抓住他后再好好审问一遍,现在却被这端木莫赋直接杀死,等于最关键的一个线索也断了。 “叔嘉,看来你这个朋友,对我的处理方式有意见?”端木莫赋看出了程末的不悦。 “端木少主言重了,这件事情能妥善解决,自然最好。”叔嘉道:“既然辛姑娘安然无恙,那就让我们带她离开。” 兜兜转转,也才总算说到了重点。 “等一下!”端木莫赋忽然开口阻止,“辛姑娘是辛家的人,怎么也要辛家来人将她接回去,由你们带走,有些不妥。” 言下之意,还是不想放人。 “妈的,这个小鬼,还真是难缠。”言归忍不住骂了出来。 “我正想说这件事。”叔嘉道:“辛家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就准备接她离开。” 七十二:迎来尘封回忆 问古城内,即便天色已晚,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而就在街市中,所有人看到了一副很奇特的景象。 一个年轻男子走在前面,他后面并列跟着两个女子,女子彼此靠的很近,就像在互相角力一般,同时又紧贴着他的后背,一眼看去,就像是他被两个女子挟持了一般。而在他们后面,则跟着另一个俊朗的男子,颇为手足无措。 程末几乎是被推着向前走的,听着后面卫如嬗和雪轻灵的交谈,虽然语气温柔,但总感觉是笑里藏刀,而且还都是带着倒刺的利刃,一下下直接是刺在他的心里。 “原来你是五年没和他见面了啊,那你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么。”雪轻灵道。 “哪里哪里,你不也快三年没见他了吗,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们一直贴在一起呢。”卫如嬗说。 “也还是比不上你,他为了帮你,真是费劲了心思呢。” “和你还是比不上,想不到为了救你,他竟然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我要是那样,定然不会让他处在那么危险的情况。” “不过也没关系,我的那群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 “是么,我记得他和我的宠物鸣赋,玩得也是很好。” 明明两个女子说话都是带着阳光般的笑意,可不知为何…… “好冷啊。”言归说:“听她们这话,可比隆冬还要更冷。女的要是斗气起来,可比什么修行高手都要厉害的太多了。” 程末苦笑了一下。 “啊,几位,别走了,走过了。”叔嘉连忙跑到前面来说:“就在这里了。” 眼前是城中一座别苑,看起来除了幽静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 “这里是晋陵宗?”程末道。 “并不是宗门所在,只是我在这里的一处别苑,但也属于晋陵宗门下。”叔嘉道:“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先都来这里休息一下。明日之中,问古城外的莲花池有莲华灯会举办,那时我们在一起出来赏灯,如何?” “客随主便。”卫如嬗说:“我只是还谢谢叔嘉公子了,这时候还想着带我,没有想着把我抛下。” 说着,她看了雪轻灵一眼。 “你这说的就言重了,毕竟,我们只会光明正大,还不会用偷偷摸摸的手段。”雪轻灵道。 二女都是争强好胜之人,一路上也争锋相对到了最后。 只能让程末和叔嘉暗暗摇头。 走近别苑之中,这里的建造也是颇为雅致。天色已晚,叔嘉就给每个人都分好了房间,准备各自去休息。 看着二女都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程末没来由感觉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才有些轻松了一些。 这时,叔嘉忽然对他道:“程兄,请过来一谈。” “我就知道,”程末似乎早就猜到此事,说:“你带我来这里,除了想支开她们,也还想单独对我说些什么。” 叔嘉露出了会心一笑,带着程末从别苑小路,走到一个单独的茶室中,他才说:“我的确有件事情,想和程末兄商量——不,准确来说,是请求。” “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想来程末兄来初洵天这么久了,一定也听说了问道古境一事。”叔嘉正色道:“我想请程末兄和我一道,进入那问道古境中。” “又是问道古境。” 不知为何,程末感觉最近自己经历了一系列实情,都和它有关。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不可见的线条,把自己和它串联在了一起。 叔嘉继续说:“那问道古境对我、对晋陵宗而言,都十分重要。往年之中,所有宗派都要集合各自青年才俊,进入其中去一较高下。但晋陵宗因为自身状况,实在难以统合成一个整体行动,面对像齐景门的挑战,绝对会落入下风,故而我必须去寻找有力的臂助。当然,程末兄也不需要马上给我明确的答复,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听完叔嘉和自己说明了关于问道古境的详细情况,天色已经不早,叔嘉告辞后,就自行去休息了。 程末走在院落中,还在思索着刚刚听来的那些话。 “怎么,还犹豫?”言归道:“我觉得他的提议倒是也不错,想来那问道古境之中,定然有不少修行机缘,你不是已经卡在这个境界很久也找不到突破的时机吗?这未必不是个机会。” “或许是个机会,但……”程末所想的,是如果真的像叔嘉所说,进入问道古境之后,一定会遇到许多中域年轻一辈的高手。他们都是见多识广之人,面对着他们,或许自己的底细,就会完全暴露。 他不确定,是否自己应该冒这样的风险。 “你果然没睡。” 雪轻灵的话语,突然出现在他的耳畔。 他看到了庭院当中,雪轻灵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自己。 她一头银色如华,在这夜幕下,就如灯光般朦胧。 见到了他,雪轻灵道:“那卫如嬗还是不知道你晚上不会睡觉,也就不知道在这里一定能等到你。” 言下之意,颇有得意之色。 “你有什么事情吗?”程末道。 “没事情,不能来见你吗?”雪轻灵说:“还是说,你不想见我?” “并没有。”程末道。 “好了,不取笑你了。”雪轻灵道:“相比较我,还有别人更想见你。” “别人?”程末惊奇中,见从雪轻灵身后,走出了几个小小的影子。 “大哥哥,好久不见了!”小茗一上来就抱住了程末,颇为高兴地说。 “小茗,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那样不好,最好收敛一下。”李义拉着阿杨走了过来。 阿杨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憨憨地问:“这是谁啊?” “傻子,你忘了,这是程末哥啊,他曾经和我们一起住了好久,还陪我们玩、教我们修炼。”商一走过来,说:“你离开了之后,我也一直在画画,现在应该快赶上你了。” “你好,很久不见了。”倒是元朗最为拘谨,看着程末,本来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手足无措。 最后,他只是道:“什么时候,再和你能回去,一起划船赏月就好了……这也是大家的想法。” 程末见这群孩子们都长高了许多,听着他们围着自己不断说着各种话,无形中也是感慨万千。 是啊,在这些孩子们心中,最为难忘的,始终还是他们曾和自己生活过的那个地方,是庭院、海湾、小楼,还有曾在一起的欢声笑语。 …… 第二天,因为约定好了今晚要去莲华灯会,这一日大家也都早点起来开始准备。 叔嘉此时带来了另一个年轻女子,对大家说:“各位,她是卿诺,这一次莲华灯会,会是她作为我们的向导,带我们去那边。” “嗯?”见到她的一刻,却是言归先有了反应。 “居然是她。” 七十三:欢笑闹作一团 “你认得她?那个叫卿诺的女子?”这让程末很诧异。 过往之中,言归所熟悉的人,莫不是当世高手、或者一代至尊宗师,此外对于世事之人已经不太了解,这也间接证明了他早已避世许久。 可唯独这一次,他所熟悉的人,居然是一个和程末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不算认得,”言归道:“只是曾经和他父亲有过交集,也见到过她,那时候,她也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不过现在也出落得这么漂亮了,你看,那叔嘉,似乎对她也有别的意思。” 听言归这么说,程末才注意到,叔嘉带着她过来后,神色果然与以往有细微的不同,在他如沐春风的眼角上,是即便平常自己这些人都难得一见的柔和。 “那就感谢卿诺姑娘了。”卫如嬗彬彬有礼,“莲华灯会富有盛名,我早想来一看,不过一来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二来若无向导,那趣味也会减少许多。今天倒是感谢卿诺姑娘遂了我的愿。” “卫小姐客气了,”卿诺倒是十分平静,说:“我只是晋陵宗一个仆役,现在也只是个领路的,实在担当不起。现在时辰差不多到了,我们也出发。” 一边说着,卿诺带路走在了最前面,叔嘉则紧跟在她的身后。 “走喽,去看花灯了!”孩子中,小茗显得最为兴奋,往日宁静的她似乎难得经历这种事,反而跑在了最前面。 “小茗,不要乱跑。”雪轻灵马上跟着她。 临近傍晚,外面天色尚未完全暗淡下去,深蓝的光辉,顺着西边渐变成鲜红,一直延伸到城外远处一片灯火璀璨中。那里有一大片池塘,每年这个季节,池塘中会盛开无数显眼的莲花,引来无数人观赏,莲华灯会也就由此而来。 交替的灯光下,人欢马叫的喧闹声覆盖了每一个角落,本就拥挤的道路上,此时还临时支起了无数摊位,小贩趁着每年这个时候尽量多赚取一点钱财。 程末一行人漫步在其中,一面欣赏着灯火交织下的怒放莲蕊,一面感慨于此地的喧嚣热闹。特别是对于程末和雪轻灵他们,他们所生活的地方,即便过年也未必能见到这么多人。孩子们更是看得格外出神,爱好玩闹的天性轻而易举就被身边的一切所吸引,眼睛中闪着无数小星星。 “那莲花是落星海莲,至今已有八百年的花龄,传闻是当年鼎盛仙尊亲手所栽种,每年六月初三准时开花,花期却只有三天,今天正好是第二天,能看到它最繁盛的时刻,所以每年的莲华灯会,也是按照它的花期来举办的。” 卿诺一边引路,一边给众人介绍着花池中每一朵荷花的来历,这千姿百态的花朵,若是对他们一无所知,则来莲华灯会的乐趣就少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一定需要引路人。 “那颗花是去年刚刚栽种的,年龄和品种都很一般,但种子的来历可不同寻常,是有人从一处古墓中所发掘出来的,一罐种子里只有那一颗还完好无损,被晋陵宗的宗师鉴定距今已有千年不止,今天还能栽种出花朵,也是一个奇迹。” “那朵莲花是今年刚刚培养出来的新品种,在万花会上拔得头筹,破格被移植到这莲花池中,让它得以在莲华灯会上被更多人观赏。” “那一朵莲花名为古遥莲,上古时期本在初洵天随处可见,但到了近代后逐渐灭绝。一直到十年前,有人在翠羽山竟然又发现了它的踪迹,于是拼死带回来一条花蔓,今天人们才得以重新在初洵天又一窥它的容颜。” 对于这些花,卿诺如数家珍,每一朵花都能给大家详细介绍它们的来历和故事,让元朗那些孩子们也听得格外入神。 “古遥莲,本属于初洵天却逐渐失落,而在经年之后再度被人发现重新带了回来,其中的历程,也足够跌宕起伏了。”程末感叹道:“人的一生,也莫不像这朵花一般,常常充满了变数。” “你这是话中藏着深意啊。”言归知道程末在借花指代什么。 程末微微一笑,还没答话,耳畔中锣鼓敲击的声音,洋溢在夜空的喜庆中。转头看来,密集人潮中迎面走来一支队伍,穿着奇装异服的打扮,一边走,一边伴随着音乐给大家表演,纷纷吸引人来驻足观看。 “是游行队伍来了!”叔嘉大声道:“大家走在一起,别被挤散了!” 不过他话出口,已经晚了。 队伍外围观的人群,先一步挤到了附近,人潮汹涌,硬生生把周围的人挤到了两边,一时之中,四下里的人就像是被裹挟在浪潮的鱼,分不清东南西北,也跟着潮流不由自己地走动。 等到人潮平息下来,卿诺和叔嘉,早已不知去向。 “有意思,”言归道:“想不到即便是修行高手,到了此时,也会遇到和小孩子一样的情况,居然走失了。” 程末苦笑一下,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程末!” “程末!” 转头看来,是雪轻灵和卫如嬗,带着那一群孩子,朝着他走了过来。 “唔,看来好事就是,走散的人只有两个,找起来容易了。”言归说。 …… “卿诺,我们走那边,那边人少一些,找程兄他们也更容易。” 叔嘉和卿诺走在一起,正在寻找着剩下人的踪迹。 “嗯,”卿诺淡淡地道,先一步走在了叔嘉指好的道路上,二人一前一后,刻意保持着既没有被拉开距离,也不会太近。 叔嘉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四周嘈杂的声音,感慨说:“说起来,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呢,那时我们都还很小,晚上一起来莲华灯会,也是被人群挤散了,我到处寻找你的踪迹。” “嗯。”卿诺回应道。 “那时你也很小,找起来真的很费力,等我找到你后,看你脸上虽然挂着泪,但也在一样寻找我,没有因为年纪小就惊慌失措。”叔嘉说:“你真的从那时起就很坚强。” “嗯。”卿诺道。 叔嘉踌躇了片刻,试探性地说:“当时还有小柳……” 卿诺忽然停下,转身直直看着他。 叔嘉意识到自己还是不该提起这件事。 “小柳她,已经不在了。”卿诺说:“而且,她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在一起。” 叔嘉怔住了。 “走,我们还要去找程末少爷他们呢。”之后,卿诺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赶路。 …… “姐姐,我想要那个!” 众多摊位前,商一指着一个沙画铺子道。 在这里,人可以用沙子在特殊的画纸上作画,沙粒黏在上面不掉形成图案,有一种特别的质感。商一最爱画画,自然不会放过。 “好好,姐姐来帮你。”雪轻灵说着,走到那铺子中,给了钱,抓起一把沙子,在纸上沾了一只兔子出来。 “给你……”雪轻灵道。 “小兄弟,我这个给你。”卫如嬗一边说着,也递过一张沙子画好的画。 上面是用沙粒,拼出一整个山河湖海的波澜壮阔,与这个相比,雪轻灵的就…… “哇,卫姐姐,你好厉害!”商一接过了卫如嬗的,赞叹不已。 程末望着气鼓鼓的雪轻灵,心说你这是自讨没趣,卫如嬗的灵箓就是描摹万物的绘苍卷,画画上又怎么可能赢她。 “姐姐,这个兔子真可爱,你能给我吗?”小茗看了雪轻灵手上的画一眼,说。 “小茗真乖,这个给你。”雪轻灵立刻眉开眼笑。 “你快让开,这到我了。” “不行,你都玩了半天了,不是也没成功吗。” “再来最后一次!这次一定行。” “你们两个别来了,我看你们都不行。” 李义、元朗和阿杨的争执声,从另一处摊位前传来。他们在争夺着最后一把的机会。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摊位上是用特殊手法编织出来的一百只竹蟋蟀,自己就会蹦会跳,在它们跳起的一瞬间,谁能一口气抓住最多的竹蟋蟀,谁就能赢得奖品。 刚刚他们三个怎么也抓不住几只,眼看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自然不会放过。 “三个小兄弟,要帮忙吗?”卫如嬗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不用你!”雪轻灵也抢过来,说:“我的弟弟们,我能照顾好。” “能照顾好,还让他们连自己想要的奖品也得不到?” “现在我就来帮他们。” “那我也要帮帮看。” 最后的结果,二女同时挤在这一处摊位上。如此出落的两个年轻女孩在一处,也引来旁人注目不断。 竹蟋蟀跳起的一刹那,卫如嬗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三十只,可还没等她再有反应,剩下的竹蟋蟀就空空如也。 雪轻灵手中,那七十只竹蟋蟀像是在和她示威,也在欢呼自己赢了这一局。 “这姑娘好利落的身手,奖品就给你了!”摊主赞不绝口。 “你们别闹了!”程末无奈道:“我们还要去找叔嘉他们呢!” 说是这么说,他们还是走走停停,就因为卫如嬗和雪轻灵两个人都不愿轻易服输,路上的时间耽搁了许久。天色渐晚,孩子们也都饿了,于是她们又去各自买了些吃的。 元朗他们吃的很开心,卫如嬗和雪轻灵也走到了一起。 “雪姑娘,你看这是我买的炸年糕,不尝一尝?” “卫姑娘,多谢了,我买的煎鱼你也吃一口。” 二女笑意盈盈,吃下了对方递过来的食物。 继而,面色大变。 “好苦!” “好辣!” 谁也没想到对方和自己存着一样的心思,各自中了彼此的暗算,一时狼狈不堪。 “好了!”程末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去给你们买些水漱漱口。” 其实他更想借这个机会清净一下。 离开了他们,程末到了卖喝的的摊位买好了清水,正要回去时,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天上斜月,倒映在路边池塘中,被两朵开在一起的莲花簇拥,形成了双花捧月的奇特景象。 让他诧异的不是景象本身,而是这一副图画,似乎早就映进了他的脑海,此时看着类似的情景,再度清晰了起来。 暗夜明月,接天莲花,繁闹的灯会,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一幕景象。 当时,自己就站在这个位置。 和别人一起。 没错,当时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程末回过神来,按照记忆的路径,他无视着四周密集的人群,向前飞快走去。越走,一幕幕图景更加清晰,仿佛自己重新穿越回当年的身体,重新经历了这一切。 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停了下来。 站在一座弧形拱桥上,他远望着天边。 “当时,没有这座桥。” 他喃喃自语。 记忆就此中断,自己为什么会来、来这里做什么,全都不记得了。 可是他回忆起来了,自己的确来过这里,是确凿无疑的。 不过…… “不过现在,怎么回去?”程末苦笑着说。 这般说来,刚刚他光顾着向前走,完全忘记了是从哪个方向又过来的,等于和卫如嬗、雪轻灵他们又走失了。 意想不到的麻烦。 七十一:身处旋涡中央 “你说什么?”端木莫赋真的没想到叔嘉会这么说。 “小姐他们,就等在外面?”辛雅乐也忍不住问。 “的确如此。”叔嘉说:“刚刚我通知了辛家的小姐,现在他们都在外面等你。” “小姐来了,我得赶紧回去。”趁着这个当口,辛雅乐立刻跑到了他们这一边,说:“我已经耽搁太久了。” “既然如此,那端木少主,我们就此告退了,来日有机会,叔嘉会再来拜访。”叔嘉请辞道。 事已至此,端木莫赋也再没有其他理由,只得说:“辛姑娘,我不能亲自送你了,还请你自己多保重。同时叔嘉公子,也请你代我向辛家小姐问个好。并且,来日在问道古境中,如有机会,我也很期待和你的合作。” 他这番话,也是留下了十足的善意。 “多谢端木公子的挂记了。”辛雅乐没有抬头看他道。 众人离开前,程末留在了最后。 他也准备走出这个房间时,忽然又停了下来,没有转头,只是对端木莫赋说:“从一开始,你就搞错了一点。她的去留,只有她自己才有资格决定。你,没有。” 这番话让周围端木家的人都有些意想不到,唯有端木莫赋一人,沉沉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等他们都离开后,端木莫赋忽然开口说: “给我去查他的底细。” …… “小姐!” 一走出端木家的宅邸,辛雅乐就在不断搜寻着辛家人的踪迹。 可是外面空空如也。 “叔嘉公子,你说小姐他们呢?”辛雅乐不解道。 “噗嗤——”雪轻灵明白了什么,笑着说:“你家小姐已经完成了她在别人口中的任务了,自然就用不到她了。” 这番话也让辛雅乐更为不解。 程末忽然道:“从一开始,你说辛家的人要来,就是编出来骗端木莫赋的对。” “情非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叔嘉道:“我若不这么说,他又怎么会同意辛姑娘离开。而且端木莫赋和辛家的小姐过往就有些过节,他轻易不愿意见到对方,一听说她来了,必然也不会特意出来求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轻易离开。” “可以啊,公子哥,脑子越来越开窍了。”雪轻灵拍手赞道,“不过以你的情况,还要这么绞尽脑汁对付他,看来齐景门端木家的势力,当真是可怕。” 说话当中,从外面来的几个人影和他们擦肩而过,火急火燎地向着宅邸里面走,似乎是着急去见端木莫赋。 “你看,”雪轻灵又道:“说什么来什么,他端木家的势力大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想来拜访他。” 程末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方才那群人中的一员,在路过他们后,分明多看了他一眼。 “那个人,之前在得志楼赌剑的时候,你也遇见过。”言归道:“恐怕他会告诉端木莫赋这件事。” “无所谓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林林总总,就让他自己去考虑。”程末一边说着,又走到了此时被冷落的辛雅乐面前——按理来说,她才应该是整件事情的主角。 程末道:“事已至此,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说。” “啊,好。”辛雅乐怯生生地道。 他先看了眼叔嘉和雪轻灵,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身份。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把我的真实身份也同样告诉你。”程末道:“我的真姓是程,单名一个末字,‘陆寻尊’这个名字,只是我为了避免麻烦起的化名。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真名,能替我也保守下这个秘密吗?” “嗯。”辛雅乐点了点头,不过对于这件事,却没有表现什么吃惊。 “还有第二件事。”程末道:“我的客栈不需要你帮忙了,你回去。欠我的人情,你已经还完了。” “可……”这句话倒是辛雅乐万万没想到。 “这次你之所以遇险,就是因为我。之后类似的事情,我不保证不会继续发生。与其让你留下,不如还是留在辛家更安全。”程末说。 本来如果辛雅乐不答应,他还想好了一系列说辞。 不料辛雅乐只是干脆地说:“好啊。” 这倒反而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辛雅乐继续道:“你能再陪我走一段吗?我要回去前,算你送送我。” 他们重新走在问古城的路上,只有在这里才有通往其他地方的传送阵。一路上,程末和辛雅乐走在前面,叔嘉和雪轻灵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虽然辛雅乐颇为不满,但也还是识趣没有过来打扰。 而程末和辛雅乐,一路上也还有一搭没有搭说着话。 “我是跟着我家小姐从灵央天来初洵天的。” “那你家小姐?” “她来参加问道古境。” “你们现在是住在哪里?” “借助在别的地方,我可以找到。” 聊得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至少程末是这么觉得的。 按理来说,他猜测辛雅乐应该是要和他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开口。 一直走到传送阵前,上面人来人往,辛雅乐也走了过去。 “我们还会再见吗?”程末忽然喊住了她。 辛雅乐回过头来,“程……末,有件事,我骗了你。当初我去客栈找你的时候,我说‘是辛家的人让我来道歉’,其实根本没人让我来道歉。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 程末一怔,正要问什么。 辛雅乐已经消失在了传送阵另一端的光芒中。 “走了,别看了。”言归道:“看来那丫头对你真有意思。” “别看了,人都走了。”差不多意思的话也从雪轻灵口中说了出来,“你和那辛姑娘没认识几天,却一起走这么久,把我们都扔在了一边!” “啊,对不起……”程末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叔嘉也上来道:“程兄,多年不见,你又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踪迹?一定经历了许多事情。” 程末正要说什么,叔嘉忽然又摆手道:“这种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你说的说话的地方,难道是晋陵宗?”程末不知为何,觉得叔嘉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套牢了,让自己也无法拒绝。 “对啊,”叔嘉说:“你难得来到初洵天,我不尽地主之谊,又怎么可以?” “这么久不见,这小子也精明了许多,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言归偷笑道。 “走,”雪轻灵也拉住了程末的手,道:“孩子们也都很想你呢。” 程末被她拉着,还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一旁忽然有另一道人影,正巧撞在了他们身上,把他们给撞分离开了。 程末感觉到对方是故意的,正要发作。 转头一看,真的愣住了。 卫如嬗站在那里,笑意盈盈。 雪轻灵被撞开有些恼怒,转头却看到一个轻易罗裙的曼妙女子不断靠近程末,很熟悉地样子在和他对话。 “我特意去客栈找你,你却不在,然后又让我撞到你在这边沾花惹草。”卫如嬗笑意不减,又似无意地看了雪轻灵一眼,言下意有所指。 “你是谁啊?”雪轻灵听到卫如嬗把自己比作容易被勾引的轻薄女子,真的有些恼怒。 “我是来找他的,你说我又是要做什么?”卫如嬗说着,靠着程末更近了一些,“我倒是一过来,就看到有人在拉着他做不检点的事情呢。” “你现在的举动,就很不检点!”雪轻灵硬是插入到了二人中间,把她和程末隔了开来,“靠人那么近,都快要贴上了!” “那也比你不仅贴上,还拉着人家强,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你说谁更不检点?” 二女唇枪舌剑,斗得难解难分,只是苦了程末,身处这旋涡中央。 “敢问……这位可是卫家的小姐?”叔嘉认出了卫如嬗,连忙上来打圆场道:“程末兄,你原来认识她,为什么又不早说?” 程末哭笑不得,心说你这算什么话,你之前问过我吗? “啊,卫小姐稍安勿躁。”叔嘉一边又是分开了卫如嬗和雪轻灵,连忙说:“卫小姐,我不知道你和程末兄是什么关系,不过我们也是多年之后难得一见,现在正要单独找个地方交谈,所以能不能……” “你们要找的地方,难道是去晋陵宗吗?”卫如嬗道。 “啊,没错。”叔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卫如嬗道:“那我也去晋陵宗作客,正好,我要找他的事情,说不定也和你们有关。” 七十四:意外接连不断 “咚咚咚——” 锣鼓喧天的声音,在不远处路过了程末的身边,又是方才游行表演的队伍,他们每隔一个半时辰,就要环绕这里一圈助兴。两旁许多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载歌载舞,欢乐的氛围,总是很容易被传染。 “要是叔嘉他们也跟着队伍一起移动就好了,至少能显眼一些。”言归道。 这时看着那队伍的末尾,程末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情况。 队伍最后那些人,虽然和旁人一样打扮得花哨得有些稀奇古怪,但程末仔细去看,却发现他们背上的翅膀,不像是装饰,而像是从他们身上真的长出的一样,会随着他们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摆动。 这种细微的差别,只有修行之人,才能发现。 “是妖,”言归知道程末注意到了什么,见怪不怪地说:“翠羽山里只有像赫连氏那样的贵族和雪轻灵那样的半妖才基本是彻底的人族模样,剩下的或多或少,都很容易看出来多一只角、少了只眼的差异。不过就算是妖族出现在这里,你也别大惊小怪,其实像这样留在中域的妖怪还真的不少,要么是大家族中做事的奴隶、要么就是像这样靠卖艺、杂耍为生的苦艺人。瑶平天甚至专门有一个‘妖襄剧场’,专门以妖族表演为卖点,每一张票都让富家子弟一掷千金,只有最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观看。” “虽然中域和翠羽山势如水火,还是挡不住彼此的人员来往吗,因为这本身就有利于他们的生存。”程末道。 “咦,程末公子?” 一个惊异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末回过头,看到了辛雅乐吃惊地看着他,手中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和自己第一次遇见她时一模一样。 “你怎么在这?”程末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她,有些百感交集。 “我倒还想问程末公子你,”辛雅乐说:“今天是莲华灯会,我们小姐听说后,就让我们一起来观灯赏花。小姐现在和其他人去别的地方了,我来帮她买她想要的东西。” 辛雅乐颇为恪尽职守地说。 “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你家小姐还放心让你一个人游荡?”这种思路,程末倒是有些意想不到。 辛雅乐神色一黯,说:“程末公子你不懂的,我只是个侍女,没有资格配备护卫,和你这种大人物不一样。” 她的神态,像是诉说着某种悲伤的事情,让程末心中也是一紧,于是道:“你这就高看我了,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你以后也不要这么叫我,在我居住的地方,我和你也差不多,只是个跑腿人罢了,又哪里算什么大人物。” 这番话或许连安慰也算不上,只是程末就是想这么说。 “嗯,”但还是起了些作用,辛雅乐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所以,我以后就叫你程末,可以吗?哎呀,” 她注意到了时间,慌忙说:“我和你说的太久了,连小姐那边也忘了,我先走了!” 一边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程末的心忽然狠狠一颤。 “我走了……再见。” 他又陷入了回忆中,夜幕之下,莲花池旁,以往也有人说过一样的话,也是这么转身离开。 可是,自己似乎,再也没有见到对方。 “等一下——”程末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抓住了辛雅乐的手腕。 两个人停在了原地。 “程末……”辛雅乐有些不知所措。 程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一时僵持了下来。 “雅乐,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要的东西买到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如水般的清冽柔和传了过来。 程末看到,是拱桥的另一面,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在许多侍女的陪伴下走了过来,她穿着粉色的锦绣长裙,如剔透的珠宝般雍容华贵。 她走到了辛雅乐的面前,又看到了程末,询问说:“雅乐,这位是?” “他是陆账房,我之前和你说过,就是她救了我。”辛雅乐立刻说。她还遵守着和程末的承诺,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别人。 “哦?”辛家小姐有些诧异,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年轻,中域何时又多出了你这等年轻才俊。小女辛郑音,倒是想和陆侠士交流一番。” 言谈中充满了礼数。 程末道:“辛家小姐客气了,我不是什么侠士,过去是个跑腿人,现在也只是个算账的,当时情况危急,又怎能坐视不理。刚刚又正巧在这里又遇到了辛姑娘,于是多聊了几句,如果耽搁了辛小姐的事情,还请勿怪。” 既然对方有礼数,程末自然也不能差。 “陆公子客气了。”辛郑音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先离开了,雅乐,走。” 辛郑音转头叫辛雅乐的时候,程末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在辛郑音的衣服上,装饰着一件翠绿色的玲珑葫芦,分外小巧精致。 而它,也在记忆里,曾一闪而过。 “辛小姐留步!”程末道。 “怎么?”辛郑音回过头说。 “敢问小姐,那个吊坠,有什么意义?”程末说。 “你是指它?”辛郑音提起来,颇有得意之色,“灵央天有一株碧翠仙葫,整个中域只有辛家才有,我们视之为珍宝,就将它作为辛家的符号代代相传,这吊坠,也是其中一部分,只有辛家的传人才有资格佩戴。陆公子竟然能一眼看出来它的不凡,真是好眼力。” “那请问辛小姐,”程末沉声说:“在您多年以前,很小的时候,你是否也从灵央天来过初洵天,和今日一样,来到这莲华灯会之中?” 自己来过初洵天的记忆逐渐复苏,莲华灯会的景况让他熟悉,而最为重要的,是记忆里的符号,又出现在了辛郑音身上。 那么,是不是自己当年,就在这里…… 辛雅乐神色微微改变,她嘴唇微动。 恰在此时。 一道银色的光亮,闪过程末的眼前。 雪轻灵气喘吁吁,连本来掩饰她银发的头巾都被她甩掉了,她无心关注别人的视线,赶到程末面前说:“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看到她的神色,程末猜测一定出事了。 “小茗,小茗她不见了!”雪轻灵焦急地说:“你和我们走散了之后,我们一开始还在原地等你,可后来,我和卫如嬗……我们没看住孩子们,小茗就又不知道去哪了!我刚刚遇到了叔嘉他们,他们都去找了,可还是没有找到!” 雪轻灵说着,眼眶不由红了一些。 这是唯一能击破她心理防线的事情。 七十五:你敢叫我妖孽? “别急,别急!”程末知道这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冷静下来,否则雪轻灵的情绪只会更加糟糕,她一直把那些孩子看做自己亲生的弟弟妹妹,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绝对是她无法承受的。 程末道:“你告诉我你们都找过那些地方了,我再去其他的地方找一遍,小茗还只是个孩子,喜欢玩闹,在这种地方一定跑不远的。我们再约定个碰面的地点,到了时间后不管找没找到她都先去那里碰头。别着急,我们大家都在这儿,一定能找到她。” “嗯!”雪轻灵勉强点了点头,就要和他离开这里。 “等一下,”辛雅乐忽然说:“小姐,陆公子曾帮过我,他现在有难,可不可以允许我一起去帮忙?” “你去,”辛郑音点头说:“只是记得早点回来,我们还在外面等你。” “多谢辛小姐和辛姑娘了。”程末说着,三人一起重新向着里面的区域奔去,约定好如何寻找后,三人各自散开。 “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万界索骥图也不好用。”言归说:“而且这和上次还不同,有人会在问古城这样的大城注意一个挟持了人质的匪徒,可没人会在这么个小地方注意一个走失的女童。” “那就去最可能的地方找。”程末道:“先想一想,小茗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要离开,最可能去什么地方?” …… “咚咚——” 锣鼓喧哗,游行队伍分外热闹,舞蹈表演的那些人,按照既定的路线,慢慢离开了主要大道,朝着他们休息的地方走去。 回到了驻地处,他们卸下了身上沉重的装饰,准备喝点水休息一下。 “哎,你看。” 忽然,一个脱下了表演服、身后长着翅膀和尾巴的“人”,指着后面跟着的一个小女孩对他的同伴说。 没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跟来的,也可能她只是个小孩子,太过不引人注意,才能一路走到这里。 一个表演团团长模样的人走到了小茗面前,和蔼地对她说:“小朋友,你不害怕我们吗?” 团长的面容也是个常人,却长了一副长长的狼耳朵。 小茗摇了摇头,说:“并不害怕呀,我之前就见过不少像你们这样的人,你们也不是坏人。” 众妖闻言笑了出来。 “你们刚才演的好厉害啊,特别漂亮的感觉,也能教教我吗?” 小茗天真地说。 …… “放弃,你是猜不到小孩子的心思的,哪里都找不到。” 言归无力地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一时兴起干出来任何事情,完全出乎常人的想象,你不是也说过,你在这个年纪也和陆微、陆今他们做过许多荒唐事吗?” “可恶!”程末心中只有因找不到人的懊丧,他沉思片刻,忽然朝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跑了过去。 “你做什么?”言归奇怪地问。 “如果寻常方法找不到她,就往最坏处想。”程末道:“如果小茗是被人劫持了呢?” 这是最坏的一种想法,也是他极力避免的一种思考。 可现在,只能往最坏处考虑了。 身边一处明亮的光华,忽然冉冉升起,如旭日一般。 …… “快看!”卿诺在外围寻找,忽然指着观景处中心,说:“放灯塔要升起来了!” 叔嘉也见到了这个景象,是一座高塔,宛如奇迹般突然拔地而起,高塔之上,之无数莲花形状的明灯位列其上,只等待何时的时刻,将之全部放飞。 这是往年莲华灯会的必备项目,等到午夜时分放飞花灯,万千盏灯交替飞行在夜幕天穹上,连绵汇聚成夏夜当中最为壮丽的一幕。往年莲华灯会,这一场都会成为压轴的高潮节目,不少来这里的人,除了喜爱莲花,都是为了一观其万灯齐飞的景致。 “都到了这个时候吗?”叔嘉有些吃惊,同时也揪心起来。 万盏花灯一旦放飞,人群就会更为复杂密集,到那时候,想要找到一个小孩子,可就更难了。 此时,他突然发现,一道影子从放灯塔的地方一闪而过,向着不起眼处追了过去。 …… 程末在奔走的时候,忽然有所察觉,身影立刻向着一处转弯。 身后一道影子,正巧也出现在他刚刚走过的地方,准备再向前追去。 却不由得一顿。 影子看到程末刚刚走过的地方,根本是一条死胡同,而那里的尽头,并没有程末的踪迹。 “你是谁!”一声晴天厉喝从身后传出,程末暴起质问道:“为什么要跟踪我!” 出口之中,手下丝毫不停,两仪阴阳在手中不断变换,忽明忽暗,让人无从察觉。 那影子却也同样化为两道,忽左忽右,令人无法捉摸,硬是脱离了程末的束缚,向着一旁掠去。 程末哪里肯放对方离开,手中寒光一闪,两刃剑再次出现,以藏剑术之法催动,以无可形容的速度向着对方暴刺而去。 影子同样出剑,血红的纹路化作道道锋刃,每一下都接住了程末的剑锋,同时化作一团血痕般,诡异的飘忽不定。 不过刹那之间的试探后,双方同时停手。 “你……”程末的喉咙有些喑哑地发出不声音,难以置信地道。 “你强了很多,不仅是修为,剑法也比我当初教你的,要精进了太多了。” 红煜露出了自己的身形,将红色的细剑收起,道:“或许,你现在可以指点我剑法了。” 眼如娇阳,红衣胜火。 这么多年,她一点也没变。 “你也强了不少,从通源七纹,变为九纹了。”程末语气复杂地道。 不被注意的小巷,二人彼此相对,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直到天上一盏明灯飘过他们所在,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不好!”程末如梦初醒,大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回头再说!” 就要紧跟着再去找小茗。 “你等一下!”红煜叫住了他。 “干什么?” “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是找人吗?” 程末点头。 “有头绪吗?” 程末无奈地摇头。 “没什么头绪,又这么慌张,能找到什么。”红煜道。 “可是……” “跟我来。”红煜不由分说,带着程末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我……”程末还没等说完,就听红煜道:“我知道你是要找一个女孩。” “你是怎么知道的?”程末惊奇说。 “不要问,不然我不帮你了。”红煜说完,程末立刻不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她走。 后来想了下,程末还是道:“你此番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帮我?” 要真是这样,程末还是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一些,他想什么红煜就能出来帮忙? “不是,”红煜终于答复了他,说:“是和别人见面。” “对方是……” “不许问!” 程末还是闭嘴。 红煜带着他七拐八拐,没有走多远,就停在了一处房屋的院落后。 在这里离得还有些远,他们就听到了里面一阵混乱的声音。 “来晚了吗?”红煜皱眉。 程末一马当先,已经冲了进去。 他看到是一方穿着整齐衣服、应该是出自同一宗门的人族,正在和一群妖怪们混战。 “谁!” 感觉到有外人闯入,无论是人还是妖,都纷纷转过头来。 “是妖怪的余孽!” “是人族的帮凶!” 他们都把程末当成了敌人,纷纷叫嚷着扑了上来。 “搞什么鬼,”言归吐槽说:“这种事情我以为只在戏文里,没想到还真能让你倒霉碰上!” “你们给我歇一会!”程末大喝一声,双手一齐而动,抢在率先冲到自己的一人一妖面前,先一步直接打在了他们的眉心上,让他们都昏死了过去。 紧跟着又是一转,躲开了一群人的攻击,而等到他们想要再次冲上来后,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冻在地上无法移动。 “你们也给我睡一会!”程末一人一拳,将他们全都打倒。 “哥哥!”小茗原本躲在角落中,听到了程末的声音,大声喊了出来。 “小茗!”终于见到了这女孩,程末的欣喜溢于言表,一步抢上来把她揽在怀里,也不想其他的事情了,就要带她离开。 “哥哥,先别走!”小茗央求说:“你快帮帮团长他们。” “团长?”程末一怔,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院子里摆满了演戏的道具,而这些妖族,正是原本在游行队伍里表演的那个团体。 “是我跟着他们过来的,他们都很好,团长更是教了我很多戏法,他们都是好人!”小茗哭出了声,“可是……突然闯进来这些,这些坏人!不由分说就用刀砍团长他们。哥哥,你快帮帮他们,团长他们要死了!” 程末注意场中,果然发现这些妖族尽数落入下风,他们的对手本身就是名门出身,自身修为高强不说,还手握法宝、攻守协调,这些不过是以表演为生的妖族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程末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红煜此时也跟了进来,见到场中的混乱,眉头微蹙。 冷不防程末一下子把小茗交给了她,道:“替我看着她一下!” 纵身加入到战团当中。 “妖孽,受死!”一个名门弟子正杀的兴起,就要将手上的短戟刺入到一个妖怪的胸膛。 冷不防短戟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也不动,像是浇铸在了一堵铁墙中一般。 “你……”他一抬头看到了程末死死攥着他的武器,下意识一用劲就要把短戟夺回来。 “你想要,给你啊。”程末却突然松手,短戟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把他撞得又是昏死了过去。 四周剩下的人见到程末棘手,纷纷过来想帮同伴,都来围攻他一个人,程末不过三两下,来人就打倒一个,甚至不用他用真本事,这些人都无他一合之将。 以寻常而论,即便是大宗派的弟子,多数也只是通源一纹的境界,修为高深者也不过是通源三纹,又如何与他相比。 “多谢义士出手相助了,”被称为团长的妖族气喘吁吁,对程末感谢道。 “不用谢我,谢你们自己善待了那个小女孩。”程末见虽然激战正酣,这个妖族团长却没有流一滴血,或许是他炼体的功法有所不同。 正在此时。 “小心!”红煜一个箭步上来,将程末远远地撞开。 就在二人消失的一刻,一道银色的痕迹,带着凌厉的风声,堪堪擦过他们的身边。 那是一柄飞刀。 红煜带着程末避开后,也没有马上停下,长剑出鞘,化作一团红线,在空中不断变化着轨迹,向前不断划去,“叮叮”碰撞的声音接二连三,是无数把飞刀纷纷被她挡了下来。 “妖孽,你敢!” 一声断喝,伴随着暴涨的气息,从另一个门外猛然扑来,一个极为强大的人赶来,给了程末和红煜很强的压迫感。 半空中那些凌乱飞舞的飞刀,忽然变成一条笔直的长线,如同天蝎摆尾一般,陡然从不可思议地角度朝着红煜刺了过去。 “飞羽七变,天蝎变!”言归道:“小心,程末,来人不同凡响!” 红煜还要照看小茗,一时实力受到极大的限制。而听到言归的提醒,程末不敢怠慢,在红煜稍许后退中,他就顶在了前面,双手手印变化,变成一道巨大法相,将那天蝎摆尾硬生生震散了过去,重新变作漫天凌乱的银光。 不过很快,银光又化作了一只蛮牛的形状,带着金色的声势,轰然撞了过来。 “金牛变!” 程末紧跟着变招,以梅落青焰变作火墙,不断消解这对方的元气,同时左手两刃剑出现,间不容发地点在了金牛的额头正中,遽然击散了金牛。 散乱的飞刀再次变化,这一次是化作了一个蛮荒武士,斗大的的拳头直接朝着他砸了过来。 “武仙变!” 程末同样趁势不让,立足于原地,五岳真形图催发下,团团元气被他汲取,配合着自身血脉与雷霆滚滚,轰然一拳,同样朝着对方砸去。 那武士彻底被他击散,道道白光向后飞去,重新变回了无数飞刀落回到一个人手中。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吃惊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这些妖孽为伍?” 他心中自然震惊,即便他没有用全力,可几番下来,飞羽变化却尽数被一个自己从没听说过的年轻修士破开,其中惊异之情,也就可想而知。 “你叫我妖孽?”程末眼睛一翻,冷冷说:“你们擅自闯入、肆意杀戮,置一个女孩的安危于不顾,你倒是说说,谁更像妖孽?” 七十六:决心,问道古境! “伶牙俐齿!”那年轻男子冷声道:“你个小鬼,又从哪得来这么多歪道理!” “叫我小鬼,你又多大?”程末轻笑了出来,“我可刚刚二十加冠,怎么都算成人了。” 那年轻男子显然没兴趣和程末争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只是道:“难道你是铁了心,要和中域为敌,护定了这些妖孽吗?” 一听他这么说,这个妖族杂耍团露出了既悲且愤的表情。 程末无动于衷,“少拿大帽子来压我,代表中域?我看晋陵宗宗主都不敢说这等大话!” “你!”不知为何,还算平静的年轻男子,却被他这番话激怒了。 程末得势不让,又道:“况且就算是中域,又有那条明文规则说定了不许妖族来往进入?你今天以无妄之名要赶走这一个团体,明天是不是又要取缔所有的妖族剧团,后天就是把整个在中域的妖族,统统赶回翠羽山去!” 听到程末这么说,这些妖族都纷纷看向了他,面带感激。 年轻男子彻底忍不住了,大袖一挥,厉声说:“人、妖势不两立,这是大势所趋,不是你妖族几个人来杂耍、允许谁当小厮就能改变的了的!你要是执迷不悟,当心早晚要吃亏!” “吃亏的原因,是因为你吗?”程末蔑视地看了他们一眼,“怎么,我要是不让步,你们还准备仗着人多,强行动手?” “嗡!”红煜的细剑上,发出铮铮锋利剑气。 那年轻男子多看了她一眼,感受着对方身上丝毫不输于自己的强大波动,露出了一丝忌惮之色。 也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另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你们居然还有帮手!”年轻男子面色大变,想着现在眼前这两个人尚且无法战胜,要是再来其他人,鹿死谁手可就真不可知了,当机立断,带着他所有的人飞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跑得倒也是够快。”言归望着他们的背影吐槽说。 “程兄!”叔嘉一马当先,先跑了进来,紧跟着而来的是卿诺、雪轻灵、卫如嬗、辛雅乐还有那几个孩子,大家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叔嘉最先进来,看着遍地狼藉先吃了一惊,之后又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小茗,不由得又惊又喜,当下说:“程兄,多亏你的,是你一个人找到的她吗?” “啊,不……”程末本想说是红煜和他一起,可是一转头,红衣女子已不见踪影。 “来去无踪,还真是杀手的风格。”言归道。 人群中,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雪轻灵情不自禁,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小茗。 “姐姐……”小茗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可紧跟着她的脸上感觉到了雪轻灵掉下的冰冷的泪水,也明白自己闯祸了。 “对不起……” “回来就好,没事就好。”雪轻灵喜极而泣,不断轻拍着小茗的后脑。 “这次,还要多谢这位义士的出手相助了。”妖族团长一面帮同伴包扎伤口,一边看了眼小茗,对程末说:“要不是这个小女孩,我们也没这么好的服气,看来平时真的要多做善事啊。只是可惜,” 团长感慨道:“这个地方,我们也待不下去了。” 叔嘉已经听程末说完了大概的经过,此时好心道:“要是不嫌弃,我愿意帮老丈你们安排一个落脚点。” “别了,别了,”妖族团长摆手说:“我们是妖,四海为家漂泊习惯了,也不多这一次,而且我看这位公子身份不凡,和我们扯上了关系,只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 “这……”叔嘉还真没想到这一节。 “你们既然在中域备受歧视,为什么不考虑回翠羽山呢?”程末忽然道:“和自己的同类在一起,不是更自在一些吗。” “自在?公子是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啊,”团长苦笑道:“妖族之弱肉强食,不是你们人类可以想象的,当代妖帝向霄天雄才大略,试图以武力扩张四方,到处用兵,与人族为敌,可他的野心实现了,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像我们这些已经毫无战力的老弱病残,留在翠羽山也只是累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处理’掉。来中域流浪,虽然苦了一点,但至少还能留下一条命,算是颐养天年了。” 说话之中,团里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和程末他们道谢后就准备离开。 团长也对程末道:“还是感谢这位公子的出手相助了,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继续赏灯了,来日江湖再见。” 这个妖族的杂技团,就此离开了这里,今天一晚乃至将来,都不会在这里继续见到他们了。 “他们也是一群可怜人啊,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叔嘉感慨道。 “放在人生的尺度上,我们谁又何尝不是如此?谁又能真的知道,我们到了明天,又会在哪个地方呢?”程末说。 …… 经过这一番折腾,众人也就不在莲花池附近逗留,转而去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山坡上歇脚。空旷的平野上,毫无遮拦,能一眼看到不远处山下放灯塔上,无数灯笼已经交替放飞,顺着风的方向,遥遥向着此处飘摇而来。看上去,就如同天上星海中漂泊着许多精致的小船,上面载满了摆渡的客人。 “说到底,还是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言归道:“飞羽七变这门功夫不算什么绝密,中域之中甚至可以说随处可见,可能练到他这个地步的,丝毫又不输于一些绝世功法了,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和这种人交恶,总不算什么好事,说不准,你无意中又惹了一个麻烦。” “不是我惹麻烦,是麻烦总来找我。”程末道:“我倒是希望这些倒霉事能和红煜的踪迹的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噗——”言归知道程末是故意寻开心,也就笑了出来。 “谢谢你了。”山岗上,雪轻灵走到了专心看着远处灯景的卫如嬗面前,“谢谢你在小茗走失的时候那么卖力。” 卫如嬗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为了小孩子吗,应该的。” 二女相视一笑,他们的关系,无形中缓和了许多。 “大姐姐,你不回去还和我们在一起,没事吗?”小茗问辛雅乐。 “没事的,小姐允许我晚点回去一些。”辛雅乐笑着对小茗说。 “我还是不喜欢这灯,”卿诺摇头说:“每年都这样,没什么新意。” “但同样的事物,带着不同的心情去看,感觉也就不一样,毕竟我们,也不能一成不变。”叔嘉感慨说。 “你这画的不对!”另一边,商一却和李义发生了争吵,商一想要把自己的画纸抢过来说:“你这完全是把自己的想象给画进去了,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景色。” “有什么关系,”李义无所谓地道:“反正站在这边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既然看不到,想怎么画也不过要靠自己的想象罢了。反倒是你,一味地求真,根本就没有意思,要是按你的想法,我们不用画画了,直接拿拟图记录下来不就得了!” “你说的不对,把纸笔还我,我不要你画了。”商一和李义的争吵完全没有缓和的迹象。 “不要吵了,”这时程末走过来,劝说道:“你们说的,其实都没有错。” 二人不解地望着他。 “你们看这天上的灯笼,”程末指着漫天飞舞的灯光,说:“从一开始,它们都是在一个地方放出来的,可随着时间的改变,它们又难以避免地走上不同的道路,这是由它们各自的重量、遇到的风向等情况决定的,不能说谁走的对、谁走的错。反而正是因为它们都各不相同,我们才能欣赏这灯光散落的奇景,而不是只看到一条单调无趣的光线。” 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众人都听到了程末这番话,不由得开始深思起来。 “所以,我们也像这灯笼一样,在寻找着各自的道路吗?”叔嘉感慨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好了,本来挺融洽的气氛,都被你们给搅得深沉了,那我们索性借着这深沉的气氛,谈点更悠远的故事。”雪轻灵率先道:“既然我们都像这灯光,在寻找自己的路,不妨说说,自己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做出自己的意义。”卫如嬗率先道:“我只想以后别人再提起我,不是下意识先想到的是‘卫家的小姐’。” “我嘛,”紧跟着是辛雅乐,她有些不知所措,道:“那我就希望,将来之后,我再和各位在一起,也能毫不逊色,虽然这对我一个侍女只是妄想。” “没事,没事,”雪轻灵安慰她道:“有梦想就是好事。” “我?我没什么想法,在晋陵宗做好我恪尽职守的工作,不让自己和宗门蒙羞,也就可以了。”卿诺道。 听她这么说,叔嘉稍许希望,但很快镇静下来,沉思之后,道:“对我来说,与其去期望虚无缥缈的未来,我还是更乐意活在当下,那我就想,如果现在的此刻,能永远静止下来,大家一起这么开开心心,也就足够了!” “真有大少爷的风格!”雪轻灵抿嘴笑道,又看到了自始至终还没开口的程末,问:“那你呢?” 程末正要回答,忽然看见,远处的天边,一点微弱的光芒,朝着他的位置慢慢飘来。那也是自放灯塔上飞过来的一盏莲灯,不知为何上面的火光过早熄灭了,也就逐渐失去了上升的动力,开始向下飘落。 程末在它经过自己身边后,随手接住了它,既而道:“我就像这盏灯一样。” “什么?”众人不解其意。 程末道:“看这万家灯光,每一盏,都有着自己的归宿,这样不管它们走了多远,还能记得自己当初是从哪里出发,又要去往何方。可是那其中,没有我。” 程末慢慢举起了落在他手中的这盏灯,在他的真元作用下,上面的火苗,又重新飘动起来。 “所以我就像它一样,会很容易迷失,但只要还在坚持,我就会去继续寻找我应去的方向。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和你们一样,也寻找到自己明确的归宿。” 在场之人,大多知道程末的情况,知道还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因而此时,也不由自主被他的话语感染,纷纷上前围成一圈,一起将手放在那盏明灯上,共同托举着它重新飞起。 “你一定会的。”雪轻灵认真说。 “人只要想要前进,哪怕不知道方向,也比原地踏步好。”卫如嬗说。 “程末兄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身世,因为你还有我们,”叔嘉道:“需要帮忙的话,随时说一声就好。” “帮忙,我或许需要,但在这之前,还要先处理别的事情。”程末道:“为了继续寻找我的身世,我需要不断地变强。可是现在,我修行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很难再次突破,既然如此,不如去寻找其他机缘。” “你是说,”叔嘉猜到了什么,惊喜地道。 “这次问道古境,我也要参加了!我倒是要看看那些中域的青年才俊,到底又有怎样的实力!” 程末志得意满。 …… 山的另一面,阴风习习,红煜在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程末等人,却丝毫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看他们的神情,也应该是十分开心。”红煜缓缓道。 “那你自己,为什么又不去加入他们呢?” 另一个声音,伴随着她身后的一个模糊影子,无声出现在这里。 “我无法出现在那。”红煜摇头道:“何况我只是看一眼,他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这就足够了。” “还是当年的少年,未曾改变,这就是你始终放不下他的原因吗?”阴影的口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愤怒?讥讽?爽朗? 红煜不答。 “他说的的确不错,你的情感太丰富,不适合做一个刺客。做完这最后一单,你就离开,”阴影下了最后通牒:“只是别忘记,你的使命!” 刺客的使命? 除了杀人,就是送死。 七十七:冤家路窄之后 莲华灯会的第二天,既然程末决定要去问道古境,所有人也就以此为开始再各自进行了准备。 卫如嬗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毫无疑问这一次她一定会和程末、叔嘉一方合作,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大好事。 辛雅乐也回去了,她也说会劝说她家小姐试图合作的。 至于程末,在熟悉问道古境的规则与环境前,先要回去处理好客栈的事务。也就此短暂告辞,约定好彼此再有事情的话再来找他。 现在的宅邸中,只有叔嘉一个人,他一边品茶一边看书,悠然自得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为问道古境而紧张的人。 毕竟,他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承诺。 “哈哈,看来你现在心情很愉快啊,这一趟我是来对了。”房门外,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叔嘉立刻起身,行礼说:“窦叔!” 此人是窦晔,现任窦家的家主、也是晋陵宗当今的宗主,并且在叔嘉的父亲叔怀生前他们也是很好的朋友,在他去世后也是很照顾叔嘉,所以叔嘉一直拿他当长辈。 “看你这副样子,是问道古境已经准备妥当了、一定能赢到最后了?”窦晔笑道:“好啊,看来我晋陵宗振兴有望!你和连儿一起,还有谁能比得上你们!” “窦叔误会了,”叔嘉连忙说:“我不是因为准备充分而高兴,而是这一趟去问道古境,我又拉来了一个同伴。” “哦?”窦晔倒是出乎意料,说:“能被你如此看重,看来那个年轻人,一定有不凡之处啊。” “那是自然,”叔嘉肯定道:“窦叔要是见到了他,一定也不会失望的!” …… “这是怎么回事?”这边程末刚回柘城,还没等回到那客栈中,就明显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 不停有人围在如归客栈前,像是想看热闹却又不敢。 “不是,黄到这客栈这么多灾多难吗,即便你不在,还能引出这么多事端。”看着程末在人潮中拥挤着向前,言归打趣说。 “你说的我和瘟神一样!”程末不满道。 好容易挤到了前面,几个忙活的跑堂一看是他,马上跑了过来说:“太好了,账房,你总算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凑到了这里,程末这才总算看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客栈前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堆的尸体,鲜血在地上汇聚了小河一般流淌,整个地方几乎就找不到一个可以下脚的所在,那些跑堂正一边捂着鼻子忍受着腥臭的气味,一边把这些尸体都要搬出去。 难怪大家都是这种反应。 之前就算几次动荡、哪怕客栈都被拆了,这等尸山血海在光天化日下的情景,不管是谁可还真没见过。 跑堂的苦了脸道:“我们也不知道,就是今天早上,这群人忽然闯了进来,不问青红,就是要往里面闯,我们奋力阻拦,结果……结果他们都动了刀子!” “然后呢!”程末心说这些跑堂不过只是些普通人,又怎么能拦得住他们。 “然后,”另一个跑堂一边带着敬畏之心,朝着客栈里面遥遥一指,说:“多亏这位女侠出手相救,我们才没什么大事。” 程末顺着他指着的方向一看,愣住了。 红煜一袭红装,坐在桌子边,正在津津有味地喝汤吃菜,像是根本不在意场内的尸体和血腥。她那把红色细剑,也随意摆放在身边,与其说是武器,更像是一件装饰。 程末可以想象到,在它的上面,刚刚必然沾满了血色。 “你……” “来一间上好的客房,一日三餐不能少,都要给我送过来,我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房钱不会少你。”红煜吃完饭擦干净嘴巴道。 “这——”程末哭笑不得,这女子每一步都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 程末道:“你这番来,又要干什么?” “该见的人的见完了,我路过这里,就想着借住几天。”红煜盯着他看了一下,道:“你也要参加问道古境,是吗?” “对。”程末倒是不惊讶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那你可就要小心了,不管是等到将来还是现在,初洵天,都已经进入了多事之秋。”红煜郑重地道,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听她这么说,程末微微有些诧异,继而又问:“那你,会去问道古境吗?” “秘密。”红煜眨了眨眼。 …… 自从红煜来了这几天,也算安生,没有再出什么其他的事情。程末也每日照常把三餐给她送过去,同时或多或少试着去套她的话,不过红煜显然也没这么简单,不论程末如何旁敲侧击,她始终也什么都不说,这也让程末十分诧异。 再过了另一日,叔嘉也要来找他,要和他商讨关于问道古境的事情,程末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程兄,你这件事情,真的让我有些难办。”二人走在外面,叔嘉有些苦恼地说:“你非要坚持把雪姑娘也带上,这倒没什么。可我手上空下来的名额,只剩下最后两个了,除了你之外就要再给卿诺,实在是匀不出来了。” “带上雪轻灵,不是我个人之私,而是切实对我们有好处。”程末道:“我虽然还不知道问道古境的具体情况和规则,但毫无疑问,她跟着进去会帮上我们很大的忙。中域的青年才俊修为不弱,我们硬拼必然难以占据上风,可他们多是大家子弟,平时身处宅邸高院之中闷头修行,对于世事往往一窍不通,这样一来雪轻灵那些手段就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会成为我们的秘密武器。” “我也懂这一点,雪姑娘的修为不算强,但要是碰到那些人,不用动手耍的他们团团转也还是足够。”叔嘉说:“只是……” “只是,你有办法,对。”程末认真地说:“假设你没有办法,就不会过来找我了。” “被你看出来了,”叔嘉苦笑了一下,道:“我是没办法了,不过可以去找一个人,他应该可以帮我们。” “谁?” “窦家少主,窦连。我现在带你去的地方,也就是他私人的领地内,正好离柘城不远。” 叔嘉一边赶路一边解释道:“晋陵宗三家作为一个整体,问道古境也是要一起去的,像是这些名额,窦家也是和我们平分的。我手上的名额满了,但窦连手上据说还有四个空出来的名额,如果我们能说服他再让出来一个给我们,也就好了。毕竟我们本就是一个整体,自然也要互帮互助。” “晋陵宗三家,你只说了窦家是和你一起,那季家呢?”程末问道,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季初见。这个女孩,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说不定,也会来这次问道古境之中。 “季家从几年前开始就突然闭门不出,十分神秘,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叔嘉道:“不过程兄,你的信息可有点过时了,现在谈到晋陵宗第三家,一般而言不会有人默认是季家了,而会以为是吴家。” “吴家!”程末猛然想起了,在震宵城遇到的吴遐。 想不到晋陵宗,真的存在第四家。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到了,”说话时,他们来到一处大院外,这里的大门没人看守,不过一般也不会有人随意进出。走到里面,程末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空旷的场地,与其说是宅邸,更像是跑马场一般。 “窦连他应该就在前面。”叔嘉道。 平野的尽头处,几个人影模糊不清,看不出他们又在做什么。 而越是靠近,程末发现四周的木桩上和地上,纷纷插着一片片雪白的如纸片一般的东西,不知道是要施加多大的力量,才能把它们这样钉进去。 只是,程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爷,叔嘉公子来看你了。”不远处有人见到叔嘉走来,向场地正中一个年轻男子道。 “知道了。”男子挥了挥手,把漫天飞舞的那些锋刃尽数收到了自己手中,朝着脚步声的地方看去。 仅仅一眼,他第一个注意到的还不是叔嘉,而是后面的程末。 “是你!” “怎么是你!” 双方皆大吃一惊。 程末怎么也没想到,这窦连,居然就是几日前在莲华灯会中,和他冲突的那年轻公子。 七十八:求你?不,要求你! “想不到,居然是你。” 窦连展现了一个名家公子应有的气度,深吸一口气后,居然真的把情绪压制了下来,保持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过他握着那些飞羽的手,还是微微颤抖。 “承让。”对方既然没有主动生事,程末也就不再多说,毕竟他们这次来还算有求于窦连,而不是来挑事的。 “你们?”叔嘉却眉头微皱,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毕竟前日的事情,程末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对方就是窦连本人。 而现在提及,只会增加尴尬。 “叔嘉,有什么事情找我,说。”窦连从下人处接过毛巾擦了擦手,道:“若是和宗门相关,你尽管开口,不要客气,你我都是晋陵宗之人,为宗派尽责理所应当。不过若是为了这次问道古境你想找我借法宝、仙丹一类的东西,还是免了。不是我小气,而是我偶然有所听闻,这一次问道古境,不允许携带任何外物进去,我们一切要全凭自己的实力。” 说道“实力”二字,他带着饱满的感情,显然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看窦连首先这么说,叔嘉也松了口气,道:“对于问道古境,我的确有一件事情要和窦连兄你商议一下。” “什么事?” “请问你手里的名额,早先还有四个剩余,现在还空下来了吗?”叔嘉恳请说:“可否还请窦连兄,再匀出一个名额给我,来日我必有重谢。” 听他这么说,窦连没有过多表示,只是说:“问道古境的名额分配下来后,你我双方就已经分好了,再无其他争议。现在距问道古境开启还不到三天,再临时变卦,怎么也不合常理。” 言下之意,就算拒绝了叔嘉。 “还请窦连兄好好考虑一下,”叔嘉道:“此事对我至关重要,而且若窦连兄答应我,也对我们晋陵宗这次在问道古境的结果会有决定性影响,还望窦连兄能以大局为重。” “对晋陵宗有那么大影响?”窦连稍稍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恢复了过来,问:“你这个名额,是要讨要给谁?” “给我。”程末抢先道。 如果说是要给雪轻灵一个窦连素未相识的女子,对方答应的可能性更微乎其微。与其如此,程末不如先把这件事揽在自己头上。 “你?”窦连面无表情,程末却分明能从他的眼中,看出来了明确的拒绝与轻视。 被小瞧了呢。 程末在心中想。 叔嘉还没说什么,窦连就已经大袖一挥,道:“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叔嘉,而是我这四个名额,都已经给人了,连最后一个,也在不久前刚刚答应别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我无法反悔,所以你还是放弃。” “这……”叔嘉本以为这件事多少还有些回旋的余地,没想到窦连却拒绝的这么干脆。 “要是不满,就怪你自己!”窦连口气陡然严厉起来,“当初名额下来,本就是按照实力分配的。而你身为晋陵宗的一份子、叔家的少主,却现在还只有通源七纹的修为,还是刚刚不久才突破的,以至于才分到四个名额,这样说出去,您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现在又觉得不妥,以至于来乞求他人,甚至把一个不过通源六纹的外人当作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不如早点反省一下自己以前怎么不好好修炼!” 窦连训斥叔嘉这番话,像是一个长辈恨铁不成钢。 程末听不下去了,驳斥道:“窦家少主这番话,可是大大不妥,你也不过是仗着比我们年长些许、多修炼了几天,就真的好意思倚老卖老、给我们做导师?有道是修行之事本为天成,人难强求,突破境界的契机,也要看个人机缘,不是谁勤奋努力就一定能决定的了的。否则像我们还为何非要去问道古境、像你说的一门心思在家苦修不更好?所以你单纯用修为来评判一个人,可是大谬!” “你敢反驳我!”窦连真的有些动怒了,“你别以为我针对你,我只是一心为了晋陵宗着想,不想浪费名额在你这个到时候只会拖后腿的人上。你说修为不能评判一个人,那你说什么才能?” 程末丝毫不让,道:“我也是一心为了晋陵宗,才会这么说。况且窦连少爷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我们不是来求你的,是来要求你!只有你们让我加入,你们进入问道古境才能有走到最后的可能,这就是为了晋陵宗着想最好的考虑!” 程末也看出来,此时央求之类的话语决不能让他改变心意,故而只有用这等强硬的语气,才能换来一点机会。 “你!”窦连也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说。 “况且窦连少爷方才问我,修为能不能评判一个人,好,我现在就来告诉你。”程末道:“敢问窦连少爷,你说的最后一个名额,又是给了谁?能不能请那位出来一见?” “是我——”在窦连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站了出来,他的年纪比程末他们都要年长一些,下颌还有胡子,身材和程末差不多高大,尤为让人瞩目的是一双胳膊极为修长,几乎要碰到他膝盖的位置。原本站在窦连身旁他毫不受注意,而被程末叫出来后,他也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打算,放出了自己全部的气息。 “通源八纹的修为吗。”程末心中有了打算。 窦连望着这个人,也是面有得意之色,道:“这位是山海派的高徒袁应,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同伴,有他和我们这次一起进入问道古境,我们能赢的概率,也是大了很多。” 这袁应的修为比自己还要强,叔嘉不由得面露沉思之色。 “既然是窦连少爷亲自挑选的,相比这位袁应兄台,必然有过人之处了。” 程末点了点头,忽然道:“那好,你,敢不敢和我赌斗?” “赌什么?”袁应似乎不善言辞,只是沉声道。 “当然是赌这次的名额。”程末摊手道:“你我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对一打一场,谁也别用其他手段,谁赢了,谁能进入这次问道古境,怎么样?” “程末。”叔嘉似乎没想到程末会如此说,有些吃惊道。 刨除一切交流,单纯以武力决胜负,这可以说是“赌斗”,但也近乎于“抢”了。 七十九:修为?一塌糊涂! 程末一句平淡的话,在平地上可是起了不小的波澜,肉眼可见的,是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厚了。 “你,一定要这个名额吗?”窦连沉声开口说。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在他淡漠的外表下,有的却是狮子般勇猛的心灵。 “非要不可!”程末道:“同时我还想证明,窦连少爷,你错了!” “你错了”三个字,宛如自带回音,在窦连的耳中“嗡嗡”作响,让他不由自主将手死死握成拳头。 袁应听到程末的提议,一开始也有些发愣,之后又看向了窦连,在询问对方的意见。 “程末兄……”叔嘉开始还想劝阻对方,但转念一想程末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心也就渐渐放下了。 “你既然一意孤行,那就依你!” 窦连大袖一挥,留下袁应主动向后退去,同时道:“袁应,你尽管出手,不必手下留情,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向你讨要这个名额!” “是!”袁应点头答应,目光如火炬一般,对准到了程末身上。 有那么一瞬,程末感觉到像是一只野兽苏醒了,在凝视着自己。 “这个袁应,似乎有两把刷子啊。”言归道。 “程末兄,靠你了。”叔嘉拍了拍程末的肩膀算作鼓励,也主动退到了外面。 空旷的院落内,一时被隔绝出一大片区域,都留给这两人交战。 窦连对着他们大声道:“此次比试,不设规则,谁先倒地失去战斗力谁就算输!但记得,不允许使用法宝、丹药、提前准备好的灵阵等一切外力辅助,一切都要靠自身的实力,直到决出胜负为止!” 窦连说完,用着审视的目光扫过场内,对于这场决斗的结果,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所想的只是袁应早点打败程末算是打发了对方,同时也断绝了叔嘉再向他讨要名额的心思。 毕竟这个提议,可是程末自己说的,他要是自己也输了,那就怪不得别人。 而叔嘉听窦连说完那些话,想的则更多一些。 因为窦连,并没有说“点到即止”四个字。 “开始!” 听到这三个字,袁应和程末,谁也没有先动。 就像是殊死搏斗前的猛兽,他们都在打量着对方,想要趁着对方疏忽的那一刻,找到自己的机会。 “你不该主动来招惹我的。”袁应闷声道。 听他这口气,似乎程末和他不仅是这场赌斗,而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程末淡淡一哂,道:“赌斗是你认可的,结果也是窦连都承认的,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难道你自以为实力不够,没资格和我竞争吗?也对,毕竟你已经这个年纪了,不适合再去问道古境,与那些年轻人争锋了。” 程末这极致的冷嘲,不出意外地激怒了袁应,他不顾一切地朝着程末冲了过去。 袁应所在的山海派,并不是什么大宗派,与晋陵宗等都相差甚远,按理来说是根本没有资格进入问道古境的。 此事一直被山海派上下视作最大的遗憾,而这一次,袁应凭借自己多年苦修而来的实力以及一点运气,终于傍上了窦连这个靠山,可以进入问道古境中寻找自己的仙缘,哪怕和其他青年才俊相比,他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可至少他又得到了机会,又怎能不让他激动。 而自然而然,对程末这个要抢夺他机缘的人,他又会恨之入骨。 袁应的步伐十分奇特,看似杂乱无章,一蹦一跳,像是猿猴一般,实际上暗合天地道法,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冲到了程末面前,以迅雷之势朝着他一拳砸来。 “程末小心,这个人可没有看上去那么憨,他的山海派应该是以百般动物的姿态演化出自身的武学,加以修行运用,招式奇诡,防不胜防!”言归顷刻间看出了门道,提醒他说。 “动物?”程末道:“鸟之轻灵、豹之迅疾、虎之勇猛、马之坚毅,动物各有其优势的确不假,但我们终究是人,而非动物之身,忽略人和它们的差异强行试图融为一体,既是东施效颦,又是抛弃了人自身的优势于不顾、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行为!” 他这般说来,正要同样挥掌,抵挡袁应的拳头。 不想袁应手势一变,由拳变爪,如恶虎探爪,朝着他的心口当胸抓来。而另一只手,则迅疾如鞭,像是老虎的尾巴猛然挥动。 顷刻之间,化为虎形,程末有些猝不及防,只得一味躲闪,紧跟着袁应的变化不断,左手掌刀切削,似螳螂挥镰;右手连绵不绝,如白鹤亮翅。而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又再度变为鹰啄、牛顶、狮咬、蛇缠,甚至连蜻蜓振翅、青蛙跳等偏门动物,也被他随手变化了出来。 程末愈发感觉到难以招架,周身上下要害似乎都笼罩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而在此时,袁应忽然半步后退,单手向前作出了鱼儿戏水的姿态,程末还没等反应。紧跟着就感觉到一阵劲风扑面,匆忙闪过之后,再见袁应已经再次扑到了自己面前,摊爪虚抓,“嗤”得一下,撕下了他右臂半边袖子来。 “好!”程末不惊反喜,虽然短暂的交手中他尽落下风,但袁应的顽强还是激发了他自身愈战愈强的勇气,当下也就不再有所保留,灵台之内,金光涌动,如液体般覆盖在他的双手上,而后被他捏成了一个特殊的手印形状,正面朝着袁应硬撼了过去。 袁应本来正打得兴起,猛然之间,却像是一下子撞在了一座山般,激得他全身气血浮动,片刻后才回过气来。转头看到程末仍旧牢牢站在原地,这才意识到他是第一次正面接住自己的攻击不退。 “这是什么招法!”袁应又惊又怒。 “镇魔翻天印,专门镇你这顽固的魔头!”程末随口一说,下手丝毫不慢,金色的手印接二连三,朝着袁应不断镇压过去,袁应似乎从没想过程末还有如此凌厉的功法绝学,一时间反而被逼的手忙脚乱。 “喝!”程末大喝一声,趁着这个空档贴身而上,一招手印之术直压在了袁应的胸膛,想要凭借这一招决定胜负。 不想袁应只是身体晃了一晃,就反过来震开了他的攻击,眼露凶光,血红的瞳孔,像是某种沉睡在他体内的凶兽被叫醒了。 “袁应机缘巧合,曾得到过一只天机龙猿的血洗练自身,体魄之强悍,远超常人,你可要小心了!” 窦连的声音恰巧在此刻传来,看似在提醒程末,实际上是在打压他的自信心。毕竟从刚才开始,他就能看到袁应牢牢占据了上风,自然心中多少有些得意。 不过却未曾想,程末无动于衷。 “天机龙猿,他是在逗我吗,一个只是在人族这边有点名气的灵兽,又算得了什么,可真是笑死我了。”言归道:“程末,和他打,别客气!让他们见识一下,灵兽寰疏的血脉,有多么恐怖!” 这也是程末的底气所在,窦连是万万想不到,此时拿天机龙猿来压他,根本就是叫花子和龙王爷比宝,自不量力。 此时的袁应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身躯变得更为庞大,肌肉也愈发强壮,皮肤逐渐变为暗红色,眼球翻白,面容上一道道暗纹出现,加上嘴角上那愈发巨大的牙齿,看起来分外狰狞。龙猿的血脉一旦激发,不仅他自身会产生猿化,气息也会进入狂暴状态,甚至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他那斗大的拳头猛然拧成了一团,像一口水缸般朝着程末直面砸了过来,带动起破空的风声,几乎空间也被这一下彻底撑破。 叔嘉不由得面露担忧。 “砰!” 哪知一拳过后,却是袁应那巨大的身躯先向后倒下,虚空之内,另一只纤细的拳头随着烟尘下沉,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角当中。 程末稳稳站在原地,似乎毫发无损。 而一道几乎不可查觉的血色,从他的拳头上一闪而过。 “为了更强的力量,单纯被血脉所驱使丧失理智,你这已经快入魔道了。”程末的双拳握紧,道:“无论是血脉、灵物、法宝,都不过是修行的臂助,而要‘为我所用’。意识不到这一点,不管你修为又有多强,你也只是个空有力量的莽夫罢了。” 猿化的袁应站了起来,眼中皆是迷茫,似对程末的话无法理解。 “见识了阁下的高招,现在也该我活动一下筋骨了!”程末迎面而上,对着袁应再次打来的拳头丝毫未曾躲闪,以极快的速度在千钧一发中居然抓住了对方的大拇指,硬是向着另一边掰开。 骨骼发出脆裂的声音,袁应那狰狞的大嘴发出了痛苦的呐喊,而这还没有结束,程末在紧跟着冲到他面前的一瞬忽然矮下身形,足尖一下踢到了对方的脚踝上,逼得袁应不得不跪了下来。 不管多强的身躯,关节始终是脆弱的地方。可若是寻常的程末,还是无法这么容易伤到对方。他现在将搏夷的血脉运用的已经灵活自如,无论是爆发的力度还是持久的强度,都远超袁应这个只会单纯堆积力量的人的理解。 “结束了!”程末在心中如此想,转身之后单拳挥出,朝着袁应硕大额头的太阳穴上锤去,想要以此终结他的抵抗力。 不想拳到了位置后,却打了个空。 袁应巨大的身躯被变回了原本的状态,不再维持巨大的形态,正巧让程末原本的拳头落空。他也看出了以那副姿态想要战胜程末已经不可能,不如省点力气,准备和对方持久作战。 “看来你还懂些机变,想要对付你,得多花一些心思了。”程末也收起了自身血脉的气息,和袁应再对一拳后,各自后退了数步。 而程末再度向着袁应攻去时,一把雪亮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禁止使用法宝!”窦连又惊又怒,“你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是说一开始禁止用自己带的法宝,但在这其中临时炼制的,难道不行吗?”程末的回应传来:“不是窦连少爷你,让我们拼尽全力吗?这也是我实力的一部分。” “你是炼器师!”窦连没想到天底下还真有这种能随时就地取材炼制出法宝的炼器师,一时不由得呆住了。 雪白的寒锋,只是在开始让袁应有些手忙脚乱,但转瞬之后,他就重新稳住了阵势,以双臂硬撼程末的锋刃。碎屑四溅,程末的长剑很快就变得破烂不堪。这也是当然的,即便借助了汉方岭简仪,这也不过是他用泥土随意变化的一把长剑,比市井菜刀还有所不如。但他也没真的指望以此就能真的伤害到袁应,而展现自己多样的手段,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他就是要倾尽一切,在窦连面前堂堂正正击败对方,彻底扫灭他的威风。 “咔”得一下,长剑碎裂,程末失去了武器胸门打开,袁应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纵身挺拳而上,这一次他变换出了龙形,如长龙咆哮,又似蛟龙摆尾,千变万化之中,将程末牢牢围困在原地。 而在此时,一道囚笼忽然从天而降,把袁应整个罩在了里面,龙形硬冲撞在囚笼上,将牢笼撞得粉碎。但这还没完,牢笼破碎后,外面还有万箭齐发、刀山火海、狂风呼啸等多层灵阵覆盖,将袁应所有退路都围得水泄不通。 “你还是灵阵师!”窦连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又看到了什么。 程末嘴角上勾勒出一抹笑意,这种情况,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轰!”数曾灵阵结连破碎,程末感觉到自己构筑的那些灵印统统化为乌有。袁应从中缓步走出,在他的身上,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麒麟虚影,麒麟的鳞片保护着他,坚固的地方覆盖了他的全身,锐利的地方则化作了他的爪牙,帮助他撕碎一切敢阻拦他的人。 “麟鳞之甲,攻守一体,盾剑兼备,他能将山海派的绝学练到这个程度,也是难得了。”言归也不由得道。 “哦,”程末眼中一亮,“听你这么说,这一招似乎还有点意思。” 袁应已经纵身跃来,一部分麒麟鳞片化作他的羽翼,一部分变成了护盾,剩下的则都成为锋利的利刃,朝着程末猛劈过来。 程末也纵身而上,彼此换了一招,之后后退不停。 见再度逼退程末,袁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此战一开始他掌控一切的感觉又回来了。 可是转而,他见到了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程末的身上,也逐渐浮现出一只麒麟的影子。 “你怎么……”袁应难以置信地道。 “看你这招不错,随手学了点,还算像模像样。”程末见自己手背上覆盖的鳞片,很是满意。 “难道天下真的有这等现学现会的绝顶修行奇才?”恐惧的感觉蔓延在袁应心中,但只有一瞬,他就带着怒意驱散了所有的惧意,“不过是临时照猫画虎的假把式,你骗得了谁!” 说罢,再次向着程末冲去。 “是真是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程末也正面而上。 双方一样的神通、一样的招式,能赢的方法就毫无花哨,只靠最为原始的蛮力碰撞。初时程末对于此招的掌握还有些生涩,不过在融天森罗录的帮助下,不断吸纳着袁应的气息,也是愈发纯熟。 直到后来,二人以快打快,闪电般对了成千上万下,最后一击更是拼尽了所剩的全力! “哇!”袁应喉咙发甜,胸门之气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退后两步,颓然跪在了地上,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周围传来了一阵哗然,谁也想不到最开始占据上风的袁应,也是最先力竭的,而不是修为要差过他的程末! “为什么——”袁应满眼的难以置信,问:“我的修为明明比你更强!” “修为?不懂得使用的方法,根本就是一塌糊涂!”程末冷声道:“拿这麟鳞之甲来说,你根本不懂得它真正的用法!像是进攻的时候,只要将多余的鳞片分散到攻击的部位就可以加强威力,而将剩余鳞片着重防御可能被击打的要害。这样无论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能极大提升,根本不需要像你那样将鳞片在全身各处平均分担,除了浪费真元根本一无是处!这也是为什么我明明真元不如你浑厚,运用相同的招式却胜过你。” 至于最后一句话,程末则是看着窦连说出来的: “要像是这样,即便修为再强,又有什么意义?” 八十:赢得堂堂正正 震骇之中,袁应逐渐缓过神来,他这才意识到,程末说的是正确的。 那些鳞片每一块都能够完美听从自己的指挥,自己想要它们去哪都可以,这样一来根本不需要让它们僵化地覆盖在全身,而是可以更合理的按照实际情况进行分配。这本来是很浅显的道理,但自己从修行这招开始,思路就一直被禁锢在最初的练法上,根本忽略了这一点。 稍加思索后,他又想到了更为关键的一点:即如果像程末所说的那般变化自如,就需要在交手的瞬间既判断出自己要出手的方向将进攻的鳞片转移到那里,同时还需要推测出自己可能被攻击的点才能进行合理的重点防御,这两者之间稍有差池,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而程末不仅做到了,还做的极为优秀,根本没有任何差错。这需要不仅需要他在极快的时间中作出反应,还需要极为准确的判断力! 他的心志、胆色、智谋,得强大到何等地步! 一念及此,袁应瑟瑟发抖起来。 仅就这一点而论,恐怕他自己的师尊,也是不如。 “够了!”窦连怒喝一声,他面若寒霜,胸膛急剧起伏,一手的飞羽被他握持住不断发抖,几乎要随时振风飞起。 “怎么?”程末无动于衷,道:“胜负已分,窦家少爷还要反悔不成?” 袁应失去了一战之力,的确算是程末胜了,那么按照最初的说法,就应该…… “袁应!”窦连忽然大声道。 “在!”袁应即便虚弱,还是连忙答应着。 “把你的‘问道符’,给他!”窦连说。 “可是……”即便知道了事已至此,但到手的东西再交出去,袁应还是心有不甘。 “给他!”窦连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断然道。 袁应无奈,只得从怀中摸索出一枚古老的符文,上面隐约可见“问道”二字,递给了程末。程末从袁应握得死死的手中一把拿过了它,对着窦连行礼说:“多谢窦连少主赠符了。” 窦连却没去看他,转而对叔嘉说:“三天之后,就是问道古境的开启时间了,到时候你要及时来找我,不可误了时辰。我们都是晋陵宗之人,理应以晋陵宗为重,切不可让旁人看了我们的笑话。” “叔嘉谨遵此言。”叔嘉道。 “我还有别的事,先去歇息了。”窦连随手一挥,吩咐其他人将已经软了腿的袁应搀起,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这里。 “我们也离开。”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即便过程多少有些不愉快,也还算圆满,叔嘉带着程末离开了这里。 走到了外面不远处,叔嘉说:“窦兄他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你不要在意,这次你是堂堂正正赢来的,他以后肯定不会再针对你,毕竟他一直是以晋陵宗为重的。” “以晋陵宗为重,证明他会不计代价铲除一切他认为的晋陵宗的敌人;我是堂堂正正赢的,证明他以后不会玩阴招,而是会公然抗拒我。”程末冷冷道。 “这……”叔嘉没想到程末会这么想。 “况且,你以为他嘴上说的好听,是真的以晋陵宗为重吗?”程末摇头说:“如果真像他说的,他一切都为了晋陵宗,那么我打败了袁应,他就应该十分开心,而不是会为了我扫了他的面子而大怒。因为那证明了我比袁应更强,更有资格拿到这个名额。而多出了一个强者在队伍里,晋陵宗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像他那样。当面冠冕堂皇、背后小肚鸡肠,装腔作势的家伙,以后也难成大器。” 程末的这番评论有些刻薄,但叔嘉也无法反驳。 回到了客栈,叔嘉也就说:“程兄,我先回去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回头再见。” 说完,他也离开了这里。 “外有强敌,对内你也得罪了窦连,看来这问道古境,也注定不太平啊。”言归感慨道。 程末摸着手中的问道符,没有说话。 他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快到了晚饭的时候,不知道红煜这时候又有没有吃过。 带着这般心思,他如往常一样,端着红煜的那份饭,走向了她的房间。 心里想着或许还能和她商讨一下这次问道古境的事情。 没想到他来到她的房门前,发现那道门就是虚掩着,没有像往常一般紧锁住。 推门进去后,被褥床单都已经整理好,红煜则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门上用一叠华币压着一张纸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这是房钱,多出的不用找了,算作你这几天来送饭的酬金。 没有落款,没有说她去哪,也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她还是没变。”程末苦笑中,随手拿起了那叠华币,掂了一下就知道了怎么回事,苦笑之意更浓。 “就多了一枚?合着在你眼里,我的酬金就值这么点啊!” …… 叔嘉晚上躺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怎么也睡不着。 想到程末的态度,还有窦连的情况,他始终觉得这是个棘手的难题。 进入问道古境后,身为晋陵宗的人,他们还应该彼此帮持一下,可是现在却是这般模样。 他忍不住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住所,乘传送阵再度来到柘城,准备来客栈再找程末。 方一走到大门口,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漆黑的大门前,门是微微开着的,门槛上,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还搭在上面。 随着他走近,将门推开后,门带着后面的那一具尸体,仰面躺在了他面前,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尸体是背对着门户,看来是想要在逃跑中突然遇袭的,可伤口,却是从正面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从下腹部刺穿胸膛。 这只是其中的一具,客栈大堂里还有另外两具尸体,死法和他如出一辙。 “看来,是又碰到什么麻烦了吗?”叔嘉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知道程末此时已经不再这里了,于是离开了客栈,顺着大道一路向城外追去。 这一路上,他先后发现了不下四具尸体,都是被程末用剑杀伤。而每一具上的伤口,几乎都是用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刺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方位之中。 最为奇特的,是叔嘉发现的最后一具尸体,按照他的位置,叔嘉推测他生前应该是和程末面对面站立。可他的致命伤,却是被一柄利刃,从后脖颈处向前刺穿了喉咙。 如此诡异的手法,连叔嘉也无法想象出,程末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也证明了,如果是我面对现在的你,我也会因为猜不出你的手法,同样会被你杀死吗?”叔嘉这才意识到,白天程末对付袁应时,根本还没有用全力。 或者说,他当时是用全力打败了对方,而没想着用全力杀死对方。 也在此时,叔嘉忽然听到了前面的脚步声。 抬头看到,程末已拿着一把短剑,朝着他走了过来。 “程末兄,”见到他没事,叔嘉才松了口气,随后询问说:“这些人……” “来找麻烦的,三天两头来一遍,我都习惯了。”程末冷冷道。 “哦。”看到如此状态的程末,叔嘉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来找我有事。”程末似一眼看穿了他,“为了窦连?” “的确如此。”叔嘉道。 “回去再说。”程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们又沿着原路走了回去,快要接近客栈时,程末忽然惊咦了一声。 客栈里,不仅灯光亮着,门前的血迹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程末带着叔嘉快步走了过去,推开门后,见到黄到坐在了柜台前。 “回来了,”黄到似乎无事发生一般,端着酒壶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到了叔嘉,说:“这位是叔家的少爷?看来你是也决定去问道古境了。” “你为何现在突然回来了?”程末问。 “我自己的客栈,你又不愿意接手,我可不得回来。”黄到放下了酒壶,悠悠地道: “特别是未来几天,可十分重要啊。” …… 同一时刻。 端木家。 端木莫赋闭眼打坐,神游物外之时,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再度精进了一些,才满意地睁开眼。 “少爷。”守候在一旁的仆人递过来水给他擦手,“到了休息的时候了,夫人让我多关注你的休息,别累坏了。” “放心,我自己有数,虽然这次母亲她无法亲自过来,但我也不会让她失望!” 端木莫赋的双眼中斗志昂扬。 檀茵洞天。 卫如嬗遣散了侍女,让她们都回去休息,自己坐在位子上,思索着事情。 一切到了现在都安排的七七八八,只等待来日的那一刻。可不知为何,越到了这时候,她的心越是无法平静。 像是有什么束缚着她。 “还有什么顾虑,可以告诉我。”一个声音忽然道。 对于突如其来的人,卫如嬗没有动容,只是用着平静的语调说:“不用了,叔叔,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吴家。 吴遐正在和人交谈,对方正是自己的父亲、也是吴家的家主吴迢。 “只有这些吗?”吴遐眉头微蹙,道:“仅仅如此的话,我们可是情况不妙。要知道晋陵宗里窦家和叔家都对我们不满,而且我们也很难拉拢到其他助力。” “这个不需担心。”吴迢似乎很有信心,“我早就安排好了,此次问道古境,必然是我们能赢到最后。” 问古城外一处寻常茶摊。 “呦,您老还没走呢,我们这正准备打烊了。” 茶摊主人见角落的桌子上还留下了一个客人,不由得过去招呼道。 走近了之后,他才发现客人像是在玩棋 牌,桌子上一个棋盘上摆着许多密密麻麻的棋子,有些被包围,有些则肆意走动。而这棋盘最为奇特的一点,就是客人只能看到自己这半边的棋盘,另外半边,则始终处于迷雾状态。 “来这里,没喝到酒,自然不打算走。”客人似乎玩腻了,把棋盘一推算完事。 “您老这可是和我开玩笑了,我这是茶铺,不是酒店,哪里会有酒啊。”茶摊主人觉得这客人不仅思维奇怪,脑子是不是也有点不正常。 “茶摊,怎么就非要没有酒?既然是茶摊,有酒,才更有意思。”望着惊愕的茶摊主人,客人一笑之后道:“旁人的茶铺都只有茶没有酒,你这里有茶也有酒,那想喝酒的客人,自然也会到你这来。外人不知道具体,只看到你这里的人比别的茶铺要多许多,也会以为是因为你这儿的茶更好,如此一来,你还愁赚钱吗?” 茶摊主人听得发愣,但觉得这也算是个道理,于是发问道:“敢问这位客官,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姓伯。”客人微微一笑。 八十一:你是我的唯一 “刚回来,人就走了,这算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程末就发现黄到又离开了,这一次不知又要走多久,当真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叔嘉倒是昨天晚上就回去了,到最后也没有和他说为什么过来。程末即便有点在意,也还是没放在心上,毕竟马上就要前往问道古境,还是多做些准备在那边更好。 一天之内,程末明显感觉到,城镇内外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开始逐渐向着这里靠近。气息在不经意中变得燥热、嘈杂起来,仿佛暴雨来临的前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而到了这个关口,也还是有些事情,是出乎程末的意料的。 “掌柜的,来几间空房。” 一行旅客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颇为神秘地对柜台上的程末说。 程末感觉那气息有点熟悉,抬起头和对方对上了眼睛,双方都是又惊又喜。 “团长,是你!” “哎呀,少侠,你怎么在这……” 那妖怪曲艺团这时也才发现当家的竟然是程末,纷纷找他攀谈起来。 “想不到少侠你竟然是这里的掌柜的啊。” “客气了,我只是个账房,倒是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哎呀,这有些不太方便说。”妖族团长看着四下无人注意他们,才压低了声音,对程末道:“这两天来初洵天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怕出什么事情,所以想着到边境一点的地方来暂且避避风头。” “原来如此,那我们能再次遇见,也是一种缘分。”程末一边说着,一边让人领着他们去了自己的房间。 随后过了中午,又发生了一件事,才是真的让程末完完全全没想到。 “哥哥,我们又见面了!”小茗一看到程末,就欢笑着抱住了他的下身。 “你怎么……”程末看到紧跟着是元朗、商一他们一群人都走了进来,不用多想,也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从他们后面,雪轻灵以青巾缠头,身穿素衣长裙,在外面走了进来,望着程末笑道:“当心你忘了明天的事情,提前来通知你一下,怎么,不欢迎吗?” “轻灵……”看着他们过来,程末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好了,我们来都来了,你不准备请我们吃点什么吗?难道就打算让我们中午饿着肚子啊,明天还要比赛呢。”雪轻灵直接坐在了一张桌子前,托腮看着程末。 她手腕上的铃铛,摇晃着闪耀出银色的光。 吃过午饭,孩子们那欢腾的情绪也是安分不下来,开始在房前院后到处乱跑。为了不给客人们添乱,程末只得暂且放下算账的事宜,分心去看管他们。雪轻灵在那之后就不知去向,不知道又是跑到哪里去了。程末不由得开始思索,自己遇到过的那些女子,仿佛都很有自己的主见,常常会作出让自己出乎意料的事情。 “对不起。”元朗拉住了李义,对照看着商一的程末如此说。他是众人中的兄长,经年过去,他也逐渐从孩童变成一名少年,现在理应由他照看好这些弟弟妹妹们,不过他却没能尽到责任。 “没什么。”程末道:“自从和你们分开后,还在坚持修行吗?” 分别了那么久,当初修炼只教了他们一点皮毛,也不知他们现在又怎么样。 “一直在坚持,没有放松。”元朗是个很坚毅的孩子,他一定说到做到。 程末点了点头,说:“以后要是想当修士,在中域好好找一个宗派拜入师门,不要总想着靠自己四处闯荡。” “为什么,”元朗道:“可你自己不就是这样?” “有人在后面罩着你,无论到哪都会轻松许多。”程末给出了他自己的建议。 元朗沉默不语,忽然开口又说:“先不说我的事情了,说说你的。” “我?”程末又把乱跑的小茗一把抓了过来,“我有什么可说的。” “你和雪姐……” “淘气包们,别闹了,听我说!”雪轻灵忽然又回来了,站在门外拍着手道:“我在外面找了个好地方,可以给你们尽情去玩,你们别在这里捣乱了,和我一起,去那边探险!” 她气势汹汹地举起了拳头,吸引了包括元朗在内孩子们的一致喝彩。 “你出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个?”程末哭笑不得。 “你也给我去,别一天到晚就对着你的算盘,算的人都要傻了!”雪轻灵一把抓着程末的胳膊,道:“走,就当出去透透气,趁着明天还没开始,放松下心情!” 程末只得暂且放下客栈的事情,跟着他们一路出了城来到西面。才发现雪轻灵所指的地方是一处河边滩涂,不远的地方一处小瀑布悬挂,倾泻着晶莹的水花,在盛夏时节,的确是个很好的消暑去处。 孩子们最为欢快,李义一马当先,先冲到了水中,用水去扬阿杨和商一,小茗很快也加入了“战团”,而元朗一边说着“小心别出事”,一面脸上也是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和他们打闹在一起。 流水的哗啦与稚嫩的童音奏响了最为欢快的复合曲,在山谷中循环缭绕。 “看他们这兴奋的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雪轻灵道。 “你说什么?”程末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雪轻灵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表情,拉着他说:“你陪我来一下!” 他们纵身一跃,跳过了瀑布的阻隔,向着上游而去。顺着蜿蜒的河流,溪水渐渐变浅,一直深入到丛林里,直到一个平坦的洼地,汇聚成一湾清泉,在傍晚的暮色中浮动着波光。 “总算到了。”雪轻灵松了口气,说。 “你特意留他们在下面,就是为了带我来这里?”程末不解。 “是啊,本来这次也是我一个人想来的,哪知小茗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也就吵着要一起,没办法,我就只能这样了。” 雪轻灵说着,走到了溪水边脱下了自己的长靴,赤足走在清澈的溪水中,素色长裙的下摆沾染了湖水,变成玲珑剔透的颜色,紧贴在她的小腿上。 程末皱眉道:“多少注意一下。” “你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吗?”雪轻灵转身轻笑了出来,道:“别忘了,我可不是人类,可不用遵守你们那些繁文缛节。” 一边说着,她将自己的白靴子甩给了岸边的程末。 程末一把接住,放在了一旁道:“好好,你雪大小姐说的有道理,教训的是,是小生唐突了,罪过,罪过。” “噗嗤,”雪轻灵忍不住笑了,说:“你从哪学来的这古怪腔调。” “在客栈总能碰到各种各样的人的。”程末也笑了。 一束月光,此时穿透了云层,打在了二人脸上,将一切映照隔着雾纱般朦胧。 雪轻灵抬头望着月光,忽然坐在了一边的石头上,同时用手拍着旁边的空位。 程末:“?” “让你过来。”雪轻灵蹙了下眉头,还是在望着月亮。 程末无奈,只得绕到了池塘的另一边坐在了那里,听着雪轻灵的双脚在池水交替踢水的声音,程末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没离她这么近过。 “好美。”雪轻灵望着月光,喃喃自语。 程末转头看向了她,月下的女子,已然将头上的青纱取下,露出了她雪白的银发。 恍惚中,程末分辨不出,她指代的是月亮,还是她自己。 “感觉,和在沉境的海港中一样。”雪轻灵收回了视线,回望着程末,面露含笑。 程末这才收回了心神,知道她指的是这个意思,于是说:“还是忘不了那里吗?” “嗯,那毕竟是我的家。”雪轻灵将双脚从湖中抽出放在了坐着的石头上,双手抱住了膝盖,“不过好在沈阔言答应了我,会好好照看那里,等我们哪一天回去,还是能一起泛舟赏月。” “是啊。”程末回想起了宁静海湾之上,自己与雪轻灵、叔嘉三人泛舟而泊、对坐共饮的情景,一时也十分感慨。 “哎,程末,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雪轻灵歪头看着他,道。 “怎么想的?” “觉得你就是个顽固不化的木头!”雪轻灵轻笑着说:“哪里碰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仅仅因为丢了一块不值钱的玉就对人家不依不饶,还真相信着靠那一块玉就能找到自己的身世,明明既无线索、又没目标,这种人不是顽固,又是什么?” 程末无言以对。 “可是呢,后来我又觉得,或许你这样也不错。”雪轻灵拈起了自己一缕发梢,说:“你知道吗,我原本其实很厌恶自己的头发的。” “为什么?”程末感觉雪轻灵明明对自己的银发没有什么感觉才对。 “你知道的,我是半妖,母亲呢是一只白貂,父亲则从没见过。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备受冷眼,无论人妖都不接纳我。因为我的五官是端庄的人类,妖族觉得我不和他们是同类;而我的银发则在人群中太过显眼,人族也只会认为我是一个妖孽。我一度自暴自弃,想着‘要么我是个彻底的妖怪就好了,现在还是太像人’,或者‘要么我怎么才能做一个真正的人’。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剃掉我的头发最简单,于是就对它充满了厌恶,总觉得它十分碍眼。” “后来呢?”程末关切地问。 “后来,后来我也没有剃掉啊。要说改变的原因也没什么复杂,只是突然想通了。”雪轻灵道:“我想通了我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而要为了自己。不管自己过去怎么样、在别人眼里怎么样,只要我还能活的有意义,那么现在这一刻,就都是好的。所以我就成了一个侠盗,去偷、去抢,专门挑那些有钱人的财产,然后拿它们去接济穷人。” “哪怕我决定不了过去,可是我可以决定现在,在我看来,这就很有意义了。” “所以当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说他并不在意现在,他只是一味地想知道过去,我又怎么会觉得他是一个聪明人、而不是一个大傻瓜呢?” “也许他即便知道了过去,也会发现那是毫无意义的。” “知道过去无意义,前提也是‘知道’,”程末说:“对于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意义的存在,是在获知后才能评价的。” 雪轻灵点了点头,说:“是啊,也正因为是这样的你,才会在那样关键的时刻,奋不顾身地赶来救我。不是如此顽固、如此不愿妥协、如此坚守自己,你又怎么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赶去救我呢?” 程末没有回答,雪轻灵忽然再度抬起头,望着天空的夜幕,带着憧憬地说:“其实每个女孩的心里,多少都会被小时候的童话故事影响,梦想自己是故事中的公主,会有一位骑着大马的发光骑士来拯救自己。你知道吗,在火山上你出现的那一刻,在我眼中居然是如此耀眼。” 程末:“……” “你知道吗,当你愿意为了救我,去度过葬涯湾甘愿留在沉境回不去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真是顽固得让人没法遗忘呢’。” 程末:“……” “你知道吗,当你为了救小茗他们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过后却似乎没事一般还要教他们修行时,那种顽强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即便是我,也很是钦佩呢。” 程末:“……” “你知道吗,在妙芳宫的时候,你为了维护我,不惜和那么多人决裂的时候,我真的一度以为,你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在意我呢。” 程末:“……” “还有最后,我被你拆穿了身份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抗拒,是因为我害怕被你嫌弃,害怕从你的心中变得疏远。现在想来,那也有些孩子气的可笑呢。” 程末:“……” “这一次问道古境的名额,你也是特意为了我争取的,为此不惜还差点和窦家闹僵了。你啊,有的时候替别人着想,总是会太过拼命呢。不过,我却不讨厌这一点呢。” 夜色微风下,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映得清晰可见。程末似乎感觉到,不知不觉身边的雪轻灵,靠近了一些。 “哎。” 程末不答。 “看着我。”雪轻灵喃喃说。 “怎么?” 在转头的一瞬间。 程末看到银色的清辉贴近了自己的脸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堵住了自己嘴唇的,檀香般的温热。 零距离的接触,可以呼吸到彼此脸颊的气味。 还有口鼻中温润的湿气。 程末呆住了。 一股悸动的燥热,从自己的小腹升腾,一路冲到了他的头顶,让他的意识一片空白。 这是他二十年的岁月中,从未体会过的事情。 也是二十年当中,第一次体会这样的事情。 八十二:不后悔救你,但…… 清冷的夜色下,氤氲着一种暧昧的氛围,溪水旁的草丛中,蝉在鸣叫不停。 感受着自己嘴唇上的柔和,程末缓缓冷静了下来,是自己多年修行磨砺的心性,让他保持了底线的清醒。 随后,他才察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还有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全身僵硬,对应着雪轻灵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女性的柔软。 还有如桃花绚烂的芬芳。 “嘤——” 双唇分开。 雪轻灵的脸颊缓慢远离了他,那双总是充满着狡黠的眼神,此时也有些迷茫。 “我……” 程末一口气堵在喉咙,想说些什么。 “快回去,孩子们要等不及了。”雪轻灵先一步飞快离开了他,赤脚跑到池塘边捡回自己的鞋子,一边穿一边说:“明天还要去问道古境,早点休息,别迟到了。” 说完,她连白靴的带子都没有系,飞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好像也慌乱到忘记了程末其实不需要睡觉。 程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边,回味着刚才的触感,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以他的修为,在雪轻灵靠近的那一刻,他完全可以躲开;而且即便双方贴紧,他也有能力再推开对方——如果他想的话。 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做。 “别想了,人都走了。”言归笑嘻嘻地道。 “你都看到了!”程末这才想起来还有他。 “没看,绝对没看!”言归信誓旦旦地说:“从雪丫头带你来这边的时候,我就感觉气氛不对,想着给你们留点二人空间就自闭了五感,我发誓我绝对什么没看到!” “你!”程末哪里相信他,又气又急。 “嗯?”言归忽然有所察觉,程末也下意识回头看去。 一道黑影在树林前一闪而过。 “你看,我说我自闭了五感什么也没有察觉,不然我为什么连那个家伙都没有发现!”言归好不容易找到了自证清白的机会,大声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别吵!”程末感觉到那个人似乎另有所图,不是偶然路过这里,当下好奇心起,忍不住跟了上去。 那道影子的步法十分奇特,在树梢间一荡一荡的,如同灵猴般跳跃,而程末则在地上牢牢跟随,始终没有落下。 不出多时,他就看到那影子从树冠上纵身一跃,跳到了身旁一处岩壁上,在上面攀援了几下后,他用手摸索着身边最近的一块石头,将它用力按了下去。 “轰隆!”一道巨大的石门,在他身边出现,影子随即钻了进去,石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好啊,居然这石洞里面还别有洞天,没看出来啊。”言归道:“怎么办?回去叫人,还是进去看看?” “进去!”程末当机立断,雪轻灵就在原地等他不会走远,而这边如果此时转身离开,回头对方人已经不见,岂不是大失所望。 摸索着攀援到刚才的位置,程末也触及了那块作为机关石头,可无论怎么按,也没有任何反应。 “奇怪啊,”言归伸头一看,敲出了门道,“好啊,镇门石,这玩意还价值不菲,想不到那小贼还用得起这个!” “要破坏它吗?”程末道。 “不行,你这边一动手,那边立马听到动静,到时候就太迟了。”言归想了想,道:“如果雪丫头在的话,这个应该难不倒她,不过现在也来不及回去叫她了……” “这里有另一条路,是从水源中通到山洞里的。”程末审视着万界索骥图,道:“就从那里过去!” 程末松开双手,从山崖一跃而下,“噗通”一声,落入下面的水中,水的压力包裹住了他,几乎要从他的五官中灌入。他强忍着不适,用真元挤开了那些水压,沿着既定的道路摸索着向前游动。 昏暗之中,果然有一条暗道,从水中直通往更深的地方。程末一路潜行,初时觉得水压越来越大,之后开始感到自己游入了浅水区。摸索着两侧的岩壁,程末逐渐可以站了起来,沿着狭小的道路向前,地面也开始干燥,每走一步,脚印在上面印下了深深的水迹。 开始,他看到了前面的些许光亮,继而,又听到了一群人的交谈声。 不由自主他屏住了呼吸,慢慢朝着他们那里靠近过去。 只听了不过两句话,面色大变。 “有外人来了!”那人群中,一个沉闷的声音冷冷响起。 程末心中一惊。 “谁!”他们飞快围了过来,各自掏出了兵刃,严阵以待。 “呵呵,想不到又在这里见到各位。”程末走了出来,说:“各位,还好吗?” “是少侠!”那妖族团长欣喜地说:“原来是你啊,怎么不……” “怎么不早说?我为什么要早说?”程末皮笑肉不笑,“听你们说完,你们打算如何里应外合、谋划中域吗!” 一句话,让场间的气氛,立刻僵硬起来。 “原来少侠已经知道了,”妖族团长却松了口气,显然程末没有听到更多的话。“我们可能要为难少侠一下了,第一,你加入我们,到时候在翠羽山中,我们会把你的功绩上报给妖帝,到时候荣华富贵任你索取,也好过你在一个客栈当什么账房;第二……” “第二,如果我不答应,你们就要杀了我吗?”程末冷冷道。 团长苦笑了一下,说:“不知少侠现在,是否会后悔当日你还帮了我们,那样至少,我们就都不必如此尴尬了。” “尴尬的事情留给尴尬人讨论,我不会懊恼做过的事情,只不过,”程末缓缓开口:“只不过现在,你们谁也别想留下我!” 程末当机立断,飞快向着身后退去,想要重新回到出口。 眼下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才行! 无论是窦连、叔嘉,借助他们这些人传递给中域的高层,就能避免一场灾难! “唉,少侠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我们没想为难你,如果你不答应,我们最多把你关在这里几天,等事后结束了,就会给你自由,又为何非要想不开呢。”团长懊恼地摇头,身躯骤然膨胀,变成了一个背生双翅、双爪如钩的巨大怪物。剩余的妖族也纷纷变化,露出了自己本来的形态。 这群人,在原本和窦连他们争斗时,根本就是在隐藏实力。而他们甘愿受那样的屈辱,也要在此隐忍下来,又可想而知他们又在谋划多么可怕的事情! 几个妖族仗着会飞的翅膀,抢先一步到了程末身后,堵死了他的去路,而剩余的几个,则纷纷占据了各个方位,对他形成了夹击之势。 不过在顷刻之间,闪电流经全身,他的速度再次快了一倍不止,陡然改变了方向,回头又向着最前面的方位冲去。这一下改变的出乎意料,所有妖都大吃一惊,眼看着就要被他冲破防线,彻底脱离掌控。 冷不防,那团长骤然出现在程末面前,两个镰刀般的前肢陡然划过,程末硬是用两刃剑接了一下,随后发现,在团长的心口处,一个绿色的牢笼,以无可阻拦的速度朝着程末而来。 “还请少侠歇息。”团长沉声说。 “地宫之囚!千万别让它靠近你,这招可是诡异得很,一接触你就会不断抽空你的真元吸收你的力量,你越强它就越强,稍不注意就真的万劫不复!”言归慌忙提醒。 “抽空真元?也不知道是谁抽空谁!”青色火焰陡然在手中升腾,笼罩在了那绿色的囚牢上,青绿二色不断消融,在猛烈的纠缠着,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程末的另一手宝剑已经蓄势待发,剑意汹涌,平平推出,毫无花哨的招式,却像一个敛尽锋芒的大将,以极致的古朴,道尽了他一声沧桑的沉重! 一剑之下,绿色囚笼骤然碎裂,程末也得以挣脱了束缚,朝着包围圈外飞快掠去。 这一下,是真的天高任鸟飞! “咦?”一个声音,忽然在程末身边响起。 程末这才察觉,在原本他们围坐的地上,依旧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他似乎隐藏了一切的气息,就像一个空虚的黑洞,只要不想被注意,就没人可以发现。 下一刻,那一道人影陡然站了起来,死死抓住了程末的胳膊,冷声道:“你的剑法,是从何而来?” 程末万万没想到对方能这么轻而易举跟上自己的速度,一时呆滞了。 “快跑,程末,这是个真高手,你绝对应付不了!”言归语速飞快道:“我现在也不行,灵化也没用!这家伙至少是和光身劫的境界,远超你现在的想象!” “不想说吗?那就去死!”那人见程末没有回答,平平一掌,朝着程末胸膛推去。 “大将军请手下留情!”团长的声音,还在后面隐约可闻。 但程末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种感觉…… 是天塌地陷。 是日月无光。 是十方沉寂。 是万物空虚! 仿佛穷尽他所有的想象力,他也无法形容这一掌带给他的可怕压迫感,如同整个世界在顷刻间彻底毁灭,而所有的力量,统统以他为敌,朝着他毫无保留地压迫了过来。 死亡的空虚,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接近着他。 “快走!”银色的真元迸发,层层挡在了程末面前,却一一被对方的掌风所破。言归咬牙之中,试图拼死一搏,想着怎么着也要带他离开。 “呵!”一声轻笑,出现在场中。 没人可以察觉这是从何而来的声音,甚至对于它是否源自于生灵,都会存疑。 极致冰冷的感觉,倒像是天地,在冷冷审视着他们。 言归感觉的最为深刻,程末灵台中的沉罪灵尊突然爆发,黑色的铜尊不断扩大,顷刻间就罩住了程末的身体。黑色的烟雾,阻隔了所有人的视野,让他们什么也察觉不到。 而那道黑色,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某一处空间,向着那里迅疾移动,触及到边缘后,空中发出了水波般的波纹,就此消失不见。 “谁!”那被称之为将军的人撕破了黑雾,但程末已经消失不见了踪影。 “这种气息,”他多少还是察觉到了一点痕迹,旋即却更为迷惘。 “怎么有种,妖帝陛下的感觉?” 八十三:难道就突破了? 问古城。 往日中喧闹无比的问古城,今日不知为何格外寂静。 而人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问古城的上方,此时凌空悬挂着另一个巍峨城池,如深海巨舰一般潜行在天空上。 悬空的城池中,到处是金色的房屋,白玉的雕栏,从洛峦洲海域开采的昂贵海晶石被不计成本地铺在地上,作为地砖给人踩踏。还有五色土壤中种植的世间罕见的各色花木、灵草,在充沛的灵气浇灌下,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玛瑙一般的河流蜿蜒流经全城,像是首饰上点缀最大那颗宝石的细小钻石。气派恢弘的装饰,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传说当中的仙境。 足以让人乐不思蜀。 一片空旷的广场中,密密麻麻站满了许多人,他们都是中域各大宗族、门派的精英弟子,来到这里,也是各个斗志昂扬。 不过,此时有几个人在这里,是十分焦急的。 “程末到底去哪了?”叔嘉眉头紧蹙,“事到临头,他却突然不见了,到底又算怎么回事?本来约定的章程,他要是不来,可就全乱了!” “已经让人找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卿诺说:“也许他临时有点事情,来不及赶到,或许最后一刻他就会来了。” “但愿如此。”叔嘉说。 “都怪我,”雪轻灵懊恼地说:“是我昨天非要拉他出去的,可在原地等他的时候,他却一直没来。如果,如果我是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她的心绪还是很乱。 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自己又怎么不会想着逃开。 自己居然…… “怎么了?”窦连已经带着晋陵宗剩下的人到了,看到他们都眉头不舒,又发觉少了一个人的身影,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问:“他呢?” 叔嘉正要答话,在他们面前的头顶上,忽然一个人悬空而立,他样貌威严,仪表堂堂,不过说出的话中,总是有些不轻不重地浮动。 “各位好啊,在下龙廷,算是这次问道古境的记录者和裁判。想必各位为了来到这里,也都是煞费苦心地做了许多准备。但是今年,有所不同,你们可能准备什么也没用。那么,为了不让你们的准备变成白费,有几点规则,我是要提前说一下的……” “看来今年的年轻人,要比上一次更强啊。” 就在广场旁一个宝塔处,有两人对坐饮茶,一边又在注意着广场里的动向。其中一人正是窦晔,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吴家家主吴迢。 “看你的儿子和你兄弟的儿子叔嘉在一起,想必这一次问道古境,你们也是有最大的把握。”吴迢说。 “哪里哪里,”窦晔给自己和对方添了一杯茶,说:“说到底,其实你们也可以加入进来,毕竟我们同属于晋陵宗,也应该彼此帮扶不是。但你偏偏要让自己的女儿单独行动,这我可就不理解了。” “我自有我的道理。”吴迢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茶杯掩饰下的,是他们嘴角上对于彼此的厌恶和杀机。 “说到底,今天来这里的,难道就只有我们两个吗?”窦晔说:“其他的掌门人,就不想来看看自己徒弟的表现?” “你既然这么想我,我不就来了吗!” 一个爽朗的笑声后,另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的头顶有些尖尖的,下巴则很是椭圆,整个看上去,头部就像一个规整的鸭蛋。不过他双眼中的精神,却是做不得假。 来人正是齐景门辛家的家主,辛配生。 “只有你一个人吗?”吴迢看了对方一眼,说。 “端木家家主有事情,这次不能来,我们掌门吗,你也知道,连我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这次也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就一个人,代表齐景门过来了。”辛配生道。 “我不是指这个。”吴迢摇头说:“卫无制呢?他可是你们掌门最信任的亲信,每次有什么事情,都是他代为处理。怎么,这次他也不来?倒是奇怪得很。” “这没什么奇怪的,卫兄弟他是掌门的亲信不假,但他却没有加入齐景门,充其量只是个家臣,像这种事情,只有我适合过来。”辛配生说是这么说,但提到卫无制的时候,还是会表露出若有若无的不屑与憎恨。 窦晔在旁边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 陆陆续续,很多人都来了,千机派的掌教到了,百兽阁的阁主到了,森罗宗的掌门也来了。宝塔顶楼上聚集了这么多人,大家都在彼此祝贺闲聊。而奇特的一点是,即便已经站满了这么多人,顶楼的空间依旧不觉得狭窄,仿佛它会随着人数的增加而自动扩张一般。 “是巽音岛岛主到了!”忽然有人喊着。 一道疾风过后,慢慢从劲风中走出一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御风而行,一步一步踏空走到了顶楼前。风云之中,他的衣服也被吹得飘摇而起,倒是颇有几分仙人的风采。正是巽音岛岛主风希。 “洪见凌也到了!”忽然另一边也有人喊。 一道剑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破空而出,所经之处,一切无不避其锋芒。一个凌厉男子御剑飞行,强悍的气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压抑。 “看来,差不多是都到了。”窦晔说。 “基本上。”吴迢道:“就是不知伯家……” “伯家?他们连问道古境都不派人参加,现在来人到我们这里又做什么?” “看来有人不欢迎我啊。” 一个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旋即从顶楼的楼梯上,慢慢走上来一个人,他的一只手握着一个棋盘,似乎不管到哪里都要玩上几局,才能让自己心安。他就这么随意走在众多掌教当中,视线每放在一个人身上,被他盯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给他退后让路。 “伯既伤,你……”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伯家现在的当家人,他居然真的就来了。 “放心,家兄不知所踪,一切事情,都得我这个弟弟代劳。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不必紧张,啊。” 他一边说着,找一张桌子坐在了一边,打开了自己的棋 牌。 而在下面,龙廷正在和所有人陈述这次问道古境的规则: “第一,所有人把乾坤袋都交过来,除了你们的衣服、饰品一类的,像是吃的、喝得,乃至法宝、灵丹,都不允许带!在那里面,这是你们要牢记的第一条规矩……” 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后,众多青年才俊纷纷看到,一座巨大的金色门户,缓缓向着他们打开。 …… 疼。 好疼。 巨疼。 钻心的感觉在自己身体各处蔓延,程末痛苦的呻吟,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过既然自己还能感觉到这种疼痛,反倒让他更安心了一些——因为如果连痛感都麻木了,那才真的足够糟糕。 梅落青焰已经开始逐渐修复他身体的各处,充沛元气的滋润下,他觉得自己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于是慢慢用胳膊撑住双臂,一点点坐了起来。 勉强睁开双眼,映入视野里的,只有一片迷茫。 正当他准备看得清晰一些时,灵台忽然一阵颤动。 黑色的沉罪灵尊出现,不断汲取着这方天地的庞杂元气,顷刻间就将四周的气息扫之一空。 而转瞬之间,沉罪灵尊表面浮现了一抹水波般的光华,一个符文从它上面跳落下来,光芒不断剥落,符文的形状也不断变化,最终变成了一个里面燃烧着火焰的鼎炉。 “真炼万圣鼎!”言归很是惊奇道。 鼎炉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从出现了之后,就一直在寻找着可以炼丹的事物。不过最后,它却盯上了脚下的泥土。 这里的土地似乎也和平常有极大不同,被它吸附在鼎炉中烧灼后,竟然呈现着五彩斑斓的颜色,随后化为一股纯粹的精气,被灌注到程末的身体上。 程末陡然一个激灵。 这股精气,游走在他全身各处,帮他冲破了一个又一个困难的关口,最后直接突破最后的瓶颈,一直向上攀升不断。 而诸多变化,也在他身上发生。 经脉勾勒的山岳形状,从三岳变成了四岳,证明五岳真形图再次精进了。 而在程末头顶上,那一个坚固的命轮也被冲开,后天之气萌发下,命轮之中,是个类似小狗的一魄——尸犬。 “第六化英,也成了吗。”言归道:“看来他的三一禁法又有突破,可以修行炼丹术了。” 而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精气扫荡过后,还剩余了一些,尽数投入到融天森罗录当中,化为复杂的文字,进入到程末的脑海。程末同时感觉到,自己体内尸犬、伏矢、雀阴三大命魄各自有了反应,配合着三一禁法内筑丹、炼器、灵阵三种妙法,不断交织在他的心里,让他有了新的感悟。 “玄阳大君,入坐肾中。身披紫衣,头巾扶晨。左佩龙符,右带凤文。口吐苍华,灌肾灵根。黑藏自生,身为飞仙。北登玄阙,游行天关。” 九真中经飞文的第七真法被他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四下里,他被三个命魄包围旋转,卷起了疾速的风,投入到自己的灵箓广界钟,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灵纹。 八十四:对手不堪一击 “不是,这就,突破了?” 言归也是看的目瞪口呆,他白活了这么多年,如此轻易地再度破境,还是用这种方法,可真是前所未有。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理所应当。程末卡在这个节点早已太久,元气积累足够充沛,一旦时机来临,突破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现在,机会自然就来了。 七纹镌刻,广界钟缓慢回到灵台,尸犬、伏矢、雀阴也回归了各自的命轮深处。程末缓慢睁开了双眼,感受着自身的力量充沛,心中也有一种激荡的感慨应运而生。 “终于突破到七纹了。”程末张开手心,那抹奇特的旋风随之出现,通体剔透,犹如琉璃光彩,而稍稍随他所想,就自然产生了千般变化。 “这处天地的法则,似乎十分亲和筑丹术。而你筑丹、灵阵、炼器三法圆满,也正是凭借着这一妙法,得以突破境界。同时之前收集的充沛愿力也起了作用,一方面提供了足够的积蓄元气,另一方面它们也充斥在你的灵台里,保证你破境之时菩提心不会再作祟。”言归道:“如何,又多了一门神通,现在觉得怎么样?” “似乎天地都在我的掌控中,可以随着我的心意,任我改变。”程末忽然将那缕旋风放出,周遭的元气立刻发生了变化,被风的裹挟下,时而土地中的金属性元气都被他吸附出来,变成了一把剑;忽然又是空气中的水滴被凝聚,变成了一条河,甚至还有鱼儿在其中游动。 随着风的变化,程末眼前的景象也不断改变,虽然“天地尽在掌控”有些夸张,但对于元气的构造和控制力,的确是远比过去强许多。 言归点头道:“妙法本就是修士用来体悟大道、了解世界并转为己用的手段,会这样也不足为奇。况且风遇雷则生、遇水则疾、遇火则烈,也是暗合了这种特性。你又打算给这招起个什么名字?” “三法归一所生,可创制万物,不如叫做‘归一乘风’。”程末就这样把第七纹的绝学定了下来。 “好,好,我要感叹你越来越会起名字了。现在,可以探讨一下另一个问题了。”言归说:“我们现在在哪?怎么出去?” 程末一怔,随后才想起来他们此时的处境,包括把昨天晚上的一切、到最后他怎么被那妖族将军打败垂死、千钧一发之际沉罪灵尊将他拉入这里的经历,都想起来了。 “糟糕,今天的问道古境!”程末头痛不已。 “哎呀,我真是无语,这时候你还在想这个?应该先想怎么离开!”言归无奈道:“是你的沉罪灵尊把我们拉进来的,它有没有说从哪能出去?或者说再把你那无所不能的地图拿出来,看一看这附近是什么地形也可以啊。” 程末飞快把万界索骥图拿出,看了一眼说:“可以看到,只是很模糊,而且,”他说着,抬起了头,看向了四周。 浓厚的迷雾,挥之不散,飘荡在他的四周,而且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靠近时雾气主动后退,离开后雾气又重新飘回原位。 “这雾气必然有庞大的元气支撑,才会如此经久不散。可是这里的元气是均匀分布在每一处空间的,察觉不到任何异样。”言归挠头说:“这里应该也是一处世外洞天,但这么庞大的洞天,也是当世罕见。” “在地图上,有几处地方似乎不太对,”程末说着,拿给了言归看,“这里,还有这里,空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横跨过去,但又不像是实体。” “锁灵阵?”言归一下子精神了,“这明显是人为的,看来这里应该是有人长久经营,我们赶紧朝那边走,说不定能碰到别人。” 在言归的催促下,程末只好朝着那个方向前行。 而言归只跟了两步,忽然就有所察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浓厚的雾气,遮挡了一切。 “错觉吗?”言归不解,“为什么总觉得,这里有点熟悉?” 沿着地图,程末感觉到这里的地势也没有开始那么平坦,逐渐加大的坡度,似乎是沿着山峰开始向上走。脚下的地面一成不变,始终是用沙石铺地,这就让程末有些奇怪,为什么这里明明元气从不缺乏,却一点植株类的东西都没有。 “看前面!”言归忽然道:“那是什么!” 远处浓雾之后,山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刺破了浓雾后,传到这里早已十分微弱。 程末收起了地图,大步朝着那边走去,不出一盏茶时间就赶到了。 “这?”他看到的,是一口大箱子,放在了地上。 “谁放了这么大一口箱子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吗?”言归也是惊疑不定。 “就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程末说着就要打开看看。 “谁!”突然,他有所察觉,向着另一边看去。 三个人站在那里,隔着浓雾,他们原本也没有发现程末,此时也吓了一跳。 “有人?”言归大喜,“太好了,快问他们怎么离开!” “你们?”程末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三人年纪轻轻,穿着同样的衣服,修为颇有根基,看来应该是某一大宗的子弟。可是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却充满了警惕。 难道是因为自己无意闯入了他们的宗门洞天,所以被怀疑了? “想不到有人先来了。” “怎么办?” “他是谁?” “不知道,但修为好像……” “和我们差不多,通源七纹。” “那……”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 “你们……”程末正要说些什么。 三人中最前面的那一个猛然跳起,手中一捧金沙尽数洒落在程末身上。 “万金之沙,怒沙帮的手段,好家伙,这三个人还真有点来头!”言归提醒程末不要轻敌。 “来得好!”好不容易破境,程末正想试试自己的实力,眼看这出手者是和自己一般的通源七纹,正好能当最好的靶子,当下也是振奋起来。归一乘风澎湃卷席,顷刻间笼罩了那些金沙。放出那金沙的人顿时感觉自己居然和它们失去了感应,完全无法再操纵它们了。 “还给你!”程末话音方落,风向陡然转变,金沙在风力加持下去势陡转,还要更迅疾一倍不止,朝着放出它的人撞了过去。 这时,第二个人也有所反应,他挡在了同伴面前,手中的黑沙凝聚成一面盾牌,试图将那些金沙统统挡住。“噼里啪啦”一阵砸动后,他们二人一连退了数步,表情变幻不定。 此时第三人也已经冲到了程末面前,手中紫沙化为一杆长枪,挺身向着程末刺了过去。枪尖刚到程末眼前,程末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 三人惊愕之余,程末的声音已经在他们身后传来:“给我老实待着!” 顿时,无边罡风滚滚挤压向他们,把他们像一块块肉饼一样挤在了地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程末自始至终,用了不到三招。 三个和他修为相仿的年轻修士,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败在了自己手上,显得不堪一击。 对于这种状况,程末也显得很满意。 不过等他回头一看,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原本地上的三个人影,已经不知所踪。 像是人家蒸发了。 “怎么回事!”程末大吃一惊,“我明明只是封住了他们的行动。” “我也不清楚,”言归也是一头雾水,“刚刚空间发生了些波动,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们传送走了?” 悬空城上。 各大门派掌门都围在了顶楼上,盯着一块光幕,上面每一个光点,就代表着一个弟子。 “唔,快看,刚开始没多久,就有三个弟子被淘汰了。” “是啊,看来这次问道古境的精彩程度,要比我们想的更好。” 他们议论纷纷,只有怒沙帮的帮主脸色很难看。 他分明看到了,自己门下三个弟子,被传送到了这里的淘汰位置上。 问道古境中。 “怎么了?”窦连望着叔嘉道。 “没什么。”叔嘉放下了手中一个卷轴,道:“刚刚有三个人被淘汰了。” “这么快?”窦连也有些惊讶,“也许,他们是碰到了应天允那样的对手了。” 八十五:为什么都追我?! “怪了,真是怪了。” 言归站在三人消失的地方不住大量,东看看、西瞧瞧,还不停在地上敲打,最后说:“什么也没有,灵阵之类的痕迹也一点都不存在,真是怪了。” “没什么怪的,继续找找看就是了。”程末一边在看地图对照眼下的环境,一边说:“左右这次乾坤袋里我带着很多食物、灵石、饮水等东西,就是被困住十天半个月也不要紧。而既然这里会出现三个人,就证明了我们同样也能见到别的人。” “对呀,”言归振奋起来,“不过我们现在去哪?” “现在,”程末一边说着,看向了地图。 突然,二人直勾勾地盯着图上的一点,被那里吸引了心神。 地图上,那一处闪耀着红色的光芒,格外耀眼。 …… 黑暗中,窦连等人围坐在篝火前。 “问道古境,名不虚传,刚刚还是白天,顷刻间就变成了夜晚。”窦连道:“以后还有没有更艰巨的情况等着我们,那可就谁也不知道了。” “而且我们的灵值消耗的很快,我估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速度,一天之内,就会下降足足三千点,这样下去,我们大部分人连三天都撑不住。”叔嘉说:“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我看,还是去寻找图上的点标比较好。” 窦连认可他的看法,多数时候叔嘉总能分析出现在的情况,并给出具体的建议,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愿意和对方一起组队进入这里。他补充说:“还有更重要的,点标那里,不仅仅有可以补充的灵值,还有我们现在急需的东西——食物。毕竟我们这次进来,可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带。” “但那点标的位置,不仅仅只有我们看到了,我相信打它主意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众人商议已定,就等着天亮后出发前往目的地。 叔嘉没看到雪轻灵,于是四下寻找,很快就在另一处找到了她。 “你们谈好了吗?”雪轻灵道。 “嗯,”叔嘉说:“你还在担心程兄吗?” “我……”雪轻灵踌躇片刻,道:“或许现在,我应该在外面找他,才是更好的选择。” “雪姑娘,你千万别这么想,”叔嘉正色道:“程兄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怪自己,而且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就是为了给你争取这一个机会,你应该好好利用,才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而且我觉得,程兄从北域一路闯荡这里,颠沛流离,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他也经历过,这次一定也能逢凶化吉的。” “嗯,”雪轻灵勉强点头,忽然看到另一边,说:“卿诺来找你了。” 这黑暗远比外面的夜晚要浓厚得多,离得很近才能看到人影,所以叔嘉也没有注意。 听雪轻灵说完,叔嘉立刻换了一副柔和的神色,转而去找卿诺了。 那种眼光的叔嘉,可真的是不多见。 自己看程末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雪轻灵胡思乱想中,听到旁边有声音。 转头看到,是一直跟着他们的红衣女子,用一副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就像是,另一个女子在怪自己弄丢了她的,宠物? …… “言归,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程末照着地图,一边走一边说。 “怎么了?” “之前突然昏天黑地也就罢了,现在我们走到这附近,重新起了大雾,而且,”程末站住不动,道:“这雾气和之前的还有所不同,原来的雾气知道躲人,现在的,却主动向着人这边凑。” 程末所言一点不差,眼下的这些雾气,不断朝着他身边聚集,像一团团羊毛般,赶也赶不走。 “谁晓得呢,这地方的奇怪点也太多了,都超乎我的想象。”言归耸肩道:“还是继续赶路,按照地图上标示,那个东西不是不远了吗。” 程末距离图上的红点只剩下一段很小的距离,按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过去。 不过。 “谁!”程末忽然有所察觉,像是一道人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我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言归很诧异。 须臾中,那个影子又飘回了程末的视角中,他立刻追了上去。对方似乎根本没有要躲开他的意思,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他找到。 程末近在眼前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眼前哪里是什么人,根本是一团雾气,凝聚成的高大的人形影子。 手、脚、头、身躯,一应俱全,唯独面庞上没有五官,显得十分诡异。雾气人形随着风向摆动,惨白色的身躯,也就在原地不停飘摇着。 “程末你看!”言归用手一指,程末紧跟着看到了更为震惊的一幕。 在那旁边,是无数同样的雾气人形,肩并着肩排列在一起,上下摇摆不定。晦暗的光线,只能照亮它们的一部分,呈现一种灰白交替的惨淡。它们就像是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躯体的亡灵,被永远困在这里,与无声中,诉说着一种肃杀的沉闷。 “妈妈呀,好可怕的场景。”言归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这些玩意是真鬼还是假鬼?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管了,赶路要紧。”程末说着,打算强行穿过眼前这人形的雾气。 “呜——”在他触及那团有形之雾的一刻,耳畔立刻传来了这声凄厉的呼啸,声音不是从人形的嘴部发出的,因为它根本没有嘴巴。当程末撞向它的一刻,空气被搅动,穿过了它的身躯,带动了如此刺耳的声音。而且那雾气仿佛还有粘性一般,牢牢粘在一起,根本无法穿过去。 “好诡异的东西。”程末当机立断,雷电缠绕在他的手上,如一把刀般向前狠狠切割了过去。 手上的电光触及雾气后,就马上被弹开,就像根本不受力的样子,也没法击散它。 罡风吹起,轰然席卷像那人形,尽管这风可以控制它所覆盖的一切,但仍旧对眼前的东西无可奈何,甚至连雾都没有吹散。 程末之后用了很多方法,发现都毫无用处。 “合着它们是拦路的。”言归道:“这边不行,就换一边!我还不信了,这玩意能一直拦着咱们。” 程末对照着地图,绕着圈子走动,果然在那群人形中找到一个缺口,直接走了进去。 进去的一刻,他发觉身后有异样,回过头一看,发现原本进入的地方,已经被彻底堵死。 “这是个陷阱吗?”言归惊疑不定。 “好像是,一个迷宫。”程末对着自己的地图,慢慢看出了一些门道。 …… “这死灵迷宫果然够诡异,入口在不断变化,而且进去后更是无时不刻都在变,极容易走失。我们原本带进来的那些人,现在就剩下这几个了。” 窦连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赶路,叔嘉、卿诺等人,都在他的身边一起。 “但是这迷宫也真的好大,我们进来了这么久,居然一个其他人都没有见到。”叔嘉道。 “传闻这里十分诡异,在雾气覆盖的范围内,其他队伍的人即便从我们眼前经过,我们也会看不到,兴许不是没有人,而是被我们漏掉了。” “但点标的位置还没有改变,证明其他人也没有拿到它。”叔嘉一边说着,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图纸。 突然,上面的红点,动了。 …… “这里是最后了?”言归看着空荡荡像大厅一般的地方,说。 “沿途所见的都是雾气凝聚的墙,只有这里空空荡荡,似乎很不合情理。” 程末说话后,才发现自己有些武断了。 地面的中央位置,就恭恭敬敬地摆放着一个箱子,很沉重的样子,似乎里面装满了东西。 程末走上前去,才发现它的正面有个圆形的缺口,似乎要往里面放入什么东西。试着拉了它一下,根本打不开。 “似乎是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言归道:“不过,应该还有别的方法。” “的确如此。”程末一边说着,双手发力,试图将箱子强行撬开。 可没想到这箱子封的格外严实,即便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非但没打开它,反而将箱子整个举了起来。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四周的烟雾,一下子消散殆尽。 不是正常的缓慢飘散,而是像蜡烛被吹灭了一样,“噗”得一下,彻底消失。从里向外,一层层的迷宫墙壁,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很多人的身影,映入到程末的眼帘。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很多人那边是没想到迷宫怎么散开了,程末则想不到一个迷宫中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而且在万界索骥图上,他们根本毫无踪迹。 彼此呆滞了一小会儿,等到他们看到程末手中的箱子时,立刻数十只眼睛和猛兽一样,立刻就红了。 “哦,大事不好。”言归忍不住道。 “东西在他手上!”不知谁先喊出了这一声,但事实是,所有人听到了这一句,就想彩排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朝着程末扑了过去,比结婚数十年的夫妇还要有默契。 “喂!”眼看着他们这群家伙像饿狼一样,不仅冲向他,还打出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绝学,各色光线在天上眼花缭乱,比年关烟花还热闹,程末自知大事不妙,脚底一滑马上转身跑路。 “为什么都追我啊!” 程末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呐喊。 “还是不是因为你拿着那个箱子,他们就是要这个。”言归道:“把箱子扔下,看他们为了争夺它自相残杀,不比你现在这情况强?” “不行——”程末飞快跑路,躲开了一个又一个追兵,还不忘回答言归。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想要这个!” “那就给他们啊!” “就因为他们都想要才不能给!”程末道:“都想要的东西证明它重要,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给别人!” “这……”言归哭笑不得,可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从中央的地带一路跑到了边缘,那边的雾气还没有散尽,不过已经可以穿过去了。程末决定不再舍近求远,一头扎向了浓雾中。 顿时,耳目之内,又被雾气灌满,几乎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冲击,正从身边朝着他涌来。 …… “快点拦住他,他就在浓雾里,虽然看不到人,但点标的位置绝对没错!” 窦连一边对着同伴大喊,一面不断将手中飞羽放出,接连不断划破雾气之中。 八十六:奇怪的等级制 边缘的浓雾消散的极为缓慢,程末在一片迷障之中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敏锐的感知,依旧清晰地察觉到,无数锋利的波纹划破空间的阻隔,朝着他接二连三袭来。像是从四面八方弹出的无数快刀,纷纷把他当成了猎物,只等着他被万箭穿心。 “真麻烦,”言归道:“这些到底都是什么人?” “先活下来,才有心情去搞清楚这些事!”程末一手扶着那箱子,另一只手上风声渐起,归一乘风如层层旋涡般席卷出去,风中套风、风外加风,以大风紧临小风的方式重叠飞出,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他到底放出了几层的巨风。那些风的边缘犹如灵活的触手一般,所经之处,锐利的破空声无不被他所彻底钳制,再也动弹不得。程末身处暴风核心处,层层加持下,倒宛如天神般不可侵犯,处于一种无人可挡的境地。四周的雾气也逐渐被他裹挟,狂乱地四散而去。 “这些东西,还给你们!”程末估摸好了大概的位置,风向再变,被他钳制的那些锋刃立刻沿着原路倒飞而回,上面还闪耀着雷霆的光芒,被他加持了大量的命法玄雷。雷电之刃潜行在雾气当中,闪亮的锋芒接连不断地炸开,像空气中爆出了接连不断的炸药,将一整片雾气都映照得光辉隐逸。 …… 另一方面。 “这人好强,这么厉害的雷霆之术,到底是什么来头?” 窦连对着自己那些失控的飞羽,心中惊疑不定,更多的飞羽在他的身后展开,接连不断地铺在了一起,宛如孔雀开屏,绽放出琉璃异彩的光芒,骤然刺穿了整片浓雾,向着其中的那一道模糊身影而去。 叔嘉也紧跟着而上,一起帮助窦连,在他的手中,六道光芒交织闪动,在半空中不断变化着各种形状,交替而立,时而如同多边的星辰,时而又变成了一张弓弩,最终,六道光汇聚成一股,如一柄利箭般陡然射出。晋陵宗的绝学“六圣耀光”在他的手中已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一招既出,罕有人能真正抵挡。 “可惜了。”叔嘉却还在心里想,“要是这时候程兄也在,有他的帮忙,对付这个人,必然更加得心应手。” …… “我去,这招是什么,太狠了一点!”言归望着一道光芒突破了浓雾之后,以摧枯拉朽的力量穿透了程末的风屏障,甚至连命法玄雷与之接触后都纷纷熄灭,不由得目瞪口呆。 程末也是心惊不已,身影连动,不断向后退去,试图躲开那道恐怖的光柱。可那道光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不断追踪着他的痕迹,始终无法被甩下。 而在这之后,光芒还发生了一些变化,由一变六,以包围之势围住了程末每一个可能退后的方位,把他彻底逼入了绝地。 “麻烦!”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身影再变,当六道光芒接近他的一刻,他的身势陡然转动,堪堪避过了它们,间不容发时刻,他的灵箓之内,七纹光芒一同闪动,在刹那间,周身真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六道神光失去了程末的踪迹,再次转变了方向。第一道光离得最近,掉过头来的刹那间,一股凛然的气息陡然浮现,大地至此被冰封,万古沉寂,它自身也被从内到外的坚冰覆盖,逐渐暗淡下去。 第二道光则趁此机会则趁此机会再度突入,离程末已经不到二尺距离,须臾之中,程末的身影陡然消失,阴阳交割,虚空变化,它陷入到层层堆叠的空间之中,如没头苍蝇一般不断乱撞,最后如同拐了一个巨大的弧线,最后朝着原路返回,陡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第三道光芒,在轰鸣中双双消解于无形。 第四道光芒还没等接近程末,就已经被青色的烈焰抽空了所有的元气,彻底失去了威胁。而五、六两道光芒,则交织在了一处,以快了一倍的声势,陡然突入到程末面前,轰然相撞之中,却彻底崩溃。 金钟的边缘,遮挡了程末的全部身影,随后光芒散去,他的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这里。 “外面的那些人,真有些棘手。”程末心里想。 而在此时,身后喧嚣声愈发明显,已有数道影子一同冲入到浓雾里,但因为雾气遮挡,却也一时无人发现他的具体方位,只能摸索着不断寻找。 “不能耽搁下去了!”言归大声提醒。 “好办,”程末道:“他们这么想要这个箱子,那就给他们!” 说话中,他发现自己面前的浓雾里,也有人向着这边冲了进来。 …… “点标何在!” 窦连冲入浓雾里四下寻找,却根本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紧随其后的叔嘉,则看到了放在地上的一口箱子,在它旁边,却空无一人。 “人离开了吗?”他心里想着,打开了那口箱子。 立刻,他和窦连瞳孔扩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窦连道:“问道古境的规则不允许带乾坤袋进入,那人怎么可能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搬空?” 叔嘉正要答话,却突然看到在雾气后面,零零散散走过来一群人,他们望着这二人,像一群饿了许久的狼看到了食物。 “点标里的东西被他们拿走了!” 有人看到箱子空了,立刻大喊道。 喊声中,许多人一起朝着窦连和叔嘉冲了过来。 …… “呼,好险,这下总算是走远了。” 言归松了口气,看程末走到一个树林里又停了下来,不由得问:“你做什么?” “刚才走的匆忙,把箱子里的东西抓一把就放到乾坤袋里不管了,还没细看里面有什么。”程末说着,躲到了一棵不引人注意的树后,拿出了自己的乾坤袋,又从里面掏出了另一个新放入的袋子,打开它仔细查看着。 不过只看了一眼,程末和言归都大失所望。 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食物、水一类的东西,连灵石都极为稀少。 “就这?”言归极为不满,“他们那么多人强的要死要活的,就这么点破玩意?” “这是什么?”程末却看到了另一件事物,忍不住把它拿了出来。 是一块淡黄色的圆形玉佩,上面雕刻着一个奇怪的符文,宛如一刻茂盛的大树,正反面彼此对称,看得出雕刻者的用心。 而在其上,程末察觉到了元气的波动,看来里面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 带着这种想法,程末试着把自己的真元小心翼翼地探入到里面,试着发现些什么。 刹那间,全身剧震。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全身上下被人看透了一般,从里到外都没有任何的隐秘可言。而手上的这块玉符,却和他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以他的真元作为绳索,牵连在了一处。 回过神来,他看到玉符上出现了一系列的字眼,不由得看了一眼。 “程末 所属势力:无 当前队友:无 境界:通源七纹 有效灵值:7999 备用灵值:2001 当前灵值:10000 总灵值:10000 ” “古里古怪的数字,到底是什么?”言归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程末说:“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里的天地,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对,变化的不是天地,而是,你。”言归看着程末,古怪地道。 在他的视野里,能看到十分奇特的一幕,以那块玉为牵引,程末自身的气息和这方天地,产生了某种奇妙的纠缠,似乎只要这块玉一破裂,他们之间,也会发生某种事情。 而就在此时,程末忽然发现,玉符上的数字,变了。 “备用灵值”那里,从“2001”变成了“2000”。 所以现在是: 有效灵值:7999 备用灵值:2000 当前灵值:9999 总灵值:10000 …… 城内,光幕前。 “咦,那里怎么单独有一个光点。” 有掌教注意到了这件事,惊奇地说。 “是啊,现在居然还有落单的人,不都应该和自己宗门在一起吗?” “那里是谁?” “不清楚,不过,之前有这个光点吗?” 众人议论纷纷中,忽然听到一声苍老的大笑声。 “哈哈哈,不管他是哪家弟子,居然单枪匹马出现在那里,可别怪我毒王宗捡便宜了!” 所有人闻言转头,看到笑的人是一个老者,毒王宗的宗主——万忍毒尊。 …… “谁!”程末忽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猛然转过身去。 草丛之后,毫无声息。 他分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迈开脚步,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草丛后,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气息虚弱。 他们还活着,只是。 “卫如嬗!”程末认出了地上一个人,大吃了一惊,连忙跑到她身边将她扶起。 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 “卫如嬗 有效灵值:2002” 在玉符上的字格外显眼。 “什么?”程末不解中,那一串字符又在改变:2001,2000,1999…… “她是中毒了!”言归吃惊道。 卫如嬗在此时睁开了眼,虚弱的目光望着程末,露出了一些震惊的神采,“程末,你……” “怎么了?”程末道。 “哈哈哈——” 一阵狂妄的笑声,从另一边的草丛后传来。 程末见到一个阴沉的男子,带着一群人从那里走来,他们的身上,都有一股浓烈的气味,像草药和虫子被捣碎后混杂在一起,格外刺鼻。 “想不到对付卫家的人,还有意外收获。” 男子兴奋地道。 “是你做了这一切吗?” 程末陡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冷声道。 尤其是在他看到,男子手背上的蜈蚣,并不是一个装饰,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动物,还在朝着他挥动着血红的大螯。 当他盯住了对方后,另一行字眼,从他的玉符中浮现: “夏问野 有效灵值:8791” 八十七:拿解药,或者死! 阴暗的树林中,两方对峙的人,人多的那一面在嘻嘻哈哈,根本没把另一方放在眼里,只是配合他们身上古怪的昆虫装饰,怎么看都是觉得怪异。而另一面中,一言不发的年轻人面若寒冰,双眼之中,隐隐有火光要喷出。 场面诡异到了极点,冰与火的混合,仿佛暴雨到来之前,压抑的平静。 “程末?没听说过的人,7999的灵值点,倒是还不错。看来这次的收益,是真的不小啊。”夏问野轻轻一句话,引来他身后的人一阵大笑。在他们看来,这个陷阱已经足够完美,居然在快要收口的时候,还能多一个猎物上赶着入套。故而望着程末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待宰的羔羊。 程末根本没在意对方的话,他只是轻轻把卫如嬗扶回了地上,站起来冷冷说:“我刚才的话,你们是聋了没听到吗?这一切,都是你们做的?” 听程末这么说,夏问野面露不悦,冷声说:“不错。” “把解药拿来!” 程末大声喝道。 “切,”夏问野不屑一顾,道:“怎么,凭你个无名小卒,还想英雄救美吗?要解药啊,简单,我就是解药,要么你杀了我,毒自然解开了,要么,你让我把这卫小姐从头到尾舔一遍,碰了我的口水,可比什么解药都带劲!” 说完,他们所有人放声大笑。 程末双拳骤然握紧,继而缓慢松开。 这是他的习惯,越是愤怒,他表现的反而更加平静。 他踏前了一步,朝着对方逼近了过去。 “小心——”卫如嬗躺在地上,虚弱地说:“他是毒王宗的人,一身毒物用的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我们都是不慎,才中了他的道。” “安心等一下。”程末转过头去,轻声对她说。 “小子,怎么?”看着程末一步步靠近,夏问野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他很慌张地喊。 继而,又露出了癫狂的笑,“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怕你啊,这是骗你的,哈哈哈……” 程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冷冷说:“笑够了吗?” “嗯?”夏问野一个迟疑。 继而,他的整个身躯,高高飞了起来。 程末当头一拳,毫不客气地把他打飞了出去。 “哎呦。”夏问野重重落在了地上,很吃惊地说:“这小子玩真的啊。” 可是看不出有丝毫受伤的样子。 而程末的手上,留下了漆黑的一片印记。 不是颜料之类的东西,倒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顺着他皮肤上几乎微不可见的缝隙,在不断向里面爬。 “哈哈哈,这小子招了大师兄的道了!” 毒王宗的弟子们望着程末一整条胳膊都变成了青黑色,纷纷大笑起来。 包括夏问野在内。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笑声僵硬地停止了。 呆滞的面庞,满是不可思议。 程末的手上浮动着青色的火焰,升腾之中,将那黑色燃烧得干干净净。 “你还真是一身是毒,的确让人防不胜防。”程末道:“你手上那蜈蚣,才是修行的本命毒虫。要是拿它来泡酒,或许功效不错。” 那只蜈蚣居然听得懂程末的话,立刻张开了大螯,在威胁他。 “动手!”夏问野腾空而起,朝着程末直面而去,他看出了程末不可易与,上来就用了极厉害的手段,一团团黑色的烟雾,从他的全身浮出,如黑雨一般洒落。空气中,响起了无数震颤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什么黑烟,而是无数细小的毒虫,扇动着自己的翅膀,它们的尾部都有一根锋利的针刺,一时之间蔽空尽是锐利的反光。 程末正要应对,四下里又多出了别的事情。 那些毒王宗的弟子,也纷纷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围攻了过来,一个手掌张开,一团紫色的烟雾朝着程末涌来;另一人的双手之中,无数毒蛇窜出,张开利齿如潮水般涌动;最后一人的手段最为奇特,拿着一把手杖之上,一个血红的果子闪动着夺目的光芒,还在如心脏般颤抖,人看了它一眼,就不由得胆战心惊,生出无数惶恐不安的情绪。 他们既然能来到这,各个都是毒王宗的精锐,所修行的绝学,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让人无法小觑。 “你们毒王宗的宗主,是不是叫毒鬼?这鬼里鬼气的手段,一点人的感觉都看不到!” 程末冷冷一句,翻身一动,青色火焰团团缭绕,如一个大罩子般将他包裹在里面,团团热浪灼烧下,触及到的那些剧毒气体,纷纷被烧灼变为无用的黑烟,颓然消散。 夏问野等人吃惊不已,毒王宗所修行的毒术可不是一般的毒药,万事万物皆可入毒,毒性之猛烈,也绝对不会害怕寻常火焰。但唯独对程末这青色烈火,却有些不同寻常。他们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毒物在接触到它后,与其说是被烧焦,不如说是被瞬间抽空了一切元气。 “各位打得太久了,也该我活动下手脚了!”烈焰当中,程末的声音随之而起,紧跟着,他们看到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青色的火焰,愈发汹涌壮大,在外围逐渐凝聚,变成了一杆长枪的形状,长枪所指的,正是夏问野所在的方位。 下一刻,烈焰长枪带着焦灼的声势,轰然朝着夏问野投射出去,靠近它十丈以内,连空气也被燃烧成熔融的形态。 夏问野的身后,突然生出来一对古怪的翅膀,托着他高高飞起,避开了程末的攻击。 “你还有这种手段?”程末皱眉,如果对方会飞,倒是更难缠了一些。 也在此时,另外两人的攻击再次袭来,紫色的毒烟和蛇群封死了程末一切的落脚点,逼得他连连躲闪不停。一上一下,那二人默契配合,眼看就要把程末逼到了死路。 风声,偏偏在此时响起。 初时还十分轻微,到了后来就演变成狂风呼啸,飓风笼罩的范围,无论蛇群还是紫烟纷纷失去了准头,胡乱摆动不停。 那二人也是面色大变,生平第一次,他们潜心修行多年的毒物开始不受他们控制,失控的感觉,让他们慌乱不已。 “接着。”程末的声音落下后,风力陡然消失,随后双方的毒物,各自冲向了彼此。 二人大惊之中,想要收回攻击,但既然那些毒物已经不属于他们,又怎么会听他们摆布。 猝不及防之下,二人接连中招,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他们为了修行,本身就炼制了极为霸道的毒物,而今被用在了他们自己身上,也算是作茧自缚。 “要是不想同伴死,就赶紧把解药交出来。”程末道:“还是说,你们这毒是直接准备杀人的,根本没准备解药?” 二人皆愤恨地望着程末,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程末,得到灵值7581。 现有有效灵值7999,备用灵值9581。” “程末,得到灵值9034。 现有有效灵值7999,备用灵值18615。” 玉符上闪过这几个字。 “嗯?”程末一怔,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呼!”那手持奇特手杖的人忽然朝着程末当头砸了过来,手杖顶端红色的圆球,颤抖之中不断改变着形体,最后露出了本来面貌,居然是一只硕大的鲜红色甲虫,拍动着诡异的翅膀,一串串毒丝朝着程末吐射过来。 梅落青焰化为连绵的屏障,挡在了程末面前,可是那红甲虫竟忍受着烈火炙烤,硬是冲到了另一边将那丝线不断缠到了程末的身上。 “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程末感受到丝线中的毒确实在不断侵蚀着自己的身体,然而却连他的表皮也无法穿透。 “轰隆!”从天而降一道雷霆霹雳,当头而下,正中其人以及那红色的甲虫,甲虫须臾化成灰烬飘散,而那道人影,也就此消失不见。 “程末,得到灵值8320……” “看来是打倒了你们,就能得到这所谓的灵值吗?”程末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不过须臾之中,三个同伴竟都被程末打倒,夏问野惊怒交加,闪动着背后的翅膀,如狂风般朝着程末冲了过来。 而在接近程末的那一刻,他背后的翅膀又突然脱落,变成一只丑陋的蝙蝠,长着血盆大口,朝着程末咬来。 “原来这就是你会飞的秘密吗?”程末心下忽然一动,察觉到了什么。 原本待在夏问野手上的那只蜈蚣,不知何时从地底下钻出,一跃而起,朝着程末眉心跳来。 另一个方向上,夏问野本人则直面冲击,黑色的毒气化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就要将程末整个吞下。 三面夹攻,形势岌岌可危。 程末手上,一个光球忽然飘出,以迅雷之势朝着夏问野冲去。 夏问野随身躲开,却没有看到那光球一开始目标也不是他,而是直直朝着他头顶上飞去。没入云层之中。 就在那蝙蝠、蜈蚣和他自己要接触到程末的一刻。 自九天之上,一道雷霆霹雳无情而下,如水桶般粗壮的闪电,搅动着风云变幻,久久不曾散去。 烟雾扫过,场地内一片狼藉。夏问野倒在了地上,挣扎着试图爬起,他还剩下一点灵值,没有被程末彻底打败。 只是突然间,一双冰冷的手就捏在了他的脖子上,紧跟着将他提了起来。 “你炼了那么多毒,有没有考虑再多炼制一种——尸毒,就是只有死人才能用的那种。”程末冷冷说。 “你……”夏问野胆战心惊,对面这人不仅出手凌厉,而且居然百毒不侵,照理来说他有千百般手段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毒,可是对于程末,却全无用处。 “少废话,我还是那句话!”程末厉声道:“你是给解药,还是想死?” 八十八:原来已经到了 以死亡的威胁,配合凌厉的语气,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也足够被吓得胆战心惊。 可唯独夏问野听到程末这么说,忽然露出了一个奇特的表情,像是程末真的在说一个笑话,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滑稽的话。 “你,你真的想杀死我?”夏问野几乎是憋着笑说的。 因为一个原因,他自负程末无法拿自己怎么样。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忽略掉任何以死相逼的威胁,让任何人都无法从他这里拿到解药。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要中了他的毒的人,都不可能得到救治,而他就是无敌的。 程末道:“杀你,我当然不会,你死了,我找谁去要解药!” 夏问野笑的更明显。 程末继续说:“不过天底下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而我也有的是其他手段,让你感觉比死更残酷的折磨。” 一边说着,青色的火焰,在他的手上升腾而起。 “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叫做‘梅落青焰’,它有一个奇特的特性,在燃烧时可以同时汲取和贮存元气,这个特性可以作用在任何目标上,都能发挥效果。而如果像这样用在人身上的话……” 在程末说话中,他一下子将这些火焰注入到夏问野的身体里。 夏问野一怔,紧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灵值从本来不到“1000”,开始迅速提升,一路到了“3000”左右,这是梅落青焰在给他灌注元气的结果,然而紧跟着,灵值又在一路狂跌,一直掉到了“1500”左右之后,开始稳定下来,但这不是说火焰燃尽了,而是恰恰相反,烈焰的灼烧侵蚀与元气的灌注在同样进行中,达成了完美的抵消平衡,但让人感受到的,却是极致的痛苦。 夏问野此刻的感觉,绝对是极为残酷的。开始的滋养感让他如同重获生机,但紧跟着而来的灼烧就仿佛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到地狱,让他受尽了折磨。到了最后,这些火焰一面在吞噬着他的血肉、一面又在不断把他残破的身体修复完毕,新生和死亡并存,如同落入无间地狱的不断轮回而永无止境,如此大的反差,足够把任何人逼疯。 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程末停了下来,听着夏问野那如释重负的粗重呼吸,程末冷冷道:“我还可以继续,先把你烧个半死,再把你治好,一直到你准备改变主意的时候,怎么样,你还想再试试吗?” “不!停手!”夏问野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折磨,断然道:“别这样,我给你,我给你解药!” “好,那就拿来。”程末说。 夏问野露出了心痛的神色,最后将那只蜈蚣拿了出来,先前它已经被程末打的半死不活,现在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夏问野道:“我的夜煞蜈蚣毒,只有它自己的血才能解开,你拿着它,挤出血来给中毒的人服下,自然毒就解了。” 程末本来怕夏问野骗自己还有些半信半疑,不过看他心有余悸的神色,料想他也没这个胆子,于是信了他的话,接过了这只蜈蚣。 就在他刚刚拿到手的那一刻。 夏问野反手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匕首,向着程末的腹部狠狠刺了过去。 带着果决的狠劲。 程末一惊之中,本体的反应却更为迅速,几乎是不假思索般,藏剑术用出,承缘剑出现在右手上,反手朝着夏问野当头打去。 “你……”感受到这宝剑强烈的气息,夏问野大吃一惊,他就像见到了某种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被剑风所盖过。 紧跟着,他的灵值清零,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程末,得到灵值10243……” “这家伙的灵值这么多么。”程末在心里想。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有效灵值”忽然掉了一点,变成了“7998”。 低头一看,手上的那只蜈蚣,狠狠咬了自己一下,让他第一次有了刺痛的感觉。 …… “看来那边的战斗很激烈啊。” “是啊,没想到这一次的结果,真的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有些弟子的表现是真的不错,假以时日,不然能成大器。” 广场上,这些掌教至尊一边在观察着光幕上的情况,一边窃窃私语。 “咦,那里是发生了什么,居然同时淘汰了四个人。” “兴许是发生了某种激烈的战斗。” 有人还在猜测时,忽然听到“砰”得一下。 万忍毒尊脸色铁青,手上的杯子被他捏的粉碎。 所有人这才看到,是毒王宗的四个弟子,全部出现在了淘汰的位置上——全部。 “是哪位弟子这么强,居然让毒王宗吃了这么大亏?” “是啊,就算毒王宗实力不是最强,但他们的毒物用的出神入化,罕有人能匹敌,本以为这次也是第一名最强的竞争者之一,没想到这么快就……” 一旁桌子上,伯既伤本来在自顾自地玩着他的棋 牌,这时忽然也停下了手。 他抬起头,盯着光幕中刚刚毒王宗弟子消失的地方,在那里一个光点的存在,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还记得,那个光点,似乎一开始,就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伯既伤的记忆力十分好,玩棋 牌的人,如果连每一个棋子的位置都记不住,也不可能有好的成绩。 …… “咳咳——” 蜈蚣血被滴入喉咙里,又苦又辣,卫如嬗咳嗽不停,差点想要吐出来,可想到这是来之不易的解药,也只能按捺下不适感,硬逼着自己在程末的帮扶下把它喝掉。 程末一手托着卫如嬗的脸颊,一手捏着蜈蚣,从它的尾部挤出血来滴入到她的口中,见卫如嬗的气色逐渐恢复,才松了口气。 “谢谢,”卫如嬗说,忽然正色道:“我的那些同伴,他们也中了毒,你……” “我会去救他们,不过在此之前,我先问一句,”程末道:“我现在有三万多的备用灵值,这些灵值,能分给你吗?” 卫如嬗一怔,之后说:“把你的玉符给我,我告诉你怎么做。” 程末于是将玉符交给了她,见卫如嬗把双方的玉符贴在了一起,又还给了他,程末于是看到他的玉符上,有一处信息变了:所属团队,卫家。 “一个团队的同伴才能交换灵值,你想帮我的话,给我三千就足够了。”卫如嬗说。 程末见她的有效灵值已剩下不到“500”,知道她的情况其实已经非常糟糕,现在这么说,只是在勉强自己。于是道:“我还给你额外一点便利,算是我一会要问你些事情的报酬。” 一边说着,他给卫如嬗传了三千灵值,同时将一道青火也放在了她身上。 卫如嬗眼看着自己的备用灵值从“0”变成了“3000”,同时“有效灵值”则因为那火焰,一路上涨,一直到了“7563”,才彻底停下来。 程末如法救回了剩下五个卫家人,并同样给他们3000灵值后再用梅落青焰帮他们恢复了有效灵值。这些人被解救后,纷纷对程末称谢不停。 “可惜这蜈蚣,是个不错的毒虫,但现在,已经彻底没用了。”言归苦笑着说。 解毒所用的是蜈蚣的本命精血,可以说是它的性命所系,程末为了救人一口气用了那么多,这蜈蚣自然也就一命呜呼,彻底变成死虫了。 随手将它扔在了一旁,程末对卫如嬗说:“然后,现在我想问一个问题,刚刚那个人又到底是谁?还有,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按理来说,你不是要去问道古境吗?” “刚刚那个人,他是夏问野,毒王宗的得意弟子。至于我去问道古境这件事,你觉得,你现在又在哪?” 卫如嬗坐在地上一边回息调气,一面对程末道:“看来,你不是从寻常方式进来的。” 她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程末为之变了脸色。 “靠,原来这里就是问道古境!难怪你一进来就直接破了境!”言归大呼失策,懊恼于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 “那现在……”程末正要追问什么。 忽然听到了一些声音。 是很多人,向着这边疾速前行。 程末大吃一惊,知道卫如嬗他们复原不久,还没有一战之力,于是对着声音的方向挡在了他们面前。 数道人影出现在树林后面,各个严阵以待。 可双方一碰面,不由得都面面相觑。 “叔嘉?” “程末!” 又惊又喜。 八十九:规则?漏洞百出 程末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遇到他们,一时间也是惊喜交加,同时也更为安心了一些。 他正要问什么时,眼见一道身影忽然穿过众人,第一个冲到了他的身边,毫无保留地抱住了他。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雪轻灵喃喃自语。 完全无视周围人的目光。 程末先是惊愕,随后苦笑了一下,也是能理解她的情感,不过知道眼下还不是这种时候,也就先拍了拍雪轻灵的肩膀,想要让她放手。 视线从晋陵宗的人一方扫过,程末望着那一个个或吃惊、或无奈、或安心的视线,目光一晃,骤然凝聚在一个人身上,完全没有预料到还会在这里见到彼此。 红煜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手握着那红色的细剑,另一只手像是在试着它的锋利,似笑非笑。 程末不知为何,觉得背心一寒,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感觉。 正巧此时,窦连越过众人,走到了最前面,望着这种情况,眉头一皱,说:“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之前没看到你?” 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与不满。 程末不用思考都能猜出怎么回事,一定是大家都在等他却始终没看到他的人,现在当务之急必须要解释清楚自己的情况。 于是…… “他是和我一起来的。”卫如嬗忽然说。 众人这才注意到,卫家的人也在这里。卫如嬗此时站了起来,她的修为本身颇为深厚,解毒之后也是很快恢复了过来。走到窦连面前,卫如嬗直视着对方道:“是我有些事情请他和我去做,最后让他耽搁了一些,以至于我们差点都没赶上这次问道古境的开启,进来的门户几乎都关闭了。还是各大宗门破例允许,让我们最后才进来的,所以才没人注意到我们的出现。窦连少爷,你听明白了吗?” 不同宗门,进入的时间、地点都有所不同,卫如嬗他们进入的时机本就和窦家错开,谁都没有发现彼此,所以她说的这个谎言,眼下也就不会被拆穿。 同时,卫如嬗还给了程末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程末虽然有些疑惑,但眼下还是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也对着窦连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个情况。 “哼!”窦连的表情舒缓了一些,但还是哼声道:“我们几乎等到你最后,还是没见到你的人影,本以为给你的名额要白费了呢!想不到,你却能在最后时机赶来,也算是不错了。现在,你是要继续跟着卫家,还是和我们走?” “暂且等一下。”卫如嬗继续道:“窦连,你不如让你的人,也在这里修整一下好了。” “你说什么?” “我看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进来后就一直舟车劳顿,这可不好。问道古境可不是蛮干的地方,如果没有计划,恐怕直到灵值耗尽,也只会徒劳无功。”卫如嬗说:“我看这里地方隐秘,短时间内也没有其他人来打扰,不如你和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既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也探讨一下合作的事宜。” 听到“合作”二字,窦连明显意动了一下,随后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方人都留在了这处树林中,那一边卫如嬗、叔嘉等人和窦连说完了该说的事情,又回来找单独坐在一旁的程末。 卫如嬗道:“你现在可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身边的,有卫如嬗、叔嘉、卿诺、雪轻灵,都是自己人,别人听不到他们交谈,程末才安下了心,将自己的经历、进来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后,众人惊奇之中,开始沉默起来。 叔嘉率先开口说:“想不到,翠羽山的妖怪,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图谋。” “我们应该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程末道:“那群妖怪有备而来,而中域这边却一无所知,再这么耽搁下去,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你把真相说出来。”卫如嬗忽然摇头说:“你开始选择了沉默,现在就应该继续把这件事藏在肚子里,就当它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 这句话大大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是一惊。 程末眼睛微眯,“何出此言?” 卫如嬗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问道古境。”程末答。 “这里是做什么的?” 程末哑口无言,这个地方充满了神秘,他和言归一时半刻都无法探索清楚,又哪里说得明白? 见他不语,卫如嬗道:“问道古境,传闻这里过往是前代高人的修炼洞天,留下了大量修行手稿和道境心得。现在则用来给各宗门弟子闯荡、磨炼下一代继承人,你把这里看做一个巨大的竞技场,也是可以。” “既然是竞技场,为了保证绝对的公平性,我们在进来之前,被收走了几乎一切的东西,内外也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以此隔绝任何作弊的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把真相说出来,可实际情况,是你不管怎么大吵大闹,不但无法向外传递信息,所有的消息,只会在问道古境内部流传,还会导致已经进入这里人的恐慌。大家进入这里已经极为紧张,恐慌蔓延,天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你真的觉得,像这种关乎于中域安危的大事,真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因为运气好一点提前知道,而那些大宗主、大掌教,他们就全都一无所知?你真的以为你是什么‘天选之子’,知道了一些事情,就觉得中域生死攸关系与你一身,你就肩负了天大的任务和责任,要不做点什么,我们所有人就真的只会坐以待毙、毫无还手之力?中域和翠羽山常年战事,彼此明争暗斗,早已有了各种应对手段。如果你觉得因为你一个人就能有什么重要的影响,要是这样,你未免也太过于自负了一些。” 卫如嬗最后的一番话很不中听,别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让程末也有些许不快。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另一道声音忽然传来,众人回过头去,见是红煜站在一旁,方才的话,她都听在耳中。 “你为何也会过来?难道是加入晋陵宗吗?”程末示意他们无恙后,叔嘉等人才放下心来。再一听彼此的对话,知道红煜和程末原来也早就认识。 “我是作为‘观察者’特别允许进来的,各大宗派怕里面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就专门让我这样的人跟随一起行动,处理意外的事情。也是因此,我才被特别允许带上兵器法宝。”红煜示意了一下她手中的剑,道:“你既然是从外面掉进来的,像是乾坤袋、法宝之类的东西,你也带在身上。你最好千万别拿出来,否则的话,一旦让别人看到了,你也会有大麻烦。她方才说的还只是一方面,可还有更糟糕的,她没能说出来。” “中域和翠羽山彼此斗了那么久,关系之糟糕,早已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如果你非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最后没事还好,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又算是什么成分,那可就没人能说得清了。” “你自己说是和翠羽山的妖怪冲突后才不小心进来,可在别人看来,你怎么又不可能是和妖怪勾结、特意进来捣乱的?知道你身份的人只有我们几个,剩下的和你本来就不熟悉,听你说什么也就都半信半疑。要是再有人别有用心,只需三言两语的挑拨离间,把什么脏水往你身上一泼,到时候说你是什么妖族的奸细、间谍,你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抵过千夫所指。还不如装作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完完本本过完了眼前的事情,才算结束。” “至于翠羽山那边的事情,你就不需要关心了。如果只是几个小妖小打小闹,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威胁;要是什么将军、侯爵带兵攻打,自然有中域的大人物前去应对,你一个通源境修士,去送死都不够格。哪怕是妖帝,中域也打退过多次了,什么又没见过。” 听红煜这般说,程末也才渐渐明白,方才卫如嬗的意思,也是暗示他,现在自己还不必为了这些事情担忧。 不过,虽然知道她们都是一番好意,但言下之意,也还是让自己明白,他现在的实力依旧是没有资格参与到世间真正的顶层之中,除了不满外,多少还是有深深地挫败感。 “哈哈哈,难免嘛,也不用放在心上。”言归道:“等你真的到了那个层次,反而会觉得,现在什么也不用参与,倒是一身轻松了。毕竟,当你一举一动都会造成重要影响、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死死盯紧时,那份沉重,倒是比任何敌人,都要来得可怕。” 定了定心,程末道:“那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应对这次问道古境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卫如嬗松了口气,道:“叔嘉,给他说一下这次的规则。” “好,”叔嘉点了点头,拿出两枚玉符示意给程末道:“程兄,你进来后,有这件东西吗?” “有的,”程末将自己的玉符拿了出来,道:“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上面有我的名字、还有灵值一类的数字。” “那就好,有了这枚灵符,证明你也是这次问道古境的参与者了。”叔嘉道:“我们进来,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灵值。” “有效灵值代表了你当前的状态,旁人可以通过这一点来判断你的实力等一系列信息。而如果你不处在战斗状态下,有效灵值可以被备用灵值补充。” “总灵值则是测算你进来之后一共收集过多少灵值数额,只会增加,并不会减少。灵值收集的方式则可以通过打败对方获取对方的全部灵值,一般会算作备用灵值当中,同时也记录在总灵值里。” “如果我们受到攻击,有效灵值就会减少,而一旦有效灵值被清零,那么也就意味着被淘汰,我们就会自动被传送离开这里。这也是各大势力为了考验我们的实力所想出来的方法,毕竟有效灵值是这玉符根据我们的境界等一系列状态所估算出来的数值,战斗中也替我们承担了全部的攻击,既让我们可以放手一搏、也避免了我们的受伤,相当于从侧面消除了各大宗门可能因此产生的矛盾。” 程末这才明白,为什么夏问野在听到自己的威胁后会露出那种表情,只要他还在灵值的庇护下,程末就不可能真的杀死他。 “而且,为了突出竞争激烈度,无论是有效灵值还是备用灵值,在我们进入这里后,都会逐渐随着时间流逝。”叔嘉说:“像是我们,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获取其他的灵值,已经快撑不了多久了。” 程末望着叔嘉手上的两枚玉符,道:“那你们多出来一枚玉符,是相当于多出一份灵值吗?” 他很好奇这件事。 “并没有。”出乎意料,叔嘉摇头否定道:“进来的人都拿着两枚玉符,不过像程兄你这样,只有一枚玉符也可以。因为两枚玉符记录的,实际上都是同样的灵值,会同步减少、增加。” “这么说来,一枚玉符和两枚玉符,似乎差别不大,为什么要特意多一枚?”程末察觉到一些异样。 “多出的一枚,可以看做是备用。”雪轻灵说。 “备用?” “因为这玉符可能丢失。按照规则,玉符离开主人超过一刻钟,就会宣告失效,原有的人无法再使用它。而且哪怕是一个人两枚玉符同时丢失,只要一刻钟内同伴把自己的一枚玉符再给他,他再输入自己的真元,玉符就能重新记录下他的灵值,保证他不会被淘汰。这样看来,我们倒是要好好保管它了,别让别人偷走。”雪轻灵道。 “哦?”程末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本来听叔嘉说完这灵值的使用方式,他还觉得算合理。 可是再听到关于那两枚玉符的事情,不知为何,他又觉得这制定的规则,实际上漏洞百出。 九十:牛刀小试过程 “程末 所属势力:晋陵宗窦家、叔家与卫家的联盟 当前队友:窦连、卫如嬗、叔嘉…… 观察者:红煜 境界:通源七纹 有效灵值:7999 备用灵值:19036 当前灵值:27035 总灵值:45178 ” 程末单独一人在树林外围,查看着自己的状态。 “你现在收集的灵值,放眼整个问道古境,也不算少了。”言归道:“灵值能表示你现在的状态,受到攻击会减少、打倒对方能获得,还单独记录了你一直以来一共收集了多少灵值,不过有效灵值即便有补充,依旧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耗。整个过程就是逼得你去不断袭击别人、得到灵值,最后像养蛊一样。” “我有一点是别人难比的优势,就是我的梅落青焰。”程末道:“只要有它,不管我的有效灵值损耗多少,都能在一定时间内补充回来。但对于备用灵值,就无能为力。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帮他们获取灵值。” “是呀,”言归道:“他们的灵值,恐怕连这里两天都待不下去。当然,如果不是你正好出现,给他们食物的话,恐怕他们连这一天又撑不下去。接下来,可还是整整有七天啊。” “或许我需要知道一下,参与问道古境当中的人,哪些最值得注意。”程末道:“我的有效灵值是7999,这也代表了我的实力。而像那夏问野,则有八千之多,不排除这里面会有高达九千甚至更高的人,如果能提前知道他们的情况,对于日后的状态,也会很有帮助。” “程末!”卿诺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远远地在叫他:“窦连少爷他们休息好了,要你也过去,商量一下之后怎么办。” 程末跟着卿诺回去后,果然看到他们在开会商讨。叔嘉、卫如嬗和窦连围坐在最前面,剩下的人则分别站立在他们后面,体现出明显的等级差异。而在叔嘉的后面,程末又见到了轸武,这个在沉境有过一面之缘的侍卫,现在也跟着他来到了这里。至于红煜,则一个人远远站在了另一个方位,像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只是个“观察者”,不会参与任何实际的讨论。 见人数到齐,窦连先开始说:“我们现在灵值快要所剩无几,当务之急,必须想办法进行补充。而问道古境刚刚开启,还剩下的人应该不少,这里面我们的机会也就很大。毕竟我们现在是两方合为一处,按理来说,比我们更强的势力,也并不剩下几个。唯一的问题,是下一步该去往哪里。” 一边说着,窦连拿出了自己的玉符,用特殊的手法度入真元后,一幅地图展现了出来,是整个问道古境内的地貌。 旁人见他如此,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玉符,用了地图出来。 “原来这玉符还有这种用法。”程末一边想着,也拿出了玉符中的地图,见到己方的人此时都集中在对应的位置上。 “这地图除了显示时间,还有就是能看到不同的地形,像这里是森林、这里是最近的平野,旁边还有一块沼泽。”言归道:“不过看来这上面的区域,也并不完全,而且也只能看到自己的队友,比你的万界索骥图可差多了。” “但万界索骥图只能探测寻常区域,像是这种特殊洞天,还是得有其他的方法才能探测。”程末正在这么想,忽然灵台里一动,万界索骥图的力量,已经浸透到他手中这份地图里,把隐藏的一切展现的纤毫若现。 尤为重要的,是里面的所有人,都在展示当中。 窦连等人还在讨论着接下来怎么办时,程末盯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区域,眼神逐渐热切起来。 “看来,有的时候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各位!”他忽然开口,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他,程末面对着他们,微微一笑,道:“我有个办法。” …… “为什么,到最后这种事,还得你亲自来做?”言归望着程末的举动,询问道。 程末躲在树上,注意着前面的一切,说:“既然是我提出的主意,当然是我去做来证实它,如此一来,别人也才会相信啊。” 一边说着,他沿着树枝隐秘的向前,避免被其他人发觉。 “说来说去,还是那窦连不信你。”言归不怀好意地说:“刚刚你反驳他的时候,他的脸可是都青了。” “我只是不同意他的看法,对于他这个人,暂时没别的意见。”程末道:“他一直建议我们尽量多去袭击其他人,去取得尽量多的灵值,但在我看来,这样根本没必要。毕竟按照整场的规则,我们打败一个人,就能得到他当前所有的灵值,那么肯定也会有其他人想着去收集别人的灵值,而我们只要把他们再击败,一次性就能得到大量的灵值,而根本没有费多少力气。” “就像你只是打败了毒王宗四个人,却相当于收集了八个人的灵值,因为他们最开始也袭击了其他人,如此一来,最后收集的人灵值就会是几何倍的增长。”言归道:“而且天知道到了后期,这规则会不会又变了,谁知道这灵值还有没有用。” “不过眼下我要想说服他,还得靠自己。” 程末一边说着,小心翼翼地前面的树梢间行进,直到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方才最后停下。 就在此刻的树下,有着足足将近十个人,在下面忙碌着。他们大概是来自于三个门派,每个人的灵值都不算高,大概五千左右,但加在一起就显得颇为众多。而他们正在地上收集着什么,那是树林中的一种果子,有着芬芳的香气,而且还有着充裕的元气,看起来颇为不凡。 在问道古境当中,除了前人留下的修行心得外,还会有诸多灵宝出现,谁能得到并带出,那就都属于他们自己。故而像一些小门派的弟子,参加这个一开始也不抱自己能获得多高名次的希望,而是想尽力从这里获得一些好处。 “这是雪罗果,在外面也算很稀罕的东西,寻常难得一见,无怪这些人会这么热心。”言归道:“在地图上也是看不到,看来想要找到它们还是需要些运气。只不过碰到了你,一个万界索骥图,直接都发现了。上来就要直接那他们开刀,我都要替他们觉得可怜了。” “左右我只是要他们的灵值,又不要他们的命。” 程末一边说着,看准了时机,也就开始了行动。 那些人采摘雪罗果还是很兴奋的,即便没有乾坤袋,他们也还是用提前准备好的大袋子装了满满几袋,放在了旁边。 正当他们只顾着眼前的灵宝时,忽然听到了一些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放置的几大袋子的雪罗果,全部不翼而飞了。 面面相觑之中,忽然听到一边树枝上传来了声音: “想不到这里还有这种东西,多谢你们了!” 程末拿着那几个袋子,在树上故意朝着他们挥手。 “把东西还给我们!”下面几个人大怒,纷纷要程末下来,程末则闪身一动,直接向着另一个地方赶了过去。 感觉到他们都在追赶自己,程末也不由得觉得这次也太过顺利了一些,他们还真是一群死脑筋,这么简单就能上套。 一行人你追我赶当中,树木渐渐稀少,地面上则呈现一种黑褐色,空气中有着雾气升腾。 程末从树上跳下,在地面上不断奔跑,身后那些人涉足到这片区域后,却不由地感觉到一些异样。 这一整片地域,为何如此阴寒。 “东西给你们了!”程末忽然大喊一声,将那几个袋子远远扔了出去。 那群人一愣,不懂他的意思,不过还是有几个人转而去抓那些地上的袋子,毕竟里面可是他们小半天的收成。而剩下的人依然以程末为目标。 眼看着这些人越跑越远,程末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 他忽然大喊一声:“动手!” 凛冽的寒气,在他的脚下不断流动着。 地面上,是无数坚冰,从深处浮现,继而彻底溶解。 寒冰融化后,这些小派弟子才骇然发现,这黑褐色的地面居然是一片大沼泽,之前因为程末的真元才冻结成了地面而没有区分出来,眼下解冻之后,他们立刻深深地陷了进去,匆忙之中挣扎不得。 趁此机会,埋伏在两旁的人全都杀了出来,窦连一马当先,一连解决了三个人,收集了他们的全部灵值,让他们离开了这里。 场面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杀。 “别,别这样!”最后剩下的一个小派弟子没想到己方溃败的如此猛烈,当下也是吓呆了,他对着冲着自己而来的程末哭叫道:“灵值我可以给你们,但,那些包袱,你们还给我好不好!” 程末心中一动,忽然收起了攻势,停在了他的面前,说:“包袱我可以还给你,甚至灵值,我也可以不要你的,你可以继续去那边收集灵宝,一直到你满意为止。” “那……”小派弟子眼中充满了感激。 “但我要你的一枚玉符。”程末道:“你必须舍弃你自己的一块玉符,把它交给我,然后我才能放你离去。” 在思索叔嘉说的那些规则中,程末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想测试一下,这个想法到底能不能实现。 九十一:然后,何去何从? 那小派弟子露出了感激的情绪,不过旋即变成了不解。 他所无法认同,程末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还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小派弟子谨慎地想了一下,又对程末说:“这位少爷,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去那里收集灵物,给你们当一下诱饵,然后把别人吸引过来再……” 他以为程末还得利用他。 程末一怔,继而哭笑不得,说:“你说的这个,好像也是个办法。” 这句话证明了他确实没这么想过。 “那……”小派弟子更为迷惑。 “行了,就按我说的做,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程末顺手拿起了另一个装满了雪罗果的袋子扔还给了他,说:“把你的一枚玉符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好,好!”袋子入手,他才知道程末是真的要放过他,立刻拿出自己的一枚玉符给了程末,然后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这里。 窦连那边还在指挥着剩下的人打扫战场,这一次收获颇丰,大家也是十分高兴。 冷不防看到程末那边一个人远远地溜走,他心中一急,大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就要追过去。 “让他走。”程末喊道:“我答应了他,放他离开。” “为什么?”窦连十分不解,语气中带着一些震怒,“我们好不容易!” “因为我从他那里得到了更好的收获。”程末一边把玩着那枚玉符,说:“他的那份灵值,我可以补给你。” 程末的备用灵值的确很多,少了一点,也无伤大雅。 窦连可没这么容易被说服,他对着程末,大声道:“你要知道,我现在是我们这趟队伍的头领,对于我们要做的事情,我有绝对的选择和知情权!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事情完成后又要自作主张,那可是对我们都大大不利!万一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后果你能承担吗!” 程末冷冷看了窦连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他秉性素来高傲,且不论向来冷淡不喜欢搭话,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觉得自己没有解释的义务。 关键时刻还是叔嘉出来打圆场,才把窦连劝了回去。 回头他又听到程末再大声叫他:“叔嘉,这次问道古境的参与人的名单,你能搞到吗?” 到了现在,需要理清一下,自己潜在的敌人的信息了。 …… 问道古境的气候多变,刚刚还是明媚的天气,转眼间就狂风大作。 众人只得找了一座山脉的避风处暂且躲避,唯有程末一个人不畏狂风,站在离得不远的一处平野上,准备做些什么。 “你还真的是挺出人意料,这时候放着背风的地方不去好好待着,偏偏要来这里受罪,还拉上了我。”雪轻灵也跟着一起,格外注意自己的衣服别被风吹乱,最重要的是避免自己的头巾被吹走,露出自己那银色的头发来。 “这风,难道算大吗?”程末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风裹挟着无数沙粒吹打在上面,不仅不痛不痒,甚至连灵值都不会掉落,“这种天气虽然恶劣,但却不是无法忍受。可我看这问道古境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暂且躲避。” 方才他看了眼地图,透过万界索骥图,他发现不仅仅是他们,暴风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暂停了活动。 “这难道不对吗?”雪轻灵反问。 “要是换做是我,就会趁着大风的掩护,去突袭别的队伍。既然他们都一心想着躲避,反而会放松警惕,就更容易得手。”程末叹气道:“这问道古境,都是名家子弟前来,他们固然修为深厚,可经验上,却真的是够浅薄。” “好了!”雪轻灵似乎被风吹的快忍不住了,大声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拿出你的玉符,看看队伍名单。”程末道:“看一看这段时间,我的名字上有了什么变化。” 雪轻灵依言而行,在玉符信息的队友名单那一项看到了“程末”二字。而程末那一边,则拿出了自己的玉符,思索片刻后,切断了自己与它的感应。 玉符随后暗淡下去,程末感觉到无论如何自己的真元也无法度入到里面,像是被彻底拒绝了。 而雪轻灵则看到,名单里程末的名字上,出现了“离队”二字,并且名字也随之一起暗淡了下去。 “从一枚玉符被丢失,到找寻一枚新的玉符,中间有一刻钟的缓冲期。同时玉符离开自己一刻钟后,也就代表着失效。而一刻钟之内,如果人还没有找寻替代的玉符,就会被直接淘汰出去。”程末随后拿出了从那小派弟子处得到了另一枚玉符,现在它早已离开了原本主人一刻钟的时间,可以被第二个人拥有。 程末将自己的真元轻而易举地度入到里面,它又再次亮起来。 “你的名单状态恢复了!”雪轻灵在另一边大声喊。 “仅仅这么简单吗?”程末皱眉,又想到另一件事,于是将自己的玉符扔给了雪轻灵。 “干什么?”雪轻灵不解。 “把你的一块玉符给我,我跟你交换。”程末道:“队友的玉符可以互换一次!” “好啦,听你的,你可真不嫌麻烦。”雪轻灵抱怨归抱怨,还是把自己的一枚玉符切断了联系,反扔给了程末。她本来就有两枚玉符,这么一去一回,倒是不多不少。 程末接住玉符后,没有马上度入真元,而是对雪轻灵道:“一会儿接到我的信号,你就做一件事情!” “什么?” “攻击我!”程末斩钉截铁说:“用你足够把我打疼的力道,随意攻击我。” “好,”雪轻灵说:“虽然因为规则限制,我的笛子没带过来,不过我要是打人,也是很疼的。” 程末在自己把真元度入那玉符的一瞬间,给了雪轻灵信号。立刻,狂风暴雨一般的真元,朝着他接连不断砸了过来。 “停!”片刻之后,程末大喊了出来,他的灵值也下降了大概五点。 “你没事?”雪轻灵问。 “没事。”程末说着,青色火焰缭绕,将他的灵值又补充了回去。 随后,他自言自语:“度入真元时,攻击无效的时间是三呼吸吗?” “你在说什么?”雪轻灵不解。 “我说,我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程末道:“这件事对我们只有好处,不过我还是要多多试验一下。往后一段时间,你帮我多收集一些玉符来。” 以雪轻灵的穿云叠影手,顺走别人的玉符,只是举手之劳。 雪轻灵噘嘴说:“你让我帮忙,我还未必乐意呢!” 程末一笑,并不答话。 “程兄!”叔嘉在此时从一旁过来,对他说:“你让我帮你整理的名单,我在这边都写好了!” “把哪些人最强给我看就行,其他人我不在意。”程末说着,从叔嘉手中接过了那份名单。 立刻,四周又发生了别的变化。漫天狂暴的风沙顷刻间停下,毫无预兆,也让人觉得异常突兀。 “风停了吗?”程末眼睛微微眯起,紧跟着注意到另一件不同寻常的状态。 自己等人的灵值,突然加快了下降速度,比原本快了一倍不止!原本至少能待两天的灵值,现在恐怕只剩下不到一天了。 “这区域的状态变了,在驱赶我们离开这里。看来我们需要赶往其他地点,那里灵值下降的速度还是正常。”叔嘉看着地图说。 …… “你,你们……” 方白望着眼前的人,吃惊地说。 他带着上方剑派正在这处山洞中躲避风暴,开始还相安无事,冷不防突然有人从山洞的另一面冲了出来,对着他们发动了突然袭击。 那些人武器统一,都是各式的长剑;下手狠辣,像是早已身经百战。猝不及防之下,上方剑派损失惨重。方白身为大师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灵值耗空被淘汰出了这里,根本无能为力,眼看只剩下了他自己。 “方白,这么久过去了,你看似长进了许多,却根本虚有其表,连一点经验也混不上!难怪听闻这次问道古境,你本来没胆子要来!”和方白对拼的那个女子年纪轻轻,出手却又快又狠,一把重剑在她手中,像是天女散花般挥洒开来,“听闻你还特意准备了一把好剑,可惜你却根本没想到这次问道古境根本不允许携带任何法宝,你那些盘算都成了无用功。而且这也证明了你依旧只是个依靠法宝、自身一无是处的废物!” “你!”方白吃力接下了这女子的剑,对着这个万伐剑谷的第三弟子,却也无话可说。她完全有资格指责自己,因为她手中的重剑,看起来就粗糙无比,明显是进来这里后,临时用铁矿石打造出来的。 “小婷,别和他废话了,快点解决他!”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修长男子催促道:“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和这废物也没必要纠缠。” 他和那叫做小婷的女子秉性完全不同,向来崇尚速战速决。 “庆壬,你!”方白被那男子辱骂,不由得勃然大怒。 小婷则不满道:“二师兄,不嘛,我还想玩一会!” “呵呵呵,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 正在他们争执不下时,一个笑声,忽然从山洞中传来,这笑说不上有温度,也说不上冰冷,就像是一个人刻意为了发出这种声音,以此让人注意到自己。 而方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则忍不住浑身一颤,连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一道坚挺、又颇为矮小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显露了出来。 “想不到啊,方白,”来人低声说:“这次碰到的居然是你。” “应……天允!”方白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要炸开了,虽然见到了万伐剑谷的人,也就意味着他肯定也在附近。但之前既然没有见到他,在心底里也还是存了一分侥幸。没想到…… “真是可惜啊,方白,我不得不承认,在剑道一途上,你很有天赋。我原以为在上次分手后,你能回去潜心修行,好好再给我一个惊喜,可没想到,你现在还是让我失望了。” 应天允带着期待的心,终究是落空,惋惜地摇了摇头后,他随手拿出了自己的剑。 挥动了毫不出彩的一下。 方白全身僵直,瞳孔骤然扩大,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为可怕的一幕。 旋即,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这里。 “问道古境中,始终没有能和我用剑一较高下的人吗?” 应天允无不感慨地说。 九十二:抢夺山谷地标 “李及、方白、武铭坤……这些人都是通源八纹的修为,我并不在意。”程末一边看着这份名单,一边说:“还有这夏问野,他已经是我手下败将,可以忽略不计了。除了他们之外,我是想说哪些人是真正的通源九纹的修为,他们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程末兄你是想问问道古境中最强的人,这个我倒是也把他们单独整理了出来。”叔嘉一边说着,一边将名单上重点标注的几个人一一指给了他,道:“首先第一个,肯定是端木莫赋。他代表着齐景门,也是这一代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代表,修为奇高,一手六合金光术出神入化,配合他的灵箓‘明空昊天镜’,威力莫测。又说法称他可能是众多弟子中最为接近突破到养锐境的人。” “当然,他是代表齐景门而来的,和他一起的自然是齐景门辛家的小姐——辛郑音。不过辛郑音也才通源八纹,程末你应该不会想了解。” “第二个实力达到通源九纹的人,就是窦连了。他的一手飞羽施展飞羽七变已入化境,即便是程兄你的剑法,都未必能够抵挡。我们倒是应该庆幸,窦兄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第三个的话,是来自陨星池的孙颉,陨星池只是个平庸小派,没什么大不了,但却幸运地出现了他这样一个天才弟子,上次击巽音岛的大弟子一战成名,修行不过十年就超过了宗门内大部分的长辈和长老,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代掌教。有他在,我们还得多多提防。” “接下来的人,那就是吴家了。”叔嘉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吴家虽然和我们都属于晋陵宗,但素来与窦家和叔家关系都不好。吴家的小姐吴遐虽然修为不算多么精深,但听闻这一次他们有了特殊的准备。联系到这次问道古境他们先前也没有和我们沟通,到现在也始终独来独往,让人搞不清他们到底准备做什么,我猜,一定是请了某一位特殊的高手。只是我还猜不透对方的身份。” “至于最后我要说的,估计才是最危险的。”说到这里,叔嘉也忍不住收敛了表情,郑重说:“万伐剑谷的第一弟子,应天允!” 程末听得仔细了一些。 “他是万伐剑谷掌教座下第一高徒,听闻也是数十年来掌教唯一破格收取的关门弟子。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极强的剑道天赋,三年修习完基础、五年挑战门派长老、不过七年就已经同辈之中再无敌手。听闻他为了磨砺剑术自始至终不曾用什么宝剑,随身佩剑也只是一把街边寻常买来的凡剑,却仅仅凭借它,在上一次前往上方剑派挑战后就一连破了十余把珍藏的名剑。不仅吓得方白相当长时间内闭关不出,也逼得上方剑派的掌门亲自出手,用‘万剑归仙阵’困住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和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才让万伐剑谷的人将其带回,以此保全了上方剑派的最后颜面。但即便如此,他的剑法之强依旧不容小觑,甚至有人说,他或许是万伐剑谷历史内,除了桂敛锋之外,在剑道上可能走得最远的一个人。” 说到这里,叔嘉顿了一顿,对程末认真的说:“我觉得你如果遇到了他,可能会是最糟糕的结果。” 这点程末也心知肚明。 他的剑意同样源自于桂敛锋一脉,相当于藏剑谷的记名弟子。如果被应天允认了出来,宗门正统什么的暂且不论,以对方的性情,绝对会试图与自己一战,通过双方的剑法一较高下,以此去磨炼他的剑心。 这也是这种一心追求某件事而心无旁骛的人,最为可怕的地方。 不过程末心中,未尝没有类似的想法。不掺杂任何私人恩怨的决斗,单纯以剑法为交流,一战则酣畅淋漓,直到一方落败,不停不休。这种情景想一想,都足够让人热血澎湃。但那是要在外界,假设没有其他事情,程末或许很乐意如此。既然是在问道古境里面,现在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就由不得他如此。 “你们在说什么?”卿诺从山的背面走了过来,对他们说:“又要商讨接下来怎么做了,你们也快点回去。” 程末和叔嘉和卿诺一起回到了队伍里,见大家早已展开了地图,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去向。 卫如嬗对着地图道:“我们现在身在安全区域之外,灵值下降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看这趋势,如果还留在这里,下降的速度还会越来越快,甚至到了最后,可能会是十倍、百倍的速度,到时候我们连一呼吸也待不下去!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离开这里,进入到安全区域里面。” “越到安全区域中,碰到其他人的概率就越大。”窦连说:“各大宗门正是为了逼我们不断去相遇、战斗,才会想方设法将我们往更小的区域里驱赶。越是到了那里,我们遇到的人就会越强。” 说到这里,窦连停了一下,方才说:“看来,早晚会遇到他们了。” “争斗早晚要来,根本不能心存侥幸。唯一的办法,就是早做打算,这样才不至于惊慌失措。”程末这时道:“我们一直算运气不错,既处在比较平静的位置,也没有碰到特别强的人。但也是因此,我们现在的灵值都普遍不多,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万幸的是,我们也没有伤者,可以直接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下一个地点。唯一需要确定的,就是到底去哪。” “这个我倒是分析过了。”叔嘉指着地图说:“看这里,这一片河流的边缘,本来地势并不算好,旁边没有遮蔽物,不管从哪个区域过去,都会被观察到。但现在来看,它却正巧处于安全区域最边缘的地方,只要我们先行前往赶到那里,后续的人再要经过,都可以被我们先行发现,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占据极大的主动。” “而且那里和一个地标的位置非常接近,去往那里后,正好可以顺势前往下一个地点。”卫如嬗也支持这个想法,说:“问道古境中存在许多地标,每占据一处,都会有难以想象的好处。在问道古境中,那些地点被称为领英台,传闻许多前代高手,都曾在那里明悟境界,对于修行有着极大的助力。我们先去占据一座,一定会对接下来有很大的帮助。” “好,”窦连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前往那里,不要给他人留下机会!” 决定作出,一行人朝着那处河流边,飞快行进着。 …… “师兄,这就是领英台吗?”小婷扛着自己的大剑,围着一座古朴的高台左看看、右看看,十分好奇。 “传闻这领英台上,有诸多前代高手的精神守护,对于感悟大道有极大臂助,甚至不在通诀台之下。” 庆壬正色说:“大师兄,你是要借此,突破自己的境界吗?” “不,这座台子,留给你,它对我一无所用。”矮小的应天允跟在最后,道:“我的剑法,只有在实战的磨砺当中,才能有所突破。像这种东西,在我眼中根本就是废物一个!” “那,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小婷趴在台子上,百无聊赖地说:“一个没用的东西,我们还要费心看管?” “我们觉得没用,但有人觉得有用啊,他们一定会像疯了一样,赶往这里,试图将它据为己有。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守在这里,就能看到他们一个个,像赴死而不自知的猎物,一步步掉入陷阱中。而我们就是守株待兔的猎人,看着他们被我们捕获,最后,欣赏他们那不甘的恐惧表情。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应天允的眼中,浮现出了狂热的血色。 如果问道古境中,没有人能靠剑让他热血沸腾,他就必须自己想办法找一些乐子,如此一来,才不会让自己感觉无聊的悔恨。 九十三:赴身蛛网的蝶 “阿嚏!” 泡在河水中,冰冷的感觉刺激着程末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安静!”窦连在前面不满地说:“我们现在处在最关键的位置,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不管有什么事情,都给我忍耐一下,不要发出声音!” 他如此警告说。 窦连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众人花费许久,才赶往这处河流的边缘,正在顺着河中的水流继续向着安全区域进发。如之前叔嘉所说,这里的边缘本来就毫无屏障,一旦在这里被发现,的确不是件好事。 “怎么了,走到这里难道心虚了?这可不像你啊。”言归打趣说:“难不成这问道古境当中,水就真的这么凉,让你也受不了?” “别瞎说。”程末道:“只是不知为何,刚才我忽然有一种感觉。” “感觉?” “不好的感觉。”程末道:“虽然我们现在还安然无恙,但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言归这才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为什么这么说?青襄法罗盘测算出来什么了?” “并不是,只是,我有一种感觉。”程末道:“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太平静了。越是这样,越到后面,我们就可能碰到十分糟糕的情况,这根本不是谁能提前预料到的。” 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对于猎场内气氛微妙的变化,所有的敏锐察觉。 “说来说去,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感知罢了。”言归让他放宽心,道:“不必让自己这么紧张,你就想想,生死的挑战,你都经历过多少了。以往无论在沉境还是大漠,哪一次不是稍微差错一点,就得付出性命的。和之前相比,这问道古境一来只有同龄人争锋,二来也不会死人,简直就是过家家。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还真不信,他们一群公子小姐,真就玩的过你。” “但愿如此。”程末说。 说话之中,众人依旧潜游在河中,向着岸边靠拢。 最前面的窦连,在即将靠岸的时候,望着四下里依然风平浪静,悄悄松了口气。 沙滩上,因水汽的浓郁慢慢弥漫起一层浓雾,飘摇的白汽撞在人的身上,有一些黏黏的感觉。外面的光透过白雾照射进来,打散成一种黄色的朦胧。 窦连微微起疑,他此刻站在浅水区,即将踏入岸边。将手从腰深处的河水中伸出,他忽然觉得手上沾了一些什么东西,黄澄澄、黏糊糊的,像是油一样。 还有无数黑色的烟尘。 他面色大变,大声喊道:“不好!” 四下之中,突然传来无数水声,“噗通”声音接二连三,仿佛无数巨石投入河流,激起无数波涛连连。 伴随着震荡与声音的,是许多人影,在水下的隐匿里一跃而起,即便如此靠近岸边,他们居然都没有被发现。 水面之上,瞬息烈焰冲天,金红色的烈火,吞没了所有区域,化为一堵堵高大的火墙,将众人分隔到数个区域,彼此无法连通。火焰遮挡了视线,模糊之中什么也看不清,除了水中的反光,只有头顶的雾气隐约可见。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众人惊慌的叫声在耳畔不断乱撞,程末又分明听得到,背景里还有一种“嗡嗡”的声音不断作响,像是狂风阵阵,在有节律地抖动,绕着他们不断穿行。 而等到回过神来,程末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金色的火焰在不断逼近,像是一张恶魔的巨口,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元气,就要吞噬到他的身边。 “金凌散空焰。”言归吃惊道:“问道古境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这种烈火不仅品质超高,几乎和你的梅落青焰不相上下,而且产生条件苛刻,极为难得。一般来说,只有一种名为‘异镶蜂’的异种昆虫活动的地方,蜜蜂在此地筑巢,巢穴中的蜂蜜受至阳之气侵染,变成一种特殊的蜂油,触之即燃,大火成金红的颜色,高达三丈而不熄,寻常铁石都可熔为铁汁。而且这火焰也如蜂群一般有着集体意识,时聚时散,会自由选择猎物下手。不过最可怕的一点还是,这种火焰一般也伴随着异镶蜂一起活动,而这种凶残的蜜蜂,可是成群结队捕猎吃肉的。” “看样子我们的运气是真有够糟糕的。”程末说完,见到了火场后几个人突入到自己的面前,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来自于不同的宗门,而看着自己的眼神,则明显不怀好意。 “不仅仅是这大火,还有提前埋伏的好的人,他们,是把我们当成猎物了吗?” 程末叹气道:“果然,我不祥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 另一边,窦连尽力约束着自己身边的属下,不使之彻底慌乱掉队,防止被对方各个击破。手上的飞羽几乎全部放出,漫天飞舞的雪白锋刃,反射着火焰的色彩,如同无数琉璃异彩的飞鸟,让整片天空都染上了鲜艳的图案。 而那些围攻他们的人,依旧站在他们的外围,谨慎而狠辣地试探着攻击。借着金凌散空焰的威力,窦连等人硬是被拖得寸步难行,而窦连自己更是顾忌同伴,即便修为绝伦,一身的本事却也是十成当中发挥不到一半。 “潜影派,怒沙帮,千机门,列甲派!”混乱之中,窦连认出了袭击他的人都是谁,他却想不到这些人居然勾结在了一起。“还有光明境的人,看来韩参也在里面,韩参,你给我滚出来!” 窦连怒喝道。 对面人群里静了一下,随后在烈焰后传来一个阴狠的笑声,“真不愧是窦连,这么快就想到是我。不错,这一次是我组织的,但没想到却碰到了你们。我们只是在这边想好布下陷阱,看看哪些倒霉蛋会头铁撞上来,真是老天有眼,现在让我见到了你,看来你我以往的恩怨,今天都可以算算了!” 叫嚣的话语中,带着酣畅的快意。 “哼,和我有恩怨,你也配!你个下贱淫贼,仗着自己名家弟子的身份,居然要强暴民女,被我偶然遇到阻止后就狼狈逃走,现在你自己不思悔改,居然还反赖上了我!像你这样的人,来这问道古境,也是玷污了圣地!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把你驱逐出这里,还一个清净!” 说话之中,天上的飞羽,忽然改变了方向,重新汇聚,变成了一个高大的武者。武仙变用出,气吞天地,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自窦连身上,一个虚无的影子,缓慢飘出,融入武仙当中。立刻,这一武仙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带着仙人般摄取长空的压迫气息,踏动的脚步,大地都在颤抖。而那燃烧的金红火海,无形当中,也矮了一些。 源自于上位者的压迫,在其之下,只有俯首颤抖的余地。 …… “真是麻烦!” 青、红二色轰然对撞,各个散开,一处犹如梅花败落缤纷,另一处则像是蜜蜂四散飞走。两种火焰犹如对垒的二军一般,在空气中不停地捉对厮杀。滔天热浪滚滚,整处河水都被蒸发了大半,蒸腾而起的白雾又进一步遮挡了视线,不知不觉当中,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 程末一边抵挡着无孔不入的金红火焰,一边抱怨不停,“这火居然真的像活的一样,稍微不注意一点,就会被它所趁。见到机会就毫不犹豫,见势不妙又会退到一边,进可攻退可守,简直是没完没了!这样下去就算不会被打死,我也会因为灵值耗尽而被清理走!” 程末的暴怒是有原因的,从之前开始,灵值下降的速度就有上了一个台阶,原本他有的将近两万多的后备灵值,现在只剩下不到九千,而且还在进一步下降。如果再无法进入安全区域,灵值下降的速度可能更快,最后或许就会像卫如嬗说的那样,在外面甚至待不到一弹指。 程末正抵挡着这些火焰,冷不防“嗡嗡”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看去,一道在半空中不断变化的阴影穿透了烈焰的阻隔,向着他快速绝伦地袭来。那阴影中仿佛带着无数利刃,下面夹杂的锋锐边缘在半空中反射着寒光。 速度飞快,骤然擦过了程末的身边。程末反身躲过,胳膊上仍旧传来一阵刺痛感,低头看去,整条右臂被擦出数道血痕,黑色的痕迹蠕虫一般向着伤口内部不断蠕动,还在吞噬着他的气息。与此同时,他也看到自己的有效灵值在顷刻间下降了许多。 “这攻击,甚至比夏问野还要可怕了。”程末用真元逼出了里面的毒素,梅落青焰又在飞快促进伤口的愈合。 “我说了,这些异镶蜂是吃肉的,十分残忍的捕食者。”言归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是它们不怕火焰,但极为怕冷,气温低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冻僵。所以在北域绝对没有这种蜜蜂。” “为什么不早说!”程末无话可说,眼看那蜂群再次向着自己冲来,这一次不仅仅是携带着利刃,蜜蜂的翅膀上沾染着火焰,连绵在一起,就如一条巨大的火龙,在空气当中震荡,呼啸的声音,几乎要将一切吞噬。 “给我停下来!”狂风自程末周身震荡,裹挟着寒冰的气息,骤然将烧灼地狱变为凛冬炼狱。风雪交加之下,一切寒冷的气息都化为了风刀霜剑,以极寒之意,切割着天地中的一切,尽数展现着自己的凛冽。 风雪扫过蜂群,火焰顷刻熄灭,那些蜜蜂被冻僵后,纷纷掉落在地上,颓然再也无法爬起。程末以此护住了自己周身,一边对付着那些凶残的蜜蜂,同时不断向前,寻找着叔嘉等人。 …… 山峰之上。 “师兄,我们还不能出手吗?好无聊啊!”小婷直接将她的巨剑当成了板凳坐在上面,双手托腮看着下面的战局说:“他们打来打去,我们却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不要随便乱说话。”庆壬道:“像你这般不耐烦,只会把一切都搞糟,师父不是教导过你吗。” “可是我们明明是来打架的,到了现在一共也没打几个人,见到的要么不堪一击,要么见到我们就远远地逃走了。哪怕碰到过几个厉害的,大师兄还偏偏让我们保存实力,不要和对方冲突。”连番的求而不得,终究也让这个万伐剑谷的第三弟子不耐烦了,小婷噘嘴说:“什么时候才能放手打一场啊!” “就算是要打架,也要挑选一下对手才对。”应天允站在最后,他的身高虽矮,山下的战局还是一览无余,望着那火焰之中连绵不绝的飞羽,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 “只有下面赢了的人,才有资格进到山谷里,来直面我们做我们的对手。不论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他们在这之前都证明了自己。这不是比随便找人当对手,要来的好得多吗。” 应天允眼中的满足,像是在欣赏着一场精彩的打戏。 九十四:小妹妹,回去吧 面对着围攻他的人,叔嘉指尖连动,如雷霆炸裂,无数波纹从他的手指发出,激荡着空气,传来阵阵剧烈的响声。每一个被击中的人,纷纷惨叫着倒下,几乎失去了一战之力。叔嘉的指尖惊雷练习到现在,已颇有火候,对手不过是些三流之辈,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饶是如此,一来对方的人数又多又杂,还在不断游斗,颇为难以应付;二来四下里的火焰冲天,至今没有妥善的应对方法,对他也是个不小的挑战;而最为麻烦的,还是他们所有人都被最初的袭击分散到不同的区域,他一面要对付这些人、一边还要留心同伴的动向,分心多用,真的是大大牵制了他的精力。 仅仅这须臾的耽搁,四下里就又多出了一批人,狂叫着向着他扑了过来。他们各自打出了本门派的绝学,五彩缤纷的招式充斥在四周,真元纵横,显得眼花缭乱。换作平常,这些雕虫小技对叔嘉来说根本无伤大雅,现在却都成了一个棘手难题。 叔嘉皱眉,打算放出灵箓殊死一搏。 天穹之上,一座巨大的黑影,在无声之中从天而降。 那些人初时尚不以为意,等到后来,终于发现了不对,掉过头来,纷纷惊叫出声。 一个巨大的黑色祭碑,镇压在了他们身上,尘土飞扬中,一切归于虚无。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很久。”卿诺带着轸武赶了过来,跟着一起的,还有叔家的几个人。 见到他们安然无恙,叔嘉松了口气,紧跟着问:“其他人呢?窦连、程兄呢?” “方才我看到卫小姐在另一边,但隔着的火势太大,我也没能冲过去。其他人的话,暂时我也没见到。”轸武说:“我们还是尽快上岸,朝着陆地上移动。那处山谷,本来就是我们的目标,不如先占据那里,也算封堵这群人最后的退路,到时候里应外合,他们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好,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回过头来找他们。”叔嘉认可了这个看法,就要带着人向岸边靠拢。 破空声接连不断传来,如林中惊鸟,拍打翅膀的声音连绵不绝,汇聚成呼啸的暴风,震动苍穹。叔嘉、卿诺和轸武等人纷纷抬头,见到漫天的飞羽,逐渐向着另一边的地带汇聚过去,而那里,充斥着刀光剑影。 “是窦连少爷!”卿诺断然道。 …… “我有个疑惑,”言归道:“你是不是直接冲到了这群该死的蜜蜂的老巢里,为什么它们越杀越多,怎么也不见完,而那些人却不见一个,难道都被异镶蜂吓跑了?” “我也想知道!”程末道:“但是你要是不打算帮忙,可不可以至少别说这些风凉废话!” 程末自身真元激荡不停,连续变换数种神通,以此抵御外敌。一时之间,他用烈焰抵御着金凌散空焰的侵袭,又用寒气驱赶着那群成千上万的可怖蜜蜂,同时自身之外还被金钟覆盖,防止有些许漏网之鱼被放过,趁机偷袭自己。 数法并用,真元的消耗也是个极大的量,海量的元气从他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输出,换作旁人早已支持不住。然而一来程末刚刚新破境界,底蕴还算深厚;而来他三魂七魄早已初步成形,仅一念而动,元气就自灵台中不断产生,补充到四肢百骸中,始终维持着足够的力量,让他仍有余力去处理身边的事情。 到处都是烈焰弥漫,几乎让程末迷失了方向。程末只能摸索着朝着水浅的地方不断走去,沿途的火焰被他强行用真元撑开一条道路,地势逐渐平坦起来。 而在雾气蒸腾后,离他最近的那处岸边,似乎有着一块巨石若隐若现。程末一记寒流气息飞腾过去,试图将那里的火焰熄灭,给自己留出一条通路。 “吼!”那块巨石之后,却传来了猛兽一般的吼叫声,呼啸的风声,仿佛巨兽之息,顺着程末的方向轰然而来,那一道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为猛烈了。 震惊之余,程末见到了无数黑影从那“巨石”中不断飞出,闪动着如扇子一般的翅膀,比原本的异镶蜂还要大上数倍不止! “乖乖,你还真碰到这蜂巢了!”言归吓了一跳,“方才还只是外围的工蜂,这次连核心的兵蜂都来了!它们不光嗜血,可还有毒的!一只异镶兵蜂的毒素,就比毒蛇还猛,足够让你睡上三天三夜!这么多一起来,就算你有寰疏灵血护体,恐怕也是吃不消!” “那就正好把它整个巢穴一把端掉!”程末带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这些蜜蜂杀一批又来一批,简直没完没了,不如直接毁了它们的老巢,给它们一个釜底抽薪!” 说话之间,程末掌心内寒气聚集,数个冰珠在他手中成形,每一颗冰晶,都蕴含着极致的寒意,随意扔出,足够冻住一整片江河湖海。伴随着冰结水汽的碰撞声,程末骤然将那几枚极寒玄冰抛出,犹如流星降世一般,划着弧线,朝着那数个蜂巢投了过去。 “砰!”冰珠砸在了巢穴的外边缘,寒气遽然散发,瞬息将整个巢穴笼罩在内。不少的兵蜂受到波及,被冻成了冰雕纷纷从半空中掉落。然而巢穴之外,一种油脂状的东西流出,铺满了整个冰面上,瞬息之间,金红色的火焰再度燃烧,将那寒冰消解得干干净净。 “这……”程末没想到会这样。 “我说了,异镶蜂的蜂蜜成油脂状,本身就是金凌散空焰的引燃物,可以说它这个巢穴到处都烧着那种火也不为过。”言归道:“你得想别的办法!” “冰冻不住,火烧不尽,那就直接炸掉!”程末心头发狠,一面金钟撑开,硬生生将遮天遍野的蜂群统统挡在了外面,命法玄雷在他的手中又运转到了极致,以五行为根基,造化阴阳,以至创生万物。雷行九天,带来的杀伐刑赏,却是生机暗藏,给予混沌以开辟、世间以清明,众生重新开始的机会。 团团雷电交织,撕裂了长空,化作一道密集的大网,朝着那蜂巢出不断笼罩。在半空中,雷电的形状还在不断改变,时而如箭雨连绵,时而变成长矛般锐利,最后却凝聚成一点,变成了一只蛮荒巨兽的亘古咆哮! 自异镶蜂的巢穴中,涌出了最为炽烈的火焰,冲天而起,似乎要以此硬接那雷霆的凶猛。 摧枯拉朽的冲击中,一切被横扫殆尽,余波扩展,大地炸裂不停,千沟万壑的地面,像是万马奔腾后遗留的场景,遍地狼藉。 “总算清静了。”程末扫走了烟气,方才松了口气。 四下里的火焰,因为方才他的那一下都熄灭了不少,烟尘渐落回到地面上,四周的景物变回清晰。 “你看那边!”言归忽然提醒他道:“那是雪丫头。” 程末闻言看去,可不是雪轻灵吗。她在和数个人纠缠,身影如一只鸟雀般轻盈,在众人间不断飞舞,即便修为不如对方,仍旧把那些人耍的团团转。这些人出身自名门宗派,每日除了修行之外,顶多和同门师长动手切磋,又哪里懂得雪轻灵的手段和套路。一时之间,便宜没占到,反而吃了不少亏。 这些人终于忍不住了,当下一人大喊道:“走,别打了!”带头朝着外面跑去。剩下的人也纷纷跟上,生怕自己被扔在后面。 “喂,别走!”雪轻灵却不依不饶,飞也似地跟了上去。 “等一下!”程末大喊了出来,想阻止对方,却因为彼此离得太远,雪轻灵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眼看她越跑越远,程末担心她中了对方埋伏可能吃亏,也不由得跟了上去。 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朝着那处山缘移动,河边的火海中,渐渐没有了声息,仿佛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 “咱们真的要在这等着吗?” 山谷内,几个人躲在隐秘处,当下一个人忍不住开口说:“等了这么半天,没见到半个人影过来。” “少废话,让你等着你就等,听韩大哥的没错!”另一个人不满道:“外面那声音你也听到了,我们只要听韩大哥的,在这里布置好埋伏,一会儿准有收获!” “就是,这次来把大的,进这趟问道古境也不亏了。” 这些人正争论不停,冷不防听到后面传来了些许的声音。“哒哒”的轻微脚步,带着某种沉重的磕碰声,像是一个轻盈的人拖着什么重包袱走了过来。 心中好奇,这些人不由得一起转头,看到一个娇小的女孩,手里像是拿着一块宽大的木板一样的东西,朝着他们走来了。 小女孩抬起头,用天真的眼睛看着这些人,道:“就是你们守在这里吗?” 四下里的人有些好笑,当先一个人更是带着笑意对她说:“小姑娘,你是和自己的家人走失了,还是快点回去,要是找不到他们,哥哥们可以帮你哦。” “我不是小姑娘!”小婷大怒,道:“我最讨厌被人看作小孩子了!” 四下里笑声更大,这些人当然知道,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肯定是参与问道古境的名门弟子,可看着小婷如此娇小,无形之中,他们也是收起了郑重之心,开始轻视起她来。 “好好,你不是小孩子,那能不能告诉哥哥们,你来这里干什么啊?”另一个人说话之中,仍忍俊不禁。 小婷盯着他们,认真地说:“你们在这里太碍眼了,二师兄让我过来,把你们打发了。毕竟这么好的一块地方,让你们占着也是浪费。” “啊?哈哈哈哈……”那几人哄然大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小婷又气又急,最后双手一挥,握起了自己的那把巨剑。 和她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的大剑。 众人还在哄笑不停,猛然间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剑气,飞快又都收敛了笑容,再看到那把巨剑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传闻。传闻中的那个人,在众多弟子的口口相传中,一旦进入了问道古境都是要极力避免的。 可是现在,面对着那娇小的少女和巨大的重剑,他们连逃跑的勇气都失去了,双腿发软,脚钉在了地上一般,用惨白的脸色,迎接着自己接下来毫无悬念的命运。 九十五:你很强,我中意 “这处山谷,是不是就是窦连说的领英台所在?”言归跟着程末一边赶路,一边说:“那我们可算是来对地方了。” “并不是,领英台在另一个方向,这里属于安全区,进入山谷范围后,灵值下降的速度明显放缓了。”程末看了一眼地图,沉声说:“不过可能维持不了太久。” 按照地图所示,整个区域即将又发生一次变动,到时候这一块安全区也将不再安全,他们需要再次变化路径,去前往下一个范围更小的地方。 相应来说,如果他们还想要领英台,就必须趁着现在,迅速占领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窦连和叔嘉他们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应该那里是领英台。”言归说:“就怕那里也有什么埋伏之类的,你们刚来到这里就被袭击,不得不防啊。” “先把雪轻灵叫回来再说!”程末还是觉得雪轻灵什么也不想,直接追赶对方,未免显得太冒失了。这和她一贯的作风根本不符,不清楚她又是怎么想的。 山谷之内,路径颇为复杂,悬崖峭壁之上,到处生满了杂草。程末沿着人群的痕迹,一路向前追逐。 突然间,他听到了前面有些声音,立刻加进了脚步。 “好好,早点这样,不就能少吃点苦头了,把东西拿来。” 刚走过最后转角,就看到雪轻灵笑嘻嘻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人,伸手讨要着什么。那几人面面相觑,极为无奈,但又不敢违抗她,只好老实的把东西交了出来。 “怎么了!”程末一过来,立刻问道。 “哦,你来了啊,正好,我给你弄来了这些。”雪轻灵说着,将足足七八个玉符塞给了他。 “这……”程末大惑不解。 “你不是让我帮你弄点这些玉符吗,在和他们交手的时候,我本来都拿来几个了,不想这几个人倒也是不笨,发现不对后,立刻转身就跑,把这玉符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要,不想让我得手。我就只好追了,逼他们把所有的玉符都交了出来!”雪轻灵得意洋洋地说着。 程末一怔,转头再看向那几个人,他们面如死灰,所有的玉符都给了雪轻灵,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了这次问道古境的资格,顶多再过一刻钟,他们就会被驱赶出这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开心的情绪。 雪轻灵又继续说:“我是不知道你要这么多玉符做什么,但你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那就我给你找来这些,你要是发现了什么门道,一定要告诉我哦。” 听雪轻灵这么说,程末心里不由得起了一股暖意,是对于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对他如此信任。 人和人的隔阂,往往就在于即便你把自己的想法全心全意告诉另一个人,对方也会因为和你不在同一个心路状态,而忽略掉你的真实想法。 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有人即便不清楚你到底怎么想、却仍旧相信你所做的事情有自己的理由,就太过于难得了。 他轻声说:“谢谢。” 雪轻灵微微一笑,只是望着程末,没有移动视线。 此时最尴尬的,无异于是地上跪着的四个人了,心说这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压根不该掺和这趟,挨了一通揍不说,还要受这种精神折磨。 他们正想做什么缓解一下这尴尬,猛然间,四个人神情都是一变。 翻白的眼睛,如同僵直了一般,四肢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好!”程末最先反应了过来,带着雪轻灵向后不断退去。 地面之下,暴戾的气息汹涌,最终一口大红色的棺材破土而出,极具冲击力的色彩,配合上面密布的诡异符文,仿佛在里面镇压着某种绝世凶神,一旦放出,立刻就会为祸世间。 随着这口棺材的出现,四个人也发生了改变,他们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无意识地向前走动,仿佛僵尸一般,彻底沦为了被奴役的行尸走肉。 然而很快,在四个人的身边就出现了空间的裂隙,是这片天地的法则将他们排斥了出去,代表着他们彻底失去了问道古境中探索的资格。 然而那口血红的棺材,依旧存在。它展露着骇人的凶威,向着程末二人步步逼近。 “尸神宗的招数,真亏他敢在这里使用!”言归大吃一惊,“方才那四个人,精神和肉体的力量都被这‘镇尸棺’吸走,化作了它的养料,可以说如果不是问道古境的规则特殊,他们四个早就死了!这等阴邪的手段,中域居然还能允许它继续存在,看来中域早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改变了。” 言下之意,带着无限的唏嘘。 程末听得这话,也是明白了什么,对着那口棺材大喊道:“你如此恣意妄为,就不怕在中域举世皆敌吗?” 四周一静,从棺材里传来了阴森的声音:“我怕?我为什么要怕?问道古境中不允许杀人,谁死了吗?那四个家伙,回去之后也顶多睡上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我又怎么不能做了?反而是这问道古境的规矩,给了我很多方便,本来有许多忌讳的手段,我现在都可以无视伤亡,自由施展了!”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无数黑气带着阴森的哮声,朝着程末滚滚而来,凄厉的动静,如无数鬼魂在一同哭泣,鬼哭狼嚎般的感觉,不论谁人听了都会胆战心惊。 程末和雪轻灵飞快避开,再一看那黑烟又分为两股,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各自袭来,虽然分散,威力却没有下降分毫,反而伴随着蔓延范围的扩大,地域之内纷纷化为修罗坟场,地面之中都浸染着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如同无数鬼魂的埋骨之地。 “不好,程末,快点解决它!”言归飞快提醒说:“这镇尸棺会不断吸纳这一方灵气,将之转变成死气,以此壮大自身。拖得时间越久,它就会越强。到最后如果整片地域都化为亡灵国度,你们可就插翅难逃了。” “亡灵国度?他又不是不死之主,真的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吗!”程末深感不屑,手下动作则凌厉不已。 一手青色火焰,震慑长空,覆盖之处,滚滚元气而生,不断灼烧着那黑色死气,不断与之纠缠,将其消解。而另一只手上,雷霆酝酿,犹如长矛般尖利,程末手持雷电,仿佛九天领主,于世间施展神罚。 雷电接二连三,劈在那血红棺材上,棺材不断摇动,棺盖更是摇摇欲坠,即将被掀翻。 “死灵升棺!”棺材里阴森的声音沉沉道,在棺材下面,立刻浮现出四个骷髅,就是由之前那四个人的精气所化,作为忠实的奴仆,支撑住了整个棺材,重新另其稳固了下来。 程末见仅仅凭着这般手段还不足以御敌,当下气息再变,自双手之上,连绵翻转,手印接连变动,最终化为一道霹雳掌风,向着那棺材正面按压过去。 浩然的气息,伴随着神圣的梵唱,足够净化一切的邪异。那手印轰然而落,在棺盖上留下了深深的掌印。 然而下一刻,那掌印的痕迹就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棺盖恢复如初。 程末皱眉,没想到为何又会这样。 “呵呵,自诩神圣的人道貌岸然,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总是充满了贬斥。可是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理;生住坏空,更是天理循环。你们说我利用死亡之力是邪术,我看你们否认死亡,才是自欺欺人!” 那声音陡然道。 “那好,佛法度化不了你,我就直接消了你!”程末挥手之中,披靡的锐气自他手上不断传来,以剑意为引,一道遮天的巨剑从天而降,逼人锋芒,赫然将整个棺材一削为二! 他这是直接以力克力了。 那棺材被切割成两份,气息却也丝毫不变,棺材里面似乎空空如也,仿佛一开始说话的人根本不存在。而那四个抬棺的死灵,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咔嚓——”顷刻之中,从那断裂的棺材中,传来了碎裂的声音。 而紧跟着,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就此出现。 血红的棺材彻底碎裂,解体之后,没有化作碎片,而是无数鲜红的虫子,爬满了地上。蛊虫如潮水般向着程末和另一边的雪轻灵袭来,还有为数不少爬在了那四具死灵身上,试图占有他们的身体。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言归惊疑不定。 程末震惊当中,忽然听到了别的声音。 他掉过头去,看到山谷之上,一个娇小的女孩怀抱一把巨大的剑,坐在地上正看着他,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苹果,正大口咀嚼着。 她见到程末注意到了自己,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后,对程末说:“打呀,怎么不打了?” “你是谁?”程末沉声问。 “接着打下去呀,我很想看看。”小婷三口两下将苹果吃完,拍了拍手,对程末说:“你很强,我很中意你。” 九十六:难道,被算计了? 山谷内,窦连步步紧逼。飞羽经天,团团雪白利刃眼花缭乱,时而如灵蛇吐信,或者如苍鹰展翅。四方之内,百般场景变化不定,尽显造化神奇,展露千般裂变。 射手变、灵蛇变、天龙变、苍鹰变……飞羽七变完完全全展现在窦连的手中,这一门神通,犹如仙人之手笔,以上古灵根,点化现世万千。仅仅凭借他一个人施展这种绝学,韩参等人就被他死死挡在了外面,只能拼命抵抗。 从离开火海后,窦连大概判断了方向,提前在山谷外围截住了韩参等人。当然不能放任他们就这么离开,且不说再深入山谷,他们可能还有什么埋伏在等着自己,单单这一口气,窦连也是咽不下去的。他带着所能找到的同伴,自然是对着对方猛打,誓要将他们消灭在这里。 “窦连,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韩参明显被逼入到绝境,他的修为本就不如对方,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是无论如何也不是窦连的对手。可即便如此,他口中还是显得凶狠,“要是把我们逼急了,你也不会好过!” “哼!你少来这一套,你要是有本事,现在尽管用出来!”窦连知道对方只是色厉内荏,故而下手反而愈发狠辣。飞羽操纵下,化为千万把利箭,一时犹如万箭齐发,遮天蔽日。眼看韩参应对的愈发手忙脚乱,窦连心中不由得也有了一些快感,但另一方面,疑惑和不满也在心底蔓延。 “叔嘉到底在做什么?这时候要是他来帮忙,早就能轻易收拾掉这些人了。难道他还被困在火场里,没有出来?” 窦连如此想。 …… “砰!” 再一次对拼下,叔嘉飞快后退,小心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挡住了自己周身全部弱点,防备着对方的趁势进攻。 哪知对方似根本没有步步紧逼的意思,一招逼退他后,反而也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站在山谷的入口处,像是在放松休息,甚至把一只手上的短剑都放在了一边。 可只要他的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把剑,叔嘉就丝毫不敢放松。这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武器偏偏是两把纤细的短剑,看着和他的人丝毫不匹配。而且对方似乎还是个很讲究的人,即便这两把剑是临时打造的,也依旧把边缘磨得发亮,线条优美得,就像两把工艺品。 “还要继续吗?”庆壬斜眼看了叔嘉一眼,一面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道:“你的天赋不错,要是全力拼斗,我也不一定能胜你。但可惜,眼下的局面,你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破局。” 一边说着,他重新拾起了自己的另一把剑。 自始至终,庆壬都是很轻松的状态,像是丝毫没把叔嘉放在眼里。 叔嘉心里一急,知道对方说的是正确的。 以死相拼,他的实力未必输于对方,但现在既不是拼命的时机,他也没有这个时间。大火之后队伍四分五裂,有人围攻暗算不说,现在还多出了这个强者,在这里拖住了他,让他想冲也不是、想走也不是,怎么也摆脱不了对方的纠缠,当真是左右为难。 假设现在,他身边能多出一个人,哪怕还能有一个人来帮他,情况都会很不同。 但…… “后面的那位小姐姐,你要是愿意出手,可能会麻烦一点。”庆壬随意晃动着自己的两把剑,对叔嘉后面的红煜大声说:“且不说你的实力,你身上的杀气,真的让我胆寒。看你的那把剑,鲜红的外表,一定葬送了很多人。” “我是观察者,不会参与你们的争斗,你想错了。”红煜摇头说。 “可惜。”庆壬对着叔嘉摇头,不知是可惜没人能帮叔嘉,还是可惜自己没机会和红煜一战。 “你到底是谁?”叔嘉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布下了这个局,四处暗算来这里的人,现在又挡住我,不让我去找其他的同伴,到底有什么居心?是想要独吞领英台吗?” 他试图从对方那里问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我?我叫庆壬,万伐剑谷的第二弟子,在中域也算有点名气,这个难道你不知道吗?”出乎意料,庆壬说的很干脆,像是根本不在乎对方知不知道。 “至于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苦恼的神色,“因为‘有趣’。” “有趣?”叔嘉愣住了。 “不是我觉得有趣,是我的大师兄,他非让我这么做,说这样会有趣一些。”庆壬叹了口气,说:“他有时候像个神经病,谁也搞不清他在想什么。但,怎么说呢,听他说的做就是了。毕竟,我也打不过他,那不听他的,又能怎么办呢?” “应天允!”叔嘉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冷汗从后背流了下来。 “不过,你知道这些,也已经够了。”庆壬吹着气,对叔嘉平静地说,像是在为他的命运,下最后的定论。 “毕竟,你们都剩不下多少时间了。你们可是,被我大师兄盯上的人啊。” …… “接着打呀,别听!”小婷坐在山谷的石头上,看着程末不断躲闪那些血红的蛊虫,她也在不断拍手叫好。 这个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程末的话,于是说:“对了,你刚刚是问我的名字,我叫冷歉婷,万伐剑谷的第三弟子,师兄们都叫我小婷,你要是愿意的话,也这么叫我就行了。” 冷歉婷说着这番话得意洋洋,似乎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十分值得夸赞的事情。 “万伐剑谷?”程末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对方,还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情景下。现在己方的人被四处分割,自己的情况也并不轻松,而这娇小女子,实力似乎格外强横。 真可谓麻烦到了顶点。 “冷歉婷,是你们万伐剑谷搞的鬼,特意在这里暗算我们吗!”程末全身流光闪动,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了那蛊虫的洪流,同时发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别诬陷人,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才不是我们弄的呢!”冷歉婷对程末把她和韩参那些人相提并论十分气愤,气鼓鼓地道:“我们只是借着他们布下的局,顺水推舟,多准备了一些罢了。” “多准备了一些?”程末眉头微蹙,道:“你们准备了什么?”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师兄交代过我,不要什么都乱说出去,显得很蠢。”冷歉婷苦恼地道:“反正,他告诉我不要轻易出手就是了,看着你们自己先打出来一个结果。唉,这我其实也是不愿意的,你们打架,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真的很无聊。” “我晕,”言归忍不住道:“这少女,该说她缺根弦,还是乐天派啊?” “所以,你就放心的动手,和那死尸一样的东西开打,打得越激烈越好,我就在旁边给你们撑场加油!”冷歉婷抬起了自己的一只小拳头,像是在给程末打气说:“在你们分出结果前,我是不会出手的。谁赢了,谁有资格再从我这边过去。其实我在心底里,还是偏向你赢的,毕竟,你可是我看好的人,你方才的那招剑技,真的是在万伐剑谷里,都没几个能比得上呢!” 说道剑法,冷歉婷的眼睛变得金闪闪的,像是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程末皱眉,还没等说什么。 雪轻灵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山谷上,对着冷歉婷的背影,骤然发难。 “你嘴上说的置身事外,也给我吃点苦头!” 雪轻灵的手腕上,铃铛的声音不断作响,声波凝聚成型,化成了如波涛巨浪,朝着冷歉婷卷席过去,眼看就要把她小小的身影吞没。 她之前消失了那么久,程末只以为雪轻灵早就远远躲开了这里,没想到她却一直关注着局势,甚至把目标放在了一旁观战的冷歉婷身上! “等一下!”程末心中一紧,想要阻止雪轻灵。 却被眼前的赤色洪流吸引了注意力。 那操纵着死灵的人,既对冷歉婷的出现感到意外,又被她拿自己当成乐子在一旁观战而恼怒,可是终究还是畏惧那女孩可怕的力量,只好一门心思先想着解决眼前的程末,再去考虑其他。无形之中,他的攻击也就愈加凌厉,逼得程末忙于应对,一点也分不出心思去别的地方。 对着那朝自己而来的声波,冷歉婷小巧的嘴边,微微咧出一个笑。 “声波之技?也算不错,快比得上巽音岛了。不过,我们就和巽音岛是邻居,你以为就没有应对的方法吗?” 说话间,她将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巨剑高高举起,重重在地上一磕。 “咚!” 惊奇无数风声,如风暴席卷,蛮横地冲向那些声波,眨眼间,就将其冲得七零八落,如败退之兵般,彻底溃不成军。 余下的声势,却丝毫没有收起自己的狰狞,以猛烈的速度,犹如炮弹冲击,骤然扑向了雪轻灵。 雪轻灵大惊失色,没有想到自己的攻击在对方眼中,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的身影,在暴风之中,摇摇欲坠。 九十七:束手就擒?休想! “血色招魂幡!” 那四个死灵,完全被红色的蛊虫占据了躯体,一改之前的迟缓与笨拙,也变得如同真正的生灵一般,联手对程末发动了攻势。他们的手上,各自出现了一杆长旗,赤红的旗杆上飘摇着惨白的诡异旗子,每扇动一下,卷席着风声,像是无数鬼魂的呜咽。 程末的精神狠狠一颤,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脑海像是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一般,意识一痛,动作也不由得开始迟缓。 那些蛊虫趁着这个机会,蜂拥而至,如潮水一般涌到程末脚下,继而开始往他的身上攀爬。蛊虫口中发出刺耳的叫声,尖利的牙齿,不断啃噬着程末的肢体,在它们眼中,完全把程末当成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准备大快朵颐,满足它们饕餮的贪婪。 程末的身影,眨眼间被红色的虫影淹没,然而最后,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笑意。 “就是现在!” “轰隆隆——” 地面坍塌,土石崩裂之中,千沟万壑在这山谷小径中出现,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旷世劫难,又仿佛一个蛮横的巨人踏着脚步,横行过这里。 五岳真形图到了四岳之力,威力也更上了一个层次,程末施展出来,十方的土地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下,更有一座山峦自平地之上拔地而起,以山谷的边缘为尽头,轰然撞了过去。 不仅仅这些蛊虫被掩埋、掉落在土石缝隙中,那座山撞击的位置,正好是冷歉婷的所在,眼看要将她也压在下面。 程末是打算用围魏救赵的方法,既摆脱这蛊虫的纠缠,也从冷歉婷手中救下雪轻灵,可谓一举两得。 “不错的想法,看来你真的想救下这个女的啊。不过别人越想救的人,我就越想解决掉!”冷歉婷脸上浮现出一抹孩童才会有的固执情绪,手上的巨剑再度举起,朝着雪轻灵一剑劈出。这一下,惊天的锋刃,以更快的速度,越过了那狂暴的风势,朝着雪轻灵以不可置疑的态度,就像死神的镰刀般要收割走她的生命。 她这完全是不顾一切的打法,不管身后的山脉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一意孤行,就是要先将雪轻灵解决掉。有去无回的进攻,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在别人眼中,已经足够疯狂。 程末心中一紧,可是在此时,也根本想不出别的方法。 虚空之中,是苍穹蔚蓝,引人遐想无限。 广阔的天穹,不论从哪边去看,都遥无边际,像是不管怎么走,都无法到达那一处的尽头。 而那重剑的剑气,落入苍穹的范围内,也开始不断地延伸、减弱,像是在空中不断画着圈子,始终无法触及到雪轻灵的边缘。 “还有人碍事?”冷歉婷察觉到了什么,噘嘴说:“我是说我不打算出手,可要是总是像这样,我也要忍不住了!”她不满地大喊,巨剑接二连三挥出,空间都因此颤抖,产生了涟漪的缝隙。 苍穹之内,继而出现了山川、河流,是以世间万物,对抗着冷歉婷的巨剑无双。最终,一副巨大的画卷出现,朝着她遮盖而去,试图把她吸纳到里面。 “烦人,你们怎么总是这么不守规矩!”冷歉婷以双手握着剑柄,像拿着一杆竹竿一般,骤然向前捅了过去。 剑尖所在,那画卷被她硬生生抵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而画卷的边缘,也不出意外地出现了一道道裂痕,根本无法承受她这般的威力。 可是终究是争取到了一些时机,这点稍纵即逝的时间,已来之不易。 卫如嬗紧跟着现身,带着雪轻灵不断后退,彻底摆脱了冷歉婷的攻势。同时她还接连不断出手,一道道锐利的攻击,不断朝着冷歉婷的方向砸了过去。 一道剑光闪烁,所有的攻势都被拦腰斩断,冷歉婷娇小的身躯扛着那把重剑走出,望着二女离开的方向,她跺脚道:“你们别想走!”说完,挥动着大剑,不断追了过去。 山谷之内,早已变为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巨石,几乎封堵住一切的道路,让后续的人极难进入此处。 程末摆脱了那些蛊虫的纠缠,正要再度追向冷歉婷的方向时。 一杆破旧的旗杆,忽然从巨石中伸出,朝着他快速绝伦地袭来。 “见鬼,那家伙居然还没死。”言归吃惊道:“他是属蟑螂的吗,这么半天又都藏在哪了?” “藏在哪,也是插翅难逃!”程末一指点出,剑意自指尖涌动,正中旗杆的中央,将其从中切为两截。而就在这一瞬,整个旗杆骤然炸开,从里面又冒出了另外一批蛊虫,向着程末接连不断地扑来。 “真是麻烦!”程末不胜其烦,狂风自周身席卷,笼罩在这些蛊虫之上,将它们吹得东倒西歪。甚至还控制了一些蛊虫,让它们开始自相残杀。 而就在这其中,却有一道血色,隐藏在他的视角中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的注意力仍旧放在最多的群体上时,突然暴起,朝着他后脖颈处狠狠咬了过来。 人之经脉枢纽,一个重要的位置就是脑后,如果这里被人操控,结果不堪设想。 那一只蛊虫在触及程末肌肤的一刻,露出了满意的情绪,就准备下口用尖牙咬下。 而所有的触感,却在须臾之间,变得冰寒无比,连带着它本身,也被牢牢冻结住。 “怎么可能!”不知从何传来了一声吃惊的声音,紧跟着,一道血污被从后脖颈处那只蛊虫的尾部喷出,里面一道纤细的影子朝着远方快速离开了这里。 但程末早有准备,虚空之内,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牢牢将其抓在手中。那是一只纤长的毛毛虫一般的东西,被程末握持在手心里,不断挣扎着。 望着程末朝自己走近,它最终放弃了挣扎,发出无比震惊的疑问,“为什么你会发现我?” 看来,它就是操纵那些蛊虫的罪魁祸首。 “传闻尸神宗有一邪门之法,可以抛弃自己原有的身体,把自己也炼制成蛊虫,这样在操纵并施展尸神宗绝学的时候,能更为得心应手,甚至有传闻,通过这样的手段,能让自己变身的蛊虫也参与到养蛊的进行中,最后变成蛊王。”程末对着已经在自己掌控中的敌人,道:“从一开始,我就在想方设法找寻着你的真身,也一度怀疑过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却没有想到,问道古境,真的能允许像你这样抛弃了人的身份的怪胎也参加。” “告诉我,现在的你,也算作是人吗?” 面对程末尖刻的追问,那被抓在手中的蛊虫冷笑了一下,道:“以你们凡夫俗子的眼光,又怎么能理解尸蛊之神的伟大!纠结于人的身份,只是把自己的框柱,让自己在一个狭隘的范围内浪费天赋。修行者的愿望,无一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修神登仙,到时候,自己已经是仙神,难道还要纠结于自己的形态是不是人吗?” “有几分道理,看来你们尸神宗能妖言惑众那么多人,也不是全然只靠胡说。”程末道:“不过我看你现在,似乎并不着急?” “哼,你只知道我们尸神宗绝学的一点皮毛,又怎么知道它有多么博大精深!我告诉你,即便是我现在的身躯,也只不过是个傀儡,只要我愿意,随时能再换一个。就在这问道古境,我四处种下了无数蛊种,随时能在任意一处重生!所以在这里,你既不可能杀了我,也不可能用问道古境的规则把我赶出去。只要我前脚在这边被判定死亡,后脚随时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到时候我就会记住你,在之后永远和你为敌!你可要想好了,我随时能召唤出成群的蛊虫,猝不及防地在任何时候袭击你!所以到底你要不要放过我,眼下自己决定!” 他似乎真的有恃无恐。 “厉害啊,我都要感慨你们尸神的伟大了。不过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你还要特意告诉我?我猜,是因为真的施展这种绝学,对你的代价也十分可怕,甚至可能就此大大损伤修为,没错?” 眼看自己一句话后,对方再也说不出什么,程末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说:“你放心好了,我不需要求你,也不会让你‘死’得痛苦。之前你说,圣者不懂死亡的真谛,其实是不对的。神圣之道,既然寻求超脱,死亡自然也属于要被超脱的一部分,又怎么可能一窍不通。而我正好知道一个法门,可以消解一切亡灵,即便是罪大仇深的怨灵,也可以被超度。” 一边说着,程末伸出手指,在那微小蛊虫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随后,澎湃的愿力在他的手指上,如同火焰一般,在汹涌聚集。 感受着其中庞杂却精纯的力量,对方第一次露出了恐慌的感觉,他能清晰感觉到,如果这杂乱的念头尽数涌入他的脑海,只怕顷刻间他就会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灵魂也别彻底撕裂。 他对着程末,求饶般地大喊着:“别,不要这样!” “往生咒!”程末轻喝一声,释宗手印结出,是一个至高的咒印,带着扫清一切的气息,让那蛊虫的精神,瞬间化为无形。 一切,尘埃落定。 …… 广场上。 “尸神宗,巫禹,落败。” 望着名单上又少了一个人,掌教至尊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畅谈。 “洪掌门,看来你门下高徒,真的是惊艳熠熠啊。”有人对洪见凌恭维道:“我看那巫禹活动的附近,正好也是你们高徒所在,想必定然是他们出手,让那尸神宗彻底被赶出问道古境的。” “或许。”洪见凌倒是无悲无喜,自己坐在一旁,视线扫过其他掌教的面孔时,他们有意无意,都别开了视线,不和自己对视。 并不是他们畏惧洪见凌,而是在刻意无视他,不想和他产生任何的交集。 就像现在,哪怕他的弟子打败的是尸神宗的人,前来问候的,也寥寥无几。 也像万伐剑谷在整个中域的地位,就如同这场面中表现的一样,总会有些尴尬。 九十八:小弟弟,试试吧! “创生彼岸录!” 火焰席卷,烈焰化为滔天巨浪一般,在山谷之内来回冲撞,如千军万马的袭击,带着有去无回的气势,一往无前。夹在火焰当中,是叔嘉灵动的真元,如一道道纤细的飘带,撕扯出独立的通路,在这之中,被他本人操纵下,化为千变万化的符箓,以至最终凝聚成一整篇完整的文章书录,向着庆壬悍然而去。 书录之上,道道字符犹如神灵笔记,刻录着世间本质的奥妙,粗略看过一眼,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玄妙的力量,撑破世间天地的束缚,化为缤纷的色彩,从半空中席卷而去。 庆壬身影连动,避开了烈焰中最为猛烈的攻势。他似海边一个冲浪人,乘风于热浪之上,伴随着火焰波纹起伏不定,一路在山谷中驰骋不停。起起落落当中,那些火焰纷纷只是围绕在他的身边,却无一可以真正伤害到他。 而他手上的双剑,伴随着他的动作,施展出万千不同的剑招。两臂如车轮一般抡起,短剑也随之飞快旋转,如两个巨大的风车一般,卷动起惊人的风浪。锋利的边缘不断消解着那书录的色彩,就像是切割着钢板一般,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切割声。爆发的色彩,像是平地上绽放着无数烟花,构成了一副姹紫嫣红的图卷。 眼看自己的绝学再次轻而易举被对方化解,叔嘉内心的焦急愈发明显。 庆壬大声道:“你这招数不错,可惜力道差了点,也不够狠。说白了,你的顾虑还是太多,没法放开全力,和我彻底一战!”说话之中,他右手的短剑猛然一挥,自剑刃之上,同时升腾起五道剑光,化为巨龙的形状,围绕着那烈焰的边缘猛然一绞,所有的火焰,在此一刻尽数熄灭了下去。 收起了招式,庆壬好整以暇地说:“如果你继续用这种状态和我动手,你可是会死!” “死?”叔嘉冷笑一下,道:“在这问道古境中,谁又会真的死?” “此时不死,来日终有必死之日。等到那一日,你无依无靠,再没有任何人能替你抵挡眼前的险境,也没有规则能保护你的周全,更没有人在意你的身份而特意让着你,恐怕灭顶之灾,才会准备到来。”庆壬字字诛心。 “有点意思,”一直默不作声的红煜突然开口说:“你出身自万伐剑谷,这般精神,却和我等类似,要不然出了这问道古境之后,你也别回你的宗门,与我一起去做杀手好了。” “还是出了问道古境后,这位姑娘和我一起,去边境抵挡妖族更好。”庆壬说:“姑娘一身的本事,为何偏偏要弃明投暗,去为了众生抵挡外敌的侵略,岂不是更好?” “我没你那等觉悟,也不觉得众生值得可怜。说到底,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何必要强求。我自己无拘无束,正得一个自在,反而是你们,以众生为名麻醉自己,其实却被其他人当了枪使唤而毫不自知。一面在抵抗妖族流尽献血,一面却被人占尽了便宜还得不到好处,真可谓是出最多的力、流最多的血、挨最毒的打,还受最恶毒的骂。到头来没人念及你们的功劳不说,连宗门祖地也不得允许返回,这到头来,也不觉得讽刺吗?” 红煜慢条斯理,却字字如刀,扎入了庆壬的心中。 “姑娘的话,未免太过于恶毒了!”庆壬冷冷道。 红煜轻蔑一笑,也不以为意。 叔嘉见庆壬心神动摇,正要再度冲上。 “公子!”在他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喊声。 回过头来,是卿诺和轸武找到了剩下的几个人,一齐向着他这边跑了过来。 叔嘉见状大喜,心知有他们帮忙,一定能冲破庆壬的阻拦。 转头再一看,却不由得呆在了当场,片刻不知所措。 那庆壬倒提着两把短剑,早已飞也似地朝着山谷内跑去,头也不回。 “这……”叔嘉哭笑不得,没想到对方一见自己来了帮手,却走得这么干脆。 “少爷,你没事,”轸武最先跑过来,查看叔嘉的情况,见他安然无恙,才放宽了心。转头看向了前面庆壬的身影,又大声喊道:“别走!”说完,带头追了上去。 叔嘉也马上跟上,一来他怕轸武一个人去追可能吃亏,二来他也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追上去。 整场事情,到此为止处处透露着莫名的诡异,或许只有追上对方问个明白,才能彻底清楚。 “来,来。”庆壬感觉到叔嘉按他所想的追了上来,也在心里面说: “反正早晚,你们都是要过来的。” …… “这就是那领英台吗?” 跟着窦连的一个人望着眼前古朴的高台,眼眶中闪烁着热切的神色。 窦连也是志得意满,方才击败了韩参,这山谷中就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剩下的残兵他如秋风扫落叶般横扫了过去,无一人是他的一合之将,纷纷被他轻易打发。眼前最后出现的领英台,对他来说,好比于最后最珍贵的奖励,有了它,窦连的心中,也是无比的满足。 “少爷,这领英台在问道古境里,也是极为稀罕。只要占据一处,不仅有灵值的奖励,而且对于修为还大有裨益。”另外有人恭维说:“少爷,若你用这领英台,说不定还能突破通源,直达养锐之境!” 窦连听得心神摇曳,情不自禁走上前,想要仔细看看这领英台的模样。 突然,从领英台后,伸出了另一只手。 那手的主人似乎身材颇矮,手要高高举起,才勉强摸到领英台上。矮小的身材,也格外不会被人注意,一直到他从后面走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应天允旁若无人,摸索着领英台的边缘,站在了众人眼前。不知为何,他的双眼却是被用布遮挡起来的,像是刻意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东西,以此做到心无旁骛。 “在你们眼里,这领英台,就如此重要吗?”应天允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仍旧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的身份,以及他们的紧张,“如果你们指望一件身外之物,那么轻易就能提升自己的修为,那就证明你们原本的修行,本来也不足挂齿。” “应天允!”窦连如临大敌。 他早就预想过,自己早晚会遇到对方,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才不过是问道古境的第一天,按理来说,像他们这种强者,都应该在最初主动避开正面冲突,将心思放在将来。这样才能在问道古境中待得更长的时间,收集足够多的灵值,以此竞争出最后的胜者。 为什么…… “我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愿意算计怎么样个局势,对我最有利。”似乎看穿了窦连的想法,应天允主动开口说:“我来这里,只为了证明一件事。” “是什么事?” “谁才配当我的对手!”应天允无不痴狂地说:“要么让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能把我打死,要么知道我有把你们都打死的能力!无论是哪一种,对我的剑道,都只有更多的好处!” “现在,既然是你走到了最后,你就来亲自证明一下,自己是哪一种结果。” 伴随着这句话,应天允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剑。 一把粗糙得毫不起眼的剑。 “你简直疯了!”窦连大吃一惊,不仅仅因为应天允露出了昂扬的战意。 更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在山谷两旁,出现了许多万伐剑谷的弟子,将整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是为了最后的决斗,所搭建而出的最完美的场景。 …… “我们现在去哪!” 对着拉着她的卫如嬗,雪轻灵大声询问。 “先离开这里再说。”卫如嬗回答,“这次的敌人太棘手,我们仓促之下很难取胜,只能从长计议。” 雪轻灵有些意外,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素来多谋善断的卫如嬗,居然也会有如此慌乱的时刻。 同时,也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方才冷歉婷那一击,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恐惧感,对方不过是随手而为,对她来说,就毫无还手之力。而原本在沉境,像能给她类似感觉的人,却屈指可数。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些中域的青年才俊,到底又能强到一个怎样的地步。越是想清楚这些事,对于自己修为的孱弱,她了解的也就越发透彻。 正当她有些心灰意冷时,她感觉到卫如嬗忽然停下了脚步。 二人抬头一起望去,冷歉婷扛着那把大剑,早已在等着她们。 “这里没有近路,我也是跟在你们后面跑过来的。”冷歉婷像是在解释着,同时对着这两个人,邪魅一笑,“你觉得你们能逃掉?” “小妹妹,你还太小,要是想诱惑别人还有些难,不如和姐姐们学一下,教教你怎样才算魅力。”雪轻灵看她故作成熟地试图展现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许叫我小孩子!”冷歉婷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大怒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暴力萝莉。 而后,她挥动着自己的重剑,朝着二人当头砍了下来。 那沉重的声势,撕裂了虚空,让二女陡然色变。 她们正要设法抵挡,却只听“叮”得一下。 金石交击的声音,分外清脆。 程末手持一柄长剑,挡在她们面前,不由分说地接下了冷歉婷的攻击。 面对那把重剑沉重的力道,程末举重若轻的样子,似毫不在意。 “你们先走,去找叔嘉,过去帮他。”程末道:“我把这个烦人的小女孩解决掉,就来和你们汇合!” “哦,你可以试试,小弟弟。”冷歉婷这次非但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仿佛期待的事情终于可以实现了“我早就想和你交手了,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九十九:你试过杀人吗? “你叫我小弟弟,你到底多大了。”程末道:“随意占人便宜,小心折寿。” 说话之间,他和冷歉婷对拼的剑,又朝着对方逼近了一些。 “小弟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追问女生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吗?”冷歉婷嘴上笑着,可额头上的冷汗,显示出她现在的紧张。 双方剑刃相抵,程末的兵刃不占优势,但却不断将她的剑向后逼退。冷歉婷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她完全反抗不了这个趋势。 “你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大到我都占不到优势。”冷歉婷说:“但很多时候,不是只有力气,就能赢定了的!” 说话之中,冷歉婷忽然抬脚一踢,她小巧的身形,正好踢在了这宽大的剑身上,借着这一重力道,重剑陡然画出一个弧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不断变化,朝着程末接二连三地挥出。而每一下挥动后,冷歉婷都会在剑身上再补一脚,这般力道叠加,速度愈发迅疾,威力也愈加沉重。 “这般用剑的法门,我倒是从没想过,万伐剑谷的剑术,果然有些门道。”程末一把剑挽出无数剑花,身形不退,和冷歉婷的重剑不断对拼,每一下的剑击都正好在对方力竭的那一刻趁势而上,是以强克弱、以技克力,如此一来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有趣,你这剑招,到底是从何学来的。”冷歉婷感觉自己每一击都仿佛在对方的预料之中,程末的剑下一刻总会出现在她一定会出现的位置上,此消彼长,到了后来反而像自己的招式都是被对方的剑势引出的一般。如此一来,反而激发了她的好胜心。 眼下卫如嬗和雪轻灵早就趁此离开了这里,不过冷歉婷也顾不上她们,她和程末越斗越快,到得后来,整片山谷之内被他们的剑气波及,纷纷掉下无数巨石,已经因承受不住力量而开始解体。 冷歉婷不忘开口道:“你的这把剑,到底是从何而来?方才明明是见你空手的。” “随意炼制出来的,这问道古境不允许带兵刃,但我随时可以就地取材。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许多!”程末说话之中,真元不断从自身涌出,受他的气息牵引,那些巨石不断被他汲取精华、脱除杂质,最终只剩下精钢的极致,炼制成一把把利刃的形状,夹杂了他无上的剑意,如陨石般朝着冷歉婷不断逼近。 冷歉婷挥动着巨剑接连抵挡,到了最后一柄剑后还是被狠狠震荡了一下,眼看自己的巨剑边缘居然被程末随手炼制的飞剑磕破了一个缺口,如果不是她的兵刃本身足够厚实,完全可能被彻底斩断,不由得吃惊说:“你竟然随手就能炼制这么锋利的剑。” “人的武器是剑,剑的武器可不止是锋利,还有着锲而不舍,不死不休的心!”程末一剑再次挥动,剑刃所至,又有无数长剑自虚空凝聚,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化为一条长河,横跨天际,向着冷歉婷不断奔涌而去。 他之前见识过对方的实力,也深深为万伐剑谷而感觉到忌惮。并且对于眼下的情景,也有着深深的隐忧,他总是觉得这事情没有看到的简单,在此刻不同的地方,叔嘉他们必然也遭遇到类似的事情。所以他就必须快速解决战斗,尽早从此脱身,去帮助其他的地方。 冷歉婷的身影飞速闪动,电光火石之间,在山谷巨石中不断跳跃,接连躲开了程末的剑气长河,难以想象到,她这般娇小的身躯,速度也可以这么快。 最终,她被剑气逼入到一处山谷的死角。剑影如梭,不断从她眼前穿过,带着锋利的气息,将一切彻底撕碎。 程末望着冷歉婷消失的地方,紧张的心丝毫没有放松。如果对方这么容易对付,他之前也不用那么费劲了。 正思索之中,一道阴影忽然从侧面出现,他下意识回头,继而瞳孔一顿。 天穹之上,一道巨大的门户从天而降,如众生之门,封锁了一切,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向着他镇压而来。 门户下落之中,还在不断打开。一时之间,可见阴影之后,是无数雪白如虹,一整个门户内摆满了万千把宝剑,在同一刻万箭齐发一般,向着程末倾泻而下。 而在门户的顶端,是一个巨兽的头颅造型,隐约能认出,那好像是一只睚眦。站在那上面的,正是冷歉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冷歉婷方才被程末的剑气长河逼得手忙脚乱,反手就以同样数目可怕的剑还以颜色。 眼前尽数被剑刃的反光遮挡,亮的几乎让人无法睁开双眼。程末周身之上金光闪动,化为一堵巨大的铜钟,将他全身牢牢护在其中。剑刃击打在巨钟的边缘,震颤出无数“咚咚”的声响,是金属利刃的摩擦声音。 震散了大部分的宝剑后,程末也没有坐以待毙,随手一动,整个金钟即刻腾空起飞,向着天上那座门户硬是撞了过去。“轰”得一下,金钟撞在了大门上,硬生生把打开的门户重新撞得关闭。紧跟着,程末趁势而上,对着门户,毫不犹豫一拳狠狠打出。 巨门猛然一颤,还维持着原状。程末就紧跟着第二下、第三下……一直到第五下后,拳风之内夹杂着电闪雷鸣,终于带着极致的蛮横,将整个门户彻底撕裂。 冷歉婷从碎裂的大门上一跃而下,对着程末喊:“你居然直接用蛮力把这‘万剑之门’破掉,而不是用剑,你还算个剑客吗?” “剑是我的工具,不是一切,既然是工具,就怎么顺手怎么来。”程末道:“难道你们师父只教了你们练剑,没教什么是随机应变吗!” 从他的手掌之中,无尽罡风吹起,化为无数龙卷之形,朝着半空中的冷歉婷卷席过去。 冷歉婷身不由己,骤然被一层又一层地束缚住,就像是无数绳子从上到下缠住了她的全身,还朝着她的经脉之内蔓延,封死了她的真元。最为难以想象的,她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身不由己之下,连意识都逐渐混沌起来。 “你还会这么多的花样?”冷歉婷道:“不过有一点你可说对了,我没有像你,同时练就这么多花活,而一心只修行剑术!” 说话之中,她重新握紧自己的那把重剑,披靡的剑气立刻从全身出现,将那些罡风撕扯得粉碎。她从半空坠落,紧跟着脚踏重剑的剑身,如踏板一般,乘风而降。在靠近程末的刹那间,她的剑又再度挥动,裹挟着她的全身,骤然消失在原地。 程末看不到对方,能感觉到的,是她在以一种全所未有的速度,朝自己不断靠近。眨眼间,程末忽然向左侧闪避,同时硬接了一招在那里出现的剑刃。而紧跟着,这一下之后,对方就再度消失,出现在了程末的身后,程末只得再度挥剑迎击,反复应对着她的突然出现、又再度消失。行云流水,仿佛长空之上,风起云涌。雷霆万钧,如深谷狂兽,横行千里。 瞬息之间,二人鹰起鹤落,闪电般对拼了不下上千招,最后各自后退。 冷歉婷以重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喘息不停。方才那般迅疾的招式,看来对她的身体也是极大的负荷。 她带着感兴趣的眼神,对程末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除了宗门内的师兄弟之外,很少有人能让我打的这么酣畅淋漓了。” “可惜我不想陪你打的过瘾,我现在只觉得你很碍事,想把你当一个钉子从眼前拔掉再扔走。”程末冷冷回复说。 “有意思,难怪师兄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你果然有资格当我们的对手。不过,恰巧我想的,和你差不多。”冷歉婷说着,重剑忽然高高举起,狠狠地向着地上插了进去。 地脉之下,传来一阵动荡的声音,初时尚不明显,到了后来,就愈加震耳欲聋。 程末心中悚然,他修行五岳真形图,对于地脉元气的走向,自然也十分敏锐。在他的感知中,他可以清晰的明白,一道异常炽烈、庞大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向着这边飞速而来,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已经近在咫尺。 “轰隆隆——”山崩地裂,随着一道岩浆的喷出,整个山谷内都变得摇摇欲坠,炽热的洪流像是吞噬一切的恶魔,所经之处,整个山谷都被掩埋干净,烧灼的熔岩沿着地势飞速流淌,刹那间像是海啸巨浪一样,朝着程末扑面而来。 冷歉婷则如乘浪人一般,站在这岩浆洪流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审视着程末,道:“和你打了这么久,我也觉得厌烦了,主要你不会像我的那些师兄弟一样,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和我打,就会主动输给我。所以现在,还是我用对待敌人的方法,将你解决。” “呵呵。”程末冷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冷歉婷好奇道。 “敌人,不错,我们是敌人。” “这可真是很稀奇的一件事,就是来到这问道古境中,大部分人都是敌人,可偏偏这件理所应当的事,几乎没几个人能意识到。” “那些名家弟子安逸久了,似乎连敌人的概念,都模糊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在应对敌人,不如说是在玩游戏,是抱着有趣的心思,和想象中设定好的对手打闹,而根本不知道‘敌人’的含义。” “现在,居然能从你这里再找到这种感觉,真的让我很稀罕。” 程末说:“不过,你又知道,对待敌人,应该怎么做吗?” “你,有试过,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去杀死一个人吗?” “敌人,可都是该死的。” 一百:我输了,你没赢 “他去哪里了?” 轸武一马当先,再次转过山谷中一个拐角后,庆壬却彻底消失不见。 他正要再次深入其中,将那个人找出来时。 “等一下!”叔嘉从后面跟了上来,大声制止了他。 “怎么了?”轸武不解。 “别追了。”叔嘉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卿诺询问道。 “你们现在还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吗,”叔嘉凝重道:“这个山谷,就像一个迷宫一样,岔路异常复杂,每一个进出口都有数个通路可以选择,一旦踏上了另一条路,想要重新转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向里面追了这么久,却连路也认不出,再这么下去,难道不是太莽撞了吗?” 听到叔嘉的提醒,众人才醒悟过来,连忙拿出自己的玉符,开始用地图判断他们现在的位置。 然而地图上的区域,只有十分粗略的大概,除了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以外,根本无法展示出详细的地貌。 他们环顾着四周的地形,山谷之内,处处狭隘,相似的岩壁起伏遮挡了他们的路途与视线,像是巨人一般,朝着他们不断压迫过来。对于他们的内心,都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不知道窦连少爷又在哪。”卿诺说:“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现在……” 话音刚落,一阵惊天动地摇晃,忽然从远处猝然发出。狂躁的气息,在那里不断酝酿,像是天地在顷刻中碰撞到了一起,引发了山呼海啸一般的结局。 “那里怎么了?”轸武惊疑不定。 “我好像感觉到了领英台的气息,”卿诺忽然说:“在那里附近,有一种很强的波动。” “我们去那边找找看。”叔嘉如此说,就要向着那里移动。 “你们哪也去不了!”庆壬忽然又一跃而出,挡在了他们面前。 轸武正在寻找对方,此刻又见到了他,不由得跃跃欲试。 然而接下来,另一件事情的出现,让他们都面色大变。 庆壬的身后,同时出现了许多万伐剑谷的弟子,将他们死死挡在了这处山谷的外面。 而透过山谷间些许的缝隙,叔嘉分明能看到另一副场景。 就是窦连在那之后,和一个人不停交战着,节节败退。 …… 弥漫的熔岩,几乎把这里变成了火山的地带,蒸腾的高温把石头都烤成了赤红的颜色,宛如地狱一般的灼热,让人身不由己地想要逃离这里。 熔岩火石如流星雨一般,不断投射出去,快速绝伦,瞄准一个身影,接二连三地飞出。那道身影灵活地在山谷中闪避不断,接连躲开了可怕的攻势,还在不断逼近对方。焦灼的火海,像是潮水一般汹涌流淌。而这个人就仿佛是河中的游鱼,乘着流水的走向,在不断向前,不停改变着自己的位置。 “你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火海之中,冷歉婷不断追问着说:“杀死敌人的决心,我当然有。我不止一次面对过翠羽山的妖族,面对他们应有什么样的心态,我早就知道了!” “有决心,和实际能做到,可完全是两码事。”程末躲避着那些如恶魔般的火蛇,道:“你真的有体会过杀人的感觉吗?我不是说像你描述的那样,在群体之中被共同的情绪所推动,做出的也是被大家认可的事情。而是你真的十分想要一个人死,而为之进行了一系列的举措,处心积虑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夺取对方的性命。这样的决心,你真的有吗?” “那又有什么区别!”冷歉婷忽然从火海中跃出,伴随着岩浆,一起对程末发动了接连的攻势,剑势所至,岩浆之下闪动着凤凰的翅膀,裹挟着烈焰,朝着程末连续横扫过来,“结果都是一样,我把你当成敌人,和拿那些翠羽山的妖怪一样,最后同样是把你们当敌人解决掉。同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区别了?” “如果真的是像你自己说的,为什么在一开始,你又会犹豫?”程末的一句话之后,明显感觉到冷歉婷的攻击,真的慢了一些,于是他继续说:“因为你并不是自己想这么做,只是因为大家都会如此,所以也觉得应该那么做。就像你根本不是想要来这里寻找我,而只是你师兄的态度,让你不得不做出选择。” “说到底,你们万伐剑谷,整个上下都是这种心态。你们自以为是在与翠羽山为敌,是在替中域镇守和平,但实际上,你们连自己的敌人真正是谁都搞不清,就更不可能知道对待敌人应该有怎样的心态。” “和其他宗门相比,你们的经验要多出许多,但也根本没有摆正自己的心态。你们同样只不过觉得这是一个游戏,是一个能磨练自己的游戏。所以对待真正一心想要赢的人,你们就根本不可能赢。” “再拿你来说,你真的把我当成敌人吗?若是那样,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抱着玩闹的心态手下留情,而直接把你现在最强的绝学用出来、不计代价打败我了!” 程末的话语就像是另外一柄剑,剑剑刺穿冷歉婷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心神颤抖,气势再也不如从前。而程末的剑法如虹,搅动着山河失色,以无可争锋的姿态,将那些熔融岩浆纷纷彻底劈散,山谷之内,罕见出现了一块真空,以让二人得以闪转腾挪,全力施展着他们的剑技。 而程末最终以力劈华山之势,从上把剑硬是向下压了下去,逼得冷歉婷只能回剑防守,“当”得一下,程末的剑死死抵在了她的重剑上,进而压迫在她的肩膀上,让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程末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手上还在不断加劲,自身真元震荡不息,一切的力量作用在了冷歉婷的身上,压迫得大地开裂,冷歉婷的双脚甚至在往地面下沉。 “你说的不错。”冷歉婷忽然道:“我的确没有准备好,根本不知道怎么该把你当敌人对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抱着一种玩闹的心态,还是觉得你不可能赢我的玩闹。最后,导致了这个结果。我不是你的对手。” 程末听到对方的语气沉稳、条理清晰,没想到自己方才一段话后,她居然这么快就能重新恢复过来,看来万伐剑谷的弟子,还真是名不虚传。 “不过,我是败了,但你也并没有赢。我师兄他们的准备,是从不会出错的!”冷歉婷的身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劲力,她将自身的真元在刹那中都燃烧了起来,积蓄的狰狞的力量,犹如排山倒海之势,朝着程末不断涌去。 程末稳住了身势,再看冷歉婷不断向后跑去,口中还在大喊着:“现在你们那些人,应该早就溃不成军了!” “你说什么!”程末略一皱眉,正要再度追问。 冷歉婷忽然一跃而起,投入到那熔融的岩浆当中。赤红的灼烈,瞬息吞没了她整个身躯,再也看不到她的人影。 随后,在岩浆之内,缓慢凝聚成一个巨大的身形,宛如烈火恶魔一般,从地底下抽出来另一把更为庞大的巨剑,朝着程末狠狠挥了过去。 “你们不可能赢!” “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吗。”程末心中一沉,正要动手抵挡。 一件事情,却在此时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玉符之上,本来稳固的灵值,忽然再度加速流失,像是这一片空间也无法维持它的稳定,开始了彼此的排斥。 这一块区域,也不再能逗留了,处于下一个安全区之外,需要马上转移! 一百零一:我做你的对手! 广场之上,众多掌教至尊盯着那一处光幕,目不转睛,每当有光点聚集时,他们就格外注意;而一旦光点消失,他们心中又会骤然一紧,担心别是自家门派的弟子被淘汰。前后问道古境开启不过一天多的时间,斗争就已经渐趋白热化的势头,原本分布在各处的众多光点,现在零零散散,剩下了不到一半。 当此时,随着规则的变动,安全区域再一次收缩,于是在光幕上,又可以看到众多弟子继续朝着下一处区域整齐地移动。即便还留在区域之外,此时多数都还有其他的原因,要么是还在寻找着什么东西,要么就是还遇到了其他的对手。 而与此同时,几乎大部分掌教,不约而同都是看到了光幕地图上右下角的位置,在那里是万伐剑谷弟子的聚集之地,即便此时区域发生了变化,他们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打算。光点闪动,伴随着其他人的移动,可以想象是那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拼斗,而不出意外的,万伐剑谷的弟子,必然占据了上风,这点从光点的分布就能看得出来。 在场掌教目睹了这一幕,因而无论是欣赏还是排斥,不约而同在心底里都有了一个想法:这万伐剑谷的弟子被洪见凌教导的这么优秀,来日必然不可限量。到那时…… “嗯,有趣。”伯既伤的心思似乎只放在了自己眼前的棋盘上,在这一盘的布局中,自己这一半是占据了明显的优势,自己步步紧逼,已经到了对方的大本营。隔着棋盘的黑雾,虽然对面的情况还并不明朗,但只要这么发展下去,最后的胜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局棋,真是旗开得胜啊,就是不知道,后续有没有什么变故呢?”他拿起了一个代表着小兵的棋子,向前走了出去。 开局稳妥,步步为营,是他一贯的习惯。这样虽不能保证他百战百胜,但即便是输,也不会输的很难看。 …… “羽化经天,九日凌空!”窦连大喝一声,漫天雪白飞羽,在他的操纵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旭日斩!” 那无数的锋芒,在周天之上旋转不定,时而如陨石坠落,时而又如明镜高悬,绽放出异彩的光辉,变成了九轮圆日的模样,闪耀在天穹之上,异彩夺目。九日的边缘,在微妙地颤动着,缓慢融合为一体,最终爆发出一道无可匹敌的光辉,向着应天允迅疾而去。 应天允被遮住的双目不可视物,然而听之可闻、触之可感,以心查看天地之下,则纤毫毕现,伴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数在他的感知下,而后随着他的动作,都笼罩在他的剑风之中。 他的剑招,分明毫不起眼,和他用的剑一样,即便被人多注意了一下,下一秒就又会被遗忘。然而连绵的剑招,每一下都不是多余,上下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恰到好处。随着剑风的蔓延,从剑刃的边缘,一处黑洞逐渐成型,它伴随着剑刃的方向,不断吞噬着窦连的招式。连一丝一毫的气息,也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消散殆尽。 剑风的尽头,是挥舞着长剑的应天允那近乎于癫狂的身影,在步步紧逼。 “修罗剑!”伴随着他的剑气挥动,一股至杀的血色,弥漫在场中,宛如修罗地狱降临人世,身处其中,仅仅是看过一眼,就会被极致的恐怖杀伐所折磨的癫狂。万千血色,如化作了厉鬼一般,尽数被应天允所驱使,挥动着无数的兵刃,朝着窦连不断逼近。 “应天允,你真是疯了!”窦连大吃一惊,手上飞羽凝聚,在他面前化为一只金翅大鹏,金色的羽翼,遮天而动,将那些血气尽数驱散,然而却也挡不住应天允的剑锋,被直接一劈两半。剑气纵横,最终直指窦连而去,撕裂了他一半的衣服。 窦连仓皇后退,望着步步紧逼的应天允,心中没来由出现一股悸动。平心而论,单说修为,对方未必稳胜过自己,但那一股子不死不休的气势,没来由就让他自己矮上了三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或许说,也只有在过往书本上曾经看到过,叫做——一夫拼命,万夫莫敌。 “这就是,万伐剑谷的修行之道吗,对于对手,完全毫不留情。”窦连知道自己不应该有恐惧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说:“你这样到底有什么好处!现在这个区域又发生了变化,我们的灵值都在快速消耗,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我们恐怕都会被淘汰。即便你在此赢了我,又有什么意义!” “说的也对,”应天允闻言,真的停了下来,说:“我可没打算,仅仅只为了你一个人,就在第一天离开了这里。” “那……”窦连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应天允正要继续说什么,耳畔之中,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数根擎天白玉柱,从天而降,将他周遭牢牢围住,像是一个囚牢的基干。白玉柱上,镌刻着无数曼妙的纹路,彼此相连,散发着令人无法形容的气息。光芒骤然从纹路中爆发,整片区域中,尽数被洁白的光芒淹没,如太阳降世,万物难以匹敌它的光辉。而正在里面的应天允,自然首当其冲,承受着最为可怕的打击。 然而,他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传了出来。 “晋陵宗的白玉撼天阵,的确不错,但你用出来,威力就大打折扣了,没有一点杀气的东西,根本奈何不了我!” 剑光闪烁,如斩断苍穹,一瞬之间,乾坤颠倒,阴阳造化之生机,也似乎随着这一剑,被彻底重塑。 应天允拿着自己的剑,完好无损地从中走出,望着一旁的叔嘉,方才就是他突破了庆壬的围堵,费尽心力冲到了这边,发动了那几乎困住他的攻击。 叔嘉见应天允直接盯住了自己,感受着对方身上可怕的气息,下意识地,也开始向后闪避。 应天允摸了摸自己残破的眼罩,方才那一下,还是把它给烧穿,再也没有遮挡的效果,于是随意一笑,将眼罩整个撕了下来。 叔嘉本以为应天允会直接攻击自己,却不曾想对方只是遥望着这一边,始终没有动作。 惊讶之外,一道迅疾的风声,猛然从他的背后传来,像是荒野中隐匿在黑暗中的野兽,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机会,露出了自己无情的獠牙,要把猎物撕碎。 剑如旋风一般旋转,充斥着每一处空隙,不管叔嘉朝着哪个方向闪避,都会被刺中。 日涌心炎,毫无意外地覆盖到了他整个周身,叔嘉以此为依托,硬是朝着对方进攻的方向反击过去,拼的鱼死网破,也要求一道生机。 剑风被烈焰缠住,熊熊燃烧起来,烈火自天地而降,洒落出无数火星,每一点,都引发了无尽的烈火。 叔嘉从半空中颓然掉落,望着另一边的庆壬,不断喘着粗气。 血色的痕迹,从他的肩膀上渗出,即便躲开了必杀的一击,他仍然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在问道古境,受伤、死亡都是假的,有灵值替他们承担。然而事到临头的感觉,可全部都是真实的。 “我想,我不应该打搅你们,你现在又过来打扰我,就很不对。”应天允的话,解释了他方才为什么没有出手,那是留给庆壬的猎物,自然要他自己解决。 庆壬挥动着双剑,将自身上的火焰尽数驱散。望着叔嘉的眼神,充斥了冷意。 望着面色苍白的窦连、叔嘉二人,听到山谷之外,仍不时传来的喊杀声、厮打声,应天允道:“你们方才提醒我灵值的事,不错,如果没有准备,单纯和你们在这里消耗,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过,幸好在这之前,我们就提早收集了许多。” 伴随着他这一句话,窦连和叔嘉都感觉到,仿佛有一股气息,从外界注入到他的身体中。 而在他身后,原本围在山谷中的万伐剑谷的弟子,连续有几个人,突然从原地彻底消失。应天允身上的灵值则更充沛了,即便眼下灵值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也不会在意。 应天允说:“这样,灵值不就有了。” 叔嘉吃惊道:“你竟然牺牲了其他弟子,让他们都把灵值转移给你,以此维持你在问道古境中的时间!这,简直不可理喻!” “战场之上,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留下来。一点灵值,又算什么。你又可曾经历过,弹尽粮绝的时候,连吃的,都要从同伴的尸体上寻找的感觉!”应天允冷冷道。 窦连和叔嘉都感觉到头皮发麻,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真的能赢吗? 正在此时。 “轰!” 在不远处山谷的另一边,仿佛有一座火山突然爆发,岩浆喷涌在天空中,高达数百丈不止,如绽放的烟花,夹杂着无数被烧红的火石,从半空中不断坠落而下。 “那是师妹的炎魔咒。”庆壬皱眉,心里想:“怎么回事。” 所有人望着那里,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而叔嘉望着半空中的一个影子,眼神骤然一凝。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麻烦。”应天允也看出了那是一个人,冷冷道:“尔等宵小,没资格掺和这边的事情!” 说话间,应天允将剑高高举起,连续刺出了三剑。 第一剑,变成了一道弯弯的河流,首尾相连,是一道护城河,防卫得滴水不漏。 第二剑,化为了一整座城池,森严的堡垒,坚不可摧,让人无法抵抗。 而第三剑,就变成了上万士兵,精壮的甲士,手握的利刃,同样是无数把宝剑,结成了无坚不摧的剑阵,最为抵抗的第一线,要覆灭一切的敌人。 不过三剑,露出了毫无掩饰的至杀气息,丝毫不打算给对方任何的机会,就要把他绞杀在这里。 半空中的身影,感受到了森森的剑气,却落势不减,而他的手,则握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这把剑,还有一半在剑鞘当中,没有完全拔出来。 伴随着他拔剑的动作,不过三尺左右的长剑,本应被立刻抽出。 然而所有的视线,都被困在了他那一个拔剑的动作里,他就像一直在重复着这个举动,永远也不会停下。 伴随着剑身和剑鞘的摩擦声,仅仅是磨剑的声音,就在耳中轰鸣传响,剑未出,而剑意连绵。 剑就在出鞘和未出鞘之间,让人无从察觉。而剑音铮铮,瞬息震碎了那精锐的士兵与牢固的城墙,就连最后连绵的河水,也被撕得四分五裂。 这一剑,没有用任何蛮力,仅仅靠着剑意的精妙,就足以震慑十方。 程末落在了地上,握持着自己的剑,扫视着全场。 即便面对着万伐剑谷威不可当的气势,仍旧没有任何退缩。 “让我,当你们的对手!” 他语气决然。 …… “嗯?” 伯既伤望着自己的棋盘,有些发愣。 他的攻势一如既往,按理来说,都攻入到对面的营盘,那么后续,也不该再有什么变数才对。 然而在自己的营盘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对方的小兵。 像是一个扎入心底的钉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平静。虽然可以随手就把它拔除掉,但在那之后,伤口就会留下,永远无法恢复如常。 归根结底,在一开始,它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明明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怎么又没有注意到呢? 伯既伤伸出手来,想把那一枚棋子拿起来看一看。 然而棋子一动不动,像是死死黏在了棋盘上。 他这才想起,按照规则,这局棋的游戏一旦开始,他是无法做出任何改动的,只能等到结局的降临。 这种感觉让一般人不快,但也正是这种棋类游戏的有趣之处所在。 “破军棋,一旦开始,不死不休吗。”伯既伤如此想着,又走出一步棋。 他谋划的是全局,视线却不由自主,还是落在了那单独的一枚棋子上。 它的走向,似乎会改变整个棋局。 一百零二:矮子,你动手吧 “师兄,他们是不会输的!” 被冷歉婷操纵的烈焰恶魔,挥动着赤炎巨剑,接二连三地朝着程末砸了下来,沉重无比的声势,每一下落地,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摇晃,还有无数地面裂痕的出现,千沟万壑,显现触目惊心。 程末接连躲避,这炎魔的威力巨大,速度却变得相应缓慢,只要应对得当,对他就没有威胁。 不过麻烦一点的,就是对放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去路,如果不想办法突破这面的阻拦,他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真是麻烦。”他不由得抱怨说。 “哎,等等,好像有点不太对。”言归忽然道:“那个又丑又笨的炎魔,应该是被那个叫冷歉婷的小姑娘操纵着,怎么好像,有些失控的样子?” 程末闻言看了过去,果然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炎魔的动作愈发狂躁,也同样越来越失去了章法。 狂暴的元气四溢,伴随着烈焰的冲击,愈加癫狂的攻势,让程末越来越难以应付。可是这明显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炎魔的攻击越猛烈、破绽越多,也越来越可能被他所趁。 完全不像是冷歉婷应该做的事情。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言归道:“这或许就是力量的代价,这个炎魔,冷歉婷根本无法掌控,却还是强行用出来对付你,也为了给她师兄尽量拖延时间。不得不说这丫头真的有一些——直。” 用“直”来形容一个女生,言归好像是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啊——” 炎魔在此时发出了惊人的呐喊,愤怒的波动之中,却也夹杂了一些痛苦的情绪。炎魔的身躯热量一层高过一层,甚至自己也开始溶解,而它手持的巨剑,仍旧挥舞着,朝着程末毫不留情地砸下。 这般下去,恐怕里面的冷歉婷,也会被活活烧死。 但死亡,在问道古境中,从来不是问题。 这里从不会真正的死去。 “给我冷静一下!”程末大吼一声,冰雪夹杂在他的周身,如积蓄的炮弹一般,骤然发射出去。一发打在了炎魔的头部,极寒的气息伴随着凛冽的风神向内渗透,炽烈的外表居然蒙上了一层冰晶。 然而很快,这层坚冰就被消融,炎魔重新恢复了行动,再次朝着程末扑来。 程末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纵身一跃,躲开了炎魔的攻击,同时牢牢跳到了炎魔的后背上。 高温炙烤着他的四肢,透过经脉向着他的体内不断侵蚀,程末强忍着种种不适,在炎魔的身上感应着什么。 感觉到有异物站在了自己身上,炎魔疯狂地乱砍乱抓,试图把程末甩下。程末则牢牢攀附在对方身上,忽然感应到了他想要的位置,猛然间,一剑插入到炎魔的后背上。 伴随着虚空的气息,阴阳混沌交织,一条通路在他眼前不断延伸,炎魔背上的裂口越来越大,最终,一个娇小的影子,被他直接拽了出来。 望着手中瘫软无力的冷歉婷,程末道:“你是不是应该谢一下我?” 炎魔的状态,近似于走火入魔,如果冷歉婷就这么在这里“死去”,即便能回到外面,也绝对不会好过。 冷歉婷也明白这一点,但以她的性格,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对方低头。 “不道谢就算了,”程末忽然道:“借你身上一件东西。” “什么?” “你的灵值!” 程末说话之中,剑已经刺穿了冷歉婷的身体。 伴随着雷电的交织。 “你……”冷歉婷没有想到程末下手如此干脆,吃惊地望着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疼痛。 随后,她消失在了程末的眼前,彻底失去了问道古境的资格。 伴随着冷歉婷的出局,炎魔也失去了力量的支撑, 轰然爆开,灼热的岩浆四处喷涌,冲刷的气浪,则将程末整个人吹到了天上。 位于更高的视角,正好方便程末居高临下,审视着整个山谷的地形,随后他就看到了叔嘉等人的所在,朝着那里落了下去。 他整个人的到来,仿佛神兵天降,无论是叔嘉还是庆壬那一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还是程末率先开口,“叔嘉,你带着别人离开,他们交给我。” “可……” “没什么可是!”程末道:“你们的灵值,剩下的很多吗?” 他说的是实话,按理来说,窦连等人的灵值都快所剩无几,必须赶到下一个区域才能维持下去。而他自己,则刚得到了一大笔补充。 “你是谁!”庆壬对着他沉声说:“师妹呢!” “你猜一下,”程末故意像是要激怒对方,道:“猜猜我是为什么有底气能和你们在这耗?通过你的师妹,我可一下子多得了三万多的备用灵值,她的灵值,可真不少。” “你!” …… “看那片区域,是万伐剑谷的弟子。” “争斗的似乎很激烈啊。” “又有光点消失了,不知道又是谁被淘汰。” 伴随着掌教们的疑惑,紧跟着出现在淘汰区域的人,缓慢浮现了身影——冷歉婷。 这似乎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气死我了!”冷歉婷仍旧怒气未消,“那个人居然敢这么对我,师兄一定要给我报仇!” …… “走,”叔嘉带着窦连准备离开,对程末说:“我们在下一个地方等你!” 窦连望着程末的背影,心有不甘,他不想就这么像夹着尾巴逃走一样的离开,可是自己的灵值的确快要所剩无几,再这么待下去,也毫无意义。 程末见他们全部离开,也悄然松了口气。 “庆壬,你去追他们,这个人交给我。”应天允忽然说。 “可是……”庆壬有些不情愿。 “你没听我说什么吗?”应天允望着程末,眼中露出了热切的神色,“他必须是我的!” 此刻他的想法,是无比高昂的,没有想到问道古境中,真的有这样的对手,值得他热血沸腾一把。 输赢,也完全没有意义了。 望着应天允的身影,程末说出了或许是迄今为止,最为让人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这矮子,又是谁?” 他很认真地在问。 庆壬和万伐剑谷的人,都是一僵。 正因为程末问的认真,才让他们切身感觉到如此尴尬。 一百零三:剑道极致对拼 僵持的气氛下,对于庆壬,应天允忽然一挥手,给了他们一个手势。 庆壬看得明白,于是不再管这里的事情,转而去追叔嘉那些人。 望着庆壬等人朝着叔嘉的方向离开,程末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动了一下。 应天允直接一步,跨在了他的面前,用身体遮挡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从这一刻,天地之间,气势为之一变。 程末分明感觉到,应天允身上,原本咄咄逼人的气息,都为之收敛。滚滚元气,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不断汇聚着,仿佛他是整片地域的主人,所有的元气,任他索取。而与之相比,程末就变成了被天地之中气息处处针对的敌人,所有的一切都在排斥着他,几乎让他无路可逃,而不论他躲藏到哪里,整个区域都会逼迫他再度出现,暴露在天地的锋芒中,被切割成千万段。 好可怕的修为。 “应天允,有效灵值,9999。”对方的强大,最为直观的表现,就是在程末能看到的灵值上。这是迄今为止在问道古境中,程末见到有效灵值最多的一个人,甚至这还可能远不是对方的上限。 周遭的压力越来越大,程末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雄浑的血气从他的身体中溢出,仿佛荒古异兽苏醒,扫视着万载过后陌生的天地,触目所及,皆被它威严的气息所撕扯粉碎,无处可以阻碍它的脚步。 程末正是以此,抵抗着对方给自己的压力。 “好!”应天允点头赞叹,“程末,你尽可以施展自己所长,试着来打败我!对你的手段,我早听闻已久了,今日终于有幸得以一见!” “你认得我?”程末皱眉,自从来到中域后,还是第一次被直接叫破了身份。 “认得,不认得,又有什么区别。”应天允无不昂扬地说:“整个问道古境,都在为我们这一场对决,准备好了最适合的场所!” 随着他这一句话,天地之间,风云突变,如疾风扫过,带来乌云密布,转瞬之间暗夜无光。是整个区域的法则变动,在驱赶着他们的离开,而唯有领英台闪烁的光芒,还在支撑着这一方天地,勉强让他们留在了此处。 区域的变化,证明这里早已不适宜他们待下去,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短短时间内,程末原本四万多的备用灵值,很快就变得只剩下三万。 极限的情况,处于近乎于绝境之中,变为了最为适宜决战的场所。他们之中,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在这里安然离开。 “来,程末,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应天允道:“只有经历激烈的战斗,才能磨砺我的剑术,让我的道更上一层!” “那我当磨剑石?就怕你没这个本事!”程末道:“你的剑道,完全变成了逞凶斗狠的工具,既看不到先人的智慧传承,也见不到你自己的思考,难道万伐剑谷的传承,就是这个样子吗?那我倒是不介意教导你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剑之一道!” 程末不知为何,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也变得斗志昂扬了起来。 “喂,程末,你可小心啊,这家伙可不好对付。”言归提醒程末悠着点,道:“这家伙专练剑法,修为且不说已经是通源境巅峰,若论杀伐凌厉,恐怕和当年的邓也不相上下。你……” “比肩邓叔吗?”程末微微一怔,继而又笑了。 “那可太好了,要是我赢了他,就证明我已经强过邓叔了!” 程末热血澎湃起来,他这一次来问道古境,本就是为了检验自己的修为,看看和这些名门弟子相比,自己又是怎样一个程度。打从心底里,他就有酣畅一战的欲望,现在碰到了这样千载难逢的一个对手,又怎能错过? 况且他的剑意,根源来自于桂敛锋的传承,又得到了神剑宗沈阔言的亲身指点,可以说和万伐剑谷系出同源又分道扬镳,现在遇到了万伐剑谷的第一弟子,他倒是想要再看一看,到底哪一方,才更有资格被称之为藏剑谷的亲传! 程末彻底拔出了自己的剑,血气之威,缠绕在剑身上,化为无数厉兽咆哮,一瞬之间,漫天之中,血色剑气,化为无数细线,游走于黑夜苍穹之上,照映得天空中,荡漾着一种异样的瑰丽血色,如血云浮动,大凶将至,自莽荒之内,凶威无可争锋。 这一剑,几乎不像是人类的手笔,以人族的想象力,无论如何,都无法畅想到,自己的神兵利刃如果落入蛮荒灵兽手中,又会发挥出怎样的威力。 可眼下的情景,确实就是发生了,是程末以自身的血气,与剑意锋芒合二为一,发出了这一记超脱于人族绝学之上的绝技。每一招剑光,笼罩在应天允的周身之外,仿佛无数猛兽,在刹那之中睁开了双眼,凌厉的视线,刺透了他的全身,不仅仅是肉身的折磨,更为可怕的,是灵魂的战栗。 “程末,你果然厉害,居然能将剑意发挥到这个地步,看来过往之中,你当真是奇遇无数。可惜,这种威胁,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大千之下,剑道不灭,你这些歪门邪道,通通给我破开!” 应天允的长剑也随之出鞘,明明是一把不同的凡剑,看上去在外面随意找个铁匠给他三两文钱,都会随便打制出来,可被他的剑气包裹,却像历经万千次打磨,所有的锋锐之气,让天下神兵利刃,都黯然失色。仅仅一道剑光闪过,血色的剑气,纷纷裂解,逐步化为乌有。而残存的凶威,试图侵入应天允的脑海,搅浑他的神志,却也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整个人,也如一把宝剑一般,历经了千万次的捶打、锻造,精神之坚韧,不可动摇。 刹那之间,应天允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就到了程末的身边,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他的速度,这一把达到了至杀的剑,同样快的难以想象,仿佛它本身已经变作了不可动摇的法则,一旦施展,就绝对没有阻拦! “程末,你太过于贪多求得,各家杂学好的坏的不加挑选就地一股脑修习,美其名曰海纳百川,实际却是样样不精。像你这样忘记了剑道独一的极致,根本无缘成就大道!”应天允带着训诫的口吻说:“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剑道!那就是独一之心,不容其他,只要拿起自己的剑,就要全身心投入于它,将它彻底当做自己的伙伴,直至用它打败自己的敌人为止!” “剑道无匹,世间纵横,接我这一招,三千幻剑!” 一瞬之中,天地当中,出现了一抹恍惚。 应天允只不过是劈出了一剑,而在程末的眼中,却同时化身成了千百万把长剑。 那些长剑,各自有所特点,或长或短,形态不一,它们舞动着纯粹的气息,延伸出独一无二的剑道气息。这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招式,而是一副包罗万象的剑道光景,就像是剑道宗门内,千百个弟子同时用剑,施展出了自己最强的剑技。只有彼此心意相通,才能发挥出剑的极致。 而今,这需要千百人共同合力才能施展的绝学,居然被应天允一人使用了出来。 “我贪多求得?杂而不纯?简直是笑话!应天允,你才是已入歧途而毫不自知!”程末一边挥剑抵挡,一边道:“你把剑当作同伴,强行给了它一个自己拟定的身份,却没能想到,剑本就是剑,根本不在于人强行给它的意义。而对人来说,无论是剑,还是各种神通,无外乎都是工具罢了,能达成自己的目的,那才是正道。初次之外,一切都只是手段,手段可以,就没什么不是能为我所用的!而你一意孤行,把单一的手段当作目标,那才是舍本逐末,是愚者的行为!” 程末一剑刺出,伴随着剑刃两端,虚空之内,也被他分隔为截然不同的两段,一边是至阴至浊的气息,另一端则是至阳至清,阴阳交界处,凝化为混沌的气息,不断吞噬着万物,要将一切归于虚无。 伴随着他这一剑,应天允的三千把剑都被混沌所吞噬,不见了踪影。而混沌的气息,还在步步为营,朝着应天允的方向不断蚕食过去。 “一剑横天,天涯相隔!”应天允随之后退,一剑斩出,彻底斩破了空间的连贯,在和程末之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边界。一旦踏入这个区域,混沌之气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而后,应天允再次又是一剑刺出,剑光变成了一道桥梁一般,沟通着彼此,让披靡的剑气,再次朝着程末而去。 程末一动不动,像是忘记了接下来要怎么出招。 而当剑气靠近他三尺之内时,四道气流,伴随着光华,骤然从他的身后出现,仿佛风车一般,疾速一绞,那摧枯拉朽的剑气,彻底湮灭于无形,一开始似乎就从未存在。 那四道气息,在击溃了应天允的剑气后,也没有直接散去,在他的身后缓慢凝聚,最终变成了四道翅膀。烈焰迅疾、雷光奔涌、风声呼啸、寒冰千尺,四道翅膀涌动着各异的元气,运转之中彼此流通补充,构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平衡。 “应天允,这是我来到问道古境之后,最新领悟的绝学,集合我原本四种神通融为一体,你是第一个领悟它威力的人,应该感觉到荣幸。”程末的话语,带着难掩的意气风发,“今天,就让我来告诉你,万法无所不为,拘泥于一种,终究只是作茧自缚,只有采纳百家所长,才是正道。也让你看一看,我所修行的绝学,最终是如何融会贯通的!” “太上有方,造化无极,四方交汇,生生不息!接我这一招,四季剑术,初雨春分剑!” 程末背后,四道翅膀一同扇动不停,瞬息之间,种种元气在他的手中交替轮转,仿佛四时更替,描绘出大千世界千般变化的根本之源。梅落青焰的生灭涨落、命法玄雷的惊雷荣盛、归一盛风的创制万物、北玄寒冰的急冻潜藏,正应了春发、夏荣、秋收、冬藏的四季生长,以时光流转之源头,描绘万物的造化无穷。 程末一剑既出,犹如绵绵春雨,不曾断绝,青色的火焰缭绕在他的剑身上,一生一灭,元气的枯荣,点缀着万物的初始。剑意连绵,无穷无尽的生长,锋利的气息,也似乎扎入到虚空之内,开始生根、发芽,每一道剑气的涌动,都带动着无穷无尽的剑意,在此处纵横交错。 “生杀绝灭剑!”应天允的身体,飘忽不定,如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半遮半掩,每一下飘动,都只有他些许的剑光,从浓雾中飘散而出。他的剑,带着灭绝万物的气息,所经之处,地上的草茎也被剥夺了生机,成片开始枯萎。一股死寂,以他为中心,开始向外弥漫。天地生灵绝灭,即便是春之生机,也无所适从。 应天允是在用至杀的“死”,对抗着程末的盎然的“生”。 “剑之精妙,就在于胜利!斩杀一切阻挡你的、打败一切不如你的,初次之外,皆是虚妄!”应天允道:“程末,你是太平太久了,不知道真正修士的世界,又有多么残酷!你说我的以剑杀戮是邪道,却不知万伐剑谷替中域抵挡妖族这么多年来,杀戮从来都是家常便饭,难道中域、万伐剑谷,统统是邪道左派不成?” “杀戮是真,但你把杀戮当成全部,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天道无所不包,你只取其中最为极端的一点奉为圭臬,你不是外道,又有谁是?”程末针锋相对,“况且我一直修行在外,闯荡至今,不知经历了多少恶战,才能有今天的成就。而今居然被你这个只见过中域风景的名家弟子说我不懂什么是残酷,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四季之中,有生长,自然也有残酷的杀伐。就让你看一看,天道至杀,应该是什么样的!” “炎夏苍茫,地极无疆,雷刑当空,杀伐用张!” “四季剑术,烈夏震宇剑!” 一百零四:可能赢,然后呢? 程末握持着剑柄,一剑横扫了出去,眨眼之间,雷霆奔涌,极致的雷霆元气,凝聚到极点,变成了浆液一般的形态,每一滴雷霆之水中,都蕴含着无比狂暴的元气,在凌空中炸裂不断。整片区域,都化作了暴雷的海洋。程末吸纳着无边无际的元气,速度更是迅疾无匹,身影在四处变动不停,接连变化着方位,不断施展着夏季之剑。将暑夏残酷的一面,尽数展现在天地之内。 夏雷响彻,代表着万物的生机勃勃,是众生最为具有活力的时刻。但具有活力,也就意味着彼此间会有激烈的竞争。像荒野的野兽,在一年最热烈的季节里,也是争斗得最为残酷的。资源的攫取、生存的胁迫,生命之所以残酷,从诞生在雷霆一声响后,就是绝对所注定的。 这是天地的残酷,是众生的残酷,是演化之中,理所应当残酷。 所谓至杀,不过如此,你死我活,不在于杀死你会有什么好处,而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必须去杀,是向生而杀! 阻拦者,杀! 侵犯者,杀! 竞争者,杀! 凡不顺我心意者,但杀无妨! 以所有的力量,都化作极致的杀意,杀杀杀杀! 程末就带着这样的绝杀的气势,以破釜沉舟的心意,挥剑向应天允。雷霆的爆裂,要将对方彻底吞没,天地之间,无人能承受这等杀气,因为这本就是天道显化的一部分,是天道的根本! 修士能反抗其他的修士,又能反抗整个天道吗? 应天允骤然回身,以剑术护体,全力回防。他的修为本就胜过程末,元气激荡,构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一时之间,剑术密不透风,即便是程末的至杀之剑,也无法突破。 “任你藏头露尾,也没法一直避而不出。”程末心道:“我就这么一直和你耗下去,看看谁先坚持不住!” 背后风雷冰火四翼流转不停,天地元气源源不断汲取,程末就获得了永不枯竭的力量,这是道法的玄妙,以外力补充自身。程末自信以应天允专心修行本法,一切只是依靠自给自足,绝对拼不过他的消耗。 “沧海横流!”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围困应天允的中心之处,滔滔海浪,自无形之中冲刷出现,所经之处,雷霆的狂暴,全部被熄灭于无形之中。海浪奔涌,不仅将一切程末的剑气彻底淹没覆盖,而且还凝固了虚空,让程末疾速移动的身形,愈加迟缓。 四道翅膀,在程末的身后,也流转得愈加滞涩,甚至开始维持不住平衡,而有解体的倾向。 “潜龙斩剑!”应天允锁定了程末的身形,自沧海中暴身而出,水流裹挟着剑气,化为一道长龙,朝着程末斩杀了过来。巨龙无匹,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程末直接吞入腹中。 这是应天允最为本源的剑术,万伐剑谷所在,面临西方大海,与翠羽山隔海相望,每日所伴,也只有大海的苍茫孤寂。应天允从小到大,终日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从大海里悟到了精妙的剑术,每每施展,如天马行空,掀起惊涛骇浪。 或许不是应天允最强的剑术,但绝对是他最为熟悉、最为接近他见到本源的剑法。与程末的对决,不仅仅是技巧,更是道的比拼。那么理所应当,就应该施展这样的绝学。 潜龙所至,程末的剑气尽数被吞得干干净净,而那条巨龙还不满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程末身上,巨口长大,如长鲸吸水一般,就要将程末吞入腹中。 而程末首当其冲,感觉自然最为深刻,他感觉自己被无穷剑气包裹,四面都是利刃在切割,他的护体真气再被飞速消耗。 “好厉害的剑气,恐怕比窦连的飞羽七变还要凌厉。但对我根本没用!四季剑术,秋风萧瑟,给我破!” 无尽的罡风,从他的剑身上爆发,风浪冲撞,把潜龙从底部彻底掀翻,狂风卷席着无数海水,像从天而降了一场暴雨,雨滴如钢珠一般凌空碰撞,发出了接二连三的爆鸣声,震慑得人耳膜欲裂。程末挟惊人之威,于风雨中从天而降,风起云涌,发出了迄今为止最为可怖的一击。 仅仅只有一剑,无遮无拦,朴实无华。 一剑之威,却胜得过之前的千百万剑! 自古而言,秋季对于人,似乎从来不是一个愉快的季节。在这里,是百花零落、漫山枯黄,是鼎盛的喧嚣沉寂的开始,是生灵展现衰败的缘由。 但也是在这一个季节,同样是万物应收尽收、应有尽有的时刻。 一年的繁忙,因此而有了收成,有了意义。 正如程末之前的千百般剑技,全都为了这一招的降世,而有了完美的铺垫! 此即为秋收,是为初秋尽归剑! “怒鲨刑斩!”应天允的剑吐露出狰狞的锋芒,与程末的剑光正面相撞。两剑交击,片刻内是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剑意挥动,两柄长剑凌空碰撞不停,剑刃的闪烁,白光的锋芒如旭日绽放,照亮了一片阴霾中唯一的空地。纵横的披靡剑气,四处切割,虚空被撕碎,大地上也铺满了交织的裂痕,如同蛛网一般。 “凛冬肃杀剑!”剑意催动到极致,至此之后,程末不可能再发动出如此强的剑气,可谓盛极而衰。然而应天允依旧和他拼斗丝毫不落下风,程末就必须转变方法。 寒冰之气,自剑上散出,肃杀的气息,凝固了一切生灵的活动,应天允的剑,一次挥动更比一次吃力,最后甚至也像被冻僵一般,僵立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冬季凛然,万物沉寂,是为冬藏时节。一片萧杀的大地尽头,生灵天地尽数归于生命的静止当中。而有所活动的一切,则为众生的敌人,要被彻底抹杀。 一片凛冽之中,程末以剑意本源,突然斩向了应天允,无声的剑意,化为牢笼,自四边八方,围剿向他。程末不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最初的拼斗,本就是不死不休,留不下任何手下留情。 “邪魔斩!”一直黑色魔手,忽然从虚空中出现,抓摄到应天允身上,向后疾速飞退,消失在了程末剑意覆盖中。 同时随着他的剑再次挥动,这一黑色魔手,又朝着程末抓摄了过去,撕碎了剑气的阻挡,洞穿了无数虚空,近乎于眨眼中,就到了程末面前。纵然无数剑气接连斩在它的边缘上,漆黑的手掌,仍旧毫发无损。 “给我破!”程末一剑横空,硬生生斩在了魔手上,魔手骤然破碎,黑色的血液泼洒,每一滴传递在空气中,纷纷燃烧起黑色的火焰。表皮破碎,而那内部的白色手骨,又重新凝聚,森森白色利爪,继续朝着程末扑来,简直不死不休。 程末心中暗道可惜,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时手持两刃剑,必然能一击破敌,可惜碍于问道古境的规则,他也不能把这把宝剑展现出来。 剩余的剑意,凝聚在程末的剑尖,点向了白色利爪,这一次,让它才彻底化作乌有。 施展这一门神通,对应天允来说,似乎也极为吃力,他没有趁势加攻,反而退到另一旁,喘息说:“你的剑意,最初到底是从何而来!” 彼此相斗这么久,他也总算看出了一些端倪。彼此的剑术大相径庭,但根源却是如此相似的气息,简直可以说师出同门,也未必能这般相像。在应天允看来,仅仅凭借这一手剑术,程末完全能在外面冒充万伐剑谷的弟子了。 程末冷笑一下,没有回答。 “是沈师叔。”出乎意料,应天允自问自答,“没错,你去过沉境,想必是见到了沈师叔。以他的性子,你们应当很合得来。如果他指点了你的修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 “我的剑意从何而来、和万伐剑谷又有什么瓜葛,都跟别人无关!更不是你们这种连同门都容不下、非要把他们赶到偏远蛮荒之地的人能妄加评论的!”程末道:“要说我和万伐剑谷最近的联系,还是快一个月之前,我把你们的第五弟子送了回去,当时他已经变成了废人!” “邢术,对么。”程末故意挑衅的话,应天允却面无表情,“我替他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倒不如说,你现在还有什么招数要用,矮子。”程末心知对方看出了桂敛锋的剑意,也自然知道其中的可怕之处,否则的话,应天允不会刻意向他打探这种事情。 他也没有回答的必要,毕竟修行的机密,本就是修士不能询问的大忌讳。更何况但以传承而论,他勉强也算是桂敛锋的关门弟子,和沈阔言、洪见凌算是一辈,在此而言,应天允不论如何,也没资格指责他。 “你让我出乎意料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尽管修为不如我,但照此下去,你的确有能赢我的可能——可是,然后呢?” 应天允缓缓道:“你的灵值,还够吗?” 一百零五:无所不用其极 “程末 有效灵值:7851 备用灵值:3201” 这就是在玉符中,直观展现在程末眼前的事实。 连番的消耗,让他早先储备的灵值早就所剩无几。更不用说,灵值降低的速度,还在持续加快。 按照问道古境的规则,他和应天允早就应该离开了这块区域,还能一直待在这里,完全是因为领英台的力量强撑了下来。 领英台在不远处,淡淡散发着微光。它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不管他们之前争斗的有多么激烈,也根本与它无关。 “师妹她的灵值不少,但因为太过贪玩,这段时间早就消耗了很多,你拿她当成储备灵值的目标,是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应天允握住了自己的剑,在他的剑身上,九道光芒,夺目而出。 “看过了你施展自己的绝学,也该让我动一动筋骨了。” “现在,程末,我不会再留手,我要施展我的最强剑技——帝君九星诀,和你最后决一死战,就看看以你的本事,又能接下我几剑!” “太上宫星,帝君隐元,正扶罗星,第一剑,上宫剑!” “我去,帝君九星!”言归很是吃了一惊,“这可是上古观星术之法,精妙绝伦。传闻修炼到极致,不仅能洞彻天机、测算祸福,更是能掌握乾坤,颠倒造化,可称之为造物主,也并无为过。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能领悟这种法门的绝学,并化用到自己的剑法中,也真是开眼了!” 言归的感慨,对于事实的情况,也没有任何帮助。 随着应天允一剑挥出,四面气流暴涨,天地元气,尽数被他指挥,鼓动于四方之中,直冲云霄之上。天穹中,仿佛有雨滴打落,化作一片雨幕,并在其后有两位仙人缓缓走出。其一正是上宫帝君,身旁陪伴的,就是帝君的妃子罗扶。二人均是黄绿长衣,飘摇不定,有一种仙家独有的缥缈,似超脱于世间,让人无从捉摸。 而伴随着他们出现的一刻,是无穷的压力,出现在程末身边,程末感觉到自己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慑于仙人的威严,不由自主想要拜服。应天允这一剑,从中已看不出任何剑道的凌厉,而是直接以上位的本源,压服世间人心。 不愧是万伐剑谷的第一弟子,能另辟蹊径、想出这种高明的剑法,这份天资,足以傲视世人了。 “仙神种种,皆是虚妄,唯世间求道之心,方为真实。你用虚假的崇拜想要压服我真实的进取,简直是痴心妄想!”程末背后四翼陡然再次膨胀了一倍不止,风雷冰火四种元气纵横交错,将种种压力绞杀得粉碎。 “四季剑术,冰雷双至,寂灭剑!”程末后背上,冰、雷两大双翼共同贴附在他的剑上,两股元气不断交织,极寒与暴雷纵横,宛如蛮荒之内,末世劫难降临,与虚空之中,站立着两道庞大的灵兽虚影,对世间展现自己傲然气势。 冰雷交加之下,那两道星辰帝君之影骤然被撕扯得粉碎,程末仗剑直挺,寒冰雷暴朝着应天允接连劈出。 应天允不慌不忙,剑意交错纵横,星辰虚影,接连浮现,将他笼罩在其后,短短一呼吸中,看不到有多少他的影子出现在原地,又再度消失。星辰遍布之中,冰霜消融,雷霆也收敛了自己狂暴的气息。而那漫天的星光,则都对准了程末,如流星雨般速度超群。 “中元宫星,帝君化形,字罗硃婴,第二剑,元宫剑!” “雷火交织,焚寂永生,借我一招,生灭剑!”程末背后四翼展动不停,身如化身亿万,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空间中不断穿行。空气不断被挤压,爆发出响亮的声音,他就这样飞遁于四周,不断躲避着星辰的攻击。同时剑身上雷火纠缠,天雷地火之中,将一切化成了如地狱一般,烈焰炙烤着星辰,让它们全部黯然失色。而奔涌的雷霆,以暴乱的气息,要将世间再度毁灭、重归混沌之本。 “真元宫星,帝君遁隐,太一虚夷,第三剑,真宫剑!”应天允如乘风于九天之上,剑意连绵,化作一道光幕,如虚空之路,从远处延伸到眼前近处。 在其上,真宫帝君与其妃子缓慢踏步,却如能缩地成寸一般,眨眼即从天边尽头走入眼前。身披浮光锦绣,光华蔓延,雷火交织,纷纷熄灭于无形。光华充斥在虚空之内,让一切愈发沉重。程末的速度,也变得缓慢无比,几乎就要从半空中跌落。 “程末,你是赢不了我的。”应天允道:“你坚持不了多久。” “废话少说!”程末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备用灵值恐怕只剩下一千不到,而有效灵值可能更是不到五千。他和应天允交手根本无暇分心,剑来剑往,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完全没有时间靠梅落青焰恢复灵值。 而应天允虽不知还有多少备用灵值,但有效灵值,还是能清晰被程末看到的。 “应天允 有效灵值——8971。” 这就是对方修为深厚的优势。 “风火交加,化生剑!”雷霆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罡风自平地而起,狂风怒号,凄厉声中如无数鬼魂呜咽响彻,带动起无尽的气流挤压,能把人从灵魂到肉身,都彻底吹散。程末完全不打算放弃,似乎要孤注一掷,和对方拼个死活了。 飓风的加持下,烈焰覆盖的范围更为广大,青色的火焰骤然散开,如无数梅花,从风中零落,而冲天的烈焰柱,则向着四周不断延伸,如一棵高大的梅树,向下扎深根基,向外扩展枝条! 青色的烈焰梅花,在烈风中不断旋转,所及之处,星辰帝君的影响,也愈发单薄,所有的元气都被梅树汲取,化作了它自身的养料一部分。而后火焰继续弥漫,将应天允四周彻底包围,烈焰灼烧着他四周的元气,将一切都化为焦土。 “纽幽宫星,帝君藏光,太一七烈,第四剑,幽宫剑!” “名神宫星,帝君易景,郁书丘兰,第五剑,神宫剑!” 第四第五剑,应天允是一同劈出的,登时之间,四位仙人的影像,同时出现在了长空,震破一切。他们手中各持有法器,铜铃、长剑、华盖、云袖,团团围住了程末。 于法则深处,程末感觉整个空间都在牵制他,要把他从根源上抹除。而在仙人身后,更是出现了一道门户,门户之中,洞天神光骤然射出,以超脱于世间的力量,要将程末洞穿。 “冰风双至,万物尽藏,长寂剑!”身处危机关头,程末爆发出了更为强横的力量,血气滚滚,汹涌而出,灌注在长剑之上。气息纵横,在顷刻之间,摆脱了原本的血腥,反而变得极致精纯、清新。这才是精血应有的模样,保存有众生本源的精华,去除所有的污秽。程末在修行之中,也在不断淬炼自身的寰疏血脉,终于可以将精血淬炼到这一个层次。 再有精血加持,风雪交加之下,不再是杂乱无章,如迎来了它们久违的帝王。风雪覆盖在每一处地表中,将北地的极寒,也化作了世间司空见惯的景象。绝对零度,冻结了每一寸元气的覆盖。那四座帝君,也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寒冰的雕塑,被轻而易举用剑锋斩破。 “纪明宫星,帝君隐迹,字抱定陵,第六剑,明宫剑!” “关会宫星,帝君万形,郁墨天凡,第七剑,会宫剑!” “帝席宫星,帝君水火,启珠茂华,第八剑,席宫剑!” 程末愈发顽强,应天允眼中狂热之色也愈加浓厚,他一连劈出三剑,将第六、第七、第八剑,尽数施展了出来。辰星闪熠,天上星宫,尽数被移至人世之间。举目所见,无不为浮光掠影,仙气飘渺,于无形之中,巍峨宫殿连绵若存,浩瀚仙山拔地而起,自九天之上,仙雾缭绕,滔滔星河泛出五彩斑斓,飘荡馥郁元气,让人如痴如醉。仙池之上,是白鹤飞舞,阵阵啼叫。无数仙人之影漫步于其中,尽引天地大道,彰显无上威严! “冰火奏鸣,寂营剑!” “风雷交加,灭成剑!” “雷火风齐至,上易剑!” 程末同样劈出了三剑,最后一剑更是三种元气一同汇聚而成。一时之间,长空之内,雷霆洞穿,狂风席卷,冰封万里,烈火燎原,元气改变了天象万劫,化世间为修罗坟场。仿佛整个天地,都回到了上古初创的时刻,在那里,蛮荒与天灾并存,残酷与血腥共同,恶劣的环境,逼迫所有人挣扎着求生。但也正是在这种蛮荒当中,诞生了人最早的神通之道! 剑意恣意流转,在半空中不断碰撞,两道人影上下飞落,不断交错。剑招对拼,血气交织,他们完全忘记了其他,之剩下最为纯粹的决斗! 千百次的对招后,双方再度分开。应天允浑身浴血,程末气息散乱,二人两败俱伤,只凭着一口气支撑,才没有倒下。 “好,程末,你果然厉害!”应天允仰天长啸,似乎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畅快了,“可惜,你还是要败给我!” “轰!” 天空裂解,大地上无数尘沙,开始向着上部方向悬浮,这是天地的法则即将崩溃的前兆,他们在此能逗留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而程末眼下最后的灵值,只剩下不到一千点。 “虽然这对你似乎胜之不武,但输赢就是输赢,从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就让我用这最后一招,结束你的问道古境之旅。” “上尊宫星,帝君山河,云育玄一,第九剑,尊宫剑!” 这一剑,再也没有了之前蔑视天下的气息,反而轻柔如纱,缓慢似水,让一切归于沉静。 伴随着这一剑,应天允的气息,愈发内敛,周身的光华中,隐隐有了一种神性覆盖。星宫仙人,再也不是被他召唤而来,仿佛他自身,也变成了星辰的一份子,可以洞彻天机,随意使用种种神力。 程末只是挥剑抵挡,就感觉到自己的剑,重逾万钧。以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神的气息。不过彼此对拼三击,程末就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无时不刻不在侵袭着自己,让他身不由己退后不断。 而到了第四击时,无尽的光华笼罩在应天允的剑上,骤然吐纳。程末被剑光扫到,身影定在了原地,消失在一片光华之内。 “结束了。”应天允感知着对方的气息消散,喃喃自语:“你最后,输在了修为上。所谓决斗,就是要无所不用。” 伴随着最后的胜利,劳累的感觉涌上了他全身,包围着他的,是无处不在的倦意。 “说得对!” 突兀的一声,让应天允心里一跳,完全没有想到如此,也是大吃了一惊。 “我们本就是敌人,对付敌人,就是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否则的话,那这个问道古境,还有什么意义。” 伴随着剑光消失,程末的身影,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他一手握着剑,另一只手上,则握着自己的玉符。 透过玉符,可以看到他现在的状态,一切的数值,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 程末 有效灵值:7999 一百零六:黑铅水虎经文 “唉!” 伯既伤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棋子扔到了一边。 棋盘残局,看得出对垒激烈,最终虽一度将胜,仍不免功败垂成。 一切的原因,都是对面的那一枚出其不意的棋子,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一招错、招招错,最后无力回天。 “破军棋,精彩之处,在于出其不意。不管玩家进行了多少轮对决,再新的一轮,也会遇到前所未有的事情。”伯既伤盯着棋盘上那一枚让他功败垂成的棋子,说:“或许,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就需要和你打交道了。” 自言自语中,周围也根本没有人注意他的事情。 广场上,对着那一片光幕的变化,掌教至尊们,忽然发出了一阵惊讶的呼声。 …… “ 程末 有效灵值:7999 ” 程末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应天允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无法相信。 “你是怎么……”他第一次出现了慌张的情绪。 “就像你说的,无所不用其极。”程末道:“规则之内,一切手段,都是可以利用的。” “哼!”应天允再次凝聚起剑气,短时间的慌乱,立刻被他调整回情绪,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就算你能回复一百次,我就再斩你一百次!” 见到程末这种情况,应天允也是被勾起了情绪,事不成功不罢休。 “好啊,”程末握紧了自己的玉符,道:“你可以试试,你现在还剩下三千多灵值,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能斩杀我一百次!” 双剑交击,剑气四溢,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用出如此凌厉的招式,但剑术交击之下,仍然是处处锋芒毕露,杀机骤现。 应天允的剑术步步紧逼,他求胜心切,招法也是愈加急躁。程末的动作,似乎刻意放慢了一些,招式以守为主,但相比较应天允,还是受了更多的伤。不知不觉中,他的灵值再度即将耗尽,从原本的7999,下降到10。 “给我破!”应天允大吼一声,看准了机会,最后一剑斩在了程末身上,瞬间让他的灵值清零。程末身躯一晃,就要被传送离开问道古境。而在这之前,他已经扔掉了自己的玉符,又拿出了一枚新的。 身躯些许晃动之后,程末再度站在了应天允面前,依旧毫发无损。而他的状态—— “ 程末 有效灵值:7999 ” “为什么!”应天允双眼几乎要喷血,他盯着程末,片刻一言不发。 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间低头,看到了程末的脚下。 在程末的身边,已经扔掉了两个玉符,无法再被使用。 “想明白了吗?”程末道:“还记得最开始的规则吗?” 应天允瞳孔骤然收缩,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惜,你想明白,也来不及了。毕竟,你的玉符,顶多只能算一个。” 程末好整以暇地道:“现在,你的灵值只有1000点了——哦,不对,是500了,现在灵值下降的速度,真是可怕。毕竟这里,早就该离开了。” 随着程末的这一句话,应天允的灵值,在此时极为可怕的流逝速度下,彻底清空。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这里,而他最后的笑,却是一抹释然的表情。 “终于结束了。”程末松了口气,握了下手中的玉符,“我果然没猜错。” “轰!”天地风云色变,大地在崩塌,天空在裂解,是彻底要驱逐出还都留在这里的人。 程末心知此处是真的不能久留,否则即便他的灵值不变,也迟早被法则挤压出去。 正当他想要离开的时候,领英台,发光了。 …… “天啊,那一片区域,居然还有人在留下。” “怎么可能,按理来说,那附近的弟子都应该被驱赶走了。” “没错,灵值是根据问道古境实际情况,进行的测算。以那里的环境,此时根本无法维持灵值的长久稳定。” “快看,一个光点消失了。” “应该是他们分出胜负了。但就算胜利的人,能安然离开吗?” “是谁要出来了?” 掌教们带着好奇的心,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淘汰的区域。 冷歉婷望着周边另一道光芒逐渐成型,也是好奇地看着那里,想着是哪个倒霉蛋又被淘汰了。 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以及并不高大的身躯时,她也是花容失色,失声说:“师兄,你……” “回来了吗,”应天允自言自语,“不过,我的收获,还真是不错啊。和他不仅切磋了剑技,更重要的,是知道了,什么叫利用一切的规则。” 他已经彻底想通了,程末到底是如何做到灵值永不清空的了: 按照问道古境的规则,两枚玉符同时记录着相同的数值,而且还会丢失,这本身就不太合乎常理。 一枚玉符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何要多出来一枚?况且对于炼器师来说,制作出一直跟随主人不会丢失的玉符,又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除非从一开始,这种玉符就被设计好还有别的用处。例如,可以交换,并且相互替代。 玉符的灵值是根据人当前的状态测算得出的,如果一枚玉符丢失了,在一刻钟的规定时间内,只要找到另一枚玉符就可以代替,重新计算灵值。 而在玉符测算灵值的短暂时间内,灵值,是不会变化的,也就意味着,人是处于短暂的无敌状态。 而且,玉符是可以自主放弃的。 那么,假设说由于外力导致的灵值降低,那在彻底被清空的一瞬间之前,先把前一枚玉符主动放弃,再重新用提前准备好的新的玉符给自己测算灵值,又会怎么样? 答案,就是程末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只要他准备了足够多的玉符,有效灵值就会不断更新,一直保持着全盛状态。 意料之外的结果,但却不是耍赖。 因为,通过已有规则的合理推导,就能得出这样的结果。 万伐剑谷的应天允居然在第一天就被淘汰,即便在掌教至尊当中,面对这样的结果,也不由哗然。 “怎么会这样?” “难道,问道古境里,还有修为更强的弟子?” “不可能,应天允已经是通源境巅峰,而到了养锐境,是不允许参加问道古境的!” “那打败他的到底是谁?” “或许他只是自己失手了。” “也有可能,毕竟看他的状态,居然在那个区域待了那么久,灵值早就该撑不住了。” 四下里议论纷纷,传到了洪见凌这边,本来向他祝贺的人,此时都有些尴尬。 “看来这问道古境,还真是意外连连啊。”巽音岛岛主风希说。 “无妨,”洪见凌毫不在意,“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受到了什么打击。” 于剑士来说,最怕的事情莫过于因为失败而信心尽毁,现在洪见凌的眼中,应天允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像是因为这场战斗,又悟到了新的东西,那么这趟问道古境,就已经意义非凡了。 …… 湖泊边。 “程兄怎么还不来。”叔嘉忧心忡忡地道:“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他的名字还在队伍名单里,这证明他就没有事。不过,”卫如嬗观察着地图,道:“原本那一片区域,彻底变成黑色了。” 黑色的区域,不仅意味着不再安全,而且是他们彻底无法涉足的地点。还留在那里,就不仅仅是灵值的消耗,性命都可能真的受到威胁。 他们一行人从原本的地方脱离,就在这个最近的安全区域等待程末,但到了现在,对方还是不见踪影。 “下一个区域,又要缩小了,我们要准备离开这里了。”窦连观察了一遍四周,不动声色地说。 “你就要这么离开吗?”雪轻灵质问道:“他可是帮了你,你却要抛下他不管?” 窦连没有回答,但看着她的眼神,有一道凌厉的光闪过。 这一次他们本来就损失不小,备用灵值再度所剩无几,而且队伍也失去了四个人。这对于他这个领头人来说,本来就是不小的打击。 更何况,最后的时刻,还是程末掩护他离开的,就像是个逃兵一样。 他不敢面对的人,程末却替他去面对,无形之中,程末已经给了他造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来了。”一直在一旁的红煜,忽然开口道。 众人一怔,继而看到远处一道身影飞快向着这边赶来,程末到了他们身边,问:“我没有来晚。” “没有,你来的正好。”叔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道:“应天允呢?” 在他看来,应天允应该也跟在程末身后不远,二人都是被那片空间驱逐,才不得已离开的。 “他?”程末道:“你们见不到他了。” “难道你?”雪轻灵猜到了什么。 “我赢了!”程末志得意满,“可惜到了最后,他也没剩多少灵值,我的收益完全比不上损失。” 应天允是被他生生耗空灵值才淘汰的,按照问道古境的灵值收集规则,程末就什么也没得到。他现在的备用灵值,完全清空。 “你是怎么做到的?”不知不觉,卫如嬗也围了过来,对此很感兴趣。 “自然有我的妙计。”程末正想说上一番,冷不防红煜道:“安全区域又要变化了,我劝你们还是先赶路,之后再详谈。” “走!”窦连带着他的那些人就要离去,同时皱眉催促着大家。 程末只好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跟上了队伍。 红煜特意留在了队伍最后他的身边,小声和他说:“你所谓的‘妙计’,无外乎就是钻规则的空子吗?” “你都知道了?”程末语气有些古怪,有种一瞬间自己的心底秘密都被人看穿的感觉。 “我是观察者,有你们想象不到的权限,其中之一,就是观测我所跟随的队伍的情况。你也是这个队伍的一员,只要我想,随时能看到你的一举一动。”红煜说着,拿出了自己的玉符,这枚符箓,和他们的有很大的不同,上面更为细密的灵纹,代表着在问道古境内,更高的权限。 “还请你替我保密。”程末只得无奈道。 红煜淡淡一笑,也是不答。 程末回想起,这是进入问道古境以来,第一次看她笑。 “可惜,”红煜忽然摇头,说:“你的剑术,已经那么强了,不再是我曾经教导过的懵懂少年了。你以后的路,也比我广阔得多。” 说完,她离开了程末身边,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红煜丫头果然厉害,能把你拿捏的那么准确。”言归道:“不过相比较和朋友叙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刚刚得到的好东西,不打算好好看看吗?” 程末这才正色起来,用心审视着自己的灵台。 灵台深处,一个光点,在缓慢地漂浮。 那是他离开之前,领英台最后留给他的东西,是曾经在这里的前代高人,曾留下的手记。 领英台的范围内,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谁就有资格得到它的馈赠,这一点不会因任何事情而被改变。 在那个光点中,悬浮的是一本书册,封面用工整的字体,记录着如下字体—— 《黑铅水虎经》 一百零七:获胜的办法是…… 冠奉山—— 问道古境的地图中,是这么称呼这一片区域的。 不过在程末等人看来,这里却有些名不副实。叫做“山”,实际上只是一片陡峭的平野,种着稀疏的树木。 这些树木都十分整齐,看不出品种,显然不是自然生长在这里的。随着岁月的流逝,最初是谁在这里栽种了它们,已经不得而知。 不过好在有树林作为遮蔽,也能给他们作为休息的区域。 “这问道古境,真的很神奇。即便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动物。”窦连望着不远处一些鹿群警惕地望着他们。 按理来说,独立的洞天之内,虽然可以创造一些类似于天地的环境,但法则还没有稳固到可以诞生生灵的地步。一般而言,只会有一些幽魂的存在。像是这问道古境之中,居然存在着这么多生物,如果不是过往有人带进来的,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正是因为有它们,我们才不至于饿死。”叔嘉一边说着,将烤好的鹿肉递给了窦连。 窦连没有接,而是望着另一个方向,道:“你那个朋友,他不用吃东西吗?” 程末一个人单独坐在远方,像是在闭目打坐。 叔嘉没有回答,窦连就继续说:“不吃东西,也不见他睡觉,他是真的要成神了么。” 灵台世界中。 程末和言归一起,在看那本《黑铅水虎经》。平心而论,这本经书想要阅读并不困难,上面所有的内容都是用白话写的,部分还特意给出了注释。想来留下它的前辈也是个很耐心的人,就怕后人看不明白。 言归见程末把整个经文都翻看了一遍,问:“怎么样?” “看不懂。”程末直截了当地说。“这不像是修炼心法。” “这当然不是修炼心法,是筑丹术。某种意义上和三一禁法算是出自一脉,但要精深许多。”言归无奈道:“妙法之中,要属筑丹术最为复杂,天材灵宝、神凡药物,各有其性质,如何搭配得当,炼制成合适的丹药,可是个大学问。你从没接触过系统的筑丹术,只懂得大概的方法,自然看不懂。” “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拿到它,也没什么用。”程末道:“即便我把这本黑铅水虎经都看完,现在既没有鼎炉、也没有药材,我也没法凭空炼制丹药出来。” 言归道:“你真是死脑筋,万法皆为修炼之术,难道你也忘了?藏剑谷靠剑入道、向霄天以战入道,只要方法得当,别说筑丹术,街边卖货的、打铁的,都能靠自己的手艺得道!自古以来,以筑丹术入道的人不在少数,像是季寻悲,他本身也是个丹道大宗师,古往今来以丹道之强,罕有出其右者。你现在有真炼万圣鼎,而且新领悟的归一乘风绝学本就是源自于妙法,不如试一试用这《黑铅水虎经》的方法,来淬炼一下你自己的身体,尝试将自身当作丹药炼制,以沟通天地之道。这样一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程末觉得言归说的有一些道理,于是再次对照着经文,开始观想起来。以天地为鼎、元气为火、自身为丹,之前许多不理解的地方,在冥想之中也逐一贯通。灵台之内,沉罪灵尊的符文抖动,跳跃而出,变成了那一口巨大的真炼万圣鼎,将程末的神魂吸入其中,同样以真元为火,开始淬炼起来。 外界之中,在程末的本体之外,无源之风自平地而起,包裹着他的全身,不断吸纳着这一方天地的灵气,缓慢拉扯入他的经脉气海中,如炼丹的精华般,沉淀了下来。 程末自身的气血,混杂着吸纳的元气,以经文的内容为引,按照特定的规律浮动,如潮水涨落,气血冲刷着自身,声音愈发响亮,体内原有的杂质,也被炼化干净,本源的精华,愈发纯粹。 风声化为层层叠嶂,一圈圈围绕在程末之外,观想的鼎炉中,烈火愈发猛烈,不断炙烤着程末的身体,是要用筑丹中的烈火淬炼法,让精华成形。程末的头顶上,有三道蒸汽袅袅飘浮,那是入道精深,要彻底功成的征兆。 在程末体内,气血与精华在他下丹田处汇聚,缓慢凝结成形体。最终,变成一个黑色的幼虎形态,在程末体内游走翻飞。 程末浑身精气随之一振,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与天地沟通,更为紧密了一些。原本需要专心致志才能引入体内的天地灵气,现在只需要稍加冥想,滚滚元气就奔涌而来,激荡在他的身体经脉中,为他所用。肉身也变得更为强悍,举手投足间,似只需要他随意一动,就能卷起风起云涌,令天地色变。 而这一切,都是炼成那黑色幼虎,所带来的好处。传说之中,以内丹之法,炼成元婴于体内,就是返璞归源,成就仙人的标志。程末所炼成的这黑色幼虎,也与此类似,不过也只是刚刚入门,日后要多加修行,才能稳定根基。 程末自觉已有小成,就放回神魂,以意识回归本体。 睁开眼睛,发现红煜就等在不远的地方。 “你似乎和之前不同了。”红煜道。 程末微微一笑,他知道红煜看出了自己在修行,于是特意等在一旁,现在,应该是叔嘉那边又在商议什么,她才特意来叫他。 回到队伍里,见大家都已经休息完毕,果然是在商讨接下来的打算。程末见众人的表情充满了一种热切的气氛,不由得问:“这又是怎么了?” “程兄,你不知道?”叔嘉道:“不久前有消息传来,公布了这一次问道古境最终获胜者能得到的奖品,你用自己的玉符也能看到。必须要说,这是问道古境这么多年来,奖励最为丰厚的一次!” “这么丰厚么?”程末见连叔嘉、卫如嬗这些名家子弟都如此津津乐道,不由得也有些好奇,拿出了自己的玉符,看到了从外界接收的最新的一条消息。 “来问道古境的第二天,才公布奖励,中域那群家伙是想让你们斗得更激烈一点吗,我看看都有什么……我的乖乖!”言归也跟着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 “问道古境第三名队伍,每人奖励注玄法宝一件,中品阳雪还丹一枚。” “第二名的队伍,每人奖励名灵法宝一件,上品阳雪还丹一枚。” “第一名的队伍,每人奖励名灵法宝一件,下品神符神丹一枚,五班呈微灵阵图一件,同时还有各色天材灵宝,包括轩主神黄、多灵彩玉、冰原心……” “这简直难以想象!”程末心道:“名灵的法宝可是到了养锐境才能使用的,神符丹更是非同寻常,即便是下品之物,也得是神级筑丹师所能炼制,这种人,放眼整个天下之间,也是屈指可数。居然专门请这类人为宗门的弟子炼制丹药作为奖励,所要花费的代价,足够掏空中域一些寻常宗门的家底了。至于呈微灵阵图,用途就更多了……” 程末在心中想,全然没注意到言归盯着第一名的奖励,眼睛慢慢红了。 他忽然趴在程末耳边大喊,突如其来,连程末都吓了一跳。 “就是这个,我就要这个!” “你喊什么?”程末不满说,眼看言归眼中光芒绽放,手指颤抖,指着玉符上的一处字迹。 那正是第一名奖励的灵物之一——轩主神黄。 “这种天材灵宝,很稀奇吗?”程末奇怪道。 “对我很重要!”言归郑重其事道:“我现在是你的灵仆,和你魂连共生,但因为你的修为太过弱小,没法反哺给我所需的元气,导致我只能靠其他方式补充,实力难以恢复。” “有了那轩主神黄,我就能炼制出一个替代的身躯,重新吸纳天地灵气,自给自足开始修行,假以时日,至少能恢复往日九成实力!”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中域那群人,居然拿这件东西作为奖励,真是天助我也!” “你们想要赢,只要收集足够多的灵值,超过所有的对手,胜利就近在咫尺。我也可以帮你,只要你能让我得到轩主神黄,我可以直接帮你解决一切对手!” 言归有些急不可耐。 “所以,”程末轻轻说:“你是打算要离开了,对吗?” 一百零八:嫌隙,不知不觉 片刻的沉默,双方全都不发一言。 “对不起,程末,我太激动了。”言归道:“我还没有离开的打算,毕竟我跟着你,是为了找寻一个答案,现在,我还没有找到。不过轩主神黄对我真的太重要了,看来我得想办法帮你拿到第一名,才能得到它。” “我知道,你也是很少有会这么失态,看来那灵物,的确很关键啊。不过帮我,却还不用了。问道古境的考核,必然无数掌教至尊都在关注,你轻易出手,很容易暴露,到时候必然会有大麻烦。再说,我也并不觉得,我的赢面就那么小。” 程末开始认真思考,到底如何才能得到第一名的位置。 现在他们的队伍里,叔嘉、卫如嬗这些人实力算不上顶尖,但在问道古境中,也不容小觑;雪轻灵偏弱一点,但她手段颇多,往往能出其不意;至于窦连,他是叔嘉所说的“最强的几个人之一”,即便彼此多少有些嫌隙,但只要他们都还是一个队伍,就依然还是彼此的助力。 而原本最强之一的应天允已经淘汰,万伐剑谷剩下的人有些麻烦,也不构成大的威胁。其他人暂时不清楚情况,但刚刚到了第二天,料想他们也不会有太特殊的举动。 这么来看,他们的队伍,在问道古境里,已然算是极强的一股势力。 而按照这一次的规则,一个队伍想要获胜,有三种判定方式: 方式一:七日后还留在问道古境的队伍,保留最多备用灵值的队伍获胜。 方式二:如果没有队伍能在问道古境待满七日,则总灵值最多的队伍获胜。 方式三:假设一个队伍内仅剩一人,那么这个人想要代表队伍获胜,就需要淘汰掉所有的队伍,才能胜利。而一旦只剩下一个人,在问道古境的时间,是可以延续到七日之外的。 这就是获胜的全部方式,而每一种方式对程末来说,都需要从现在开始,就收集到足够多的灵值,才有最后的可能。 “这奖励也当真是丰厚,”卫如嬗说:“看来为了栽培弟子,各大宗门也是拼尽了全力。” “奖励,也是要有实力才能拿到的。”窦连最先收起了玉符,冷冷说:“如果我们现在不改变眼前的状况,恐怕也待不太久!” 听到窦连这番话,众人才冷静了一些,想到他们连番争斗到现在,备用灵值却也都所剩无几,不免都有些沮丧。 程末分明感觉到,伴随着大家士气低落,窦连的情绪,则有些难以察觉的得意的喜色。 或许是只有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领导地位,才无人质疑。 沉寂当中,没有人想再说什么。 窦连见状,就准备说出他的下一步计划。 正在此刻,所有人却听到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打斗声。 “是在树林的另一面!”透过万界索骥图,程末大概看清了那里是怎么回事。“我们去看看!” 他一马当先,疾行而去。叔嘉见状,也立刻跟上,紧随其后的,就是卿诺、卫如嬗、雪轻灵等人。 只有窦连,带着他的人,还暂时留在原地。他望着程末背影的双眼,有一些深邃。 而后,他也带人追了上去。 从这边的道路往前,正好是上坡处,程末一跃而到了顶端,朝着另一面看了过去。而就在山坡的下面,形成了一个谷地,正有两伙人在激烈地拼斗着,每一伙人数大概都有十余人,这样看来,颇为人多势众。 “他们都是几个宗门联合在一起的。”叔嘉也看到了这场景,说:“各家分支一般只允许带四五个人进入问道古境,哪怕是晋陵宗各家,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个人。像是他们这样大规模行动,也真的是罕见。” “或许是什么情况,促使他们集结成了大队伍。”程末道:“而且,还有更罕见的情况,你没有注意到吗?” 在下面的交战中,一方明显占据上风,牢牢压制着另一伙人,他们以一个拿着法杖的女子作为核心,进退攻防,都围绕着那个女子变动。女子手上的法杖,散发出异彩的光,不断变作一个个灵阵,将对手牢牢困住。 女子是个很强的灵阵师,这点不假。然而她手上的法杖,则更为引人注目。 “那是一件法宝!”卫如嬗一语中的,“她居然是用一件法宝对敌!” “怎么会这样!”雪轻灵不满道:“她违反了规则!” “问道古境的规则,一般而言没人能违反。”程末说:“我若没猜错,她的法杖,不是从外面带来的,而是进到里面才得到的!” “有这个可能。”叔嘉认同这个看法,“像是之前我们追逐过一个点标,那里面按照规则,有各种给我们准备好的奖励,可能是食物、灵石、玉符的灵值等等。那么从里面也能拿出来一件法宝,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说来说去,你们讨论出结果了吗?”窦连从后面跟了过来,道:“特意跑来这里,又要怎么办?” “当然是打败他们,获取灵值啊。”程末道:“都近在眼前了,又怎么有不要之理。” …… “师妹,加把劲,他们快支撑不住了!”有法宝的那个队伍里,一个男子对手握法杖的女子说。 “嗯!”师妹点了点头,法杖凌空挥动,一条条锁链不断出现,对面本来在激战的许多人立刻被锁链困缚住,陷入苦战的境地。 男子又大喊道:“好,师妹,做得好!” 引来四下里许多人应和。 “让他们看看,我们飞云帮的厉害!” “就是,这次问道古境,我们飞云帮没有那些名门大派有名声,总是被小瞧,想不到今日多亏了小师妹出马,还能让我们大出风头!” “没错,让别人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这边人大呼小叫,另一边的人则是暗暗叫苦。同时被这般压制,心里还难免有些怨气。 有人大喊道:“你们又神气什么,不过是仗着运气好,抢到了一件法宝罢了!” “他还不服气,师妹,再给他点厉害看看!”男子又是大喊道。 此消彼长,占据愈发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女子的法杖助力下,另一边节节败退,最后的败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正在此时。 飞云帮等一行人还在激战中,忍不住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好像在场多了一个什么人。 他们忍不住朝着左侧看去,见到一旁地面上,坐着一个面色冷淡的男子。 程末见这些人注意到了他,道:“我是路过的,别在意我,你们继续打你们的!” “你到底是谁!”这些人哪里听他解释,纷纷调转了方向,朝着他攻击过来。 杂乱的真元,汇聚成狂风,向着他咆哮而来。程末面不改色,甚至坐在原地,连位置都不想动一下。 在飞云帮队伍的末尾,震颤的声音,忽然在此刻响起。卫如嬗、叔嘉等人纵身飞下,一连串的攻击,打在了惊慌失措的队伍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半空之上,雪白的一连串飞羽。 “有埋伏!”这些人失声惊叫着,而那男子见到天上的飞羽,脸色更是难看,“不好,是晋陵宗的窦连!” 师妹见状,也随之慌乱起来,她的法杖挥出,漫天星光璀璨,凝聚成一个屏障,要保护她的师兄。 然而仅仅下一刻,那些星光就如被吹熄的蜡烛一般,纷纷暗淡无光。 在她的法杖上,不知何时拴上了一根绳子,而另一端,就连在程末的手上。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就是程末的计划。 “你的灵阵术,用的不错,只是拘泥了一些。”程末死死攥着那根绳子,就要把缠在上面的法杖抢夺过来,“像是你就没有想到,我的这个绳子,也是一件灵阵。” 师妹吃了一惊,随后手上用力,不让程末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法杖抢夺走。 不想程末本就无意和她争抢,手上的绳子随之松开,女子一下子脱力,差点被带得一个踉跄。 程末趁此机会欺身而上,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胳膊,同时另一只手印诀用出,种种灵纹从指间飘动,笼罩着女子的全身。女子正要用法杖抵挡,才赫然发现,她和法杖的联系,不知不觉被切断了。 “炼器术,一点小把戏。”程末对她说:“看来这法杖果然你是临时得到,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断绝你和它的沟通。” “放开我师妹!”男子大吼一声,双拳上红光如爆炎喷涌,拳风已至,拂面而来是一股燥热的气息。而后靠近程末时,他又突然变招,化拳为爪,似九天苍鹰扑兔,同时朝着程末和他师妹抓去。 他是打算直接救下师妹,而又不伤到她。 “招式不错,可惜。”程末仅仅一个动作,对方就僵在了原地。 在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长剑,剑尖分毫不差地抵在对方的喉咙上。 “速度慢了点。”程末道。 此时窦连等那一边也已经结束了战团,从别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后,几乎都吓得再无战意,老老实实被卫如嬗他们控制在了原地,不敢随意动弹。 而原本被压着打的另一伙人则振奋异常,脱离了险境后,他们纷纷到程末面前道谢说:“多谢晋陵宗的诸位……” “别忙着谢,”程末推手道:“你们也去一边待着去,没我们的命令,不许离开。” “这……”对方万万没想到,面面相觑。 “没什么这呀那的。”雪轻灵抿嘴笑着说:“我们的灵值不够,看你们这人多势众,不如都借我们一点?” 这些人垂头丧气,但也无奈,只得也当了程末他们的俘虏。 “好了,”程末将法杖从女子的手里拿了过来避免它继续造成威胁,同时对他们说:“告诉我们你们的身份,还有一群人聚集在这里做什么?别告诉我只是碰巧,你们两个队伍,都有好几个宗门的弟子,碰巧是不足以解释的。” 男子只得说:“我叫燕康,是飞云帮的弟子,这是我师妹卓芸。现在这里的,还有羽神派、青莲门、琳琅福地等的朋友。” “那个,我们是沧海长浪门的弟子,这边的还有赤霞山、愁云海的弟子,还有……”另一边一伙人也说。 “没让你们说话别多嘴!”雪轻灵不满道。 那一面立刻不敢多言。 燕康继续道:“我们的确是商量好,一起过来这冠奉山的,主要是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窦连问。 “就是在这附近,第三天的时候,会有一件异宝出世。而只有足够多的人过来,那件异宝,才会主动出现,选择它的主人。”燕康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吸引人的,不一定是异宝,还可能是陷阱。”程末道:“你们凭什么相信这个传闻?” “我的法杖,”卓芸开口说:“我的法杖,就是从这附近得到的。我们相信,不久之后,肯定会有更好的宝物出现。” “原来如此。”程末思索片刻,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把手上的法杖还给了卓芸,在她和燕康以及其他人惊异的眼神中,开口说:“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这法杖我可以还给你,并且灵值,我也不要你们的。” “但,之后一段时间,你们要和我们在一起,一直等到你们所说的宝物出世为止,我们都是一个团队,不得私自离开。” “怎么样,你们愿意吗?” “愿意,愿意,” 沧海长浪门那些人立刻说:“我们愿意!” 他们自然愿意,跟着程末这些人不会损失灵值不说,而且对方人多势众,实力也强。跟着他们在一起,无论能不能得到宝物,自己的安全也就有了保证。 “我也同意,”燕康也道:“左右我们的目标一样,不如暂且结盟。” “很好,”程末点头道。 “自然好,”窦连忽然如此说。他分开众人,走到了程末面前。 “怎么,你有异议吗?”程末望着对方,眼睛微微眯起。 “异议,倒是没有。只是,有一个建议。”窦连道:“如果你想和他们组队,现在,就离开晋陵宗的队伍!” 一百零九:决裂,好自为之! 窦连驱逐的话语,镇在了场中,如暴雨将至,压抑在每个人心上,大家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窦连兄……”叔嘉想要劝阻,却见窦连一个手势,干脆利落地回绝了自己。 “有趣,”程末道:“你是觉得,我留在队伍里,对你只是一种阻碍吗?” “没错,”窦连直白地说:“不仅仅是对我,对我们所有人,你都是一个阻碍!” “从你出现开始,因为你的那些自作主张,我们又耽误了多少事情!这不到两天,我们队伍的人伤的伤、散的散,现在更是连灵值都要耗尽。你又出来要擅自做主,不仅连这些人的灵值都不索要来给大家补充,还要把他们也带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们会有多大麻烦!” 长久以来,对程末的积怨,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刻。窦连再也无法忍受,彻底要和他划清了界限。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雪轻灵叱责道:“要不是程末,你在碰到万伐剑谷那群人的时候早就慌了手脚,又哪里能在这里指责别人!” “然后呢,”窦连说:“他是打败了应天允,可是,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窦连说的,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即便程末赢了窦连,但依然一点灵值也没有得到。说到底,事到如今,程末在队伍里,的确还没有展现出自己足够的价值,才会被人质疑。 而有这种想法的,其实不仅仅是窦连一个,只是他公然叫破了出来。 “和我想的一样,你不会来阴的,却会公然抗拒我。说来说去,只不过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忤逆了你的意思罢了。你到底要怎么样。”程末无动于衷。 “很简单,要么你离开,要么我带着我的人离队,你想要带着一大群人闯荡,都随你,我不能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去送死!” 窦连的话刚刚说完,他就看到程末拿起了自己的玉符,连续点动几下后,程末的名字,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队伍列表中。 “我如你所愿,就这么离开了。”程末道:“祝你接下来几天,也在问道古境好运。” “程末!”叔嘉想要劝阻他。 “好,”窦连也没想到程末如此干脆,点了点头说:“你就自己留在这里,我们走!” 说完,他就准备带着大家离开。 却没有想到,除了他自己的六个人外,剩下所有人,雪轻灵、叔嘉、卫如嬗、卿诺等,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窦连眉毛陡立。 “对不起,窦家少爷,我想我们的合作,要改变一下了。”卫如嬗摇头,将自己一方的名字,也清除出了队伍中。 “谁要和你一起,你就自己带着人走!”雪轻灵走到了程末身边道。 卿诺本来不发一言,此时也开口道:“我听从叔嘉少爷的调遣。” “叔嘉,那你呢?”窦连立刻转向叔嘉。 叔嘉为难地站在原地,看了看窦连,最后把视线放在了程末身上,张口欲言。 “好,好,好!”窦连彻底明白了,大声喝道:“我明白了,既然这样,你们就留在这里,和他一起,我们彻底分道扬镳!我倒要看看,跟着他一起,你们又能在这里待上多少天!” 说完,他带着怨气,领着自己的人,快步离开了这里。 伴随着窦连他们的离开,场中再次恢复了寂静。 风吹过山崖边,隐隐带来一阵寒意。燕康清了下嗓子,对程末道:“那我们……” 毕竟刚刚经历了那些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没事,让他们走。”程末道:“我们的约定不变,你们好好和我说一下,你们听到的传闻。” “哎,好。”众人纷纷点头,可要装作刚刚事情从没发生过,却也是太过艰难。尤其是在他们这些人心中,不由自主还闪过了另一个念头,尽管没有说出口—— “你们自己已经内讧了,修为最强的窦连都离开了,那跟着你们,还靠得住吗?” 想是这么想,可当着程末的面,还是没人敢真的说出来。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去,他们一群人就地安营扎寨休息。程末一个人站在外面,思索着燕康等人告诉他的传闻。今天一天,通过万界索骥图,整个冠奉山上,他都没有发现任何蹊跷的地方。或许真的如他们所说,要等明天之后,才能看出端倪。 “程兄,”叔嘉走到了他的身边,似乎想要为白天的事情像他解释一下。 “为什么,你不跟着窦连,却选择留了下来。”程末道:“你们都是晋陵宗的人,而我,只是个外人。” “你不是外人,”叔嘉正色道:“晋陵宗无论叔家还是窦家,都有无数的机会能再见到。但,程末一个人要是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程末听到叔嘉这么说,和他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你们两个男人这样,不觉得肉麻吗?”红煜出现在身后,道。 “你为什么也要留下来?”程末问道:“明明窦连才是晋陵宗的领队人。” “窦连是领队,但人数最多的,却在你们这一边。”红煜道:“我是观察者,自然是跟着人最多的一方。” 程末总觉得她这一次是有些强行解释,不过也没有追问。 夜色之下,一片连绵的光点,从远处向着这边传来。 程末他们本以为是什么灵物,但仔细观察后,却发现那是一群人。 一群人数惊人的队伍,打着火把,浩浩荡荡向着这边走来,丝毫没有掩盖自己行踪的打算。 “将近有五十多个人!”叔嘉大概数了一下,发现对方直接是冲着自己这一方来的,吃惊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别动,看看情况再说。”程末道。 飞云帮和沧海长浪门等的那些人见到这副景象,纷纷从原地起来,惊奇之中议论纷纷。 来的那一大群人走到他们的营地前,为首的是一个女子,走到前面,对着他们大声喊道: “这里是晋陵宗吴家,正在招募各方豪杰,来探寻这冠奉山的至宝,有意愿的人可以和我们走,我们能保证你们的安危!” 为首的正是吴遐,还有莫驰、苏浅墨等人,都是程末曾有过一面之缘。 一百一十:兰花挡路,除之! “晋陵宗吴家?” “又是晋陵宗。” “刚走的窦连也是晋陵宗,这怎么又来了这么一大伙人。” “难道晋陵宗内部也除了什么问题?” 一行人在这里窃窃私语,言谈之中,充满了一种迷惑的恐慌。 吴遐这边喊话,见那一面始终无人应答,不由开始焦躁起来。莫驰大步上前,不满地喊道:“你们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个首领,有的话出来回个话!我们可是吴家的人,这次特意来你们这边想拉你们入伙,怎么,还觉得不够吗?” “是我。”事到如今,程末一边也不得不有所回应。叔嘉主动上前,说:“我是他们的领头人。” “叔嘉?”吴遐道:“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说话间,她的视线扫过了叔嘉身边的卿诺、程末、卫如嬗等人,像是在衡量他们这一方的实力。 程末是带着面具的,此次以本来面目出现,吴遐反而也没有认出。 但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总归让他并不太舒服。 程末觉得,见到自己这一伙人之后,吴遐的态度,总有些轻慢。 这女子傲慢的性情,倒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吴小姐来这里,到底有何指教?”明明同样属于晋陵宗,和窦连相比,叔嘉对待吴遐的态度,就要有些生疏,毕竟他称呼窦连,都是直呼其名。 “听闻这里有异宝要出世,我们自然是为了它而来。”吴遐道:“窦连呢?他应该和你们在一起,现在怎么不见他的人?” 从来的一开始,吴遐就注意到,窦连的那群人不在这里。 程末心里一紧,想到了一件事情,有些不安地看着叔嘉。叔嘉明白他的意思,此时万万不能示弱,于是道:“窦连兄去了另一边,查看一下情况,不久之后就会和我们汇合。” 他尽量不让对方知道,窦连已经带人离开这个事实。 “是这样吗?”吴遐却没这么好骗,她把注意力转向了其他人,毕竟飞云帮、沧海长浪门那些人,和他们并不是完全一心,更容易露出破绽。但凡被她视线扫过,燕康等人都是尴尬一笑,不敢再说什么。 然而等他们别过视线,尽量不和吴遐对视时,却都不由自主,感觉到自己身后另一道目光。 忍不住偏过头去,燕康等人能看到的,是程末在死死地看着他们,目如寒冰。 他们心底里齐齐打了一个突,不敢再表露什么。 然而心底里的怨气,还是难免的—— “明明是你们晋陵宗自己的事,凭什么要拉上我们受这种气?” “原来如此。”吴遐猜到了大概的情况,道:“既然这样,叔嘉,不如你带着你的这些人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所有人并入你的队伍中,听你的指挥?”叔嘉沉声道。 “不可以吗?”吴遐说:“窦连已经离开了你们,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被这里即将出世的异宝吸引而来,以你们的情况,到时候恐怕连自保都很困难。既然这样,不如加入我们一起,毕竟你也知道,这一次我们吴家,可是请来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吴遐说话之中,他们的队伍里,隐约有清风拂过,吹散了四周的业障阴霾,同时,也带出了若有若无的压力。像是精神的压迫,所有人的神魂,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即将支离破碎。 在吴家队伍的里,一道模糊的影子被围在正中间,一切的气息压力都源自于此,没人能见识到其真实的面目。这就是吴遐所说的“帮手”,在叔嘉之前的陈述中,这次问道古境里最为强大的存在之一。 “卫家,叔家,都属于晋陵宗,那么相互帮扶,也是应当的。”程末忽然开口,驱散了自己身边的压力,直视着吴遐说:“但我有个疑问,想要请教一下——那异宝出世后,又怎么分?是让我们作为听令你的属下看着你拿大头、我们拿小份,还是作为吴家和叔家平等的地位,平分那宝物?” “大胆!”莫驰大声道:“吴家和叔家的事情,岂容你一个下人妄加评论?” 程末眼中一寒。 “好了,我明白了。”吴遐忽然道:“看来叔嘉少爷,是不同意我的建议了。那好,我也决定了,这次来找盟友,就不包括你们叔家的人了。” “剩下的人,我想联合你们一起,去寻找灵宝,谁又愿意和我们一道!” “你这算什么意思?”叔嘉勃然变色。吴遐此举,是明目张胆地挖他们的墙角了。 “良禽择木而栖,我们自由组队,当然要看当事人自己的意愿。”吴遐道:“不过,如果你们不愿意帮助我们的话,我们就会把你们视作敌人,在此立刻开战!” 更为强大的压力,从吴家中央出现,叠加在这些人身上。飞云帮、青莲门、羽神派的人,不由自主跌坐在地上,脸上露出了恐怖的情绪。在他们的视野里,同时看到了种种可怕的景象,有的是空间在破碎,有的是大地崩塌,还有的看到了一只丑陋的猛兽,在一口一口撕扯着自己的血肉…… “我,我同意了!”沧海长浪门的领头弟子咬了咬牙,率先开口:“我加入你们吴家。” “还有我,我们青莲门也答应你了,快停下!” “我们也同意!” 一时之间,这些小门派弟子纷纷忍受不住,一个个全部倒戈。 “你们!”叔嘉心中大惊,但也无可奈何。这些人的选择也不难理解,毕竟连自己,对抗那吴家神秘高手的压迫,都颇为吃力。 这仿佛超脱了修为的禁锢,完全是自己无法揣测的力量。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对方的实力,绝对超过了他。 就连卫如嬗、雪轻灵、卿诺等人,也都在全力抵挡这等压力,分不出半分心神。 “很好,”吴遐点了点头,伴随着她的肯定,那股压力又重新消失。望着如释重负的那些门派弟子,她说:“既然如此,你们就跟我来。” “你们谁敢走!”雪轻灵气不过,但也没法做什么,毕竟这么多人要离开,她也不可能一口气把他们都拦住。 卫如嬗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但阴沉的面容,代表她内心的难堪。 那些人哪里管她们的态度,马上朝着吴家的方向靠近。仅有一小部分人有些许的愧疚,大部分人甚至在想自己离开了叔嘉去投靠一个更强的势力,绝对是一个明智之举。 毕竟,在这问道古境里,强,才是王道。 “叔嘉少爷,看来你们只能依靠自己了呢。”吴遐说着,就要带这些人全部离开。 “我们也走。”燕康不敢看程末等人的视线,带着卓芸和其他人,也要跟着吴遐走去。 冷不防,他们经过程末身边时,程末忽然出手,一把将卓芸手上的法杖拿了过来。 “你……”卓芸吃了一惊。 程末只是用手抚摸了法杖一下,又扔还给了她,道:“好法宝,即便你们要离开,也记得好好使用它。” “告辞了。”听到程末这么说,燕康心里愧疚更浓,只得快步离开。 一大群人,就这么吵闹地离开这边,平夜里,重新恢复了无声的沉寂。 “他们走了,”叔嘉道:“看来这次吴家,真的是有备而来。” “他们带着这一大帮人,又会去哪?”雪轻灵撇嘴道。 “要么是去找灵宝的线索,要么,就是再去找其他的队伍了,就像刚才那样。”卫如嬗叹了口气。 “看来吴家那么一大帮人的队伍,也都是像这样拉起来的。”卿诺说。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轸武不甘心地道:“如果不是吴家的那个神秘高手,我们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大家重新想起了刚才传来的那恐怖波动,都心有余悸。 深入灵魂本源的力量,直击他们每个人内心最为恐惧之处,如果不是他们本身修为深厚,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自从进入问道古境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给他们这么强的压迫。 “我们……”叔嘉正想要再商量一遍,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砰!” 方才一言不发的程末,忽然狠狠一拳,向着地面上砸了下去。 整个平野的地脉,随之颤动了一下,向下陷落了数丈。 被他散出的浑厚真元,还在他身边荡漾,久久不散。 众人望着那样的程末,都有些惊讶。 被吴家的人,当着他的面,公然把他笼络好的门派全部拉走,还试图用力量压服他。 而到最后,他还无法改变结果。 对于程末来说,无异于当众被狠狠抽了几巴掌。屈辱的怒火,直冲脑门,在炙烤着他的精神。 “程末兄……”叔嘉有些担心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去探一下路,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变化。你们不用等我,我会找到你们。” 忽然间,一切气息从程末身上全部消失,他像是若无其事一般,如此说。 黑暗的背景,遮盖了他面庞的冷峻。 不远处,红煜忽然望着他道:“你突然这样,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吗?” “兰花挡路,不得不除!”程末冷冷回答,转瞬离开了原地。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程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 到了没人注意的地方,程末又再次停下,伸出手在乾坤袋里摸索着,最终,掏出来一个狰狞的修罗面具。 修罗无心,所有的,只有极致的杀意,要收尽世间的生命。 黑色的长袍披在身上,他就像一个游荡的厉鬼一般,散发着逼人的戾气。 一百一十一:师徒,问候安康 吴家的队伍大部分打着火把,在黑暗的树林中浩浩荡荡地前进。 其实按照吴遐的想法,大家打着火把也显得太过拘谨了。要是在外面,她定然会动用雕栏玉车代步,以麒麟神兽为坐骑,装饰珠光宝气,十余侍从手持曜石光亮为灯服侍在她身边,外围再有数十甲士穿戴精良甲胄护卫,一行人气派出发,才能彰显吴家的名声。 只是在问道古境里,一切还得因陋就简,能让别人注意到他们不敢轻视,也就足够了。 刚刚被吴遐强拉来的人,经历了最初的忐忑,现在也慢慢放下心来。毕竟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无形中也能给他们很多的安全感。 唯独卓芸和燕康走到最后,二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半晌后,卓芸才忍不住对燕康说:“师兄,我们就那么把叔嘉公子他们抛下,不会有事,要是……” “没事,不用担心。”燕康道:“他们的实力很强,不会出事。而且这次,本来就是晋陵宗自己的冲突,我们不用担心离开这里后他们迁怒我们,到时候将一切事情推到吴家就行了。而且现在,我们跟着吴家,他们里面有那样一个高手坐镇,也比跟着叔嘉他们稳妥许多,你就放心好了。” 燕康显然把一切事情都思索妥当,安慰卓芸道。 “嗯。”卓芸这么答应着,心里还是有些不妥。 吴遐走在队伍中,被属下保护着,忽然靠近队伍中那个被层层遮挡的人影,小声对她说:“谢了,表妹。” “表姐不用多礼,是大伯让我帮你的,我自当竭尽全力。”回答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分外轻柔,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让人难以想象,方才竟然就是她会给程末等人那么大的压力。 “表妹,你这么说,就太过生疏了,进来这问道古境,我还得多多仰仗你,才能有一番作为。”吴遐满意道:“你看,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 “全看表姐决定就好,我什么也不懂,不敢随意发话。”女子客气道。 “表妹,你这说的太冷淡了。毕竟要是拿到问道古境的第一名,你我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你就不想要什么吗?”吴遐神往地说。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要这趟能平平安安结束,就比什么都好。”女子还是保持了一贯的淡然。 听到她这么说,吴遐有些不太高兴,有时候对方太过没有要求,反而对当事人是一种压力。 于是,她只得变换话题,道:“表妹,什么时候,你和叔母再回吴家,父亲他们都很想你。你们单身母女在外,也有很多不方便,不如早日回来,彼此也有个照应……” “这都要看母亲的决定,我无法做主。”女子回绝了吴遐的建议。 吴家一行人在黑暗中行路许久,难免会有些劳累。 卓芸被落在最后面,疲倦也是最为明显。 她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下意识扫过四周。 无意中,她见到了路边的丘陵上,盛开着几朵紫色的花。 女子生性 爱美,对于花花草草有着天然的喜爱之情,卓芸更不例外。特别是在这等昏暗枯燥的环境下,还能看到这么清晰的花卉,更是觉得新奇。 她一时兴起,忍不住离开了队伍,朝着那几朵花的地方跑去。 这几朵花花瓣丰满、花萼纤长,细小的花蕊隐约闪动着青色的光芒,在风中摇曳摆动,宛如仙子跳跃。 卓芸一时欣喜,忍不住摸了摸这几朵花。 “师妹,你在干什么?”燕康走过来道。 “师兄,你说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兰花呢?”卓芸采摘下一朵,说:“大道上长出兰花,不会被人踩坏吗?” “咦?” “咦——” 师兄妹二人惊愕的眼神中,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卓芸手上的兰花,变成了一缕青紫色的光,融入在她手中的法杖里。 前进的队伍,忽然在大道中停了下来。 “有些不对劲!”吴遐道。 道路两旁,星星点点,布满了淡紫色的光晕。无数的光点,从地面上逐渐升起,像漫天萤火虫飞舞,飘摇出无数振动的声音。黑幕的背景下,像是摄魂的鬼火一般,仅仅看上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兰花,完全是凭空出现的,不知不觉包围了他们。 众人见到这些景象,不由得有些慌乱,下意识聚集在了一起。 “有人来了。”队伍正中那女子忽然说:“很强的一个人!” “是谁?”吴遐急忙问道。 “嗒——嗒——嗒——” 紫色兰花的光芒最为充裕的地方,一道身影背着光线的照耀,踏着清晰的步伐走近。他像是夜色的一道分神,全身包裹在黑暗中,模糊的边缘,几乎分辨不出彼此。伴随着他的脚步,每一下,那些兰花的光芒,都强盛一分。同时一股凌厉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蔓延,也愈加显而易见。 “你……是谁!”这般诡异可怖的景象,着实让所有人吃了一惊,慌乱的情绪,在此处四下弥漫。 吴遐也是有些恐慌,但一来她有自己的表妹助阵,二来她作为领头人,不能表露出慌乱的情绪。于是带着属下走到前面,想要和对方讲个清楚。 而看到了对方黑暗中的面庞后,她身边的那些人,则都大吃一惊。 “夜先生……”见到那熟悉的修罗面具,苏浅墨失声道。 “长夜漫漫,修罗无疆!”程末以空气振动着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低沉的语调,像是钟鸣一般,在所有人耳畔隆隆作响。 “你来此,到底是为了……”莫驰的话还没有说完。 “啊——” 队伍后,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 卓芸手上的法杖,陡然爆发出强盛的紫色光华,光芒如太阳一般耀眼,充斥着极为强横的力量,完全超出了它自身的容纳程度,炸散成无数碎片。 在问道古境中难得一见的法宝,就这么被毁于一旦。 而这还不是结束,法杖炸散后浓郁的元气,汇聚成一团气流,卷席着周边所有的兰花,花瓣破碎,纷纷变成极为精纯的元气,呈几何倍在四处扩张。 最先被波及的,就是最近的燕康、卓芸师妹,他们仓促之中,就被这股劲风笼罩在内,想要发声大喊,猛烈的罡风吹到了他们的喉咙里,死死堵住了他们的口鼻。严寒与炽热两种极端相反的力量,被他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刀割一般的痛楚,瞬息破碎了他们的全身,隐隐夹杂着暴雷的轰鸣。 转瞬间,他们就被气流绞成一团碎屑,以最为残忍的方式被淘汰出问道古境。即便到了外面还是完好无损,但自己曾被打成齑粉的恐惧,可是真实无误的,仍然会刻骨铭心地伴随着他们。 而且这仅仅还是个开始,那些扩散的气流,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追杀着在场当中的所有人,路边的兰花,此刻变成了他们的绝命之花,花中的元气,碎裂之后,变为无数锐利狂暴的气息,代表着死神的意志般,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有的人全身被烫成狰狞的红色,像是被活活烧死的。 有的人自己四分五裂,仿佛被千刀万剐。 也有无数被元气硬生生震爆、被扭曲的力量搅碎成一团、被冻成无法移动的冰雕……短短一呼吸时间,这个由无数宗门弟子汇聚而成的庞大队伍,就死伤惨重。外围刚刚加入的那些人更是首当其冲,九成的人别笼罩在杂乱的元气下,死得不明不白。 “到底是谁这么强大!” 吴遐等人望着那一道修罗面具的影子,心底里惊疑不定。 而下一刻,程末从自己的长袍中,缓慢抽出了一把短剑。 四处杂乱的元气,在这一刻如同士兵看到了自己的首领般,整齐地排列起来。 一部分元气化作了坚实的牢笼,在外围层层围困着吴遐这些人,不让他们逃掉。 更多的元气,则在那一把剑的指引下,化为无数锋利的气息,目标直指吴遐等人。 犹如万剑归宗。 “这么凌厉的剑气,难道是应天允?”吴遐心里惊疑不定。 更为明耀的剑光,在程末手中的剑上不断汇聚,剑气直冲天地,仿佛足以撕破整个空间。 他的气息前所未有地暴涨,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尽数汇聚在一剑之上,就要发挥出最为惊天动地的一击。 寒冰、烈焰、暴雷、烈风、虚空之力、释宗愿力、血气……甚至包括一部分言归的元气,都被他调用过来。 即便是之前面对应天允,也未曾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但之前吴遐等人的所作所为,将他触怒到了极致,逼得他不得不用这种办法。 他甚至不惜违背了规则,动用了自己带进来的两刃剑。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将这些人一口气解决掉,他不介意用任何办法! 无数的元气,灌注在两刃剑的锋芒中,血色的剑气,浓郁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包括桂敛锋遗留下来的剑意,也被彻底激发起来。 “他要出招了!”所有人都看到,程末高高举起的剑,在此一刻,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落下。 所谓“快”与“慢”,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这一剑之下,没有人能够躲开。剑道之强横,直达天地本源,剑风飘落之中,无时不刻不在随着天地发生改变,如经历了世事万千载变化,沧桑的气息,让它也千变万化。 这也就意味着,不管对方用什么方法抵挡,这道剑气,都有相应的变化应对,永远不可能被破解! “剑生无极,显圣万物!”吴家队伍正中,一道清晰的女子声音,随之而起。 连绵不断的剑光,从她的手中飘出,模糊的轮廓,连她到底有没有握着一把剑,都让人猜测不到。 那一道剑光,镌刻着万千神秘的文字,似记载着世界万物诞生的最初方法。剑光无处不在,所在的一处就化作一方天地,把所有人笼罩在内,到处是生机勃勃。 如果程末的剑,是万物必克的“杀”,那么这一把剑,就是创制天地的“生”。生杀之间,极度扭曲的感觉,折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可是终究,所有的剑气,还是在同一时刻消磨殆尽,一切仿佛走到了尽头。 众人狼狈不堪,纷纷跌坐在地上,再也无一战之力。 程末目睹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剑居然被真的挡住,也似乎没有太多的惊讶。 因为他目睹了,在吴家众人中,那一道原本被层层遮挡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下。单薄的身影,灵秀的气息,宛若空谷精灵,斗笠带在她的头上,遮挡了她的部分面容,增添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悠远。 可是这种气息,程末不会认错。 正如对方,不会认错自己。 程末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此时慌乱之中,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女子也慢慢摘下了自己的斗笠,二人终于以本来面目再见,四目的视线穿透了虚空的阻隔,遥遥相对。也同样穿透了他们在一起缺失的,漫长的时光。 程末的目光逐渐柔和,忽然转身,飞快离开了这里。 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众人只当他是被赶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也暗自庆幸不已。 “谢谢了,季……表妹。”吴遐心有余悸,无意中将女子的姓氏也说了出来。 一百一十二:终于再见到你 黑夜之中,一道身影,在疾速前行。 程末跑回到了原本山岗的位置停了下来,定了定心,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将起伏的心绪平定下来。一直到心如止水,和原本看不出任何差异。 随后,他将面具、黑袍统统收起,若无其事般,走向了叔嘉等人的地方。 路过一处树林时,他心有所感,忽然回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红煜。 红煜双臂抱肩,抬眼正视着他,似乎将刚才一切都看得历历在目。 程末只当做没见到她,照常向着营地走去。 叔嘉等人还在原地等待着他,见他回来了,马上过去问:“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程末顿了顿,补充似的说:“你们和我来,我找到一处比较好的去处。” “没什么特别好的发现,还让人跟着你,”红煜突然开口说:“岂不是意味着,跟着你也一无所获?那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她双眼如炬,像是看穿了程末的一些小心思。 程末皱眉,道:“你是观察者,不是讨论者,在这里发表意见,似乎不符合你的身份。” 红煜轻笑一下,不再说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卫如嬗走过来道:“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天就要亮了,等到白天后或许又有什么变数,到时候结果难料。” 众人也纷纷附和这个看法,于是都跟着程末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唯独雪轻灵,望着程末的背影,露出了疑惑的情绪。 之后又对视上红煜的眼神。 不知为什么,原本自从进入这里后,二女从未有过什么交流,彼此也没有丝毫兴趣要了解对方。 但唯独此刻,她们从对方的视线中,看到了名为“同伴”的情绪。 程末带路,沿着山岗向着一个方向行进,用不了多久,他就停了下来。迎着晨曦的微光,他们微微可以看到,在山岗的另一侧,密密麻麻,扎着许多营地。 “吴家的队伍?”大家都很诧异,为什么程末还是带他们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人多势众,很容易找到什么别人找不到的,左右要找在这里的灵物,跟着他们,反而容易一些。”程末道:“未来应该还有更多的队伍会聚集过来,我们跟着他们,也最容易发现一些状况。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前面再观察一下情况。” 说完,他再次离开了队伍,一个人沿着另一端朝着山岗那边悄悄靠近。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吴家的人,好像少了许多?” 有人这么奇怪道。 程末再次离队,却没有直接去到吴家的附近,在山崖边拐了几下,顺着一条水流向上游而去。这条河水正巧在吴家营地的下方,有什么动静,都能最快观察到。 程末来到岸边,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上面缠好了绳子,做了一根鱼竿走到了河边。鱼线远远抛到河水中,程末在静静等待着。即便没有鱼钩和鱼饵,他以真元为引,依然可以清晰感应到水波下的律动,能够一点一点将其中突出的声音,吸引到自己的鱼线上。 不用多时,程末就感觉到自己的鱼竿向下狠狠一沉,缠到了什么东西。随手一拉,一条跳跃的银鱼落入了他的手掌中。他看了一眼,道:“这鱼尾宽头细,鳞小肉宽,若是收拾干净了拿来慢慢熬汤,必然鲜美无比。可惜就是少了一点,我在水中感应了半天,只有这一条鱼最为肥大,其他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不够吃上一顿。” 说话间,他将这鱼向后随手一抛,像是弃之不顾。 一双纤细的手出现在身后不远处,接住了这只鱼,手的主人摸了一下鱼冰凉的躯体,随后道:“可惜你并不吃鱼。” “你好像很了解我么,还知道什么,不如全说出来。”程末收起了鱼竿,转身看向了她。 “我还知道你喜欢用干草生火,因为整块的木头,总是点不着。一开始你教我这件事情,我总是学不会;你喜欢吃肉,如果一日三餐总是素菜,就会感觉厌烦;还有你不总喝茶,不是不喜欢,而是总也品不出味道。”女子娓娓道来。 “怎么总是和吃的相关。”程末苦笑道:“闹得我好像是个十足的吃货。” “没办法,因为我和你相处的时光里,为了生存,总是要想法设法去找吃的东西。时间一长,别的事情,也就不太记得了。” “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从一开始,你是怎么教我剑法,怎么教我一点一点,有了自保的能力。” 她说话中,慢慢地将自己的斗笠摘下,露出了那一张如初春季节中新生嫩芽般清秀的面庞,以及晨曦下,如乌纱般飘散的秀发。 “很久不见了,师父。”季初见喃喃道。 “真的很久了。”程末感叹道。 经年之后,二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是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再度相见。 曾经的年幼女孩已经长成,精致的五官像是瓷雕般优雅细腻,虽还有些稚气,体态也渐现婀娜。曾经空灵的清新气息,在她身上自始至终未曾改变,如清澈河边的脆嫩芦苇,随着清风飘摇,使人心旷神怡。 她变了,但有些地方,依然未曾改变。 至少在程末眼中,她依然是曾经那个天真的女孩。 这也让他颇为感慨。 “当年和师父分开,我就回了季家,一直在闭关修行,不过这么久以来,我也曾让人去打探过师父你的消息,但,一直一无所获。”季初见走到程末身边,和他并肩站立,“我一直以为,师父你是碰到了什么麻烦,不得已藏了起来。” “和那也差不多了,”程末苦笑道:“我这么久以来的经历,和你细说,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倒不如先说说你,你说你一直在闭关修行,那为什么,会来这问道古境帮吴遐?” 这是他最为好奇的地方。 “吴家和季家,本就是亲家,我的父亲,是吴家现任家主的弟弟,也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吴家才得以进入晋陵宗。但,我父亲……他要情人,不要我和妈妈。” “那你父亲他?”程末这才知道,为什么季初见在以往始终就对自己的父亲避而不谈。 “他早就死了。”季初见淡然道,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程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也不再说这件事。 季初见也转而道:“这么久不见,师父你变得好强。” “强吗?”程末说:“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我差点以为你是在讽刺我。连自己的徒弟都快比不上,我这个师父,算是哪门子的强?恐怕连师父这个名头,都快保不住了。” 这让程末极为感慨,自己一直在外修行,四处闯荡,历经生死无数与奇遇连连,才有了今天惊人的精进速度。转而看季初见,仅仅是自己闭关修行,就同样精进神速。当年分手时她还不算修士,现在单论修为就完全不输他,同样通源七纹的境界,而且要是一对一较量,自己也未必能稳胜她。 一切都是因为她得天独厚的资质。 天生灵箓,难道真的这么神奇? 难怪吴家拿她当作秘密武器。 “天赋是一方面,她自己是另一方面。”言归道:“我这辈子见过太多天赋异禀却最后泯然众人的人了,一个人要是天赋发挥不出来,那和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和你分开的这段时间,她一定经历了十分刻苦的修行,不比你差多少。” 尽管如此,言归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那可是天生灵箓啊,什么时候能让我仔细研究看一看,哪怕只是看一眼,让我知道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可不管怎么样,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我的师父。”季初见望着程末郑重地道,像是在许下一生不会背叛的诺言。 程末见季初见闪烁着晶芒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只是调侃一下,没想到这少女当真了。原本对于“师父”这个名头,自己就并不是特别看重。可越是这样, 反而忍不住想要欺负她一下。 于是,程末故意说:“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保有你师父的名号,但实际实力来看,我已经不够当你的师父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哪有,我……”听他这么说,季初见有些着急了。 “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见季初见有些不经逗,程末连忙说。 季初见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程末的眼神,就像是某种宝贵的东西,又失而复得了。 程末见到她的样子,心中一动,身不由己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这是在以往他常做的举动,在季初见还是个小孩子时,他常常用这个方法安慰她。 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大了,会不会有抵触。 季初见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任由程末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摸。她还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怀念着曾经的触感。 感受着手上轻拂的感觉,程末也有些心旷神怡,不由得抚摸的节奏稍稍加快了一些。 言归吐槽道:“你们这倒不像是师徒,更像是宠物和饲主。”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程末不在意、季初见听不到,所以他们都在享受着这种氛围,没有去管其他。 直到下一刻。 “嘶嘶嘶——” 异样的声音,搅乱了这里的气息。 尽管声音不大,如果不是他们正巧在旁边,甚至不会注意到。 然而听到这些动静,却让人心头不由得烦闷不止。 仿佛无数昆虫振翅的嗡嗡声,在人的脑海一直作响。 “怎么了?”季初见睁眼询问。 “在那一边。”程末想去看看,可犹豫要不要带季初见一起。 不过季初见似乎默认要跟着他,于是他也不想太多,就和季初见一起飞快过去。 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走了不远处,他们就看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只巨大的野兽尸骸,躺在清澈的溪水中央。风穿过它骷髅的头部,透过眼睛、嘴巴的空洞,才发出那样异样的声音。 它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里,没人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如何在这里才会出现。 风化的身躯,似乎早已死去了多时,唯独遗骸缝隙中闪耀的光芒,还有着些许残存的灵气。 而更为让人注意的,是在它旁边,一个女子呆站在那里,像是被眼前的场面吓坏了。 “辛雅乐?”程末没想到她也真的来到了这里。 “程……公子。”辛雅乐强行克服着心里的恐惧,对程末道。 在她身后,一群人随之走了出来。 辛郑音和辛家的人,他们都到了这里。 一百一十三:秘境探寻时刻 “程末,居然是你。”一见到程末,辛郑音等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态。 这也难免,毕竟来到这问道古境之中,一切其他人,都是潜在的对手。 “我只是来看看情况,不要误会。”程末摆手道,同时对辛雅乐说:“这只灵兽,是你杀死的?” “啊,不是,怎么会,”辛雅乐连忙否认,“我刚刚来这里取水,它就突然出现了。” “突然出现?”程末皱眉,“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就是,原本溪水里没有它,然后,下一秒……”辛雅乐语无伦次,尽力想描述清楚,但仍然让人不明所以。 “程末公子为什么在这里?”辛郑音开口询问,带着一种条理清晰的判断,“还有身边的这位小姐,您是?” 她显然并不认得季初见。 “我是师父的徒弟。”季初见理所应当地回答。 这句话却让辛郑音一怔,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噗——”懂得情况的言归忍不住笑了,道:“她对这件事执念真深啊,是不是程末你教出来的徒弟,和你一样死心眼?” 程末不去理他,只是问向辛郑音:“辛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不是和端木家一起吗?” 听到端木家几个字,辛雅乐在一旁露出了不自然的情绪,不过她既然是个侍女,也不好多说什么。 辛郑音道:“开始我们齐景门的确是在一起活动的,但为了获知更多关于问道古境的情况,我们就重新分开。正巧听闻这边有灵宝要出世,于是我们也来看一看。不过,却遭遇了一些意外。” 想必辛郑音口中的意外,不会是什么轻松的好事。 这一点从他们仓皇的态度、疲惫的神情,以及见到程末后警惕的神态就能看出来。 程末在心中想。 “你们是遇到什么强大的对手了吗?”程末问。 辛郑音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表情,说:“陨星池,孙颉!” “是他,”季初见低声说:“表姐特意告诉我,他是我必须小心的几个人之一。” 程末自然也记得这个人,在叔嘉的口中,那个不输于端木莫赋、窦连、应天允的高手,即便出身低微、依然修为深厚的传奇陨星池传奇弟子。这次问道古境,如果程末还想争取第一名,这个人必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劲敌。 辛郑音是碰到了他,难怪会如此狼狈。 “辛小姐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能够帮助的地方,程末定然不会推辞。”程末沉思片刻,开口道:“你们刚刚经历了大战,很是劳累,可是缺少食物或灵石?” “我们的灵值所剩无几,能否请程少爷支援我们一些。”辛郑音盯着程末道。 她上来就管程末要灵值,众所周知,在问道古境中,灵值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也是他们争夺的关键。如果程末真的愿意给她,也就证明他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们。 程末眨了下眼,对着辛郑音伸出手来,道:“玉符给我一下。” 辛郑音一怔,想不到他说的这么干脆,也是下意识地拿出了自己的玉符,没想太多就交给了他。 程末在自己的玉符上动了两下,又对辛郑音说:“可以了,这些够吗?” 辛郑音见到自己的玉符上多出了足足三万灵值,马上变了脸色,正色道:“多谢程末公子这次相助,日后若有什么事情,辛家必然鼎力相助!” 她这也是肺腑之言。 辛家其他人,包括辛雅乐,也同样露出了敬佩的情绪。 程末道:“举手之劳而已,辛小姐言重了。”这些灵值,对眼下的程末,还真的并不算什么。毕竟他之前追上吴家聚拢的那些人,零零散散,一口气从他们那里收集了八万多的备用灵值。 不过,他紧跟着道:“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情,想要请教一下辛小姐。” 他说这番话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 “程末公子但说无妨。”拿了他这么大好处,辛郑音自然不会拒绝。 程末凝视着对方,认真地说:“多年之前,辛小姐你可曾也来过初洵天,在莲华灯会上……” 季初见望着程末,带着些疑虑。 辛雅乐听到程末的话,面色则很苍白。 忽然此刻。 “吼!” 在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 所有人立刻面向东方,诧异不已。 “是你的营地方向!”言归道:“叔嘉他们可能出事了!” “辛小姐,今日暂且别过。”程末心急如焚,立刻向辛郑音道别,同时望了辛雅乐一眼,飞快离开了这里。 季初见也一直跟着他,快要到营地附近时,她主动停了下来,对程末道:“师父,我离开太久了,要先回去了,过后……” 她有些犹豫,之后又该怎么办,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形,日后难免会和程末为敌。 特别是,在吴家的队伍里,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决策的权力。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程末道:“如果真到了你我必须动手的境地,不要手下留情。” 季初见怔住了。 “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和徒弟切磋还要她留手,那我这个师父,岂不是很没面子。”程末微微笑了一下,最后摸了摸季初见的头,快步赶回到营地。 回到营地中,见众人安然无恙,他的心才放了下来。所有人几乎都围在了一起,绕着平地上一件奇特的东西,不知所措。 红煜站在最前面,手握着她的红色细剑,到了现在,这把剑是他们当中所有的最强武器。 她用力将剑砍了下去,砍到了眼前一块雪白的东西上,火星四溅,那块东西却纹丝不动。 “难以置信。”叔嘉道:“真是想不到……” “你们怎么了?”程末走到近前,眼看这处的景象,不由得也愣住了。 从地下深处,一只雪白的巨兽手掌,笔直地向着天上伸出。巨掌有一人多高,单单一根手指,就粗壮得不合比例。干枯的骨骼上涌动着莹白的光芒,仿佛用白玉打造。 “天,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言归也惊奇道。 “程兄,你回来了。”叔嘉说:“就在刚刚,这个东西,突然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毫无征兆。我们都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而且不管怎样,也无法破坏它。” “无法破坏?”程末好奇心起,手上雷电缠绕,猛然朝着白骨打出一拳。 一拳之后,他立刻意识到问题出现在了什么地方。 手在接触骨骼的一瞬间,莹白的光泽,忽然如水一样流动起来,不仅抵消了大部分力量,而且,甚至还在吸收着程末的真元。 “真的古怪。”程末立刻想要收手。 “别动!”言归忽然开口道:“维持你现在的姿势,把手放在那上面,一动也不要动!” “你做什么?”程末真的保持不动,强行忍受着白骨在抽取自己的灵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下。从白骨手掌,似乎连接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要把他直接抽干,甚至他动用梅落青焰的力量,也于事无补。元气失去的速度,要远大于补充。 “好了,可以了,收手。”言归道:“我借你的掩护,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块这白骨的边缘,打算好好研究一番。” “你拿了哪一块啊?”程末见整个骸骨都完好无损,抬头一望,才见到在它小指的末端,原本完整的边缘,不知何时缺了一角。 “这种东西,我也得好好看看,它和延苍山与大漠的灵兽似乎都不一样,而且这问道古境,难道以前是什么灵兽巢穴吗?居然同时出现这么多骸骨。当然,灵兽墓穴也说不定。”言归嘀咕道。 对于言归的好奇心,程末有时候真的无话可说。 天上,飘下来一点冰凉的白晶,落在程末的头上,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众人纷纷抬头,见到茫茫白雪,从天穹上飘落。 “想不到,问道古境中,居然还有下雪天。”程末之后又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补充道:“而且,是和打雷天一起。” 而在程末看不到的更大范围,还有更为离奇的事情,在他注意不到时不知不觉发生。 整个冠奉山上,雷雪交加中,同时被浓雾笼罩。 浓雾之内,一具又一具巨大的尸骸,从地表下不断涌现而出。 仿佛有什么,在驱赶着它们一般。 一百一十四:猎杀的进行时! “程公子,我给你送吃的来了。”辛雅乐拿了一个篮子,走到程末这里道:“在我们那边营地后的树林里采了不少的竹笋,小姐她特意让我给你们送来一点。在这问道古境,能找到点吃的,也颇为不容易。” “替我谢谢你家小姐,也谢谢你特意送过来。”程末接过了篮子,从里面随意拿出了一根竹笋,扒去了外皮,直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道:“有些老了,不过还算鲜嫩可口。” “程公子,不是这么吃的。”辛雅乐惊讶道:“这是用来煮汤的。” “因陋就简,我们没带什么容器,不如直接吃了方便。”程末这么说完,见辛雅乐的表情有些黯淡,猜测或许她十分在意这种事情,于是又道:“那下次你再帮我们送东西时,教教我怎么烹调它好了,也不浪费你一番心意。” “嗯!”辛雅乐开心地点头。 “咔嚓!” 天上又是一道闪电霹雳,紧跟着,暴雪愈发厚重。 “这天象愈发恶劣了,不知竹笋会不会都冻死。”程末道:“而且雾气,也愈发浓厚了。” …… 程末他们即便在营地里,再足不出户,都已经能感觉到风向越来越不对劲了。 首先是天气,雷电风雪交加,山中的浓雾没过一刻,都要更浓厚一分,到得后来,即便近在咫尺,也已经难以透过浓雾辨认出彼此。即便是进入问道古境以来早就经历了许多状况,可是这么恶劣的天象,还是第一次碰到。 第二点就是四周聚集而来人越来越多,风声不经意间而走,许多参与问道古境的队伍,都在向着这边靠近。原本冷清的山头上,此时也变得熙熙攘攘。一个个队伍彼此靠近又互相警惕着,尽管彼此处于敌对的状态,也没有人敢先贸然动手,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至于第三点,就和他们眼下的情况密切相关了。 “浓雾,即便近在咫尺,却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也看不清了。”程末盘坐在地上,望着四周一片白茫的遮蔽,道:“就像是,画地的囚牢。” 尽管能感觉到其他人的位置,可是目不能见、耳不能听,仿佛除了自己,一切都被隔绝在天地之外。 伴随着于此,油然而生的感觉,就是“孤独”。 程末说出这番话,却听不到言归习以为常的回答,这才想起自从他拿到那一小块骨骼后,就一门心思扑到自己所谓的研究当中,许久没有动静了。 程末不由得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原本习以为常的东西,就此改变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言归的存在,把他当做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可是一旦哪一天,他真的要离开,自己又会如何呢? 联想起言归之前告诉自己想要恢复身体的打算,程末总觉得,这一天不会太远了——尽管言归告诉自己,他还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又有人要来了。”不远处雪轻灵的声音隐约传来,她一直在四面观察着附近的状况,充当着所有人的眼线,“人数不多,不到十个,他们还没发现我们,但一直朝着我们走,不久后就能遇到。” “又来了吗,”另一边能听到叔嘉的叹气,“真是没完没了。” “就当是给我们送灵值的好了。”程末道:“来多少,收多少。” 伴随着这句话,不用片刻,一群人的脚步声凌乱传来。 当先的人像是手持着旋风,以风力吹开了浓雾的遮盖。这群人很快发现了程末他们,先是一惊。 紧跟着又看到了他们营地后拿一根粗大的异兽手骨,贪婪的神色溢于言表。 “快,把它抢过来!”一群人大呼小叫,朝着程末他们跑了过来。 “的确很麻烦。”程末宁愿再和应天允大战五千个回合,也不愿意应付这一群人。 他们被利益驱动,完全蒙蔽了双眼,说和疯子毫无区别,也是大差不差。 只要片刻之后,程末他们就击败了这群人,看着他们一个个消失在原地,所有人也是松了口气。 但心里想到不知何时还会有人来骚扰,就是不胜其烦。 这就是第三件事——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谣言,关于这山地中莫名出现的兽骨与灵宝之间的关联,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这些不知名的兽骨也当成宝物,发疯一般想要收集它。短短半日不到,冠奉山的局势就有原本的平稳,开始四处出现了争斗。 而程末的营地上,正好也有一处,自然免不了被波及。 “不知用处的东西,仅仅因为一些谣言,就有人视若珍宝,偏偏这些兽骨根本难以移动。人心愚昧贪婪,可见一斑。”程末摇头说。 “大家都在抢,你说换做是你听到了这个消息,你是抢还是不抢?”雪轻灵收拾好那些人留下的玉符,道。 “一起抢了,不在于收获多少,而是局势越乱,越容易从中瓜分到好处。”卫如嬗说。 “但在看到切实的好处之前,这是不是太麻烦了一些。”叔嘉苦笑道。 红煜在一旁冷眼旁观,也并不多说一句话。 “这几天吴家那边是什么样?”程末忽然问。 “他们一边还在四处拉拢其他的队伍,但现在来看,并不顺利。毕竟同一时刻来此的人,几乎都是带着争抢的心思,没那么容易说服。不过,”雪轻灵顿了顿,道:“他们也开始派人,去抢夺其他位置的兽骨了。” “说是抢夺,不如说是占据位置。是因为队伍中始终有季初见坐镇,所以可以放心往外派出其他人吗?”程末心里如此想,他知道只要季初见还在,那吴遐都可以高枕无忧。 这么来看,或许不用多久,就能见到分晓了。 正当他如此想的时候。 风声愈加迅疾,九天之上,雷鸣怒吼,闪电接连劈在地上,霹雳的咆哮,炸开无数爆鸣,将许多地面化成一片焦土。 白雪飘落当中,一股阴冷的气息,凭空出现。 程末不经意中打了一个寒颤,他恍惚中好像看到,从地底下,凭空爬出来许多影子,在用着闪亮的眼睛,对着周围虎视眈眈。 而它们,都不是人。 “你们看到了吗!”察觉到这一切的,显然不仅仅是程末一个,叔嘉骇然道:“那些都是什么!” “嗖!” 一道耀眼的金光,刺破了风雪浓雾的阻隔,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拔地而起,如同擎天之柱一般,经久不散。 众人目睹着这一份光景,皆是许久忘言。 倏忽之间,那一道光柱又骤然消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然而四周的喧闹,以其为源头,又再度兴起。 “光源,光源飞到这一边了!” “快把它拦下!” “它,它附身到这一处兽骨上了!啊,又飞走了!” “快,别让它走了!” 吵吵闹闹的声音乱作一团,四下之里,重新充满了人声杂乱。 “到底怎么回事?”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程末骤然之间,见到远处一道金光,朝着他们这边飞速而来。 金光闪烁,投入到这一处兽骨之内,继而不见了踪影。 而肉眼可见的,是原本洁白完好的兽骨手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衰败。 “不好,一群人来了!”雪轻灵听到了声音提醒。 “呼!”当先一人破空而来,手持一柄巨大的风车,风车滴溜溜一转,边缘如刀锋般锐利,切割得空气化为碎片。他一见到程末等人,大声喊道:“吴家的人在此,要借用你们这一块兽骨,识相的话快点退去!” “不过是一个依附于吴家的小门派,还敢狐假虎威!”程末冷笑了出来,正要动手。 四下里再次涌来了一群人,他们明显不属于同一个门派,一到这里见到此处的情况,立刻开始了激烈的争夺。 那手持风车般奇异武器的人更是直接冲开了众人,朝着那一处兽骨而去。 “不好,快守好它!”程末当机立断,闪电般飞驰而去,拦在了那巨大的兽骨面前。 巨大的风车,旋转着惊人的速度,朝着程末切削而来,却被他随意一掌,打成了四分五裂。 “这……”对方拿着光秃秃的风车柄,还站在原地发愣。 程末正要彻底击退对方,余光扫过,被另一处情况吸引。 兽骨彻底枯败,化作飞灰,在地面上散尽。而一道更为粗壮的金光,从此腾空而起,飞向了另一个地方。 “它又走了,快追!” 众人见状,纷纷又是一阵叫嚷。 烈火如水晶般涌动,拦住了他们,炙烤的感觉,痛的他们哇哇大叫。 “程兄,你快去追,我们拦住他们!”叔嘉一面催动着日涌心炎,一边大声道。 金光如虹,早已飞离了此地。程末不敢怠慢,四道翅膀出现在后背,飞也似地滑翔追去。 那道金光遽然流逝,和程末的距离不断拉远,程末只能勉强跟上它,不让金光离开自己的视野。 而用不了多久之后,嘈杂的声音再次从耳畔传来。金光飞去的地方,依然有着激烈的争斗。 是在一处水边,围绕着另一具尸骸,多方人马在激烈争夺。 而其中的一边,就是辛家。 “是辛郑音他们!”程末立刻看到,那道金光再度加速,投入到了溪水边的尸骸里,再度沉寂不见。 “金光朝着这边飞过来了!”那群人立刻大声嚷叫起来,对原本守在这里的辛家攻势愈发猛烈。 辛郑音带人苦苦支撑,他们本来就没有恢复完全,此刻再应对这么多人,明显力不从心。 大雪纷飞中,雷光喷涌,尽显峥嵘。那群人开始只以为还是天象改变,并没有在意。 旋即,一个男子手持雷电,轰然如陨石般坠落。雷浆奔腾,如无数蛛网扩张,所经之处,到处是他们的惨叫声。 程末挡在了辛郑音他们前面,道:“你们还好?” “还可以,多谢程公子相助了。”辛郑音喘着粗气,道:“这到底是……” “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至少要守住这里!”程末道。 就在此时。 一个原本意想不到的状况,突然出现。 溪边的尸骸,照例在飞速风化。而这一次金光的浮现,却不是简简单单地飞走,而是缓慢地飘出,凝结出一个实体。 那像是一个无数残肢拼凑而成的怪物,数百个不同的头颅,安放在同一个扭曲的身体上,上百双眼睛同时睁开,万道光线齐发,如烟火绽放。被扫过的人,纷纷化作了飞灰! 一大半光线,也冲着程末和辛家这一边冲来,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化作了一道光墙,燃烧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快点避开!”程末也是万万没想到,纵身向后飞快退去。 只动了一半,他忽然看到,一个身影从不远处树林里走出来,正好也在金光的范围内,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正是辛雅乐,手里那拿着替他们采摘的好的竹笋! “啊——”辛雅乐猝不及防,吓得大叫了出来。 一道身影,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正对着那金色的光芒,只能看到他的背后的阴影。 光辉暗淡,程末的身体摇摇欲坠,他对辛雅乐,轻声说了一句:“这竹笋,还是不用送了。” 转而倒在了地上。 “喂,喂!你快醒醒!”辛雅乐扑在了他的身上,不断拍打着他,想让他醒来。 程末的意识昏昏沉沉,拿到金光像是侵入了他的脑子,搅得思绪一片混乱。 而在这当中,他分明听到了,辛雅乐一声抱怨似的哭喊: “……风雪天,总是这么残酷,会带来不幸……” 这句话,如同一道流光,闪过程末意识的最深处,冥冥之中,是过往古老的记忆,在他的脑海被唤醒。 自己曾经,真的听过这一句话。 而且,也给出过回应。 “我是从北域来的,不在乎下雪。”他勉强睁开眼睛,望着辛雅乐,笑着说。 在这一刻,眼前的辛雅乐,忽然与记忆中另一个女孩的身姿,彼此重叠。 那是十余年前,自己第一次和父亲来到中域后,所无意结交的一个玩伴。 自己和她约定去看莲华灯会,却不巧在那时,碰到了罕见的雪天。 “真的不喜欢下雪,雪总会带来不幸。”她不满地说。 “我是从北域来的,不在乎下雪。”自己那时,却没有察觉她的心意,只是如此说。 是啊,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意识到,她是想多和自己在一起呢? 如果早就知道了,或许就不会忘记她了。 雅乐。 那个差点让自己把玉佩也想要送给她的女孩子。 一百一十五:甘愿野兽为伍 意识昏昏沉沉,忽远忽近,自己眼前仿佛有着一点光亮,想抓,怎么也抓不到。 而在肉体上,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头好沉啊…… 程末忽然睁开了双眼,望着身边围了一圈的人。 “你终于醒了。”卫如嬗松了口气,道:“辛家的人把你送回来时,真的吓了我们一跳,明明你的灵值没有减少分毫,却一直昏迷不醒。” “辛家的人?”程末隐约记得昏迷前最后的景象,这时身边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多谢程公子之前的帮助了,要不是他,我……” 辛雅乐说道最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辛姑娘太客气了,你家小姐,也给了我们许多帮助,不过……接下来的局势,可能不太好。”卫如嬗叹了口气。 四下里,一阵无声。 只有雪轻灵偶尔对辛雅乐投过去不满的情绪,似乎是觉得因为她,才让程末受伤。 红煜站在最外面,始终不发一言,这时忽然道:“你们有时间感慨,不如想办法处理一下眼前的难关,要不然,我们恐怕都没法安然离开。” “外面出了什么事?”程末问道。 “吼——”正在此时,吼叫声从外面传来,一只闪光的阴影,撕破了浓雾的阻隔,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那像是一只两只头的狮子,带着凶悍的气息,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砰!”在还没靠近他们时,这只狮子的虚影就彻底粉碎,许多人一齐出手,阻拦了它的袭击。 “那一道金光,变成了无数像这样的灵兽虚影,在四处袭击人。”叔嘉道:“而且不知为何,这些灵兽虚影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恐怕到了最后,会变成兽潮。而且……” “而且成规模的攻势,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来了不止两拨了。”卫如嬗补充说。 “这么糟糕吗?”程末没想到居然还会这样。 “外面又来了一群,比前两次都多!”雪轻灵道:“我们得赶紧想到应对的方法!” “我们去外面拦住它们,程末兄现在这里休息,至于辛姑娘……”望着辛雅乐一眼,叔嘉一时拿不到主意。 “我留在这里照顾他好了。”辛雅乐马上说。 所有人马上行动,不过卫如嬗和雪轻灵,临走之前,特意望了程末一眼。 还有红煜,也朝着程末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最后也还是跟着离开了这里,或许因为她的指责,是观察更多的人,而不仅仅是他一个。 此时,这里只剩下了辛雅乐和程末两个人,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视线又飞快错开。 “我不需要照顾。”程末开口说:“我的伤都好的很快。” “我知道,”辛雅乐不敢看他:“只是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 她的嘴角,带着一抹腼腆的笑意。 “小雅——”程末轻声说。 “你还记得。”辛雅乐惊喜地说:“你当年就是这么叫我的!” “快要忘了,不过就在刚刚,全都想起来了。”程末有些苦恼地说。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呢。 毕竟当年,自己初来中域,各种不适应,她是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玩伴。 而且就在父亲准备带他回北域前,他还哭闹了好一阵,还差点把自己的玉佩,送给对方当做信物。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才会把他的玉佩收走,就是害怕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一直到他再离开焕青城,才重新从那个匣子中把它拿回来。 “我知道你可能忘了我了,因为在柘城你见到我的时候,你没有一点反应。”辛雅乐有些寂寞地笑了,“不过,我倒是一眼认出了你,而后你没有马上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猜想或许你也有你的难处。开始我也有些难过,不过转念又想,哪怕你把我忘了,可是现在能重新再成为朋友,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你好像错把小姐……” “过去对我们无比重要,而我们无法改变的,就是过去珍贵的回忆。”程末道:“而现在最重要的,不仅仅到底谁是我当年的玩伴,而是我现在又能真正的相信谁。” “嗯——”辛雅乐自然知道程末话的含义。他所接纳的,是现在这个让他相信的自己。 “抱歉,我打断一下你们的叙旧,不过,现在可不是让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候!”言归的声音,时隔很久再度传来,带着无比的凝重: “程末,你听我说,经过我周密的钻研,我终于意识到那块兽骨到底是多么凶险的东西了!” “那是一个万兽镇邪灵阵的一角,是专门用来镇压一个异常恐怖的灵兽尸骸的!” “要搭建这样的灵阵,必须用真实的灵兽尸骸为引,凑足整整九九八十一只凶兽的遗骸,组成大凶之数,才能以凶克凶,将这片山崖下一处真正可怕的灵兽尸骸给镇压起来!” “但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这个灵阵也开始破损,那些用作灵阵铸造的尸骸,开始被从土中挤了出来,逐渐失去了自己的作用!” “必须赶快想办法解决,不然就晚了!要是这么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恐怕已经晚了!”程末将眼下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言归听得惊疑不定,沉思片刻后忽然说:“墓碑!” “什么?” “那个灵兽的墓碑,才是整个灵阵的根本。墓碑还没有出现,就证明还深埋在地面下,还能发挥作用!我们必须把那墓碑找出来,那样还不算太迟!” 言归急促地道:“现在就去,马上就去,快!片刻不能耽误!” “马上走!”程末当机立断,对辛雅乐说:“你和我一起,帮我一个忙!” “我?”辛雅乐连忙摆手道:“我不行的,我……” “对自己有点信心!”程末道:“问道古境的名额每一个都珍贵无比,你家小姐让你进来证明你肯定有自己的能力,不要在这时候还不相信自己!” 辛雅乐听程末这么说,才稍稍定了心,和他一起行动。 二人飞速在山野上疾驰,按照言归的指点,在不断寻找着。 “言归,这万兽镇邪灵阵的方法,你怎么知道的?”程末问道。 “很久之前,我就处理过一个凶兽的尸体,用的方法差不多。”言归道:“灵兽的生命力超乎想象的顽强,有的时候杀也杀不死,只能用灵阵压制,让时间慢慢磨灭它的生机。” 说道这里,言归眼睛一闪,道:“又发现了,就在这里,往下挖!” 程末依言而行,用雷电不断朝着脚下土地轰击,终于在挖地数十丈后,见到一座深黑是墓碑。 “将你的真元注入到里面,用灵阵术重新把它的核心构建,虽然有些残破,但这灵阵的框架大体是完整的,应该不难修复。”言归道。 程末答应着,偏巧在这时,一连串的陨星,砸落在他的面前,逼得他不得不躲开。 重新站定后,程末看到不远处,一个男子身披群星战铠,大踏步向他走来,无数火石环绕着他的周身,像是众星捧月一般。 “孙颉?”透过对方的绝学,程末认出了他的身份。 紧跟着,看到接下来一幕,程末又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在孙颉的后面,跟着许多那些灵兽的虚影,密密麻麻,如同一整个军团惟命是从。 一百一十六:阻止我?你敢吗 孙颉的一双眼睛十分奇特,宛如一对澄澈的明镜,不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能见到里面反射着晶莹的光芒,如湖面般波光粼粼,好似漫天繁星,尽数收纳于他的一双眼睛之中。无法想象,他会有这样的眼睛,到底是天生如此,还是修行陨星池的独门绝技后才发生的改变。 而这样的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时,让程末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敌意。 “你……”程末正想和他说明眼下的情况,至少不要让对方继续攻击自己。 孙颉的眼中,忽然又露出了狂热的色彩,目中泛红,像是一整片清澈的池塘,都化作了浓厚血水。 他的全身散发着琉璃异彩,宛如那一块块星辰,在他的身上凝结成了实质,棱角分明的边缘,充满了坚硬的浑厚,让他那一身的铠甲变得坚不可摧。 在他的身后,那一群灵兽的虚影,咆哮着冲向了程末。它们都不像是完整的灵兽,一个个肢体残缺,有的甚至头颅和身体都不匹配,纤弱如羊的身体上,偏偏安了个壮如龙头的兽头,活脱脱是一群被强行拼接而成的怪物。 而它们给程末造成的压力,却是切实可见的。凄厉的咆哮声刮起的旋风,如无数厉鬼幽魂扑来,发出无数呜咽的啼叫。阴风阵阵,吹入人的骨子深处,让人不由自主地扣动牙齿,宛如骨髓也要被冻结,紧跟着那些声音就搅动在脑海里,让人头痛欲裂,几乎魂飞魄散。 程末大喝一声,血气上涌,蛮荒的气息从他体内毫无保留的涌现,凶威所至,野性的威严压倒了一切,犹如形质一般层层向外挤压,蛮横地碾压了过去。但凡接触到他体内的气息,那些灵兽虚影无不纷纷溃败,彻底化作无形。有三只灵兽虚影汇聚在一起,如旋风般疯狂卷席,如同狂刀乱卷,朝着无数锋刃朝着程末切割而来。程末双手之上,金光涌动,愿力凝结,无数浩然声音传响,代表着空灵的气息,赫然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手印,仅仅瞬息之间,就将那灵兽虚影彻底拍散。剩余的威力不减,金色手印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孙颉所在的方向直冲而来。 孙颉见状凝神不动,一呼吸间,无数星空光泽,伴随着他的气息,源源不断汇聚而来,他就如星空之主,呼吸吐纳,无不沐浴在星海之下。浓雾之后,漫天星辰若隐若现,浩瀚恢弘,隐藏无垠神迹。孙颉随之同样伸出了一只手,星海之内,一只星辰巨手随之而成,伸手抓向了那金色的手印。 两只遮天巨手轰然相撞,震耳欲聋的声音随之响彻不定,产生的冲击如飓风般横扫一切,周围的浓雾转瞬间被吹袭一空,山石之下,无数飞沙走石乘风而起,大地接连被炸出无数坑洞,整个山体都被削下去数丈,那深埋于地底的黑色墓碑,也随之更为清晰了一些。 “靠,大罗恭华手,这招可是恭华宫的绝学,居然被这小子偷学到,而且还融入了陨星池的神通!你要小心,这个孙颉绝对非同小可,单论修为不比应天允差,而且和你一样,奇遇颇多,弄不好真的会阴沟里翻船!”言归提醒道。 程末不用言归提醒,早就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后背风雷冰火四翼出现,振翅展动,空气中卷席无数气流,带动着他如幻影般疾速飘动。手上长剑之内暴雷与烈焰如化作一条长龙,裹挟着赤红的剑气。 他已然看出,孙颉根本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那么在对方停止行动前,自己就有必要彻底压服对方。 那剑光的喷涌,隔断了天上的星海,如在星空之上划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锋芒毕露,直击孙颉所在,似要将他和整处星河都彻底湮灭。星海在不断颤抖着,像是畏惧于这剑光的威力。 而这一切,让孙颉也有些意外,在他的铠甲上,陡然间绽放出更为明亮的光芒,一连串的星辰汇聚在一起,组成一条长串,群星连珠,汇聚的气势,浩瀚星空,也为之一颤。整列星辰如长链一般,朝着程末的剑光扫去,与剑气交击,赫然之间,一切的星辰接二连三炸散,散发出可怖的威力,连程末身后的四翼,也开始摇摇欲坠。 虚空之内,混沌之力不断交错,程末的身影沉浸在虚实之间,如同从一个空间不断跨越到另一处,不断躲避着那星辰的爆炸。而紧跟着,他本能的直觉,忽然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抬头来看,但见那一片星河之内,从边缘而起,荡漾出一种诡异的气息,赤红的颜色,须臾弥漫到所有星系之间,宛如化成一片赤云血海。血厉狰狞的气息,撕扯着空间,当真是令山河色变、百鬼俱惊,末日天灾一般的景象,出现在这一刻,要将整个世间转变成鲜血地狱般的景象。 不过刹那之间,即有屠灭众生之危。 广界钟出现在程末的头顶,钟声鸣颤,隐隐有稳定世间之能,伴随着每一次钟音的响彻,一股宏大的气息,不断蔓延开来。声音所至,一切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边缘,刻印着无数古老的纹路,伴随着的是一阵阵神韵的梵唱之音。自九天之上,隐约有祥云降世,云朵上,无数众生信徒,伴随着节奏的音律,共同吟诵着宏大的经卷,共同为众生祈福求愿。 愿力的弥漫,天地之间,风云色变,一道巨大的神灵之影,随之出现在程末的身后,身有万千手掌,每一道中,各自拿捏这一个手印。这代表着释宗的万千神通,犹如万千慈悲宏愿,每一道出现,都要为世间普度众生。 世间之佛法身所在,血云之威,彻底烟消云散。孙颉望着这个状况,不由得有些惊奇,道:“想不到,你竟然还会这等绝学。而且剑意还这般凌厉,如果不是我认得对方,几乎要以为你就是应天允本人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程末质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这次也为了这个墓碑而来,你为何要出手伤人?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个墓碑所在的灵阵彻底破灭,它所镇压的凶兽,可能被释放出来,到时候你我都有灭顶之灾!” “出手伤人?进入这问道古境的,哪个不是对头,我出手又怎样。至于那凶兽?你怎么知道,其实还有人,希望它能出来呢?”孙颉的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神色。 程末的脸色变了下,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在方才之中,孙颉可是带着那些灵兽虚影,一起走过来的。 “你觉得我会蠢到真的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你吗?”孙颉嗤之以鼻。 可是他这句话,已经暗示了自己,的确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行动。 程末心中不由得一紧。 “相比较我,你还是管好自己!”孙颉说着,一道亮光朝着程末铺面而来。 程末长剑挥动,将星光斩碎,这时才发现在它之后还藏着第二道光芒,目标所至,居然是一直在一旁躲避的辛雅乐!她此时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目标,一时也无法躲避。 “快让开!”程末大喊着,又是一道剑光闪动,在那星光已经在辛雅乐眼前时,才堪堪将其击落。 “谢……谢谢了……”辛雅乐惊魂未定。 程末正要松一口气,言归忽然大叫道:“不好,这小子的目标,也是那个墓碑!快点,别让他把墓碑给毁了,要不然,可就倒霉到姥姥家了!” 转头所见,孙颉果然不顾一切朝着地下那黑色墓碑扑了过去,无数星辰在他手中凝结成一把长剑,闪烁着锋利的光辉,向着碑体砍了下来。 风驰电掣之中,闪电的光晕,充斥在每一个角落,程末化作一道流光拦在了孙颉面前,剑光闪烁,两把剑交错之中,孙颉手中的星辰之剑骤然断为两截,剑光余波斩在孙颉身上的铠甲,程末只觉得手中震荡不止,对方却纹丝不动。 “远望诸星铠!”言归道:“他居然能将陨星池一般的绝学,修炼到这个地步,甚至连你的剑也劈不穿!” “诸星之内,万古长存,虽然人被星辰吸引,但若是不注意,也可能被漫漫星空彻底吞噬!”孙颉的铠甲上,无数星光闪烁,环绕凝结成一个黑洞,随着他一拳而去,程末周身几乎要被黑洞彻底吞噬。 冰壁凝结,无数冰晶从亘古雪域之中而来,化寒气为万里隆冬,冻结了一切活动的气息。连孙颉的动作,也由此变得迟缓异常。程末身后四翼扇动,飞快脱离了对方的范围。 眼见孙颉周身,重新有着光芒涌动,将他笼罩在其中,闪光的身影,这一次如同太阳一般夺目耀眼,凝聚着绝伦的气息。 程末手中剑光倒转,伴随无穷罡风,漫天所至,尽数为剑气锋锐,组成无尽剑域,万剑归一,朝着闪耀的孙颉铺天而来。 剑气所至,轰鸣不已,伴随着土崩瓦解的声音,一切被碾成齑粉。 而程末剑尖的末端,则明显触及到一个异常坚固的东西,被他一剑粉碎。 “打破他的铠甲了?”言归欣喜不已。 伴随着光芒的隐没,孙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程末的眼前,他完好无损,就这么站在那里,带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而程末这才赫然发现,自己剑尖所指,并不是孙颉的躯体,而是——那一块黑色的墓碑。 石碑上的文字,顷刻间崩碎不止,其上灵纹破碎,爆发出激烈的光辉,那些失控的元气,如烟花般飞窜出来,在半空中不断碰撞。 “不好!”言归大呼失策,万万没想到孙颉居然用这碑文当自己的护身符,替自己挡下了程末的一剑。 程末也是心头一沉。 紧跟着,大地下,一阵摇晃。 一股野蛮凶厉到极致的气息,从土地中冲天而起,要将人从现在拉回到那亘古蛮荒之中所有的恐怖中。血煞之气,瞬息覆盖了所有的区域,源自于本源的恐惧,让人心中颤抖不已。 绝世凶威,要降临于此。 一百一十七:卑鄙的胜利法 被这股气息临体,即便是程末,也不由自主开始了战栗。 自身的血脉,更是随之躁动不安,在血管里奔涌不止,沸腾一般的感觉,既像是在愤怒,也像是对这股气息的源头感觉到了明显的威胁。 紧跟着,从那残破的墓碑之下,一股灰白的气息,如亡灵的呼吸,骤然从地底下喷薄而出,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利爪,朝着四周一阵狂动。 这只爪子上,通体覆盖着深青色的鳞片,边缘上长满了一圈如触须般的东西,在四面里不断颤抖着,而那手掌之上,赫然有九个指头,整体伸开,宛如一个蹼一般,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血管,每跳动一下,都让人感觉到一分狰狞。 “快走!”感觉到上面那令人可怖的气息,程末当机立断,向后飞快退去。 而那只爪子的速度却更快一分,当头朝着他抓取过来,暴戾的血腥,噼里啪啦在空中不断爆炸,如同鞭炮炸响一般,听得人心神震颤。 程末身上笼罩了一层金色,金钟阻挡下,只不过挡了一瞬间,整个金钟就彻底破碎。而就在同一刻,那利爪的触手,又分出了两份,朝着另外两个区域抓摄了过去,一边是另一处的孙颉,另一个则正是辛雅乐。 “快走!”程末朝着辛雅乐大喊着,向着她的方向不断后退。 而在另一旁,孙颉同时在躲避着触手上凶煞的气息,无穷的触手,如同地狱中伸出的夺命怪物一般,要将他拉扯到暗无天日的无间地狱当中。孙颉全身星辰闪烁,铠甲化为一道流光,带着他自己不断躲闪,眨眼间就远远离开了这里。 程末自身无法脱离利爪的纠缠,而眼看着那些触手离辛雅乐越来越近,心里也是越来越沉。 而就在辛雅乐的手上,一道赤金色的微茫耀眼不定,像一根细微的金针,汇聚成一个飞鸟的轮廓,展翅翱翔。飞鸟抓摄在那些触手上,将它们逼退了半分,辛雅乐也趁机脱离了险境。 青焰缭绕,消耗着无尽的元气,四周的气息几乎被抽之一空,让细微的火苗,转身变成了燎原烈火。利爪被火焰蔓延,九个手指被炙烤得发出了不断的“滋滋”声。地脉下发出了一声如痛苦的吼叫,振动得大地更加颤动不已。像是被程末的手段刺激到,那从地下深处的利爪,转瞬间再度膨胀了一倍不止! 程末和辛雅乐不断后退,共同望着眼前的一幕,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而在那利爪的手腕上,还被鳞片层层包裹着一个血色的肉瘤,此时也在不断膨胀。它如同一颗心脏般跳动,每跳一下,都在给利爪输送着澎湃的血气。 “五体生心,恶气霸天!”言归赫然道:“这是五轮邪天兽的特征!这里怎么会有这一只?” “那到底是什么?”程末发现言归居然认得这恶心的巨兽,当下想知道更多的情况。 “咚、咚、咚——”堪比地动山摇的声音,完全是五轮邪天兽的那一枚心脏鸣颤的跳动声。紧跟着,它九根手指,每一根上的利爪又延长了一倍,朝着程末和辛雅乐二人狠狠抓摄过来。 可怖的声势,足以破碎虚空! “不好!”程末背后四翼猛然合为一处,夹杂着剑上精纯的剑意,以及自身的血气、澎湃的真元……所有能用到的手段,在此刻尽数使用了出来。仅仅这一下,他就被逼入到绝境当中,那一只利爪,每一根指头抓摄的威力,都要比应天允的一剑还要更甚三分! “叮叮当当”一阵杂乱的响动,瞬息之间,程末用剑连续挡了数下,最后整个人被整个击飞离开。跌坐在地上,程末望着手上临时炼制出的这把剑,已经破碎不堪。而那利爪的声势,仅仅被他抵挡了一半,他就已经精疲力竭! “程末!”辛雅乐花容失色,再望着那遮天利爪,银牙紧咬,手上的赤红金光,再度迸发出夺目的光彩,赤红之中,化作一只凤凰的雏形,向着利爪而去。 程末这才看清,辛雅乐手上,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刃,而是一把赤红色的金钗,在上面装饰着凤凰的雕饰。 这已经是辛雅乐用尽全力的一击,凤凰在触及利爪的边缘,陡然被撕扯得粉碎。 一口鲜血从辛雅乐口中溢出,颓然倒在了程末身边。 “该死的,这鬼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缠!”即便程末告诫过他不要出手,甚至在之前墓碑破碎的时刻言归都按捺住了。 可是现在,不管他会不会被外面观战的那些至尊掌教们发现,言归都非动手不可了。 银色的真元,覆盖了程末全身,带着凛然的气息,仿佛攻防一体。 而感受到了威胁的气氛,那只利爪下落的趋势,真的减慢了一些。 就在此刻。 一道倩影,飞快横入到场中,挡在了程末二人面前。她的手上没有宝剑,气息所至,一切却无不为剑气笼罩。 无数细小的剑光,如漫天的文字一般,遮挡在了那利爪的面前。锋利的爪子,不断粉碎着它们,像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它。 而到了最后,则出现了一把琉璃异彩的奇特宝剑,它似直似弯、像剑非剑,流光密布于其上,像是代表着众生的生灭之道。生与死之间,无处不为虚妄,无处不为毫无意义的存在。 那只利爪的气息陡然已尽。然而只不过是刹那间,仅仅下一刻,它巨大的心脏,就再次跳动起来。 “快走!”季初见道:“这怪物实在是太强,我也只能阻挡它一瞬间!” “走!”程末勉强恢复了力气,带着辛雅乐,和季初见向着远处飞快离开。 就在背后,还能听到那雷鸣般的吼叫声,四周的血气,更为浓厚了一些。 “你为什么在这里?”程末问道:“吴家原本在另一处,为什么会……” 话音未落,跟着季初见,他就见到了一处队伍。 队伍里带头的吴遐,旁边跟着的,还是莫驰与苏浅墨两人,正是吴家所在。然而他们的人数,比原本少了一半不止,并且,各个身上带伤,狼狈不堪。 “刚刚袭击你们的,并不是唯一。”季初见道:“就在另一处,出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爪子,和我们正面相遇,我们为了脱身,损失了许多人。” “居然是这样。”言归道:“看来那五轮邪天兽,真的要被放出来了。” …… 一处平地上,许多人都聚集在此,辛家的人、叔家的人、吴家的人,还有乱七八糟其他的宗门,冠奉山上七七八八,从来没聚集过这么全面。 借着篝火,所有人的面庞阴晴不定,都在为眼下的状况担忧。山谷中时不时传来的凄厉咆哮,无时不刻不再提醒着他们,已经到了绝境。 “我让人去看过了,浓雾之外,被无形的屏障彻底阻隔。”辛郑音先开口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无法离开这里。” “这或许只是问道古境给我们的考验,”吴遐道:“或许只要解决了那只凶兽,我们就能照常离开,而且得到许多好处。毕竟,中域各大宗门,不会让我们深入险境的。” “怎么解决?你给个办法?”雪轻灵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够明显了,要么被困在这里,要么被那个凶兽把我们一个个击败、淘汰。你说中域不让你冒险,那只会让你出局、不会伤你性命,这算不算保护?” “你敢反驳我家小姐?”莫驰怒斥道。 “现在什么时候,没有小姐下人。”卫如嬗说:“有的,只是朋友、敌人。” “各位还是少说两句,现在大家共处难关,只有同舟共济,才能化险为夷。”叔嘉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早点找出离开这里的办法,避开那只凶兽。” “不,那只凶兽必须得解决,否则毫无意义。”程末忽然道。 “为什么这么说?”旁人有些不解。 “外围的屏障,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那只凶兽的。当年封印它的人为了保险,就特意补充了这一个机关,可以在原本的灵阵失效后,还能困住它一阵。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把它解决,就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反过来说,我们坐视它在这处山上横行,它在解决了我们之后,照样会冲破封印,在整个问道古境大杀四方。到时候,谁都不用在这里面待了。” 程末的话,冷静中带着无情的阐述,绝望到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以上都是言归告诉他的,他只不过是重新阐述了一遍。 而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则没有和任何人说出来。 他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孙颉不顾一切,也要放出这么恐怖的东西。 孙颉来自于陨星池这个平庸小派,即便他自身修为强劲,但问道古境中高手不凡,他如果想要获胜,按理来说也是困难重重。 可是规则,给了他一个可能的选项。 玉符上的灵值分为三种:有效灵值,记录当前状况;备用灵值,记录可以消耗的时间;总灵值,记录在整个问道古境中,一共曾收集到的灵值数目。 也就是说,总灵值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如果有人此刻给了程末500灵值,那么程末因为多得了灵值,总灵值就会上升;而对方因为曾有过这500灵值,即便备用灵值下降,总灵值也还是不会变。 如果两个人反复像这样交换灵值,总灵值可以轻而易举攀升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一般人会觉得,那有效灵值和备用灵值这两个记录实际状况的仍旧没变,岂不是做无用功? 可是问道古境的获胜第二条规则是——当所有队伍在七天之内全部淘汰出问道古境的话,则总灵值最高的队伍获胜。 孙颉必然看透这一点!也因此想到了这样一个绝妙的计划: 五轮邪天兽放出,问道古境必然无法维持下去。 而他自己则在此之间就和同门将总灵值刷到一个极高的地步,这样哪怕他自己也被淘汰出局,他也依旧可以带领陨星池拿到总灵值最高的成绩! 纵然他势单力薄、纵然他孤掌难鸣,可是只要问道古境在七天之前结束,他也就赢定了! 一个极为卑鄙、但有效的计划。 一百一十八:另一个观察者 “那一个区域!” 光幕之外,许多掌教至尊看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纷纷站了起来。 “如此强大的煞气,居然会在问道古境中!” “那里到底封印着什么?” “不管是什么,它随时可能突破封印!” “我们的弟子根本没法应对它!” “必须现在就把他们接出来!” 掌教们议论纷纷,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气度。毕竟这种事情,在原本之中,可是根本没有过的。 “安静,安静!” 龙廷作为整场的指挥者兼裁判,这个时候必须安定人心,“问道古境,没有重大原因,不得私自关闭!各位注意自己的情绪,不要意气用事!” 那些至尊自恃身份,哪里肯听他的,一时纷纷吵闹一团。 “呵呵——”吴迢对窦晔说:“他们说要提前关闭问道古境,你觉得呢?” 在场之人中,晋陵宗、齐景门、伯家都有代表人在场,而这三家既是势力最强的宗门、也是问道古境的主要组织者,自然要听他们的意见。 三家之中,只有窦晔是作为宗主的身份来到这里,所以吴迢先询问他,也是情理之中。 窦晔却没有先回答,而是问向了辛配生:“辛老觉得呢?” “我?要是端木家主在此,他爱子心切,一定也会迫不及待要支持关闭。”辛配生微笑道:“我倒是未必如此。” “仅仅因为一些意外就要关闭问道古境,那以后这问道古境,也就不用再开了。”伯既伤仍旧面对着自己的棋盘,放下了一枚棋子说:“那是前代无数先人悟道、修行之地,埋藏无穷的机缘供人发现。在那以往,常人打破了脑袋,想要进去一观也不可得,现在给那些弟子平白进入,他们却仅仅因为一些小难题就挑挑拣拣,成何体统?” 他捡起了另一枚棋子,说:“即便在棋盘上,出乎意料的状况,也随时会发生。” “两位的意见,我听明白了。”窦晔笑着说:“坦白来说,我也不担心真的会出什么事。毕竟,有玉符的守护,即便他们遭遇了危难,也能先一步被送出来,这也是我们费尽心思制定出那些规则的意义。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对于他们,难不成不是一个好的考验吗?” “的确如此。”吴迢道:“若是对付翠羽山妖族,比这还要凶险的情况,可要多得多。” 窦晔点头,于是道:“传我的话下去——问道古境,继续进行!各派掌教,只需静待以后的发展就好,不得擅自动作。凡有违反者,日后永久取消他门派的参加资格!” …… “现在年轻的修士,斗法未必厉害,斗心眼倒是一个更胜一个。现在想来,什么此处又异宝现世,都是孙颉故意引你们来放出的假话!”言归气呼呼地道:“你既然看破了他的把戏,干脆现在也和叔嘉他们把总灵值刷到一个极高的程度,看看就算离开了问道古境,谁又能笑到最后!” 言归是打算将计就计了。 程末摇头,道:“这样一来,整个问道古境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这里灵气充裕、法则复杂,多多在此修行,对我也是一种好处。问道古境,‘问道’尚未完成,又怎么能轻易离开?” 所以对程末现在而言,最为重要的,还是想办法破解眼下的局面。 程末于是对众人道:“镇压那凶兽的,一共有五块墓碑,每一处墓碑,都是它的心脏所在,分别在它的四肢和头部对应的位置。现在这凶兽的两处墓碑已经被破,剩下的还有三处。我们、辛家还有吴家,三方各自领头,带领所有人兵分三路,去那三处墓碑加固它的封印。” “只要输入足够的真元,凶兽就会被重新镇压下去,我们自然能离开这里。但要小心,这凶兽的凶威愈发强烈,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而且,造成这一切的孙颉,随时可能在任何一处从暗中下手阻碍我们。” 程末的声音,在沉着中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算是稳定了形势。即便计划再过于艰难,但对于混乱的人来说,都好过毫无秩序。 不过,也是有反对的声音。 “你又算是谁,凭什么代表三家来命令我们?”有人在队伍里大声质疑道。 吴家和辛家的主要人物也是一言不发,包括吴遐在内,她的眼中闪烁着犹豫的目光。毕竟他们之前和叔家的关系,可不算融洽。 程末见此,也没有多说,只是冷冷道:“觉得我没资格,那也可以。谁有更好的注意,现在大可提出来。否则的话,也可以直接走人。不过要是碰巧那凶兽再破开一处封印,我们只能祈祷自己被它撕碎前,多少能减轻点痛苦了!” “小姐——”辛雅乐对辛郑音如此说,希望她能拿定主意。 “仅仅在去加固一个封印,对我不成问题。”季初见也在吴家的阵营如此道。 辛郑音稍作沉思后,表示同意;即便是吴遐,见季初见已经表态,也只能勉强肯定。剩下的人见状,也就再也没有了异议,各自准备去往不同的墓碑封印点。 所有人分成三方,各自行动。程末忽然叫住了卫如嬗、叔嘉、雪轻灵等人,对他们道:“一会儿你们带着所有人,跟着吴家和辛家他们,不要管别的。” “你要做什么?”雪轻灵问道:“难道你还信不过他们?” “信不过是一方面,我也怀疑他们的能力。”程末道:“你们不需要问,按我说的做就可以。” “程末兄要是有自己的打算,当然可以。可是……可是那最后一处墓碑,谁去?”叔嘉疑惑道。 “交给我一个人就好。”程末道:“最后一处封印的,是五轮邪天兽的头部,那里,我要一个人应付,谁也别跟着!” 这件事是言归的要求。 “那我跟着你,可以。”红煜忽然说:“我是观察者,跟着你一起,总还可以?” …… 浓重的雾气,飘摇出了一股鲜红的血色,腥臭的味道,逐渐弥漫而出,惊得人心神不宁。而在远处地脉之下,时不时传来的地动声音,伴随着阵阵吼叫的声音,仅仅听闻,就让人背脊发寒。 程末落到了这处山岗上,望着风雪浓雾后那若隐若现的山头,以及感受着下面几乎要破山而出的恐怖气息,不由得心神一动。 紧跟着,他说:“你没必要非要跟着我过来。” 红煜出现在他的身后,道:“我这般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让你安心。” “为我?” “你已见到季初见,知道她也在这里,那么如果我不在你的眼皮底下,你也不会放心。”红煜说:“毕竟,我曾经刺杀过她。”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程末眨了下眼,说。 “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想让别人过来的原因。”红煜走到身边,看了他一眼,说:“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前辈,他要出手吗?” 程末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原来你还记得。” “别忘了,在那茫茫雪原冰山下,你我共同经历过生死。”红煜平淡地说。 北域雪山,茫茫冰封,在万里的寒气下,曾经他们互相的陪伴,就是宽慰彼此内心最深的温暖——那是超越于生命本身意义的存在。 “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程末跨过了山脉的阻隔,走到了这处山头的正面,才赫然发现整座山包都浑似一只巨大的兽头趴在地上,狰狞的外表,还有那幽深的洞口,就像是长大的嘴巴,要将程末一口吞噬。 “这一处墓碑,就在山洞的深处,朝里面走进去就是了。”言归道:“头部是最重要的器官,因而对五轮邪天兽而言,在头部的心脏,也是它最为可怕的一个。山洞里面还额外用了一把真灵之锁锁住了墓碑的门户,你需要先将锁头打开,才能看到墓碑的位置。” 言归说的头头是道。 程末感觉到一种不寻常之处,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会对这里知道的这么详细?” “我告诉过你,我之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言归道:“我要是没猜错,应该用的手法,也是一模一样,而且……” “嗡——”红煜手上的细剑,忽然被她直接拔出。 程末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二人一同望向了洞口的地方,就在那个前面,另外两个人并肩站立着。 其中一个自然是孙颉,而另一个男子,四肢纤长、面如罗刹,一把长枪被他背在背后,通体深青色,像是血迹干涸般凶厉。 男子先感受到程末的视线,转头看向他们,咧嘴笑道: “你们的动作还真的够快,不过放心,我不会出手——毕竟,我只是一个观察者,不会参与到你们的竞争。” 一百一十九:拼尽全力结果 “又是一个观察者。” 程末略一皱眉,看了红煜一眼,又慢慢理解了过来。 既然问道古境中专门安排了这个职位,那么想当然不会只有红煜一个人,其他的宗门里,理应也有其他观察者跟随,这也是不足为奇。 唯一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红煜见到那个人之后,几乎不可查觉的,变了一下脸色。 “青霜,你这话,什么意思。”孙颉道:“如果你不出手帮我,我会觉得很遗憾。” “可惜,按照规则,我就是不能帮你。”男子青霜摇头道:“我们的玉符,如果感应到其他人因为我们的缘故造成了灵值的降低,那我们自己转瞬就会被传送离开,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的资格,那可就得不偿失。毕竟我们甘愿为观察者,也是为了获得进入这里的机会,要是轻易失去了,也是很可惜。” “你们来这到底做什么!”程末打断了他们的话,质问道。 “来做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孙颉抬头望着洞窟上的岩壁,参差的边缘,像是一颗颗利齿,“这只凶兽被封印的漫长时光,依然没有完全磨灭它的凶性。而解封它的关键,就在这里面——毕竟,它头部的心脏,就在这个位置。” 望着吃惊的程末,孙颉笑了笑,说:“不要意外,我也是从另一处领英台,才知道了这个秘密。” “看来你是早有预谋了。”程末的声音逐渐冰冷。 “预谋?我不需要预谋。”孙颉摇头,似笑非笑,“现在我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等着时间到了,这只凶兽自然会挣脱封印。而你,等不起!” “起”的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程末的身边旋风陡升,风雷冰火四翼出现在后背,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孙颉。 他已经等待不下去了。 “好,就等着你这时候!”孙颉不惊反喜,“之前和你胜负未分,现在让我看一看,你的实力!” 无尽星空,出现在他的四周,如层峦叠嶂,化作无穷迷宫,牢牢困住了程末。 和程末的心思相反,他不要速战速决,只想一心拖住对方。 同时,他也想和程末酣畅打斗一场,看一看谁又能笑到最后。 “给我让开!”程末的剑光喷涌,无边罡风环环相扣,眨眼之间,一半的星系化为破碎。然而孙颉的身边,还有更多星辰接二连三地补充,星系相连,化作一个囚牢一半,将程末牢牢围困在内。 红煜见程末处境艰险,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去帮他。 青霜忽然一动,拦在了她的面前,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眼光望着她。 “看来,首领说的是对的,一旦你在里面见到了他,很容易忘乎所以。”青霜缓缓说。 红煜面色一沉。 “难道,你忘了你的使命了吗?”青霜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了红煜的心头。 她厉声道:“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别人管!” “好,不用管别人管。那我要做的事,你也别管好了。”青霜一边笑着,斜眼将注意力转向了激战中的程末。 “你敢动他一下,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激动中的程末,完全听不到这一边的话。 眼前的星辰愈发密集,如整片星海,朝着他压迫了过来。那些星系间,有许多熟悉的星辰可以一眼认出,比如太白星、武曲星,也有无数根本分辨不出名字的星宿,完全化作了孙颉的武器。 以星空之宽广,化作彼此纵横的空间。而孙颉本身,就是这一片星系的主人,程末纵然身后四翼有横渡虚空的能力,也无法拉近彼此的间距。 “看到了,这一片星辰当中,我就是主宰,我即是一切!”孙颉的身影,隐没于星海的光彩后,“你是赢不了我的!” “哼,主宰?天地自然而生、自然而长,万物无所属,各为其主,又何来的主宰?”程末大吼一声:“给我破!” 他的一只脚重重踏在了大地上,土崩石裂,地脉之下一阵颤动,四岳之力的五岳真形图,操纵着地脉之气,源源不断向上冲出。一座座山脉拔地而起,将漫天星辰撞得散乱不堪。大地元气浓厚,土壤的气息,让人的身躯愈发沉重,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在身不由己下沉一分,几乎要被彻底埋入地底之下。 程末趁此之时再度冲上,脚踏玄宫,大地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下,几乎有缩地成寸之能,不过眨眼间,他就踏入到孙颉面前,一剑刺出。 剑光涌动,化作一道长虹,陡然穿透了孙颉的身体。然而那只是一道虚影,随着程末的剑光收回,孙颉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流光幻尘身法!”言归道:“他居然连幻尘门的绝学也偷学到了!” 程末眼中一凛,敏锐的感知,让他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 背后四翼一齐抖动,风火交加,化作一道青色烈焰的幕墙,在他的面前陡然升高。 无数光彩,纵横交错,穿插过他的眼前。那是无数道孙颉的虚影,接二连三,冲到了烈焰幕墙上。 一道道光影,尽数被烧成灰烬,只剩下最后一道,还在程末眼前。 九天雷霆,自程末的手掌而发,这一刻,他如执掌雷霆刑罚的天神,自天穹而降,五彩神雷化作一条条锁链,将孙颉牢牢困在了里面。 “大道陨星变!”孙颉双手结印,身影如化作流星划过,光线须臾之间,即刻脱出程末的雷霆牢笼,向着山洞深处而去。 “不好,他是要先一步到那里,破坏封印!”言归大吃一惊,“赶紧阻止他!” “他跑不了!”程末说话之间,也纵身追了上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瞬息即进入山洞之中,洞穴之内,倒是没有想象当中的昏暗。穹顶之上,无数灯笼伴随着他们踏入的脚步,接二连三,缓慢亮起。那些灯笼内安装有奇特机括,感应人进入后,机括运动,燧石摩擦,长明灯即被点燃。混合着长鲸油脂的灯火传说能燃烧万年,即便在名门大宗之中,也并不常见。 洞穴的中央,有一口宽大的水井,井口被一大块巨石覆盖,上面布满了铁链,铁链根根如碗口般粗壮,被铁锈染成了青红的颜色,却依旧坚固无比。一个巨大的锁头放置在铁链上,牢牢束缚着整个井口。 孙颉先一步跨入其中,仅仅跑了两步就感觉到不对。自他和井口的距离,像是在不断向外延伸,不管跑了多远,彼此都未能靠近分毫。 “这是万里无疆阵!专门用来保护重要的东西,平常人如果不通晓其中的法门,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井口分毫,算是多重保险了。”言归道:“赶紧趁此机会,追上那孙颉!” “想不到,这里还别有玄机。”孙颉四处张望了一遍,立刻能够发现这处山洞必然是精心经营过,才会有种种神迹。 而感应到程末在后面追他,他的身影如光影闪烁,也立刻消失在原地,和程末比起了脚力。二人追逐当中,无尽的景象,不断在二人身边蔓延,都是自山洞里自然延伸而出,伴随着万里无疆阵,化作无穷的边界,让二人始终环绕在里面。重峦叠嶂,是无数的河山,交替从他们眼前闪过。恍惚之中,仿佛走过了整个世间。 “这阵法果然有门道,但别想困住我!”孙颉看出了端倪,双手再次结印,原本一直披覆在他身上的群星铠甲,此刻也纷纷解体,沾染了他的气息,陡然化成一种血红的颜色。 整个区域,瞬间变为了血海喷涌,天穹上,群星闪现,却接连闪耀着火光,一个个陨落,掉入血海之中。宛如灾难降临,天塌地陷,末日的星辰,自此纷纷陨落,不复以往。 “陨星耀天诀!”孙颉大吼了出来,将陨星池的至高功法,毫无保留的施展了出来。相比较群星闪烁,这才是陨星池内真正的绝技。即便是漫天星辰,终有一日也将会陨落,而能让星辰陨落的力量,必然能使天地变色。 摧枯拉朽的陨星之力,遍布之处,无处不为瓦解、无处不为破碎,周遭无数景物尽数化作虚无,穹顶长明灯闪烁不断,瞬间也熄灭了大半。而那出井口,被这股力量所胁迫,其上铁链接连断裂,“吱嘎”的碎裂声,伴随着铁屑四溅,无数火花崩裂。 唯独那一处锁头,始终牢固,不可撼动。 “那锁头到底用什么打造的?”孙颉见自己的绝学一击居然也没有破坏它分毫,也是几乎惊在了原地。 一阵音波颤动,穿云裂石,挣脱了全部陨星的束缚,倾轧着整处空间。大梵云雷音伴随着浓厚的愿力,让众生祈愿集结的力量,变成了最为坚固的武器。 孙颉也没想到程末还有这样的一招,彻底被定在了原地,片刻之内一动也无法移动。 “解决掉这麻烦的小子了!”言归欢欣鼓舞,“接下来只要……” 程末也是松了口气。 “轰!”一股浓厚的血煞气息,猛然从地脉下涌了上来。 那口井的地方,厚实的锁头瞬间被冲破,整个井口被夷为平地,在那之下,能看到一整个黑色的墓碑,被整个顶了上来。地动山摇,土石不断崩塌,无数烟尘四散,在尘土飞扬中,一道巨大的身影,从地底下,缓慢升起。 那是一个巨大、丑陋的头颅,面生十眼,青面獠牙,呼吸的声音如雷鸣一般,震得人双股战战。而在它的额头上,涌动着一个扭曲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心脏上,那黑色墓碑深深地插在里面,压抑着鼓动的血管,使得它每一次跳动,都被紧紧束缚住了,无法发挥全力。 一百二十:诸圣悟道洞天 “五轮邪天兽的头!”程末心中一沉,终究还是让它破封而出了。 五处心脏的位置,头颅至关重要,而如果让它的头一旦挣脱束缚,那程末他们可以说是彻底失败了! …… 与此同时。 吴家的位置: “怎么回事,这躯体的力量,忽然增强了!”吴遐咬牙说。 大雾之后,一只巨大的爪子,在猛烈挥动,每一下带出的血气腥风,逼得所有人接连后退不断。 “师父!”季初见挡在最前面,想到了什么,望着眼前巨大的黑影,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 “别想那么多,先把它挡住再说!”卫如嬗断然道。 辛家等人的位置: “就要撑不住了!”辛郑音勉强道,“我们,还是承认失败。” “小姐,你振作一点。”辛雅乐鼓励她说:“程末……公子那边,也在奋力地抵抗,我们不能给他拖后腿。” “没错,辛小姐,如果我们这里放弃,程兄那里即便再成功,也照样前功尽弃。”日涌心炎涌动下,叔嘉如沐浴在火神光芒中。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雪轻灵也道。 …… “还没到最糟糕的程度,我们还能翻盘!”言归大声道:“你看那墓碑,还嵌在它的心脏上,没能完全被挣脱,只要在此之前我们能重新加固,照样能把它塞回到地底下!而且,你忘了我告诉你的了吗?” 说道最后,言归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仿佛带着无尽的隐秘。 “原来,这就是那灵兽吗?”孙颉望着这颗巨大的头颅,也是一时忘记了一切。 他不像程末,曾闯荡过雪山大漠,亲眼见过众多灵兽的模样。中域的大部分人,终日只是在宗门中修行,所见最多的敌人,也不过是同族的其他修士。而对孙颉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生灵,那蛮荒的气息与磅礴的气势,都给他极大的震撼冲击。 转眼间,程末化为一道流光,已经朝着五轮邪天兽的头顶而去。孙颉猜出了他要做什么,大声道:“给我站住!” 他精心策划的计谋,要是被在此时破坏而功亏一篑,才是损失惨重。 程末身披流光,四种元气交替闪耀而过,在他面前变成第一道屏障,抵挡着无穷的血煞气息。虚空的气息,接连在他的眼前闪过,化成直接的通路,一路延伸到凶兽的头顶上,目标直指那块墓碑。 伴随着它头顶心脏的跳动,压抑的血管,尽数被泵得通红,如同吹到了极致的气球,随时将要爆开。而那一块墓碑,仍旧牢牢镇压在上面,尽力压制着它的凶威。然而这种趋势显然无法一直持续下去,墓碑黑色的边缘,逐渐也被血气染成了鲜红,像是要被同化了一样。 五轮邪天兽,竟然反过来借助墓碑的力量,在补充着自己的元气。 这样一来,恐怕要不了多久,它就能够彻底脱困。 程末沿着石壁边缘不断游走,落在了那巨大的头颅上。起伏的粗糙皮肤,像是干涸的地面一般,支撑着他不断向前。当他站在上面的同一刻,五轮邪天兽立刻感觉到了他,从那被压抑的心脏之中,骤然膨胀出一团血气,虚化成一只巨大的手爪,鲜血淋漓的表面,如同刚刚从血海中捞出。 血手朝着程末抓摄过来,而在下一刻,赫然又变成了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像是五轮邪天兽去掉了皮肤的外表,几乎与之一模一样。 凶厉的气息吹动着程末的皮肤,如刀割一般的疼痛。他毫无闪避,自身涌动着经脉深处,一股血气,从他的体内百骸不断汹涌膨胀,最后发挥出如海啸一般的声音,轰然朝着那血色骷髅对撞而去! 极致的威压,带着高原雪山之上不容侵犯的凛然,是决一无二的独特气息,迫使那血色骷髅不断后退。甚至于那巨大的心脏,都为之感到了威胁,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单纯论血脉精纯,寰疏的血气,自然远远胜于五轮邪天兽。可在程末身上,这也只能为他争取些许的时间。 趁着这得之不易的机会,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那心脏之前,黑色的墓碑近在咫尺。 群星陨落,如灾星降临,末世的劫难,火光之后,是亘古的黑暗沉寂。 灭绝的气息,横绝在了程末面前,化作了难以跨越的鸿沟。 而孙颉身披黑暗的气息,就站在那里,如死灵行者。 “给我让开!”程末大吼一声,双目紫色涌动,愿力所至,释宗紫毫相光如穿透乌云的长虹,刺穿了一切的业障。凌厉的手段,代表着佛主降魔的决心。紫色的光芒冲击之处,众生皆为虚妄。 “好强的绝学!从没见过这等力量。不过任你手段通天,此时也难逃败局!”孙颉暗暗吃惊之下,气势恢宏,真元所至,漫天星光重新降临,化作一道道箭矢一般,朝着程末接二连三刺去,不断消磨着对方的气势。 他知道只要自己拖延住时间,等这凶兽脱困后,自己自然不战而胜。 虚空之中阴阳变化不定,一个个场景交替闪烁,程末如身跨不同时空,不断躲避着密集如暴雨的攻势。广界钟上,第七道灵纹闪过,无尽烈风,自无边兴起,呼啸的声势,吞吐着众生的气息。风声笼罩在孙颉的周遭,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失控了一般,身不由己,几乎就要变成对方的傀儡。 被直击本源的操纵之力,几乎有掌控天下之能,当真让人心悸不已。 孙颉大喝一声,挣脱了程末的束缚,他的灵箓,也在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口袋,袋口向外,近乎于无边无际的扩展,似乎能容纳整个诸天世界,而在袋子中,是整个一条宽阔大江,翻滚着波光粼粼,荡漾着星辰元气,不断向外释放。 众天博览袋,可以容纳近乎于任何元气,孙颉以此为凭仗,吸纳了陨星池内大量的陨星之力,以此为后盾,才能修炼到今天的地步。此时拿出来对敌,当有无法想象的摄人之力。 江海滚滚,冲刷着四周,几乎要将程末卷席而去。程末也分明感觉到,一旦自己失足掉入其中,只怕须臾之中,自己全身的骨头都会被挤压成碎片。身影向后接连闪动,躲开了那可怖的气息。 见程末退后的如此干脆,孙颉也是有些意想不到。 不过程末终究还是远离了那心脏上的墓碑,让他稍许放松了一些。 程末此时所站的位置,是五轮邪天兽的头颅末端,大概椎骨所在。 他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不过此时,却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手上的长剑猛然疾刺,目标所至,正好是五轮邪天兽的颈椎末端。 “叮”得一下,剑尖只深入些许,就再难寸进。这凶兽的表皮坚硬无比,以程末的修为,根本难以撼动它。 而最出乎意料的一点,则是这看似不痛不痒的攻击,却给了五轮邪天兽极大的震动。 “吼!”痛苦的嘶吼声,整个头颅在不受控地抖动,凶煞的气息减灭了大半,碑文下的鲜血黯淡无光,如熄灭的烛火。 “这个五轮邪天兽,出了五个心脏外,它的椎骨末端,是另一处死穴。”这是言归告诉程末的话。 震动,从脚下传来。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五轮邪天兽彻底发狂,将二人拼了命地甩了下去。 程末立足不稳,直接摔下,之后勉强站起,眼看孙颉也落在了自己眼前,全身星辰之力不减,对着自己虎视眈眈,显然准备再战一遍。 程末握紧了长剑,血红的剑气覆盖了剑身,燃烧着凌厉的气息。 然而下一刻。 孙颉的眼前忽然一黑,仿佛太阳落山,整个穹顶之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光芒。 而紧跟着包围他的,是一股潮湿而恶臭的气息,仿佛被扔到了下水道中,拥挤且狭窄,还在不断收缩。 再之后,就是尖锐的感觉,压在了他的身上,千钧的力量,伴随着响亮的声音,全身的骨骼,瞬间挤压在一起,之后断裂—— “咔嚓!” “啊——”惨叫中,孙颉被五轮邪天兽一口吞下,撕扯成了碎片。光芒闪动,没有鲜血,在孙颉“死去”的那一刻,他就被传送离开了问道古境。 但五轮邪天兽,仍旧当自己死死咬着什么,拼命地甩着头部,凶狠地要派遣自己心中的怨气。 片刻后,它才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程末的身上。 巨大的眼睛,满是凶厉的残忍。 “不好,这家伙被激怒了,看来还是要费点劲!”言归道。 程末背后四翼振动,再一次冲天而起,准备绕到五轮邪天兽的后面。 五轮邪天兽的视线,却转变的更快,目光锁定在程末的身上,巨大的嘴巴再度张开,一阵咆哮的风声,猛然而出。 狂暴的飓风,几乎比程末的归一乘风还要猛烈万倍。程末被这股风声裹挟,自身元气根本承受不住,后背的四翼在狂风中不断溃散,最后整个人跌落下来。 五轮邪天兽一吼震落程末,它残忍的眼神中,自此出现了一抹玩弄对方的意味。 也是在这时。 痛苦的表情,忽然再度出现在它丑陋的面孔上。 在它的脖颈上,金红的光芒吞没,隐约能听到凤鸣嘹亮,声音振动在山洞各处。 是辛雅乐! 她握着自己的灵箓凤匣钗,狠狠刺入了程末原本刺入过的地方,金光不断向着五轮邪天兽的深处探入,最终撕扯开它的皮肉,直达森森白骨。 就在那最后一节椎骨上,露出了一段苍松的剑柄,被辛雅乐输送进元气,爆发出锋利的光芒! “吼!”五轮邪天兽彻底发狂,猛然再次将辛雅乐甩下,巨大的嘴巴在地面上直接犁了过去,大地塌陷,要一把将她吞下。 惊吓当中,辛雅乐不断后退。而程末趁此机会,一跃到了五轮邪天兽的头顶,对着那黑色的墓碑,猛然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真元喷薄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银色的光芒,言归的力量以程末为掩护,尽数注入到整块墓碑中。 墓碑骤然爆发出一阵黑气,不断向下蔓延,覆盖到五轮邪天兽的整个头颅上。那赤红的心脏,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在疯狂地涌动着,却于事无补,自身的气息愈发虚弱。 而钉在椎骨上的那节剑柄,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息,再次开始移动,不断向着椎骨的末端刺入,斩断了五轮邪天兽的整个椎骨经脉。 五轮邪天兽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吼叫,最终彻底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它整个头颅,在黑色墓碑的镇压下,在肉眼可见地迸发、分解,最终化作了灰烬,彻底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除了那一块墓碑,就只剩下那一截剑柄。 剑身上弥漫着古老的气息,不知已经再次停留了多久的时间。而上面的灵气,则几乎消散殆尽,再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程末习惯性将那把剑拾起,对言归道:“你是怎么知道,在五轮邪天兽的椎骨上,钉着这一节剑,所以那一定是它另一处弱点的?” “因为,这是我的剑!”言归语出惊人,“过往漫长的岁月前,是我亲手将这五轮邪天兽镇压在了这里,修筑五座石碑镇压它的凶气!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唯有这里的气息,才能彻底镇压下它,而不会让它在此之前就恢复元气脱困而出。” “只是在那时,这里还不叫问道古境,而被称作——诸圣洞天。” “诸圣求道之地,代代相传。每一代至尊,所梦寐以求,就是来此一观,哪怕只是静坐一晚、什么也不做,只是感受着前人留下的气息,也足以满足。” “来过这里的人,也包括仲轶、伯求敬、季寻悲、辛恨庄、端木未恩,以及,颜鸿孤!” 一百二十一:棋盘多的规则 听到了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即便是程末,一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才道:“这么多人,都曾来过这里。辛恨庄,和端木未恩,又是谁?” 之前的那些人,或多或少,他都听说过名号,可唯独这两人,程末却一无所知。但从他们的姓氏,猜测他们应该和齐景门有些关系。 “辛恨庄是仲轶的师父,端木未恩则是仲轶的师兄,可惜他们两个都英年早逝,若不然,齐景门的门主,还都轮不到仲轶。”言归道:“而且,即便是他们,都还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占有这诸圣洞天。诸圣洞天,自始至终之属于一个势力、一个宗门,而面对着它,即便是颜鸿孤,也要礼让三分。” “那就是,问古博今学院!” “问古博今”四个字一旦说出,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深深抓牢了人的心神。 对这个之前有所耳闻,却也无比陌生的名字,程末充满了迷惑。 为什么,这么崇高的一个宗门,现在却从未听闻? 又为什么,即便对前代至尊都无比重要的修炼之地,现在却仅仅沦为年轻人的竞技场、进行着过家家一般的“游戏”? 种种谜团困扰着程末,让他不由得想要再问一些。 “谢谢你……程末。”辛雅乐喘着粗气,道。 她在感谢程末之前救了她。 程末这才想起来她还在这,忍不住道:“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去你家小姐那边吗?” “我……小姐那边人已经够多了,不用我。我想着你一个人在这边,太冒险了一些……就,一个人过来了,然后看到了……”辛雅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耽误你的事情。” “没有,你做的很好,要不是最后关头,我可能还要费一番力气,不可能这么轻松。”程末道:“你观察的很仔细,仅仅看了一遍我的动作,就知道那里是它的死穴,还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出它的破绽。你有这样的能力,其实可以对自己自信一些,不用总像现在这样底气不足。原本,你的实力就并不差。” 程末说的是实话,辛雅乐的修为,也有通源五纹,不在雪轻灵之下。 “哪有,我……”辛雅乐还是有些吃惊地否认。 “算了,一个人有一种态度,小丫头这样,也是她的特点,何必强求与你一样。” 言归苦笑说。 程末正要说什么,耳畔又听到风声,转头看到红煜飞奔而来,她见到了二人平安无事,也是松了口气,道:“你们没事。” “问题解决,你那边呢?”程末见她身后没有其他人,沉声道:“那个叫青霜的观察者呢?” “他?”红煜顿了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细剑,“他是跟随着孙颉一起进来的,孙颉既然被淘汰,他自然也会跟着离开。” 说完,闭口不言。 “原来如此。”程末不再关心这件事。 他没有读心的能力,所以没有探知到红煜此时的想法。 她,在回想着青霜临走前,和她所说的最后的话—— “既然你已经背叛了主人,那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代劳。” “主人早就知道你的变节,不过他不会在意。” “前提是,这一次,你也不许阻挠我们。” “否则,到时候我会亲手,杀了你!” 青霜的双眼,闪动着一种如饿狼一般,饮血的渴望。 来到这里,不能真正的杀人,他已经压抑了太久。 “今天是第三天了。”言归忽然道:“问道古境的行程,现在已经过了快一半了。” “一半的时间,主要的事情,却没有几件做成的,真的是够麻烦。” 程末不知这么懊丧的情绪言归是从何而来,正要反驳两句。 玉符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颤动。 而当他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后,忽然一愣。 …… “想不到,连孙颉也这么快就淘汰了!” “看来这一代弟子,也是卧虎藏龙啊。” “先是应天允,然后是孙颉,本来最强的人,都没能撑到最后。” “就是不知道,下一个又是谁。” 光幕之外,掌教们见孙颉也出现在淘汰的位置后,开始窃窃私语。 不远处,窦晔等人,还在交谈。 “原本那个区域的煞气,也逐渐散尽了。”吴迢道。 “看来这一次问道古境,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真的是足够多。”辛配生感慨说。 “棋盘内外,足够多的变数,才是精彩的存在。否则的话,连你的对手,都不会和你坐上同一个棋桌对弈。”伯既伤把一枚棋子推前了一些,说。 “那伯先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下棋,是因为别人畏惧你的棋力,不敢和你对弈吗?”窦晔微笑问。 “不,是我自己不愿意。”伯既伤道:“我下棋挑人,看不上的对手,即便出尽家财,我也不愿意和他下上一盘——反过来,我看上的人,千方百计,也要让他和我对垒一番。” “看上也好,看不上也罢,我们在问道古境这局‘大棋’,也该到下一个阶段了。”吴迢补充说:“准备好的,再给他们送上去。” “的确,现在已经这么精彩,倒是想要看看,在这之后,他们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出乎意料的结局。” 窦晔说着,屈指一弹,一道灵纹,没入光幕之中,给问道古境内所有的玉符,再次下了一道指令。 一连串简单的文字,在同一时刻,被所有还留在问道古境里的人接收到: 多添加一条规则: 现有情况,灵值除正常消散外,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补充。具体方式,请看之后的清单。 而从此刻起,凡备用灵值无法达到要求的,一律提前淘汰。要求的底线,依照此刻问道古境内备用灵值最高的人来判定,同时具体比例会随着时间变化。 现有备用灵值最高的人——端木莫赋。 备用灵值:328000点。 凡灵值低于此数值十分之一,立刻淘汰! 除此之外,灵符内,此时将所有队伍现有的成绩,统统公布了出来,并做了一份排名清单。 外界的心思很明显,就是为了激励他们,进行更为激烈的比拼。 更为紧张的气氛,在同一时刻,逐步扩散了出去。 一百二十二:你敢要挑战我? “呼!” 雪轻灵身穿白衣,如一团云雾,缥缈在大地之上。身法快如掣电,在平地上穿行如梭,几乎让人目不暇接。 在这问道古境中,单论实力她或许远不算突出,可若论身法之快,罕有人出其右。 而被她追赶的东西,则是一群——巨大的甲虫。 它们的外壳张开,伸出了巨大的翅膀,不断扑腾着。可因为自身过于沉重,始终不能离地太高飞行,也因此限制了它们的速度。黑色的甲虫,汇聚成一条洪流,被一个少女驱赶,沿着青绿草地上的崎岖,一路向前。所经之处,到处变成了黑色的枯萎气息。 “它们就要过去了,我还在紧紧跟着,你们那边准备好!”雪轻灵一边用玉符通知着同伴,一边紧追不舍。 那些巨大的甲虫看似蠢笨不堪,实际上极为狡猾,一路上在不断变化着路线,如果不是雪轻灵速度超群,恐怕早就被它们甩下。 道路渐渐变得崎岖狭窄,同时还愈发陡峭。两边的鲜草逐渐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荒山。道路的末尾,分成了两个岔道,一边一片平坦,而在另一处,则隐约能听到隆隆水声。 甲虫忽然转变了方向,朝着平坦的一处疾速而去。它们敏锐的感知,发觉到了另一边的危险气息。 同时在它们选择的那一边,又一个巨大的峡谷横亘在整个道路上,它们自然可以轻易飞过去,但雪轻灵肯定会被直接甩下。 不过。 晶莹的火焰,自地下突兀涌出,如瀑布一般,遮挡了整个一处的道路。那些甲虫的外壳碰触到火焰的边缘,纷纷发出了“滋滋”的燃烧声,同时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甲虫群吃痛,转而跑向了另一处道路。在那里不久就看到了尽头。河谷下,水声滔滔,是一处高大的瀑布,从上冲刷而下! “它们到下一个位置了,准备好!”叔嘉大声提醒道。 甲虫群见前路不妙,纷纷想要停下来。一张璀璨的画卷,此时从天而降,一道宽阔的河流,从上面倾泻而下,如九天银河,瞬间将整个甲虫群淹没,顺势沿着山谷一路冲刷而下。 被流水裹挟,一大群甲虫跌跌撞撞,湿漉漉地掉下了山崖。山崖之下,是一处平坦的洼地,像是一个巨人挖好的坑洞,进出之地只有一处出入口。那些甲虫掉落下来,也是在惊慌中重新找好了方向,向着那唯一的出口飞奔而去。 “又往哪里走!”程末的声音,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风声,轰然在山谷内传响不停。甲虫接二连三被吹飞上天,一只跟着一只,身不由己地飞到了高处,又颓然掉落下来,如同被操纵的提线木偶一般,之后一动也不动。 而在程末的玉符上,是接二连三的灵值,在不断上升。 十万,十一万,十二万……上升的速度,和最开始相比,快的让人吃惊。 “这些甲虫,每一只就有不下数千的灵值,加起来的数目足够惊人。而又想出来让人用这种办法收集灵值的规则,看来中域的那群至尊,是害怕你们现有的灵值不够用啊。”言归道。 “也可能是他们单纯觉得让我们自己打打杀杀太过无聊,所以补充一点规则,多出一点乐子。”程末收起了玉符,道:“不过这些甲虫,也算问道古境——曾经的诸圣洞天里的生灵,我这么残杀他们,你就不介意吗?” “介意?哼,我巴不得你那么做。”言归哼声道:“本来诸圣洞天,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进入这里的条件极为苛刻,但凡来此之人,都是心怀敬畏,自然也不可能带什么奇怪的东西进来。可是现在,那些中域门派都拿这里当斗兽场,再来这里的人良萎不齐,什么妖魔鬼怪也跟着一起混进来了,牛羊也好、虫子也罢,纷纷在这里安家,简直是对圣地大不敬,趁早杀光了干净!” 言归的话语中充满了怒气。 “可是你自己不也是当年把凶兽的遗骸镇压在了这里?难不成,你这就算能网开一面?”程末半开玩笑道。 “哼,凶兽能埋骨于此,那是它的荣幸。天底下可是不知道有多少至尊强者,梦寐以求的事,就是死后在这里当做永眠之地呢。” “程末!”叔嘉等人此时纷纷走了过来,他们这一次的配合很好,对这些甲虫一网打尽,轻而易举就拿到了它们的灵值。 程末一边将自己的灵值分给别人,一边说:“这一次的收成不错,不过,看看整个榜单,我们还是不容乐观。” 榜单之上,仍然将每个人的灵值以高低次序排列出来。排名第一的依旧是端木莫赋,以整整四十万点的灵值傲视群雄;第二的窦连稍差一些,是三十八万点多。这二人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第三的季初见就要差了许多,才刚刚突破二十万。 而程末在将灵值分给其他人后,也仅仅在榜单上以十七万灵值的成绩排第五,甚至还有两个人在他之上。 今天已经是第五日,如果还不能快点改变这个趋势,最后的结果,真的难以预料。 “端木莫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集到这么多灵值,无怪他是号称齐景门近年来最为杰出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叔嘉忍不住感慨道。 “要不然,你不要将灵值分给我们好了。”雪轻灵也说:“这样对你太不利了。” 程末轻笑了一下,道:“你们只看到了个人成绩的高低,却忘记了,问道古境,可是集体的闯关。最后胜负的判定,也是要看整体灵值的多少的。现在仅仅以端木莫赋一人而论,也有些草率了一些。不过,我们的确需要更高效一些的办法了。” 地图上,程末认准了一处地方。在那一片离他们不远的区域,一个光点熠熠闪烁。 太古祭坛,言归告诉他的另一个地方。 按照现下问道古境的规则,占据这种地方,能获得丰厚的灵值奖励。 并且,那里也还有着,前代至尊所遗留下的其他手稿。 …… “我还是有些担忧窦连兄。” 赶路时,叔嘉忽然道。 程末望了他一眼,说:“你如此在意他,莫非你们的关系很好?” “我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是窦叔一直关照我和母亲,才能长大。这段时间,虽然和窦连相处的不多,但他就像是我的兄长一样。”叔嘉说:“他虽然偏执,但本质上是个好人,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晋陵宗。程末,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的关系太糟糕。” 他带着恳切的语气说。 程末停下了脚步,道:“偏执的人,意味着他无法接纳别人的意见;而好人,不代表不会做错事。至于他代表晋陵宗?说实在的,他只是自以为有那个身份,实际上有那个资格吗?” 程末顿了顿,说:“叔嘉,你大可不必轻视自己,你的父亲是叔怀,曾经的晋陵宗双雄,而晋陵宗,本来就是叔、季二家共同创造的,吴家和窦家都是借了你们的光,才能跟着混迹在里面。按理来说,你比谁都有资格代表晋陵宗。你的所言所行,无外乎是想让我和窦连和解,之后再统一听他的指挥,但你根本不必这样,你所要做的事情,没有有资格比你自己更能作出决定,完全不必屈从别人的态度。” “我也这么觉得,少爷。”卿诺原本沉默,此时忽然开口,“你对窦连,实在是太客气了。” “我……”叔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况且,你让我与他和好,我可以给他这个面子——但,他,又愿意领我的情吗?” 程末说话之中,手忽然飞快向前一抓。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张雪白的飞羽,被他抓在了手中。 众人心中一惊,警惕着向着前面望去。 窦连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面色阴沉。 “你们还在啊。”窦连语气冷冷地说:“晋陵宗的叛徒们!” 他望着程末等人,完全是用一副看着敌人的目光。 叔嘉心中一痛,带着些许悲伤。 可是转而,他再度望着窦连,完全是一副决绝的眼光。 “不,窦连,”他开口说:“你错了。” “我错了?”窦连像是被这一句话激怒,在他的记忆中,叔嘉以往从没有敢违抗他的时刻。 他的怒火四起,真元从全身鼓动而出,衣衫无风自动。 “我不是晋陵宗的人,也没必要被你骂叛徒。”程末站在了最前面,随手将那飞羽捏碎,“窦连,你要是这么想不开,我给你个建议好了。” “事情因我而起,你我现在,就在这里,决一死战!谁输了,谁留下灵值,滚出这里。留下的人自然有资格继续代表晋陵宗。” “如何?敢不敢接战!” 冷峻的眼光,望着窦连,带着无法改变的决意。 窦连神色中怒意更甚,他望着程末,大喝道:“你竟敢挑战我!反了,一切都反了!” 一百二十三:相信同伴能力 窦连暴怒异常,在他的身后,雪白的飞羽凌空乱窜,像是一群被惊动的飞鸟,失去了所有的分寸。 程末不为所动,只是道:“怎么,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唰!” 一连串的飞羽,朝着他飞摄而来,如无数弯刀,招招夺命。 “叮叮叮叮……”程末手上长剑飘动,将那些飞羽纷纷斩落。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叔嘉他们离开,同时对窦连说:“直接用出你最强的绝学,不要留手!我倒要看看,你一直这么狂妄,到底有什么支撑着你的底气!” “求之不得!”眼见叔嘉等人纷纷离开,窦连双手摆动,那些漫天飞羽,接连变换,一个个如苍鹰展翅,首尾相连,最终遮盖了整处天空。 程末望着窦连的手段,忽然笑了出来。 “你只不过技穷于此吗?”他如此说。 “你说什么!”窦连大怒,飞羽接二连三朝着程末飞来。 程末轻而易举地躲开,一边说:“无论是应天允,还是孙颉,他们的手段,都比你要高明许多。可是你,在深院中,除了埋头修行外,还做过什么?” “你自以为自己是晋陵宗的继承人,自以为自己有能力、有资格成为晋陵宗唯一的话事人,可是你却从未到外面闯荡过,从未实际接触过,晋陵宗面对的到底是什么环境。你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只是听了别人的恭维、见自己的修为到了那个境地,也就飘飘然起来,真的以为,自己当得起那一个称号。” “说白了,你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人罢了,根本担不起别人对你的称赞!” 程末的话,字字诛心,让窦连真的气冒三丈,他扭曲的面庞,近乎癫狂地大喊着:“那我就让你看一看,我到底担不担得起这个名头!” 从他的身上,一个高大的虚影,走向了那漫天飞羽上,飞羽纷纷贴附在其身上,如虚无的神灵,自此拥有了自己的躯体。 飞羽七变之中,最强的绝学,恰恰属于七变之外。而是飞羽本身贴合其人的灵箓,发挥出千变万化的力量。 “你的灵箓,居然是你自己的形体吗。”程末道:“无怪你如此狂妄,因为你真的把自己当作是神灵了。” “飞羽度神照!”窦连尽量让自己无视着程末的话,那一尊巨大的神灵,以极快的速度,倾轧了下来。 “你太过于自以为是,甚至忽略了,自己做不到很多事情,其实有时候想一想,自己未必要全部做到,因为——还有同伴。” 程末的喃喃自语,望着那座神灵已经近在咫尺,无动于衷。 “轰轰轰!” 在他们身后的地方,无形的响声,在炸裂不断。 窦连一时也呆滞了。 “那是什么?”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 “叔嘉他们,在我们打斗的时候,去占领祭坛。”程末道:“我告诉过你,要相信同伴。” 窦连全身一僵。 程末的话,是在他耳边说的,近在咫尺。 长剑紧贴着他的身体,从窦连的后背刺穿了出去,剑气,斩断了他一切的生机。 “我说过,你的实力,不配你的名头。”程末道:“你很弱。” 一瞬间的疏忽,可以被程末轻易把持,而他却无法反应。 在程末眼中,没有比这更弱小的表现了。 “我们是敌人,但你没有做好敌人应有的心态。” 窦连的身影,彻底被粉碎,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玉符从半空中颓然掉落。 程末随手接住,只是看了一眼,道:“这里面的灵值,足够再分一波了。” “咦!” 言归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朝着四周不断张望着。 “怎么了?”程末不解,像他这样大惊小怪,可是不多。 “可能是我的错觉,但。”言归道:“好不同寻常的响动,从整个洞天的边缘传了过来。” “不同寻常?是问道古境里又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 “并不是,”言归摇头道:“源头并非在内,而是从外面,但……希望是我想多了。” …… 一处黑暗的空间。 熔融的岩浆,顺着预先挖好的通路,流淌到厚实的池塘中,鼓动着燥热的气泡,升腾出一阵阵灼热的气息。就在岩浆池旁,无数高大的壮汉正卖力地打造着兵刃,魁梧的身躯,手持着巨大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成形的兵器上,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不远的地方,同样的另一群壮汉,他们五人为一对,背着一根粗壮的锁链,向后吃力地拖动着。每拖动一下,伴随着整齐的号子,锁链末端拴着的巨石,就被移动一分。巨石上,镶嵌满贵重的各种灵石,以及曼妙的纹路,是由最为精巧的工匠雕琢而成,一旦注入元气,就会有难以想象的力量。 就在忙碌人群的另一旁,站着一对对整装待发的甲士,他们气息凛然,带着肃杀的情绪,让人不敢靠近。而在他们最前面,一个黑衣的人,如一个空荡的黑洞,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有的背生双翅,有的头生长耳,还有的根本就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体型,展现出妖魔的样子。 只有那个黑衣的存在,他完完全全是一副类似人类的模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当他睁开双眼时,他的眼白中,同时转动着三个瞳孔! 如果程末还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来,他们到底是谁! “将军!”原本的那个妖族团长、现在是这个黑衣将军的部下,走过来跪下行礼,“你要我们准备的,我们都准备好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族,一个不曾缺少,都是我们去附近的城镇掠夺来的。” “啊,不错。”黑衣将军赞许道:“不愧是中域,最不缺少的就是人。用那些低贱的灵魂,可以帮我们成就伟大的基业,他们应该感觉到荣幸。” 他见到团长低着头欲言又止,不由得道:“怎么了?” “将军,我还是有些担忧,我们太过张扬,会不会引来人族的发觉。”团长忧心忡忡。 “呵,从这之后,我们伟大的军团,会重新踏上这里,将鲜血带给他们,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恐怖。到时候,他们即便发现不对,也来不及了。”将军走到了团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是说,你的部族都是些懦夫,不敢再和人族拼死一搏了?” 团长急忙说:“白山氏族上下,愿听候将军调遣,万死不辞!” 他急忙向着对方表露忠心,不仅仅是源自于地位,更是一种骨子里的尊卑。 毕竟,在场的王族,只有这将军一人。 “很好。”将军说:“让我们准备出发。” 熔岩旁放着许多笼子,被他们抓来的人都关在里面,不断颤抖哭泣着。 笼子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见他们走到了眼前,忽然跪了下来,在不断央求着。 “她说什么?”将军可以听得懂人族的语言,但偏偏要让团长替他传话,以显示自己的地位。 “她说:‘可不可以放过他们,至少能放过她的孩子,她愿意……’。”团长如实转述着。 黑衣将军忽然一挥手,大声道:“她求我们放过他们,你们听到了吗!” “哈哈哈哈……” 四面响起一阵嘲弄的笑声。 “当初他们屠戮我们的同族,毫无怜惜。现在,我们用他们,在这异乡之中,重新沟通我们家乡的神迹,以此指引我们军团的归途!大家说,这是不是莫大的荣光!” “荣光!荣光!”四下里,这些妖魔发出了狂热的呼喊。 将军忽然弯下腰,对着笼子里的女人邪魅一笑,用她听得懂的语言,说:“所有的人,一个也不能少,你和你的孩子,都算在内!” 这击溃了女子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放声痛哭。 “把他们送过去!”将军大声喊着,四面里那些壮汉一拥而上,纷纷抬起这些笼子,全都扔进到灼热的岩浆里。 凄厉的哭喊声,在滚烫的熔岩里渐渐止歇。岩浆变成了一种青绿的颜色,如同亡灵的深渊。 “把巨石阵推到合适的地方!”将军同时大声下令,拉着锁链的壮汉们加大了力气,一点一点,把每一块巨石拖到了位置。 巨石并列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门户。精美的花纹汲取着岩浆中的能量,闪耀着璀璨的光华,在空间中,传来一阵阵的动荡。 在虚空当中,无数的节点与之相连,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通路,而后,隐约能透过那个门户,看到一座巍峨的高山。 连绵的山脉,广阔无法揣测。深湛的幽谷,不可追溯源头。当世之内,绝没有第二座山脉,能有这般的恢弘。 山脉的空间,与中域间隔的万水千山,在此刻遥遥联系在了一起,彼此似乎再也遥不可攀,甚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我们的英雄,马上就要到了。”将军望着这一幕,眼中出现了热切的激动,“现在,我们也该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门户当中,场景又是一边,在其后,出现了另一片天地,空灵,飘渺,宛如人中仙境,荡漾着纯粹的气息。 将军带头,跨过门户,走入到里面。 在他后面,团长仅仅跟随。 随后是那一整个军团,许多壮汉推诿着,抢先跨步走入其中。 随后,重归沉寂。 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人,还在看守着这里。 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百二十四:故人遗留之物 “好了,这样就整理完全了。” 卫如嬗望着眼前多出的一群人,蹙眉对程末道:“你真的要拉他们也入伙吗?” “辛家他们早就离开了,到了现在,队伍也不介意再扩大,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应该说人数越多,对我们的优势,也越大。”程末道。 打败窦连后,窦家剩余的人,以及其他宗门的一些人,都被程末招揽了过来,加入自己的队伍里。 对于眼下,也是个双赢的局面。一方面对于一些小宗门来说,左右自己夺冠无望,不如索性抱一些大腿,最后获胜时还能分到一些奖励;而对程末他们来说,多出这些人的备用灵值计入总数,等到了结束时,他们的胜算也就更大了一些。 现在他们的队伍里有足足将尽三十人,本来问道古境有上千人入内,到现在应该还剩下不足百人,这样的阵容,已然不容小觑。 程末将窦连的灵值自己留下一半后,剩下的分给了大家,窦连的名字消失,他的灵值此时变成了三十三万,直接升到了第二的位置,而季初见的灵值还没有改变,仍处在第三。现下谁胜谁负,仍旧不明朗。 “程兄,我们现在连番劳顿,现在都疲惫不堪,不如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叔嘉建议道:“不然等到之后,恐怕我们的状态会越来越差。” 程末认可了叔嘉的看法,他原本也是打算在这之后好好休整一番。 余光看到,叔嘉的手里,多出了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旧书,不由得问:“那个是?” “你问这个?”叔嘉道:“之前占据太古祭坛时,它最后给予的奖励。程末你要是想要,也可以给你一看。” 太古祭坛赐予的东西,绝对是当世罕见的绝妙功法,里面或许还有前代至尊的亲笔手稿,对于修士来说,那都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心得,只要看上稍许,就能少走许多弯路。 现在叔嘉愿意把它无私分享,这份人情,怎么也不能算小了。 程末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不用了,这是你得到的,轻易不要给别人示意,即便是我,也要多出一个小心。” 修士将自己的修行典籍示予别人,是一个很大的忌讳,即便是亲朋好友,也要尽力避免。 “好。”叔嘉点了点头,将旧书收了回去。 “那是什么?”言归却注意到了这一点,猛然间神色大变,“他拿的那本书……” “怎么了?”程末心说他又看到了什么。 “你怎么不要过来看!”言归像是失控了一般,大喊大叫道:“你没看到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的什么吗?” 程末想起来了,是《红铅火龙诀》。 听着名字,似乎和他之前的《黑铅水虎经》是相辅相成,但程末知道,绝对没这么简单。 但凡言归埋怨自己不去看的东西,肯定是因为,最想要看的人,是他。 “你能不能再和叔嘉说,让他把那本书给你看一下。”言归勉强平稳了心绪,道:“这很重要。” “我都拒绝人家了,怎么再反悔?”程末觉得这个要求真的头痛。 “也是。”言归同样烦闷不已。 带着这个烦恼,一直到午饭的时间,也没有个头绪。 程末离开了众人,单独在一旁休息,一方面是因为他还在被言归烦着去想怎么和叔嘉把书要过来,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不对劲;另一方面,今天的午饭,他并不想吃。 附近的池塘里,有很多鱼在里面,大家捉了很多,拿它们当饭食。 程末正一个人坐在地上继续苦恼。 冷不防一串被烤熟的鱼在他面前晃了晃。 雪轻灵的俏皮声紧跟着传来:“你连饭也不吃,是真的想成仙啊。” 程末望了她一眼,没有接那烤鱼,只是说:“我没胃口。” “是没胃口,还是在想事情。”雪轻灵的眼中灵敏带着机灵,“是在烦恼什么?” 程末不答。 总不能把他说后悔拒绝叔嘉那件事告诉她? “是在想这个。”雪轻灵说着,用另一只手拿出了一个东西,也在程末眼前晃了晃。 “这……”程末认出了这本旧书,忍不住道:“你是从哪拿到的?” “我果然没猜错!”雪轻灵拍手道:“我看你见到了这本书后,一直魂不守舍,就知道你是想着它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直接从叔嘉那边要过来。” “别打岔,”程末道:“这本书不是在叔嘉那儿吗?” “嗯哼,我见你好像很渴望的样子,就趁着大少爷不注意,顺手拿了过来。”雪轻灵理所当然似的道。 程末哭笑不得,这是“拿”?分明是偷。 想着带她进来会有用,没想到居然发挥用处在这里。 正在程末想从雪轻灵手中把它接过时,雪轻灵一下子将它收了回去,“哎,怎么,这么便宜就想拿到它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程末又开始嘀咕,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又有什么鬼点子。 可是即便如此,在心中,他对此却并不怎么抗拒。 “嗯,怎么办呢。”雪轻灵一边不断用手摸索着那本书,一边像是喃喃自语,还故意给程末听到:“直接给你太便宜你了,管你要钱显得我太俗了,让你陪我去逛逛也太简单了,如果让你以后一直给我当牛做马,好像还可以,但是不是又太过分了……” “喂……”程末无力吐槽。 “哦,我想到了,”雪轻灵恍然大悟似的,说:“干脆从这里出去后,你找个时间,单独和我聊聊,你是怎么认识那些女子的——卫姑娘,辛姑娘,还有那个红煜,以及吴家的季姑娘。我可是很想听听,我不在的时候,你又怎么招蜂引蝶的呢。” 雪轻灵笑意盈盈,将这本书递给了程末。 程末叹了口气,道:“悉听尊便。”顺手接过了它。 “好啊,可别忘了,还有。”雪轻灵将那烤鱼也放了下来,说:“记得给我好好吃饭!” 说完她也离开了这里,知道程末现在不想被人打扰。 程末望着她的背影,会心一笑。 言归早已安耐不住,等她离开后,一把将那本写着《红铅火龙诀》的书抓起,飞快扫过一遍。以他的修为,早已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 片刻之后,这本书翻到了尾页。言归忽然将它正本放下,沉吟不发一言。苍老的白眉,紧紧蹙在一起,像是在考虑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真的《红铅火龙诀》。”他喃喃自语。 “怎么了?”这么非比寻常的状况,让程末猜测不断,“这本书,十分珍贵吗?” “不算珍贵,一样的筑丹术,和你的黑铅水虎经不相上下,都属于较为高级,但并不顶尖的货色,但……”言归顿了顿,才决定把一切都告诉程末:“但《黑铅水虎经》在整个中域流传很广,但凡是筑丹师,即便没有亲眼看过、也必然有所听闻。可《红铅火龙诀》却只是一个人的独门心法,属于他结合了自己的修行功法与经验,独创的一门绝学。迄今为止,恐怕还没有第二个人真的修行过它。所以它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让我很吃惊。” “那个人是?”程末隐约猜测。 “季寻悲。”言归道:“昔日和他论道之时,我曾有幸听他说过关于这本书的只言片语,今天对照之下,果然分毫不差,只是这本书的内容更为全面、详细。” “那要是他的话,似乎就能够解释了。可能是他在这里悟道的时候,也就一并把它留了下来,之后又被叔嘉发现……”程末猜测着。 “不可能。”言归断然否决了这个看法,说:“诸圣洞天以往的规矩,是很严格的,进入这里的至尊,可以随意浏览前人的手稿传记,以此感悟大道。但相应的,他们也必须留下自己的一样独门绝学,作为给之后来人的馈赠,以此丰富诸圣洞天的收藏。凡有索取,必有馈赠。而也正是因为这千载年中累积下来的底蕴,才让诸圣洞天变为真正的修行圣地。” “也是因此,既然每一位至尊只能留下一门绝学,他们为了展示自身修为,以让自己不输于他人,也必然只会留下自己最强的一门绝学。但凡所留,无不能展示他们的独有之道,以及对天地之源的所思所感。可这《红铅火龙诀》,即便是季寻悲所创,却根本不够这个资格!” “他曾经留下的,是更为强大的《长生逆转三天品诀》,真正的汇聚了季寻悲修为的顶点,作为他一生的精华示予众人。代表了丹道与人道的极致,可化身为先天之气,超脱于法则之间,再也不受天地束缚。逆转生老病死,长生亘古永恒。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也就是说,这本书,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程末疑惑道:“可是,叔嘉是怎么得到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季寻悲还来过这里。或许,这本书是别人又带过来的。毕竟,现在诸圣洞天,都可以让你们自由出入了。可是,” 言归还是迟疑道:“他自己的东西,又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呢?” 程末也开始思索,随后他的玉符上,传来了一阵颤动。 并不是别人给他的信息,而是从外界又传来了新的事情。 程末看到的是,榜单再次发生了变化,端木莫赋仍然是第一名,灵值已经变成了五十万点,高居榜首。 而随之改变的,是淘汰底线的标准,从原本第一名的十分之一,变成了五分之一。高于十万点,现在才不会被淘汰! 不远的队伍里,传来一阵惊慌声,显然是有人备用灵值低于这个数值,已经被送离开了这里。 “马上就要最后一天了,标准又苛刻了。”程末皱了下眉头。 他的脑海中,却忽然又是一阵刺痛。是青襄法罗盘,在飞快的计算中,让他意识到了一件微妙的事情。 而在他的心头,笼罩了巨大的危机感。 如同一整片阴影,裹挟着他的灵魂,带着阴寒的气息,几乎要刺穿他的心灵。 几乎是须臾间,他的注意力聚焦在另一个地方。就在不远之处,两道影子,诡异地消散在空气中,就像散尽的烟雾。 一百二十五:镜影虚幻沉寂 “谁!” 已经察觉到对方的存在,程末就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离开。 身轻如燕,程末在半空中划过一段轨迹,落势却如雷霆万钧,在空气中震动出巨大的声势。风雷齐动,破空的声音,隆隆作响,震慑着十方长空,让每一处遍及之地都瑟瑟发抖。 那两道虚影,骤然间清晰了一些,仿佛从空气中被程末的力量硬生生挤了出来,模糊的边缘,也在瑟瑟发抖,如同震慑于程末的威势。 然而一切只是刹那间,他们很快镇定下来,化作一团旋风,围绕着程末不断环绕游动。他们就像用了什么特殊的隐匿之术,不论如何也不曾现身自己真实的形体。 “奇怪,这么诡异的匿踪之术,之前怎么没怎么见过?”言归也是迷惑不已。 “不用见过,只要他们跑不掉就行了!”程末改变了招式,青光闪动,烈火炎炎,化为冲天火柱,朝着那二人环绕而去。火势追逐着风声,凌空炸散成无数火花,像无数烟花绽放,每一处都被覆盖住,让他们无处可逃。 两道影子身上也被沾满了青色的火苗,感受着青焰在汲取着他们的元气,也是不慌不忙。他们好像是作出了什么动作,一只巨大的蛇头凌空出现,吞吐着海量的元气,几乎要将天地也一并吞入它的巨腹之内。 传闻野兽之中,唯有蛇最为贪婪,“蛇吞象”这个说法,也可见一斑。 当那蛇头出现后,全部的梅落青焰,都被那蛇头彻底吞入消失不见。而那蛇头还嫌不够,吸力越来越强,甚至锁定了程末,要将他也一并吞入到里面。 程末的身躯,被风声裹挟,逐渐无法移动,风压之强,几乎让他的四肢骨骼都挤在了一起,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一抹细微的风声,从他的手腕中飞出,同样的风声,很容易被忽略,微小的融入到整片飓风当中。然而转瞬之后,嘹亮的风声愈发明显,归一乘风倒卷而去,如海浪震空,伴随着凛冽的寒气,在蛇头上凝结成一层冰晶。慢慢的,整个蛇头被冻结成一座巨大的冰雕,再也无法移动。 可那两道黑影也没指望就能这样给程末带来什么伤害,仅仅他被拖住的这刹那,两道影子再度隐匿在无形中,如一滴水融入到整片湖泊中,涟漪阵阵,消失不见。 四方之内,阴阳交错,空间旋转变化不定,眨眼之间,似乎已经过了世事变迁。整个空间之内,两道影子再度浮现,他们发觉自己还留在原地后,明显惊慌起来。显然是没有料到,程末能封死这整个地方。 “藏头露尾,还想走,给我破!”程末大吼一声,大梵云雷音催动,滚滚音波,伴随着愿力恢弘,浩荡而出。音波如空谷传响,余音不绝,在空间中来回振动。两个影子被这声波来回摧残穿透,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形体。最外层的那模糊的影子,更是在逐渐脱落,宛如拔开了表皮一般,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程末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就在他即将能看到对方的真实面貌时,敏锐的感觉,再度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不妙。 另一道影子,在无声中靠近了他,一柄黑色的尖刺,朝着他的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刺下。划破了整个空间,如深海巨鲸一般无声,但所有的锋锐,却是让人魂飞魄散。 金钟遽然笼罩了程末全身,飞快旋转,那黑色的尖刺,在碰撞中溅起无数火花,最终在金钟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这却没能突破程末的防御,也让第三个袭击者随之一惊。 程末在此时已经转身,右手五指如钩,直直抓向了对方,所覆盖的锋锐剑意,已经分不清他这是手臂,还会直白的一杆长剑。 手死死抓住了那把尖刺,两两相交,尖刺立刻折断成无数碎片。 然而此时,一开始的那两道影子已经趁势逃离了这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可恶!”程末没想到还是被对方趁机跑了,心想最后的一个人必然不能放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捏碎黑刺的那只手再度向前伸出,直接就要抓住对方。 手伸到的地方,的确是摸到了对方的躯体,然后死死一扯,伴随着金石破碎之声,对方还是挣脱了程末的束缚,一并消失在了隐匿的角落。 程末定睛一看,被他抓在手心中的,是一块金属的碎片,仿佛是用一整块巨大的坚铁锻打而成,上面布满了花纹,而且仅仅一小块,就颇为沉重。 “好像某种铠甲,但看不出是什么源头。”言归道:“这玩意,在中域也不罕见,不过却也判断不出,那些人本身也是中域的弟子,还是像五轮邪天兽一样是困在这里的其他东西。” “是什么,追上去就知道了!”程末拿出地图,道:“我最后打了他的那一掌,里面有我独特的真元,他不管跑到哪去,都会留下痕迹!” 在地图上,一道蜿蜒的行踪,朝着南边一路而去,程末害怕对方逃脱,因而直接给叔嘉等人发了个讯息后,自己先一步追了上去。 “说起来。”追踪的过程中,言归忽然说:“之前你好像也是这样,放着同伴不管,把他们扔到了后面,自己一意孤行去追对方,然后,就莫名其妙中了埋伏,之后更是莫名其妙掉到这里了。” 对言归的这番挖苦,程末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知道,言归只是让他尽量小心一些。 而且眼前的情景,也让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眼前无数镜面,并列而立,在一片阴暗的角落中。镜面光洁,并不像长久伫立在此处,崭新的模样,似乎有人常来擦拭。 昏黑的光线,让镜子的表面无法反射出一点光来。而他从前面走过,带动的影子,在阴暗中影影绰绰,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情绪。 “难道以前问道古境中,进来的至尊喜欢在这里摆镜子照吗?”程末道:“还是说,他们在布置什么阵法?” “别瞎说,以前进来的人对每一个角落都分外爱护,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言归看了看,也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弄起来的鬼东西。” 言下之意,他对于这些,还颇为不满了。 程末也只是随意说说,过后并不在意。 而他路过一处镜面后,异样的感觉,不由得萦绕在心头。 他重新走了回去,回到了刚刚的镜面前。 镜子里,清晰地照映出了他本来的样貌,看起来别无问题。 他沉吟片刻,试着对着镜子向左转头。 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出现。 镜子里的自己,却是向着右边,转了过去。 彼此隔着一个镜面,看向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整个场面看上去,十分奇异。 “相反的镜子吗?”程末又重新正视着镜面,镜子里的他也对视着自己。镜面内外,像是一体两面,而彼此透过双眼,都看不到对方的内心,又在思考什么。 沉吟片刻,程末又是下意识试着向右转头。 镜子的倒影,却没有像之前那一般,朝着左侧看去。 直挺挺地转头,面无表情般的僵硬,却是同样,也一并在看着左侧。 仿佛镜子的倒影从一开始,就只会看着那一个方向。 程末飞快转回来,继续正视着镜面。 镜中的自己,肉眼可见的,是和他一样的警惕,以及些许的慌张。 他忍不住靠近了这面镜子,想要仔细看一看,它到底又有什么门道。 离镜面越是接近,镜子里的倒影,也就靠得越近。 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试探着,靠近彼此,直到距离连一根头发丝,也容不下。 光滑的镜面,倒影出清晰的图像,除此之外,什么异样也没有。 程末眼神微凝,仔细端详着这块镜子,也一并端详着镜子后的自己。 他却看到,镜子里面的“他”,忽然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洁白的牙齿,透过嘴唇整齐地露出。 “咚!” 在这一刻,心脏的跳动,似乎骤然间停滞。 而后,“哗啦”,镜面的碎裂声,清脆传响。 程末的手臂向前,死死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对方出现在碎镜后,正伸出了双手,同样想要掐住他。 被程末快了一步,那带着刀疤的脸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情绪。 继而,呼吸被完全掐灭。 程末手臂用力,让对方一点点窒息,同时冷冷道: “你到底是谁?” 一百二十六:聚焦最后争锋 冰冷的声音,伴随着毫不留情的动作,程末的手节节加力,始终不曾放开。 他能感觉到,眼前的人并不会因他的动作而垂死,反而在不知不觉当中,呼吸的气息,愈发粗壮了。 这倒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哗啦!” 手上掐着的躯体,骤然碎裂,化为无数碎片,重新组装成一个镜面。镜子照应着程末眼前的模样,保持着他还伸出手去掐别人的姿态,然而却是一个背影,保持着背对着自己的姿态,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镜中的背影,延伸到镜面的边缘,带来一种扭曲的感觉,盯着它一直看,仿佛让程末觉得,不是那影子在背对着自己,反而是自己,反过来背对着镜面。 镜中的背影,忽然在这一刻,诡异地动了。 他握着和程末同样的长剑,向着自己的前方刺去。 骤然之间,程末的背后,传来一阵摧枯拉朽的剑气,横断八方。剑气千变万化,如蛛网般纵横交织,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凛冽之中,也让他自己无处可逃。 这就是自己以往施展剑法时,自己敌人的感觉。 偏偏现在,轮到自己来体悟了。 真是讽刺至极! 雷声阵阵,从他的掌心而起,呼啸八方,雷罚九天,剧烈的声势,震得天地颤抖。他完全忽视了自己后背那可怕的剑气,把全部注意都放在了眼前的镜面上,孤注一掷般。 无数雷霆从天降落,镜面被雷霆击坠,轰然间再一次破裂。镜面的碎片在他的眼前如蝴蝶群纷飞,接连被环绕他的雷霆所打成齑粉。 外围那更多的镜面,此刻纷纷围拢过来,接二连三,在他面前不断闪过。一道道自己的身影,在镜面中不断交替而动,每一处倒影,都各不相同。而那些“自己”唯一同样的姿态,就是他们都拿着一样的长剑,朝着程末不断斩来! 程末的剑术,居然被这些镜子近乎于完美的倒映了出来,反过来作用在他自己身上。 “真是荒唐。”程末同样长剑出现,剑道披靡,剑光如长虹映照大地,光华覆盖之处,镜面接二连三破裂,而那些剑气,也纷纷被他自己化解。 可是这样仍旧只能解决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剑意,突破了他的剑道覆盖,如无数箭矢,万箭齐发,刺穿了他的护体真气,朝着他不断而来。 唯独在这一刻,他的脸上也见不到任何慌张,淡漠的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 “就这样的吗?给我破开!” 程末手上的剑,血红的色彩吞吐不定,变成无数凶厉的气息,伴随着铮铮之声,金石交击,如万千军队,在用兵戈交战,冲天的战意剑气,将空间也撕裂成无数碎片! 所有的一切,包括那纠缠的剑气与遮蔽的镜面,须臾被斩为破碎,只剩下一切的尽头之后,那张同样的刀疤脸上,震骇的表情。 “你怎么可能……” 他话音未落,就把剩下的话统统吞了下去。 程末再度死死掐着他的喉咙,让他连挣扎也做不到。 “原因很简单,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偷学我的剑法,连一点皮毛也学不到!”程末的眼中,闪过冷厉的光芒,“偏偏只是照葫芦画瓢,还以为能以此来对付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得好。”刀疤脸的语气,忽然冷静了下来,“我探知不到你的绝学精深,正如你也不知道,我的本事,又有多少一样!” 话音刚落,程末手上的他,再次变成一块镜子,整个碎裂。至于其真身,则早已不知去向。 “又是替身?”程末没想到还是让对方逃掉了,再次把注意力转向了周遭,试图找寻对方的踪迹。 照常的阴暗,唯独原本的那些镜子,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许多巨石,形如柱子,不断挡在他眼前的路上,构成一个阵法般的东西。 “这家伙还在利用地形,陪你玩躲猫猫呢。”言归嗤之以鼻,“藏头露尾的家伙,到底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货色。” 程末一言不发,照常向里行进。 愈发狭窄的道路,和他的心绪一般,越是往里面走,越让人烦闷。两旁高大的墙壁,无形当中,朝着他不断逼仄过来,像是在挤压着他所有的空间。 “你找不到我的。”对方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像是要让程末更烦躁一些,“你是空有蛮力的猎人,我是狡猾的狐狸,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有办法逃掉!” “那下一次猎人再抓到你,就直接砍断你的手脚,让你再也逃不掉!”程末像是对着无形的敌人,大声喊道。 “嘿嘿嘿……”一阵诡异的笑声后,对方再次消失不语。 四周之内,再度迎来沉寂。 “咦,那是?”言归看到了眼前的某件东西,忍不住道。 程末同样见到了,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整个地势豁然开朗,是数座雕塑,被雕刻成威武的力士,环绕而立,围成一个圆形,守护着在正中心的一个光球。 光球如一朵绽放的蔷薇,层层的光晕堆叠在外,在微风中,不断摇动。纯白的光芒,象征着圣洁的神韵,作为阴暗的角落中,唯一夺目的色彩。 “这也是那家伙的陷阱?”言归倒是极为警惕。 “是真的存在的东西,但,”程末能感觉到这件东西的波动,忍不住走了上去,凝视着白色光球。 里面如充满了清澈的水光,在轻微的涟漪中,倒映出了他的脸庞。 会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不可能是真正多余的存在,一定在什么地方,还会有特殊的用途。 程末如此想着,于是伸出了手,试图将它拿起来。 双手在即将触及白珠的那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发生。 面前的空间,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他的手,如同是深入了河流一般,从白珠身上,直接穿透了过去,像是进入到另一个空间当中。 而另一处地方,还在传来无尽的吸力,要把他彻底拉扯进去。 又是另一面诡异的镜子,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哈哈,想不到!”刀疤脸的面庞,从镜面中浮现,他望着程末,带着猖狂的笑声,自己似乎也没有料到,这次会这么顺利。 然而笑声还没过片刻,陡然之中再次停下。 寒冷的气息,弥漫在他身边的角落,让他呼出的气息,也凝结成苍白的冰晶。 程末的手上,散发着极致的寒意,将整片镜面以及其后的空间,都冻结在了一起,让它再也无法发挥作用! “这个镜面,就是你的灵箓。”程末冷冷道:“是不是我把它毁了,你也一样会形神俱灭!” 程末早就猜到了对方可能的把戏,一直做好了准备提防着他。凛冽的寒意,几乎要把人的灵魂也冻结在一处,之后彻底粉碎掉它。 刀疤脸口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那似乎是他的本命精血,立刻融入到整个镜面内。镜面再度恢复了流转,边缘颤动,将他自身从镜面里直接扔了出来。 脱困之后,他马不停蹄,立刻向着另一处跑去,眼前再度出现了另一块镜子,就像一道门户般,让他马上就要投入进去。 “算你狠!”他同样没有忘记如此骂了一声。 “想要逃吗?”程末道:“我说过了,我会砍断你的脚,让你无处可逃!” 双手摆动之下,印诀变化不定,金色的光芒陡然升腾,化作无数手印,凌厉向前冲去。 空气之中,到处是震动,无处不被手印所破碎。空间的边缘,也被震断了和那镜面的连接,逼得刀疤脸根本无路可逃。 刀疤脸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似乎暗自下定了决心。发狠之下,眼前的镜面陡然破碎,无数镜子的碎片飞舞到半空之中,变作了新的镜面,而他自己的身形,就在其中不断穿梭,从一块镜子中,飞快转移到另一面镜子之内。变化之快速、来往之迅疾,根本让人捉摸不透。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程末感知不到他,继而再次逃出生天。 “聪明的选择,但只能逃得一时半刻!”程末施展太一虚空道,阴阳变化,无处不为混沌本源,无处不交融为一体,向他敞开了通路。镜面之中的身影每一次变化,他也跟着追上一个地方,分毫不被落下。 那刀疤脸见即便这样也挣脱不掉程末,焦急的心中更多了一分疯狂。 他正在思索破敌之法,眼前已然接近另一处镜面,就要投身入里面,再次变化方向。 却不想刚刚靠近后,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 未及细想,他的手已经触碰到这一“镜面”当中,寒冰之意,骤然顺着手臂布满了他的全身,将他整个人都冻在了冰境里面,再也动弹不得。 这根本不是他原本的镜子,而是程末以极寒之意提前准备好的冰魄之镜,专门作为最后的陷阱。 一路前行的方向,都是被程末驱赶着来到这里,可以说他即便是逃命,也在程末的算计之内。 眼看刀疤脸彻底无法翻盘,程末于是落在了他的面前,慢条斯理地说:“还记得刚刚,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不要,别!”刀疤脸见程末真的拿出了他的剑,联想到他之前说要斩断自己的肢体,立刻瑟瑟发抖。 “即便是在问道古境中,也这么怕吗?”程末见威胁已经给足,正要再问。 六道金光,忽然从天而降,目标直指程末!金光之中,一道巍峨的城池,若隐若现。 “六合金光术,端木莫赋!”程末想起了和他第一次交手的情景。 那是为了辛雅乐,与他爆发的第一次冲突。 一百二十七:决定胜负之笔 黄金城池带着恢弘的气势,从天而降,仿佛神之国度,让人无力反抗。 在程末上一次见到这招时,多少还显得手足无措,然而现在,则完全今非昔比。 他握紧了长剑,轻轻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中,伴随着剑光挥动,一剑吐纳之下,风云惊变,元气不断地朝着他的剑锋中汇聚,空气惊爆,整片虚空之内的气息,几乎被他掠夺一空。剑气汇聚,无人可挡,即便是那黄金城池,在此刻,下落的声势也减缓了一些。 可这还不是结束,程末望着漫天之上的六道金光,再次迈出了第二步。 这一步之下,风声瞬间止歇,空间之中,仿佛再次凝结成了一片,到处滞止,凝为形体的压力,不断向外挤压着其他的气息。金光下落的声势,也随之彻底停下,仿佛无形的支柱,在下面支撑了整个黄金城池。 程末也在同时,迈出了最后一步! 这一步,伴随着长剑向前平直此处,普普通通,毫无掩饰,锋利的气息,伴随着原本积蓄的声势,轰然吐纳而出!漫天之中,剑光密布,如千剑并起,锋锐之气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将整个黄金国度笼罩在内,在其内部纵横穿梭。 无数的剑气切削之下,黄金城池轰然崩塌,六道金光彻底瓦解,一切如早已注定好一般,彻底烟消云散。而在这之后,是程末握着自己的剑,傲然而立。 自始至终,他只出了一剑,而迈了三步,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攻势被破,出乎端木莫赋的意料,不过他此次也并非和程末正面交锋的。从未见到他的人影,一股气息陡然旋转而来,在程末攻势止歇的时刻,带着那个刀疤脸,向着远处飞快遁走。 “想不到,我最后的对手,不是应天允、孙颉或者窦连,而是你!”端木莫赋的声音遥遥传来。 “你说什么?”程末不解。 “别掩饰了,你也是为了它而来的,这一次算你赢了,这白光玉珠我让给你!你拿了这玉珠后,最后一定也会去那座宝塔,到时候我与你在那一战!”端木莫赋的语气带着一种自信的桀骜,“至于这一次,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看来他是你的手下吗?”程末道:“不过,你觉得这个人,是你想要带走,就能轻易带走的吗?” 程末缓缓张开了另一只手的掌心,在里面,两块玉符,赫然在列。 那是刀疤脸的玉符,之前趁着他不注意,程末已经拿到了手里。 问道古境的规则,玉符一旦丢失一刻钟,就会失效;两枚玉符失效,就会彻底失去资格。 也就是说,即便端木莫赋把那个人带走,也还是无济于事。 程末在端木莫赋意想不到的地方,还是让他吃了一个暗亏。 只有沉默,以回应他的动作,毕竟端木莫赋,已经远远离开了。 可以想象,他最后的心情,一定非常糟糕。 “程末!”是叔嘉等人的心情远远传来,他们在这个时候,已经收到了他的消息,追来了这里。 “你没事?” “我没事,不过,你们谁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什么高塔?”程末随手一卷,那枚白玉珠遥遥飞到了他的手上。 “离这里不远,倒是有一座‘千秋塔’,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地方。”卫如嬗道:“你想要做什么?” “端木莫赋给我下战书,既然只剩下最后一天,那就如他所愿,索性让战端快点结束!”程末的眼中,战意昂扬。 …… 烈日悬空,整片大地,烧灼成一片炙热的赤红色彩。山峰顶端,一群人陆续出现在那里,遥望着千沟万壑的平野上,远处那唯一的孤立高塔。赤色的阳光,打在了高塔的顶端,在阴影的交界,分割出泾渭分明的明暗,让平野的这一面,始终笼罩在阴影当中。在其后,堆叠的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万里空旷。一眼看去,似无边无际。 一种荒凉、萧索之感,不由得在众人心头油然而生。程末更是想起了,自己还在大漠中的时光。 “就是这里吗?”言归忍不住道:“端木莫赋那小家伙,又有什么花活?” “这白珠越靠近千秋塔,光芒越是盛大,看来它们本就是一部分。”程末道:“就是不知道,它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正在他思索之中,他们这一群人忽然看到,就在高塔之后,以端木莫赋为首,一群人朝着这边快步而来,到了平野的中央,又突然停下。他们完全不在意别人的发现,应该来说,他们就是刻意让程末看到的。而这群人的人数,也有二十多人,完全不在程末他们之下。 “别看了,这就是在向你们叫阵呢。”言归打趣道:“现在其他势力完全不成威胁,季初见的灵值从之前就没再增长过,最后的胜负,毫无疑问就是在你和端木莫赋间展开了,这还等什么呢。” 望着那一群人等在下面,程末定了定心,对周围人说:“我先一个人下去看看,你们听我的指令,再做行动。” “好,那你小心。”叔嘉点头说,他知道程末这样是为了避免大家都中了埋伏,而以程末的实力,即便是端木莫赋早有准备,一时半刻压奈何他不得。 端木莫赋在平野上,看着程末一个人赶来赴会,在心中也不由得敬佩起他的勇气来。 程末走到了对方面前,两旁的人自动让出了一条出路,他和端木莫赋正面相对。 端木莫赋拿出了一枚白色的玉珠,看起来与程末的那一枚别无二致。抬眼看着程末,他开口道:“这或许是天意,让最后的交锋,放在了你我之间。两枚白玉珠,一起放在那千秋塔的顶端,就能打开它的机关,将自己的真元注入其中完全启动它。而按照问道古境的规则,此时启动它,就会获得整整五十万灵值的奖励。” 五十万灵值! 此时程末备用灵值三十三万,而端木莫赋则是五十万,两方人数相当,其他人的灵值加在一起,也差不多相差无几。 也就是说,这五十万灵值,就成了关键。谁能得到,谁就能在最后的时间建立无法逾越的优势,彻底赢得整场问道古境的胜利。 “最后的时刻,你是想和我公平一战吗?”程末道。 “整个问道古境,都是公平的,才让我们可以放手一搏。”端木莫赋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末一怔,随后跟着他一起,二人走向了高塔。 千秋塔斑驳的外表,越来越近,像是它真的在这里伫立过千秋的岁月,任凭风吹日晒。 可按照言归的说法,在过往之中,这里是绝对不会有这一座高塔的。 那么就是在后来,中域的人找了一座真正的古塔,特意搬到了这里,营造出一股古朴的肃杀。 像是被这种气氛浸染,程末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上的白珠。 余光扫过高塔后的土丘,他的眼睛顿时一凝。 视线,看不到什么。 但意识,能察觉到更多的东西。 在他的感知中,是许多的影子,不知不觉中,隐藏在了常人无法发觉的角落,对他完成了最后的包围。 程末立刻看向了端木莫赋。 对方带着莫名的深意的笑,却没有在看他。 所看的,是他的身后,那更远的地方。 程末心中一紧,立刻明白了什么,转而朝着叔嘉所在的地方看去。 数十道影子,从背后向着他们发动了突袭! 还有一开始的那二十个人,在正面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人数足足有尽八十人,几乎占据了问道古境中剩下的人的所有! 程末绝对没想到,端木莫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笼络到如此多的人。即便是他,也不免失算在这里。 “他们自然有他们的打法,我们还是关注自己!”端木莫赋道:“你不是说,想要和我公平一战吗!” 端木莫赋飞起一脚,想要踢中程末握着白珠的那只手,将珠子踢离开他的手心。 程末却反应更快,凌空后跃,躲开了端木莫赋的袭击。 与此同时,他的剑已经出现,朝着端木莫赋飞快刺去,还以颜色。 端木莫赋同样躲开了他的剑光,二人拉开到安全的距离,彼此对峙。 “听说你施恩于辛家,让他们摆脱了困境,以至于他们现在还很感谢你,不愿参与我这次对你的围攻。”端木莫赋道:“那就让我看一看,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能施恩于他们!”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与憎恶。 一百二十八:惊讶?绝地逆转! 程末望着对方的表情,从端木莫赋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真正可以称之为“敌人”的情绪。 无关这次问道古境,也无关他们谁胜谁负,那是即便这里结束,对方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证明。 “也就是说,”程末喃喃自语,“我也可以把你彻底看做敌人,放手来打了!” 他自己的眼中,也带着决绝的情绪。 确认是敌人,他就从不会犹豫。 这是从血战中磨砺而来,是和这些整日在安乐中成长的公子哥,完全不同的态度! 端木莫赋忽然伸手,将那白玉珠高高一抛。白色的光珠,恰到好处地落在了千秋塔的顶端,稳稳地镶嵌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空位里。 程末也如法炮制,让自己手中的宝珠落入另一处空位。 双珠归位,那塔顶的尖端,忽然从中间打开,一处微小的呈微灵阵,出现在那里,涌动着些许元气。只要将自己的真元输入其中,整个宝塔,立刻归其所有。 也只有真正的胜利者,才有资格去站上那样的位置! 二人都是抛下了一切,真正要大展身手了。 “你这样,真的好吗。”端木莫赋忽然道:“对于你的同伴,你就那么自信吗?” 程末微微一怔。 在山野的另一处,叔嘉他们,的确面临着以寡击众的局面,绝对谈不上乐观。 …… 烈焰汹涌,在赤日的光辉之下,更增添了一分威力。日涌心炎隔绝出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外围的人无法轻易突破。但这也只是解一时之急,叔嘉的修为固然算得上顶尖之一,可一个人也难以应付这么多。 “他们到底从哪找来的这么多人!”雪轻灵一边游斗,一边和数个敌人周旋,那些人的经验、手段都不如她,一时也是有惊无险。 “端木莫赋名气在外,此时已经是问道古境开启的末期,想要分得一些好处的人自然数不胜数,而在他和我们之间做抉择,一般人都知道该怎么办。”卫如嬗道:“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说的没错,现在他们队伍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临时收拢过来的,本来就是为了利益聚集,此时也完全可能为了利益背叛。眼看那些人受到了冲击后,阵型变乱,一些人已经开始出现了慌乱的情绪,时间再过去一些,保不准还会有什么变数。 “四方之人,听我号令!”卫如嬗忽然大声道,从她的绘苍卷中,隆隆战鼓声,接二连三,队伍里的人,听闻此声,不知不觉中恢复了高昂的士气。 “叔嘉,你的人暂且也让我指挥,剩下的人,也听我的调度。”卫如嬗临危不乱,显现出她自身出色的谋略,在她的调度下,原本散乱的阵线,一时重新稳定起来,甚至进退有度,反过来一遍遍冲击着对方的攻势。 …… “咦?” 端木莫赋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吃了一惊。 就在他因为吃惊而造成疏忽的这一瞬间,被程末敏锐地感知到了。 虚空破开,长剑带着迅疾的声势,轰然朝着端木莫赋斩击而去。 既然是死敌,出手就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剑风下落的时刻,如同被空气束缚,也像是斩在了一团棉花上,速度越来越慢。 一团金色的光华,包裹住了他的剑身,让他无法再前进一步。 程末骤然抽剑回身,望着端木莫赋,眼中多出了一些凝重。 方才对方也有所准备,根本不像是意外的样子。 所以可以猜测,他所谓的“疏忽”也只是装出来骗自己的。 “本来想将计就计,没想到你的防守也这么严密。”端木莫赋摇头说:“这么看来,是真的对你不能有侥幸了!” 言下之意,在此之前,他还根本没有把程末看做是足以匹敌的对手。 “那你的准备,也就做的太晚了!”程末背后四翼现身,风雷冰火四种元气叠加,一时之间,狂风呼啸、暴雷怒号、火势燎原、冰封千里,发挥了如末世灾变的一击。 “早有耳闻,你的剑法和万伐剑谷如出一辙,正巧和我应天允,也曾有过多次讨教。”端木莫赋大声道:“接招!” 端木莫赋赤手空拳,迎向了程末的剑光,拳风连绵,如海浪一般,滔滔不绝,每一拳落下,都伴随着水滴散开的声音,声势却沉重万分,如同传说中的三千弱水,但凡下坠,则无处可当。 “沧海劈浪拳!”言归吃惊道:“这小鬼连齐景门这至高绝学都学会了!” 拳剑相交,“乒乓”之声不绝于耳,两道身影鹰起鹤落,在平野之上四处追逐,整个区域,伴随着二人真元的扩张,逐渐形成了一个领域,排斥外界所有的存在。 端木莫赋一拳凶猛过一拳,等到第七七四十九拳之后,轰然之下,拳风之中,浪涛阵阵,如所有的海啸之势,尽数归纳在他的一拳之上,撞在了程末的剑锋之间。 程末的长剑应声而断,被他不得已抛在了一边。端木莫赋趁机欺上,道:“这把剑,是你进来之后炼制的,你却想不到,其实我也是个炼器师!” 只有以炼器师的手段和眼里,才能在须臾之中看出程末那把剑的薄弱之处,找到破绽。否则不管他的拳风如何刚猛,也不可能直接打碎程末的长剑。 “你自以为我没了剑,就奈何你不得了吗?”程末大吼一声,大梵云雷音滚滚而出,同时眼中紫意萌发,紫毫相光如佛法威严,朝着端木莫赋接连而去。手上印诀接连变化,一道道凶猛的释宗手印,同时硬撼向端木莫赋的拳风。 一瞬之间,三种绝学接连变化,让人目不暇接。 “想不到你还真的有些手段!”端木莫赋阴沉道:“不过此时别的变故,你应该还没察觉到!” 整处天地,元气的变化,微妙的改变了一些。 是让他们的灵值,再度加速衰减,所再一次的变动。 程末肉眼可见的,自己的有效灵值从7999飞快衰减到了7500,并且在以愈发快的速度掉到了6000,完全超乎以往。 而端木莫赋,也是同样的情况。 也就是说,无论对他们二人谁来说,必须速战速决了! “我们先撤!”围攻叔嘉一方的人忽然退开,飞速离开了这里。他们的灵值都不像程末他们那般充裕,根本无法在这边待上太久。 “我们也先走!”卫如嬗也断然道。 “可是……”叔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程末。 “让他留下就行,”雪轻灵则很有信心,“他之前已经这么做一次了!” 两方其他人全部撤离,只剩下他们二人还在坚守。 程末一边应对着端木莫赋的攻势,一边还在不断换着玉符,以此维持着自己的灵值。 这般消耗之下,按理来说,端木莫赋也早就该支撑不住了,可是他却也同样留了下来。 “原来你也发现了这件事了。”端木莫赋同样扔掉了一枚玉符,在他的脚下,和程末一样堆积着为数众多的被替换的玉符,在交换的那一刻,维持着自身的灵值。 “看来只有用全力,才能让你死心了!”伴随着这一句话,端木莫赋的身后,深不可测的黑色海水,逐渐吞没了他的身形,那正是他的灵箓幽渊海。寻常之海,是海纳百川、无所不包。而这黑色的海水,却是要将世间彻底淹没殆尽,伴随着汹涌的潮水,将世界拉入到尽头。 “你只有通源七纹,根本不知道通源境的巅峰,又是如何!”将自身的灵箓催发到极致,端木莫赋的声音,是难掩的意气风发,“通源境九纹,每一纹都代表着自己对天地之道多一分领悟,直到最后,伴随着最后一道灵纹刻录而下的,并不是什么至尊的绝学,而就是自身灵箓完美的力量!只有以自身之力,才能代表着修为达成了一个巅峰。” “现在,我就让你看一看,和通源境巅峰,你到底差距在哪!” “万海潮戈!” 伴随着隆隆的海啸声音,黑色的海水,陡然化为一个巨大的旋涡,带着骇人的吸力,要将程末吞噬干净。 程末的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危机。 端木莫赋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只有以灵箓之力,在灵箓自身刻下最后的第九道灵纹,这才代表着道法初成,以灵箓为媒、以身合于道中,温养自身,为下一步修行的康庄大道,最好最完满的准备,也就是“养锐”之境。 修道之路,不能一直勇往直前,“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就需要一个阶段有所修整、有所总结,将过往的经验重新归纳,也将自身神通重新修炼,才能往更高的方向铸好基石。 养锐境,就是这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端木莫赋到了如此地步,和养锐境,只差一步之遥了。 “空有修为,而不知使用之法,即便是有天下无敌之力,仍旧是一无是处。这件事我给窦连上过一课了,不介意再好好教教你!” 程末的自身气息节节攀升,双手虽然无剑,剑意却无所不在。夹杂着自身修行的其他的元气,汇聚成凶猛的风浪。 在这问道古境中、诸天难得的洞天福地,日夜受充裕的元气和精深的道统浸染,还有无数先贤至尊所遗留在空间法则中无处不在的诸圣之意,程末的修行也是一日千里,渐渐有将一切的神通融会贯通之意。 此刻剑意所至,无不化为虚无。即便是端木莫赋倾尽全力所用的招式,在他的剑意之下,散开作无用的元气。 然而深海之下,暗潮汹涌,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存在。 就在程末的剑意劈开黑色海水,直抵端木莫赋的所在时。 一艘旷古烁今的远古舟楫,忽然间,冲破海浪,直抵程末的眼前! “踏浪彼岸舟!”言归忍不住大叫了出来:“这他奶奶的可是端木未恩的生前法宝,货真价实的名灵之器,直达神器的境界了!居然被他拿了出来。不对,他是怎么带进来的?问道古境不允许携带任何法宝,这混球小鬼已经犯规了!” 一百二十九:高兴的太早了! 问道古境之内,在进入之前按理来说会严格搜查,保证任何无关的东西都无法带入。 而程末即便是以别的方式入内的,乾坤袋、承缘剑一类的东西都带在身边,等他知道了这个规则后,也就几乎没再使用过它们,始终把自己当做应该遵守这个规则人来践行。 然而眼下,为了对付程末,端木莫赋竟然首先展现出他的不择手段,将早已隐藏好的极强的法宝用了出来。 “可恶!”程末也忍不住暗骂了出来,拼尽全力试图抵挡。 那舟楫之蛮横,远超他的想象,不论他用尽了各种手段,始终难以撼动它分毫。尽管以端木莫赋的修为,要完全催动这件法宝,也还极为困难,但就是这么毫无神通花哨,单纯以力取胜,以不是程末可以应付! 大象无形、大巧若拙,极致的力道,可以破尽天下一切的招式绝学。 程末迫不得已,身法再用,全身流光溢彩,飞快闪过了那宽大舟楫的范围,然而须臾之内,它就再度出现在程末眼前。“破浪彼岸舟”,既然名有“彼岸”二字,则也必然能横渡世间,区区尺寸之地,又如何能够躲过它。 程末接连后退,这舟楫也节节逼近,最终,将程末彻底逼入绝路。 无法可想的情况下,程末的手中暗金色的光芒骤然吞吐,化作一道霹雳长虹,硬是撼动了这舟楫,让它死死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双手紧握着的,是承缘剑的剑柄,以此为支点,硬生生将踏浪彼岸舟挡在了他的面前。 甚至还在不断反向推动着它,将舟楫本身,向外越推越远。 “想不到,你竟然也把法宝带了进来!”端木莫赋也是意想不到,不过转而,他又笑了出来。 “不过,眼下你能离开这里,再说!” 说话之间,他直接投身入彼岸舟内,浪花翻滚,舟楫转而踏破虚空,消失在了这里。 程末注意到了一件事,瞳孔骤然锁紧。 他的玉符上,灵值几乎消耗殆尽,眼看就要无法支撑下去! 端木莫赋从一开始就不想要那个千秋塔,他只要让程末得不到它,就可以了! 他们的灵值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就这么耗下去,程末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和时间。 可以说,一切到此,就结束了! “有效灵值——0。” 伴随着最后的字符闪动,程末立刻感觉到,整个空间,对他有了一种奇特的牵引。 当他以自身真元渡入玉符后,和这个空间就产生了奇妙的联结。 以灵值为信号,如果灵值清零,他就会被排斥出这里。 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 “一切没有注定!只有我想要去做的事!”程末猛然举起了承缘剑,向着自己的玉符砸了下去。 承缘剑无尖无锋,常理来说,无法伤人。 但正因它并非伤人之器,反而可破尽世间本源,不执着于外在! 玉符上,爆发出一阵撕裂的光芒,程末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极大的挤压。 “咔嚓”,像是锁链断裂的声音,程末感觉到,自己本来的束缚,在玉符破裂的一刻,也就此消失了。 “轰!” 天地色变,驱逐了所有它不喜欢的人。 唯独程末,还站在这里。 “我该恭喜你吗,还能留在这里。”言归叹了口气,道:“不过你自毁玉符,就算是重新再用另一枚玉符连接这方天地,你过往收集的灵值,也都回不来了!” …… 叔嘉望着玉符上映照出的名单,脸色阴晴不定。 在那一刻,“程末”的名字,不仅消失在了排行榜上,也同样消失在了他们的队伍当中。 “程末他……”雪轻灵和卫如嬗,充满了担忧。 即便一直像是置身事外的红煜,也微微变了脸色。 …… “他还是败了。” 齐景门的人坐在之处,端木莫赋同样看到了名单的变动,说:“到了最后,他还是愚不可及地等在了那里。” “他是个执着的人。”辛郑音坐在一旁,忽然说:“执着的人,不会后退。” “可是他也尝到了执着的苦果,而我们,享受着胜利的喜悦。”端木莫赋望着跟着他的一群人。 剩下的人听到他的这番话,纷纷欢呼起来,为自己能加入正确的势力、最终赢得问道古境而高兴。 现在离最终问道古境的结束,只有不到半个时辰,按他们来看,如果此时别人还想要赢,除非——把他们全部解决掉! 常人都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众人的欢呼中,唯有辛雅乐的沉默以对,极为显眼。 “雅乐,在想什么?”端木莫赋关切的声音,忽然传来。 辛雅乐抬头,见到端木莫赋近在咫尺,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这次赢了,你也能得到丰厚的奖励,说不定,也不用在辛家,继续当侍女了。”端木莫赋似乎替她规划好了一切,“你也可以正式加入齐景门,作为一名弟子,到时候,我们就是师兄妹了,我也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教你修行……” “多谢端木公子好意。”辛雅乐歉意道:“不过,小姐和老爷他们对我很好,我还没有别的念头。” 端木莫赋的眉头蹙了一下,最后重新舒展,道:“雅乐,其实你有所不知,在这次问道古境开启之前,我就和辛家老爷,提了一个要求……” “还没到最后,你们就在这里讨论赢了之后怎么办,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了?” 程末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传来。 只见他带着叔嘉、卫如嬗、雪轻灵等他们的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程末面色平稳,丝毫看不到因败北,而有的慌乱。 “你居然还留了下来。”端木莫赋“哼”了一声,道:“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现在不仅人多势众,而且灵值的积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你又拿什么翻盘?” “我只问一句。”程末道:“你们的灵值,到底有多少。” “我有五十万,剩下的八十个人,一共八百二十万,加起来就是将近九百万。”端木莫赋冷笑着说:“我看你们这些人,充其量只有三百万能凑出来。” “六百二十万灵值,不能再多了,刚才清点了。”程末道:“然后,我一个人,又在里面独占了一百二十万。” 程末说着,拿出了自己的玉符示意了一下。 端木莫赋心中一惊,再次看了眼排行榜,眼见程末以一百二十万的灵值高居榜首,猜测这是刚刚他又向自己的同伴索要了一些灵值,凑在了一起,才能有如此高的数目。 不过转而,端木莫赋又冷笑了出来,“但这又有什么用!” 问道古境最后的胜负,是以总体灵值而论的,单单程末一人,确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百二十万灵值,比你的多了一倍还多,”程末道:“你什么也没有想到?” “想到什么?想到你用这种方法自我安慰?”有人冷嘲热讽。 程末只是自顾自地说:“问道古境,三种胜利方式,达成一种,即可获胜。不过三种方式,实际上是相互冲突,不可能同时达成,这也就避免了同时两方获胜的尴尬。” “规则第三,假设所有人在七日前被淘汰,则总灵值最高的队伍获胜。” “规则第二,假设七日后留在问道古境的不止一支队伍,则备用灵值总数最高的队伍获胜。” “规则第一,也是最难以达成的一项——如果有人能在七日内淘汰除自己外的全部对手,则他所在的队伍获胜。” “因为第一条规则太过于严苛,以至于一般人下意识会把它忽略掉,转而去专注第二、三条。毕竟,进入问道古境的人,不管谁的实力多强,也不可能同时打败这么多人,没人能做到。”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外面的至尊们,又给增添了新的规则,我发现事情,又开始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了。” “从第四日开始,新增加了一种淘汰的判定方式,以至于即便不是灵值耗尽,所有人都得提心吊胆,想尽办法收集灵值,就怕淘汰的人轮到自己。那么它又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端木莫赋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程末望着四下里茫然的表情,继续说:“‘如果有人达不到最低灵值标准,即被淘汰’,这就是后增加的规则。而灵值的标准,则完全是根据第一名的灵值数目判定的,并随着时间改变。端木莫赋,最开始的两次,在排行榜上,你就始终是第一。而第一次的标准,是达到你的十分之一,才不会被淘汰;第二次则是五分之一,才能留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标准越来越高、越来越严苛,还能留下的人,也就越来也少。” “就在刚刚,不巧的是,标准又变了,变成了‘第一名的二分之一’灵值,才不会被淘汰。” “那么,现在第一名的,可是我!你们中又有谁,达到了一百二十万的一半!” 程末的声音,如石破天惊。 四面哗然,端木莫赋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们输了!”程末冷冷道:“按照规则,你们没能达成灵值的标准,从此刻起,全部被淘汰!整个问道古境,因为没人能达到这个标准,按照规则的判定,此时没被淘汰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所代表的队伍,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端木莫赋,之前,你高兴的太早了。” 一百三十:剧变!中域不宁 程末冰冷得不带感情的声音,如庄严的宣告,给他们所有人下了最后的审判。 齐景门内,无论是辛家还是端木家,以及跟着他们的那一群人,全部呆若木鸡。 辛郑音面无表情,辛雅乐暗自庆幸。 而端木莫赋,脸颊不由自主地扭曲颤抖。 他所能看到的,是在整个排行榜单上,几乎是所有人的名字,一个跟着一个地飞快消失,只剩下榜单的顶部,“程末”二字,伴随着“一百二十万”的灵值,傲然而立,俯视着所有人。 这就是他们其他人全部被淘汰的证明,是他们输掉了整场的铁证! 让他之前的夸夸其谈,完全变成了一个笑话! 嫉妒、仇恨、愤怒、屈辱……种种负面的感情,在端木莫赋的心底中扭曲在一起,又化作一团火焰,不断地烧灼着他的心。这种炙烤的痛苦,不仅让他的全身隐隐颤抖,也让他的眼底,逐渐变成血红的颜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人的心是红的,眼睛是黑的;可要是心黑了,眼睛就红了。”言归道:“程末,小心这小子,他现在的状态,随时可能发狂!” 程末自然清楚言归提醒的意义,也一直警惕着对方,严阵以待。 至于他身后的自己那群人,则早就开始欢呼了,以火热对照对面的死寂和冰冷。连雪轻灵也不断拍手,至于叔嘉,眼中更是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卿诺斜眼看了这样的叔嘉,也是如释重负一般。 太久了。 她也是许久,没有看到叔嘉会有这样轻松的态度了。 或许…… “等一下!”卫如嬗忽然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 大家都不解地望着她。 “按照问道古境的规则,除了程末之外,我们都应该已经被淘汰出局,那为什么,我们还好好地待在这里?”卫如嬗道:“况且看这时间,七日的问道古境也已经结束,这里的区域,都应该关闭,我们都应该被送离开这里,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依旧能留下来?” 卫如嬗的一针见血,让所有人真的疑惑不已。 是啊,不管怎么看,问道古境都已经结束,为什么他们却还留在这里? “咦?”程末注视着自己的玉符,发现了更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所有灵值,清空。 队伍信息,清空。 排名,清空。 地图,全部关闭。 整个玉符的光芒,彻底黯淡无光。 仿佛,它也就从此变成了一件毫无用处的废品。 “这怎么可能!”端木莫赋和许多人,同样发现了类似的变化,一时之间,哗然不断,“玉符是我们在里面唯一沟通外界的凭仗,可以一直接收外界的信息,保护我们的安危,并且在结束后能把我们送离开这里。而且这玉符还是由中域诸多炼器大师通力合作才能锻造而成,十二分的珍贵,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失去作用!” 红煜面色一变,她也拿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观察者玉符,闭目片刻后,重新睁开双眼,默然摇头道:“我也不行,观察者的玉符不同于你们只能单向接收信息,我可以把里面的情况传递到外面,但就在刚刚,我所发出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应得的回应。” “就像是,我们被遗忘在了这里。” 尽管她的语气虽轻,“遗忘”二字,还是落入了在这里的所有人耳中,让他们的心狠狠一颤。 回应全无、离开不能,原本所能获得的一切联系,到此完全被切断,只剩下他们自己。 恐慌的情绪,不知不觉,已经蔓延了出去,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茫然无措中,举目环顾,原本这里处处吸引着他们的天地,也在此时,变得如此陌生的漠然。 …… 外界。 光幕,在所有掌教至尊的眼中,迅速黯淡了下去。 “怎么回事?” 眼看临近末尾,最后的胜负即将揭晓,整个光幕内的情景却突然全部消失,即便是以他们的见多识广,一时也不由得迷惑不已。 裁判龙廷神色郑重,走到光幕前,输入自己的真元,试图按照应对紧急情况的方案,把它重新唤醒。 就在他的真元与之接触的那一刻,他的双眼,骤然瞪圆。 “吼!” 破空的风声,从光幕中传出,光幕瞬间四分五裂,炸开无数烟尘。烟尘之中,无数风声嘈杂,如许多幻影,在天空盘旋,以极快的速度穿梭! 龙廷的身体,化作了一道虚影,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在幻影中不断碰撞,一时之间,让人眼花缭乱。如同他在和无数的敌人交手,碰撞的真元四散,充斥着杀机肆意。 “砰!”最后一次撞击后,他落在了地上,倒退两步后勉强站稳,而他的一只手上,长长的一道血痕,夹杂着红色的液体,从伤口里不断的滴落。 那些气息,完全被他所击散,露出了原本的形态。 感知到它们,四面的掌教,纷纷如临大敌。 “这是,妖气!” “有妖孽混在这里面?” “怎么可能!” “那些妖孽,是怎么混进来的!” 混乱的状况,一时无以复加。 窦晔等人也不由得皱眉,“到底怎么了?” “呵,”伯既伤抬起手,将一枚棋子握在手里,“看来棋盘外最意想不到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说话时,那一枚棋子,已经被他捏得粉碎。 “这光幕,是联通问道古境的,”吴迢担忧地说:“难道,问道古境出了什么问题?” “问道古境自开启以来,多年从未有过状况,更不用说在此之前,它本就是诸圣问道之地,又怎么可能出岔子!”辛配生话是这么说,可是言下之意,却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忧虑。 同样的猜测,也在下面的掌教中散开。他们纷纷质问龙廷这个实际管理者,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廷气喘吁吁,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完完整整地禀告上去。 他就站在原地,整理了下衣服,遥遥朝着望楼上的窦晔行礼,沉声道:“启禀宗主,我们和问道古境的联系,完全断了!不仅无法接收到里面的信息,而且原本能联通的数条道路,也不知为何,完全被斩断!现在不仅整个问道古境变作了一个孤岛,外人完全无法进入,而且里面弟子的情况,我们也无法得知!” “什么!”窦晔完全没想到,事情糟糕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仅仅是暂时的失去联系也就罢了,可是所有的通路,竟然在同时被切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嗡!”原本坐在另一边的洪见凌突然站起,他接到一枚远在万伐剑谷所传的信息,看完之后面色阴沉,不发一言,身影化作一道剑虹,冲天而起,朝着天边远远地飞走。 “这……”众人见到他这副样子,面面相觑下,不明所以。 “嗡!”巽音岛岛主风希也是同样接到一份千里传信,他看了一眼,对周围笑着说:“抱歉各位,巽音岛所在的边境出事了,我也要跟着洪兄赶快回去!” 说罢,音符颤动,在他的脚下化作一道长桥,载着他向着远处延伸,眨眼间也不见了踪影。 众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万伐剑谷和巽音岛近在咫尺,都在初洵天西部边境地带,与翠羽山隔海相望。眼下洪见凌不辞而别、风希则告知是边境有变不得不离开,那意味着…… “报——”从远处这时远远跑来一个身影,是从外面而来,飞速赶到窦晔身边,语气中带着无法平复的震惊,“报告宗主,初洵天边境,震宵城、烙山关、一霞野等地全部出现了妖族大军,数量暂时不可计数。边关已经出现了混乱,还请宗主早做定夺,稳定局势!” “报——”说话间,另一个人影也飞到了这里,报告的内容同样让人心惊,“报告宗主,陆续有妖族散兵混入到初洵天内部,开始袭击各个城池,最近离问古城不到十里!” “报——”同样的,第三个、第四个传令者,也同样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糟糕的消息。 “各大关隘要道都被妖族切断,目前许多区域完全失去了联系,情况不明!” “陨星池、毒王宗、昊元剑宗等宗门全部遭遇袭击!” “域界之内诸多重要灵脉都已经被污染,天地灵气浑浊不堪!还留在那里的人,连神通都无法使用,情况不容乐观!” “许多妖族大将在各处叫阵,已经有多位留守在那里的宗主前去接受挑战,目前胜负未知。” “晋陵宗的边缘也发现了妖族的踪迹,但他们只是驻扎在那里,还没有发动攻击,似乎还在试探。” “发现妖族的攻击大阵!它还在积蓄着力量,一旦运转,后果不堪设想!” “还请宗主早做定夺!” 一条条糟糕的信息,不断递交上来冲击着窦晔的心神,让他的精神一时摇曳不定。 “中域,又要乱了吗?”伯既伤收起了棋盘,“翠羽山安分了那么多年,在长久的准备之后,又再度动手了吗?” “我们该如何是好?”吴迢忧心忡忡。 这些消息,在场之人都能听到,一时之间,愤怒、狐疑、慌乱等情绪像瘟疫一样弥漫了出去,所以至尊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毕竟,多年前战祸的惨烈,依旧历历在目,甚至他们不少人,就是当年的亲历者。 而这一次,是否又是大厦将倾? 颜鸿孤、桂敛锋、伯求敬、仲轶、季寻悲等人,要么不知所踪、要么隐世不出,完全无法再一次成为中域的守护者。 可翠羽山,还有妖帝向霄天! “咣当!” 慌乱的气氛中,一个茶碗扣盖子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甚至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这凤阳花蜜,只有初洵天才有,最适合添入茶中一起饮用,今日一品,果然名不虚传。” 广场中,不知何时多加了一把椅子,一个人身穿玄色长袍,正坐在那里,一边饮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蜜香了,总会引来烦人的虫子想要抢夺。虫子再多,打发他们就是了,哪怕杀死了几只,又能怎样。” “怕就怕,去取花蜜的人,是一群废物,只听到了‘嗡嗡’声,就吓破了胆子。到时候花蜜保不住,命也没了。” “这种人,要是我的仆人,在他取来花蜜前,我恐怕就会忍不住先打死他。” 他最后拿起了茶碗,一饮而尽。 在座之人,这时纷纷认出了他。 应该说,没有人会不认得他! 他们都下意识的,向后远离他,把那一整片地方都空了出来,没人愿意靠近。 叫出他名字的声音,也微微颤栗。 “卫无制?!” 所有的掌教,不约而同地道。 一百三十一:接下来,真格的! “卫无制?!” 对于多出的这一个人,在场所有人都不陌生,也是因此,想到了他的一些传闻,即便是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是世间巅峰、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两股颤颤、牙床紧扣。 卫无制,瑶平天卫家的次子、当代卫家家主的弟弟,早在十多年前离开卫家,前往灵央天投奔齐景门,被仲轶选为自己的助手。而说是助手,实则在仲轶许久闭门不出、不问世事的情况下,很多大事小情,都是他一人所做的决断,因而说他和伯既伤一样,都是各自势力的实际当家人,也并不为过。 他这般一人在齐景门内,毫无根基支撑,紧靠仲轶一人的选择,就能身居高位,并且同时压制端木、辛家两家,令其虽有不满,却一直敢怒不敢言;两家即便势大,也始终无法靠排挤掉他真正掌握齐景门权柄。卫无制能因此一直大权独揽,保持自己不可动摇的权威,这份成就,已然能展现出他的手段之强。 更不用说,他的那些可怕传闻,或真或假,落入别人的耳中,都只会更增添一分威慑,而无人敢轻视他。 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所有人发现他没有来,并且来的只是辛配生时,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而现在,又分外紧张。 “卫无制,你……”毒王宗的宗主万忍毒尊吞了口唾沫,原本环绕在他身边颇具威严的紫色毒雾,也不知何时沉寂了下去,他望着最中间的饮茶人,强行定了定心绪,说:“你为何会来此?” “问道古境开启,你们来得,我就来不得?应该说,我反而来得晚了。”卫无制一边放下茶碗,一边说:“一路在找些好的甜茶,糖浆、蜂蜜、果汁,什么都尝过了,但总没有让我满意的。” 说道这里,卫无制凭空拿出了一个罐子,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绵糖,他在里面舀了一大勺,放在自己的茶里——看来他真的很喜欢甜味。 “听闻毒王宗,有一株精心培育的‘蛊神万幻妖花’,花蜜不仅甜蜜无比,而且仅仅一点,就堪比最好的佳酿,能让人醉生梦死,我倒是也想尝尝。” 说话间,他将自己放满了花蜜和白糖的茶水,一饮而尽。 万忍毒尊听卫无制这么说,打了一个寒颤。 下意识的,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嘲讽对方敢去尝那剧毒之物,而是害怕对方,真的在图谋他的门派至宝,不仅仅是随口一说。 “卫无制,你来这里,到底有何指教?”窦晔带着吴迢等人,率先从望楼上走下,四周之人主动给他们分开一条路,直通到彼此眼前,“你本来对此事毫无兴趣,结果却不请自来。而且听你之前的话,你也并不是空口无凭,如果有什么好的办法,还是先说出来。初洵天直接接壤翠羽山,说是中域的门户也不为过,此番妖族再度入侵,大家应该彼此携手,共渡难关。” 窦晔三言两语,好话说透了,言下之意,却是在告诉对方,如果初洵天动荡,即便是齐景门所在的灵央天,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当我愿意来?和这些人共处一起,让我觉得烦闷。”卫无制有些嗤之以鼻,“但眼下既然出了事,我又不来也不太好,毕竟,我的侄女,也在问道古境里。她,可是我大哥最爱的女儿啊,我怎么能让她出什么事?” 说到这里,卫无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身在棋局中,皆是落子人。”伯既伤忽然开口道:“卫无制,你是打算,先去寻找包括你的侄女在内,那些还在问道古境的弟子吗?” 从对方的话中,他品出了言下之意。 “还算有个聪明人。”卫无制从椅子上站起,“我知道翠羽山妖族来势汹汹,打得你们猝不及防,你们这些人,一时间也只能想到,赶紧夹着尾巴跑回自己的宗门,别让自己的老窝被一把端了。” “难道不该这样吗?”忽然有人插嘴道:“那些妖怪不就是看准我们都在这里,宗门里群龙无首,才找准时机突然进攻?我们要是不赶快回去,难道还遂了他们的愿?” “有意思,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甚至封死了问道古境,只是为了让你回不去,哈哈,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了!”卫无制阴阴地道:“封锁问道古境和进攻中域,本就是一体两面,既然同时发生,就不可能毫无意义。我甚至有点佩服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了,始作俑者,现在应该把这当做他的绝妙之笔,欢欣鼓舞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吴迢询问道。 窦晔隐约猜到了什么:“翠羽山离这里万里之遥,调兵遣将极为不便,更不用说当年的大战,他们远没能恢复过来,而且自从妖帝日趋年迈,其手下各个部族间的争斗愈发明显,根本无法再度组织起那么大的力量。换作平常心理,那些妖族只会想着自保,又怎么敢来再招惹我们?除非,他们发现了什么,别的方法。” “灵阵!”伯既伤忽然道:“妖族此次来势汹汹,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除非他们早就在中域做好了准备,暗中布置了许多传送灵阵,将他们的大军整支传送过来!这样的灵阵,万里遥相呼应,片刻不能停止,一旦断绝,就是彻底的失败,所以必然要有一个庞大的能量源头。而他们把整个问道古境,都当做了元气的补充地!” 伯家本就以灵阵术见长,伯既伤本人更是擅长分析,在他的缜密思维下,一切开始脉络清晰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封锁整个问道古境,因为他们害怕我们通过入口进入里面,直接破坏他们的计划!”窦晔断然道。 “他们……他们一定找到了进入问道古境的方法,那我们的那些弟子……”辛配生的话语中,带着颤抖。 “不用担心,别忘了,为什么我们要设置下通源境之上,不再允许进入里面的规则。弟子们……总要有些磨砺,就当做是给他们的一个考验。”吴迢的话看似在劝慰,也总是底气不足。 “看来,还是要找到他们灵阵的方位啊。”卫无制道:“你们与其还在这杞人忧天,不如先回去组织反击。初洵天宗门一盘散沙,没有比你们安然归来,更能激励他们斗志的了。至于问道古境那一面,倒是不用再让你们分出精力,就让我这个外人去寻找他们。” “你愿意帮我们?”窦晔觉得这不像是卫无制的作风。 “不然,我还能帮谁?”卫无制微微一笑,笑的让人看不懂。 众人明确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开始井井有条。毕竟他们本就是非凡人物,刚刚也只是事发突然才不知所措。 此时,辛配生倒是有些不知去向,忽然,听到卫无制对他说:“你要和我一起去找吗?” 辛配生一怔,思索片刻后,才艰难地说:“我还是……去帮晋陵宗,毕竟,晋陵宗是初洵天之主,那里的妖族,必然布置了最强的战力,他们会需要帮助。” “嘿嘿,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卫无制没有感情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明明你的女儿也在里面,你却宁愿去另一边。”卫无制道:“看来,你对我的抵触,要超过了对你自己骨肉的关切了啊。” 辛配生为之语塞。 相比较修为,这才是卫无制真正可怕的地方。 他总能抓住人的心理,出其不意,说出你自己也不愿面对的事实。 传闻之中,他也是因此,才要离开卫家。 因为,自己家所有人的心思,都被他看透了。 他想要去别的地方,看穿所有人的心。 卫无制重新拿起了茶碗,给自己续上了最后一杯茶,又在里面加上了令人发腻的花蜜。 他会好好珍惜这最后的甜茶,因为很快,他的身上,就会沾满血腥,掩盖掉一切的茶香。到时候,茶,可能就喝不下去了。 喝完茶后,他没有人跟随,一个人静静向外走去。 脚步是迟缓的,右脚迈出后,左脚总要稍等片刻,才从地上缓慢地拖了过去。 没人会想到,这个当今世间第一大宗门的话事人、让几乎所有的掌教至尊都畏惧三分的人,竟然会是个跛子。 “师兄,到底怎么了?”另一边,冷歉婷不解,拉着坐在她旁边的应天允的衣角问。 “我倒是有些后悔,开场就用了全力,以至于这么早就被淘汰出来了。”应天允道: “程末,对你而言,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的担忧,反而是一种羡艳。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道古境中,众人聚集在一起,端木莫赋却几乎要发狂,他试了所有的方式,却无一可以联系到外面。 “想不到会出这种事情。”言归也是狐疑不定,“就是不知道,以往那个出入口,还能不能用。” “还有别的出路?”程末心中一喜,好歹这样也是有了希望,怎么也要强过坐以待毙。 “当然有,不然以前的人你以为怎么进来的?”言归正要详细说明,忽然面色一变,指着另一处道:“那里有动静!” “在哪?”程末反应飞快,立刻追了上去。 “程兄,你去哪?”叔嘉带着人也飞快追上,之后是辛家的人、端木家的人,那一大帮人不知为何,都跟了上来。 或许,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时,只要有一个人认准了方向,下意识的,人们都会觉得他走的地方,是正确的。 绕过一个山包,幽深的草丛被程末拨开,程末看清了里面的情况,为之一顿。 “这……” “程末,这怎么……”叔嘉等人也跟了上来,同样看明之后,几乎都是一惊。 “啊——”有些胆小的女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完全不敢再看第二眼。 在草丛中,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切割的七零八落。只有两个首级,像是被当做展览一般,用绳子系在了草茎上。 “这也是来问道古境的弟子,”雪轻灵看出了他们的身份,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程末的心神坚定,不比那些在温室里长大、从未见过风雨的名家弟子。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原本问道古境,就是用来磨砺人的,现在,可以看做另一个磨砺。 只不过,之前还是带着游戏的性质,可是现在,马上就要动真格的了! 一百三十二:笼中鸟的悲歌 血腥的场面,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有惊讶、恐惧、恶心、不忍,种种表情,出现在了这些名家子弟上,让他们分外不适应。 端木莫赋也是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忍不住道:“这,这到底是哪门派的弟子下的毒手?” “是外面来的人干的,不是里面的弟子动的手。”程末说话中,已经前往尸体前面仔细查看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对眼前的场面,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仔细探查着血泊中每一个细节,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你有什么底气这么说?”端木莫赋抗声道。 “很简单啊,”程末说话中,双手拽着那两个人头的头发,把它们直接拎了起来,无视着一些女弟子失声尖叫,他镇定自若地答道:“杀人之后碎尸,可以因为是凶手的残忍,但特意把首级摆在明晃晃的地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炫耀。就像是把战利品展现给别人一般,满足一种血腥的欲望。你觉得还在问道古境的这些弟子,谁有这个胆子吗?” 一边说着,他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但凡触及他视线的人,都下意识地低头不与之触碰。 “外面的人,怎么可能进来?”端木莫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和外面的联系都被切断了,再发生别的事情,又有什么奇怪?”程末说话间,将那两个人头摆放到地上,又将地上的碎尸收拢起来,较为工整地在地面上按照人体的姿态摆平,让两具死尸维持了体面的状态。之后青火缭绕,在两具尸骸上熊熊燃起。 “下面最重要的,倒是我们之后,又该何去何从。”火焰映照着程末的脸庞,阴晴不定。 “当务之急,我们当然是要离开这里!”有人大声道。 “离开?怎么离开!”立刻有人反驳,“玉符失去了作用,我们连怎么离开都不知道!” “那难道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总之,我们齐心协力,先把凶手找出来。” “找凶手?你还真的相信他,说人是从外面进来的?” “我看,凶手就在我们当中藏着!齐心协力,我谁也信不过!” 争执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都别吵了!”端木莫赋心头烦闷,大喊了一声,制止了他们的争执。 立刻他们默不作声,但每人眼中的闪烁,暗示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火光熄灭,程末收好了那二人的骨灰,顺手递给了端木莫赋,“这两个人应该是灵央天的势力,你帮忙把它们带出去。” 端木莫赋接过来一看,他们遗留的身份牌上,果然是来自于灵央天。 不过对于程末指示他做事的态度,他却多少有些不满。 “还有,”程末继续道,“记住一件事。” “什么?” “已经死了两个人了。”程末说完,就离开了他身边。 程末的话虽轻,却如一道惊雷,在端木莫赋的耳边炸响不绝。 他所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记住已经死了两个人,因为在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那他们眼下的人,到了最后,还能剩下来多少? …… “我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最后居然是这么结尾。”言归望着程末坐在一旁修整,调笑着说:“就怕等你们回去,第一名的奖励,是不是也没了?” 事发突然,危急时刻,他和端木莫赋两方人也是难得达成了一些共识,一并在这里暂且修整。毕竟此时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一分保证。大家把自己之前收集到的食物等都拿了出来,平分给大家,算是休息中一点犒赏。不过在这种时候,不管是谁也都心情沉重,毫无进食的欲望。 数十人三两成群,分散围坐在各处,都是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毕竟,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没人想要这个结果。他们都是一个门派的希望、后人,是天之骄子,本还有更好的未来等待着他们,而不是在这里,等待着生死未卜的结局。 之前看到的尸体,那副惨剧,始终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到底是名门子弟,少了点历练,这就吓怕了,天底下比这吓人的还多了去了呢。不过,反过来想,最早淘汰的那些人,反倒不用面对这个结果了,倒是一种好处,这也算祸兮福之所倚。”言归道。 “你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程末道。 “你不是也一样。”言归笑嘻嘻地说:“对你来说,比这更棘手的局面,你也是见得多了,海州、沉境、大漠,哪一次不比这凶险?眼下再化险为夷,对你来说也是小问题。不过,只是和往常相比,也确实多出了一点麻烦。” 言归说话中,将视线扫过了旁边。 在那里,是坐在附近的其他人。 程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以往之中,他孑然一身,只需顾虑自己如何安全脱险。可是现在,还有这么多人跟着他。 要把一群人安然带走,可比一个人想方设法脱身,要难得太多了。 “要我说,你不如干脆一点,直接不管他们一走了之。”言归半开玩笑道:“反正出了这种变故,什么都可能发生,他们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出去后,见到中域的其他人,就告诉他们你什么也不知道,也没人能拆穿。这么省心又简单的事情,你就真的没考虑过?” 沉默片刻,程末摇头说:“叔嘉他们,还跟着我,我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 “所以,如果不是他们,你就真的会这么做?”言归道:“而且,你也真的想过这个可能。” “我也想过,直接把你扔出来,让你带我出去!”程末没好气地道。 就在另一旁,辛雅乐单独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她眼前放着自己那一份食物,可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被困在了这里。 最让她懊恼的,是她自己似乎什么忙也帮不上。 无力的感觉,让人烦躁不已。 “雅乐,你没事?”端木莫赋的声音,忽然从身边传来。 辛雅乐一惊,抬起头来看到了对方。 “不吃饭怎么行。”端木莫赋关切地道:“我知道你的担心,可是不吃东西,却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多谢端木公子关心了,我……”辛雅乐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她自然知道对方一直在向自己示好,也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可对方越是这样,她越无法接受。 因为她的心里,对他从没有那种感觉。 端木莫赋见到如此,眉头皱起,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她不让她走开。 冷不防忽然另一只手,凌空先抓了他。 “端木公子,还请你自重。”程末的声音传来。方才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 “哼,这是齐景门的事情,要你来插嘴!”端木莫赋飞快甩开了他的手。 “自然有我说话的余地。”程末道:“因为我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听他这么说,周围人纷纷侧耳倾听。 已经是这般局面,再坏的办法,也比没办法好。 “我们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在问道古境中,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别的弟子留下。我们去找他们,也能壮大自己的力量。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到出路。” 程末自然有这个自信,毕竟他有言归,把这里面的事情可以详细告诉他。 而且,他这般说,还有另一个原因——在许久之前,不知为何,季初见他们的灵值,一直没有变动过。而他们的人,也始终不知所踪。 这让程末不免担忧。 这番话出口,那些人露出了考虑的神情。不免端木莫赋又突然道:“现在局势不明,还有杀手藏在暗中,你却让我们离开这里四处移动,难道不是要带我们主动羊入虎口?” “那按照你的说法,待在原地不动,岂不是坐以待毙?”程末反问道。 “至少比去不明不白闯险地强!”端木莫赋大声道:“现在外面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中域的掌教至尊,说不定已经想办法来救我们了!我们只要在这等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找到我们!” “那你又要等多久?吃的怎么办?”程末道:“难道他们一年才能找到我们,我们也不吃不喝等一年?” “食物不用考虑!”端木莫赋咬了咬牙,拿出了一个乾坤袋,“我在里面,放满了食物!” 把乾坤袋带进来,本来是规则所不容许的。可是现在这些人见到如此,也只有无限的惊喜,又哪里管的上其他。 “你倒是想的周到!”程末见四周人纷纷认可了他的说法,也不由得冷冷道。 “放弃,他们是不可能认可你的。”端木莫赋,忽然认真说:“即便你说的比我有道理,可现在时局不定、人心惶惶,需要有人来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你说,这个人是由你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外人充当合适,还是让我这个齐景门的高徒、端木家的长公子来说更合适?” 说完,他的嘴角带着一抹莫名的笑。 程末冷冷望着他,眼中隐隐有着火光闪动。 突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程末心里一动,不知为何焦躁起来,飞快朝着那里赶去。 迎面而来,见到的,是一个手握着长剑的少女。 她气喘吁吁,鲜血浸透了她一半的衣衫。 见到了程末,她才如释重负,道:“终于……” 话音未落,她就支撑不住,倒在了程末怀里。 “初见!”程末立刻接住了她,再看她身后,吴遐等人也跟在后面,各个面色震恐。 面对着程末质问的眼色,他们心里齐齐打了个突,莫驰忍不住道:“杀手!有杀手,在追杀我们!” “他们是谁?”程末大声道。 就在这时,另一串脚步声,再度而来。 一百三十三:猜疑链的形成 剑气冲天而起,如一把巨大的锋刃,随时准备将对手一站两段。 程末双目血红,分不清是愤怒的火焰,还是剑气的浸染,悚然的气息,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夺命修罗,令人无法直视。 恐怖的气息,周遭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纷纷试图远离他。 “手下留情!”脚步声的主人传来,一个人带着为数不多的人喘息走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像是拐杖般拄在了地上。 “庆壬?”程末认出了对方,“这是你做的吗?” 他指着季初见那可怖的伤势 “我倒是希望,我有这个本事。”庆壬惨笑了出来,“那样的话,我就能和袭击我们的人拼命了!” “他们到底是谁!”程末的心随之一沉。 “不是‘他们’,而是‘他’!”吴遐道:“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一个魔鬼!” 程末骇然失色。 “怎么了!”叔嘉等人随之赶了过来,见到这个状况,都是震惊不已。 “她伤的很重,需要马上给她止血!”红煜仅仅一眼就看出了季初见的伤情,飞快说道。 程末当机立断,带着季初见到平坦的地方躺了下来,众人合力替她处理伤口。尽管缺少些药物,但一来有程末的梅落青焰,而来有红煜丰富的经验帮助,季初见的情况还是稳定了下来,还算是有惊无险。 看着季初见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程末才长长松了口气,留下几个人看守她后,自己一个人到了更远的地方,在思索着什么。 从最初的尸体,到季初见重伤昏迷,一个危险的影子,正在朝着他们步步逼近。 残忍不是对方的武器,未知才是。 而现在他们这些人,除了一开始的慌乱,更是被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吓到了,短时间内再也不敢轻易离开这里,也就什么也不敢去做。 但这样,无异于把自己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给了暗中的敌人,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就是洗颈就戮。 可是别说做出什么改变了,程末甚至怀疑,如果对方直接杀上来,除了端木莫赋等少量的人之外,他们是否还有反抗的勇气。 “不能指望他们,就必须想出来破局的方法。”程末喃喃自语。 忽然间。 程末心中微微一动,说:“你来干什么?” 红煜从后面现身,道:“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我很好,不用担心。”程末说。 片刻的沉默。 “你,不打算问我什么吗?”红煜打破了沉闷道。 “不打算。”程末道:“我倒是谢谢你刚才帮忙,她的伤口上,还有毒素,如果不是你,单单靠我,可没法解毒。” 程末的话,是发自内心,还带着真诚的信任。 也让红煜愈发愧疚。 于是,她说:“做了这一切的,是青霜。” 程末的脸色微微凝重了一些,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你们果然认识。”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嗯。”红煜点头承认了,“他,也是溟湖的杀手,代号——猎鲨。” “嗡!”程末抽出了自己的剑,剑刃搭在了红煜的脖子上。 “他到底要做什么?”程末冷冷说。 “我不知道!”红煜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这次进来,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他们……只让我待在你的身边。” 望着红煜空灵的眼神,程末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于是,他收起了剑。 “他们让你跟着我,你就答应了?”程末问。 “嗯。”红煜点头。 “你真傻。”程末说:“他们就是让我怀疑你、提防你,甚至借我的手,除掉你!因为你之前已经违抗了他们的命令,对于杀手而言,你不再有价值。” 红煜本来想反驳,可是想到了那个人的作风,她忽然又觉得,程末说的其实是对的。 “你们的首领,到底是谁?”程末问。 红煜不答。 “你之前说过,你是被他收养的,对吗?” 红煜承认。 “所以不想背叛他,但也不想伤害我?” 一阵沉默。 最后,程末说:“离开这之后,我替你杀了他。” 红煜惊异地望着他,不知所言。 “那时候你就自由了,而所有的恩怨,都由我来背负。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找我就好。”程末说着,离开了这里,重新去看季初见的情况。 红煜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抽出了自己的剑,鲜红的剑身,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红色相互映照,几乎分不出彼此。 她紧紧握着手掌,钻心的疼痛,让她不断颤抖,但也没有停下。 她在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因为自己伤害了他。 同时,也在让自己刻骨铭心地记住那样一个他。 …… 季初见的伤势好的很快,第二天时候就已经与常人无异,与其他人融洽地相处,并且与程末大概说了当时的经过。 按她的描述,的确是青霜突然袭击了她,而后庆壬和吴遐等人带着她慌乱逃避,才无意中遇到了他们。 可是一切到此为止,对于青霜到底想要什么,并且他又是如何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依然一无所知。 程末也试着和叔嘉和卫如嬗等人商讨对策,却也同样一无所获。现在的情况,几乎容不得他做任何事情。 至于庆壬,相比较应天允,则是差了许多,完全无法给他提供他想象中的帮助。 而齐景门的一群人,依旧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端木莫赋也没有丝毫要带他们离开的意思,就在原地等待。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除了程末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能意识到他们所处的危机。 “真是麻烦。”言归忍不住吐槽道:“在这白白耽搁了这么多天,什么也做不到,真让人觉得麻烦。那些齐景门的小鬼也是,一直这么毫无防备,到时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干脆,给他们来点厉害的,下点毒教训他们,让他们也吃点苦头!” 言归恶狠狠地说。 程末面色一僵,道:“你这……也太狠了一些。” “啊——” 他们的营地中,忽然传来一阵惨叫,伴随着慌乱的惊叫声,预示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情绪。 “又怎么了!”言归无奈道,程末已经飞快朝着人群聚集处跑了过去,分开了外围的人,走到了最里面。 “你撑住!坚持一点,别……”几个人慌乱地围在一个倒在地上的齐景门弟子身旁,他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一抹死气从他的眉心浮出,面色迅速灰暗下去。而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人,全部手忙脚乱,不知该做些什么。 “让我看看!”程末走到眼前,用手掐住了他的脉搏,沉吟片刻,不由摇头说:“没救了。” 说完,他重新起身,而倒下的人,自此完全失去了气息,一动不动。 “不!”一个女弟子哭着倒在了那具尸体上,痛不欲生。看起来,他们似乎是伴侣。一起进入这问道古境,不想却天人永隔。 “我去,真被毒死了!”言归吓了一跳,“我就说说而已,怎么就……” “他是怎么中毒的?”程末大声道:“你们谁看到他接触什么可能中毒的东西了?” 无人回答,四周所有人面面相觑,除了还在低头哭泣的女子,没有一点声音。 的确,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同伴是如何中毒的,也不会在刚刚就不知所措。 程末眉头一拧,还没说话。 叔嘉等人也围了过来,见此情景,先吃了一惊,随后叔嘉发现了一点蹊跷的事,大声说:“你看,程兄!” 他指着的是地上刚刚烤好的一串鱼,这附近有条河流,这两天他们都捕鱼充饥。而这条烤好的鱼上,还有清晰的牙龈。 程末强行掰开那具尸体的嘴,从里面摸出了一根鱼刺。很明显,有人在鱼里下了毒,而这个人就是吃了一口,才毒发身亡! “这些鱼,是我们一起捕来的,刚开始还是活的,绝对没有毒。”叔嘉也拿起了另一只烤好的鱼,道:“那,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下毒的呢?” “这么短的时间内,下毒的人,只有可能在我们附近,甚至,我们当中!”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继而,所有人望了望彼此,似乎不约而同地警惕了起来。 场间,一时气氛十分的微妙。 一百三十四:挑拨离间?算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望着彼此的眼色,充满了紧张的警惕。 原本还是同伴的他们,现在仅仅因为一个莫名的剧毒,就开始反目成仇。 人心之复杂,莫过于此。 有些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有些人茫然地四处环视,还有些人似乎能猜到谁是他心中的“凶手”,正在用敌视地目光对视着彼此——那些本来就素有嫌隙的人。 唯有死去了伴侣的女弟子,现在还伏在尸体上哭泣。 程末站在人群中,看着这种情况,眉头慢慢扬了起来。 如果像现在这般,彼此猜忌而人人自危,也是十分糟糕的状况,甚至要比有人在暗中下毒更恶劣。彼此失去了信任,完全可能被敌人所趁,甚至……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自相残杀! 当务之急,必须要做点什么,改变这种情况。 他正要说些什么时。 “这还不明显吗!”端木莫赋的声音忽然传来,大声道:“凶手就在我们当中,不可能有其他人。既然这样,那一定就是——刚来的吴家的人!” 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都是下意识一惊。 “你不要血口喷人!”程末眉毛陡立,大声道:“万伐剑谷的庆壬他们也是跟着一起过来的,你怎么不敢说是他们有嫌疑!况且季初见来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她又凭什么会是凶手!” 对端木莫赋的无端指责,程末心中真的是怒火中烧,因而也是不管他的话可能让情况更加糟糕,当面怒斥了出来。 端木莫赋丝毫不让,道:“我只是提出一个质疑,你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反对的这么激烈?况且她的确是受伤才过来的,但,那难道就不会是苦肉计吗?” “你!”这下是吴遐也忍不住了。 “而且,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端木莫赋转向了剩下的人,大声道:“季初见,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在此之前,也从没有什么名声,直到这一次,吴家带她进入问道古境,才真正声名鹊起,这里面,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吗?” 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人,真的被他的这一番话鼓动了起来,沉思不已。 程末却听出了一些异样,道:“按你的说法,你不如直接把矛头对准我!季初见是季家的传人,就算之前名声不显,好歹也不是什么可疑之人。但我就完全是个外人,现在却能在这里面和你争锋!你要是想泼脏水,不如直接冲着我来!” “你!”端木莫赋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程末的话看似是让气氛火上浇油,实际上却不着痕迹地,把原本是对季初见的怀疑,变成了他和端木莫赋之间的矛盾。毕竟他们的关系恶劣,可是人所共知的,从原本争夺第一名的对立到之后何去何从的分歧,大家都看在眼里,因而对此,反而见怪不怪,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戒心。 但即便如此,完全失去理智的人,也不是没有。 “唰!”原本在哭泣的女子,忽然拔出了自己的剑,对准了不远处的季初见,咬着牙说:“你真的杀了他!” 季初见波澜不惊,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用毒,自然没有杀他。” “那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你一来,他就死了!”这个女弟子似乎完全信了端木莫赋那一套说辞,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被这么污蔑,即便季初见再心如止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一点不快,她不悦道:“如果你是为了自己的伴侣伤心,那就应该理智一点,去找他真正的凶手。但我不是,因为如果我想杀他,根本用不到毒!” 女子一开始被季初见这句话所激怒,但转而想到了对方强大的实力,知道她说的其实是对的,如果是季初见要杀人,他们之中,又有几个能挡住她一击?继而,是无尽的空虚与悔恨,到最后,还是不知道谁是杀了她爱人的凶手。无力的泪水,从她的眼角再度流下,痛恨于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别伤心了,诗梦,好好振作起来。”辛雅乐与她早已熟识,这时候走过来安慰她道:“我知道你和常非十分恩爱,但这个时候,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诗梦听到她这么说,再也忍不住,猛然趴在辛雅乐的胸口,痛哭起来。 端木莫赋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左右环顾,显得有些茫然。 “这家伙,心里也不怎么干净。”言归道:“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着借机打压晋陵宗和你们。” 程末一言不发,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还有什么手段可用。 叔嘉原本一直在看具尸体,他在每一处细节仔细考量,试图找到中毒的源头。 最终,他的视线锁定在了那串烤好的鱼上,忽然说:“我知道了,他是怎么中毒的!其实下毒的人即便不在我们身边,也能达成目的!” “你说什么?”大家不解。 “毒既不是下在了活着的鱼里,也不是在烤好的食物上,而是在……”叔嘉一边说着,将一根点燃的柴火举了起来。 这些篝火,都是大家收集附近的木柴点燃的,用来取暖、照明和烧烤食物。 此刻在叔嘉手上的这根柴火上,跃动的赤色火苗中,明显有些别的东西。 “这是?”程末眼尖,当下伸手,在火苗中抓了一把,一道黑色的痕迹,落在了他的手上,跳跃不定。那是一道纯黑色的火苗,边缘的艳红,仿佛鲜血般耀眼。 程末凝视了片刻,忽然手中青焰发出,将这团黑火包裹了下去。两道截然不同的火焰彼此纠缠、碰撞,最终“轰”得一下双双炸散。 “好烈的毒!”程末道:“居然想不到,有人把毒下在了火里!而且这毒会一路追寻着火焰的元气,一直依附在里面。如果不是我刚才及时撤手,恐怕也会吃亏。” 这可的确防不胜防,如果说不是叔嘉本身的灵箓就是火焰、天生对于这种元气更为敏锐,那么他也不可能发现。 “准确来说,是把毒下在了木柴中,等我们将火点起来,毒素自然发挥出去,而且还会顺着火焰蔓延。”叔嘉道:“对方不仅是个用毒的高手,而且心思缜密,往往能出人意料,我看……我们这里面,的确不像是有这样的人。” 开玩笑,叔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来问道古境的弟子都出身清白,又哪里有这等手段。 “那也有个麻烦事。”卫如嬗道:“就算我们猜到了这一次对方的手段,那下一次,他又会把毒下在哪?如果什么地方都能下毒的话,那就真的防不胜防。而且眼下,柴火不能用、火不能烤,就算是用真元生火,也可能被这毒素纠缠在里面,我们又拿什么吃东西?” 听到她这么说,大家才有些傻眼。 是啊,火不能用,刚抓上来的这些鱼,又该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中域这么多青年才俊在这里,还会被一个生火的问题难倒,要是实在不行,那就生吃!”程末说话间,带着一种决然的狠劲,说完后带头拿起一只处理好的生鱼,对着它的肚子,狠狠咬了一口。 血和鱼的腥味刺激着程末的口腔,一股脑冲到了天灵盖上,夹杂着鱼刺的肉更是难以咀嚼,像是皮革一般咬不烂。程末强行嚼了几口咽下后,随手将那条鱼交给了身边的叔嘉,转身也就离开了这里。 他提出了办法,也第一个作出了表率,之后就这么离开。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跟着他那样做。 唯有端木莫赋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神亮的可怕。 “噗,咳咳……”走了不远,程末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强行按捺下从腹部涌上喉咙的一种异样,让自己不至于表现得太过反常。 只不过。 “师父。”季初见忽然跟了上来。 此时旁边再没有其他人。 “他们想不到别的办法,也都学你生吃了。”季初见顿了顿,继续道:“你太勉强自己了。” 她知道程末不惯吃鱼,但此时为了稳定人心,还是硬生吃了下去。 “你怎么不去吃?”程末喘了口气,让自己觉得好过了一些,才道。 “我还是不习惯吃生的。”季初见勉强说。 她知道这样不好,毕竟程末已经领头那么做了。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还是会想着本能地依靠程末,就像是当年一样。 “你还是娇贵了一些。”程末也不像责备她,走到她身边,将一件东西放在了她手心中,“最后一块干粮,别告诉别人。” “嗯。”季初见握紧了它。忽然发现,近在咫尺的程末容颜,已有一些枯槁的神色,眼睛微微凹陷了下去,眼角的边缘也是灰黑的色彩。不由得让她担心起来。 “师父,你多久没睡觉了?” “我不需要睡觉,而且,我会抽空休息一下。”程末摇头道。 “你在骗人。”季初见说:“这几天我都看到了,你不仅没有休息一直紧绷着神经,连饭都没怎么吃,一直靠元气硬撑着。” 以他们的修为,即便不吃不喝、以天地元气支撑,即便不会丧命,但疲劳,还是无法摆脱。 程末是为了保护他们,一直把自己逼在了毫不放松的状态。 “我没事。”程末说。 “你必须休息。”季初见坚持己见,“这是你的弟子的要求,你作为师父的,必须要听!” “什么时候师父要听弟子的话了?”程末哭笑不得,但看她这么坚持,也是无奈,想着或许听一下,也是可以。 不过,他却看到季初见直接坐在了地上,用手拍了拍她的大腿,想让程末枕在上面。 “这是对那块干粮的回礼,而且照顾好师父,也是弟子的责任。”季初见露出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躺在少女的腿上,确实比想象中要松软。被一股温暖的香气环绕,程末不得不承认,真的一股倦意袭上了脑海,让他昏昏欲睡。 “师父,你到底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季初见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 “大概,一年多了,久的……我也不记得。”程末觉得自己回复的声音越来越弱。 “为什么不睡呢?” “节省……时间……修行。” “你还是那么执着吗?”季初见慢慢用自己的双手,盖住了他闭上的眼。 “我还没……找到……必须……”程末的意识,缓缓沉了下去,再也没有答话。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季初见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脸也靠了过去,似乎想要看清他睡着的表情。 她的腰慢慢弯下,几乎和程末躺下的身体平行,也几乎和他贴在了一起。 “呵。”一声混杂着戏谑的轻笑,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季初见飞快抬头,看到了雪轻灵的银铃响动,从一棵树上跳下。 “你一直在看?”直到对方主动出声,自己才意识到她,这不由让季初见知道了她的不凡。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雪轻灵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这个。 季初见不解。 然后,她注意到,雪轻灵看得方向,是自己遮挡了程末的双眼的手。 “他看到光的话,是睡不着的。”雪轻灵淡淡道:“你却连这都知道。” 最细节的事情,只有最为亲密的人,才会知晓。 而只有最细致入微的观察,才能隐约猜到,彼此的不同寻常的关系。 二女面面相对,再没有其他言语。 程末睡的很安稳。 一百三十五:棘手,兽潮袭击! “我受不了了!”言归忽然大喊道。 程末早就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了,这时候也并不吃惊,只是扫视着黑夜下他们的营地。 问道古境中没有辰星,夜幕之下,只是无尽的黑暗,即便以他的感官,此时也受到极大的阻碍。只能隐约感知到,近百人当中,都在安稳地待在各自的营帐里。 “你还真有心思给他们守夜,我也是服了。”言归道:“咱们在这一直像呆子似的待了这么多天一动不动,是生怕没人来袭击吗?要我说干脆扔下这群不靠谱的家伙,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早点离开,才是正道。” 前日的中毒事件,非但没能促使众人离开,反而更吓得他们轻易不敢走动。现在又缺少粮食,大多人每日吃不饱、睡不好,真的是身心俱疲。在言归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挨打的架势,甚至说他们在引颈就戮,也毫不为过。 “不是我非要替他们守夜,既然他们靠不住,那就必须自己观察各种状况,才不会出岔子。”程末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自己,“况且既然你懂这里的道路,那找出口反而不着急了。在此基础上,不如考虑下,更稳妥的做法。” “你的意思是?”听程末的语气,言归分明也有了一种阴森的感觉。 “既然知道敌人在暗中,我要是贸然离开,反而成了靶子。不如,想办法吸引他过来,在趁机抓住他的破绽。而至于吸引他的诱饵,这里现在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程末道。 “你果然够狠。”言归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的确,既然有人要袭击他们,只要对方还存在这个心思,一时不出现,那就总归还会再来。又这么多人替程末分担火力,他还用担心什么? 至于这其中可能造成的伤亡?程末只想照顾好自己相关的人。其他的?当他们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就早就该有相应的心理准备! 程末自认为不是一个恶人,但从来也不是一个妇人之仁的人。必要的血腥,在他看来从不显得太多。 就像没人注意到,他在守夜的时候,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放了几个反向聚灵阵。这不但不会聚集灵气,反而会把这附近的气息吹散到更远的地方。常人察觉不到这些许的差异,可一旦到了远的地方,就能立刻察觉到,他们这里的气息,如一盏明灯般,极为显眼,能传出去异常遥远的区域,都能感受到。 像他说的,他在故意把潜在的威胁,都吸引过来。 黑暗之中,一切似乎都不可见。 唯独此时,程末察觉到一些异样的波动。 营地之中,有些许的脚步,穿过无声的区域,向外隐没。 “是谁?”他心中好奇,也是很快跟了上去。从草甸幽深处,一直追到一处树丛当中。 树丛里,几只萤火虫飞在枝叶间,让这里有了微微的光亮。 而在程末的身后,一阵劲风吹过! 程末骤然转身,长剑出鞘,“砰”得一下,和一道金色的手掌撞个满怀。 二人各自后退,纷纷语气不善道。 “是你?” “端木莫赋!” 端木莫赋的脸色不太好看,道:“你来干什么?” “我是守夜的,见到你出来了,自然跟过来看看。”程末道:“不如说说你,难道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溜出来自己单独跑掉?” “我是齐景门少主,还得带着门人安然离开,没有这么龌龊的心思!”他哼了一声,道:“只是想着来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呵,刚开始是你说要原地不动的,这会,又改主意了?”程末无不嘲讽地说。 “哼!”端木莫赋不再回答。 幽暗丛林中,彼此的面貌,都难以看清。 “你……”端木莫赋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的第一个字刚刚出口,眼见程末忽然纵剑疾行,朝着他的眼前猛然刺去。 剑上血气凛然,如从血泊之中刚刚捞起,凶煞的气息,如百兽咆哮。 端木莫赋心中一惊,六合金光术再度用出,身披湛金色彩,流光之下,让程末的剑节节难入。 见程末真的停了下来,他不由得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转而就要还手。 不过此刻,他也察觉到一些异样的气氛,不由停了下来。 “感觉到了吗?”程末道:“我们中了暗算了!” “有人在附近!”端木莫赋感觉到的,就是多出来的一股气息,像幽灵一般缥缈,让人无从捉摸。 “我刚刚也是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不得已才会那样。”程末说着,收回了剑,警惕地望着四周。 “所以,你是中了幻境,把我当成敌人了?”端木莫赋道。 “不,中招的人,是你!”程末道:“是一股阴暗的气息,攀附到了你的身上,我只有用那个办法,激发出你的护体真气,才能把它赶走,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都是同一刻心惊不已。 即便是他们都觉得棘手,这么难缠的对手,可是真的是不多见了。 “有意思。”一个声音忽然传来,让人捉摸不透。“还能留在这里的弟子,果然都有两下子。” “青霜?”程末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大声道:“还是要我教你,猎鲨?” “看来赤尾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靠谱,在这之前,我就应该先杀掉她。”青霜的声音,带着爽朗的感觉,与其说是在讨论杀人这么阴气森森的事情,不如说,像是在和人说下一次要去哪里玩耍。 “藏头露尾,有本事出来啊!”端木莫赋受够了这种感觉,大声道。 “大少爷,你还不明白,只有你们同门切磋,才是光明正大的。而我,可是杀手,就是要偷偷摸摸!” 话音刚落,树丛之中,一阵扑腾的声音,朝着他们飞快袭来。 黑夜当中,平白闪动出无数翠绿的眼睛,像是无数幽灵。 二人各自施展绝学,须臾之中,就将其扫荡一空。 而到了最后,才突然察觉不对。 仔细一看,被他们打落下来的,只是一群普通的蝙蝠,而毫无奇特之处,甚至连真元的气息都极为微弱。 “他离开了!”言归断然道:“这只是他放出的迷惑你们的,早在刚刚,他就已经走了!” “一击不中,立刻脱身绝不纠缠,还真是个合格的杀手。”程末也并不意外。 “砰!” 就在不远处,剧烈的动荡,忽然传来。 端木莫赋不解,“又怎么了!” 程末面色微变。 从声音来看,这好像是一群什么东西,在朝着一个地方飞快奔去,而最后的方向,就是他们原本的营地! “赶快回去!”程末二话不说,立刻朝着营地所在飞奔而去。 端木莫赋飞快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立马回到了营地中。 营地里所有人也被这股巨大的噪声震醒,惊慌从营帐里走出,莫名地望着远处的声源之处。 忽然间。 一大群野兽,踏破了一切的阻碍,朝着他们的直奔而来。 无可阻挡! 一百三十六:御魂珠?小把戏! 遮天蔽日的身影,连绵若怒海咆哮,洪流所过,扫尽一切阻碍,无可争锋。 众人听到这如雷鸣般山呼海啸的声势,不由得纷纷震恐不已。 这些巨兽,平日中应当就生活在问道古境的各个区域角落中,十分罕见。一般而言,也是各自独立,从未有过集体活动。 哪知这一次,它们真的聚集在了一起,朝着众人的营地冲击过来,悍不畏死的样子,就像是一整支强硬的军队,在将对手碾碎前,根本不会考虑别的事情。 而这般不同寻常的状况,也像是它们,受到了某种驱使一般。 末日一般的场景,出现在了这些弟子面前,立刻让他们也是慌了神。 “快点散开!”端木莫赋大声道:“赶快去找掩护,避免冲撞!” “不能散开!”程末断然否定,“现在那些野兽横冲直撞我们却不成队形,万一被它们冲散,到时候死的反而更快!” “那你说该怎么办!”对于程末居然敢反驳自己,端木莫赋也是极为光火。 程末还没说话,耳畔中那轰隆的声音就已经近在咫尺,黑夜之中,能看到那些兽群里闪现着狰狞的红眼,宛如刺破夜空的一盏盏血灯,让人不寒而栗。 “结好阵型,千万不要分开!”程末大喊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厚土真元闪过,五岳真形图之下,四岳之力近乎于无穷无尽一般,整个地形也在疯狂地坍塌。一块块巨石从土壤下狰狞拔地而起,变作拒马一般,遮挡在所经之路的前方。 原本一路平坦之地,几乎眨眼之间,就变得千沟万壑般的迷宫,那群野兽立刻如困在了沼泽中一般,纷纷陷入到地面下。而在尽头的最前方,一整块大地崩塌了下去,露出了深深的沟壑,一眼不可见底,变成了如天堑一般的阻隔。 被这深不见底的壕沟阻隔,兽群当中最前面的纷纷哀嚎着掉落了下去,整体的冲劲为之一缓。但旋即,后面的猛兽居然踩着前面同伴的身体,硬是把那壕沟填平,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混乱的局面,一时无法形容。 “想尽办法,让它们分散开!先下手为强,无论如何也别让它们再聚集在一起!”程末大喊着,手上一道命法玄雷当下一步,远远甩了出去。 雷法在兽群中轰然炸散,群兽受惊,纷纷让了开来,进一步搅乱了阵势。可是后续的猛兽依旧在向前冲锋,整体情况并没有太大好转。 接二连三的攻击,从人群中发出,所有人被程末鼓舞,重新鼓起了勇气,纷纷用出了自己的绝学,像程末那一般朝着兽群攻击而去。即便是端木莫赋此时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将自己的绝学砸入到那兽群当中,尽量分散它们的压力。 以此时兽群的密度,他们简直不需要任何准头,随意扔出去,都能砸中一批猛兽。各门各派的绝学如凌乱烟花般,漫天飞舞,划出道道色彩斑斓的霞光,将整个夜空照映得亮如白昼。 哀嚎声、惨叫声四起,爆裂的声音,接连从兽群中传出。许多猛兽的尸体倒在了地上,东倒西歪,还在散发着烧焦的烟雾,带着一股焦臭的气息。 然而即便如此,这般下来也仅仅解决了不到半成的猛兽,仍有为数不少勇猛向前,笔直地朝着程末等人所在的地方而来! “大家小心!”叔嘉一马当先,晶莹的火焰四起,在前面围出了一道高大的火墙,试图将当先的兽潮阻挡在外。 一道巨大的身影,撞破了层层烈火,以蛮横的声势,冲击到了火墙的另一面。它的全身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将外体表的毛发纷纷点燃,可是粗糙的皮肤,却根本没见半点伤痕。叔嘉的日涌心炎落到了它的身上,就像是炸开的无数小火星般,根本毫无用处。 “狂犀雷兽!”叔嘉认出了这只猛兽的真身,也吃了一惊。想不到,在问道古境中,还有这般灵兽在内。 “这里的部分猛兽都有灵兽的血脉,根本没那么容易对付!惹毛了它们,反而越打越凶悍,必须一击制敌!”言归提醒说。 在那只灵兽的领头下,其后许多猛兽,纷纷冲过了火焰的阻隔,眼看就要直奔众人所在的地方而来。雷兽就像一把利刃的尖端,破开了眼前的阻碍,带着最为凌厉的声势,直扑敌人要害之地! 叔嘉一咬牙,正要加大火势。 一道披靡的剑气,猛然从天而降,将雷兽巨大的头颅整个斩下。头颅在地上滴溜溜地滚动着,还带着血迹滚到了众人面前,吓得一些胆小的弟子惊叫了出来。而它巨大的身躯随着惯性奔跑两步后,轰然之间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其后的猛兽,在程末凛然的气机下,惊慌之中纷纷避让,以程末为中心,自动分为两列,顺着众人的边缘向着两旁跑去,仿佛他自己就代表着威严的法则,让人避之不及,也根本不敢侵犯。 众人见猛兽纷纷沿着自己的边缘跑了过去,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言归却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大声提醒程末道:“小心,他们又要回来了!” “怎么会!”程末果然见到那些猛兽真的去而复返,以分开的两队为基础,这一次朝着他们两面夹攻而来,让人左右无法兼顾,真的是头痛不已。并且较之刚才,又更有了一些章法。 “为什么会这样!”程末不解之中,忽然感觉到脚下一阵颤动。 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他们为中心,地面轰然炸开,所有人躲闪不及,纷纷退后,被分隔成了好几处。一个青面獠牙的如恶鬼一般的东西,从地面上爬出,赫然对着众人发动了攻势。 所有人没想到攻击会突如其来,一时也是躲闪不及。那恶鬼一般的东西散发出幽绿的光,迅疾如刀,须臾之中,落在了几人身上,让他们纷纷受伤。 正在它准备趁势逼近时,沧海的浪涛声传来,端木莫赋挡在了它面前,彻底压制住了它。 “快点把受伤的弟子带下去!”他大喊着。 众人见状,纷纷把伤者拉到了身后,同时对有他保护心中暗自庆幸。 然而就在下一刻,兽群的践踏声猛然传来,带着轰鸣般的声势,彻底冲入人群之中,趁着他们的阵势被打乱而立足不稳,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他们。 人群的身影,纷纷被兽潮所裹挟消失,一时之间,即便近在咫尺,也分不清谁又在哪里。混乱之中,只能听到哭喊声、叫嚷声不停,一派让人心烦意乱。 “叔嘉!轻灵!”程末以剑气护体,但凡接近他的灵兽纷纷被斩杀,他的每一剑都正好刺入对方的要害,杀戮的高效且冷厉,完全不给对方活到第二呼吸的机会。他一边强行在兽潮中分开了一条路,一边不断呼喊着同伴。 “如嬗!初见!雅乐!”四处都是兽脚的践踏声,除此之外一点其他的声音也听不到,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又一个猛兽,朝着程末冲来,它四肢高大粗壮,壮硕如熊,一张嘴里居然并排长着两副锋利的牙齿,如一对交错的锯齿,朝着程末悍然切割过来。 程末身如鬼魅,以无法形容的速度绕开了对方的攻势,同时长剑微挑,向着猛兽的脖颈侧部猛然刺去。 剑尖所及之处,一步阻力越大。明明应该是对方最脆弱的部位,却堪比顽石般坚固,怎么也刺不穿。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疏忽,那张两排牙齿的巨口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就要咬了下来。 一道嫣红的气息,忽然垂落在那张巨口中,狠狠地抵住了它。剑气锋芒,所过之处,那些利齿纷纷被一斩两段,连带着从里面将猛兽的整个头颅切开。落红般的细剑落入红煜的手中,被她一把接住,淡淡道:“听你叫了半天,倒是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有事吗?” “至少现在,你就好好站在我眼前!”程末跟着又是一剑,强行劈开了另一只猛兽的身躯,对方皮糙肉厚,他的长剑也直接崩刃。 “你的宝剑都带在身上,这时候也都拿出来。”红煜与他背脊互靠,相互抵挡着不同方向的攻击,“现在问道古境已经结束,没人在意你用不用法宝了,反倒此时不用,更是危险!” “求之不得!”程末手中寒光迸发,剑作龙吟,两刃剑的锋刃立刻化作一条长龙,在兽潮之中反复扫荡。鲜血如大雨倾盆而下,荒野之上血路铺满,一派惨烈的艳丽。 有一只猛兽朝着程末他们冲来,程末的手腕微动,在对方还没靠近他的一瞬,两刃剑的剑气即刻刺破那猛兽的眉心,一个在额头钻了一个孔洞,伴随着一阵血流飞出。 程末却眼看到顺着鲜血流出的,好像还有另一件东西,顺手用元气卷住了它,落入到自己的手中。 那是一枚晶莹的珠子,通体成不规则的八角形,像是在原本就深埋在那野兽的眉心里。 “御魂珠?”言归见状,“嘿”了一声。 “怎么了?”程末看他显然看出了些许门道。 “我说呢,难怪这些家伙会突然集中起来攻击你们,原来都是被人策划好的!”言归语出惊人,“用这种御魂珠埋入到猛兽的眉心,它们立刻就会变成受人操纵的傀儡,只会凭借本能的杀戮欲望行事。而且,呵呵,这可是……” 言归还没有说完,程末敏锐的感官,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妙。 一道阴影,伴随着疾速的身影,快步朝着他而来,当头一跃而下,从高处向着他发动了袭击。瘦小干枯的身影,却挥舞着四个手臂,各持一柄不同的武器,赫然带着一丝凶煞的气息。 程末剑气纵横,反手接下了对方全部的招式,剑身相抵,近在咫尺地对峙着。 “妖族!”他望着那张明显不同于人族的面庞,立刻醒悟了过来。 一百三十七:以复仇的名义 程末的心思飞快运转,不过须臾之内,就陡然想通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为什么在这之前,他会碰到妖族。 而为什么,之后他又误打误撞,落入了问道古境中。 而早就知道妖族对中域有所图谋,眼下问道古境出了问题,导致他们都被困在这里,又会是谁从中作梗? 种种困扰在心头的疑惑,豁然解开。 继而,他的眼中,重新出现凌厉的光彩。 剑势缥缈,如微风多变,无可捉摸之中,对方四杆兵刃纷纷被他所迫,继而被程末直接打倒在地。 程末以剑刃逼在这妖怪脖子上,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妖族既然可以进来,也就意味着他们同样能出去,如果问出来龙去脉,脱困的把握又大了许多。 “小心!”红煜的声音,忽然在另一处传来,血红的剑气宛如落红飘零,纷纷笼罩在他们身边,边缘锋锐,带着摧枯拉朽的气息,万法莫侵。 程末抬头看到,两只庞大的巨兽,在此刻再度向着他们冲来,巨兽之上,居然还骑着两个人,他们挥舞着各自的兵器,一派猖狂的表情,朝着他和红煜袭来。他们都是妖,对于这些平常让人生畏的野兽,居然都如坐骑一般驱使。 那两道人影冲到他们附近时,开始还没有什么反应,漫天落红,也如花瓣般柔弱,疾风吹过,就纷纷不见踪影。 可是下一刻,座下猛兽发出一阵悲鸣,继而身躯一倒。上面两妖还没反应过来,就纷纷从上面跌落下来,狼狈摔在地上。这两妖族也颇为精壮,倒下第一时间又凌空跳起,准备再次应付程末他们。然而一把细剑,同时毫厘不差地穿过他们的头颅,如一根钉子般把他们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你下手可以不用这么狠辣。”程末说:“人全杀死之前,还得指望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 “那你抓的那个,不是也死了。”红煜不在意似的道:“想问问题,这些小喽啰也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擒贼擒王!” 伴随着她这一句话,又是一群猛兽朝着他们而来。在一群良萎不齐的兽潮中,这一轮反而最为规整,清一色的巨型野猪,嘴中长着三对粗壮的獠牙,踏着整齐的步伐冲来,共振当中大地都鸣颤不止,宛如地震一般。 或许因为种族相同的原因,这一群野猪是真正做到了整齐划一、队形一致,一时之间,程末和红煜居然还真的找不到破绽,反而被逼迫得步步后退。 “跑得那么快,难道不觉得太热吗,不如给你们降降温!”程末抬手之中,寒冰之气迸发,整个地面被冻结成坚冰,前一部分的野猪四蹄纷纷被冻牢,困在地上一动不动。后面的群体撞了上来,则纷纷滑倒,一个个东倒西歪,再也构不成威胁。 可是从那之后,更大的危机随即而来。 程末分明看到,几个影子以那些兽群为掩护,在接近他们的刹那中,瞬间杀出。数妖联手,气息连接在一处,变成一只三头巨鸟,巨大的利爪,伴随着垂天之翼,一并拍打下来,尚未接触其威势,边缘的气息扫过,虚空之中,化成一道道裂痕,狰狞向着二人袭来。 空间的边缘,紧跟着颤抖不断,一股股波纹的过渡,平息了空间的裂隙,等到了程末的身边,彻底收敛于无形。转瞬之中,空间内再度如波涛奔涌,积蓄了莫大的威力,骤然反弹而出,化成一道光束,洞穿了巨鸟的整个身体。 一击破敌,那巨鸟迅速崩溃瓦解,重新变回了那几个妖怪的身影狼狈落下。红煜见状,手上剑光再动,红色的剑气如细线般,接连穿透了那几个影子,收魂镰刀一样,切割走了他们的生命。 动荡之中,二人彼此配合,一时也是锐无可挡。他们迅速杀穿了整个阵势,也是很快,就见到了其他的人。 “叔嘉!”程末见到了叔嘉收拢了许多人,正在团团抵抗着那些兽潮,而卫如嬗、雪轻灵、辛雅乐、卿诺等人都在内,也是安然无恙,方才放下了一些担忧。 “这些兽群攻势太凶猛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不然迟早撑不住!”叔嘉勉强约束下了这些人,才不至于伤亡太过惨重,但如果照此下去,他也是即将独木难支。 “伤亡怎么样?”程末立刻追问。 “刚刚攻势突然,我们猝不及防,很难安然无恙。”卫如嬗些许沉重地说:“就在刚刚,死了十个人左右。” 程末见这些人中有的面色凄苦,更有的面如死灰,还有不少的人已经负伤,知道他们眼看着同伴死在自己眼前,也必然并不好受,但…… “这都是必过的挑战。”程末道:“过了这道坎,就当自己又有所成长就好了!” 另一旁,又传来一阵冲击的声音,是端木莫赋带着剩下的人,一并朝着这边赶来。他本来最人多势众,此时也伤亡最为惨重。程末大概看了一眼,就估算出他们只剩下了原本一半的人。 飞快合并到一处,程末大声道:“我们去旁边那条河边,用河的走向封住这些兽群的来路,限制它们的冲击,现在就赶快走!” 所有人早就疲惫不堪,并且突遭大难,心里还处在震骇之中。特别是,他们本来打算将死去同伴的尸体一并带走,可是眼看着是仓促之下,这件事也万万难以做到。并且还亲眼见到,那些野兽甚至拿同伴的尸体当作食物,撕扯着死尸的四肢,就在他们眼前生吞大嚼。骨骼被牙齿碾碎,每一次发出的“咯吱”声,像是一柄柄锤子,扣在他们心中,悲愤的感情油然而生。 “快走!”程末看出了他们在想什么,大声道:“要报仇,得是有命再去!现在在这里啰嗦,只会把所有人都赔上!” “快一起走!”端木莫赋也跟着大喊着,双方再次合为一处,朝着河边一路杀去。 河水的声音,在耳畔愈发清晰,上游似乎是下了暴雨,整个河口的水量早已上涨,湍急的河流,汇聚成了一条宽阔的江海般的水系,一路向下奔涌。 而在此时,又发生了一些其他的莫名之事。 整个兽群外,声音忽然渐渐停下。而在之后,本来无序的兽群,竟然真的整齐地分开。一群人——准确来说,是一群妖,从那之后,走了出来,如同一群地位尊贵的人,要给程末他们,带来最后的指示。 不过在双方碰面后,程末和对方,也都是一怔。 “团长?” “少侠?” 面面相觑后,还是团长那边,先叹了口气,道:“我却没想到,还是会这样。” “我早就该想到会这样。”程末不带感情地说。 听着双方似乎朋友般的口气,大多数人都颇为惊奇。 “你居然认得他们,认得这些妖孽?”端木莫赋质问道。 “算是。”程末此时懒得纠结这点事,转而对团长说:“你我早就恩情尽了,现在我不叫你团长,你也别叫我少侠什么了。我叫程末,是个不起眼的跑腿人,你叫我名字就好,叫我小子也行,但总之,别再那么叫我,我受不起你的礼!” “好,”团长叹了口气,道:“那我也和少……程末你挑明身份——白山氏族第三军团长、白山劳现在带领白山氏族的战士在此,就要为以往死在中域屠刀下的同胞,来报偿这份血仇!” 语气铿锵有力,带着决然的气息,让那些弟子们,不由得心神一颤,下意识生出了畏惧。 唯独程末不为所动,冷冷道:“以众凌寡、以强欺弱,机关算尽,不敢去和中域正面交锋,反而来这边偷偷摸摸,搞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戏,来偷袭被困在这里的中域后辈。狮子杀了你们的人,你们转而过去欺负狐狸再祭拜同胞,这就是你们报仇的方式?我倒是没看到所谓的战士,只看到了一个个不敢出头的懦夫!” “你要愿意这么说,也就随你。”白山劳似毫不在意,“我对你还是那句话,看在你曾帮过我的情分上,我可以让你离开,只要你留下你后面那些人。” 他早已看出来,程末算是他们这些人的头领,只要他开口,剩下的自然不攻自破。 白山劳的这些话,真的在众人里引起了一阵恐慌。端木莫赋也死死盯着程末,片刻不敢松懈。 程末不管其他人,只是望着妖族的人,忽然笑了。 “条件不错。” “所以你接受了?”白山劳有些欣喜。 四周人紧张不已。 “我说不错,不代表我接受。”程末道:“我是觉得这条件不错。可以给你考虑一下。” “给我?” “你先给我滚出问道古境,我保证你的安危,但你剩下的人,都给我留下来,去给死去的弟子陪葬!” 白山劳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是决定站在那一边了,即便你我有缘,到底还是因为你是人、我是妖吗?” “和是人是妖没关,我也帮过一个妖族的女孩,并和她相处的很好。”程末道:“只是帮了你之后,我现在真的很不高兴。” “所以呢?” “所以,你欠我的那条命,我打算自己再收回来了!” 一百三十八:危机接连不断 伴随着程末这一句冰冷的言语,让那些妖族戏谑的脸上,忽然表情僵硬了下来。 他们完全无法想象,即便到了这个地步,程末也敢对他们说这种话。 白山劳的脸色更是迅速晦暗,他嘴唇微动,正要再说什么。 一道疾速的风声,在裹挟着令人生畏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两刃剑在程末手中爆发出轰鸣的光彩,雷火交融,彼此纠缠着,破碎虚空为无尽裂片,也要将白山劳自己卷席进去,彻底吞没殆尽。 程末居然是先发制人,在己方完全处于下风的时刻,率先出手打乱了敌人的节奏。 “快,我们快离开这里!”叔嘉看出了程末的想法,立刻大声呼喊着要带众人离开。程末此举,显然是在给大家争取离开的机会,否则拖得时间久了,等那些兽群再度冲来,大家更是难以脱身。 端木莫赋眼神闪烁,他一边带着自己的人和叔嘉一般后退,一边又望着程末的背影。对方那英勇的姿态,的确给他们争取了许多时间,但一方面,自己却也不打算去帮他。 而另一方面,对于这个力挽狂澜的角色是他、而不是自己,在端木莫赋的心中,又是充斥着嫉妒。 人心复杂,并非是一语可以描述完全的。 白山劳手上,忽然显现出一个奇特的符文,化作一个印章般的东西,凝固着空气中的气流。层层扩散的符文,不断化解着程末的剑气,与其一时间僵持不下。 “程少侠,你杀心太重了,这可有伤天和。”白山劳沉声说:“你一心想要我的命,却不知杀戮本身只会招惹来罪孽,最后业火缠身,身负无间痛苦!像我们,就要纯粹得多,我们只是想要复仇。” “说的真好听。”程末冷笑道:“我一心纯粹的杀意,坦坦荡荡,反而成了罪孽;而你们冠冕堂皇地以复仇之名夺人性命,反而成了无辜!真可谓厚颜无耻!” 程末的剑上,雷霆霹雳闪动,轰然炸散,化作雷劫之海,朝着那些妖族纷纷笼罩而去。对方见状,立刻纷纷避开。 “程少侠,你年纪如此之轻,修为就这般高强,的确足以自傲了。可惜,你这两下子,还不被我放在眼里!”白山劳的身形骤然膨胀,背上一对翅膀轰然展开,化作遮天羽翼,黑色的边缘笼罩着诡异的气流,扇动之下,将所有的雷霆尽数收拢在一起,如烟火一般逐步熄灭。 如此轻易就破掉自己的招式,程末不免有些吃惊。 “非王族血脉的妖族没有传承之功法,为了强大自身,只能在别的地方下门道,故而不断向内挖掘自身血脉潜能,逐步有返祖的迹象,相比较人和高阶妖族,反而更像是灵兽。”言归道:“把你之前对于北域的妖族一些见闻现在统统抛下,他们相比较翠羽山的妖族,已经更接近人了。现在对付他们,你得重新开始适应。” “适应?本身就是敌人,打倒了就是了,有什么要适应的!” 程末大吼一声,万丈金光自全身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法相,与白山劳的本体大小几乎不相上下。法相头后缠绕着九圈光环,面生宝象,神态端庄,一双眼如猛虎怒目,而身躯之上的一千条手臂,各自掐着不同印诀,朝着白山劳不断震慑而去。 惊天动地的声势,在天地之间不断作响。两个庞然大物在一次次对撞,传递的声音,当真是震耳欲聋。众人一边沿着河流撤退不停,一边望着那宛如神迹般的对决,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会用这等绝学!他到底是什么人?”一种煎熬的情绪,在端木莫赋的心中不断抓挠着他。 不过很快,众人就从远处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他们分明听到,兽群踏动地面的声音,再一次朝着他们袭来。 不远处,那连绵一片的黑影,如大地的裂痕般,带着焚寂一切的感觉,朝着他们再次冲来! “旁边有处树林,去那里!”卫如嬗见到不远处的河边是一整片茂密的树丛,树木粗壮,几乎有十围之大,于是带着大家一起躲入了里面,试图以此来稍稍阻挡兽群的冲锋。 然而等他们纷纷踏入丛林的那一刻,一股阴冷的感觉,不由得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在丛林之中,几道影子,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在其中不断穿梭着,朝着他们飞快靠近! “有埋伏!”叔嘉断然道。 …… “轰!” 法相千手之上,无数手印尽数打在了白山劳一对黑色的翅膀上,那一对翅膀将对方牢牢包裹在其中,如钢铁屏障般密不透风。任凭那法相如何捶打,始终纹丝不动。 “呼!”最后一击的手印,伴随着微弱的风声,所有的力道已经耗尽,白山劳也得以见到了反击的机会,双翅展动,如一对刀子般飞快转动,切割出万千的锐利风声,不断捶打在金色的法相上,逼得其步步后退。 “程少侠,我说过,你的实力很强,但还不是我的对手!”嘶吼的声音,从白山劳的喉咙中发出,翅膀之下,是足足四只爪子一同探出,死死抓在法相的身上。法相是程末以愿力凝聚,凝练异常,此时居然被对方的爪子直接戳破。那四个巨大的爪子用力,就要直接将法相撕破。 金光吞吐,骤然化作一长串的波纹,顺着白山劳的四个爪子,不断荡漾而去。颤动的声势,仿佛无数惊雷炸裂,逼得白山劳后退不停。大梵云雷音之下,即便是他也无法硬撼这一招。 而在之后,法相的双眼之上,陡然涌动着一种璀璨的紫色,化作两道长光,刺穿了白山劳的两个翅膀。紫毫相光的洞射一切,即便是白山劳也不可能抵挡。 翅膀被毁,白山劳发出了痛苦的喊声,继而因此发狂,再一次冲向了那尊巨大的法相。 不想下一刻,金光顿时之间彻底消失,程末解除了法相,向着一旁远远地飞了出去。 继续维持着法相和对方硬抗,实在是太过于消耗精力,即便是程末也支撑不了多久。估摸现在剩下的人应该已经走远,他就立刻选择脱身。 “别走!”白山劳哪里容得他如此轻易的离开,四爪骤然伸长,朝着程末的方向抓摄过去。像是四道夺魂的钩子,朝着程末背后的四道翅膀遥遥而去。 “麻烦!”程末暗骂一声,四翼灵活转动,不断躲避着对方的攻势。 然而一味的躲闪,终究也不是办法,四种元气从灵台深处,朝着他的短剑中不断汇聚。 剑鸣的声音,如翠鸟啼叫,在耳畔不停。声音的源头,却不是程末的剑,而是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剑光! 无形剑气自天穹而降,精确地劈中在白山劳的四爪之上,将其纷纷逼退。 “季初见?”望着出现在身边的女子,程末没有太多的讶异,也没有时间先质问她为什么要调头返回。手中金光闪烁,承缘剑被他直接抛给了她,道:“拿着它,你守,我攻!” “好!”季初见接过了这把剑,可以感受到里面的不凡,自身的灵箓明明可以通晓天下一切剑的神韵,可唯独对眼前的这把剑,却仍旧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虽然季初见没有愿力,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但承缘剑本身的特性仍旧可以与之无比契合,这也是为什么程末会把它交给她。 季初见的天生灵箓——生剑亦非剑,变化着形状,和承缘剑合二为一,融洽的气息,似乎连她整个人一起,都和剑本身融为一体。剑气并不凌厉,反而无比的柔和,却无人可以突破它,仿佛无穷无尽。气息弥漫,化作一道层层扩张的屏障,将她和程末全部覆盖住,让白山劳的无尽攻击,再也无法伤害到他们。 而紧跟着其后的,是程末手上的剑光,如大雪纷飞中飘舞的花瓣,冷厉,而带着肃杀。 …… 四面中,不断出现的黑影,让众人步步后退,众人对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仅仅是应对,就已经极其吃力,因而也就步步后退。 “再向后,就没有路可走了!”卫如嬗道:“我们被逼入绝境了!” 后面湍急的河流,拍打着河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再向后,就会直接落入水中。 而前面的树林里,不知还有多少敌人在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怎么办才好。”叔嘉也是有些为难。 “噗通!”一棵粗壮的树木,被直接砍倒,硬是扔到了河流中,巨木沉重,飘荡在湍急的水中,也能维持一些稳定。 红煜望着吃惊的众人,也不解释,一步跳到了河里的木头上,对剩下的人说:“把木头都砍倒,当作筏子,我们顺着河流冲下去!” “这太危险了!”端木莫赋率先反对,河流湍急无比,且浑浊不堪,里面又隐藏了什么谁也猜不到。 “那你就自己面对着他们的追杀,看看危不危险!”红煜说完,挥剑砍断了连接着树干的最后一点根系,彻底放开了巨木,自己乘着这一段,向着下游飞快游了出去。 众人眼看着那一道茜色的影子就这么乘着湍急的河流消失在眼中,一时竟也不知该不该学她。 一道烈焰,化作墙壁,将前面一段的树林纷纷点燃,叔嘉以此阻挡最后的追击,同时对大家道:“我们学她那样,顺着河流离开这里!这是最后的方法了。” 面面相觑中,所有人只能接受这个提议,纷纷将临近的木头砍倒,两人抱着一截树干,纷纷跳入水中,忍受着水流疾速的压力,朝着下游飞速游去。 湍急的流水,就像是卷席着叶片一般,带着他们转眼消失在了这里。 一时之间,河边再也见不到一个人。 几个妖族,冲破了烈焰的阻碍,站在岸边,望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 他们没有想要去追,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 一百三十九:杀心自然而起 程末和季初见并肩而立,各握一把剑。 长短不一的两把剑,彼此交接在一起,似浑然天成。 他们的气息,也在不断交换着,最终融合在一起,于剑道之中,达成了浑然一体之境。 剑人相合、天地相合、物我相合,给人一种玄妙莫测的感觉。牢不可破,也无坚不摧。 二人明明很久没有在一起练过剑了,多年之后再度重逢,也是第一次联手对敌。 可即便如此,仍然能够做到心意相通,彼此的动作相辅相成,于攻防之中,最为相互坚实的后盾。举手投足,哪怕只是随意的一招,都能做到无懈可击,发挥出最为强大的威力。 恣意而为,似巧夺天工,又纵情挥毫。大开大阖之中,程末毫无顾忌,将原本还要收力的招式,此时尽数施展出来。有季初见为他压阵,替他防御一切的攻势,自然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也就让他真正的一展所长。 剑势挥舞之中,宛如神灵降临,长剑之中,隐隐有光芒神韵出现,桂敛锋的剑意,此时因为他的全力而为,也是第一次被施展到了极致。恍惚之中,隐约有着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和程末合二为一,一招一式,诠释着剑道的极致。 而对季初见而言,情形也是如此的类似,尽管是第一次使用承缘剑,这把剑的神奇之处,还是给了她极大的震撼,让她不由自主,全身心沉浸在这把剑当中,试图将它的全部力量尽数施展。而有程末负责进攻,她自然不需要再分心其他,也就全心全意,抵挡着一切攻势。 默契的配合,让彼此的剑气交融,催动着极强的剑气,自内而外,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剑圈,还在不断扩张着。初时只有些许尺寸大小,之后就扩张成了一丈之外,到后来更是变成了数十丈内,尽数是它的覆盖范围。 白山劳巨大的身躯,也被包裹在内,他越是应付,只觉得越来越吃力。在他看来,眼前这两个渺小的年轻人,本来只是个小麻烦,稍许花点时间,就能全部摆平。 但到了现在,二人联手,却远发挥出了超过他们修为的实力。二人彼此气息相融,恍惚之中,似成了一个真正的一流高手,让人无法轻视。 “难道是那种二人合练的阵法,彼此叠加,能让威力倍增?”白山劳惊惶之中,开始飞快思索对策。如果是类似于这样的绝学,必然也会有一定的规律,而找到其中的平衡点,就能找到破绽。 正因为他还相信这一点,所以依旧苦苦支撑。然而同时应付二人的攻击,自身的真元也在飞速消耗着,眼看到了油枯灯尽的时刻。 “你们两个,想要这么打败我,还是太小看我了!”白山劳暴喝之中,身躯骤然缩小,变回了原本的形态,而原本庞大身躯所积累下的能量,却还维持在原样。遽然之中,坍塌成一个光球的形状,级高纯度的能量,孕育着毁灭一般的气息。 “是你一直以来的自负,太小看我们了!”程末毫无畏惧,挺剑而上。承缘剑的气息,也如影随形,守护在他身边每一处的地方。 剑尖所至,正中那一个光球,其中各种元气,陡然间散乱不已,而在下一刻,它似乎就要炸散。而凛冽的剑气,从程末的剑上,再一次发出,剑气蔓延,准确而敏锐地斩断了每一处气息,让其都无法发挥出威力。 一瞬间,程末就从根本,彻底破解了对方的招式,使其不再有任何威胁。 至于一切散乱的气息,则尽数被季初见抵挡了下来。 即便是如此,应对这样棘手的情况,他们二人的配合,仍旧如此完美,根本没有任何破绽。 “这怎么可能!”白山劳大吃一惊,“你们根本没有修行任何阵法,否则不可能一直毫无破绽!但为什么……” 这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曾经的二人,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与共,才有了最后的心意相随。 那充满了风雨险阻的一路,他们从陌生到熟识,走到了最后,心的交融,就像他们如此相信着他们自己。 程末的剑,在无言中,已经逼近到对方的眼前。 白山劳陡然心寒。 “嗡!”只是在这一刻,程末的剑,忽然像是陷入到泥泞中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剑,被一只手抓住。 而就在他的眼前,凭空出现了另一个人,黑衣黑袍,像是夜空凝结成了实体,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身材体量,和一般人毫无差别,一眼看去,几乎就会觉得他完全是一个人族。 唯独他望着程末的双眼,每一只眼中,都同时闪动着三个瞳孔! “看来你是真心想杀白山啊。”将军说:“我能感觉到你极致的杀意,这把剑也是杀气森森,甚至连我的手,也能划破了,真是罕见的神兵利刃。” 从他握着程末的剑的那只手上,真的一点点,渗出了鲜红的血迹。可是将军本身,似乎毫不在意,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血一般。 程末心中猛然一跳。 他自然还记得对方,就是因为他,自己才在慌乱之中,掉入了问道古境当中。 也是因为他,自己偷听到了他们的打算,知道他们居然在谋划一场针对中域的巨大阴谋。 可居然没想到,在对方计划施展的第一步,居然就是在这里。 也让自己与对方,又一次重逢。 那么,现在问道古境之外,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是不是在他闯入这里的同时,翠羽山的妖族,同时对中域发生了更为大规模的袭击? 如果是这样,局面可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那意味着他们即便从这里脱困,也可能陷入到另一个险境当中。 可是眼下的危机,才是最棘手的情况! 程末的气血猛然涌到全身百骸,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就要从对方手上将剑夺回来。 “嗯?”感受到程末的气息,将军也是一怔,之后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程末骤然倒退数步,季初见立刻从背后支住了他。二人一同望着黑袍将军,眼中露出了凝重的情绪。 “想不到,你的气血竟然如此强大,如果不说,我几乎还当你也是一个大妖呢。”将军似乎在自言自语。 程末则完全没有因对方的称赞而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此人的修为,毫无疑问已经是和光境,至于是度过了第一层的“色”劫,还是第二层的“受”劫,甚至更高的“想”劫,都有可能。在程末迄今为止所直面的对手中,他毫无疑问,能占据最强的一席之地。 自己又该怎么办? “你之前一心想要杀白山,我倒是并不为此愤怒——相反,我觉得那样的你是认真的,才值得敬佩。”将军赞叹说:“既然是敌人,就要毫不留情,哪怕是曾经有过交集。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决心,真的是很难得。但,怀有杀戮之心,自己也要做好,随时被杀的准备!” 将军只是随意踏前一步,无形之中,似就带给了他们二人,极强的压力。 “好强。”季初见低声说:“他比我母亲,还要强许多。” “别担心,程末。”言归却忽然道:“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你是指?”程末听他这么说,心中一亮。 “你知道,为什么中域的问道古境规则,是一定要养锐境之下的弟子,才能参加吗?”言归语出惊人:“因为在这里,只有这个境界,才能百分百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过往的诸圣洞天中,为了避免闯入者心术不正造成破坏,这里的法则,对于至尊境的强者,本身就有极大的制约。但凡来此之人,必须心怀敬畏,否则就会被限制使用真元,根本发挥不了全部的实力。这,也是诸圣洞天不容侵犯的威严所在。” 言归道:“至于看那个家伙,他本身就是来搞破坏的,‘敬畏’二字更无从谈起,必然从一开始他的实力就受到了极大的削弱,至于从你能把剑抢回来来看,恐怕他现在实力和原本相比,只剩下五成五不到。虽然仍不是你们能够抗衡的,但相比较原本,已经好了太多!” 听到这里,程末才有了些许底气,对季初见说:“我们未必没有机会,这个人的实力,现在被限制了。” “看来你很清楚我的状况吗。” 程末明明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对方听得一清二楚。 望着愕然的二人,将军说:“没错,在这里,我的实力,远远不如在外面那般强大。可我变弱了,你们也连这个弱小的我,根本不能战胜!” 一百四十:陌生的,熟悉的 空间,无风自动,大地也在震颤不停,像是为了一个人的绝世威严,而感到恐慌。 天地之中,属于这片空间独有的一种排斥力,在疯狂挤压着将军,让他的身体颤抖不停。但即便如此,他也若无其事一般,被压抑的力量越是明显,所带给程末二人的压力,也是越大。 和光境之后,和原本修士,完全是不同的差距! 这个境界,真的是和天地一体,达到了“道”的真谛! “顶住,程末,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别被他吓到!”言归道:“在这里,因为法则的排斥,他根本无法使用通法,也就没法真正威胁你们。你们只要不自乱阵脚,他也轻易奈何你们不得。” 和光境的高手无法使用道、术、本三法合一的通法,对于其而言,无异于剥夺了最强的武器。 对于程末来说,就是相当于所能听闻的最好消息。 “初见,静心自守,不要被他所吓倒!”程末大声道:“还是和原本一样,你守我攻!” “嗯!”季初见坚定地点头,对于程末的话,她总是带着天然的信任。 望着二人的气息运转在一起,浑然难分彼此,将军不由得点头,说:“我早就想知道你们这剑术从何而来,却也想不到,能达到这种程度的人,居然还是两个都可以。” “这种剑气,真是有一种讨厌的感觉。看来我要杀的人,也要不止一个了!” 将军狂笑了出来。 “动手!”程末道。 二人一齐踏步而上,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镜像一般,几乎挑不出任何破绽。而在靠近对方的那一刻,又突然再度变招。 程末的剑,如暗夜静海之中,一艘船悄然驶过水面,划动出无声的波纹,顺着黑色的海面,静静地蔓延开来。寂静的幽暗,笼罩着每一寸的空间。剑气内敛,再也不见以往的锋芒毕露,反而是藏杀机于无形之中,化作无声的屏障,吞没着一切的气息。 面对着这等可怕的敌人,再如何小心也并不为过,程末一改以往的手段,将这等剑意施展了出来,也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季初见身边,她的灵箓再次浮现而出,生剑亦非剑,像剑而又不是剑,天生之灵箓,是以剑为本,直达天地大道根源。剑之所在,实为表形,而所蕴含之深厚道统,才是让世人所震惊羡艳所在! 道之所至,万法莫侵。搭配着承缘剑的无懈防御,把程末周遭一切的弱点,尽数遮掩了起来,让他整个人,都变成一块无瑕之玉般,是真正的毫无破绽。 “好剑法,好剑意,几乎让我真的以为,我又是在面对着当年的那个人了!”将军仿佛见到了某种精彩的事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可是极致的剑意,也得要极致的力量,才能发挥。你现在只是个手持利刃而毫不知用法的孩童,难道也能自负比肩至尊吗?” 说话之中,他再次出手,五个手指,同时指向了不同的地方,代表着五方之中,最为奥妙的五种法则。 生命般的生机盎然。 亡灵般的死气沉沉。 时空变换的玄妙莫测。 命运如人生的终点,遥遥悬挂在远方。 以及最后,那至高无上的,主宰之道! 程末的剑气,如雪崩般摧枯拉朽地被化解,长夜漫漫,瞬息褪尽。世间之内,没有哪一种法则,能给他如此震撼的感觉。 季初见见势不妙,立刻再次来支援程末,她救人心切,甚至有些忘记了程末对她的交待。承缘剑,这把从不沾血的宝剑,无锋无刃,破尽天下一切法则,也被她在此时用出了锐利的感觉。是生剑亦非剑,也在同时进入到剑身之内,如她所想,用出了最为凌厉的一剑。 “天生灵箓?”将军一眼看出了季初见的底细,道:“你们人族所追求的大道之本,实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自以为有一个目标可为之追求,但也不过是屈居其下,始终不敢反客为主。求道,求道,求的是什么?求得是个随心所欲,求的是个唯我独尊!天下之大,若自己不能为主宰,又有什么意义?” 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另一只手,五指再次移动,同样可怕的法则,摧毁了季初见的一切招式,甚至连承缘剑,也被撼动,接二连三的攻击打在了他的身上,却根本毫无用处。 这也是自从释宗至宝再度出世以来,首次落入下风。 “五尊幻元洞天!”言归认出了将军的绝学,道:“这家伙,居然是‘庭台一氏’的人,难怪这么难缠!” “你们两个,的确天赋异禀,在这个里面,也算是佼佼者,但可惜。”将军狂笑之中,阴狠地道:“天才也要有命去成长,才能成就大业!” 说话之中,自他变化而出的五种法则,全部变成了森森的死亡之气。冰冷的感觉,笼罩在程末和季初见的心头。像是要踏入自己生命最后的归宿,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不过一击之中,他们就落入绝境。 将军说的果然没错,即便他变弱了,也不是程末他们可以比拟的。 季初见挣扎着想要反抗,她天生的灵箓,更有一分玄妙莫测,此时生剑亦非剑陡然爆发出耀眼的光华,就要再度变化。 却不曾想到。 从程末身上,一股银白的光华,忽然绽放而出。 森森死气,在银光之下,消失得荡然无存。 程末再次挥剑,这一次,他居然硬是接住了将军的招式。 银白的背景中,程末望着意想不到的将军,冷冷说:“你变弱了,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将军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他变弱了,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变弱。 他的习惯,还是在用自己在外界相同的力量,下意识来对付程末和季初见。 他觉得这样也是足够。 但问题就是,他已经变弱了,那么同样的招式,就无法达到同样的威力。 如果程末的力量与他相当,就更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程末借用了言归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攻势。 如果他直接用了全力,也不会有这么轻松。 可惜,生死之搏中,只有疏忽和机会,没有如果。 银光裹挟着程末,同样带着季初见,眨眼消失在了远处。 “程末,我们马上离开!”言归对他说:“在这里,我的力量也会被压制,根本无法和他缠斗,现在就走。我知道一个地方,绝对可以甩掉他。” “师父?”季初见听不到言归的话,可看到附近环绕着他们飞速前进的银光,还是诧异道。 “什么也别问,”程末道:“我们就这么离开,也不要对别人说什么。” “好的。”季初见也就不再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 可是在心里,她还是有些放不下。 师父,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也要瞒着她? “将军……”白山劳望着将军,想要询问些什么。 “还有高手?”将军猜出了些什么,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道:“我看你们能跑到哪里!” 说着,化为一道流光追了上去。 他要去追程末,可是有着许多的理由。 对那种剑意的怨恨、对剩下人去向的询问。 以及,程末身上,那一股特殊的气息,到底又从何而来。 他简直想要现在就抓住对方,把自己要问的一切,都拷打出来。 “应该就在这附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言归望着附近渐渐起伏的地势,迅速向前掠去。 银色的长虹,沿着地表,逐渐朝着一个低洼的地带深入,一路向下,仿佛要一直通到地底深处。 而在那里,是四座山峰,并肩而立。 “定、均、衡、方、变、贯、觉、闵,八奇护卫,各显神通!”言归从四座山峰下掠过,一边念着特殊的口诀,一边指诀变化,四座山峰,带着八个方向的道路,开始闪动着奇特的光芒。 而言归带着程末,直接站在了正中心。那里缓慢出现一个平台,等他们站上后,立刻八种光芒闪烁,光华熄灭后,他们的人也消失在了那里。 “哪里走!”将军从不远处追来,一切都尽收眼底,知道那是一个传送阵,就要同样追上去。 四座山峰的位置,忽然在此时变了一下。 东方的山峰,扭转到了东北的方向,整个就有四四方方的外表,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嗯?”将军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妙,回头再看,自己来时的那条路,已经不翼而飞。 而四座山峰,还在变化不停,八方的位置,彻底被扭转,他就像是被困在笼子的鸟,插翅难逃。 “可恶!” 咆哮的声音,经久不停。 …… “想不到,那个南向八方阵法,居然还真的有用了。”言归给程末解释道:“那个阵法,本来是曾经问古博今学院的一个前辈留下的,本意只是为了验证自身道法,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作用。八方的方位,一旦进入到里面,就会彻底被打乱,如果不通法门,就只会越变越乱,根本无法脱身。不过以那家伙的实力,强行破阵,也不是问题——就看他要费多大力气了。” “这还只是一方面。”程末道:“关键是我们怎么离开。” “我不是告诉你,我能让你安然无恙地走出去么。”言归拍胸脯道:“放心好了,我们已经走到了这,剩下的路,我都知道,只要……咦???!!!” 望着眼前的景象,言归似乎惊异到了极点。 眼前,万里平潮,遥远的海面,自天边尽头而起,荡漾在眼前近在咫尺。自海州离开以来,程末就再没有见过这么宽阔的大海,一时不由得心旷神怡。 而言归则完全呆滞了一般,喃喃自语:“这……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片海???” 此时,季初见站在了海岸边,望着远方,露出了深沉的表情。 “怎么了?”程末以为她不舒服。 “我不喜欢这海,”她顿了顿,补充道:“和海州的海不同,这里的海,让我觉得困扰。” “为什么?” “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季初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看着它,总会想起来一些伤心的事情。” “伤心?”程末望着眼前清澈的海水,双眼微微一凝。 他这才看出,这里的海水,与外界有些不同。 缥缈的水面,似有似无,仿佛纯澈无比的水晶,也像是,根本什么也不存在,只有一片幻境。 海水拍打着岸边,发出阵阵的声音,也还是清晰无比。 一百四十一:我欲乘风破浪 迎着海面,感受着涛声阵阵,微风夹杂水汽轻柔地拂过面上,一路而来的风霜,无形之中,都被冲刷干净,让人神清气爽。 又怎么会让人觉得伤心? “或许不同人,面对着同样的场景,会有不一样的心境。”程末喃喃自语。 他想到了曾经在海州里,自己与季初见,所度过的最后一道“劫难。” 因为自己的抗争,那一切针对她的阴谋,终于烟消云散。可是,季初见也不得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 对于她,那或许是一个无法跨过去的坎。 程末望着季初见迷惘的眼神,正要说什么。 “这不是海。”言归忽然开口道。 他的语气也十分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似乎在试图面对着,一件原本自己也不像去相信、但也试图搞清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程末追问。 从言归之前的话语中,可以知道诸圣洞天里,原本一定是没有这处海域的。 那,这难道是中域的至尊,在后来以无上神通,所创造出的景观? 可这既然不是海,那又会是什么? “我……”言归踌躇着,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程末。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招呼。 “程兄!”叔嘉等人纷纷朝着他们这边赶来,见到他们安然无恙,不由得振奋道:“正想去找你们,想不到你们也碰巧来到了这里!” 现在原本的玉符全部失效,可以联络的手段几近于零,想要在这种情况再找到他们,可谓难上加难。不过碰巧的是,他们原本所在就相距不远。 “你们,怎么会在这边?”程末也是意想不到。 “我们顺着河流一路而下,最后被冲入到这处海面中。见那些人没有追过来,就一直在附近修整。”卿诺补充道。 “剩下的人也在这不远,一直在等你们。”见到他们,雪轻灵还是有些振奋,“你们来了,又能讨论接下来去哪了。” “我觉得可没什么高兴的。”程末苦笑道,他心想必须赶快把那个将军也到来的事情赶快告诉他们,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到底碰到了怎样可怕的对手。 一边说着,程末跟着他们,就要重新和大家汇合。 一转身,却发现季初见还站在原地,望着海面的尽头,怔怔出神。 “走了!”程末大喊一声,她才如梦初醒,反身跑到了众人身边。 程末觉得她的情况不太对,心想一会要好好问一下。 无意扫过海面之上,他的眼神,却随之一凝。 在海的远处,他敏锐的视觉,分明看到了什么。 长衣飘飘,身材高大,端庄的面容,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伤怀,而炽热的双眼,则像是燃烧着的两盏火炬,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悲怆中,也不愿意放下心的希望。 那是,一个人? 程末忍不住眨了下眼睛,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 那道影子,已经不见了。 “奇怪?”他心中诧异无比。 而没有看到,言归的身体,在银镜中轻轻颤抖。 …… 众人重新聚集,各个是灰头土脸而狼狈不堪,程末见剩下的人还不到原本的一半,料想那些弟子本以为这次问道古境也会是自己的一个机缘,不想却纷纷葬身于此,也是为此难免惋惜。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大家,告诉了所有人,他最后和那将军交手的情况,把对方的可怕、妖族可能的打算、他们现在面临的艰难情况,统统道了出来。 本来就近况艰难,此时突然又多出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更是雪上加霜。听完的弟子们,脸色纷纷苍白不已,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到一片黯淡。 “我们……还能离开吗?”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喃喃自语。 “啪!”端木莫赋反手给了那个弟子一个嘴巴,大声道:“别说这些丧气话!” 转而,他对剩下的人说:“我们一定可以离开了!过一会我们就去找出路,想办法离开这里!” “眼前是大海,你是想要横渡整个海面去找路吗?”程末道:“况且,一开始要求按兵不动的人,也是你,现在又是你要求马上离开?” “那你说怎么办!”端木莫赋对程末屡屡反驳他十分气恼,“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 程末冷笑一下,正要说话。 言归忽然对他说:“告诉这些小子们,等到晚上,就可以。” “晚上?”程末不解。 就算到了晚上,还能有什么不同? 难不成,晚上还能在海面上凭空出现一座桥,载着他们离开? “你就和他们说,等到晚上就行!”言归似乎不想解释太多:“他不是要找出路吗?想要活命,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程末只得道:“我们在这里等到晚上,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变化?”端木莫赋哪里那么容易相信,“等到晚上,不是又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万一那个妖族将军追上来怎么办!” “他被困住了,一时半刻脱不开身,根本没法来追我们。”程末道:“总之,我们就在这等到晚上,一切自然有分晓!” 说完,他不想再争执这件事,转而离开了这里。 端木莫赋脸上,陡然笼罩了一层寒意。 程末此举,无异于是将一切的决策权抛了给他,让他做决断。 可是到了这步田地,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带着另一半人,与其决裂不成? 而他的沉默,也只被其他人看做默认。 被程末左右了节奏,也是他所万万无法容忍的。 …… 程末绕着海边,走了片刻,忽然有所迟疑。 微风吹在海面上,带来凉风习习,卷席着奇特的声音,落入耳中,莫名像是人的呜咽。 含泪的啜泣,声音微小,却像是带着莫大的悲伤。程末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难言的情绪想要倾诉。明明是那么悲痛,明明是心已残破不堪,却还是要忍耐着,无法大声呼叫出来,只能一边隐忍,一边小声流泪,独自神伤。 那如同被整个世界所背叛,是莫大的疏离与寂寞,几乎淹没了程末的心绪,让他也有了要流泪的冲动。 转而,他忽然醒悟过来,重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海面。 那里,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到底发生过什么?”程末忽然理解季初见所说的“悲伤的感觉”。 “程末,程末!”辛雅乐这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追到了他的身边,有些为难地对他说:“你……”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不要和端木莫赋计较?”程末道。 “啊?是……”辛雅乐没想到程末直接猜出了她的想法,脸颊不由得一红,继续说:“端木公子他……” “他并不是个坏人,只是有点固执,你又想这么说,对吗?”程末道。 辛雅乐这次丧了气一般,说:“为什么你总能猜到我要说什么?” 她不由得想起,曾经小时候见到他也是这样,古灵精怪的男孩子,像是她肚里的蛔虫一般,往往能抢先一步猜出她要做什么,甚至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 程末笑了一下,道:“因为你太好懂了,相比较自己,你总是更容易担忧别人的事情。这样,还不容易想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吗?” “你心肠太好了,这样本没什么不对。但,有的时候不顾自己,总也会太吃亏了一些。” 程末像是感叹地说。 “我习惯了。”辛雅乐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服侍辛家的人,有时候多替别人想一些,就能方便一些,大家也都会很开心。时间一长,也就慢慢觉得,这样也不错。大家对我也都很好,所以,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人不总是善良的,如果对其他人,一直有这个态度,终究会有不好的时候。”程末道。 “可是,”辛雅乐说:“我已经习惯了,可能,也改不了。” “这次结束后,要不要试着,不要继续在辛家做侍女了。”程末忽然道:“齐景门也好、晋陵宗也罢,在这次动荡之后,应该会有很多宗门愿意接纳从问道古境中离开的生还者,你会有更多的机会。换个环境,换一个生活方式,总会对自己有新的改观。而你,也不应该一直局限在一个角色里。” 他并不是强硬的要求,而只是给辛雅乐建议。 不过,下意识中,还是希望,对方可以相信自己的话。 “我……”辛雅乐还有些为难。 毕竟,像这种重大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决定的。 地面上,一阵颤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仿佛是万马奔腾,踏动着散乱的节律。 “兽群又要来了!”程末灵敏的耳朵,听出了这是怎样的动荡声音。 妖族将军还被困在南向八方阵当中,无法脱困。那么,就是白山劳又重整旗鼓,带领着群妖又杀了过来。 程末正要重新回去,让大家准备应对。 空间之中,一连串密集的颤抖,如蛛网一般密集蔓延。破碎的趋势,在意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散着。脆弱的边缘,根本承受不了外来的震荡,仿佛随时将要崩塌。 程末大吃一惊,不明白为何又会是这样。 之前那万兽冲锋的时刻,动荡声比这还要猛烈许多,却从没见过有这么严重的情况。 那么…… “是这里的法则,要脆弱许多。”言归语气复杂道:“因为某些原因,这里的空间,曾被海量的恐怖真元所肆虐。元气的对拼,摧毁了原本支撑在这里的法则,让整个地方,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言归用平静的言语,说出了令人震惊的事实。 整个洞天,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灾难一般的洗礼,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又会有谁,会在诸圣留道之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百四十二:品尝恐惧味道 “喂,延今,换班了!” 山洞之外,一群妖族卫兵走出,和守在山洞前一个瘦弱的卫兵说。 妖兵延今听到同伴的话,没有太多的表示,转而离开了这里,将这班岗交给了他们,自己则走向山洞里去。 “就这么要回营地休息吗?”后面来换班的一群人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他不为所动,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见他没什么反应,那些妖族也继续大喊道:“你叫延今,‘延’这个字和‘庭’好像也差不多,是不是和将军大人有亲戚啊!” “是啊,如果你有这层关系,赶快也和我们说一声,帮我们也搭个线。” “你们快别取笑他了,他要是和将军有关系,又哪里会来这里当一个小卫兵啊。” 说是不要取笑,可这个人却和大家一起,在尽情地嘲弄他。 延今早已习惯了这些事情,平日里对他的欺负,这已经算轻的了。只要自己不理会对方,那么他们自己觉得没趣了,就会慢慢停下。 果然,今天也是一样,自己不去回复他们,他们的声音也就慢慢小了下去。一直到自己进入山洞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洞窟里的空间十分大,他一个人走在这里,空旷的回声,在耳畔不停。他知道这般再走不远,就是自己的营地。为了守护这一处重要的灵阵,他们一整个军团,都驻扎在这里,在这山洞腹部深处。 这一次突然被征召,也是出乎意料。翠羽山中,自己居住的小村庄,在前一天才忽然被告知,统领着那里的将军要再度征兵,出讨中域。年轻人有许多都跃跃欲试,但很多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则眉头紧锁。延今小的时候,曾听那些爷爷们讲起以前战争的惨烈。但见这次将军信心满满,自己的伙伴也有很多决定加入,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一些,他于是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不过运气不凑巧,他因为身材瘦小,被单独分到了这里,一个同伴也没有。而又因为他年纪最小,也常常被像之前那样欺侮。不过好在,事情都还算清闲,只要忍耐一下,也就都能过去。 隔着宽大的山洞,可以看到远处尽头一个巨大的门户,在隐约闪着白色的光芒。将军他带着自己的精锐部队进入那里已经很多天了,留下自己这些人在这看守。却每日除了等待在这里,也无所事事。 或许等到将军从里面回来,自己也能跟着大队伍一起回家了,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延今如此想。 “啪——” 脚踏在地面,发出了踩水的声音,十分清晰。 延今有些意外,山洞外没有下雨,里面也没有渗水,为什么会踩到水迹。 他低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深色的液体,顺着地面蜿蜒流淌,黏在了他的鞋底上,像是恶魔爬过的痕迹,始终挥之不去。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头晕目眩。阴冷的气氛,伴随这诡异的液体,升腾而起,让一切陷入到死境的诡异。 鲜血!而且是血流成河! 延今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惶之中,他飞快跑到最近的一个帐篷里,试图叫出来同伴,让他们一起看看怎么回事。 一进帐篷里,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妖族的死尸。 延今吓得呆坐在地上,向后不断爬离了那里。双手抬起,才见到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这时他才意识到,所有的血迹,恰恰是从帐篷里渗出的! “到底怎么了!”他惊叫着站起,恐惧弥漫在心中,失去了理智般又到了下一个帐篷,一个又一个看过去。 帐篷里,所有兵团的战士,都已经死去,鲜血浸满了地面。 延今大叫着向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看到了许多死尸就倒在地上,任凭他如何叫嚷,都没有任何回应。一时之间,整个驻地,似乎都变成了一片尸海,只有他自己还留在这里,被天地所抛弃。 惊叫着跑动中,他忽然停了下来。 面前所看到的,是一个人族的中年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旁边,就是一群刚死去不久的尸首。他一边坐着,一面居然在喝茶,慢条斯理的表情,就像是在品尝着最美味的东西。 “妖族的调料,和中域的果然不同。”卫无制看了眼吓呆的延今,将茶碗放下,微微一笑说:“茶是我自己带的,不过香料,是从你那些同伴的身上搜出来的。我杀死他们后,在他们身上找到了不下十种甜味调料,混合在一起,才调配出这一杯茶,果然鲜美无比。虽因此间血腥气太重,麻木了人的味蕾,让它本身品味大减,但,” 说到这里,卫无制的双眼,居然有亮光。 “但越是品不出味道,唇齿间的香甜,越显得弥足珍贵。特别是那甜味是我胡乱调配的,再也调不出第二次,每喝一口,就会少一口,永远让人无法满足。其中的滋味,才让人回味无穷!” “越是喝不到的茶,才越让人喝不够。” 卫无制说着平静的话,落在延今的耳中,却是无比的癫狂感,吓得他毛骨悚然。 他想象不到,到底是怎样疯魔的一个人,才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他们全部人之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在尸体上去寻找调味料给自己配茶,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在尸山血海中品茶,像是坐在庭台小榭中一样,一派闲情雅致的表情。 这简直不可理喻! “恶……魔。”延今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 “你叫我恶魔?”卫无制从椅子上站起,一步一缓地走到了那个传送阵的大门附近。延今这才发现,他居然是个跛子。 “你们都是庭引的部下,呵呵,那家伙当年从桂敛锋的剑下捡了一条命,胆子越来越小,只敢再搞些偷偷摸摸的了。”卫无制一边摸着那传送阵的边缘,一边说:“像是我要直接将它击碎,那个胆小的家伙,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住手!”延今终于还是记得自己的使命,此时完全压过了他的恐惧感,他朝着卫无制冲了过去,双拳摆开,在山洞中传出了呼啸的风声。这是他的家传拳法,也是应用的最为纯熟的绝技,此时为了应付眼前的这个大敌,也是不顾一切的使了出来。 “好,比大半中域的弟子都要强了,难怪庭引敢带你们就来找麻烦。”卫无制的话语,听不出称赞的意味,他见到朝自己冲过来的延今,轻轻吹出一口气。 无边的飓风,将一切吹得东倒西歪,夹杂着如神明的怒吼,将延今远远地掀飞了出去。 狼狈落在地上,又吃力地爬起,延今心中又惊又惧。 对方一口气就能把他吹成这样,修为当真深不可测。 自己,能有胜算吗? 卫无制挪动着自己残废的一条腿,慢慢离开了那灵阵,伸手一挥,一个巨大的屏障,笼罩在了整个空间中。 延今立刻觉得,自己全身的真元仿佛被固定住一般,再也不听使唤。可同样的,对方身上之前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同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说妖族一般族群的炼体之法,才真的厉害,我也想领教一下。”卫无制说:“我封印了这里的元气,你我现在都没法用真元了,那么,就用单纯的本法,一决胜负。” “你可别后悔!”对方居然主动限制了修为,真的是出乎延今的意料,他一边摆好了架势,眼睛不由自主,盯在了卫无制残废的那条腿上。 卫无制“呵呵”一笑,抬手示意对方可以攻过来了。延今脚步一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朝着卫无制冲了过去,还在不断变化着方位。他看对方既然活动不便,就打算用游斗的手段,来尽量寻找机会。虽然希望仍旧渺茫,但至少比一无所有要好过许多。 延今的身影,眨眼不知道幻化出多少虚影,在卫无制身边变化不停,拳风所及,招招都是卫无制周身要害。卫无制抬手之中,也是精准无比,将对方的拳风一一接了下来。 延今最后抬手一变,双拳齐至,直奔卫无制面门。卫无制抬手要接,延今的身影,眨眼又消失在自己眼前。身形一矮,延今以扫堂腿势,朝着卫无制的下盘狠狠击去。心想他既然行动不便,下盘的防守,也必然不如常人。 一脚踢中卫无制完好的那一条腿,却如中精铁一般,延今感觉自己的脚骨欲裂,疼痛感从末端一直冲到他的脑门,痛的他龇牙咧嘴。 卫无制见他狼狈躲到了一边,再也不敢轻易来攻,轻笑一声,道:“如果像我这样的人,不特意保护好自己仅剩的一条腿,那也无法生活了。” 说着, 他还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腿,示意它安然无恙。 冷汗,从延今的额头上渗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这个可怕的敌人。眼下也只有逃命,才是唯一的正道。 一念及此,他发疯一般,朝着山洞的出口跑去,他自负对方追不上自己,毕竟就在刚刚,对手的动作,还是那么迟缓。 就在他靠近洞口的那一刻,耳畔风声忽至,卫无制的身影,就跟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进退。 “你也觉得,我断了条腿,会行动不便,是吗,”卫无制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想当然呢?” 延今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彻底明白了,对方一直在玩弄自己。从主动封闭元气、到让自己以为他跟不上速度,都是为了让自己以为有了逃脱的希望,再无情将其碾碎! 念头未绝,一口气已经喘不上来,卫无制追上了他,将他狠狠摔在地上,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开始,力道还很轻,延今还试图反抗,到后来,对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强,自己连挣扎的力气也慢慢流失殆尽。 延今最后的念头,想到了这也是卫无制故意那么做的,一开始减轻了力道,让自己以为还有挣扎的可能! 偏偏这种求而不得的挣扎与悔恨,在卫无制的眼中,才是最值得品味的。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喝不到的茶最为宝贵;而得不到的希望破灭,给人的痛苦,才最为刻骨铭心。 “希望的粉碎,求之不得的痛苦,对于其本人,也是稍纵即逝。而正因为求而不得,才有意义。”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另一个人从暗中走出,望着那具年轻的妖族尸体,沉吟道。 “你也懂?”卫无制起身,掏出一块绢布,擦了擦手。 “懂,但不认同。”对方彬彬有礼。 “这也是为什么,你发现这里后,抢先杀死了这里全部的人,就是不想让我再动手吗?”卫无制说话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请前辈恕罪。”对方回答。 “罢了。”卫无制不再关心这件事,思索片刻后,忽然又说“你叫什么?” “我叫白丛柯。” 一百四十三:太漫长了,吾友 空间的震荡,连续不停的爆炸声音,大地的怒吼,让人惊惧交加。 而偏偏在此时程末的耳中,周遭无论什么动荡,都不如言归刚才的话,所能显得更为让他震惊。 “你说什么?”程末难以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法则破碎,完全是人为,是海量的真元碰撞之下,才能造成这样的结果。可是,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进入这里之后,任何高手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即便是像那将军,也连五成的实力都发挥不出。那,又是怎样的人,才能达到像你说的那般境地?” “怎样的人?难道你猜不到吗?”言归的话无悲无喜,“你离开北域一路闯荡,到了现在,类似的事情,难道不是也见了不少吗?” 程末的记忆,陷入到了对过往的沉思。北域的幽暗洞天、海州的无底深渊、沉境的火山之根、大漠的释宗之秘,处处不同,也不会让人混淆其中的差别。却也有一点的相同,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在那里各处,都留下了一些痕迹,完全超乎人的想象。可即便是那种巧夺天工的种种、超越了人所想象力的极限,却依然是以人力,可以达到的。 那是真正站在世间顶点的一群人,以他们的无上神通,创造出几近于神迹。 “是真正至尊强者的对拼,才会造成这种结果!”程末断然道,继而,再度迷惑不已,“可是,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将这里当做战场?” “这个,我也想知道。”言归说:“好了,先把目光放回眼前,如果不先想办法解决那些麻烦,你说再多也没用!” 就在这一刻,远处隆隆的震动声,已经愈发接近。肉眼可见的,是无边的兽群,黑压压地袭击而来,在其上,隐约可见一群妖族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们从之前跟丢了程末等人之后,很快就重整旗鼓再度赶来,像是跗骨之蛆般甩也甩不掉。 而就在最前面,可以看到白山劳一马当先,已经冲了过来,似乎是再也等待不及,就要把程末他们一网打尽。 “绕着这处海面,马上退走!”程末大声道:“小心那些空间破碎之处,不要掉入其中!” 空间的碎裂,里面充斥着时空风暴,一旦掉入里面,连至尊强者,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 众人闻言,立刻从原地起身,向着另一处赶去。 锐利的风声,此时已经接近了眼前。程末见到白山劳变作巨大的形体,四道爪子,合为一处,化为一个巨大的牢笼从天而降,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劲风吹动,撕裂虚空,带来猎猎响声,飓风仿佛从地底深处涌出,直插云霄,卷席在那牢笼之上,使之被困在了半空中,始终无法落下。 程末也乘风而行,须臾到了白山劳面前,剑光涌动,与之不断对拼着。 “庭引将军,到哪去了!”白山劳沉声询问着。 “你这么忠心耿耿,不如现在就去陪他!”程末大声到道:“他一时半刻,是赶不到你面前了!” “原来你们把他困住了!”白山劳隐约猜到了什么,一时怒火中烧。 另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仿佛群星闪烁之中,高山流水,以天地之洞藏,化造化之无穷!季初见和程末配合默契,剑招变换之中,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剑气交织之处,无处不为雪白锋刃,仿佛化为了另一场风暴。 白山劳不敢硬接,之前在二人手中已经吃了太多的亏,此时也只能一边游斗,一边伺机寻找机会。 而与此同时在另外一旁,其余的妖族已经赶上了众人,乘着兽群的冲击,朝着他们不断逼近。 再一次面临这种景象,想起之前同伴的死伤惨重,弟子中一时出现了动摇的情绪。 “稳住阵脚,不要惊慌!”血红的颜色,如雾气弥漫,夹杂着如宝石般的晶莹,带着摄魂般的可怖。血红之下,最先冲到他们身边的那些野兽,纷纷倒地死亡。 红煜收起了自己的落英细剑,道:“这里的空间脆弱,他们人越多,越靠近这里,也越容易先掉入空间裂隙当中。我们就以空间裂隙作掩护,他们也那我们没办法!” 她方才救了众人,此时大家对她的话,也就有了很多信服。 伴随着沉重的声势,兽群的冲锋,已经近在咫尺。轰隆隆的声响,践踏着大地,地面崩塌,空间里,也是颤抖不息。沉重的冲势,对于空间,也是极大的负担。脆弱的空间法则,至此纷纷崩塌,碎裂之中,无数缝隙,狰狞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黑色的裂隙吞吐着恐怖的模样,可怕的风暴,似乎就酝酿在其中,一旦落入,立刻会被卷成碎片。 一批批猛兽,由此接连掉入到空间裂隙当中,发出一阵阵惨叫声,声音不绝,即刻被吞噬,消失的一干二净。 而那些妖族,也纷纷躲避,根本不敢靠近在这里。 “现在快退!”言归忽然对酣战中的程末道:“要是再不走,你可就没机会了!” “快走!”程末拉起了季初见,向后转而飞身退回,千钧一发之际,重新退入到众人之中。而面前的那片空间,在此刻布满了纵横裂痕,还在不断扩大,充斥在整处的区域,如果不是他退的及时,此刻就会和那些妖族一样,一起被隔绝在外面。 程末正要松一口气,也在此时,更为动荡的声响,忽然从远处的海面中出现。 天空崩塌,无数烈焰从空掉落,仿佛末日劫火,烧灼着陨落的气息。然而劫火之后,却不是无尽的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光华笼罩。期间幽蓝的苍穹,一轮满月,自海面而出,缓慢悬挂在天穹,以其光亮,照射十方。 海上升明月,如此景色,居然在这等危难时刻出现,两相的反差,让众人一时有些失神。 “快到了。”言归喃喃自语。 月光照耀的地方,在海面上变成粼粼波光,波光蜿蜒前行,如一道亮白的飘带,顺着海面的波涛,一路眼神到众人的眼前。所见到的波光,缥缈,朦胧,仿佛若有若无的道路,在招呼着众人,试图踏足在其上,就能一直横渡整个海洋。 四下里,有人开始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信号。也有人跃跃欲试,真的想要踩在上面试一下。毕竟,已经被困在了这里,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轰!”空间裂隙的阻隔之外,传来一阵冲击的声音,是那些妖族,试图突破这层阻碍,也突入到他们这一边。 众人心中一紧,不知如何是好。在此时,“哗啦”一声,一座白玉的桥墩,从海面上凭空升起,无数的支柱,接连攀援在一处,交织成一整座桥梁的模样。 是一座断桥,横跨整个海面,连接着此岸与彼岸的远方。断桥接口处,是无限烟雾朦胧,仿佛从此而过,就能直接踏入仙境之上。 “快走!”一看居然有桥出现,众人纷纷振奋,端木莫赋一马当先,带着众人,沿着桥面向前而去。 程末落在了最后,他一踏入桥面上,就觉得身体一阵变换,仿佛此方的桥,可以带他通往世间任意之处。 伴随着这种奇异的感觉,“滴答”,他忽然听到了水声,落在了地上。 是言归,正在哭泣。 “果然,果然是这样。”言归抬起了头,在他的双眼,是此时的他,所不应有的泪痕,与难言的悲伤。 “季寻悲,你果然已经死了!” “什么!”程末大吃一惊。 “这座桥,还有这片海,都是季寻悲的灵箓所化。‘海上升明月,断桥连天涯’,季寻悲,到了最后,也只有这片‘断桥连海’,还留在世间,记录着你的存在吗?” “太久了,是我离开的太久了啊,我的老朋友。变了,都变了,我们所相信的一切,我们曾坚守的那些,变了,都变了啊!” 言归掩面自泣不止。 一百四十四:玲珑至尊之心 程末怔住了。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让饱经风霜、又如此强大的一个老人,此时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无法控制自己。 一直在自己的眼中,朝夕相伴的言归,虽然有时会有许多不靠谱的地方,但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始终还是在紧绷着一根弦,不会让他太过火。 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持言归他自身的威严。 而另一方面,程末知道,也是言归在保护着自己,不想让别人靠近。 这是他们二人在相处时,所抱有的底线的默契——不互问对方,最不想说出的事情。 可是到了现在,程末能够感觉到,一直紧绷的那跟弦,彻底断了。 就在言归还在大哭时,外面动荡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裂隙的边缘,已经蔓延到海面之上,卷席着海水,朝着无底的空间中不断流转。 程末对言归道:“我们也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就要待不下去了。”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如果你有什么伤心事,你过后可以告诉我,我都听。” 言归慢慢止住了啜泣。 他转而对言归道:“走。”说完,消失在了程末身边的银镜之中。 言归一直低着头,没有让程末看到他的样子。 程末默默无言,沿着断桥的一面,向着另一端的尽头跑去。 在他的身后,是黑暗的裂隙,在不断扩张,将他的退路,全部卷席殆尽。 身旁浮光掠影,宛如晚霞,在不断变化。继而,翠色极光,笼罩在烟云朦胧当中,让他的每一步,都仿佛带着飘飘仙韵。 “我和季寻悲,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言归忽然道:“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叔怀、伯求敬、仲轶、端木未恩、辛恨庄等这些人,都曾经关系密切。一般人所想象中,几个大势力的首脑,必然是水火不容,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到了一定层次的高度,我们的相性,也就往往超过了对立。我们常常在一起探讨天道,交流修行心得,以期能够再度突破,达到那前所未闻的无上之境。而其实在这当中,也包括我的老师。” “颜鸿孤呢?”程末问:“他有没有和你们一起?” “没有,他太年轻了,而且,也根本和我们不是同类人。相比较我们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达到了最后,他就像是一夜之间以火箭般的速度突然成长起来的,快的不可思议。因而他的修行之道,也根本不可揣测。”言归不动声色地说:“颜鸿孤,他太孤傲,整个世间,仿佛没有任何人算是他的同类。” “那为什么,你又要离开呢?”程末追问道。 这一次,言归没有直接回复,而是道:“在我离开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才造成了这般的情况。如果出去之后,我一定要调查清楚!至于离开的方式,你不用担心,如果我没有猜错,断桥的末尾,应该直通那个地方。” “是哪里?”程末诧异着。 “轰!”脚下又是一阵颤动,却和之前都有所不同。程末转头一看,见到空间的裂隙,再也无法逼近。从桥梁的两端,一道道曼妙的灵纹浮现不停,带着浩然的力量,阻挡着一切的破灭。堪比天地之力,仿佛众生的集结。从这一刻,程末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到生机盎然,像是在春天之中,见到了汇聚一切的光。 “季寻悲的灵箓的力量,还在发动。他是个筑丹大宗师,而丹道,本就是创生。”言归道。 桥梁的出口,已近在咫尺。这像是一处岛上,悬浮在整个海面当中。像是隔绝着一层雾纱,站在桥梁上,始终也看不到尽头。 等程末靠近后,才发现大家都已经等在了这里,见到他过来,叔嘉立刻招呼他。 “这里是?”程末见所有人都围在一个地方,开始还有些诧异。等走近了之后,他才看到这是一幢高大的石门,密闭着似乎根本打不开。石门本是极为昂贵的上阳九天石所打造,却似乎历经了风雨冲刷,外表看上去残破不堪。 而就在石门上,一个匾额,虽然斑驳,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诸圣洞天! 苍劲的字体,所蕴含的神韵,仿佛一座山脉,连绵压在了众人的眼前,让人仅仅看了一眼,就感觉到沉重无比。 “传闻这里本来是问道古境的禁区,在我们试炼的时候,也没有靠近的道路,却还是误打误撞,让我们闯到了这里。”卫如嬗道:“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走?我看了,这座岛是个孤岛,除了那座断桥,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来往。” 卫如嬗望着程末,目光炯炯。她知道是程末让他们在这里等待,果然等到了这座断桥的出现,连接大海,让他们得以再度脱离险境。那么,她也同样相信,程末之后会有办法。 “都已经到这里,想不想进去看看啊。”言归忽然说:“里面可是记录了我们曾经所有人的手记,而且,还有出去的办法。” “那自然要进去。”程末道。 “好,”言归点头说:“不过我提醒你一下,进去之后,一切听我的吩咐,该看什么就看,不让你看得千万不许看,要不然,恐怕你小命难保!” “有那么夸张?”程末心想既然是曾经至尊的遗留之物,这么郑重也理所当然,不过言归说的还是太过了一些。 程末分开了众人,走到了那座石门的最前面,按照言归的吩咐,将手贴在了上面。 “你在做什么?”雪轻灵好奇道。 “我……可能一会要发生什么事情。”程末也不确定之后会怎么样,只能说:“但应该我马上就能回来,你们留在这……”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他已经消失在了这里。 众人见状,立刻议论纷纷。 “他,这是进去了?” “怎么会?” “我听我派师尊讲过,这诸圣洞天中,可是有无数前人修行心法,而且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去!” “难道,他是被选择的?” “让开,我也试试!” 七嘴八舌的争吵,让原本沉寂的气氛,此时又热闹了一些,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唯有端木莫赋一个人站在最后面,望着这一切,脸色阴晴不定。 早在一开始,他就试验过自己能不能进入到里面,结果却一无所获。而从其母处得知,早就知道这个地方非同小可,他也一直想要进入其中。有了诸圣先贤的手稿作为辅助,他必然能再度有所突破,甚至,直接在这里,突破到养锐境,也未必不是不可能。 但为什么…… …… “这里,好空旷啊。”程末踏足到里面,感慨说。 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是高大的房屋,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唯独自己站在角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单单脚下的一块地砖,就有百丈宽阔,而远方的墙壁,更是如在天边地平线上,不用说整个穹顶,也是高不可攀。一时之间,明明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封闭的区域,可感觉还是极为的辽阔。 程末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小了、或者说,是自己没变,但踏足到了一个巨人的房屋当中。 “这里一开始的区域,和寻常的房屋没什么区别。但进入这里的至尊越多,留下的手稿也越多,他们的法则,不断填充着整个空间,慢慢就变成这样了。”言归指着一旁,道:“我们都习惯于将自己的绝学和感悟刻在墙壁上,方便一边走过一边看,你也可以去那边瞧瞧。” “像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了多久了?”程末一边望着周遭,啧啧称奇。 “你会记得门前的那棵树栽种了多久、家门口的桥又待到何时吗?”言归道:“从我知道开始,这里就一直存在,未来,也不知还会存在多久。或许有朝一日,等我们的道统都在世间断绝,这里,也会变成一个类似释宗遗迹的地方。” 说话当中,他们已经走到了最近的一处墙壁上,眼见无数字体,密密麻麻,仿佛天书一般,从上到下,勾勒出仙气飘洒,将留书者道法精深,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下面一段小楷,吸引了程末的注意。 “道法固有穷尽之时,然人心复杂,岂有洞彻一天?” 落款——江肆流。 “好悲伤的话语。”程末透过这一段文字,似乎就看到一个黯然神伤的背影,对着这一处墙壁,独自垂怜,于是忍不住,向上看去。 详细的手稿,仅仅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复杂的文字,宛如流水一般,一股脑的向着他的眼睛里塞了进来,几乎要撑破他的意识。 眼底泛起了血色,程末的视野也从清晰变成血红,直至到黑暗。 “醒醒!”言归大叫一声,如当头棒喝,将他直接唤醒了过来,紧跟着,听到他责备的声音,“就这么一个疏忽,你就差点沉沦进去,我不是告诉过你,进来之后听我的安排,不该看的别看吗!” “可是你也没说,这个不能看。”程末揉着发痛的眼睛,还有些惊魂未定地道:“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这只是数千年前的一代至尊,‘东昇仙鼎’江肆流的手稿罢了。本身没有任何威力,只是记载了他自己的一些道统和心得。”言归看了他一眼,道:“只不过,这本身就是至尊所留,要看它的人,同样也是至尊,就根本没考虑过像你这类弟子要是看到,能不能承受住上面的浩瀚的修为底蕴。” “传说至尊强者,能一言定人生死,我今天看了一眼就差点崩溃,也是相差无几了。”程末心有余悸地,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落款。 对他来说,看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江肆流身世坎坷,一生充满了背叛和疏离,哪怕到最后,都没几个能信任的人,所以会特意感慨人心要比大道更为难测。尽管这未必属实,但人在最初的经历,往往会比什么都要刻骨铭心。”言归道:“前面还有不同人的其他手稿,你跟我过来,不过这次,可别再偷看了。” 程末吃了之前的亏,自然就要谨慎许多。况且对他来说,见不到上面的内容固然遗憾,可想必那至尊的道统,必然超乎了他现在的理解。而这里本身所有的大道韵味,沉浸其中,已经让其获利颇多,颇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一路上,见到许多墙面,都有前代至尊留下的落款,有一些是程末听闻过的,有一些则根本闻所未闻,或许是不显盛名的隐士,也来到了这里。 越是靠前,墙壁上的字迹,也就越是崭新,显然距离现在的年份,也就越来越近。 而过不多久,程末终于就在墙壁上,见到了一个自己所熟悉的名字—— 季寻悲。 “道如隔海追天,行之愈远,道之愈远,终为可望不可即。”程末将那落款旁的字念了出来。 大道在上,无数人拼之一生,都试图靠近。然而又有多少人,到了最后,哪怕能自信地说出,自己比他人,更靠近了一些呢?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触之不及的遗憾,季寻悲的灵箓,才是“断桥连海”。试图靠一座断桥去横跨海洋,本身就是愚者自愚。 “过了多少年,再看到他的字,也是觉得丧气,就像他的人一样,哪怕死了,也这么丧气。”言归说着,大袖一挥,尘土飞扬。 这里尘封的时光中,早已积攒了为数不少的灰烬,此时被他扬起。程末忍不住咳嗽不停,而等灰烬散去后,他赫然看到,在此处地面的灰烬下,居然摆放着的是——一颗心? 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脏,上有九窍,还像是活的一般,在膨胀、收缩。每跳动一下,九窍当中,都有光华气体浮出,仿佛一个人在呼吸。 一百四十五:相信所相信的 “那是?”程末已经隐约猜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季寻悲的心。”言归道:“他的人死在了这里,近乎于灰飞烟灭,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灵箓,变成了一方天地的一部分;还有最后的心脏,保留了下来。” “那他,还能活过来吗?”程末望着那一枚还在跳跃的心沉声道。 和光境之后,每经历一道天劫,自身的生命力就会增强一分,到了同尘境后,已经到达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像是言归,本来寿数将尽,可居然还是想办法活到了现在。那么,季寻悲既然留下了遗蜕,是不是还有重新复活的可能? “不可能了。”言归摇头道:“我是身体虽灭,但魂魄仍在,可季寻悲,已经彻底魂飞魄散,能遗留下这颗心脏,已经是极为侥幸。现在,也只是一些生机的本能在维持着它的跳动,却永远不可能恢复了。不过,正巧它对我,还有一些用处。” 言归说着,招手试图将那枚心脏收取过来,不过它却纹丝不动。 “嗯?”言归微微诧异,“想不到季寻悲遗留下来的法则,还如此深厚。”一边说着,他试图再加大力道,非要将残留在里面的季寻悲气息炼化不可。 在这时候,程末见言归专心致志,无暇答复自己,也就随心地沿着墙壁,继续观察着那些至尊们的手稿和落款。 继而除了季寻悲之外,其他所曾听闻的名字,或多或少,也都被他见到。 “剑之所在,道之所在,求之所在。剑有两刃,伤人亦伤己,然求剑之心,念不停歇,亦不曾停顿。” 这番话语,即便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谁所留。 果然,在落款的位置,程末见到了“桂敛锋”三个字,锐利的笔锋,也像是一柄柄短剑所构成,几乎要穿透墙壁。 “大鹏借风而上,可扶摇九万里。然而若无风,始终不可扶摇青云。借助外力,并非己之所能,却可得逍遥之游。于其本身,又到底是福是祸?”——落款,伯求敬。 伯求敬的这番话,似乎带着一些深意。程末猜测,他是在思考外界的援助对于自己,会不会产生依赖的心,进而从长远来看反而耽误自身进境。然而或许这只是一种粗浅的理解,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另有他意。 继续,他又看到了仲轶留下的话—— “积跬步,至千里。人若无远谋,则可看近处,每一次前进,至少比上一次走的更远,也不失为成就。可若是只看近处,又怎么能知道走到何处;如何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 落款的“仲轶”二字,写的十分浅显,仿佛有气无力。 “这些至尊,似乎都各怀心事。看来求道之路漫漫,对他们这些已经站在顶点的人而言,所看到的问题不是少了,反而越来越多。”程末带着这样的心,再向前一看。 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前面墙壁上一片空白——如果是那样,他也不会这么讶异。所让他吃惊的,是前面紧邻着的大块墙壁,早已千疮百孔,似整个坍塌下来。 这般坚实的壁面,能历经千年不朽不坏,绝对不会自行变成这样。而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损坏处,可以感觉到破损的边缘富有层次感,仿佛是流水一点点浸润在了上面。在其他地方,类似砸落的痕迹、烧焦的黑色、刀割的边缝,都能看到,唯独只有流水一般的痕迹占据了主流。 而能造成这种损毁的,在程末的所知中,只有一种办法。 “用真元整个冲入墙壁里,把整块壁面毁掉吗?”程末试着也将自身真元释放出来,撞到壁面上后,却整个弹了回来。 这处的字迹已经毁去,程末也就不可能从上面看到什么。也就不由得开始猜测,之前这里到底又有什么。 “难道是颜鸿孤?”他在心里想,“之前听言归所言,颜鸿孤也应该来过这里,那么,留下他自己的手稿,也就理所应当。不过按照言归的说法,只有在这里觉得有所得的人,才会主动也留下自己的心得。可对于颜鸿孤来说,也可能看遍前人手稿,依然觉得毫无帮助。毕竟他的修为,才是真正的烁古震今。而且,这整个一块壁面,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大了很多,足够十个人再在上面写字了。” 程末一边想着,伸手无意识在墙壁下端的粗糙处摸了一下,心忽然一动。 字迹毁了,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内部的些许细节,通过敏锐的触觉,还是能够感觉到。 而程末所触碰的位置,大概就是落款的位置。隐约中,他觉得自己所发现的,是一个“丘”字。 “姓丘?”程末真不记得自己知道这一个高手。 灵台之中,黑色的沉罪灵尊,忽然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喝!”言归在那边,忽然发出了一声厉喝。在许久之后,言归终于将季寻悲的那枚心脏的精气统统炼化,将其拿了起来。 “这下,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等之后再说,现在还没有时间。”言归反手将之收了起来,面庞上无悲无喜。 心脏中的一些精气,进入到了言归的身体中,之后又通过彼此的联系,转接到程末的身体中。他们既然是魂连相生的关系,那么元气的互通,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只不过这一次,沉罪灵尊,忽然发出了一阵颤动,继而在融天森罗录的力量中,从这些气息里,解读出了一条独特的法则。 “这是?”程末看到自己脑海中多出来的一串文字,上面充满了繁杂的话语,似乎是想要穷尽文字的能力,来将自己的感悟用别人能理解的方式全部道出。而在末尾,则留下了这样的字,作为总结——逆生道成。 “难道是季寻悲的《长生逆转三天品诀》所包含的修炼要点?”如果是真的,这可是意外之喜。 “外面出事了!”就在他们应该离开的时候,言归忽然道:“居然有人,能无声无息地到这里的外面!” 火速之中,言归带着程末离开了这里。才从大门走出,他们就看到,所有人严阵以待,和另一个人对峙着。对方正是青霜,他一反常态,没有再遮遮掩掩,反而大方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见到程末出现,青霜道:“他们是真的很相信你,愿意一直在这里忍耐恐惧也要等你出来。是因为你能进入里面,本身就意味着值得相信吗?” 一百四十六:绝死一搏念头 程末听得这句话,心里不由为之一缓。 诸圣洞天本身是中域至尊的留道处,只有被认可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而他方才进入到里面,对其他弟子来说,本身就有特别的意义。 或许无形之中,自己在其他人心中,已经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也说不定。 程末想到这里,忍不住想笑。 人心,总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尽管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我倒是很好奇,对于他们,你又是怎么想的。明明你可以一个人走掉,却还是愿意为了这群拖后腿的,一直待在这里。”青霜仿佛忘记了眼前的剑拔弩张,开始和程末等人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仿佛一个颇有闲情逸致的诗人,“这么有耐心,这样的你,和我听别人说起的事情,好像不太符合啊。毕竟,在她的描述中,你可是个杀伐果决,又极端自我的人。” 青霜说话间,视线有意无意,扫到了红煜身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程末明明觉得对方来者不善,可是到底要做什么,仍旧是不明所以。 而且,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倒是很好奇,你到了这个地步,到底又会有多么相信别人。”青霜道:“像是我的一生,充满了杀戮和变数,无数次见别人被背叛而死,也无数因背叛身陷险境。到了最后,连‘信任’到底还算什么,也搞不清了。可你却不同,明明在你身边,就有一个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就背叛了养育自己的人的存在,可是,你却依然会相信她。看来,你也是很偏心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叔嘉隐约察觉到了不妙。 “所有人在信任破裂前,都会觉得彼此的信任很牢固,而这,其实就是最大的错觉。”青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众人中不断指赖指去,“不信,我可以给你们示范一下,我看看啊……” 一边说着,他的手指遥遥在众人中不断变化,每一个被他指到的人,都下意识的闪避,而后又见他换了一个人,才悄悄松了口气。 最后,青霜的手指,落在了季初见身上。 “比如,我现在说,”青霜微微笑了出来,“你们如果把她交给我,我就会放你们离开。不仅如此,我还会反过头来,帮你们杀死那群妖怪。你们看,怎么样?” 季初见下意识一惊,转而她看到,身边许多人,纷纷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在了她身上。那些人的眼中,充斥着怀疑、焦虑,以及,一种几乎要噬人的热切。 青霜的话,说的简直太恰到好处了。这些人一路逃到了这里,面对着各种围追堵截,血腥的追杀,早已让他们疲惫不堪。就在他们的内心都要绝望的时刻,忽然自己的敌人出现,说出他能放过他们,对于这些脆弱的心,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只要一个人,就能救这么多人…… 因绝望而生的欲望,如魔鬼的火焰,在炙烤着他们的心。也让他们丧失了理智一般,去想一些原本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别和他废话,动手!”程末全身真元涌动。这青霜当真是抓住了人心的弱点,不过三言两语,就说的很多人心不稳。若再让他这么下去,只怕后果难料。 燃烧着炼狱气息的烈焰,化作一条怒龙,朝着青霜扑了过去,紧随其后的,是暴风加持下,程末的剑光,若隐若现,如天劫使者,另他周遭的气息,都不由自主倒退三分。 “很好,说动就动,杀伐果敢,这才符合我听闻中的你一些。”青霜一边说话,手上抛出了一个灵盘一样的东西。 那灵盘当中,镌刻的密密麻麻的花纹,仿佛汇聚着天下中种种神迹,闪现过后,是包罗万象的变化无穷。海浪般的声音,从中开始出现。是一道深颜色的湖水,伴随着阵阵轰鸣,从里面开始出现,以青霜为中心,开始朝着众人不断扩展着。 “是溟湖灵阵!”红煜大声道:“你居然连这个也带了进来。” “那又怎么了?”青霜若无其事地说:“对你这个叛徒而言,是不是很受打击。毕竟,这是你甘愿放弃的力量。” 刺客的组织,以“溟湖”为号,而这个灵阵,居然也有同样的名称,足以看出其不容小觑。在它出现后,这里的元气,就朝着深色的湖水中不断汇聚着,让其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万丈之广阔,几乎要将众人都囊括在其中。 “阻止他!”红煜大声道:“这个灵阵会源源不断抽取四周的元气,必须在彻底成形之前就打断它的节奏!” 她显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说话之中,落英红剑出鞘,化成一道红光,在溟湖之中来往穿梭,每越过一点,就发出激烈的对碰,红煜是在攻击着灵阵中的关键节点,极力阻止它的扩张。 一道画卷闪现而过,将万里江山收拢在其中,卫如嬗和红煜并肩而立,以绘苍卷为本,在帮助着红煜遏制着溟湖的扩散。图卷上,一时变成了纯白的色彩,在卫如嬗的手中,一层又一层地扩散,直至将整个溟湖都收拢在里面。可是其冲击的力量,依旧在一遍遍冲刷着画卷的边缘,随时要脱困而出。 日涌心炎从地面而起,化作高山,朝着青霜不断压迫过去。庆壬在紧随其后也来帮忙,对于青霜,他早就怨恨异常,大声道:“你早先突然袭击,让我们吃了大亏,这个仇,我一定要找回来!” 季初见一言不发,也冲到了最前面,和程末站在一起,同样是望着青霜,面带冷意。 “你所庆幸的,就是还有这么多人,站在你身边吗?”青霜道:“或许,他们本身,都不值得你这么信任。” 说话之中,青霜本身,被溟湖的水逐渐淹没,他的面庞,也浑浊不堪。 可是程末分明看到,他最后残留的笑意。 深色的湖水中,伸出了两只巨手,朝着他们抓摄过来。携带着震天动地的声势,熄灭了烈焰,也让庆壬的剑气,变得渺小不堪,让所有人都只能退避三舍。 “初见!”程末一声低喝。 “嗯!”季初见站在他身边,二人早已心照不宣,此时承缘剑在她的手上,纯金的光华,如烟雾般扩散了出去,化作一个坚实的屏障,将溟湖的冲击完全抵挡在外。 而程末的手上,两刃剑化作一道流光,破开了水流的阻拦,如一条长虹,跨过千山万水,最终将整个溟湖从中分开。青霜的身影,就暴露在程末的剑下,被他直指要害。 涌动的火焰,披靡的剑气,此时纷纷跟上。庆壬和叔嘉也看准了机会,朝着露出破绽的青霜攻来。而占据了最前面位置的,恰恰是一道披靡的金光。 是端木莫赋,本来他也守在了众人那一边,此时也和程末等一起,来夹攻青霜。 溟湖之中,忽然涌动着一丝奇特的波动,是青龙、麒麟、腾蛇、玄武、凤凰五种神兽,竞相从水面中出现,神圣的气息嘹亮,五种神兽,排成了奇特的阵型,在不断地分解着。庞大的元气,从中不断出现。 五圣献祭术,古法之中,传闻以真正的五种神兽献祭给天道,能换取出极为强大的力量。而现在,青霜只是模拟了出来,所带来的后果,仍然是惊天动地的。 庞大的元气,接连击溃了庆壬的剑气、叔嘉的火焰、端木莫赋的金光,连程末和季初见二人,也后退不止。 一切几乎是不分先后,程末等人就尽数落入到下风之中。而青霜则乘着这股海量的元气,身影飘忽,在众人眼前不断显现、消失着。 快!简直太快了! 所有人中,唯有程末迎面而上,流光闪烁,雷霆攒动中,他跟上了青霜的脚步,在瞬息万变中不断对拼着。真元在飞快的消耗,又从天地灵气中源源不断地补充,即便是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也未落下风。 庆壬和叔嘉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战团,随时准备再度找机会冲上。而下意识的,庆壬还是忍不住,看了端木莫赋一眼。 在他看来,刚才的攻击当中,端木莫赋本来不应该这么早后退,那么,他就是在保存实力了?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扩大。 “小心!” 是吴遐的声音,和庆壬的动作一起,在局面中,掀起了出乎意料的波澜。 “怎么了!”程末飞快退后,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季初见扶着重伤的吴遐,面带担忧的神色。而庆壬则挡在她们的面前,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本能的行动,以至于现在都出乎意料。 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季初见遇袭,但吴遐替她挡了一下后,庆壬出手赶走了袭击者。 而袭击他们的人是——端木莫赋! 他冷漠的目光,几乎要滴出血迹。 “你疯了吗!”庆壬大声质问道。 “你们不想活,我还想带着其他人,活下去!”端木莫赋望着青霜,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是怨恨、不甘,可是,还有希冀。 “原来如此。”程末叹了口气。 即便是端木莫赋也原谅不了选择了卑鄙的他自己,可是下意识的,他还是相信了青霜的话。在绝望中,相信了他所认为的希望。 继而,程末死死握住了自己的坚冰,望着端木莫赋,在考虑要不要在这之前,先将他解决掉。 “啪啪——”青霜拍这手,再度现身出来,对程末说:“看来你们的信任,真的很脆弱。或者说,”一边说着,他看向了端木莫赋,从对方的眼中,见到的是积怨已久,“你们早就水火不容了。” 说话的时间,溟湖的范围,再度扩大,已经步步朝着他们逼近。黑色湖水,遮挡了整片视野,如乌云笼罩了天空。 偏偏天穹上,一道光芒,始终无法被遮蔽。 “咔嚓!”碎裂的声音,在溟湖的外围,开始挣扎出现,随后像是琉璃一般,化为无数碎片,不再完整。 而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还记得我吗?”来人对着程末,微微笑了下。 “我叫白丛柯,白山黑水的白,丛林的丛,烂柯人的柯。” 一百四十七:大道逆生之境 凭空多出的一个人,让所有人都震骇不已。特别是当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后,中域的弟子们,则纷纷振奋异常。 “是晋陵宗的主事白丛柯!”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晋陵宗派人来救我们了!” “那我们的人呢?是不是师尊他们也派人过来了?” 对这些乱作一团的声音,白丛柯视而不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程末身上。 “想不到,还会在这里,再见到你。”程末道。 “白主事。”叔嘉这时走了上来,他作为晋陵宗的弟子,这时当然最有代表性,“你怎么过来了?” “叔嘉少爷。”白丛柯这才把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道:“宗主他们,都在等你。” “那些掌教至尊,他们是不是也快到了?”程末想起来言归告诉过他,诸圣洞天的所在,正是原本和外界的出入口,但需要特殊的法门可以打开。所以白丛柯会出现在这里,他也并不奇怪。 “并没有。”白丛柯的回答,并不尽如人意,“这里的法则特殊,他们并没有那么容易进来,像是我,也是有人帮忙,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紧来的。” “那……”一听他这么说,四周人的心像被水浇过一样,马上凉了半截。 “不过,各位稍安勿躁,毕竟我此次前来,也不可能毫无作用。”白丛柯说话之中,带着一种难言的自信。 “那你现在,能不能和外界传消息出去?”程末想到既然白丛柯进来了,证明他们就和外界重新建立了联系。 “自然可以。”白丛柯深深看了程末一眼,“不知程末,你想让我传什么?” “很简单,”程末眨了下眼睛,“就说‘晋陵宗一世家女弟子身受重伤,请尽快救援’。” 白丛柯看了一眼季初见,之后把目光转移到她怀中昏倒的吴遐上,对程末道:“我一定替你传出去。” 说话之中,他拿出了自己的传令玉,在和外界联系。 溟湖的水,深幽急切,轰然朝着他们撞了过来。 白丛柯随意伸手,却一把将那滔天的湖水尽数抓在了手中。 “你是,养锐境高手!”青霜面色铁青。 “可惜。”白丛柯摇头,说:“这里的法则,还是限制了我的实力,让我无法完全发挥出来。” 他的手死死握紧,将那些湖水瞬息捏爆。 炸裂的深色湖水,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纷纷从地面扬起到天上,又从半空中摔下。 所有人的衣衫都被打湿,而除了少数几人外,他们都是怔怔地望着白丛柯,忘记了言语。 他此时的光彩,甚至要盖过了原本的程末。所有人不由自主,将他看做了是从外面而来的救星。 “这小子。”言归忍不住道:“大漠一别,又强了许多。” 望着眼神闪躲的青霜,白丛柯微微一笑。 正在此时,地动山摇的声音,从近处传出。 断桥之上,撕裂的空间,逐渐闪动着其他的光亮,伴随着剧烈的震颤,像是一道门户,被强行撕开。 妖族一个个从中跃出,以白山劳为首,对着众人虎视眈眈。 无视了他们铁青的脸色,白山劳的注意力,直接放在了不远处的诸圣洞天上。 “这就是中域的修行圣地吗?”他的口气中,带着热切的感觉,似乎已经寻找这里很久了。 “阁下是妖,觊觎我人族的功法,似乎没什么大用。”白丛柯淡淡道:“况且有我在此,还轮不到你们玷污这里的圣气!” “他们没资格,那我怎么样?”另一个沉闷的声音,在断桥的最后隐隐传来。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庭引从中缓慢走出,方才正是他的力量,支撑了那裂隙的稳固,才形成了一条通路。 伴随着他的出现,整片空间,忽然开始颤抖不息,一方面是在抗拒他,另一方面本就因为季寻悲战斗的余波所残破不堪的空间,更开始了微弱的崩坏。 “庭引大将!”白丛柯面色不善,“你身为翠羽山的高手,现在自降身份来此追杀一群普通的弟子,似乎太过分了。” “普通弟子?你们可都是中域的精英,你们死了,对于中域无异于一场重创,又何乐不为。”庭引道:“诸圣洞天,庭台公爵早就寻觅许久了,如今,被我先找到。至于我不顾身份杀死你们,呵,死人的事情,总会随着活人会代替,而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记住理想的‘事实’,就像你们也同样忘记了,在曾经的动荡中,人族,又屠杀了我多少翠羽山子民!” 伴随着庭引的声音,轰鸣的颤动,在大地上传响不停。 “你们的玉符还在吗!”白丛柯断然道:“把玉符拿出来!那上面还残留着的空间之力只要汇聚在一起,我就能建立一个稳定的通道,让中域的至尊也赶到这里!” 程末等人闻言,纷纷将自己还留下来的玉符拿出,一时凑齐了九个。 “怎么就这些?”白丛柯愕然,“难道你们都把它们扔掉了吗?连十个也凑不到?” 程末和叔嘉记得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确实将它们扔掉了,原本可以带他们离开的玉符却最后变成了废物,众人失望之中,也就将它们当做了发泄对象,四处丢弃。不过程末等人还是尽量保管了下来的,那么扔掉最多的人就是…… 他们一齐看向了端木莫赋,此时对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当初就是他在失望之下,第一个扔掉了自己的玉符,而因为他的带动,齐景门的所有人也纷纷跟着他一起扔掉。造成眼下的窘境,他们也是“功不可没”。 “原来你们的玉符,还有这种作用?”庭引听到了他们的话,嗤笑道说:“你们将它都扔掉了,无怪我在一路上,捡到这么多。也多亏了有它们做线索,才能这么快找到你们。” 一边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串玉符,在众人垂涎的目光中,庭引忽然将其中之一拿出,然后将剩下的,全部捏碎。 望着从希冀转而绝望的人族弟子,他将最后的一个玉符挂在了自己的腰间,说:“你们想要离开,不如试试从我这里把这最后的一个给抢走——如果你们能做到的话。” 风声闪动,带着真元的切割,两道人影迅速冲向了庭引,是两个弟子再也忍不住这绝望的气氛,发了疯一般想要从他那里把玉符抢回来。 “不要冲动!”白丛柯大声喝止,可是为时已晚。 黑色的死气纵横,瞬间笼罩到那两个弟子身上,只剩下了一摊血污。这化骨削肉的死气,继而不断朝着其余人之处蔓延。 众人纷纷躲开,而白丛柯挡在了最前面,真元化作一个玉白的护盾,将那死气牢牢挡在外面。 “程末,叔嘉公子,端木公子,还请助我一臂之力!”白丛柯也节节败退。 修为最强的几人闻言,立刻上来援手。红煜也正要上前,余光却看到青霜想要趁乱离开,当下立刻追了上去,和他纠缠了起来。 “想不到,最后来对付我的,却是你这个叛徒!”青霜冷笑着说。 “你没资格叫我叛徒!”红煜道:“在我进来这里之前,我就离开溟湖了!” 只身离开,代表着彼此恩断义绝。她斩断了自己的过往,只为了一个问心无愧。 青霜有些出乎意料,之后道:“那就应该说,和我纠缠这么久,倒是委屈你了。” 数道人影,围着庭引变化不定,都各自施展出了绝学,将自身真元运转到了极致。对于这个可怕的对手,不管是程末还是叔嘉,谁都无法掉以轻心。而即便是有白丛柯给他们压阵,他们的修为还是差了太多,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庭引则似乎抱着玩弄的心态,一步步压制着他们,让其无法靠近自己,但也无法挣脱出他的束缚。 然而突然之中,一道影子,竟然意外地到了他的身边,就像之前刻意隐藏了自己。庭引吃惊之中,气息传来一阵波动,将那只已经伸到自己腰间的手,重新震了回去。 手软软地倒了下来,雪轻灵的手骨已经被震断,而她用来掩饰自己的头发的青巾,也被震落,露出了雪白的银发。 “半妖?”庭引哼了一声,“想不到还有叛徒和人族厮混在一起!” “我从未得到你妖族一点好处,也自然算不上叛徒。”雪轻灵忍痛强行笑了出来,同时用另一只手示意着。 那个玉符,已经被她抓在了手中。 “你!”庭引大怒之下,没想到疏忽中竟然被这个小人物捡了便宜,手掌伸出,五指连天,震动着苍穹一般,伴随着破碎的空间,朝着雪轻灵抓了过来。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程末替雪轻灵挡住了这一记,而在随后,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一股特殊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中出现,在激烈化解着庭引的杀气。而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岛外的海面断桥,都在与他遥相呼应。 “季寻悲的逆生之境!”言归诧异,“这小子什么时候把这个也得到了?” 一百四十八:局势,慢慢好局转 大道之境,无外乎“顺”“逆”两种。 人生而于世,生老病死、婚丧育儿,乃至成长和修行、变强,都是“顺”,顺应于天道的法则,走过按部就班的道路,则是大多数修士共同的选择。 可也有一部分人的修行,却是截然相反的“逆”,从生长之中,逆向而行,一步步还原到先天之气的根本,再臻至大道的本源。 传闻新生的婴儿,为天下至纯之体,最为本质,而随着人的一步步成长、接触外界的杂念污秽越多,也就越容易在大道中迷失。 季寻悲的逆生之境,就是要将人还原到最初的纯质状态,以近乎于根本的先天之气,直达大道至尊。 返璞归真,修为正果,创设天机,由筑丹之法悟道而出的绝学,被他应用在了自己的修行当中。 原本言归在收取玲珑之心时,那一部分的关于逆生之境的信息就被沉罪灵尊转交给了程末,此刻被程末无意之中用出,和这由季寻悲的灵箓所化的海洋,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共鸣。 巨浪滔天,透明的海水变得汹涌异常,朝着这里不断汇聚。卷席的气息,让本就脆弱的空间更是坍塌不断,以此处小岛为中心,不断地溃散着。 “我靠,有没有搞错,这么夸张!”言归见着这天塌地裂一般的情景,目瞪口呆,“你要对付那混蛋也就罢了,可别把诸圣洞天的洞府也给拆了!” 庭引感觉一股威胁的气息在不断传来,和光境中,已无限接近大道之本,种种感觉,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他分明察觉到,眼前的程末,这个在他眼中无比弱小的人,居然让他有了威胁的感觉。 “是因为,我的力量被限制了吗?”庭引还是难以置信,“这该死的地方!” 黑水滔滔,倾尽三江之势,化为彼岸之舟。踏浪彼岸舟破空而来,带着端木莫赋的全部真元,发出了玉石俱焚的一击。他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因而根本也不敢掉以轻心。 “好法宝,可惜,使用的人太弱了,根本没法发挥出威力!”庭引咆哮的声音下,五指连天,五尊幻元洞天化作一整方天地,与踏浪彼岸舟硬撞了过去。倘若是在外界,庭引一招之下,通法所至,就能变成货真价实的天地之威。可惜现在,也要大打折扣。 舟楫的前面,不断出现了裂痕。这件端木莫赋的父亲留给他的法宝,本就存在残破,此刻被庭引的巨力撞击,更是有无数碎片飞出。最后,踏浪彼岸舟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挤压,被巨大的风浪远远抛了出去,落入到空间裂隙中,被吞没不见踪影。 端木莫赋心中一阵颤抖,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与其的联系彻底断裂。时空裂隙中,变化无常,踏浪彼岸舟可能是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也可能彻底损毁掉。 那无根可怕睥睨的手指,在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让他不寒而栗。 烈焰晶莹,如闪动的水晶。而破空的剑气,则与之纠缠在一起,硬是挡下了庭引的这一击。 庆壬和叔嘉带着端木莫赋不断后退,躲开了最为危险的时刻。 “你知道吗,”庆壬冷冷对端木莫赋说,“其实刚刚,我想在背后先给你一剑!” 背后偷袭,还是冲着同伴,对于一个剑客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事情。 但剑客的骄傲,同样不会容许庆壬在大敌肃清之前,就先起内讧。 端木莫赋还没说话,身旁剧烈的声响,已经淹没了他们全部的感官。 程末的剑高高举起,无休止攀升的气息,从他的剑上尽数涌现而出,红光闪动,接连出现无数人影,那是万千剑客在一处空地上,整齐操练的景象。剑气连绵,汇聚到一处,气息足以撼动天地。 在藏剑谷中,千百年隐藏的剑气,察觉到了他的剑中桂敛锋的剑意,在不经意中攀附在了上面,此刻又在近乎无止境的天地灵气的灌输中,全部激发了出来。 海浪滔天,以这座孤岛为中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在暴风中卷席不停。以海面的外边缘,海水重新变成了凝练的气息,宛如钻石般有如形质,朝着他这里不断汇聚而来。 此时的所有人,一时间忘记了争斗,都纷纷将视线投向他,无论是叔嘉、季初见、白丛柯,还是白山劳、庭引,此刻都惊异地看着他。 天地,尽数汇聚在他的一把剑当中。 …… 初洵天,边境。 “万伐剑谷难道没人了吗!可敢出来和我一战!”一花脸妖将望着被护宗剑阵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山谷门户,眉头一皱,就示意手下军团冲过去,打算强行破阵决战。 “嗡!”龙吟之声,忽然从谷中传来,只见一道精光,落入到山谷之内,宛如绝世神剑降临,继而,光华熄灭,一切仿佛归于沉寂。 而在下一秒,更为夺目的剑光,暴雨一般从山谷中窜出,接连攻破妖军的大阵,杀的他们人仰马翻。 “撤退,撤退!”妖将惊恐万分,大喊着尽力约束着手下,而他的目光,看到了从山谷中缓步走出的一个人,心中的惊惧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洪见凌,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海域,巽音岛外围。 一艘艘狰狞的战舰,将岛屿层层围困在中心,保持着围而不攻。妖军早有耳闻,这巽音岛防守严密,一旦轻举妄动,很容易伤亡惨重,故而打定主意,只是将整座岛屿团团围困了起来。他们的任务,只是拖够时间,至于剩下的,就不是他们所能顾及的范围了。 “这海域外围,果然景色宜人,可比翠羽山那狭小地带要强得多了。” “是啊,想那巽音岛日日守护着如此良辰美景,又怎能不各个奋发修行。只是此刻有我们围在外面,他们只怕是惊恐不堪。” 两个妖将坐在主帅的大舰上,彼此吃着丰盛的佳肴,对着温和的海风,谈笑风生。 海风吹过空气,卷动着习习的声音,如细雨微风般,清脆悦耳。特别是吹过不远处巽音岛最高的山峰,和山体砂石发生共振,更是出现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如一整只乐队在悦耳演奏。而这,也是巽音岛之名的由来。 一艘战舰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天籁之声的气氛中,陶醉不已。以至于第一声爆鸣后,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第一个妖将站起来大喊,继而见到,身边己方的战舰,一个接着一个,在海面上爆开,笼罩在火石烟雾当中。 “呵呵——”风希的声音,从岛上传来,一时最为清晰:“我这巽音岛的待客之道,各位从翠羽山远道而来,可还满意?” “你——”妖将气的结舌,然而下一刻,他们自己的座驾战舰,也笼罩在爆鸣的火焰中。 晋陵宗外。 “杀啊——”妖军中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朝着晋陵宗门人的阵营袭来。一瞬之间,妖族的大军,就攻破了大营,在人族的阵营中四处攻杀掠夺。 “晋陵宗没什么了不起,弟兄们,给我上啊!”一个妖族的先锋振奋地大喊,在他身后,精壮的妖族士兵们愈战愈勇。 路过一个帐篷,先锋听到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于是掀开门帘,走到了里面。 一个人背对着他,在摆弄着一个棋盘,津津有味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大祸将至。 伯既伤转过身,望着凶残的妖怪,将手下的最后一子落下。 “破军七杀,将死!” “呀!”妖族先锋吼叫着,就要冲过来杀死伯既伤。 一道暗箭,不知从何而来,恰巧洞穿了先锋的头颅。而在营帐外,万箭齐发,他特意留给敌人的一座空的大营,陷阱全部发动。至于被他指挥的真正主力,现在正在另一个地方,同时攻破了妖军的大阵。 “窦晔居然将他的手下都交给我指挥,看来他要做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啊。”伯既伤收好了棋盘,自言自语。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有所感应。 应该说,整个初洵天,所有至尊掌教,全部感应到了。 就在问古城所在的地方,虚空中,一股惊人的元气,在不断酝酿着。 …… 问古城外一处山谷,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在崎岖地貌中一步一踉跄地走着。 “真是的,想不到碰到这种事情。”对于眼下的局面,他似乎有些不满。 “嗯?”也在同一刻,他抬起头,凝视着问古城的上空。 黄到他凝重的眼神,似乎察觉到了某种,非同凡响的事情。 下一刻,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朝着天穹上快速飞去。 他本来是会飞的,又为什么偏偏,要步行而来? 一百四十九十:最终,道去人空 “小子,你悠着点,你这么疯狂聚拢元气,恐怕这个空间都撑不住了,到时候别把诸圣洞天一起掀了!” 言归大呼小叫。 可实际上,程末在此时,已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 以逆生之境为引、以断桥连海为本、以剑圣之意为源,整处天地的元气,完全是在按照前代高人遗留下来的精神,所自行地汇聚、运转着,至于程末自身,则完完全全只是一个媒介,引导之力或许还有,但想要作为主导,就根本是远远达不到可能! 海面上,炸响无数惊雷,四方里,寒意凛冽,冰冻的气息,将一切化作了极寒的奥义。至于烈火的炎炎、狂风的怒号,更是宛若天灾一般的景象,在虚空内隔断出无数空间。 程末本身的力量,甚至也被调动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化作整个空间中的点缀。 而只有源自于释宗的愿力,此刻仍旧安稳地待在他的灵台之中,似乎因为格格不入而被忽视。 至于灵台内的另一个黑色的尊体,则完全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它从一开始就有能力逆转这一切,然而一直置身事外。 庭引的身躯,忽然间飘忽不定。 他体内的大道法则运转,隐隐之中,甚至挣脱了此处的束缚,迸发出了前所未见的力量。 危机之中,他终于不顾一切,想要摆脱这里的威胁。近乎于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般,他的气息节节攀升,金色的气息,凝结成液体状的模样,仿佛燃烧的血液。 生命、死亡、时空、命运、主宰,五种法则从庭引身上交替闪现,最后变成了五片截然不同的世界,彼此互为牵引,最终交织在一起。五尊幻元洞天的精华之处,此时彻底被他所展现出来,以惊天动地的声势,将虚空彻底湮灭。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崩裂的空间,甚至都在颤抖,狂暴的罡风,以庭引为圆心,向外飞速猛冲。 “不好!”白丛柯此时拿过了雪轻灵夺来的最后一个玉符,十个玉符交替闪烁,在他的手中融解后合为一处,变成了一个闪烁的光点,飘在半空中,光点扩大,似乎就要稳定成一个门户,让外来的人可以自由出入。 毁天灭地的动荡,此时已经接近了过来。 却被海浪的声音,给阻隔在了外面。 海潮中精纯的元气汇聚之下,慢慢变成一个纯白的浑圆形状,质朴的颜色,代表着本源的纯粹,而在其中,酝酿着一种原始的生机,仿佛勃勃盎然的气息。浑圆的形体,继而出现了四肢的雏形,还有如婴儿的啼哭。这是元婴的创生,是逆转先天大道,所达成的混元之本! 元婴创生,这曾是季寻悲的修为根基之本,此时借助这整块海域的元气,程末居然也将其模拟了出来。 混元的气息,代表着天道的威严,与那股湮灭的气息遥遥对峙。空间接连崩塌的声音,密如暴雨,淹没了所有人的五感,一时让人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口不能言。程末和庭引都倾尽了全力,在以自身的性命和道最为赌注,进行着孤注一掷的一搏。 崩塌的空间,已经到了他们所在的区域,就要将所有人都卷席到虚空乱流之中。 “这股力量,到是不错,可惜虽然有庞大元气和深刻道统,但你自身的修为还是太弱了,根本没法发挥全力,也就奈何不了我!”庭引逐渐稳住了阵势,双手十指变作大千世界,不断消解着这混元初始的力量。 程末手中长剑,忽然朝天高高举起,像是万物的指挥,将海量的气息,都朝着那里汇聚而去。 剑神通天,明明之中,已经不知道是谁,在占据着主导。 而最为让人震惊的一幕场景,紧跟着出现了。 横跨海域的那座金色断桥,在此刻也被他招引而来,从海面之上高高浮起,继而飞速落下,如陨石般,向着庭引撞了过去! 巨大的金桥,带动着惊人的威势,以无与伦比的力量,和庭引轰然相撞。庭引的元气,被彻底撞散开,所有积蓄的力量,也彻底土崩瓦解。空间崩塌,对撞的余波,将一切扫清得干干净净。 虚空破裂,无数空间裂隙,牵引着让人恐惧的威慑,像是一个个噬人囚笼般,要将人吞噬殆尽。 而在庭引面前,一道剑光,忽然乍现。 仿佛夜空飞舞的萤火,飘摇不定。 但,带着决然的气势! 剑势如虹,仿佛天地当中的气魄,尽数汇聚在这一剑当中。 程末的身影出现在剑后,伟岸得如同顶天立地的仙人,让人无法直视。 仿佛,和曾经一道身影,是如此的相像。 在庭引的记忆深处,他见到过这种剑光。 眼前顿时一闪。 血光乍现,程末的剑刺入胸膛中,摧枯拉朽的剑意,摧毁了对方一切生机。 而白山劳,还死死地抓着这把剑的剑身,使之轻易无法再被拔出。 他挡在了庭引身前,七窍流血,微弱的目光,还带着一种希冀般,望着程末。 “程……少侠,我的命,还给你了。但我最后……恳求……你放过将军……” 头一歪,气绝而亡。 程末愣在了原地,他没有想到,白山劳会作出如此舍身护主的举动。 “你这又是何苦。”庭引苦笑了出来,却没有趁势反攻,一面望着白山劳的身体在自己面前倒下,感叹道:“相比较你这样,我倒宁愿再度死在那一剑之下。” 说话中,他试图去扶住白山劳的尸体,却摸了个空。 程末这才发现,庭引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已经逐渐消失、分解。 空间的裂隙,已经扩散到他的身边,一点一点,将他的身体无声撕裂。裂隙的黑影闪烁的地方,庭引的一条胳膊,整个消失,断口处,却没有任何血迹,幽黑的色彩,就贴在上面,带着一种恐怖的诡异气氛。 不是庭引不想反击,而是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一切的战力。 空间的撕裂,彻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孤岛上,一切都被撕裂的残破不堪。而留在上面的人,就像是等待着末日来临前的景象,只能瑟瑟发抖。 突然间。 白丛柯所打开的那道门户,爆发出强烈的光彩,门户之中,带着稳固的力量,让整个空间的崩塌为之一缓。 而紧跟着,数道人影,从门户中出现,窦晔、吴迢、辛配生出现在这里后,马上动用自身的修为,开始稳固着这处的空间。 无法想象庞大的真元,带着足以撼动天地的大道,硬生生地支撑住了这里,维持着它不再崩坏。 “窦叔!”叔嘉认出了对方。 “赶快离开这里!”窦晔道:“我们也无法支撑太久。” 辛配生也看着端木莫赋道:“你们也快点离开!”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那道门户走去,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心情,一个个消失在了光亮中。 “你们的人来了,你也该走了。”和红煜游斗的青霜,此刻停了下来,他也站在崩坏的边缘,此时停下,空间裂隙中肆意的力量,转瞬切断了他的双腿。 “你决意如此吗?”红煜站在他的对面,问道。 “嗯,一个完不成任务的刺客,还是死了更有价值。”青霜看了她一眼,无视着吞没着自己的黑色裂隙,最后笑着说:“在这之后,你还会去见首领,毕竟你是他养大的,就算离开,也会告个别。” “嗯。”红煜点头说。 “那请你给我带个话给他,”青霜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头颅,但仍旧开口说:“就说,我很遗憾,本来想亲手找机会杀了他的。” “快走!”言归也对程末大喊道。 程末想要离开,却没有那么简单。 整场风暴,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扩展到如此地步。现在,他就处在暴风眼的中央,根本难以脱身。 阴阳变化,在他的身边闪现不断,太一虚空道的使用,给他争取了一些时间,让他得以逐渐向后退去。然而空间已然崩碎,时空变化之术,也就慢慢失去了用途,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或许,你也要和我一样,留在这里了。”庭引说话之中,身躯慢慢变成了碎片,被吸入无数裂隙之中,不见了踪影,湮灭了一切的气息。 “程末!”雪轻灵大喊着,几次想要冲上,把他强行带回来,可是裂隙的狰狞扩展,把她死死拦在了后面。 “程兄!”叔嘉也只能留在原地干着急。 “程末,你快回来!”辛雅乐早已哭的梨花带雨,看着程末的身影,只能一点点被淹没在黑暗的裂隙当中。 卫如嬗面沉似水,几次想要用绘苍卷填平道路,却始终无法做到。 正在此时,原本那一道门户当中,一道身影凭空而出,进来后,他先是朝着四周看了看,看到了受伤的吴遐、离去的端木莫赋,还有焦急的叔嘉等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逐渐消失的程末身上,眉头一拧,以快如流光的速度,眨眼到了程末身边,将他硬是拉了回来。 “黄到?”程末见这个救了自己的人,也是讶然不已。 “你自己非要来这里,结果却差点送了命。”黄到看了他一眼,说:“这下,满意了?” “快点离开!”叔嘉见程末安然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转而,众人一起,向着离开的门户跑去。 空间的裂痕,在他们身后,朝着诸圣洞天的门户,不断割裂着,连那一块刻着“诸圣洞天”的匾额,也被吞噬。 “哎,亿万载的诸圣洞天,想不到最后,居然就这么毁掉了。”言归感慨中,无限唏嘘,眼中,还隐约带着泪水。 诸多掌教合力之下,也只能延缓空间的崩塌让他们逃出,而无法根本扭转局势。 这或许是和天地相比,人力依然所不能及。 “唉——” 就在此时,另一声叹息,也突然出现在这里。 仿佛多出了一个人,对此十分遗憾。 众人只觉两眼一花,冥冥当中,他们似乎都不约而同看到,一个苍老的身影,从上空审视着这里,然后单指朝着这边遥遥点出。 万物在一瞬间凝固,随后像是时间倒流一般,一切倒卷而回。 空间裂隙,一个个消失不见,退回到最初的时空之中。稳固的地面,仿佛刚刚的肆虐,只是一场错觉。而那块匾额,也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从碎片拼凑完整。 一切,井然有序,除了那一片海域以及其上的断桥,彻底不见了踪影。 “这……谁人有如此强的法力?”叔嘉等人望着眼前的一幕,几乎难以置信。 “仲轶!”言归认出了这道气息,“想不到他最后居然出手了。” “门户!”辛配生颤抖的声音,也是带着激动。他四处张望,想要寻找着仲轶的身影。 然而一切空空如也。刚刚的仲轶,只是千里投放了一个虚影过来,而他本人,依旧不知所在。 “喂,喂!”黄到忽然大叫了出来。 被他抓在手上的程末,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不醒。 连番战斗,真元耗尽,程末紧绷的神经在放松后,也就再也支撑不住。 一百五十:终于,劫后余于生 “所以,”程末看着空荡荡的地方,自己仿佛一团烟雾般,无所凭依,“我是死了吗?” “是啊,你死的太惨了,连全尸都……”一个声音悠悠地传来,仿佛带着遗憾。 “少来这套了,这灵台空间我都来了不止一次,还认不出来!”程末怒道,“你这又搞什么鬼,把我拉来这里?” “切,我是顺着你的意思陪你玩玩,你自己还不愿意了,怪谁?”言归怪叫着从一旁闪身出来,“还和以前一样,你伤的厉害,直接昏过去了,我就把你的意识送到这里来温养。不过,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外面都平静了下来,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也都安全了,你也该出去了。” “一切都,结束了么?”程末想起了几日的经历,恍如隔世。 开始只是正常的竞技追逐,后来被言归认出了那里本来是诸圣悟道之地。 再之后就是翠羽山妖族突如其来的入侵、竞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你死我活的血战。 以及最后,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见证了曾经中域的顶点之一——季寻悲的死讯。 连续的信息,撞在了一起,当时太过紧张,甚至没时间仔细思索。现在放松下来,程末也觉得一时无法消化。 “我听他们说,翠羽山的那些入侵者基本都解决了,他们的传送阵被捣毁,边境的妖军也慢慢退走了,围困的危机都被解除,诸圣洞天也重新被保护了起来,外人再难以进入。至于还在中域剩下的一些流窜的漏网之鱼,清除掉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言归道:“不过我看,这些解答,好像还满足不了你。” “翠羽山到底要什么?”程末道:“我本以为他们是想要再一次挑起全面战争,可初战不利,又转而退走,仿佛一开始大张旗鼓的过来根本是假象;可若只是小打小闹,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闯入到诸圣洞天里?难道他们不知道,那里是中域圣地吗?” “或许他们知道,所以才‘自投罗网’。”言归道:“我听那庭引的意思,似乎他们在寻找诸圣洞天,也是很久了。” “妖族也会对人族的修行之道感兴趣?”程末这倒是闻所未闻。 “只要是神通,都有触类旁通的地方,比如说你的寒冰之意,难道不是取自灵兽吗?”言归说。 程末若有所思。 “不过,我还有一个猜测。”言归道:“他们正巧在中域年轻精英一代都在里面时,突然闯进来,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或许,他们本来的目的,就只是想要你们的命,而大张旗鼓的进攻,反而是掩护呢?” 程末微微一惊。 “我瞎猜的罢了,具体怎么样,不如直接去问妖帝向霄天,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会纵容手下这么做,不过,料想也没人敢去问。”言归偷笑道。 “因为他是世间的顶点,最无可撼动的至尊之一,只有同级别的对手,才有资格去质问他吗?”程末沉声道:“那最后出现的仲轶,只有强到像他这个境界,才有资格去接触世间的真相吗?” 那转手之间,移星换斗、抓摄天地的力量,让整片动荡的碎裂之境,重归平静,在此之前,这完全是他所无法想象的。 那才是真正的强者吗? “哦,你还记得最后发生的事啊,”言归道:“也是多亏了他,整个诸圣洞天才不至于都被毁了。不过,他居然会出手,才是我最出乎意料的,而且,想不到这么多年,他也毫无长进。” 说到这里,言归嘴角,出现一抹嘲弄。 程末不解。 言归忽然道:“行了,差不多说到这里,你也该醒过来了,毕竟,你要是再昏迷下去,可就要一帮人担心死了。” 程末还没有反应过来,言归忽然一挥手,他自己的身体,就轻飘飘地浮动起来,离这里越来越远。 “喂,我还没说完呢!”程末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意识回归身体,程末猛然睁眼。 眼前,是陌生的房间。宽阔的格局,只有这一张床显得十分突兀。锦绸的被褥,柔软中,带着温馨的芬芳。 程末有些诧异。 “你终于醒了。”旁边一个惊喜又有些憔悴的声音传来,她像是在这里等候了很久,程末转头,看到的是辛雅乐欣喜的容颜。 “这里是?”程末道。 “我们还在问古城里,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一定饿了。”辛雅乐从一旁拿起了一个瓦罐,麻利地倒出了一碗,“这是新煮好的莲子羹,你尝尝。” 说完,她才发现碗中没有一点热气。 “哎呀,我却忘了这等了太久,都凉了。”辛雅乐急忙站起来,端起莲子羹道:“我再去热一下。” “不用了,”程末阻止她道:“你,不需要为我这么做的。” “哦。”辛雅乐的表情,有一些黯然。 程末道她会错了意,说:“不是,我不是不领你的情,而是我不习惯被人这么服侍,你也不用这样。” 程末一直没有被人侍奉的习惯,即便是在焕青城的家里,小芒偶尔会来帮他,二人也是一起打扫的,没有上下级的分别。 “可是我只能做到这些。”辛雅乐低声说:“除此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像是在问道古境,我也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你不用总这么想,别忘了,在问道古境里,你也是救了我的。”程末心想光说没用,或许真的要她帮自己做一些什么,才能让她真的提起些精神,于是道: “除了吃的外,你那边应该还有些灵石?” 辛雅乐一怔,之后点头。 “帮我找些灵石来,让我恢复下元气,我睡了这么久,其实还是很累。”程末说:“这是你能做到的?” “嗯!”辛雅乐高兴地点了下头,欢快地跑了出去。 “这丫头,或许应该想办法,让她有自信一些。”程末一边说着,拿起了那碗莲子羹吃了一口。 嗯,味道一级棒!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程末在问道古境里被困了快一个月,许久没吃到正经的食物了,眼下这莲子羹甘美无比,当真让他胃口大开,当下风卷残云般将整罐都吃得干净。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 被程末委托了事情,辛雅乐还是很开心的。 尽管程末告诉过她总替别人着想会很累,但即便如此,辛雅乐觉得见到了他的欢喜,自己的内心,也会不知不觉轻松起来。 不经意间,女孩的心事被触动,她的步伐也格外轻快了起来。 “雅乐——”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传来。 尽管带着一些柔和,可落入她的耳中,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些。 端木莫赋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失神地回头,平声、但微冷地说: “你忘记了,我告诉过你什么了吗?” 落入辛雅乐耳中,无外乎最刺耳的声音。 …… “你总算是醒了,谢天谢地。”雪轻灵走进来见到了他的状况,松了口气。 程末觉得她的话语中似乎还带着别的隐情,不由得问:“怎么了。” “程兄,你醒了最好,要是醒不过来,就有些麻烦了。”叔嘉也如释重负地道:“现在,就是此刻,晋陵宗窦叔……窦掌门,还有吴迢副掌门,以及伯家当家伯既伤,还有齐景门辛配生等其他的一些掌教,都在等着我们。他们让所有从问道古境中出来的人都去那里,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个清楚,并且……” “并且,他们还说了,凡是安然离开的弟子,都必须前去,别说昏迷不醒,哪怕断胳膊断腿,爬,也要爬过去。”红煜也从门后走出,道:“即便是我,也要一同过去。” “这么严重?”程末皱眉,看来那些人是铁了心,要把事情的经过问个清楚了。 “程末,我们都很担心你。”卫如嬗道:“毕竟你进入问道古境的方式实在太特殊了,而且之前和那些妖族纠缠不清,很容易被误解。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他们可能怀疑,是你将妖族引进来的。”卫如嬗道:“而且你还在问道古境动用了法宝,这点是人所共知的,如果解释不清,你会有很大麻烦。” “仅仅是这样吗?”程末皱眉,说:“我居心正直,清清白白,没什么可被指摘的。” “但……”卫如嬗没想到她的话,反倒激起了程末的傲气。 程末本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会被凭空污蔑的事情,自然无法容忍。 “无所谓了,我和你们一起去见那些至尊,看看到底怎么样。”程末直接站起身,道:“他们能成为一派掌教,必然有过人之处,难道,还会为难我一个毫无背景的人?” “这……”卫如嬗意识到,程末的话其实说出了一个关键。 但凡要栽赃别人,必然是因为对方和自己有过节。可程末在中域毫无根基,某种意义上根本就是个毫无关系的人。那些掌教至尊,也根本没有特意陷害他的必要。 “走。”程末率先带头向外走去,不过很快,又停了下来。 “那个,朝哪边?” 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掌教到底在何处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