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句我爱你》 第1章 楔子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耳边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不停的呼唤,却什么也看不清。 赵一枚努力挣扎着,终于从令人窒息的梦魇中逃脱,心,还在狂跳着。 抬手按亮床头灯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多。赵一枚关了灯,把身子重新缩回温暖的被窝里,闭上眼,脑中仍旧恍惚着。 冬日的清晨,厚厚的遮光窗帘内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电子钟的数字发出微弱的红光:1月13日06:10。 天亮。 照例是忙碌的一天。快中午了,赵一枚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刚刚想伸手去拿杯子,电话又响了。 “嗯……好……在你的桌面,电脑的右边……好的,我马上拿给你。”赵一枚起身,匆匆走过去,找到文件,又急急忙忙往门外冲。蓦地,心里忽悠一下,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赵一枚停下脚步,楞了楞,转身走到刚才的桌前。大概找文件时碰到了鼠标,之前的屏保已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则新闻,一行大大的刺眼的黑体字:“海地发生7级强烈地震”。 海地……太子港……赵一枚扑到屏幕前颤抖着手点开那则新闻:“……海地总统府及中国驻海地维和部队总部建筑物严重损毁,交通、通信中断,太子港机场关闭……” 赵一枚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呼吸,脚下的地板开始旋转……倾斜……梦中令人窒息的心悸再次袭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开路虎的女孩和空降兵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三月的早晨,薄薄冷雾笼罩下的都市,已经汇集了熙熙攘攘的上班车流。 赵一枚将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打了右转向灯,刚刚拐上大路,突然从倒后镜瞥见一个粗壮的身影正挥着手追过来,连忙踩下刹车。 “一枚姐!”追过来的人气喘吁吁,一张年轻黑红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意。 “小王?”赵一枚赶紧拉好手刹,开门下了车,惊喜道,“这么巧!你是来……出差?” “不是,是休探亲假。我家是海盐的,要从这转车回去。”小王边说边举起一大包东西,“这是小季托我带给你的。” 赵一枚接过来一看,是些菠萝蜜之类的广西特产,笑道:“小季可真有心,回去替我谢谢她!也谢谢你,还专门送过来。对了,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就在门口傻等?要是错过了那不是白跑一趟?” 小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嘞,还好秦队说过你是开辆路虎的,不然真差点错过了。” “哦,他说的?”赵一枚眸光闪了闪,看了眼小王,然后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秦队……就没什么东西带给我吗?” “秦队说,你在大城市,什么都不缺!”小王回答得干脆利落。 赵一枚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然后对小王招呼道:“上车吧!我送你去汽车站。” “不用了,我还想等会去商场买些东西带回家。”小王说完打量了一下赵一枚的车,赞叹道:“你这车可真威风!” 赵一枚一笑,也不和他客气,重新坐回了车里,“那好吧,我就不送你了。人多的地方你自己小心。” “嗯,放心吧。”小王点了点头,又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带些我们海盐的松子糕给你。秦队说,你从小就喜欢吃的。”说完冲她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赵一枚关上车门,目送着那个橄榄绿的笔挺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缓缓将车驶离。 原来他还一直记得,她喜欢吃松子糕。一丝笑意,不易察觉地爬上赵一枚的嘴角。直到前面长长的车龙都亮起了刹车灯,她才回过神来。 这个城市好像没有一天不在修路,昨天还畅通无阻的八车道宽阔马路,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若干个围蔽在路中间,警示牌上几个大大的字“污水治理”,看来这条路又要堵上小半个月了。一出门就遇上堵车,尤其是今天一早有个重要的会议,对于一向守时甚至视时间如生命的赵一枚来说,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了。但往日遭遇堵车的烦躁心情,今天却莫名轻快起来。 前车的刹车灯终于灭了,赵一枚跟着进档,一米一米地艰难向前挺进。赶到公司门口,已经快九点了,车库入口横着“车位已满”的牌子。没办法,这个寸土寸金的鬼地方!赵一枚兜了一圈,总算在附近一个停车场找到空位。 下了车,赵一枚才发现今天穿高跟鞋和铅笔裙真是个错误,这才走了不到两百米,高跟鞋已经夹得她脚趾生疼。原本她最讨厌穿得一本正经,尤其是高跟鞋。全是因为顶头上司王建民说,今早的会议很重要,要穿得正式些。而她能配上这一身正装行头的,只有这双新崭崭的高跟鞋了。 赵一枚抬手看了看表,咬咬牙,急急忙忙向公司大楼赶去。当她一边腹诽着“贱民王”,一边被铅笔裙束缚着不得不一扭一扭迈着淑女的步伐朝着电梯走去时,电梯门无情地在她面前缓缓合上了。 “哎呀!”赵一枚不由叫了一声。话音未落,电梯门竟然又神奇地打开了,仿佛刚才她叫的不是“哎呀”而是“芝麻开门”! 电梯里早已经满满当当,站在门边的一个西装眼镜男伸手按着开门键。赵一枚边说谢谢,边忙不迭地挤进电梯。 “滴—”超载的告警声响起。赵一枚心里暗骂了一声,飞快地又抬手看了看表,没时间了!努力往后挤了挤,希望离门远一点就可以顺利关上。 “滴—”告警声仍顽固地响着,赵一枚不用回头,就已经感觉到背后众人的目光如小刀子般“嗖嗖嗖”地射向她了。正准备放弃退出,旁边一个人轻轻推了她一下,人影一闪,挤了出去。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看到门外的眼镜男在冲她微笑着。赵一枚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还僵着,忘了道谢。脑海里转了一圈,她确定并不认识这个男人,而且可以肯定以前也从未见过。 那难道说,今天居然遇到活雷锋了?赵一枚眼前闪过雷锋扛枪戴棉帽的标准相,与方才那个一身得体西装,绅士地冲她微笑的斯文儒雅的男人怎么也无法重叠在一起,不由一声轻笑,连脚趾的疼痛都似乎一扫而光。 “一姐,这么多你能吃得下?”江小影盯着赵一枚的午餐盘子,夸张地嚷嚷。 赵一枚波澜不惊地抬眼看了她一下,用强大的眼神告诉她:“这还用问?当然吃得下!”然后又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说来奇怪,赵一枚到泰特公司后,和她最要好的居然是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和她完全不同风格的市场部女孩。江小影长相甜美,脸上总是一副透着天真的迷惑表情,做事虽然还算努力,但经常糊里糊涂,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作为一个秘书,她一直没有被炒鱿鱼也算是奇迹了。 “一姐”这个有点奇怪的称呼也只有江小影叫的出来。在外企,大家一般相互称呼英文名字。赵一枚的英文名和中文名发音相同,简单的一个“枚”字,可江小影说,赵一枚不单技术一流,而且是技术部的第一、并且唯一的美女,于是私下里总是叫她“一姐”。 从赵一枚来的第一天,江小影就象发现了新大陆——哇噻,男人堆的技术部居然来了个大美女!一有机会,她就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一姐,你这么漂亮,当初为什么去学理工科?” 晕了,这两者有关系吗?“因为理工科男生多呀,我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赵一枚故意说得一本正经。 “那你去技术部,也是因为技术部男人多喽?” 赵一枚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不,是因为技术部可以不用穿套裙和高跟鞋。”这好歹也算是实情之一吧。 不过今天,不但穿了套裙和高跟鞋,而且开了这么一个极其郁闷的会!赵一枚恨恨地想咬牙,低头猛扒饭。 江小影一脸羡慕地说:“像你这样真好,吃多少也不会胖。” “你也不胖呀,别总想着减肥,会搞坏身体!”赵一枚一副姐姐的语重心长。 “我哪能跟你比?啊,你今天有没有觉得后背热热的?”江小影一边说,一边做出双眼放电的动作。 “嗯,没什么感觉,早麻木了。”赵一枚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说话间,有人端着餐盘从旁边走过,江小影扭头望了望那个人,回过头来一脸的同情,低声说:“托尼和乔恩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姐,你真是料事如神呀,你怎么知道他们俩争来争去谁也上不去,会来个空降兵做销售总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呗。”其实这么说也不合适,但赵一枚懒得和她解释,还在想着上午开会的情形。 “唉,你待在技术部整天摆弄电脑真是可惜了。哎,知道吗?”江小影一脸的神秘,凑过头低声说,“艾唯·潘,就是新来的那个总监,人很年轻呢,从美国来的空降兵,麻省理工学院电子工程和哈佛商学院工商管理双硕士,钻石王老五!” “哦?你这么快就查过人家户口啦?”赵一枚抬起头,心想近年公司在华业绩不尽人意,原因诸多,搞了个一堆头衔的美国空降兵来,估计也一样水土不服,前任台湾总监留下的烂摊子如何能收拾? 江小影却以为她对“钻石王老五”感兴趣,赶紧爆料:“我江小影是谁呀,谁能逃过我的法眼?不过,这个不合你胃口,我知道你喜欢高大威猛型的……” “小姐,请问您从哪里知道的?”赵一枚翻她一眼。 江小影咯咯一笑:“你钱夹里照片上的军装帅哥呗!还想藏着?我刚才看见啦。” “那是我弟,穿上迷彩服你就不认识啦?”赵一枚埋下头继续吃饭。 “你家小帅哥我当然认得,我说的是旁边的大帅哥——你弟的军训教官?”江小影忽闪着桃花眼。 “拜托——”赵一枚长叹一声,用叉子敲了敲餐盘,“你怎么连警服和军装都分不清?颜色都不一样,你色盲?再说,那是我表哥。” “你表哥?警察?帅啊!我就晃了一眼,哪看得清呀?”江小影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把话岔了开去,“不过港普(香港普通话)和台普(台湾普通话)我倒是分得很清。新来的那个潘总讲一口软绵绵的台普,比我们陈总硬邦邦的港普好听多啦。” “哦,又是台湾人?”赵一枚手下的动作顿了顿,“也难怪,前任销售总监就是台湾人,肯定要提携自己人了。你们市场部和我们技术部总监都是香港人,财务部总监是美籍华人,人事部总监是新加坡人。基本上咱们公司执掌大权的高层都不是本地人,各自一派,你说托尼和乔恩怎么可能有戏嘛……” 赵一枚一边吃一边说,却半晌不见江小影接腔,抬头一看,江小影嘴里咬着叉子,眼睛没了焦点,一脸神游太空的花痴表情。 “嘿,你想什么呢?” 江小影回过神来,神情居然有一丝扭捏:“没什么……” 赵一枚可是火眼金睛:“丫头你骗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在我面前损人家钻石王老五,想一个人独吞帅哥?” “我哪敢呀!”江小影抵挡不住赵一枚正义凌厉的目光,终于败下阵来,“姐,你饶了我吧,帅哥倒是遇到一个,不过不是空降兵,喏,你今天也见到了的,就是和你们技术部一起开会的……” 赵一枚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冷哼一声:“符涛?他可是个花心大萝卜,伤透无数少女心的那种!” 江小影一脸献媚地笑:“那是,再帅咱也看不上,咱一姐是谁呀?伤透无数少男……不,伤透无数少男、男人、和老男人的心!” 赵一枚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我都二十六啦。你没听过?一过二十五,就一脚踏进‘剩女’队伍了。还能伤谁的心?伤自己的心罢了。” 时近清明,没完没了的绵绵细雨,让人的心情也干爽不起来。潘明唯站在高速路肩的栏杆旁,抬手看了看表,又望了望俯身在车前盖下满头冒汗的的士司机,略一犹豫,掏出手机,拨下号码。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慷慨激昂的歌声把潘明唯吓了一跳,以为拨错了号码,明明昨天的彩铃还是悠扬的卡萨布兰卡。正想挂断,电话已经接通。 “你好,潘总,你已经到机场了吗?我还在路上。” “哦,还没有,我的的士在高速公路上抛锚了。” “哈,你的运气可真好!”电话里传来一声笑,“在什么位置?……嗯,好的,十分钟后见!” 不等潘明唯答话,对方已经利索地挂断了。 潘明唯望着一辆又一辆的车开过,猜想着哪一辆的士会在他面前停下。 昨天快下班时,技术部的产品经理王建民终于松了手,把赵一枚调来和潘明唯一起去广西做产品推介。之前半个多月,她一直在外面出差,昨晚才回来,两个人只通过一次电话。 正想着,一辆高大的黑色越野车打着右灯斜剌剌冲过来,潘明唯吃了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嘎——”地一声,车子在他面前刹住,随即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孩跳了下来,见到是他,不由一愣。 潘明唯嘴角勾起一抹笑,快步走过去,主动伸出手,用英文招呼道:“嗨,枚,你好,我是艾唯。” 女孩爽朗地哈哈一笑,也伸出手来,和他略略一握,然后用悦耳的标准普通话说道:“上次在电梯还没多谢你,这次轮到我来搭救你啦。上车吧!” 潘明唯望着这辆一米八高,两米多宽,四米多长,在蒙蒙细雨中仍然黑得发亮的庞然大物——路虎“神行者”,心里一声赞叹:“开路虎的女孩!” 把行李箱在后面放好,潘明唯正要拉开副驾的车门,赵一枚朝他一努嘴:“坐后面吧。” 虽然“神行者”是路虎家族最年轻的一员,但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优良的血统还是让它足以傲视群车,尤其是,驾驭它的,是这样一位帅气的美女。 后排的空间和视野都很宽广,潘明唯舒服地靠在座位上,有一丝的恍惚。 “这是你的车?”潘明唯打量着车内冷色调的内饰,没有一件平常女孩子车内的那些小装饰。 “是啊!你是不是想问‘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开这么大的车?’”赵一枚不以为意地笑笑。 潘明唯也笑了笑,心想大概太多人问过她这句话了。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这辆车在内地,要五六十万吧。” “哦,你挺清楚的嘛。”赵一枚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潘明唯。 “哪个男人不知道路虎。”潘明唯道。 “知道跟清楚,是两回事。我比较穷,不然就买路虎‘揽胜’了。” 真是够坦白,不过,一个才工作几年的普通外企工程师,买一个这样价位的车,居然还喊穷?潘明唯微微一笑:“还是这款更适合你。” “这你就不懂了。”赵一枚专心盯着前面的指示牌,也不再多解释。 转眼间,已经到了机场。车子从停车场入口前开过,直接开上了国内出发厅引桥,在9号门前停下。 赵一枚下了车,潘明唯也赶紧下来,绕到车尾拿行李,随口问道:“你的车就停在机场?” 赵一枚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这是机场,停一星期!我可没这么烧钱,这车我还是分期付款的呢!”说着爱惜地抚摸了一下车身。 分期付款买一辆五六十万的路虎?这个女孩还真是有个性,潘明唯暗自摇了摇头。 “姐——!”两个背着背包的年轻男孩迎了过来,走在前面那个向赵一枚招呼着。 “我弟弟和他同学,刚下飞机。”赵一枚简单向双方介绍,“我们公司销售部的潘总,今天一起飞南宁出差。” 男孩微笑着望向潘明唯:“你好。” 潘明唯也笑着点点头:“你好。”看这男孩眉目间和赵一枚有几分相似,有份书卷气的清秀但却不失英挺。 赵一枚伸手大力拍了一下那男孩的肩膀,亲呢地说,“可又瘦了,叫你平多时吃点的!”说着拿出汽车行驶证递给他。” 男孩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接过证件说:“哥这几天也正好在南宁呢,你知道吗?” “行了,快上车吧!我们也还要赶时间。”赵一枚推搡着他。 “那我们走了。”男孩冲二人挥了挥手。刚走到车头,赵一枚又叮嘱:“小心点儿开我的车——” “知道啦,这是你的心肝宝贝,放心吧!”男孩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 “哼,臭小子,要是刮了碰了饶不了你!”赵一枚轻声嘟囔着,目送着路虎平平稳稳地驶离,才转身和潘明唯一起走向出发大厅。 “我弟弟学医的,刚考上硕博连读。”赵一枚的语气中带着做姐姐的骄傲。 “哦,是哪所大学的?” “海医大。”赵一枚答完又飞快地补充一句,“说了你也不知道。” 潘明唯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确实不知道,不过估计应该是很不错的一所医学院。他能感觉到赵一枚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话也多起来,和昨晚电话里那个公事公办、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多余话的腔调完全不一样。 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部门,但赵一枚只是个工程师,和他这个总监在级别上差了不止一两个台阶,可自下了车到办理登机手续,就一直是他独自在把两个人的行李搬上搬下,赵一枚悠然自得地站在一边,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完全一副被人伺候惯了的大小姐派头。潘明唯也不以为意,乐得有机会在美女面前发扬他一贯的绅士风度。 飞机转入平飞,潘明唯抓紧时间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明天准备做演示的资料,对赵一枚说:“这里还有一些细节要补充进来。” “我今天早上不是把资料发给你了吗?” “你发给我的那份是中文的。” “中文的怎么了?”赵一枚疑惑地问。 “不好意思,我看不大懂中文。”潘明唯一脸无辜的表情。 赵一枚瞥了他一眼,硬生生把“假洋鬼子”几个字吞落肚,不过眼神里还是透出了鄙夷。 潘明唯也察觉到了,连忙解释:“呃,简体字,我看不大懂。” “有这么大区别吗?”赵一枚一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边说,“我初中就看了竖版繁体字的《碧血剑》呢,连蒙带猜就行了呗。” “这个……从繁体字到简体字,不一样的。你可能比较难理解。再说这些都是产品的技术指标和术语,不能靠猜的。”潘明唯耐心解释。 “好吧,你还需要什么数据?”赵一枚叹了口气,心想高层大概脑子进水了,怎么派了这么个不对路的来。 两人凑在一起修改演示资料,赵一枚很快就动摇了刚才的想法。她发现潘明唯对这个技术领域竟是非常熟悉,而且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只要她略一说明,根本不需要再多做解释,潘明唯就已经打出对应的一长串英文。 赵一枚看着他在键盘上十指如飞,速度快得晃眼。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明天来参加演示会的,估计有的人根本都不懂英文,为什么不让托尼他们做一份中文的?” 潘明唯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敲键盘,一边答道:“策略问题,这叫投其所好。我们不是推销国产设备。再说他们也会派专家来参加,我们要体现专业素质……” “那难道你还要用英文讲?” “当然。所以专门请你来做技术翻译和产品演示。” “为什么不干脆找个金发碧眼的来?”赵一枚长叹一声,败下阵来,重重地靠回椅子背。 潘明唯抬起头,扭过脸来看着赵一枚,眼神里蕴着善意的笑:“第一次做产品推介吧?很多事你会慢慢习惯的。” 下午的飞机,到了南宁已是傍晚。上午先期到达的销售部和技术部的几人已经将设备在会场搭好测试,忙了一下午刚刚回到酒店,一行人正好在大堂碰上。 潘明唯招呼大家等会儿一起出去吃晚餐,赵一枚却告假,说是晚上另外有事。潘明唯迟疑了一下,因为本想晚餐后再让大家把情况整合汇总一下,有些事项可能还需要讨论。 赵一枚看出他的意思,马上说:“放心,那套设备我闭着眼睛也玩儿得转。明天早上我会准时出现的。” 话已至此,潘明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上到房间,潘明唯整置好行李物品,习惯性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这座酒店不高,潘明唯的房间在六楼,窗口刚好可以斜斜看到大堂门廊和外面的街道。路边停着两辆的士,一辆面包车,此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打着右灯靠过来,停在了最前面。 潘明唯正要拉上窗帘,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了视线。是赵一枚,她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出了酒店门廊,迈着小鹿般轻快的步伐向路边走去,越过了那两辆的士,一直走到最前面,拉开越野车的右前门,坐在了副驾驶座的位子上。车子迅速启动,绝尘而去。 第二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陆陆续续到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早餐,只是始终不见赵一枚出现。 销售部的托尼说:“这个枚,搞什么鬼,昨晚不知跑到哪里去,现在几点了都不见人影。小刘,打个电话给她,可别耽误了正事。” 技术部的小刘说:“不用吧,她做事一向很有分寸的,而且从来很守时。说不定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呢。” 一行人下来到大堂,赵一枚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小圆头低跟鞋,垂挺的阔腿长裤,一件式样及其简洁但质地上乘的衬衣,扣子一直扣到颈下第一颗,长发整齐地盘在了脑后,透出一股干练。除了耳垂上两粒小小的闪亮耳钉,全身上下再没有其它饰物。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但仔细看仍能看出双眼有些浮肿。 赵一枚看到众人,淡淡笑了笑,说了句“早上好”,算是打招呼。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大家一起上了车。 一整天,赵一枚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用很专业的语气做翻译,娴熟地操作设备做演示,耐心地解答众人提出的问题,对每个人都态度周到不愠不火。 潘明唯仿佛觉得,昨天路上那个直率爽朗、伶牙俐齿的女孩和眼前这个赵一枚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晚餐的时候,没了外人,赵一枚终于收起了微笑,换上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对谁都是爱搭不理。其他人好像都知闻她的个性,也看出她今天似乎心情不爽,都像怕踩了雷似的,干脆也不怎么跟她说话,几个人自顾聊得热火朝天。只有新人欧阳,无知者无畏,以为遇上好机会,上赶着去和美女搭讪,结果几个回合就被噎回来,尴尬地只好在一旁埋头吃饭。 潘明唯冷眼旁观,暗自摇头。男人似乎都有一种虚荣的心理,喜欢找比自己弱势的女子:身高上、体力上、才能上……如果是长相差强人意的,一定要是贤淑善良、温柔似水的;如果是貌美如花的,又一定要是乖乖听话、小鸟依人的那种。像赵一枚这样的,不知道要怎样强势的男人才能驾驭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一枚似乎逐渐恢复了正常情绪,开始和大家有说有笑起来,尤其爱拿傻小子欧阳开涮。晚餐因为有了伶牙俐齿的美女调侃,气氛一次比一次热烈。 可潘明唯总觉得赵一枚灯光下闪亮的双眸中,似乎有一丝深深的萧索。 一周之中,又转战柳州和桂林,在最后一天回到南宁。明天还有临时加的一场演示,下午就搬师回朝了。 晚餐的时候潘明唯留意到赵一枚吃的很少,而且好几次别人和她说话时竟然走神了,不知在想什么。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潘明唯已经发现赵一枚不像一般的女孩成天嚷嚷着减肥节食。她似乎胃口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能吃,食量丝毫不输欧阳、小刘等几个壮小伙,也不知道这样苗条的身材是怎么保持的。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潘明唯在房间打了几通电话,回了几十封电子邮件,看看居然已经快十点了,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来回踱了几步,又在桌前站定,略一犹豫,拿起电话:“嗨,枚,休息了吗?” “没呢,哪有那么早。”赵一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 “那一起去吃宵夜吧,十点在大堂集合。”潘明唯故意说得好像要大家一起去的样子。 电话那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好。” 十点整,赵一枚从电梯出来。看到大堂只有潘明唯一人,也没有问其他人在哪,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唔,也不远,就走着去吧。”潘明唯有一丝小伎俩被戳穿了的尴尬。 街上人很少。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三月底的南宁,夜风中也带着温暖的湿润。 走到过街的路口,亮着红灯,但刚好没有车经过。赵一枚已经跨了一步出去,眼角余光瞥见潘明唯老老实实地停住,便也退了回来。 十字路口橙黄色的灯光洒下来,给并排站着的俩人身上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调。 赵一枚扭头看了一眼潘明唯,忽然问:“你这里的伤疤是怎么回事?”表情就像一个是在忍不住好奇的孩子。 “这里吗?”潘明唯摸了摸右耳根下面一条四五厘米长的伤疤,“小的时候这里长了个瘤子,刚巧又赶上家里经济出现问题,没钱医,差点死掉了。” “后来呢?”赵一枚的语气里竟透着一丝紧张。 “后来——”潘明唯做了个典型美国式的耸肩微笑,双手一摊,“我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呀!” 赵一枚被逗得扑哧一笑。绿灯亮,两人快步走过马路。 “那时侯,你多大?”赵一枚继续刚才的话题。 “十三岁。” “哦,这个年纪应该什么都懂了吧。那你害怕吗?做手术?” “不怕做手术,就怕做不了手术。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父母最疼我。那时我妈妈每天背着我偷偷地哭,爸爸就四处去借钱。那时候我已经长的比我妈妈高了,我得表现得像个男子汉是吧?” 潘明唯说道这里忽然轻声一笑:“后来我妈妈说,要不是生过这场病,我应该能够长得再高些。” “臭美吧你!”赵一枚哈哈一笑。这个人,怎么连这么沉重的话题都能把她逗笑? 两个人经过这番谈话,似乎迅速拉近了距离,变得谙熟起来。 转过两条冷清的街道,前面灯火通明,路边一排店面,挂着“桂林米粉”、“粤菜美食”的各式招牌。 赵一枚不禁说道:“这里你都能找到,预先侦查过啊?” 潘明唯笑笑不答,带她走进第一家米粉店,“听说这家味道很正宗。” 赵一枚点头:“嗯,明天要回去了呢,还是桂林米粉好吃。” 店里已经没什么人,看着倒是清爽干净。走到窗口,两人各点了一碗桂林米粉,赵一枚另外还点了一碗酸辣粉。 潘明唯见赵一枚要了两碗,以为是小碗,谁知等了片刻,窗口递出了大大的三碗。潘明唯不禁咋舌,托着托盘,望着赵一枚:“你确定你吃的下?” “吃不下。可我两种都想吃,怎么办?”赵一枚头也不抬地往两人碗里舀配料。 “葱和香菜,你要哪种?还是都要?” “要。都要。” 赵一枚往潘明唯碗里各撒了一勺,却只给自己碗里加了葱。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潘明唯吃了几口,点头赞道:“嗯,味道真不错,比酒店里的好吃多了。而且,真便宜呀,两块钱就能吃这么多!” 明明是五块钱一碗,一共十五元。赵一枚怔了怔,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美元,嗤笑道:“您来中国都多久了,难道您每天用的都是美元?” “可我的薪水还是用美元计的。”潘明唯不理她的嘲笑,还一副很有理的表情。 “嗯,这倒也是。”赵一枚难得的点头认同,“我在美国培训的时候也是每次都换算成人民币,结果觉得什么都贵,只有买名牌,太便宜了!”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埋头吃了一会儿,赵一枚又问:“对了,你在美国时开什么车?是不是平时上班开一辆,周末再开另一辆出去玩?” “我孤家寡人一个,养那么多车干什么。我就一辆,日产,省油。” 赵一枚嗤笑:“你赚得也不少吧?这么会精打细算,倒像是上海男人。” 潘明唯不以为意的笑笑:“你说对了,差不多吧,我老家是绍兴的。” “噢,那我们也算是老乡了。”赵一枚来了兴趣,“我老家是余杭的,就是出产杨乃武与小白菜的那里,听说过吧?” “我老家是出产师爷的,绍兴师爷,听说过吧?”潘明唯也学她的口气。 “你港剧看多了吧,绍兴师爷!”赵一枚笑他。 潘明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又说对了,我就是看港剧长大的。” “你不是台湾人吗?” “我有讲过我系台湾人嚒?我系香港出世长大嘅。”潘明唯突然冒出一句粤语,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赵一枚盯着他看:“嗯,讲得还算正宗吧,还能蒙蒙我。” “怎么是蒙你呢,我只是在台湾念的大学。我的国语就是那时候学的,怎么样,标准吧?”潘明唯一副得意的表情。 赵一枚噗嗤一笑:“哈,这也叫标准?我的‘国语’是在北京学的,听清楚了,什么才是标准!” “哦,你在北京读大学的?” 赵一枚有片刻的停顿,旋即说:“不是,我是厦门大学的。和你隔海相望啊,同胞!” 潘明唯笑笑:“那时候我已经在美国读完硕士又工作了好几年了,是和你隔洋相望了,同学!” 赵一枚又盯着他看,目光在他脸上上下探究着,“先生,您今年贵庚?” “呃……男人的年龄也是秘密。”潘明唯给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一下鼻子,“其实是我上学比较早而已。” “哼,看来你的话都要打个折扣……” “呃……厦门大学的樱花很美呀,我六年前第一次到厦门时去过……”潘明唯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要接下来说你曾在厦大遇见过我。”赵一枚扬起嘴角。 “咦,你怎么知道?”潘明唯故作惊讶地道。 “拜托,您的桥段也太老土了!”赵一枚笑着拿起一包餐巾纸扔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互相调侃,很快就到了酒店门口。赵一枚忽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可能是吃得太多又太辣了,胃痛。你有胃药吗?” “有吧,噢,有的。我回房间去拿下来给你。” 电梯缓缓上升,先停在了四楼,赵一枚却没有动,“还是我直接跟你上去拿吧,不好意思太麻烦你。” 潘明唯略一迟疑:“也好。” 到了六楼,出了电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走廊上,仿佛心照不宣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长长的甬道,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开了门,潘明唯说:“先坐一下,药在里面,我去找。” 这是一个套间。赵一枚在沙发上坐下,环顾了一圈四周,“喂,你一个人住这么大间有必要吗?浪费。” 潘明唯一边往里走一边答:“级别。” 赵一枚鼻子里哼了一声:“阶级!” 潘明唯走进里间的卧室。赵一枚在外面坐了不到半分钟,就站起身,跟着走了进去。只见他正站在床头柜前,在一个包里翻弄着。 赵一枚走到他身后,贴着他的右边伸出一只手探到包里,拿起一瓶全英文标识的药看了看,“你带这么多感冒药干什么?到处都有的卖,还要从美国带过来?” “我还不适应这边的病菌,怕容易生病。”潘明唯的手仍在漫无目的拨弄着那堆药瓶:“而且这边的药……我不太信得过。” “至于吗?”赵一枚把药扔了回去,“既然中国在你眼里这么差,你为什么还要来?”说话时,头很自然地就凑到了潘明唯的颈边。 潘明唯的手一僵,停下动作,却没有扭头,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女朋友不要我了……所以,想换换环境。” “哦,真可怜。”赵一枚的声音变得轻柔,松松的发鬓蹭到了他的耳根,痒痒的,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可怜的家伙——”赵一枚低低呢喃了一句,手抬了起来,落在他耳下的伤疤上,轻轻一划而过。手指柔弱无骨,指尖冰凉,所到之处,潘明唯像触了电般一阵酥麻。 “啊,找到了。”潘明唯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手扶住赵一枚,另一只手把一瓶药递到她面前,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回去煮点热水把药吃了,睡一觉就会好了。” 赵一枚双眸闪过一丝恼怒,盯了他片刻,接过药,语气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潘明唯仍旧温和地笑笑:“以后不能吃辣的就不要勉强,免得自己后悔。” 赵一枚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而去。 电脑屏幕下端的小企鹅闪了闪,赵一枚点开窗口,是一起玩枪战游戏的网友“小李飞刀”。两人脾气相投,也算无话不谈。赵一枚的网名是“灭绝师太”,取自金庸笔下的峨嵋派绝情掌门;而“小李飞刀”则是古龙笔下痴情的武林高手。两人的网名凑到一起,倒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小李飞刀:在吗?找你半天了。 灭绝师太:在。刚回来。 小李飞刀:这么晚?又有艳遇? 灭绝师太:去死!(扔过去一把大砍刀) 小李飞刀:……(倒地吐血的表情) 灭绝师太:死哪去了?找我啥事?说。 小李飞刀:想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灭绝师太:快说。 小李飞刀:你要从你做女人的角度,和多年的阅人经历回答我…… 灭绝师太:快、说! 小李飞刀:你觉得,一男一女,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时候,男人都是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吗? 灭绝师太:哈,是哪个美眉这样表扬你了? 小李飞刀:你别管。回答。 灭绝师太:嗯,不都是吧……就像我刚刚遇到的这个。 小李飞刀:哦?正人君子? 灭绝师太:错!是禽兽不如! “哈哈,原来师太今晚勾引人未遂,难怪心情不爽。嗯,让我从男人的角度,和多年的阅人经历给你分析分析。这通常有三种情况:第一,他那方面无能,无论有多帅都要赶紧一脚踢开;第二,他是同志,可以考虑发展成好姐妹关系;第三,嗯,这个比较麻烦,因为他想要的可能是更重要的东西……” “小李飞刀”打了一大段话,抬头看时,“灭绝师太”的头像已经变成了黯淡的灰色,原来早就下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学会哭泣却学不会忘记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早上七点。酒店餐厅里还只有稀稀疏疏几个早起的人。赵一枚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勺子下意识地搅着杯子里的奶茶。 昨晚没睡好,尽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而且半夜竟然胃痛痛醒,忍了忍,不行,万般无奈地爬起来,开灯在书桌下的纸篓里翻出潘明唯给的药,吃了一片下去,总算勉强睡到天亮。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赵一枚拿出手机,调出已拨电话,长长一串都是同一个名字:秦扬。 赵一枚盯着这名字看了好一阵,还是按下了重拨键。 铃声响了很久,一个单调的女声响了起来:“您拨叫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赵一枚啪地合上电话,手里的勺子发狠地搅着,不知道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是在生自己的气吧。每次两人难得的一见,都会落个不欢而散;每次被秦扬气得快发疯,下一次却仍旧厚着脸皮跑去找他。 就像昨晚,鼓足勇气打电话给他,却被他一句恶狠狠的“我没空跟你说话!”堵了回来,委屈得只想哭。至于吗,就算你再忙,也不用这么恶劣的语气啊,摆一张臭脸给谁看? 赵一枚觉得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磁场的,秦扬是和她垂直相交,切割磁力线——对,就是这个词,每次都割得她血淋淋的,但却产生了强大的电流。而潘明唯则是顺着她的磁力线,很自然地吻合在一起。昨晚赌气和他出去吃宵夜,发觉跟他在一起很放松,很舒服,感觉就像一个相知多年的老朋友。 只是这个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男人,似乎太体贴太周到,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所以她最后忍不住想逗一逗他,想剥开外壳看看里面的男人本色是不是与别人无二。谁知却遭到了有史以来最礼貌的拒绝——如果那也算拒绝的话。 她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轻微的战栗。她知道,他已经动心了。 好吧,暧昧远比爱情好玩。暧昧可以是茶余饭后的优雅消遣,也可以是猫捉老鼠般的有趣游戏。而爱情不行,爱情太沉重,赵一枚已经背负了太多,再也玩不起了。 机票是下午四点钟的。托尼因为还有别的事情,昨天就已经直接从桂林飞回去了。因为已经是周五,小刘和欧阳两个人准备一起去有名的德天跨国瀑布游玩,周日再回去。要去机场的又只剩下了潘明唯和赵一枚。 “这样也好,同去同回。”潘明唯说完,却并不见赵一枚答话。 他早就注意到今天赵一枚不在状态,有些神不守舍。不过想来这并不是因为他。赵一枚今早见到他的态度很自然,似乎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当然,昨晚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赵一枚在打电话。其实今天她一有空就在打电话,但似乎一直没有接通。每拨一次,她眼中的不安就多了一层。 赵一枚握着手机看了半晌,终于抬起头:“艾唯,我要改签机票,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怎么了?有事?” “哦,没什么,我有个亲戚在隆口,临时决定过去玩玩,反正也周末了。” 潘明唯不便多问,上前帮赵一枚提了行李:“那和司机说先送你去车站吧。这边不好打的。” 两人坐上车,潘明唯有些担心地说:“隆口是在边境那边吧?你一个女孩子去,自己多小心。” “没事,到了那边会有人来接我的。”赵一枚边说边拿出钱包翻找着什么,脸一侧,发现潘明唯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荷包相上,便笑了笑,大方地举起来,“看,有警察保护我,你就放心吧!” 照片上“隆口口岸”的门廊下并排站着三个人,赵一枚在中间,穿一条浓郁民族风的长裙,笑靥如花;左边一个穿着笔挺的警服,负手而立,两杠一星的肩章,高大挺拔,五官轮廓分明,脸上没有笑容,微抿着的嘴角透着坚毅,英气逼人;右边的一身迷彩服,身材瘦削但却英挺,帽檐下清俊的笑容看着有些眼熟。 潘明唯指着照片上右边的人,迟疑道:“这个……是你弟弟?” 赵一枚点头“嗯”了一声。“呵呵,穿上迷彩服差点认不出来了。”潘明唯又指向左边,“那这个,是你哥哥?” “不是。”赵一枚淡淡的答了句,就收起照片,不再多说。 长途大巴在路上颠簸着,车厢里面的乘客都被摇晃得昏昏欲睡,窗外是西南特有的喀斯特风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迷人。 赵一枚再一次合上手机,心中的不安又多了一分。打开包,从钱包里抽出那张照片,凝视片刻,指尖从那张英俊的脸上轻轻滑过。翻过来,背面还粘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四周是精致的花边,印着“红星照相”的水印。照片里三个孩子并排站着,左边的男孩七八岁年纪,虎头虎脑,紧绷着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倔强和不情愿;中间的女孩五六岁,苍白瘦弱,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右边的小男孩胖乎乎的刚刚会站,被女孩牵着手,一副懵懂可爱的表情。 照片下方印着一行小字:赵扬赵梅赵桦摄于一九八七年六一儿童节。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哥哥,你要吃糖吗?”小女孩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有些局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伸出手,小小的掌心里有几颗透明彩纸包着的硬糖。 男孩瞥了一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小女孩嚅嚅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冲进来的女人一把扯了出去:“梅梅,都跟你说了哥哥在发腮腺炎,不能进来,会传染的!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女孩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哥哥吃药……很苦的……妈妈你让我把糖给他吧……” 小女孩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悄悄听着里面争吵的声音。 “不行!不是说好了钱是留给梅梅治病的。” “梅梅跟我的公费医疗,花不了这么多钱。” “那也不行!她跟梅梅不一样,梅梅只要做一次手术就好了,她这个病可是无底洞,要开了头,扔多少钱进去都不够。” “她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 “我们不是已经把扬扬接过来上学了吗,难道还不够?你也不掂量一下,你每个月的工资才多少?要养三个孩子,还要养你爸妈……” “啪!”木尺打在手心,小男孩身体猛地一颤,却并没有缩回手,反而抬起头,倔强地说:“我没错!” 男人被他的目光触怒了,又是一尺子打下去:“你欺负妹妹,还敢顶嘴?!” “爸爸,这次真的是我自己摔倒的,你别打哥哥了。”小女孩牵着男人的衣角求情,脸上还挂着刚刚哭过的泪痕。 那人挥起的尺子颤了颤,最终在空中划过:“哼,你好好反省反省!”大步走了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哥哥……”小女孩讨好地叫着男孩。 “我不是你哥哥!娇气包!药罐子!” “我不是娇气包,不是药罐子……” “你是,你就是!” “我不是……” “你就是!你是娇气包、药罐子、拖油瓶!你妈妈,是破鞋!” “不是!我妈妈才不是破鞋!”小女孩大声反驳。 “你妈妈就是破鞋!”小男孩恶狠狠地看着小女孩,“她抢走了我爸爸,赶走了我妈妈,她就是破鞋!还有你——拖油瓶!” “不是!不是!”小女孩尖声叫着,像一只愤怒的小猫。 “叫你好好反省,怎么又吵起来啦?我看你就是欠揍!”男人在外面听到房里的喧闹,推门进来,一把捉住男孩的胳膊。男孩拼命向外挣扎,突然抓起旁边矮几上的水果刀,回手一刀插了过去。 看到涌出来的鲜血,男孩怔了怔,“当啷”丢下刀子,拔腿往外冲了出去。 司机调了几个台,都只传来嘈杂的音乐。赵一枚望着窗外渐渐黯淡的景色出神。 大学一年级,军训归来,国庆节后的金秋,校级运动会上,她见到了秦扬——那个高大帅气、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大三男生,校级一千五百米跑的记录保持者,篮球队中锋,众多女生仰慕的对象。 她早就知道他在这所学校,而且知道他丢弃了父亲给他的姓,改成了自己母亲的姓;而他不知道当年的小娇气包、药罐子也改了名字,并且考上了同一所学校。他更不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以为舅舅的接济,其实却是父亲的给予——那个被他刺了一刀,从此再没有相见的男人,终究还是和他骨肉相连,血浓于水的。 她没有想到,眼前的秦扬完全不是当年记忆里那个倔强发狠的小男孩。当然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孩,她早已出落得高挑美丽,坐在主席台上,昂着小鹿般骄傲的头,对着话筒,把她银铃般动听的声音洒满整个运动场。 “……进入最后100米直道冲刺,加油,加油!”赵一枚在话筒前喊着。当秦扬迈着矫健的长腿,挺胸撞上终点的红线时,赵一枚激动地站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重重地撞进了她的心里。 一个月后,他们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一度被大家誉为“本学期最上镜金童玉女”。说不清是如何开始的,也说不清是谁先追的谁,是互相吸引,一步步向对方靠近吧。 他们像学校里其他恋人一样,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教室自习,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在花丛树影下拥抱。秦扬的每场球赛赵一枚都会去做最热烈的啦啦队;校园评选最佳人气主播,秦扬调动一切人马,轮番去给赵一枚投票;赵一枚开始向宿舍的女生学习织围巾和十字绣;在排着队紧张得腿肚子打颤,准备跑八百米测试时,手里忽然多了一块巧克力,然后就看见跑到前面的秦扬回身向她竖起两个拇指和“加油”的口型。 他们坐渡船去鼓浪屿,在船头模仿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罗茜的飞翔;他们在主干道的马路边追逐,每走两百米就拥抱在一起接吻,惹得过路的司机不断按喇叭;他把她拥在自行车前梁上,边骑车下坡边去吻她,结果没看到前面地上的凸起,两个人摔做一团,哈哈大笑然后又继续亲吻。 这是赵一枚的初恋。在中学时不是没有喜欢她的男生,可她那时还只是一心认真读书的乖学生,而且也没有她看上眼的。似乎她的全部少女情愫都积攒下来,只为与秦扬相遇。 而秦扬是有过女朋友的,高中时就谈过,后来到了大学,那个女孩子全家移民,两个人远隔重洋,慢慢就散了。赵一枚每次想起来都说不公平,秦扬就坏坏地笑,用吻封住她的嘴。 秦扬很高,赵一枚一米六六的颀长身材仍要踮起脚尖,头被他压得直往后仰去,仿佛要窒息一般。秦扬的手不安分地伸进背后的衣服里,初冬的冷风吹进来,他的手却象烙铁一般火热,让她感到一阵阵触电般的战栗。 只是这所有快乐的下面,却深深隐藏着一丝不安和担忧。赵一枚不敢想如果父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样,她更不敢想如果秦扬知道她是谁后会怎么样。可她已经沉溺在这火热的爱中无力自拔,就像沙漠里一个快渴死的旅人,就算在面前出现的是一杯毒酒,都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为此她甚至执拗地只准秦扬叫她“一一”她怕“枚”这个发音让他联想起小时候的赵梅。她告诉秦扬她家是北方人,从小在北京长大,反正她的普通话就是最好的证明。秦扬不知道他的父亲一路高升,早已经带全家离开了江南。秦扬给她讲他的母亲,患着严重的风湿病,含辛茹苦独自把他带大的母亲。对于他的童年、他的家,他似乎不愿过多提及,赵一枚知道,那是一个疤,揭开来就会鲜血淋淋。 三月底,厦大的樱花开了,缤纷灿烂。赵一枚在樱花下和秦扬嬉戏、拥抱、接吻,幸福甜蜜得几乎忘记了一切。却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正像这樱花一般,盛开时绚烂无比,热烈纯洁,然而却花期短暂,转眼即将凋零。 五一节的时候秦扬回了一趟家,赵一枚掰着手指数着他回来的日子。那天很晚的时候都准备睡了,她接到了电话,来不及换下睡裙和拖鞋,就飞一般跑下楼。 秦扬在宿舍楼下等着。他站在树丛的阴影里,低着头,指尖闪着一点忽明忽暗的光。他在抽烟。周围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 他从来不抽烟的。赵一枚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她慢慢走过去,心中越来越忐忑,却仍用欢快的语调说:“你早就来了吗?什么时候到的?” 秦扬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没有说话,继续抽烟,直到把那一支烟抽尽,才扔到地上,狠狠的用脚把烟头的余火捻灭。 “我们分手吧。”秦扬的声音空洞洞的,仍旧没有抬头。 赵一枚一直没有说话,甚至也不敢看秦扬,低头看着地上,看着秦扬的脚尖。内心深处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句话,就像等待宣判的犯人。可这句话真的从秦扬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瞬间无法呼吸。 ——他知道了么?他还是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你也知道,我妈妈身体不好。这次回去,我已经答应了她,毕业后回老家工作。我知道你不可能跟我回去的,我们……长痛不如短痛吧!” 赵一枚猛地抬头,眼睛里放出光芒来。秦扬的一番话让她就像原本快溺毙的人又抓住了救生圈——什么理由都好,只要不是那个理由!只要他还不知道! “我跟你回去,我当然会跟你回去!”赵一枚飞快地说,“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秦扬,秦扬,我是这么的爱你!哪怕前面就是万丈悬崖,我也会跟着你一起跳下去!可是,可是,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跟你回去吗? 赵一枚不想去考虑未来,她只想把秦扬留住,只想跟他在一起——多一天,都是好。 于是两人开始了一场拉锯战般的谈话。秦扬执意认为赵一枚还太年轻太天真,等到她再过几年,可以成熟面对现实的时候,她一个北京来的女孩,是绝不会跟他回去小县城的,她家里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赵一枚说家里很开明,会尊重她自己的选择,让他对她要有信心;又提议他可以考虑留在大城市发展,然后把妈妈接过来……可所有的这一切说辞,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家里——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呀!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秦扬说,先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地考虑,等到下学期开学,如果两人的心意不变,那么再重新在一起好了。 赵一枚只能同意,就像死刑变成了死缓,总还有翻案的机会。 距九月份还有四个月。秦扬说这四个月里大家都不要再去找对方,也不要打电话,如果在校园里无意碰见了,或是因为什么活动又聚在一起了,就像最普通的同学一样对待好了。 赵一枚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没有。她记不清小时候她是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但是她记得那一天早上,妈妈抱着她跟着医生出了病房。打针吃药住院对她来说都是常事,可那天去的地方不一样,她六岁了,已经认得“手术室”那三个红色的大字。妈妈说,梅梅乖,做了手术就好了,就可以去上学,就可以象其他小朋友一样跑跑跳跳。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把她和妈妈隔开,她开始惊慌,却听见妈妈在门外喊:“梅梅,不要哭,会好的!” 从那以后,她真的就很少哭过。她记得做完手术后她醒过来,头晕沉沉的,看到自己浑身插满了管子,周围都是些闪着光的奇怪仪器,有药水从脖颈而不是手背滴进身体,凉凉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闷闷的痛。可她没有哭,包括三天后,医生从她胸口把埋在里面的手指粗、二十几厘米长的引流管生生拔出来的时候,她都忍住了没有哭。大家都惊讶和夸赞她小小年纪的坚强。可她知道,那不是坚强,是希望——这一切过去,就会好了。 会好的。赵一枚对自己说。于是篮球赛上赵一枚不再出现在最前排呐喊助威,她偷偷地躲在后面,悄悄张望;下了课她总是拉上同学一起去运动场,希翼可以“无意”间碰见正在跑步的秦扬;每天的午餐她再也没有在食堂吃,总是打了饭菜就急急忙忙回宿舍,然后端着饭盆站在走廊头的窗口前,边吃边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那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秦扬两次:一次是背影,一次是正面。 可是秦扬似乎真的把他当做了最普通同学,偶尔遇上,波澜不惊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还是那样神采飞扬地和大家说说笑笑,那样阳光灿烂地笑着,看不到一丝伤心和不舍。他真的就这样,放下她了? 赵一枚的心里空落落的,每天神不守舍,行尸走肉般。宿舍的姐妹问她是不是和秦扬吵架闹别扭了,好好的两个人怎么成这样了?赵一枚总是摇头不答,其实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有陶君,从来什么也不问,只是陪着她,一起散步,一起坐在草坪上发呆,好像能够读懂她心里的痛。 宿舍里六个女孩,赵一枚排老三,陶君排老二。陶君是个长着一双漂亮凤眼的女孩子,象男孩一般大大咧咧的性格,个子不高,却也是校队的体育健将,还是学生会的女生部部长,为人开朗,人缘很好,和赵一枚最投脾气。 陶君有时候也会主动向赵一枚报料:“秦然最近多了个新习惯啊,总是戴着耳机跑步……”赵一枚心里一阵刺痛,她通过广播电台回荡在校园上空的声音,是和他唯一的纽带了啊,难道现在他连她的声音都不想听见了吗? 陶君又说:“秦扬好像生病了,这两天都没来训练。”赵一枚紧张起来,她知道秦扬一向认为自己身体壮,病了也不肯吃药的。她恳求陶君找借口去看看秦扬,送药给他。过了两天陶君说,秦扬没事了,赵一枚才放下心来。 转眼间到了六月。学生会举办了个小范围的晚会,主要是欢送学生会里即将毕业的学长。来参加的除了学生会的新老干部,其他也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当然少不了秦扬,也少不了赵一枚。 赵一枚还清楚记得元旦晚会上,新年钟声敲响前的最后一曲是她和秦扬一起跳的,浪漫的舞曲,那种被幸福包裹着的眩晕的感觉——那时候他们还在热恋,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场上的男男女女开始旋转起来,不停的有男生过来邀请。赵一枚也不好拒绝,可每支舞曲一停,就迅速返回座位,生怕错过什么。她想着即便是普通同学,按顺序轮,总也会轮到秦扬的邀舞吧。 可秦扬没有邀请她。确切地说秦扬没有邀请任何其他女生,他自始至终只在和一个女生跳舞——陶君。秦扬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只手轻轻托着陶君的腰。陶君难得地穿着高跟鞋,攀着秦扬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脸的陶醉。 一支曲又一支曲,两个人在一圈又一圈地转着,甚至舞曲的间隔,大家都停下来退到一边歇息时,他们两个还是相拥着在场中央慢慢踱步,旁若无人。慢慢地大家都看出不对劲,都看傻了眼。 “一枚,枚枚……”旁边有同学在轻轻叫她,搂住了她的肩膀,声音里满是同情和惋惜。 赵一枚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不是不会哭,是还未到失望时;原来不是没有眼泪,是还未到伤心时。 赵一枚就那样笔挺地站着,也不去擦,无声地任泪水肆意流淌,模糊了双眼。 ——什么理由,原来都是借口,都是欺骗,都是背叛……可这份爱情,原本就是她骗来的、偷来的,如今她又有什么立场去争取、去指责? 晚会后的第二天,班上的女生集体冷落陶君,就连陶君带着刻意讨好的笑,用几乎谦卑的语气请大家吃雪糕,都没有一个人理她。大家故意叽叽喳喳地大声说笑,只留下陶君讪讪地站在一旁。 后来有好事者称之为“本学期最出人意料之撬墙角事件”。 秦扬再也没有出现在赵一枚的视线里,也或者是赵一枚的目光再也没有去寻找秦扬。 很快期末考试结束,大家陆陆续续打点行李回家。临走那一天上午,赵一枚去剪了一个男孩般的短发。理发师有些惋惜地问:“你确定?这么长的头发,好可惜呢。” 赵一枚决绝地点点头:“剪吧。” 手起剪下,乌黑的长纷落,犹如赵一枚十九岁的青春爱情。 整整一个暑假,赵一枚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同学朋友在外面疯玩,逛街,买一件又一件的新衣服……可无论怎样,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新学期开始,陶君居然并没有和秦扬在一起,仿佛那天晚上的事根本不曾发生过。陶君没有任何解释,赵一枚也没有去问。问又如何?那一场舞会,已经向众人宣布昔日的“金童玉女”彻底一拍两散。 慢慢地,又陆续有男生给她传条子、打电话,约她出去。只是她仍然心情寥落,无心应约。 其中校学生会新任文艺部部长符涛,对她追得最紧,简直可谓锲而不舍了。符涛是个长相英俊、成绩优秀、才多艺的男生,高赵一枚一届。符涛的风流史在学校也是很有名的,基本上一学期换一个女朋友。但有一点他做得很好,和他分了手的女孩还都当他是朋友,没有反目成仇的。 赵一枚越是不理他,他越是起劲,经常在教室和宿舍门口‘围追堵截’,三天两头去广播台点歌,甚至每天一个电话问候。 赵一枚被他缠得烦了,只好拉下脸皮说:“我对你没感觉。” “感觉是可以培养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符涛摆出他的强盗逻辑。 赵一枚被逼无奈,只好坦白:“其实你很好,只是我的心里,已经放不下别人了。” 符涛盯着她,换了一副了然的神色,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符涛没有出现。就在赵一枚以为他终于知难而退的时候,符涛又打电话约她出来吃晚饭。 赵一枚本想拒绝,但符涛坚持说,就是大家吃顿饭,没别的意思,又罗列了好几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名字。赵一枚心想如果自己再拒绝,就反而显得矫情了,于是应允。 到了地方一看,满满一桌人,就差她了,果然都是平时混熟的那帮人,只是,秦扬也在。 赵一枚若无其事地坐下,嘻嘻哈哈的和大家打招呼。开始气氛很好,大家都又说又笑地吃菜。慢慢的符涛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拿话挤兑秦扬,让他喝酒。 秦扬的嘴皮子功夫哪里是符涛的对手,最后干脆不说话了,拿起酒杯,开始挨个敬酒。 一圈下来,秦扬没有和赵一枚喝,甚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压根不存在;两圈下来,秦扬的脸色没变,赵一枚却变了脸色,拿了酒瓶,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举到秦扬面前:“来,我先干为敬!” 旁边的女生知道她向来不会喝酒,伸手拽她,被她一把挣脱,仰起头,“咕咚咕咚”地把酒一口气灌下去,然后“砰”地一声把空杯子狠狠撂在桌上,眼睛直瞪着秦扬。 秦扬看着她微微一笑,还是不说话,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酒喝完,扬了扬空杯底,又满上一杯,继续找下一个同学喝。 赵一枚的眼睛里都快憋出火来了,伸手又去拿酒瓶,被两个女生死命拖住,连拉带拽把她拖出了餐厅。 到外面冷风一吹,赵一枚清醒了些。又去洗手间转了一圈,出来说:“走吧,我们回去吧,我还没吃饱呢。”那两个女生看她样子似乎没事了,只好陪她一起往回走。 只离开了一会儿的功夫,回来时桌上居然已经局势大变,变成了秦扬和符涛两个人拼酒,其他人都坐在一边傻看着。 赵一枚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坐下,也不看符涛和秦扬两个人,埋头吃饭。 虽然秦扬酒量大,可毕竟多喝了两圈,过了一阵先撑不住了,跑出去吐了。吐完了回来一言不发,和符涛继续拼酒。周围的人开始坐不住了,怕这样下去喝出问题,纷纷拉的拉、劝的劝。 可两个人就像斗红了眼的公鸡,一杯接着一杯,而且的确也喝高了,酒劲上来,谁拉跟谁急。 “好,我陪你们喝!”赵一枚突然站起来,拿起一瓶啤酒,大力往桌边一敲,瓶盖连着瓶嘴都敲烂了,里面的酒哗哗地淌出来。 秦扬扭过头,看着赵一枚,眼睛里血红血红的。忽然他放下酒杯,过来一把拽住赵一枚的胳膊就往外走。 赵一枚的胳膊给他扯得生疼,大叫:“你干什么?” 秦扬一言不发,干脆伸手揽住了赵一枚的肩膀,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两个人就这么脚步踉跄地向前走着,谁也没有出声。不知不觉已走到了运动场,路灯只剩下暗淡的三两盏,最后几个晚上过来跑步的人也正在离开。 秦扬突然停下脚步,一下子把赵一枚扯到胸前。赵一枚还未及反应,秦扬的嘴唇就已经压了下来。 他的嘴里充斥着酒气,赵一枚抬起双手拼命推他的胸口,越挣扎,他越是大力。 突然赵一枚脚下一个趔趄向后退去,原来秦扬已经松开了手。 月亮躲在了云后,昏暗的灯光下,秦扬的脸上挂着冷笑,“哼,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怎么,现在讨厌了?” 赵一枚看着秦扬,只觉得胸口憋得生疼,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秦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你不知道吗?”秦扬猛地抓住赵一枚的双肩,把她按到身后的围墙上。暗黄的灯光透过摇曳的树影映在他的脸上,阴晴不定,“你不知道?嗯?你敢说你不知道?!” 赵一枚的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沉,一直沉到冰冷的湖底。 秦扬恶狠狠地盯着她,突然低下头,发了狂一样大力吻她,一只手紧紧匝着她,另一只手胡乱撕扯着她的衣服。 赵一枚这次没有挣扎,只是紧抿着双唇,闭上了眼睛。 ——秦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拿去吧,你都拿去吧! 嘴唇上一痛,赵一枚尝到了咸咸的血腥,随即被用力一推,撞得后背生疼。睁开眼,秦扬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赵一枚的身体沿着墙壁慢慢滑下去,终于缩成一团,号啕大哭。 第二天,赵一枚主动去探望宿醉的符涛。当天晚上符涛就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牵着赵一枚的手,高调出现在食堂和图书馆…… 其实符涛还算个不错的男友,细心体贴,讲究情趣,又很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很快两人就好得蜜里调油般。只是赵一枚总是拒绝符涛吻她的嘴,以及触碰她的胸口。至于其他,赵一枚倒是不设防,半推半就地让符涛的手游遍了全身。 符涛的吻激动地印在耳根和颈边,一路向下…… 最后的瞬间,赵一枚闭上了眼睛,却仿佛看见,头顶有樱花飘飘洒洒、片片纷落…… 一阵撕裂的痛。赵一枚的心,也跟着一起撕裂了。 这是她的第一次。 事后符涛带着惊喜说:“我以为你当初和秦扬好成那样,早就……” 是呀,当初和秦扬好成那样……赵一枚深深地后悔,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把自己交给他呢?秦扬只吻过她、摸过她的后背,甚至连她的胸口都还没碰过。 大二下学期,赵一枚和符涛和平分手。是赵一枚提出来的。不为什么,就是,没感觉了,不想再在一起了。 分手时符涛说:“枚枚,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跟你玩玩的,你再考虑考虑?而且,我可是你的‘第一’呀。” 赵一枚白了他一眼:“我也是你的‘第一’吧?第一个飞了你的女生。” 自此之后,赵一枚又零星谈了几次恋爱,但每段恋情都是无疾而终。而且,赵一枚一概不让他们吻她的嘴。开始也曾经试过,赵一枚居然恶心得直想吐——似乎她的唇,已经被秦扬以吻封印了。 去年分手的上一任男友说赵一枚很“冷淡”,赵一枚想想也是,那手放上来,怎么就像自己摸自己,一点也激动不起来呢?看来真的是“冷淡”了。 也曾幻想过,如果是和秦扬,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只这么想过一次,赵一枚就不再去想象了。她和秦扬的一切,都已经定格在那个夏末。 秦扬最后并没有回江南老家。因为他的母亲去世了。 赵一枚是在秦扬临毕业的那年的寒假才知道,赵东升——赵一枚的继父、秦扬的亲生父亲,已经在几个月前,把秦扬的母亲接到了北京治病。 此时的赵东升,早已今非昔比,他安排秦扬的母亲住进了北京最好的医院,只可惜已是沉疴难返,无力回天。 也就是在医院里,赵一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秦扬和赵东升两父子在十几年后重新站在一起。其实相比同父异母的弟弟赵桦,秦扬与父亲长得更像,尤其是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时候的神情。 赵东升垂着头从病房里走出来,撞见了躲在门外的赵一枚。赵东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轻叹道:“枚枚呀,枚枚……” 这个时候赵一枚才忽然想到,也许她和秦扬在学校里那档子事,父亲早就知道了。 不过有很多事情都是无从得知的。就像赵一枚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秦扬会选择去广西边陲。也许,因为那里离她、离他父亲,都足够遥远? 车到了隆口镇,赵一枚轻车熟路地又转坐小巴。 隆口是个边关重镇,历史悠久,位于广西与越南交界的边境线上,因两条发源于越南的河流在镇内交汇而得名,与越南仅一河之隔,是国家一类公路口岸之一,也是中国进入越南及东南亚国家的重要通道。 秦扬是隆口公安分局缉毒支队行动大队副队长,支队的铁杆标兵,几年来屡次破获大宗毒品案件。一次他查获长途大巴上的旅客携带海洛因达五公斤,并成为十几起系列毒品案的突破口;另一次他从某外籍游客的细微疑点,锲而不舍地追查出是负案在逃的毒枭,布控蹲守几昼夜,最终成功抓捕并缴获大量毒品,该案成为当年广西国庆安保第一大案,秦扬立了功,也由此得了个外号叫做“火眼门神”。 去年夏天的时候她带赵桦来过。赵桦长得象自己的母亲多些,自从赵桦出世,赵东升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以令人惊异的时运和速度一路高升。赵东升一直认为是这个小儿子给自己带来了好运,故此非常疼爱赵桦。 赵桦是到中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对于这个多年后重逢的大哥,赵桦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热情和亲密。或者毕竟血浓于水,秦扬在他面前似乎从来都不好意思拉下脸来。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赵一枚总喜欢带上赵桦去找秦扬。 只是赵桦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哥哥和姐姐见面,要么冷脸相对、不理不睬;要么两个人说出的话都是夹枪带棒的。 赵一枚解释说:“小桦,那时候你还太小不记得了,我们两个小时候虽然只一起住过几个月,可总是打架,爸又总是只揍他一个,所以他一直记恨着我呢,小心眼。” 秦扬哼了一声,也不做解释,脸上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表情。 赵桦笑着说:“姐,我知道,肯定是你小心眼,记恨着哥以前怎么欺负你吧。” 赵一枚瞥了一眼秦扬,咬着牙说:“是,我是小心眼,记恨他一辈子!” 秦扬的电话一直没人接。赵一枚其实有些犹豫,要是秦扬是出去执行任务了,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找他,肯定又要被他臭骂一顿。 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再说辛辛苦苦坐了半天的车,都到门口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凭着印象,赵一枚找到支队大院,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坐在大门口,旁边三三两两的一些人,似乎是看热闹的。 走到近前一看,坐在地上的两个人拉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严惩凶手,还我公道!”几个大字。 “发生什么事了?”赵一枚随口向旁边的人打听。 原来昨天晚上,深巷枪响。当事的警察说搜查运毒嫌疑人时,嫌疑人狗急跳墙,袭警欲夺枪,打斗过程中枪走火了;但受伤的嫌疑人今天在医院醒来后,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从来没沾过毒品,也没动手夺枪,他是被冤枉的,并且警察是故意开枪,因为那名警察,是他的情敌! 事件的性质到这里戏剧性地向争风吃醋、公报私仇转变。因为现场没有其他目击证人,两人各执一词。但三角恋已被证实,嫌疑人也查清楚是案底清白的,当事警察只怕难逃其咎。在大门口前静坐的,就是伤者的家属。 “喏,就是那个女警察,三角恋女主角!”看热闹的人向院子里面一指。 赵一枚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吃惊不小,叫道:“小季!” 小季是前两年从民族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秦扬带的徒弟,一个有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美丽侗族女孩,据说在学校时还是校花。去年夏天赵一枚和赵桦来的时候,秦扬自己只陪着吃了顿饭,倒是让小季做了他们的导游。 当时秦扬是这么向小季介绍的:“这是我弟弟,小桦;这是他姐姐,一枚。”——是的,这就是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她是他弟弟的姐姐,他是她弟弟的哥哥。小季虽然听得有些糊涂,却没有多问,陪他们逛遍了隆口镇和附近的景点,热情而又善解人意,给赵一枚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此时小季显然也看见了赵一枚,向她走了几步,却又在门边停下,看了看外面的人,似乎犹豫着。 赵一枚赶紧跑过去:“小季,怎么回事?我听那些人说……” “一枚姐,你怎么来了?”小季打断她的话,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了出来,“秦扬是因为我,才一时冲动……” “什么?”赵一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小季的胳膊,“你是说,开枪的,是秦扬?” 小季点点头,紧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赵一枚简直不敢相信,盯着她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和秦扬……” “都是我不好,那个人是我的前男友,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他还是总缠着我。可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小季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赵一枚懵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只觉得胸口一片刺痛。原来,小季是他的女朋友了,难怪前几天在南宁,他对她会是那样不耐烦的态度。小季那穿着警服依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样子,又与秦扬朝夕相处,如果他们没有日久生情才是奇怪。这么说来,半个月前,小季托休探亲假的小王给她带东西,也是作为一个“嫂子”的初步表示了? 她了解秦扬,她知道他不会诱于金钱、屈于权势,唯有“情”字,是他堪不破的一道关。要说有什么能让他冲动之下做出失去理智的事,也只有因为这个了吧。 赵一枚心中百味陈杂,说不上是苦涩还是酸痛,更多的却是担忧:“那秦扬到底会怎么样?我能不能见他?” “现在还不清楚。他已经被隔离了,连我都没办法去见他。”小季擦了把眼泪,转头看了看外面,仿佛下定决心般走了出去。 “叔叔,大哥,请你们起来吧。”小季弯下腰,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人,“他不是故意的,是枪走火了,是误伤。我们赔多少钱都行,只要……” “这不是钱的问题!”年长的脖子一梗,冷哼一声,“那小子就是故意的!阿科流了那么多血,半条命都没了!” “对,就是你肯再回来做阿科的女朋友,也不行!这是两回事,一定要严惩凶手!”年轻的横眉怒目。 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赵一枚赶紧把小季往回拉:“你这样没用的,风头火势,还是找你们领导出面调解吧……” 正说着,后面响了下喇叭,两人往旁边避开,只见一辆面包车开进了院子。 小季看着那辆车轻呼:“是总队的车!他们要把他带走了!” “带走?带去哪里?”赵一枚说完就往院子里跑,“我要去见秦扬!” 小季追上去拦她:“不行,你去也没用,不会让你见的!” 两人正拉扯间,忽然都止住了动作,齐齐侧头看去——秦扬正夹在一左一右两个警察中间,从楼里走出来。 天已经黑了,门廊苍白的灯光正照在秦扬身上。他没有戴帽子,衣服上的肩章、胸章、领徽全部都卸掉了,微微低着头,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着。 赵一枚怔住了。她见过秦扬快乐的样子、悲伤的样子、愤怒的样子……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扬:憔悴的、疲惫的、无力的、失落的、从头到脚完全没有了一丝光彩的秦扬。 “秦扬!”赵一枚喊了一声,定定地望住秦扬,觉得心都绞在了一起。 秦扬闻声转过脸,看见了她们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停住了脚步。 小季赶紧跑到秦扬面前,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秦扬扭过头,向赵一枚深深地望了一眼,转身上了车。 赵一枚傻傻地站着,目送面包车出了院门,直到小季走过来,才回过神,连忙问:“他怎么样?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让你赶快回去,不要多事,更不要多嘴。他说……他是自作自受,叫你不要管他!”小季说着,眼圈又红了,“对不起,一枚姐。我先进去了,支队长叫我呢。” 赵一枚又在原地愣了一会,离开嘈杂的人群,想了想,掏出手机,拨下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了,赵一枚焦急地说道:“爸爸,秦扬出事了!” 周日的早上,赵一枚无奈地从隆口离开。 她想不到父亲在最初接到电话的震惊和担心过后,第二天再打回给她,却是和秦扬如出一辙的口气:“秦扬的事,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他是自作自受!你赶快回去。” 她知道父亲一直对秦扬当初的叛逆耿耿于怀,也一直希望他有朝一日在外面碰了壁,再回归他的羽翼下。看来这次,父亲是摆明了要袖手旁观了。 她还不死心,又在支队大院外徘徊了好久,只等到小季回来,告诉她,秦扬已经被带回总队接受调查,她留在这里也没用。 回南宁的时候,赵一枚坐上了一辆很旧的长途大巴。大巴颠簸了一路,她的心,似乎也被颠碎了。她和秦扬,就如同两辆背道而驰的车一般,交错而过,渐行渐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暧昧是寂寞的最好解药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今晚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做面部护理吧。我看你从广西回来好像状态不佳呀。”江小影盯着赵一枚看。 “有吗?”赵一枚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 “嗡——”手机震了一下,赵一枚掏出来,点开那条新到短信: 是一行英文“Is everything ok?(一切都还好吗?)”发信人显示是“艾唯”——潘明唯的英文名。 赵一枚有点意外,手指如飞,回复:“很好啊,那边风景不错,值得一游。”略一思忖,又加上一句,“谢谢。” 上午路过三号会议室门口,正巧有人捧着一大叠资料推门进去,赵一枚瞥见潘明唯站在会议桌的前方,双手撑在桌面上,神情专注,正向他的团队讲着什么。原以为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谁知还是看到了。 短信回复过去,那边再无声息。赵一枚继续吃菜,继续听江小影唠叨。 她跟江小影是铁打的午饭搭子,如果午餐时间两个人都在公司,就一定会同时出现在公司餐厅。偶尔江小影中午忙不过来,就不吃了,说是顺便减肥;换作赵一枚忙,江小影就给她打包个盒饭或是买两个三明治——赵一枚的座右铭是:活可以不干,饭不能不吃。 “唉,好久没这么踏踏实实地吃顿午饭了。”江小影感叹,“你这大半个月都在外面,你是不知道,我这几个星期过得是什么日子!” “怎么了?你们潘总多和蔼一个人呀,成天笑嘻嘻的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比你以前伺候市场部那个‘女魔头’,简直是天上地下吧?” 江小影无奈地摇摇头:“我当初也是这么被迷惑了,所以调我过去时我还着实高兴了一阵,你想呀,终于可以摆脱‘女魔头’的魔掌,而且当总监秘书,也算是升了一级的。谁知道——”江小影凑过头压低了声音,“原来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有那么夸张吗?我怎么没觉得?”想起潘明唯那如沐春风的微笑,以及与他相处时的轻松愉快,赵一枚说什么也不相信。 于是江小影开始控诉自己的老板,说给他当秘书的工作量几乎是以前的两倍,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数不清的会议,收不完的邮件,堆成小山的文件……天天搞得她晕头转向,潘明唯却熟视无睹地给她继续加码,态度温和地指出各式各样的小瑕疵,让她修改再修改、完善再完善…… 赵一枚不禁摇头,叫她的英文名字:“温蒂,你也不是才入职的新人了,应该知道进了销售部就像上了战场,比不得以前在市场部好混日子,哪怕你只是个小秘书。” “你不是他的手下,当然体会不到这些压力,而且——”江小影苦着脸,看了一眼赵一枚,叹道,“一姐,你的气场太强大了,等闲之人都影响不到你。”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赵一枚在技术部,没有销售定额的压力,自身技术过硬,工作认真负责,又没有向上钻营的心思,所谓“无欲则刚”,在公司颇有些我行我素的作风。 回到公司已经两个星期,除了第一天中午发来的那条短信,潘明唯没有再主动联系过赵一枚,在公司碰见,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也许是由于广西之行,赵一枚开始关注起他来。这一关注才发现,原来潘明唯的背景相当不简单。 公司高层表面和谐,内地里却阵垒分明,几乎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而潘明唯可算是个异类,他本身是香港人,又是前任销售总监的台湾校友,似乎跟公司的美国总部也有着深刻的关系。至于潘明唯到底是美国总部派来的,还是台湾总监找来的,还是某种更复杂的来历,居然没有人清楚。 只是赵一枚留意到一个细节,和不同的人攀谈时,潘明唯会说不同口音的话:流利的美式英语、谙熟的粤语、明显的“台普”腔调。而面对内地员工或是正式的场合,潘明唯会尽量把普通话说得标准些,尽量什么口音都不带。 一个小小的口音都做得如此面面俱到,赵一枚不由生出一丝反感。不过转念想想,做销售这一行,即便是本性醇厚的人,只怕也会给慢慢磨砺得心思玲珑。想起潘明唯在飞机上对她说的话:“很多事你会慢慢习惯的。”赵一枚宁愿不去习惯。她看惯了潘明唯身上的那种内敛儒雅的书卷气,似乎不愿看到他也有世故的一面。 这天是周四,快到中午的时候,赵一枚接到符涛的电话,约她出来,说得轻描淡写:“就是我们俩人吃个便饭,叙叙旧,顺便也谈些工作上的事。” 两个人自符涛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上次在技术部和星科公司技术人员的交流会上意外遇见,本以为以他的一贯作风,肯定会很快主动想办法联系自己,谁知这个电话打来,已是一个月以后了。 赵一枚直接不咸不淡地回了过去:“不好意思啊,今天没空。”其实她倒不是端架子,只是不想见到他勾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所以有些犹豫。 “呵呵,是我的不该,我应该提前约你。那就明天中午,如何?”电话那头很快接口,似乎早料到了她不会痛快答应。 赵一枚知道她若再不答应,符涛会继续约后天、大后天,再说符涛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分手亦是朋友嘛,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所以就答应了。只是不知道这顿饭,“叙旧”也就罢了,“谈工作”有什么好谈的。符涛现在是泰特的客户星科公司的技术主管,难道两个人真的坐在一起谈网络管理、设备维护? 由于符涛大学时的“前科”,赵一枚总有点怀疑,这不会又是一场“鸿门宴”吧?真要叙旧也好,重新联络感情也好,为什么重逢后隔了这么久才找她?可又实在想不出符涛会有什么其他意图。 第二天中午赵一枚依言赴约。地点是符涛定的,离公司有些远,一个叫“五号花园”的地方。赵一枚开着车在附近转了两圈才找到,原来竟是闹市中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这地段不好停车,赵一枚有点后悔开车来。又兜了一圈,刚好有车离开,赶紧占位,把路虎靠路边停好。 “五号花园”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的庭院,难怪一开始没发现。拾级而上,左右两栋小别墅隔成不同的小间,中间一个小花园,花园里铺设着条木地板,摆放着几张露天雅座,还有小小的假山和潺潺流水。午后阳光零散,光斑缤纷,让人忍不住轻轻放缓动作。 符涛订的房间在小别墅楼上,也是小小的房间,用轻幔做门帘,一张台最多只坐得下四个人。房间里还没有人,侍者拉开椅子请赵一枚先坐下,递上餐牌和一杯柠檬水,随即离去。并非符涛迟到,而是赵一枚到早了——没办法,守时是她一向的风格,宁早勿迟。 赵一枚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布置倒是很优雅,散发着一种暧昧氤氲的气氛。翻了翻餐牌,又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看着下面的小花园和条木铺成的小径。早到,就占了先机,赵一枚一向喜欢占据主动。 站了一小会儿,没看到符涛进来,却意外看见了另一个人——潘明唯。 确切的说,是两个人。潘明唯没有穿西装外套,只一件淡蓝色的衬衣,随意但却得体,显得神采奕奕;旁边是个身材娇小,长相温婉的女子,短发齐耳,巧笑嫣然,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神情看似谙熟但又似乎不是特别亲密。 隔着这么远,赵一枚1.5的视力还是看清了潘明唯脸上透出的一丝温柔。看着两个人一路低声说笑着进了对面的小别墅,赵一枚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泛酸。 她知道潘明唯在南宁那晚不着痕迹的拒绝,必然有他的理由。可也许源于她一向的骄傲,她不希望这个理由竟是别的女子。 这是一个适合两两情侣或三五知己慢斟细饮的地方,潘明唯和那个女孩肯定不是来谈工作的。赵一枚正想着,就听到背后传来符涛的笑声:“哎呀枚枚,你还是老样子,到得比我早!真是不好意思。” 符涛叫得亲密,赵一枚转身淡淡一笑:“你也还是老样子,你什么时候会不好意思?” 两人入座,点菜。这里的西餐做得很精致,用料不错,口味也地道,边吃边聊,很快就回到了老朋友一般的感觉。 一开始符涛和赵一枚东拉西扯的叙旧,到后来居然真的谈起了工作,问了不少泰特公司新产品的相关问题,似乎颇感兴趣。 这一餐饭吃下来,赵一枚觉得有些云山雾罩,抓不住重点。下楼的时候望了望对面的别墅,又在想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呢? 回到公司,打开电脑,看到江小影正在线,忍不住敲下一行字:温蒂,你老板在不在? 温蒂:不在。你有事找他? 枚:他今天中午和下午的日程安排能告诉我吗? 温蒂:本来是要去见几个客户的,但老板让我都改成晚上和明天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枚:哦,那算了。反正不急。 潘明唯连见客户都推了,看来那个女孩对他来说还真是很重要。赵一枚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这关自己什么事嘛。 为了赶写一个技术评估报告,赵一枚连着加了好几个晚上的班。白天有其它工作一直忙,只好放到下班后做。心里暗想“贱民王”真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骡子用”。但其实王建民还是个不错的人,典型软件工程师出身,做事踏实严谨,又总是身先士卒,只是他自己是工作狂,就以为下属和他一样,也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赵一枚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肢。技术部这一片格子间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 “枚,还在加班?” 赵一枚闻声扭过头,看见潘明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和一个纸袋。 “是呀,还不是为了赶给你们的技术评估报告。”赵一枚又坐下。 “那我更应该请你喝杯咖啡了。”潘明唯说着走了过来,把那杯咖啡放在桌上,“不是公司的免费咖啡,楼下星巴克买的。” 赵一枚看也不看一眼,只盯着电脑屏幕,手下敲着键盘:“不用了,谢谢。一会儿就搞完回去了,喝了咖啡会影响我睡眠。” 潘明唯也不以为意,自顾把手中印着星巴克标识的纸袋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那就吃个甜点吧,芝士蛋糕还是蓝莓麦芬?” 赵一枚眼睛一亮,她对甜品一向没有抵抗力,转过头看看,更觉得饿了,不由说:“哎呀,我两个都要,可以吗?” “当然。”潘明唯也笑笑,伸手拖过旁边的一把椅子,问道:“可以吗?” 赵一枚咬着芝士蛋糕,点头示意他坐下,又指指那杯咖啡:“你喝吧,别浪费。星巴克的咖啡还是不错的,只是我更喜欢喝茶。” “那好,下次我请你喝茶。”潘明唯望着他,眼睛里笑意盈盈。 赵一枚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中午潘明唯和那个女孩走在一起,也是这么一副殷勤周到的样子。 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就不太对劲。潘明唯也察觉了,问:“怎么?” “哦,没什么,芝士太腻了,我还是更喜欢巧克力的。”赵一枚放下芝士蛋糕,又拿起蓝莓麦芬,语气淡淡的说:“潘总今晚也加班?” 潘明唯听出她话里的生分,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错,喝了口咖啡,方说:“女孩子做工程技术这一行,还是很辛苦吧。” “还行吧。习惯了。”赵一枚回过头去看屏幕,右手拨弄着鼠标,左手拿着蓝莓麦芬往嘴里塞。 “上次在广西,我发现你不单技术过硬,而且表达能力很好,在台上有很强的感染力。枚,你有没有考虑过从售后转作售前?我现在手头上有一个大项目,正好可以调你过来。” 赵一枚飞快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去敲打键盘,噼噼啪啪好一阵之后,才冷淡地说:“潘总费心了,我现在做技术支持挺好。再说我一向不想跟销售扯上关系。” 在外企混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公私分明是最基本的底线,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上司下属在感情上夹扯不清更是大忌。潘明唯既然想挖她过去,就是摆明了和她只谈公事。 气氛顿时僵了下来,似乎两人之前的那点暧昧已经荡然无存。 “没关系,你再考虑考虑。”潘明唯站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 “不送了。谢谢你的蛋糕。” “别客气。” 赵一枚转过头,只见潘明唯一手拿着咖啡杯,一手拿着刚才自己咬过几口的芝士蛋糕正在往嘴里送,顿时吓了一跳,却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潘明唯已经几步走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微笑着叮嘱:“等会儿开车回去路上小心点。” 这个人……赵一枚一口气憋在胸口,彻底没了脾气。 潘明唯是和赵一枚老板的老板平级,技术部又是要支持销售部的。赵一枚想,他要找理由调自己过去也不难办,不过自己确实不喜欢做售前,看来得先跟老板吹吹风,表明自己的心意,看老板到时能不能顶住了。毕竟她要一走,老板也少了一个左膀右臂、得力干将。 不过看来销售部真的在打一个大单,连带着江小影都经常忙得不在午餐时出现,潘明唯也没有再找过她。 这天赵一枚和市场部的助理安妮、总裁秘书苏珊一起吃午饭。这两个女孩儿年纪不大却很势力又爱八卦,赵一枚平时也不怎么喜欢搭理她们,不过她吃饭一向喜欢热闹,少了饭搭子江小影,只好退而求其次跟她们坐在一起。 这时苏珊正聊着总裁的茶叶。泰特全球副总裁、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兼总裁方继森是个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来中国工作已近十年,酷爱中国文化,在他的办公室里有着全套的泡功夫茶的器具。 赵一枚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乍现,她终于想起来“五号花园”那个和潘明唯一起的女孩在哪里见过了——就在总裁办公室的桌面! 那还是去年底,有一次方继森的电脑网络出了故障,赵一枚去处理,看到他桌面摆着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当时方继森还向她介绍,大女儿叫方沁,沁人心脾的沁;小女儿方芳,芳草菲菲的芳。 对,那个女孩就是方沁,不过照片上是长头发,所以一时没认出来。总裁的老婆女儿不是一直都在美国吗?想不到潘明唯跟他们也有关系,而且看来这关系还不浅。 想起潘明唯在南宁说的那句“我女朋友不要我了……所以想换换环境。”赵一枚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很快就过了五一,天气迅速热起来。 这天赵一枚收到一条短信,竟然是陶君的结婚通告:“各位:从今天起我正式告别单身!想祝福的多多益善,想送礼的赶紧快递过来,想羡慕的自己抓紧找另一半……” 大一夏天的舞会事件后,一度班上的女生都认为陶君是个叛徒。后来陶君并没有和秦扬在一起,而赵一枚也和符涛高调恋爱,大家也就逐渐恢复了邦交,只是心里有了疙瘩,再也不能象从前一样无话不谈。 直到临毕业时,陶君主动提起了秦扬。她说那晚在舞会上,她也没想到秦扬会第一个向她邀舞,更没想到秦扬会一直不放开她。她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就象着了魔,脑子都不会转了,脚也不听使唤,就那样跟秦扬一圈圈地一直跳一直跳……后来回去,才发现双脚被高跟鞋磨出好多泡,足足疼了一星期。 陶君问:“枚枚,你那时肯定特恨我吧?我也恨我自己,可当时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赵一枚点点头:“嗯,开始是恨过,可后来就想明白了,那不是你的错。” ——少女情怀,都是一样一样的啊。两个人重又敞开心扉拥抱在一起。 陶君大四时交了个男朋友,后来一同留在厦门工作。两人一直感情稳定,如今终于修成正果,真是令人高兴。 赵一枚使出“一指禅神功”,飞快地回复短信:“君子,真是恭喜啊!祝你们俩白头偕老,幸福永远!” 过了一会陶君回复:“枚枚,你也要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啊!” 看着手机,赵一枚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心里空落落的。 下班的路上,又遇到大塞车。赵一枚开着路虎一点点往前挪,第一次不觉得塞车是件令人烦躁的事——多热闹的马路啊,车子塞得满满的,前面斑马线上是过街的如鲫人流。 赵一枚忽然不想回去自己那冷清的单身公寓,就在下一个路口掉头。接下来,逛街、购物、吃晚餐,继续逛街……似乎商场和餐厅温暖的灯光、喧嚣的人声、手上沉甸甸的购物袋,才能让她充实起来。 上了车,时间已经九点多,可似乎仍不愿回去。赵一枚想了想,给陶君发了个短信:“现在我要去喝两杯,为你庆祝!” 陶君很快回复:“一个人吗?那祝你有艳遇!” 赵一枚笑了笑,看看路牌,记得前面有家叫做“37°2”的酒吧,曾经和同事来过,气氛不错,还有歌手驻唱,就去那吧。 歌手拨弄着吉他,一段如流水般的前板过后,磁性而略带忧伤的声音传来: 那一年,为什么要来? 那一天,为什么要走? 爱在最美时,我们松开手; 睁开眼之间,伤口…… 这场梦,注定要发生; 也注定,要这样结束。 为了寻求永久,我们放开手; 之后发现,已不能回头…… 永远爱你啊~,在我的生命里 ——你让我学会哭,却学不会忘记; 永远爱你~啊~,在我的生命里 ——我想学会逃避,却逃不出孤寂…… 伤感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反复,吉他的弦仿佛声声都拨到了心里。爱在最美时松开了手,她和秦扬,终究是错过了么? 赵一枚握着酒杯,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潘明唯陷在软软的沙发中,和两个客户边喝边聊,可是他却频频走神,目光不住往吧台那边瞟去。 刚才赵一枚一进来他就看见了,不过这边的沙发位光线暗淡,估计赵一枚没有留意到他。 赵一枚独自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她穿着米白色的长裤,宝蓝色的丝质背心,露出光洁的肩头和雪白的手臂,胸前的扣子仍是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端,却更衬得脖颈如天鹅般美丽修长。她的脸正好侧对着他的视线,吧台上方一束射灯照下来,给她打上了暖色调的光圈。她就坐在这橙黄色的光晕中,无声地哭泣。 潘明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哭泣,没有一点声音,甚至没什么表情,就这么微微抿着嘴,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泪水却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流淌,而且似乎怎样也流不完。 他从来没有见过赵一枚这样。这个个性分明、迷人又高傲的女孩,此刻竟显得那么的孤单无助,那么的伤心欲绝。 潘明唯的心觉得有一丝丝的痛。 赵一枚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终于撂下酒杯,结了帐往外走去。 潘明唯瞥见她走到门口时一个趔趄,想想不放心,跟客户抱歉地交待几句,追了出去。 赵一枚正一手扶着车,一手拿着一串钥匙哗啦啦地抖着,却怎么也捅不进匙孔。夜色下的路虎俨然一个庞然大物,更衬得赵一枚单薄孤伶。 潘明唯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枚,你喝成这样怎么还能开车?” 赵一枚眼神迷离地抬头看了看,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他,嘟囔了一句:“我没醉……只是喝多了一点点……一点点……”接着又低下头去鼓捣车门。 潘明唯从她手里拽过钥匙:“那我送你回去吧。” 赵一枚摇晃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秦扬……你怎么戴眼镜了?”说着把脸凑过来,热烘烘的喘息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你……不是秦扬,你是……艾唯·潘!呵呵,你看我没醉吧,我认出你来了……潘明唯……潘总……你怎么不请我喝一杯……” 潘明唯扶住摇摇晃晃就要倒下的赵一枚,心想这真是喝多了。想想自己也喝了酒,连拉带拽把她弄到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先把赵一枚塞进去,然后自己也坐进去,问:“你家在哪里?” 没有回答。潘明唯轻轻推了推,赵一枚干脆一下倒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潘明唯小心翼翼地又推了推她,叫了几声,仍是没有反应,只有胸口在一起一伏,隔着衣服也能够感觉到她的柔软和炽热。潘明唯只好这么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听由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丹田处缓缓燃起一丛火焰。 过了片刻,司机终于不耐烦了,问:“到底要去哪儿啊?” 潘明唯略一思索,问司机:“附近有好一点的酒店吗?” 到了酒店前,潘明唯把赵一枚从车里半搂半抱地拖出来,冷风一吹,赵一枚睁开眼,摇晃了两下就弯腰吐起来。 潘明唯不停帮她拍背,好容易等她吐完了,脱下外套把她裹起来,架着她往里面走,心想这丫头平时看着挺苗条的,怎么喝醉了这么沉? 一路艰难地总算进了房间,赵一枚摸到床就直接倒了上去。等潘明唯倒了杯水端过来,赵一枚早就又呼呼睡过去了。 潘明唯无奈地叹口气,放下杯子,帮她脱了鞋,把吊在床边的两条腿抬上去,又在她脑后垫上枕头。看到她胸前已经被吐得一塌糊涂,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件浴袍。走到床边又犹豫了,想了想,还是把浴袍放了回去,又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 赵一枚领口的几粒扣子已经在一路的拉拉扯扯中挣开了,潘明唯拿毛巾擦了几下,忽然发现异样,怔了怔,忍不住抬手把下面几粒扣子也解开了。 雪白的胸口上纵贯着一条暗红色的伤疤,小手指粗,从锁骨中央开始,直到肋间,足足有二十多厘米长,象一条狰狞的蜈蚣,触目惊心! 潘明唯的心猛地抽紧了,不由伸出手去抚摸那条疤痕。指尖才碰到,就像触了电般缩回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下子裂开,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赵一枚在头痛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略略张开眼睛看了看又闭上。几秒钟之后,她猛地又睁开眼——这是哪里?不是自己的卧室,倒像是宾馆的房间! 赵一枚腾地坐起来,一阵撕裂般的头痛,立刻皱紧了眉,抬手揉了揉,大脑里象倒带一样回放:昨晚去了37°2,开始只是想喝两杯就走,后来听到一首伤感的歌,感同身受,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几杯。后来呢?后来在停车场好象遇见了谁…… 想到这里,一惊之下,一把掀开被子,还好,昨晚的一身行头都还原封不动地在身上,甚至连上衣的扣子都仍整整齐齐地扣到颈下,身体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就是胸前一片呕吐物的痕迹,散发出的馊臭味熏得自己又快吐了。 谁呢?那个人的面目是模糊的一团,完了,卡带了,记不起来了。可感觉那一定是个熟人。赵一枚闭上眼睛,使劲回想……潘明唯? 这一回的惊吓更大,赵一枚一个激灵跳下了床,才发现有件衣服一直被压在自己身下,拎起来看看,是一件深啡色的休闲西装,已经被揉皱得不成样子。又仔细看了看标牌上的英文,是个不太熟悉的牌子。 会是潘明唯的吗?赵一枚努力回想平时他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希望能够否定这个答案。可马上就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竟从未留意过。印象中潘明唯总是一身得体的西装,剪裁简单,用色低调,但做工和质地一看就是一流的,透着种不着痕迹的优雅。 床前摆着一对酒店的拖鞋,赵一枚穿上走了两步,看到自己的鞋和手袋都整整齐齐地放在玄关那里。这么细致体贴倒真象潘明唯的作风。 可是,宁可是陌生人,也好过在他面前出糗。赵一枚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简直欲哭无泪。潘明唯也算怜香惜玉了,要是换了自己,遇见这样一身臭气的醉鬼,肯定直接往垃圾桶旁一扔了事。 看看时间已晚,无暇多想,赶紧刷牙洗脸,扎好头发,衣服又脏又臭,没办法,姑且把那件外套抱在胸前遮掩着。 下去大堂,才知道昨晚就已经结了帐。啧啧,五星级酒店,真是比雷锋还雷锋呀! 赵一枚打了个的士返回37°2酒吧,看到自己的路虎正安安静静地在停车场等她。好象当时已经摸到了车,后来呢?……真是失忆了。顾不上再想,交了一笔不菲的停车费,开车回家,火速洗澡换衣服,又火速赶往公司。 到公司时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天哪,宿醉加迟大到,怎么会是赵一枚干出的事?好在老板似乎不在,赵一枚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座位上,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就听见王建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枚,你今天也迟得太多了吧?” 赵一枚转身站起来,陪着笑:“啊……这个……早上来的路上,车子和人追尾了,所以……” “以后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王建民一副教训的口气,目光里却透出关心。 “老板,您可真是个好人,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贱民’了……”赵一枚目送着王建民离开,暗自念叨着。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赵一枚什么也没干,一直在心里纠结着昨晚那位见义勇为的好同志是不是潘明唯。午餐时坐在江小影对面,想打探一下风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一顿饭做贼心虚般食之无味。 最后赵一枚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一句英文:“Thanks!(谢谢!)”心想看潘明唯的反应,如果不是他,就说短信发错了。 忐忑不安地捱到下班,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赵一枚心想,也许真的不是他,也许真的撞到了另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 走到电梯前,忽然觉到手机震,手也一抖,赶紧掏出来一看,也是短短的一句英文:“My pleasure.(乐意效劳。)” “啊——”赵一枚在心里喊了一声,“悲剧呀!”要不是周围站着好几个人,简直就想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了。 没办法,不敢怠慢,赶紧又发一条:“衣服拿去干洗好了再还给你。” 这次潘明唯很快回复,更加简短,只有“OK(好的)”两个字。 这一晚的联网CS枪战中,赵一枚格外生猛,几乎是所向披靡。 小李飞刀:呵呵,没看出你还有“双枪老太婆”的潜质嘛! 灭绝师太:好名字!我要改名! 小李飞刀:受什么刺激了? 灭绝师太:呃……我昨夜宿醉未归…… 小李飞刀:酒后失身?这么严重? 灭绝师太:比酒后失身更严重…… 小李飞刀:(一个眨眼询问的表情)? 灭绝师太:唉,总之是形象尽毁,没脸见人了…… 小李飞刀:难道,是你把人家强要了??? 灭绝师太:我是那种人吗?!(扔过去一把大锤,使劲敲) 小李飞刀:投降!投降!(倒地吐血) 灭绝师太:我只是烂醉如泥,吐了自己一身,估计也吐了他一身……而且我失忆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酒疯…… 小李飞刀:就这样?(再次吐血)谁喝醉了不这样?你这么在乎,他是你的意中人? 灭绝师太:我对他没兴趣! 小李飞刀:那你考虑考虑我?下次去喝酒叫上我呀。 灭绝师太:我对男人没兴趣!(飞起一脚) 小李飞刀:你还是叫灭绝师太吧…… 过了两天衣服洗好了,赵一枚带到公司,想想如果直接拿过去,难免会被人看到,然后“浮想联翩”,再说那晚酒店的钱也要还,这种说不清的人情还是不要欠的好。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今天有空吗?请你吃饭以示感谢。” 片刻后潘明唯用英文回复:“When(时间)?Where(地点)?” 赵一枚特意把地点定在公司附近的“川国演义”,吃四川火锅的,装修精致大方,中餐馆一向比西餐厅喧闹,而且中午时间有限,速战速决。 潘明唯很准时,见到赵一枚就说:“哈,这里好旺啊,门口排了一队等位的。” 赵一枚笑笑:“是呀,还好我一早就订好位。” 居然很自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也是,就象小李飞刀说的,谁喝醉了不那样?看来是自己醉得太少太没经验了。 赵一枚招手叫来服务员,“来个五星级的锅底。” “什么五星级的?”潘明唯显然第一次来吃。 “辣的程度,就是最辣那种!”赵一枚心想,你请我住五星级酒店,我请你吃五星级火锅,礼尚往来,正好。 “你不是胃不好吗,还吃这么辣?”潘明唯有些惊讶,“上次在南宁,一碗麻辣粉都吃得你胃疼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一枚看着菜牌,一口气点了一大堆,才抬头说:“谁说我胃不好了?我那是应激性胃肠综合症,就是……心情很不好或者很紧张时才会胃痛肚子痛。” 潘明唯看着她没说话,赵一枚知道他在想自己当时是“心情很不好”还是“很紧张”,于是扭头问服务生有什么饮料。 服务员推荐店里新推出的鲜榨玉米汁,赵一枚要了一杯,潘明唯则点了一支可乐。 火锅架上,牛肉、鸭肠、冻豆腐、茼蒿……一碟碟川流不息地端上来,赵一枚看得食指大动。 汤还在烧,饮料也上齐了,赵一枚端起玉米汁,居然是温热的,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撂下了,“哇,什么怪味呀!” “是吗?我尝尝。”潘明唯伸手拿过杯子,就着她才用过的吸管喝了一口,动作表情自然得好像那是他自己的杯子。 又来了!赵一枚瞪大了眼睛,立刻想起上次他吃自己吃剩的蛋糕的情形。 潘明唯又喝了一口,抬头说:“很好喝啊。我跟你换好了。”说着把可乐推过来,见赵一枚愣着,又说,“我还没喝过的,干净的。” 难道,他不爱干净吗?不象呀,以前没发现他有吃人口水的癖好啊,还是,只是喜欢吃她的口水?赵一枚彻底无语了,只好埋头猛吃,辣得稀里哗啦。 潘明唯吃得并不多,蜻蜓点水般夹点东西随便涮涮。赵一枚劝他:“你多吃点嘛,别客气。” 潘明唯干脆放下筷子,彬彬有礼的说:“谢谢,已经够了。”然后只是看着赵一枚吃。 赵一枚终于给他看得不好意思,抬起头。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潘明唯看着她,很温存地微笑着,“我喜欢看你吃东西,总是一副食欲很好、总也吃不饱的样子。” 赵一枚大窘,嘴里的一块毛肚嚼也没嚼就吞了下去,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好在潘明唯的手机及时响了起来,接起说了两句,就急忙告辞。 赵一枚松了口气,客套了两句,递过装衣服的袋子和装钱的信封。 潘明唯接过来,打开信封看了看,眉毛一挑,又放回到桌上:“这样不合适。你还是多请我几顿吧。”说完扬长而去。 点的东西才吃了一半,结了帐,两百出头。赵一枚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下次要去贵些的地方,争取一次搞掂! 下午赵一枚干着活,发现要用的移动硬盘拉在车上了,于是下到地下车库去拿了。回来电梯上到一楼,江小影急急忙忙从外面冲了进来。 赵一枚看她脸红仆仆的,脑门上一层薄薄的汗,不由问道:“干什么?上班时间去跑步啦?” “差不多吧。”江小影掏出纸巾印了印额头的汗,“老板胃痛发作,顶不住了,让我去他家里拿药。你说我一秘书,还要跑腿兼当急救护士,命苦啊……” 说话间电梯到了17楼,江小影又冲了出去,剩下赵一枚愣愣地想:原来胃不好的人是他呀,难怪出差都随身带着胃药,那还陪她吃五星级的辣,找死呀?而且,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鸳鸯火锅”的吗? 晚上,赵一枚在网上又遇到了“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是你吗是你吗? 灭绝师太:是我是我就是我。 小李飞刀:你怎么还没改名呀? 灭绝师太:因为我遇到了高手,灭绝师太的段位比双枪老太婆高。 小李飞刀:哦?让我也来会会高手! 灭绝师太:不是,是情场高手啦。嗯,或许是白痴……现在我还不能确定…… 小李飞刀:那还不简单,上啊!上了就知道是高手还是白痴了。 灭绝师太:想什么呢你?再胡说本师太先灭了你!(一把剑闪着寒光飞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喜欢到爱的距离有多远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泰特公司即将在成都举办一次行业峰会,赵一枚接到通知,要在会上做相关的技术演示和讲解。忙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准备好了完美的演示资料。 符涛打电话来,约她周末开车去个农庄玩。赵一枚笑:“我可不去给你们俩当电灯泡。” “七八个人呢,都开四驱车的,再说我女朋友这几天不在。” “那我更不能去了,我又不是替补队员。” 赵一枚撂了电话,心里颇有些不舒服。符涛明明有女朋友,还成天和自己不清不楚,自从那天在“五号花园”吃过饭,就时不时发个短信,打个电话,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眼前又浮现出潘明唯和总裁女儿在一起的样子,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吃着嘴里的,看着碗里的? 只隔了个周末再上班,公司人事又发生了变动。西大区销售经理吴宇峰辞职,由下面的小区销售经理聂海涛暂代其职。通告上写着吴宇峰辞职是因为“寻求个人的职业发展”,本来这个理由也算寻常,可事先没有任何风声,而且他辞职的时间,正好是泰特在西大区业务辖地举办行业峰会的前三天,不由不让人产生一些微妙的联想。 这次行业峰会,泰特邀请了很多重要客户和潜在大客户,以及相关的业界重要人士,其主要目的,无非是推广自己的产品。市场部和西区销售部为此已经忙了一个多月,技术部也非常重视,派出了好几名技术骨干。 周一下午,一行人按原计划出发,在傍晚抵达成都香格里拉大酒店。这是一家今年才新开业的五星级酒店,是香格里拉集团在西南地区旗舰店,毗邻古老的合江亭和廊桥,俯瞰锦江美景。 酒店大堂设在二楼,比较少见,而且空气中飘着一种浓郁的奇异香气,不过装潢设计非常漂亮而且大气,环境也很好。 由于是技术部的稀有动物,赵一枚每次出差几乎都享受一个人住的待遇,这次也不例外,而且十二层满了,安排她一个人住到了十一层。 赵一枚拿到房卡一看,“1111”,四条一,立刻想到了光棍节,居然这都能给她遇上。 第二天一早,当地会务公司的人也到了,大家个就各位,开始分头忙碌。 一整天眨眼就过去,五点多,赵一枚的活已经干妥当,先撤了,一个人溜到锦里去逛。 锦里是成都的民俗休闲一条街,老街、宅邸、府第、民居、客栈、商铺、万年台坐落其间,青瓦错落有致,青石板路蜿蜒前行,让人恍若时空倒流。赵一枚一边吃着各色小吃,一边欣赏着古蜀文化,正夹在游人中流连忘返,口袋里的手机拼命振了起来。 按下接听键,潘明唯的声音传了出来:“枚,今晚有没有空?请你喝茶。” 他倒还记得这茬,想起那次自己拒绝了他的咖啡,赵一枚不禁笑笑,“有空是有空,可是潘总,您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在成都呢?” “有空就好,八点钟顺兴老茶馆见,世纪城那家,来晚了可就看不到变脸了。”潘明唯似乎心情很好,而且头一次不等她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嘁,算准了我一定会去么?我可还没答应呢。想是这么想,不过赵一枚在锦里逛到七点多,挂念着看变脸,还是调头出去,打了个的直奔世纪城。 赵一枚以前出差来过成都,不过那次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去茶馆消遣。茶馆滴水的屋檐和仿古的建筑,很有老成都的感觉,门口站着个穿长衫的,大喊一声:“接贵客啦~”把她吓了一跳。 进去一眼看见潘明唯,打个招呼坐下,问:“你怎么也来成都了?” 潘明唯笑笑:“来请你喝茶呀,上次说好的嘛。” 赵一枚也不再多问,坐下喝茶。他是销售总监,来这还能是为了什么?赵一枚还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他真是为她来的地步。 几上摆着茶水和几样小吃和小小碗的担担面、钟水饺、赖汤圆、红油抄手。两个人天南地北的闲聊着,表演很快开始,一共五六个节目,舞蹈、茶艺、竹琴、武术、滚灯、变脸,期间还有按摩的、掏耳朵的来回走动。 潘明唯喝了口茶,叹道:“好久没这么悠闲自在了,可以舒服地坐在这里,只喝茶不谈工作,还有美女相伴。” 赵一枚瞥了他一眼,手里转着茶杯,“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说男人就像茶壶,一个茶壶总是要配好几个杯子的。” 潘明唯听出她话里有话,转过头来看着她,随即一副了然的神色,拎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加满,端起来喝了,才说:“杯子再多,都是摆设。真正喝的,也只有那一杯。” 赵一枚低头不语,细品他话里的意思。 潘明唯又给她的杯子也加满,淡淡地说:“其实女人也像是茶壶,这里面的旧茶不倒掉,是泡不了新茶的。” 赵一枚心里一震,抬起头,看到潘明唯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镜片后看着她的炯炯目光却似乎已经洞悉一切。 两人继续喝茶吃点心看表演,然而始终是分了神,最后精彩的变脸也没怎么看进去。 出了茶馆,晚上气温还是有些低,风扑面吹来,赵一枚还未及反应,潘明唯已经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体贴地披在她肩上,然后顺势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赵一枚缩了缩肩,由着他一路搂着向前走。上了的士,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并排坐着,都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 电台里传出一首轻柔的音乐,赵一枚看着车外入夜的街道,华灯一排排闪过。忽然手背上一暖,原来是潘明唯的一只手覆了上来。他的手宽厚、温暖而干燥。 赵一枚没有动,甚至没有扭头,任由他的拇指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痒痒的,痒痒的…… 到了酒店门口,潘明唯让她先上去,说自己还有点事。 赵一枚知道他是不想让人看见,心下有些不快,把衣服甩给他,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就径直走了进去。 周三,泰特行业峰会顺利召开,各路人士齐集,人头涌涌,热闹非凡。 忙了一整天,晚上十点多,潘明唯才回到房间,只觉得胃部一阵阵地抽痛,赶紧吃了一粒药下去。今天的晚餐是地道的川菜,满桌的红色,几乎无法下筷子,却还要陪客户喝酒,真是快顶不住了。 潘明唯疲惫地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歇了几分钟,起来洗了把脸,重又坐回书桌边,打开手提电脑,登录邮箱,顿时一大堆未读邮件铺天盖地的涌来。 “叮——”手机响了一下,潘明唯拿起一看,是赵一枚发来的短信:“回房间了吗?” 潘明唯回复了一个“YES(是)”。 赵一枚立刻又发来一条:“下来。我在1111。” 潘明唯心里忽悠了一下,盯着短信看了几秒,然后起身,出门,坐电梯下到十一楼,走到111号房间前,没有去按门铃,只是轻轻地敲了两下。 门很快就开了,赵一枚穿着拖鞋和酒店的浴袍,似乎刚洗完澡,双颊微微泛红,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只是赵一枚就这么站在半开的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微微抬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既不出来,也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潘明唯只好开口说:“嗨,找我有什么事?” 赵一枚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地踮起脚,把头凑了过来,沐浴液的清香扑鼻而来,潘明唯似乎有片刻的眩晕,感觉心跳开始不受控制。 赵一枚把嘴唇附在他在耳边,吹气如兰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亲口对你说……晚安。” 潘明唯一怔,赵一枚冲他及其灿烂地一笑,把一个袋子塞在他手中,然后迅速缩回身子,“砰”地关上了门。 望着差点撞到自己鼻子的房门,潘明唯苦笑了一下,心里暗骂了一声“妖精!”。回到房间,打开袋子一看,竟是一碗明炉白粥。怔了怔,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里向四肢百骸扩散开去。 说是三天的会,其实就两天,第三天名义上安排是分组讨论,实际上是招待外地来的客户和重要人士游玩。所以周四在酒店的西餐自助晚宴上,大家都很轻松,因为正事已了,明天就剩玩乐了。 潘明唯托着个盘子,一边和旁边的一个客户聊着,一边往盘子里夹些吃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餐厅的入口。 忽然眼前一亮,看到赵一枚走了进来。她穿了条青花瓷色的短旗袍,立领无袖,长度刚好在膝盖上面一点点,头发用一支古色古香的珍珠发簪盘起,耳坠也是珍珠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古典的优雅气息,在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人群中格外显眼迷人。 显然不止潘明唯一个人注意到了,很快就有人迎了上去。赵一枚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和周围的人说笑着,目光偶尔与潘明唯的相遇,每次都是立刻就挪开。 潘明唯端着酒杯远远地看着她,嘴角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晚终于可以早一点回房休息,潘明唯进了电梯,刷房卡,然后按下18楼。 电梯快到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赵一枚打来的,接了只听到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一句话。这时电梯门开了,潘明唯一边快步走出去,一边说:“不好意思,刚才我在电梯里信号不好。什么事?” “快来救驾!”赵一枚的声音带着些急切。 “什么?怎么了,你在哪?”潘明唯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在我房间里,笨蛋!”赵一枚咔地挂上了电话。 潘明唯略一迟疑,还是转身又坐电梯下去。 这次赵一枚倒是开了门直接让他进来,她仍穿着旗袍,只是换了拖鞋,披散了头发,脑袋有些别扭地歪在一边肩膀上,努了努嘴,示意潘明唯把房门关好,然后退后几步,站到桌前。 “呃……我的头发,卡在拉链里了。”赵一枚显得有点尴尬,“怎么也弄不开。” 潘明唯微微一笑,走到她背后,果然见拉链只拉开几寸,和一绺头发绞在了一起,抬手刚轻轻拉扯了两下,赵一枚就连连呼痛,只好把她拉到灯下,一点点清理。 搞了好一阵,总算把头发都弄出来。赵一枚甩了甩僵硬的脖子,长吁一口气,自己反手到背后,想把拉链重新拉上,可还是卡着动不了。 “还是我来吧。”潘明唯说着伸手把边缘的布料拨开,小心翼翼地上下活动着拉链,几下之后,说道,“好像差不多了。”话音未落,拉链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阻力,“唰”地一下就拉到了底,赵一枚绸缎般雪白光洁的背部整个跃入眼中。 潘明唯的手一僵,呼吸也为之一滞。 赵一枚也僵立着,后背没了衣服的遮挡,一片冰凉。 忽然一个温热的吻轻轻印在了肩窝,赵一枚微微一震,仿佛有股电流,从肩头一直麻到了脚底。 潘明唯的手从她散开的旗袍后面伸进去,滑过光滑的肌肤,环住她的腰,渐渐用力,将她收拢在他的怀里。接着又一个吻,落在颈旁、耳根,一路向上。 赵一枚僵硬的身体慢慢变得柔软,似有火焰在体内越燃越烈,不由转过身,抵在他的怀里,手臂从他腋下穿过,搂住他的双肩,微微仰起头,两个人的唇就粘在了一起。 他的唇温暖而湿润,带着一股清甜的气息,舌尖在她唇间辗转,似寻找,似试探。赵一枚心里一声轻叹,开启双唇,让他炽热的吻肆意深入,与他在口中缠绕,互相吮吸,直至几乎窒息…… 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床上,赵一枚本能地交叉双臂,遮掩着胸口。潘明唯轻轻去扳她的手臂,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呢喃:“没关系的,宝贝,没关系……” 赵一枚松开手,潘明唯的吻就细细密密地落下来,一寸一寸,仿佛那里不是一条丑恶的疤痕,而是一朵盖世奇葩。然后他俯身上来,动作轻柔而克制。缓缓进入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吟哦。原来是这样的温暖,充实…… 赵一枚的身体逐渐变得滚烫,仿佛要融化在他的身下,呼吸也一同变得越来越急促,攀着他宽阔的双肩,被他带领着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头,直至一起登上了最高的峰顶。 那一瞬,世界似乎全都静止了,没有思维,不能呼吸,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然后潮水一波波涌来,又退去,最后只剩下轻微的战栗和颤抖。 原来……可以这样美好……自己竟然从不知道。赵一枚闭上眼睛,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胸中充满着喜悦和欢愉。 潘明唯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带着一种宠溺的感觉。赵一枚睁开眼,冲他嫣然一笑,也伸手去摩挲他的脸。 指尖滑过他的鼻梁、嘴唇……以前只留意到他的黑框眼镜,其实他的五官很精致,额角宽广,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有型,被遮挡在眼镜片后的眉眼狭长,带着浓浓的温柔笑意。 赵一枚的手滑落到他肩头,原来他的肩膀这么宽,难怪能把西装穿得那么好看。忍不住张开手量了量,居然有两乍宽,又捏了捏他上臂结实紧致的肌肉,问道:“你喜欢打球?网球?” 潘明唯眉毛一扬:“你怎么知道?” “猜的。”赵一枚有些得意,“你的胳膊明显晒黑了,手臂的肌肉又这么发达……” “哪止手臂的肌肉,腿上的也是。”潘明唯说着,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大腿上。 果然,触手也是一样的紧绷,看来平时真被他斯文的外表蒙蔽了。赵一枚的手被他牵引着一路向上,忽然触到了什么东西,脸“腾”地一下热了,想要缩回手,潘明唯却不放过她,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笑:“这里的肌肉最发达,要不要检查一下?” 赵一枚挣了两下,不由有些羞恼,索性咬咬牙,下手用力一握。潘明唯叫了一声松开手,随即欺身上来,俯视着她,带着戏谑的笑:“宝贝,你欺负我?” “你活该!”赵一枚笑着想闪到一边去,但炽热的吻已如骤雨般落下,再也无从躲避…… “我得走了,十一点半和(美国)总部有个电话会议。”潘明唯支起身,“明天一早还要陪客户去乐山。” 赵一枚心里微微一凉,“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生气了?”潘明唯亲了亲她的脸颊,“等我回去再请你吃饭。” “我生什么气,最讨厌别人打扰我睡懒觉。”赵一枚抬眼看着他笑:“要是签了大单,可得请我吃鲍鱼才行。” 潘明唯也笑:“好,承你吉言!” “快走吧,我也要睡了,困死了。”赵一枚说着侧过身,扯过被子盖好,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耳边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最后潘明唯又走回床边,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才开门离去。 听到关门声,赵一枚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十一点十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叹了口气,重又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餐果然没有见到潘明唯。接下来整整一天,乃至周末两天,没有电话,没有短信。这算什么?只是厮混了两个小时,似乎连一夜情都算不上。 周一上班,仍然不见人影。中午吃饭时,江小影无意提起,赵一枚才知道潘明唯又去海南出差了,何时回?不知道。马上六月底了,正是季度末销售部冲数字的时刻,大概确实是忙吧。可再忙也不会连打个电话、发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吧? 不过赵一枚反而觉得无所谓了,本来也不是抱着什么目的的,有些事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就发生了,既然事前没有考虑结果,事后又何必多想。即使没有后文,也算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了。 于是赵一枚也不主动去联系潘明唯,自顾忙自己的。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不免滋生些挫败感。难道真如江小影所说的,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就开始走下坡路,经验值上升的同时,魅力值下降了? 周四下午,赵一枚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扔在桌面的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心中一动,打开看,果然是潘明唯的:“In airport now.Dinner tonight?(现在在机场。今晚一起吃饭?)” 哼,整整一星期,可真沉得住气。略一思忖,回复:“我今晚要去练瑜伽,需要空腹。下次吧。” 很快短信又过来了:“Want to see you today.(今天就想见到你。)” 赵一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干脆把手机放到一边不去理会,继续在电脑上查阅文档。 过了一会手机又震了,赵一枚拿起来一看,又是潘明唯的,“I do miss you.(很想你。)” 赵一枚盯着手机,心里涌起一丝甜蜜。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是矫情了,于是回复:“好吧,看在鲍鱼的份上,我去改期,明天再练好了。” 潘明唯立刻又回一条:“Great!Boarding now.See you soon.(太好了!登机了。很快可以见到你。)” 最后鲍鱼没吃成,因为赵一枚临时改变主意,想吃上海本帮菜。 两人约在一号私房菜见面。赵一枚准时到达,潘明唯却已经坐在那里等了。 “不好意思,是我到得早了。”赵一枚还未出声,潘明唯已经笑着道歉了。 到得早了还要道歉,也只有潘明唯了。赵一枚坐下,互相寒暄两句之后,有片刻的冷场,似乎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潘明唯赶紧招呼服务员点菜,拿了菜牌递给赵一枚:“Lady first.(女士优先。)” 赵一枚也不再客气,看着菜牌,“老弄堂红烧肉—这个超好吃;火山石器烧裙翅—咱们今天先吃鱼翅,你要记得欠我一餐鲍鱼啊,至少要四头鲍,不能滥竽充数……” 潘明唯笑盈盈地看着她:“小姐,你的要求很高啊,看来我得签个几千万元的大单,才能请得起你吃鲍鱼。” (头数鲍鱼就是指一斤中约有几只干鲍鱼,数值越少价格就越贵,四头的约几万元。) 赵一枚斜眼瞥着他,“怎么,舍不得了?” 潘明唯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说:“You worth everything.(你值得一切。)” 赵一枚哼了一声:“口甜舌滑!点个香薰牛舌给你吃!” 接着又低头看菜牌,点了道素的和风小菠菜,主食点了螃蟹炒面,想了想,又加了个南瓜粥,“这个适合你。你胃不好,南瓜养胃的,可以保护胃黏膜……”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潘明唯有些惊讶,心中却是一暖。 “嗯?”赵一枚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不由扑哧一笑,“笨蛋,以后不要逞强学人家吃辣啦,你的胃不投诉你,你的秘书也要投诉了!” “哦,其实也没什么,常见的小毛病,就是自己总不注意。”潘明唯有些尴尬地笑笑,“谢谢你还惦记着……继续点吧,多点些你爱吃的。” “还点?够啦!你真当我是猪啊?”赵一枚也笑,合上菜牌,还给服务员。 菜陆续上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吃起来,很快就找回了之前的熟悉感觉。一餐吃完,已是快九点了。结账时潘明唯要服务员拿两张停车票。 赵一枚说:“一张够了,我没开车来。” “那正好,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起身,一同出门往停车场走。初夏的晚风吹来,有种微醺的暖意。 潘明唯走向一辆深灰色的别克君威,赵一枚“咦”了一声:“怎么,换口味了?你不是喜欢开日本车吗?” 潘明唯微笑着扭头看了看她:“你不喜欢,所以我就不开喽。” “又来了,口花花,谁信呀!”赵一枚嗔笑,“以为我不知道,是公司配的车。” 潘明唯不以为意的笑笑,绕到右边,替赵一枚打开副驾的车门,“坐前面吧。”又仔细地将手挡在门沿下,待她进去坐好,帮她关好车门,自己才坐回驾驶位。 “谢谢你今晚陪我吃饭。”潘明唯一边转动车匙一边说。 “应该谢谢你请我吃饭才对。”赵一枚说着,心里暗想,这个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到早了要道歉,请人吃饭还要说谢谢。 “那谢谢你点南瓜粥给我。”潘明唯转身扯过赵一枚的安全带,要帮她系上。 “哦,要怎么谢我?”赵一枚故意逗他。 “嗯……”潘明唯停下手,貌似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下次请你喝燕窝粥,美容的。” “嘁,燕子的口水,我才不要!” “那我的口水,你要不要?”潘明唯忽然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又立即把身体靠到左边车门,一副偷袭得逞的得意表情。 “讨厌!”赵一枚作势要打他,却被安全带拉住。 潘明唯看她手忙脚乱地解不开安全带,凑过去“咔”地按开锁扣,轻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枚,真的很想你。” 赵一枚微微一怔,侧过头,两个人的唇就碰到了一起,一个柔软,一个温润,却很快都变得炽热…… 小别重逢的感觉依然美好,而且来的更加强烈,如暴风骤雨,如雪后骄阳……只是缠绵过后,潘明唯仍然有理由要离开。 虽然留恋他的温暖怀抱,赵一枚还是表现得毫不在意。但目送着潘明唯离去,心中却是免不了有些纠结。 第二次在潘明唯的公寓,最后赵一枚也找了个借口没有留下。一来二去,两个人都心照不宣,谁也不在对方那里过夜。 有时候赵一枚也问自己,和潘明唯在一起,到底是不是只是因为内心的寂寞和孤独,渴望有一个男人的关心和温暖陪伴? 赵一枚觉得自己是喜欢潘明唯的,可是从喜欢到爱,还有多远?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再次去爱,只是放纵自己去享受这份欢愉,贪恋这种温暖。 “喜欢”是可以挂在嘴边的,而“爱”,似乎是一个禁区,被冰封在湖底深处,两个人牵着手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都生怕陷下去。即便是在抵死缠绵的时候,也没有谁说出过一句“I love you(我爱你)”。 潘明唯很忙,经常要飞来飞去,即便不出差,也常常要陪客户,哪怕是周末。所以两人并不是能够天天见面,一周若有两三次能在一起吃顿饭,已经算是多的。 这天中午赵一枚接到他的电话,说是有一家香港人新开的粤式酒楼出品很不错,已经订好位,让她先去,自己手头还有些事,随后就到。 潘明唯很少在中午有时间和她一起吃饭。赵一枚对美食非常感兴趣,这一点潘明唯也发现了,所以平时跟客户吃饭,发现新的好吃处,一定会找机会再带她去的。 两人在酒楼碰面,也许是吃粤菜的缘故,潘明唯兴致很高,一边吃一边讲述香港的特色美食和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他有两个姐姐,小时候总是被比他大一岁的小姐姐欺负,不过到了中学,就变成他来保护姐姐们了。 说到这,潘明唯问:“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我记得那次在机场你弟弟好像提起过。” 赵一枚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说:“是。不过他很早就离开家了。” 潘明唯见她神色不悦,心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概他们兄妹关系并不好,也就不再多问,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赵一枚似乎分了神,接下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沉着脸,话也不多说一句。 吃晚饭两人一同坐电梯下地下车库。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壁是用长条镜子和不锈钢板装饰的造型,让人看得有点眼晕。潘明唯忽然搂住赵一枚的肩膀:“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很衬哪?” 赵一枚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镜中,两人今天竟不约而同地都是穿着米白的长裤和蓝色系的衣服,清爽悦眼,乍看去倒真像是情侣装。 “去,你就臭美吧!”赵一枚扭身往外挣。 潘明唯手下使劲搂紧了她,挺直了身体,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情,“看,身高也刚好,多衬!” 两人相差小半个头的高度,赵一枚哼了一声:“没发现您还有自恋狂的潜质呀?这要是在北方,你也就一中等……” “这不不是在北方嘛!要不我去补补钙,争取再长长?”潘明唯一脸认真地盯着她看。 赵一枚不由扑哧一笑:“好吧,等长到一米八再来找我!” “终于笑了?!”潘明唯搂着她出了电梯。 赵一枚脸上笑意未消,眼前却浮现出秦扬的身影。秦扬一米八三,十足遗传了父亲赵东升高大魁梧的身材。她一米六六的身高,在南方女孩中也算是高挑了,但和秦扬在一起,却成了小鸟依人。秦扬搂着她的感觉……嗯,完全不一样,那么多年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秦扬,他还好吗?那起事件,听小季说最终定性为误伤,只进行了民事赔偿。因影响太过恶劣,对秦扬予以了开除处理。伤者在大量调解工作后没有提起刑事诉讼,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在警队一贯表现出色,又立过功,却因一时冲动,前途尽毁,大家无不惋惜。秦扬脱下了警服,黯然离开隆口,但他不肯接受父亲给他安排好的工作,据说是和朋友一起做生意去了,一走就是音信皆无。倒是小季,情深意长地还说会在隆口等他回去…… 赵一枚使劲眨了下眼,把秦扬的影子赶走。她觉得这样不太好,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却想着另一个男人。 一直走到赵一枚的路虎前面,潘明唯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噢,我没开车来,昨天在车库不小心刮了一下,送去喷漆了。” “滴——”赵一枚按下开锁键,朝后车门努了努嘴:“上车吧。” “不用了。”潘明唯笑笑,伸手帮她拉开左前门,“你先走吧,我自己打的回去就行了。” 赵一枚忽然觉得心头异常不快。这算什么?吃顿饭也要分头来、分开走,他宁愿打的也不坐她的车回公司,用得着这么避讳吗?搞得像是两个人在偷情一样! 赵一枚狠狠地剜了潘明唯一眼,坐进驾驶室,“嘭”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然后飞快的点火、挂档,一脚油门踩下去,发动机低沉浑厚的轰鸣,像是一只压抑着愤怒的野兽。 “小心!安全带!”潘明唯的声音被甩在车后,路虎已经迅速向前冲去,在狭窄的弯道竟然也没有减速,一个惊险的急转弯,庞大的车身堪堪掠过墙壁,消失在通道尽头。 “有事!在楼梯间等你!”下午潘明唯正准备去开会,收到了赵一枚的短信,想到今天她情绪不佳,不知道有什么事,于是吩咐江小影先去会议室通知其他人稍等。 到了楼梯间却不见人影,正在四下张望,突然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潘明唯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是赵一枚。 赵一枚转到他胸前,两只手臂仍是环着他的腰,微仰着脸看着他,笑靥如花,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心情不好的痕迹。 “找我有事?”潘明唯被她这么搂着,颇有些不自在,这楼梯间虽说平时很少人经过,可也不是绝对没人来,尤其是现在正是喝下午茶的时段。 “是。很重要的事!”赵一枚松开手,表情变得严肃。 “什么?”潘明唯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赵一枚却蓦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往下用力一带,两片柔软滑腻的嘴唇已经印在了脸颊上。 “我就是忽然特别想亲亲你。”赵一枚及其妩媚地一笑,转身快步进了梯间门,留下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的潘明唯。 潘明唯无奈地摇摇头,回到走廊,往会议室走去。迎面走来市场部的一个人,双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招呼。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潘明唯似乎看到对方的目光中有些诧异,不明所以。又往前走了两步,心念一动,返身拐进了洗手间。 对着镜子一照,果然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明显的口红印。肯定是故意的!她平时从来不搽这么浓艳的口红。潘明唯算是明白了,每次他不肯和她一起回来,她就要耍上一招以示惩罚。 晚上九点多,赵一枚练完瑜伽刚进家门,门铃就响了。从猫眼望出去,竟然是潘明唯。 赵一枚有些奇怪,因为他从来没有试过不请自到。开了门,就闻到一股酒味,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喝这么多?也不怕喝成胃出血!” “我没喝两口,是个客户醉了,我刚把他送回去。”潘明唯说着就要过来搂她。 赵一枚一闪躲开,“哼,你陪客户喝高了,就来我这儿借酒撒泼。” “当然不是,我是专门过来——”潘明唯捉住了她,把她按坐在沙发上,“让你亲个够的!” 赵一枚仰脸看着他,想起下午的恶作剧,忍不住扑哧一笑。 “宝贝,还敢笑!今天差点就着了你的道……”潘明唯作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扑下来。 赵一枚一边咯咯笑着躲闪,一边说:“别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怕给总裁看到?” 潘明唯正在压下来的身体突然一滞,随即撑直了双臂,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缓缓说道:“这个问题,你想了很久了吧?” “什么问题?”赵一枚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那天中午,你的路虎停在五号花园外面。”潘明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也看见我了,是不是?” 赵一枚被他说破心事,不由大窘,索性把心一横,问:“是呀,你和总裁的女儿,以前就认识?” “我和塞琳娜,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不过我来泰特中国,和她没关系。”潘明唯悠然看着她,“怎么,你很在意?” “我在意什么?我是在想,今天健身时那个新来的教练……”赵一枚笑嘻嘻地眼望天花板做遐想状,“嗯,真帅,那一身的肌肉……” “好啊,你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潘明唯一把捉住她,张口咬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好男人比大熊猫还罕见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温蒂,自从你升了职,怎么反而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啊?工作太累了?”赵一枚看着坐在对面一直垂头耷脑的江小影问。 江小影从餐盘上面抬起头,眼睛里面有明显的红血丝,眼下是粉底也遮不住的浮肿和阴影。 赵一枚这时才看清楚,吓了一跳:“温蒂,你怎么了?” 江小影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呜咽:“楚雄说要跟我分手。” “为什么?”周楚雄是江小影的男朋友,前一阵子还好得蜜里调油般,几乎天天来接江小影下班,搞得赵一枚想约她逛个街都得见缝插针。 “上周末我们一起去看房,都要下定了,可他不肯把我的名字写上去,我们就吵了起来……” 赵一枚想了一下问:“你要和他一起付首期吗?” 江小影摇了摇头:“首期就要四十多万呢,主要是他父母的钱。” 赵一枚叹了口气:“你和他在一起才多久?三个月?你进公司三年,才从秘书升到助理;你和人家三个月,就想白占一半房产?” “怎么是白占?”江小影反驳,“我们结婚后是要一起还贷的,要还二三十年呢!” “结婚?这么快就要结婚?”赵一枚有些惊讶,之前没听她提起过呀。 “他们家的老房子,准备拆迁了,所以……”江小影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想让你快点儿进他家户口,多拿拆迁费吧!“赵一枚简直恨铁不成钢地说,“这种人家你也想嫁,恨嫁恨疯了?” “可我是真的爱他……”江小影泫然欲泣,头低得几乎埋到了餐盘里。 赵一枚心一软,叹口气,安慰她:“要实在没有回转余地,分就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下次咱找一更好的,有房没贷款的,不,直接送你一套房的,而且房产证上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 “这么好的事,哪会轮到我。”江小影抬头勉强笑了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赵一枚说着,觉得这句话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又不是言情剧,这世上哪那么多王子与灰姑娘?于是又说:“不如今天下班就去买彩票吧,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中了五百万,自己买套房!” “我妈妈说女孩子不能自己买房,有钱也不能买,不然就更嫁不出去了。”江小影认真地说,忽然又补充一句,“我可不是说你呀,一姐,你跟我不一样。” “呃,我那房是租的,不是买的。”赵一枚说完就后悔了,解释什么呢,好像自己也恨嫁似的,马上又说,“早知道这两年房价象坐火箭似的,我当初就该把房子买下来。” “唉,一姐,你虽然能干,也不是真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吧?要是遇到好男人,可千万别放过了。”江小影居然还有心思劝起她来了。 “哼,现在的好男人,比大熊猫还罕见……”赵一枚正说着,斜眼瞥见潘明唯端着餐盘正向这边走过来,顿时吓了一跳。潘明唯中午几乎从来不出现在公司餐厅,这又是唱得哪一出?难道是昨天玩过火了,他今天要表衷心,特地过来一起吃饭?这么明显的做法,那不是要让大家都看出来不对劲了? 趁着江小影低头扒饭,赵一枚赶紧冲他打眼色,让他别过来。可潘明唯视若无睹,笑嘻嘻地越走越近,赵一枚急得几乎想把手里纂着的叉子扔过去。 潘明唯看她一脸的紧张,心中不由好笑,这丫头,明明自己也在同事面前避讳着,却偏偏不许他表露出来。将要走到她们桌前,把头一扬:“嗨,瑞克!”径直向最后一排坐着的市场部总监走过去。 赵一枚松了口气,拿叉子使劲叉起一块排骨,心里暗骂:“敢玩儿我,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不过潘明唯下午就去了外地出差,紧接着赵一枚也出了趟差,等两个人再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小小的包间,仿塌塌米的格局,其实桌下挖了洞,脚可以放下去的。赵一枚说这样才好,不然盘着腿怎么吃的下东西。伸手给潘明唯倒了杯茶,又说,“记得,喝茶要喝潽耳,养胃的,不要喝铁观音。还有,酒和咖啡最好不要喝,对胃刺激太大。” 潘明唯叹了口气:“医生也让我不要喝咖啡。可是,没有咖啡我怎么活啊?陪客户吃饭,也不可能滴酒不沾。” “那也不至于拿命来拼吧?”赵一枚摇摇头,“你以前不是做软件研发的吗,当个工程师多好,为什么要转行做销售?” “软件研发是青春饭,不可能做一辈子。而做销售是很能锻炼人的。”潘明唯说到这里,似乎有点无奈,“我家在香港是开餐厅的,父亲年纪大了,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迟早要把生意交给我。但我对那些又实在没什么兴趣。” “哦,当个餐厅小老板,的确是委屈了你这个美国名校双硕士。不过——”赵一枚眼睛一亮,“也好啊,起码美食享用不尽!而且你现在薪水再高,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对了,你家的餐厅叫什么名字?下次我去香港一定要去吃。” “小猪,就想着吃。”潘明唯宠溺地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又道,“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不如也去读个工商管理硕士,搞技术始终发展有限。”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很差吗?”赵一枚不满地瞪他。 “谁说你差了?”潘明唯一把搂过她,“You are perfect(你是最好的)!” “哎呀!”赵一枚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潘明唯也被她吓了一跳。 “你看你看!”赵一枚用手指戳戳潘明唯的肚皮,“天哪,你长小肚腩了!” “呃……”潘明唯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吃的太多又没时间运动……” 赵一枚隔着他的恤衫,用两根手指捏了又捏,“那就多点运动嘛!” “遵命!现在就‘运动’!”潘明唯作势要吻下来。 赵一枚一把推开他:“去!我说的是真正的运动!” “嗯……”潘明唯想了一下,“这周六我有空,一起去打网球吧。” “网球?”赵一枚面有难色,“这么热的天……” “多出点汗才有效果啊。”潘明唯笑嘻嘻地搂了一下她的腰,“哦噢,好像粗了喔,也该减减了。” “才没有!”赵一枚挣开他,“那个……我好久没打网球了,球拍都坏了。” “没问题,我拿一个给你。” “可是……我球技很烂的……” “没问题,正好跟我一起提高提高。” “唉……好吧。” 周五快下班时,潘明唯打来电话,说有些感冒,想直接回去休息,晚上就不一起出去吃饭了。 赵一枚听他声音鼻音很重,不由问:“严重吗?” “没事。大概就是昨天淋了雨,着凉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唔,我也淋雨了怎么没事?我看你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抵抗力下降。那,明天还能去打网球吗?” “应该没问题。小感冒,出出汗好得更快。明天等我电话。” 赵一枚又叮嘱了两句多喝热水,好好休息之类,就收了线,晚上正好去陪江小影散心。 第二天直到上午十点多也没有电话来。赵一枚觉得不对劲,就打了过去。电话铃响了很久,才听到潘明唯略带嘶哑的声音:“Hello(喂)……” “嗨,是我。你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看来要下周末才能去打球了……” “你吃药了吗?” “吃了……”潘明唯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还没睡醒,“我再睡睡就好了,没事。” “那好,你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赵一枚挂了电话,想想还是不放心,拿上包,抓起车钥匙,开车去了潘明唯住的公寓。 门铃响了很久,潘明唯才把门打开,见是赵一枚,有些惊讶。而赵一枚更是吃惊不小,只见他一副萎靡的样子,和平时的神采奕奕完全不同,脸色异常灰败,还隐隐透着暗红,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哎呀,你在发烧!你到底吃药了没有?” “吃了,可吃完胃就不舒服,又都吐了。”潘明唯无力地靠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睛。 “你是不是空腹吃的感冒药?傻瓜,那会刺激肠胃的。”赵一枚看着他微微蹙着眉头的样子不由心疼,“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潘明唯睁开眼睛,“我睡睡就会好的。” “那也要去床上睡啊。”赵一枚伸手拽起他。 进了卧室,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赵一枚一看,忍不住道:“你在发烧啊,怎么还开着空调?” 潘明唯叹道:“这么热的天,不开冷气怎么睡?” 赵一枚看了他一眼,把他按到床上,然后拿起遥控器关了空调,又刷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再掩上窗纱,这才说道:“你是感染中国病毒感冒的,所以还是得按中国办法治。你那些美国药,就收起来吧!等会儿我去给你买些我们本地的药。” “什么药?安不安全啊?还是不要吃了……” “唉,真是怕了你了。”赵一枚出去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喝水总行了吧?”拉过被单给他盖上,然后俯身亲下去。 “不要,会传染你。”潘明唯把脸扭到一边。 “我才没你那么脆弱!”赵一枚不由好笑,心想他生起病来怎么像个固执的小孩子,却让人忍不住怜惜,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那你睡吧。” 走到卧室门口又返回来,拿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冲他眨了眨眼:“你要乖乖睡啊,听话。” 潘明唯一觉醒来发觉出了一身汗,热度有所退去,感觉似乎好很多,只是头还有些晕晕沉沉,胃里也绞着难受。微风掀起窗纱的一角,透进来的阳光表明已经是午后。周围很安静,虚掩着的卧室门外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什么?潘明唯闭上眼睛,仔细辨别:好像是皮蛋瘦肉粥的味道?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家里。睁开眼,还是自己冷色调的公寓。起身下床,两腿有些发软,似乎踩在了棉花垛上,不过脚底的凉意却迅速让头脑清醒过来。拉开卧室的门,也不穿拖鞋,就这么光着脚走在地板上,穿过客厅,走到厨房门口。 电磁炉上架着一锅粥,冒着氤氲的热气。赵一枚正拿着个长柄的勺子在锅里搅着,发现他来了,笑了笑:“睡醒了?马上就好,先喝粥再吃药。”说着又从旁边拿起一张纸片晃了一下,“我在网上查的做法,第一次做,闻着倒还挺香。” 潘明唯没有说话,嘴角含着微笑,倚在门框上看着赵一枚。看她把切碎的葱花和香菜丢进锅里,搅了搅,关小火,舀起一勺举到唇边呼呼吹着,似乎想尝尝味道又怕烫了嘴,胡乱盘起的头发散落了一缕在腮边,有种说不出的柔美和妩媚…… 潘明唯走过去,抬手轻轻帮她撩起那缕头发,心中好像有一股暖暖的东西正在弥漫开来,溢满了胸膛,不由张开双臂从后面环住她,俯下头,低声说:“宝贝,我爱你。” 赵一枚心里一颤,拿着勺子的手也一僵,潘明唯还有些过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好似烧红了的烙铁炙烤着她。耳边是他炽热的气息,然后又是一声轻叹:“我爱你,枚。” ——“我也爱你。”回过头,还给他一个轻吻。 事后赵一枚想,她要是言情剧中的女主,绝对应该是这般反应,可她当时什么也没说。但给潘明唯这样柔情蜜意地拥在怀里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还是让她有片刻的眩晕,然后便在大脑空白的情况下,把一勺滚烫的热粥送进了嘴里。 “哎呀!”粥烫了嘴,赵一枚本能地往后一退,又踩在潘明唯光着的脚上,两个人几乎同时叫出声。 “尝尝吧,不好吃可别怪我。”赵一枚有些顽皮地笑笑。 “田螺姑娘煮的,肯定好吃。”潘明唯低头吃了两口,用粤语叹道,“正!好似我阿妈煮嘅。” 赵一枚听了个大概,知道是在赞自己,一手托腮,含笑望着他。 “你不吃吗?”潘明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啊,你不吃香菜的。” 赵一枚奇道:“你怎么知道?” “那次在南宁吃桂林米粉和酸辣粉,你都没放香菜……” 说到南宁,赵一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说:“这你都注意到了?是啊,我小的时候吃过一味中药,就是这个味儿,所以到现在都讨厌。” “那你还放?” “你不是说过你家的皮蛋瘦肉粥都是放葱花和香菜的吗?” “呵——”潘明唯看着她,缓缓道,“谢谢。” “哎呀!”赵一枚夸张地打个冷战,受不了似地叫起来,“你说话非要这么客气吗?” “对不起,我是说,那你怎么办?吃什么?” “我买了汉堡包,还买了几张碟,等会儿你睡觉,我看影碟。” “我和你一起看。” “不行,你要吃药睡觉!” “我都睡了一整天了,睡不着。” “吃了药你就会想睡了。” “吃了就会睡?这么强劲的药?我还是不吃了。” 赵一枚见他又开始耍赖不肯吃药,只好妥协,“好吧,你先吃药,然后看一部影碟,就去睡。” “遵命!” 两人双双在沙发上坐下,潘明唯往后一靠,长叹一声:“还是生病好,有人给煮粥,有人陪,还可以看影碟,好久没这么悠闲了。” 结果看了不到半小时,他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被赵一枚发现,强行赶回了床上。 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客厅里没有电视的声音,只听到赵一枚在讲电话。 潘明唯觉得不应该偷听,于是重又闭上眼,只是周围很静,赵一枚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耳朵里。 “嗯,我知道……还没有秦扬的消息?他也一直没有联系过我。我打他手机要么不在服务区,要么就是关机……唉,他就是那个倔脾气,没办法。倒是小季那姑娘还不错,对他不离不弃,说是要等他回隆口……是啊,那样的打击,换了谁都受不了,我估计除非他重新混出个样来,他是不想见任何熟人的……” 等赵一枚挂了电话,潘明唯又躺了一阵才起身出来。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赵一枚正坐在饭厅的窗前,痴痴地望着外面,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 潘明唯忽然记起那晚在37°2酒吧,她也是这样一副眼神没有焦距的模样。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潘明唯忍不住走过去问。 “哦,没什么,家里有点事,烦。”赵一枚回过头来笑了笑,“不过烦也没用。我叫了披萨外卖,但你晚上只能继续喝粥,我一个人独享披萨,哈哈。” 两人热热闹闹吃完了饭,又一起看了张影碟,赵一枚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有些迟疑地说:“啊,这么晚了……我得走了……” “你走了那我半夜再发烧怎么办?”潘明唯的语气就像个委屈的孩子,“你得陪我啊。” 赵一枚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应该没事了,这药挺管用的。再说……我也没带睡衣来。” “睡觉还要穿衣服吗?”潘明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哎,我发觉你真的很无赖啊!”赵一枚瞪着他,“就像韦小宝。” “梁朝伟版韦小宝?”潘明唯笑嘻嘻地,“以前我读书时,就有人说我是眼镜版梁朝伟。” “嗯,是很像。”赵一枚摘下他的眼睛,貌似很仔细地端详着,“像陈小春版韦小宝。” “什么,我眼睛哪有那么小?你看清楚哎,是双眼皮,双的!……呃,好吧,是内双……” 最终赵一枚还是只穿着内衣躺进了被子里。潘明唯凑上来,麻利地解开了她内衣的搭扣。 “干什么?你还在生病哪。” “什么也不干,睡觉啊……”潘明唯一把把她的内衣扯下,扔到旁边,“会阻碍你血液循环,又会硌到我。” 潘明唯从后面抱住她,两人的皮肤熨贴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这样多舒服。我要是发烧,你马上就能知道。”说着搂在她腰间的手,却不安分地往下。 赵一枚“啪”地打了他的手一下,“你就不能踏踏实实睡吗?” “嗯,睡……我都快睡着了……”潘明唯的手搭在她小腹上不再动弹,赵一枚却分明感到身后有硬硬的东西碰过来。 “啊,再不老实,我就把它砍下来做火腿肠双蛋当宵夜吃!” “它很乖啊,只是想找个地方待。”潘明唯低声呢喃着,又往前靠了靠。 赵一枚被他搂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耳边是他呼出的热气,不到片刻,这气息变得悠长深沉,竟是真的睡着了。 赵一枚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了很久,迷迷糊糊地一直睡不踏实。半夜里感到潘明唯又出了一身汗,拧开床头的台灯,爬起来找到一条干浴巾,帮他擦了擦。 灯光下潘明唯睡得极沉,面孔恬静得像个孩子,睫毛低垂着,眼皮上有浅浅的一条印,果然是内双。平时被眼镜遮着,竟没有发现他的睫毛是这么的浓密深长。 赵一枚忍不住俯下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眼皮。见他没有反应,又啄了一下额头,这才心满意足地缩回被子里,潘明唯的手脚立刻自动搭上来,八爪鱼似的把她缠紧。 一觉醒来已日上三杆,赵一枚翻了个身,发觉潘明唯不在旁边,浴室倒是传来哗哗的水声。 水声一停,赵一枚立刻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没有听到脚步声,却感觉有热气呼到脸上,想必他又是光着脚走过来的。待他将将要亲到脸颊,赵一枚猛地睁开眼睛。 潘明唯吓了一跳,直起身说:“你居然装睡,小猪!” 赵一枚瞥了他一眼,“你才是猪!” “我不是猪。”潘明唯看着她贼忒嘻嘻地笑,“因为我睡觉时没有流口水到枕头上……” “好啊,你竟敢偷看!”赵一枚瞪他。 “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的,给格格请罪了。” 赵一枚抬眼看着他,见他只是随便围了条浴巾在腰上,胸前还挂着水珠,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竖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性感,不由媚声叫道:“小宝——” “喳!奴才在,格格有什么吩咐?”潘明唯笑吟吟地俯下身。 “嗯,我要吃火腿双蛋。”赵一枚伸手一扯,浴巾松开,春光乍泄…… “格格,让我来伺候您沐浴更衣吧。”一番云雨过后,潘明唯还要跟着赵一枚往浴室里挤。 “不要啦,我不习惯鸳鸯浴。”赵一枚使劲把他往外推。 “唉,那好吧,我给格格准备早膳去。” 赵一枚扑哧一笑,关上了浴室门。 待她收拾妥当,穿着一件潘明唯的宽大T恤晃到餐桌旁一看,差点没晕过去,“你真的做火腿煎双蛋给我啊!” 潘明唯神色淡定,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一枚坐下,夹起煎蛋咬了一口,“唔——”双面金黄中间流黄,她的大爱啊!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潘明唯看她一副陶醉的表情,笑容中也不由露出得意。 “嗯,嗯!”赵一枚吞下口中的煎蛋,才抬头叹道,“奢侈啊,一个早上接连享用两道美味……” 周一一早,技术部开完例会,一群人在走廊上遇见销售部的几个人,潘明唯精神奕奕地走在最前面。他在办公场所的穿着从不含糊,三伏天也是西装革履。赵一枚和他擦肩而过,想起他昨天的样子,和现在的一本正经实在是反差太大,不由想笑,忍不住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小宝,穿龙袍扮太子了啊。”回到座位上还在笑嘻嘻地想着他会如何回复。 不过片刻短信就回来了,一行奇怪的英文:“Full clear ten big cool punishement tonight.” 每个词都认得,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赵一枚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今晚到底想干什么,正准备放弃,拿起杯子刚喝了一口,突然脑海里灵光乍现,“噗”地一大口茶都喷到了显示器上。 原来是:今晚满清十大酷刑伺候。 赵一枚心知他是口头上叫嚣一下罢了,潘明唯在这方面也是保持他一贯的绅士,温柔而略带克制,总是很照顾她的感觉,甚至……取悦她。倒是花样层出不穷,开发出十种姿势也未必不可能。 当晚以潘明唯肩膀上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而告终。因为赵一枚在他又一次的花样翻新时,想起了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唯一肯透露的一任,一个成熟丰满性感风骚的女人,夺取了他的童贞,还教授了他那么多技巧? 好吧,赵一枚承认其实这些形容词都来她的想象,她只知道那是一个台湾女人,是潘明唯读大一时的实验室助教。可她当时还想象了更多……所以忍不住愤愤地、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周四中午的时候,江小影说这周六一起去逛街吧。赵一枚见她精神十足的样子,不由问:“你和楚雄……” “分手了。”江小影满不在乎地甩甩头,“你说的对,等我再找一更好的,到时候让他一家子都看傻眼,后悔当初走宝。” 赵一枚摇摇头,之前看她难过的要死要活,这才几天,就雨过天晴了,看来这段感情她也并没有投入太深。 心里正想着潘明唯周日要出差,这周六不去打网球,就又不知何时了,江小影已经发现了她的迟疑,“怎么,周六没空?” “也不是没空,就是……”赵一枚一时犹豫着不知怎么说。 “有情况?”江小影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有约会?” “不是。”赵一枚赶紧否认,“就是约了个网球教练去学网球。” “网球教练?帅不帅?”江小影眼睛一亮,“一姐,带上我去吧。” “咳咳——”赵一枚正在喝汤,差点被呛到,“你的网球不是打得很好嘛,哪还用学?” “哼,还说没情况,好好的忽然去学什么网球?”江小影眼睛忽闪着看着她,“放心吧,我不去了,不去做电灯泡。” “真的只是打网球。周日陪你逛街,行了吧?”赵一枚直后悔,刚才就该一口答应,或者随便找个理由不去都好。 “这还差不多。”江小影低头夹菜,又补上一句,“重色轻友!” 赵一枚无语。 周六一早潘明唯开车来接她,不但带了网球拍,还给她带了套衣服。崭新的耐克白色镶橙边网球裙,居然很合身,还有一顶配套的帽子,真是贴心,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赵一枚换好衣服,把头发扎成马尾,从更衣室出来,潘明唯已经在球场等她,也是一身白色运动服,显得很精神。 “哇噢,网球美少女!”潘明唯夸张地吹了声口哨。 赵一枚笑笑,走到对面,摆好接球的姿势。 几个回合下来,潘明唯站直身,忍不住叹了口气。 “嘻嘻,看出我球技很烂啦?”赵一枚拎着球拍走到网子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居然不脸红。 潘明唯无奈地摇摇头,这哪里是很烂,简直就是不会嘛。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上中学前体育课都是免修的,所以运动方面其实并不在行。” “不不,你的自身条件很好,只是没有碰到好的教练。”潘明唯看着她又激起了斗志,“我会把你调教成我在中国最棒的网球搭档!” “哦,那你在美国最棒的网球搭档是谁呀?”赵一枚歪着头问。 潘明唯见她一副心痒痒的样子,哈哈一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个美国佬,还敢跟我拽文!”赵一枚挥拍作势打过去。 两人连战两场,已是烈日高照,赵一枚摆摆手弯下腰:“不行了,咱们撤吧……再打下去不抽筋也要中暑了。” 潘明唯也是连连气喘,点头道:“好……。” 赵一枚正要往更衣室走,潘明唯拉住她:“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也要先洗澡换衣服再去吃饭吧,一身的臭汗。” “你怎么尽想着吃啊?十一点还不到,小猪!”潘明唯搂着她往外走,两个人都是汗涔涔的。 “猪,你今天中午要禁食,只能看着我吃!”赵一枚伸手去掐他肚皮上的肉,以示抗议。 打打闹闹到了停车场,坐进车里,把空调打开,又灌下一瓶冷饮,赵一枚长叹一声:“唉,累瘫了……说吧,要带我去哪?” 潘明唯看了她一眼,笑而不答,自顾开车,直开到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 赵一枚倒是曾经在这里吃过饭,这家酒店的法国餐厅很有名。说了半天,还不是来吃?可是,难道穿着网球裙去吃法国菜?或许是去吃酒店里的自助餐? 正想着,潘明唯把车开进了后面的停车场,下了车,带她进了酒店的侧门,熟门熟路地拐了两拐,进电梯,按下四楼。 出了电梯往右一拐,赵一枚这才明白过来,“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啊。” “是啊,五星级的水疗馆。打完球,放松一下。” “五星级?有没异性按摩?” “这里是很正规,很专业的。”潘明唯低声说。 “我是说,等会儿找个帅哥给我按。”赵一枚也压低了声音轻笑。 门口穿着深棕色裙装制服的女孩微微鞠了个躬,把他们迎进来。然后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说:“对不起,我们这里的技师都是女的,不过她们都是很专业的,有不同的疗程可以供二位选择。” 赵一枚见她听到了自己刚才的玩笑话,不由大窘,狠狠瞪了潘明唯一眼。 一小时的水疗包括了半小时的桑拿沐浴和半小时的全身按摩。赵一枚选择了夏威夷指压和迷迭香精油,潘明唯选择了泰式掌压和马鞭草。 前台的女孩奉上两杯花果茶,做好登记,又问:“二位是要在一间房还是分开?” “一间。”潘明唯飞快的答。 赵一枚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知道精油按摩时是浴衣里只剩一条底裤的,想到在陌生人面前两人要如此“坦诚”相见,还真有些不自在。 喝了几口茶,又过来一个女孩,说是房间已经准备好,将他们带过去。技师已经在水疗间门口等着,是两个很年轻的女孩,一个苗条,一个丰满,同样穿着深棕色的制服,不过是短袖裤装。 水疗间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布置得很雅致,门口左边又有一个推拉门,里面是桑拿淋浴间和洗手间;右边进去是两张按摩床,旁边还有一对沙发,茶几上已经摆好姜茶,沿墙一张条案上瓶瓶罐罐都是香氛精油等物,窗前一个大大的扇形按摩浴缸在紫色的窗帘后若隐若现。 潘明唯朝浴缸努了努嘴,不怀好意地笑笑。 赵一枚绷起脸:“不行!” 潘明唯叹了一口气,只好把她拉进了左边的推门。 淋浴间已经充满了乳白色的蒸汽,赵一枚站在旁边的洗手台前踯躅着。虽然两人已经如此亲密,她还是不愿意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把胸前的疤痕明明白白地坦露在他面前。 也许是因为有些疤痕体质的缘故,她胸口的这条疤格外的突出,成年后也曾去医院咨询过,得到的回答却是常规除疤手术只能让她的疤痕更加严重地增生。从小到大,赵一枚就和哪些漂亮的吊带裙、低领衫无缘。她在淋浴间几乎从来不照镜子,美丽的白天鹅,脱下衣服就成了丑小鸭,有多高傲,就有多自卑。 潘明唯似乎明白她的犹豫,从后面按住她肩头,转向镜子,又伸过一只手拂去镜面的水汽,低头凑在她耳边一字字说道:“枚,我爱你,爱你的全部。” 赵一枚抱在胸前的双臂,缓缓地放下。 五星级的服务,果然是周到而细致,赵一枚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从坐到按摩床上到除下浴袍趴好,整个过程技师都在旁边举起一条大浴巾遮掩,自己不看,也不会给对面床的人看到。 精油涂遍了全身,从脚趾尖开始按摩,技师柔滑的手按在酸痛紧张的肌肉上,有说不出的舒服。过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神游太虚了。 两个小时之后,赵一枚在顶楼的餐厅一边吃着鹅肝拼牛柳,一边说:“还是中国好吧,比在美国享受多了吧?”鹅肝嫩而无筋,入口即化,真是美味。 潘明唯抬头看着她:“是啊,因为有你在嘛。” 赵一枚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吃。她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享受他这种说话方式,懒得去分辨他是真情流露,还只是随口哄她开心。 其实本来她想说:“这里你很熟啊,不止一次来过吧?……”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虽然潘明唯不是从底层销售一步步走过来的,现在他这个层面,应该更多靠的是智商与情商。但常在河边走,是不是会弄湿鞋就不得而知了。 赵一枚念及此,还是难免心里有些不舒服。潘明唯见她不说话,只顾低头吃,却以为她是饿得狠了,嘴角噙着微笑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爱怜。 周日一早,潘明唯去了邻近的苏城,自己开车,三个小时的车程,只带了手下一个得力的销售经理马可。 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潘明唯拿出来看时已经挂断了,是赵一枚打来的。 赵一枚是不知道他去了苏城的,只知道他今天要谈生意。潘明唯几乎从来不在她面前谈论自己工作上的事,一方面是因为赵一枚本身对此就不感兴趣,两人最多在茶余饭后聊些公司的八卦新闻;另一方面,有些事她不知道好过知道,就像这次他和马可来苏城,公司里除了总裁方继森,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可是赵一枚从来不会在他工作时打来电话,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都是发短信。她说过今天要陪江小影去逛街,会有什么事呢? 一直到吃完晚餐,赵一枚也没有第二次打来。潘明唯想想不放心,走到一边拿出手机拨了回去。 赵一枚一接电话,潘明唯就立刻听出她声音不对,“怎么了?不舒服?” “嗯……肚子痛……” “哪里痛?肚脐上面还是下面?左边还是右边?有没有呕吐?” “唉,跟你说不清啦……就是肚子痛,忍忍就过去了。” “这怎么能忍呢?肚子痛可大可小,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潘明唯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否则她也不会反常地给自己打电话。可他知道赵一枚其实和他一样,是很抵触去医院的。像他们这种曾经在医院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从鬼门关前转一圈回来,重又找回健康的人,骨子里还是本能地惧怕再回到医院的感觉。于是又说:“或者,你先打个电话给你弟弟问一下?” “唉,他是学外科的好吧,他也帮不了我……我要睡了,再见。”赵一枚的声音似乎在隐忍着疼痛。 这贪吃的丫头,多半是在外面乱吃乱喝搞出毛病来了。急性肠胃炎?这是最常见的,可是一般都会上吐下泻,她说只是肚子痛。阑尾炎?急性胰腺炎?他有个朋友就是在连续几天的暴饮暴食后突发急性胰腺炎,当天就开出了病危通知书,好在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 潘明唯用他有限的医学知识把几种可能的病都想了个遍,越想越紧张。再打过去,赵一枚哼哼两声,说了句“拜托,让我好好睡吧。”就挂了,好像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似的。 潘明唯更加担心,略一思忖,返回去低声交待马可:“我有急事要回去,你留在这里照应一下。” “现在?”马可有些惊讶,“可是明天上午……” “没问题,我会在早上九点前赶回来。”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半夜到,凌晨又返,来回六个小时的车程,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马可心存疑惑,可又不好多问,只好点头道:“好的,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好。老板你开夜车多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赵一枚重又把手缩回来紧紧按着下腹部。她真想大喊一声“救命!”可是真的没有力气喊。疼痛一直放射到大腿和腰背,额头冒着虚汗,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刚才在电话里赵一枚还是不好意思告诉潘明唯,她其实是痛经。每次月事的第一天,她都会很不舒服,有时也会肚子痛,不过象今天这样痛得这么厉害,还是第一次。 想想罪魁祸首就是潘明唯,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顶着大太阳去做剧烈运动?不过也怪自己活该,向来周期都很准,明知就是这两天了,还管不住嘴巴,昨天灌了那么多冷饮,今天逛街时居然还陪江小影去哈根达斯吃了那么多,简直就是把冰淇凌当午饭了。 到了下午时,“大姨妈”如期造访,刚开始时还没那么严重,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小腹酸痛。回来想找冬天时用的电热水袋焐一焐,也不知丢到哪去了,找了半天没找到。躺在床上,忽然格外想念潘明唯的温暖怀抱,忍不住打给他。铃声响了两下,觉得不太好意思说出口,而且未免小题大做,于是就掐断了电话。 晕晕沉沉躺了很久,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点。赵一枚挣扎着爬起来,泡了一碗方便面,热热地吃下去,感觉躯体里终于有了些暖意,略略好受些。 重新倒在床上时,赵一枚有些后悔。潘明唯没有再打电话来,多半正在陪客户享受呢,没准又是在按摩?还不如叫他来陪自己……感觉有一点点心寒,也不想再打电话给他了。 想着想着,忽然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这么依赖他了? 门铃响的时候,赵一枚还以为是早上的闹钟,迷迷糊糊伸手去按,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开了灯一看,还不到十二点。 这么晚了还能是谁?多半是潘明唯应酬完了,过来看她,总算还有些良心。赵一枚爬起来去开门,站起来时只觉得小腹好像坠着个秤砣——不,是冰坨坨,又凉又痛。 “你怎么样了?”潘明唯进了门就急切地问。 “我,呃……是生理痛啦”赵一枚低声说。 潘明唯楞了一下,明白过来,一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见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弓着,显然是痛得不轻。于是又问:“痛得厉害啊?有没有吃些止痛药?” 赵一枚摇摇头,往房间里走,“没有。反正一天就会好的。我小时候做过两次全麻手术,对一般的止痛剂不敏感。” “My little poor(我的小可怜)。”潘明唯和她一起在床沿坐下,抚了抚她的头发,“吃了晚饭没有?” 都半夜了,才想起来关心我晚饭?宵夜还差不多。赵一枚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吃了,泡面。” “要不要再吃些东西?” “不用了。不想吃。” “那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潘明唯起身出去,随即听到厨房里有柜门开合的声音,一会儿功夫,他端着一杯水过来。 “这是什么?”赵一枚看着这杯冒着热气的深棕色液体问。 “红糖水啊。你喝了会舒服些。” “连这个你都懂?很有经验啊?”赵一枚的语气带着一点讥诮。嘴上是这么说,红糖水捧在手里,心还是暖的。她几乎忘了家里还有包红糖,也不知道潘明唯从哪里翻出来的。 潘明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趁热喝完就躺下睡吧。” “那你呢?”赵一枚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杯子。 “要我留下来陪你吗?”潘明唯的声音很温柔。 赵一枚沉默了几秒,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随便。” 一杯热热的红糖水下肚,胃里是舒服了,下面还是痛着。赵一枚躺在床上接连变换了几个姿势,最终还是侧过身,像虾米一样蜷着。 潘明唯看着她透着些僵冷和倔强的后背,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揽过来,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探过去,放在在她的小腹上,过了片刻,开始缓缓地按揉。 她的小腹,平坦而柔软;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赵一枚轻轻“嗯”了一声,稍稍舒展了身体,往后靠了靠,紧贴在他的胸膛。 “铃……”赵一枚睁开眼,天已大亮,这回是真的闹铃响了。不用扭头就知道,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跳下地,除了小腹还有些酸坠,已没有其它不适。唉,总算熬过去了。 在客厅厨房洗手间都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门廊,确认潘明唯已经离开。哼,这家伙,说是要陪我,结果还是偷偷溜掉了。 赵一枚略有不快地回到卧室,才发现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宝贝,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潘明唯手写的汉字,想不到他人长得斯文,字却斜斜的像狗爬,倒是最后的签名颇有气势,像个张牙舞爪的老虎,认了半天,才看出是个“唯”字。 赵一枚拿着纸条,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当新欢与旧爱狭路相逢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九月初的天气,虽然已经有些秋高气爽的意思了,但站在午后的太阳下面,还是觉得炎热。潘明唯脱下了西装搭在臂弯,又抬手摘下眼镜,揉搓着眉心。没了镜片的遮挡,眼中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青影透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潘明唯戴上眼镜,望了望停车场对面机场到达厅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觉得头更加疼了。没办法,今天要接一位极重要的人物,客户就是上帝,何况这涉及一笔几千万元的大单。 收回视线时,余光扫到了一辆熟悉的车。虽然从潘明唯站着的地方看不到车尾的牌号,他还是认出来那就是赵一枚的路虎。车子应该刚洗过,大概还打了蜡,庞大的黑色身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也来接人?潘明唯知道最近是自己太忙了,连轴转地出差和加班,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和赵一枚约会过了。好在她也没什么抱怨,也从不打扰他工作,只是时不时发发短信,偶尔在晚上或清晨打个电话。 等忙完这个月,争取十一假期带她去香港玩几天,好好补偿一下。潘明唯正想着,就看见赵一枚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停车场。确切地说,是那个男子拎着行李,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赵一枚在后面快步追赶着。 潘明唯一眼望去,觉得眼熟。那男子戴着墨镜,穿一件极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皮肤晒成古铜色,微抿着嘴,一副冷冷的神情,跟在后面的赵一枚倒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似乎就是赵一枚钱夹里荷包照上的那个人——那个广西隆口的警察?今天穿了便装,又戴了墨镜,几乎认不出来。潘明唯记得当时他问赵一枚那是不是她哥哥,赵一枚回答不是,神色中带着些温柔,又带着些苦涩…… “老板,牌子搞好了!”江小影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写着名字的大纸牌。 “噢,那我们走吧。”潘明唯迅速收回目光。 “咦,那不是枚吗?嗨,枚!”走了几步,江小影也看到了赵一枚,更看见了赵一枚旁边的帅哥,忙不迭地抢过去打招呼。 此时赵一枚刚赶上了前面的男子,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正要说话,却听到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扭头看到潘明唯和江小影走了过来,赶紧松开抓着那男子的手。 “枚,你也来接人啊?”潘明唯脸上带着例行公事的微笑,目光却扫向她身边站得腰杆笔挺的男子。 “哦,是啊。”赵一枚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连忙向双方介绍,“呃……这是……我哥哥,秦扬。” 男子的双眉一挑,似乎对她的话颇为惊讶,飞快地扭头瞟了她一眼,但迅速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神情。 秦扬?潘明唯想起了那天听到赵一枚的电话里提到过这个名字,原来这个人就是他的哥哥?可为什么在广西那次她又说不是? “这位是我们公司销售部的潘总,这是助理温蒂。”赵一枚继续介绍。 潘明唯主动开口,带着不失分寸的热情:“你好,赵先生。” “我姓秦。”男子的声音清朗,透着冷淡。 “哦,是秦先生。”潘明唯好整以暇地迎上他墨镜后冷冷的目光,保持着微笑着点了下头,又转向赵一枚,“我们赶时间,先走了。” “一姐,改天好好聊聊。”江小影上前亲密地搂了一下赵一枚的肩膀,冲她眨了眨眼,又转头向帅哥甜甜一笑,这才心有不甘地匆匆赶上老板的步伐。 潘明唯往前走着,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原来枚有个这么帅的哥哥,不过他们好像长得不大像。” “是表哥。不过也很像啊,尤其是那股子傲劲儿”江小影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又高,又帅,又酷,又阳刚……难怪枚要定这样的择偶标准了,原来是有这么个样板在……”说着说着,忽然发觉老板的脸是前所未有的黑,赶紧刹住话头,暗骂自己怎么能在老板面前表现得这么花痴,一点也不专业。 出了停车场门口没走多远,路虎也开了出来,缓缓越过他们向右拐去。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潘明唯看见秦扬坐在前面副驾的位置上。玻璃在阳光下反着光,可他还是感觉到了车窗里射出的两道犀利审视的目光。 潘明唯从没有坐过路虎的副驾位置。从他第一次坐赵一枚的车起,就一直是坐后排。赵一枚每次上车,都似乎习惯性地先把手袋和外套往副驾的座椅上一扔,后来还有一次专门向他解释过,说有人坐在旁边说话会让她开车分心。 他以为那个位置她是不会让人坐的。可那不是别人,是她表哥。潘明唯试图说服自己,但心里还是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路虎转了几个弯,开上大路,秦扬忽然问:“那个姓潘的叫什么名字?” “干什么?突然对我们公司的人感兴趣了?”赵一枚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不是我对他感兴趣,是他对你感兴趣吧。”秦扬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前方,缓缓说道。 “我看我们公司的小姑娘对你更感兴趣,刚才见到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赵一枚波澜不惊地调侃。 秦扬鼻子里几若未闻地“哼”了一声,没有接话。沉默了好一阵,忽然说:“你们两个,早就勾搭到一起了吧。” “吱——”赵一枚一个急刹,秦扬身体不由往前一倾,又立刻被安全带拉住。 “对不起,红灯。”赵一枚扭过脸瞪着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什么叫勾搭?你能不能不用那么难听的词呀?” 秦扬依旧看着前面,淡淡地说:“你紧张什么,我说错了吗?”别忘了他是干什么的,这么些年天天练的就是看人。那个姓潘的男人表现得太正常了,甚至正常得刻意了;而赵一枚又太不正常了,她居然说他是她的哥哥!她什么时候承认过他是她哥哥了? 赵一枚忍不住了,冷笑一声,脸上充满了讥诮:“我就是跟他勾搭上了,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我就是担心了。”秦扬转头过来看着她,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你也不小了,就不能正经找个男朋友吗?”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认真的?”赵一枚反问。 “因为你们两个根本不合适。” “何以见得?” “直觉。” “直觉?哼。”绿灯亮了,赵一枚一脚踩下油门,“想想你的小季吧。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路虎风驰电掣地开过两个路口,秦扬一直没有出声。赵一枚瞥了他一眼,见他几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嘴角却是发狠似的紧紧抿着,知道他是想起了在隆口发生的事,不由心里一软。 赵一枚叹了口气,柔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现在在做什么生意?爸爸一直很想帮你。” “让你爸爸费心了。”秦扬的语气带着嘲讽。 “那是你亲爸爸好吧。”前面堵车,赵一枚停下来,却没有扭头看他,“你要不是他儿子,他才不会费那么大劲去折腾。” “他又何必费那么大劲去折腾?明知我不会领情。” “那你去跟他当面说清楚啊,和我说干什么?” 秦扬又不出声了。他们父子,多少年没见了?赵一枚看了他一眼,叹道:“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倒是你转眼就快三十了,什么时候解决终身大事啊?” “赵一枚,好像你只比我小两岁吧?你快成‘剩女’了自己都不急,还替我操什么心?” 赵一枚扑哧一笑:“行啊,这么时髦的词你都知道,我还以为你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傻了呢。” 秦扬瞥了她一眼:“你再不嫁出去就要贬值了。” “你就这么盼着我嫁人啊?”赵一枚盯着他,眼睛忽闪着。 秦扬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姓潘的真不适合你,城府太深。” 赵一枚笑:“是吗?我看温蒂倒是适合你,一点城府也没有,见了帅哥就犯花痴。” “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秦扬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知道,你喜欢的当然是小季那种类型。”赵一枚眨了眨眼,“她叫什么来的,季春然?那女孩不错,还说要等你回去呢。” “唔,当然不错。”秦扬,“比你年纪小,可比你懂事多了。脾气也好,从来不会刻薄人……” “你看你,这么好的女孩儿,既然当初你都‘冲冠一怒为红颜’了,还不早点把她娶回来?”赵一枚也笑嘻嘻地。 秦扬沉默了片刻,闷声道:“我现在哪还有这个资格?她说等我,也就是口头上说说罢了。” “人家小季可是情真意切,不像口头说说的。” “那我这个‘哥哥’,你是就口头上说说呢,还是当真的?”秦扬突然扭过脸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漆黑的双眸像两汪潭水,深邃得看不到底。 赵一枚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顿了几秒,才淡淡道:“你觉得呢?” 秦扬没有答话,车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广播电台播报的交通消息成了嘈杂的背景。 这条路堵得厉害,车子走走停停,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到了一个公交站附近,又塞死了。秦扬忽然说:“开门。” “干什么?” “我在这里下车。” “还没到你要住的宾馆呢。” 秦扬“啪”地解开安全带,侧过半边身说:“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坐的航班?” 赵一枚支吾了一下,说:“是陶君,她刚巧在那边机场看见你进了登机口。” “滴”的一声,秦扬伸手按开中控锁,飞快地下了车,打开后面的门,把行李拎出来,又探身到车窗前,正色说道:“赵一枚,你以后少自作聪明管我的事情!”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赵一枚气结。 其实陶君当时只是匆匆看到个侧影,并不确定是秦扬。刚好两个人有事通电话,就提了一句。赵一枚便急急忙忙赶到机场,想碰碰运气,不料真的是他。 半年前在隆口见到秦扬的情景让她至今记忆深刻,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让她心痛不已,她受不了秦扬那副样子,她担心秦扬仍然萎靡不振,她只想见他一面,给他个惊喜,给他安慰和鼓励。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多余的。秦扬还是那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样子,两个人从见面就开始唇枪舌剑、冷嘲热讽,几乎没法好好跟他讲话,到最后仍是把她气得半死。真难以想象他对待战友是如何“像春天般温暖”的? 前面的车终于开始蠕动,赵一枚放开手刹,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嘟嘟”,手机响,短信到。赵一枚打开一看,是江小影的:“晚上恒隆广场?” 赵一枚不禁摇摇头,几分钟之前才收到潘明唯约她今晚一起吃饭的短信,怎么好像这两个人越来越有默契了,要么都忙得一个多星期不见人影,要么就都巴巴地找她吃饭。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吃香了?不过对不起,温蒂,别怪我要重色轻友了。赵一枚回了条短信:“不好意思,今晚有事。改日吧。” “今天一天都找不到你。晚上你是不是要陪你表哥?干脆大家一起吃个饭好了,人多热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有人比她还重色轻友。想像着江小影今天中午在公司餐厅望穿秋水地等她的样子,赵一枚不由想笑,但秦扬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又觉得心里涩涩的笑不出。于是回道:“声明:今日在外是公干。”又补充一句,“那家伙才不用我陪,他烦我还来不及。我们从小就不对路,见面就打架。” “他是来出差还是旅游的?” “人家有女朋友的,你就别流口水了。” “唉,为什么帅哥总是轮不到我?” “得了吧,他挣的那点钱还不如你多,真给你你也看不上吧?帅又不能当饭吃。” …… 调侃一阵,赵一枚舒了口气,总算把江小影对付过去了。可晚上该怎么和潘明唯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下午竟会鬼使神差地说秦扬是她哥哥,但否则又该如何介绍?大学师兄?初恋男友?潘明唯不是别人,有些事她不想说,可也不想骗他,因为往往一个谎言说出来,接着就需要十个谎言去圆。 晚饭的时候赵一枚主动提起秦扬:“他跟他妈妈的姓。我妈妈和他爸爸,是重组家庭。”点到为止,心想以潘明唯的一贯处事作风,只要是她表露出不太想提及的事,他就应该不会多问。 潘明唯果然没有多问,他记得有一次曾问起她哥哥,赵一枚说她哥哥很早就离开家了,原来是这个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复杂的关系不便对外人道,赵一枚才对江小影说那是她表哥。于是笑了笑说:“你哥哥好像……好像对我有些敌意?” “别理他!他就那脾性,职业病。”赵一枚语气轻松,带着点讥讽,“他原来是警察,现在是自由职业,做点生意。可那毛病还没改,见谁第一面都像看嫌疑犯似的。” “哦。”潘明唯又笑笑,“他不当警察了?也是,在那种小地方没什么发展前途,又辛苦。” “是啊,当个警察,既没钱又辛苦,还危险。”赵一枚随口应着。可是她知道,即便这样,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秦扬多半会一直留在隆口,直至结婚生子,始终离他们远远的…… 赵一枚敛了敛神,没有再说下去,拿过一只虾慢慢剥着,说:“等会儿去我那吧,我前两天才搞来两张恐怖片的影碟,就等着和你一起看了。” 潘明唯应了一声好,心想这丫头,怎么喜欢的东西就是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呢?文艺片不爱看,却爱看恐怖片,连车子都是,开那么一大部威猛的路虎。不过,这样的她偏偏就是让他着迷。 饭后回到家,赵一枚把影碟放进机子里,按下播放键,起身说道:“好了。”却见潘明唯靠在沙发上,一手摘了眼镜拿着,一手揉着太阳穴。 “怎么,头疼啊?” “嗯,有一点。” 赵一枚现在已经了解了他的忍耐度,他肯承认“有一点”,那就一定是很痛了。摇了摇头,走过去把他的眼镜放到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拉着他:“来,我给你按一按。” 潘明唯听话地放倒身体,把头枕在赵一枚的腿上,闭上眼睛,微微蹙着眉头,面露倦怠。 赵一枚不由心疼,伸出修长柔滑的手指从眉心一路按到太阳穴,又探入发际,轻轻按摩头皮。他的头发浓密而乌黑,触手柔软,像是春天的草地。 潘明唯的眉头渐渐放松,到后来,呼吸声均匀悠长,竟是在电视机里震慑人心的恐怖音乐中睡着了。 看来他真是太累了。赵一枚叹了口气,继续轻轻抚摸摸着他的头发,抬起头,却有一瞬间的走神。 那个人的头发,一样是浓密而乌黑,却是硬硬的,总是桀骜不驯地竖在头顶,以前她总是喜欢突然踮起脚尖,伸手胡弄一下他的寸头,那感觉,就像是刚刚修剪过的草地,有些扎手,有些痒……多久前了?八年,还是九年? 赵一枚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又拿过一个沙发垫,小心翼翼地塞在潘明唯脑后,轻轻抽身离去,进了书房,戴上耳机,抱着电脑开始打CS枪战。几局之后,意外地看见很久没露面的“小李飞刀”上线了,于是便打开对话窗,聊了起来。 灭绝师太:刀子,好久没见你了,飞哪去了? 小李飞刀:飞去非洲了。那儿只有食人族,没有CS。 灭绝师太:恭喜你活着回来! 小李飞刀:吼吼,谢啦!师太最近在修炼什么?那个情场高手还是白痴的,钓上没有? 灭绝师太:嗯……你说,一个人有可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小李飞刀:当然啦,俺老娘总说,她对俺们兄弟俩的爱是一样一样滴。 灭绝师太:我不是指那个啦…… 小李飞刀:噢,明白。你可以遵循孙中山先生的教导。 灭绝师太:什么? 小李飞刀:去过南京中山陵吗? 灭绝师太:当然去过。有关系吗? 小李飞刀:记得有块匾额,写的是“博爱”? 灭绝师太:耍我呀?!怎么你们男生都爱这么曲解伟人本意? 小李飞刀:哈,反应还挺快:-P 灭绝师太:当时我买了几个徽章,刚把“博爱”那个别在胸前,就被同来的男生笑话,说女孩子怎么能公然说自己博爱呢? 小李飞刀:嘻嘻:-P 灭绝师太:我就赶紧换了个徽章戴上,结果他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小李飞刀:什么徽章? 灭绝师太:“天下为公”(老公)。 小李飞刀:强! 灭绝师太:啧啧,男性思维真是天下都一样,当时我们几个女生想了半天都没明白过来他们笑什么。 小李飞刀:呵呵,男人女人的大脑构造不同嘛,所以女人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非此即彼,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雅致宽敞的包间里只有两个人,厚厚的双层玻璃和落地窗帘,隔绝了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和喧嚣的人声。房间里安静得连根针掉落地上都能听得见。 方继森这个老狐狸!符涛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了看坐在对面悠闲地转着酒杯的潘明唯,越看越觉得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也像是狐狸——两只狐狸!在他们手里真是一点便宜也休想占到。 符涛抿了口酒,字斟句酌地说:“我们星科的这个方案报上去那么久,上面那边一直压着,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这个……确实很难办啊。” 潘明唯嘴角勾起来,若有若无地笑了笑,缓缓说:“这是你们的问题。如果批文再拖着下不来,我们的合作,就很难继续了。你是知道的,现在我这边的压力也很大。” 看来不给你下道猛药是不行了。符涛眼珠一转,干咳了一声,说:“在咱中国做生意,跟美国不一样。美国讲究的是‘法、理、情’,中国正好反过来,说得是‘情、理、法’。这批文批还是不批,早批还是晚批,有时候它不关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说到底,就看你手里拿着什么牌了。”符涛把身子探向前,望着潘明唯,又一字一句地道:“现在我们可是在同一条船上。” “我连底牌不都亮给你了?”潘明唯也放下酒杯,收敛了神色,“我何尝不知道这中间的利害,只是政府方面的事,我们确实帮不上忙。” 符涛摇摇头,“你不是还有一张梅花王后吗?” “梅花王后?”潘明唯眉毛一挑。 “我师妹赵一枚呀。”符涛嘴角勾起,悠然看着他。 “什么意思?”潘明唯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这里就我们俩,你就不用装了吧。”符涛哈哈一笑,往后靠倒在沙发靠背上,“我师妹好吃,本市那些个著名的餐厅,也被你们俩跑了有一半了吧?要真想搞地下情,就该找没人的地方卿卿我我去。” “你倒是挺了解她。”潘明唯轻轻一句话带过,却也等于默认了符涛的话。 “我才不了解她。她叫了我那么久的师兄,我都不知道她的底,只怕你也不知道吧?你知道她家是什么背景吗?”符涛忽然又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新上任的王副主任,就是她父亲的老部下。” 潘明唯楞了楞,随即脸露愠色:“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你别把她扯进来!” “那么紧张干什么,来真的了?”符涛笑嘻嘻地,“其实我们又不是做违法的事,对她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但对于你,呵呵……” “只怕对于你更重要吧,符副总?”潘明唯不易察觉地轻哼了一声,“真要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她?” “这不我这师妹不待见我嘛,我约了她好几次,她都不肯出来。” “那我替你约她。你们两个谈谈,能帮的忙她一定会帮。” “别,潘总你这开玩笑呢吧?赵一枚那一根筋你会不知道?和她直说了她肯定不肯帮忙,她向来低调,就是最忌讳这个。” “你要我去?不可能。” “不就是个女人嘛,你还真把她当珍珠含嘴里了?”符涛的嘴角带着讥诮,“再说了,估计你去说也没用。你要说我了解她,我还真是了解她。我这师妹,你把她当珍珠,她未必把你当宝玉呀。她的心头玉,这么些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潘明唯远远地看见赵一枚拎着大包小包在餐厅门口张望,连忙向她招了招手。赵一枚绽开笑容,快步走过来,许是一路走得急了,脸上红扑扑的,透着兴高采烈。 “收获不小啊。”潘明唯微笑着帮她拉开椅子。 “今天新光店庆促销,苏珊她们非要拉着我去,其实,就是想蹭我的车坐。结果,车胎扎了,停在车库动不了啦。”赵一枚把袋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又脱下外套搭在椅背,这才坐下来,“点好菜了吗?我都快饿死了,吃晚饭还要去修车,唉。” “点好了,你看看,要不要再加?”潘明唯把菜单推过去。 “不用了,你点的肯定是我喜欢吃的,而且,分量足够撑死一只猪的。”赵一枚看也不看就又把菜单推回去,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两口,“我先去下洗手间。”说完就起身离去。 一个服务生过来给两人的杯子加满柠檬水,又有个服务生拿着衣套,套在赵一枚搭在椅背的外衣上。一不小心,碰到了堆在椅子上的袋子,放在最前面的两个纸袋掉到了地上。 这个服务生是个很年轻的男孩,挂着“实习”的牌子,一边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一边弯腰去捡。纸袋里面的衣物已经掉了出来,是件颜色和款式都惹火的蕾丝内衣。男孩伸出去的手犹豫了一下,潘明唯已经站起来,“没关系,我来吧。”男孩红了红脸,又是说对不起,又是说谢谢。 虽然地板上光洁如镜,潘明唯捡起内衣,还是轻轻拂了几下,才又放回袋子。这丫头,也开始穿这种风格的内衣了?潘明唯的嘴角勾起,遐想连篇。 另一个纸袋里掉出两件衣服,原本折得整整齐齐,也散开了。两件同款同色的运动衣,一大一小,显然是情侣装。潘明唯拿在手里,脸上不由浮起微笑。抖一抖,重新叠了起来。那件男装抖开来看着似乎很大一件,翻开领口的标牌一看,竟是185身高的码数。 潘明唯盯着运动服的标牌,手下停顿了几秒,然后还是把衣服叠好,原样放回纸袋,返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水杯,喝了起来。 赵一枚刚洗完手,手机就响了,是苏珊打来的,一笑接起:“怎么,你都到家了才想起来衣服在我这哪?我可辛辛苦苦帮你拎了一路哪……知道了,明天上班带给你……行了,不会忘,你的蕾丝宝贝和情侣装嘛……” 挂了电话,走回座位,见潘明唯拿着杯子,一杯水几乎已经喝光了,不由笑道:“这是柠檬水呀,你不嫌酸?” 潘明唯淡淡一笑:“先开开胃嘛。” 菜很快上来,赵一枚饿的很了,埋头苦吃,忽然发觉潘明唯在看她,奇道:“你喝了那么多柠檬水还没开胃啊?还不快吃,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潘明唯笑笑:“秀色可餐,看着你,我就饱了。”伸筷子夹了块鱼,没送到嘴里,却像是已经有鱼骨梗在喉咙了。 赵一枚对他的甜言蜜语已经习惯,也不说什么,一笑就又埋头苦吃。 “今天都买了些什么?”又吃了一会,潘明唯似乎随口问起。 “哦,都是衣服。内衣衬衣运动衣。”赵一枚仍是头也不抬。 “有没有给我买一件呀?”潘明唯的语气轻松,似是玩笑。 赵一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您穿的是阿玛尼,我可买不起。” “那都是撑场面的,平时只要是合身,我是连佐丹奴、班尼路都穿的。” 赵一枚歪着头看他:“真的假的?那下次我买一件给你,你可一定得穿。” “你买的我一定穿,就是麻袋我都穿。”潘明唯看似认真地说。 赵一枚扑哧一笑,“那我干脆找麻袋缝一件给你吧,更省钱。” “对了,这周六我有空,去打网球如何?”潘明唯说。 “可周六我没空。”赵一枚头也不抬的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忙,我最近也忙,下次你得预约,还得趁早。” 潘明唯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小不满,笑了笑,低下声道:“那我现在预约周日,还来得及吗?” “好,周日让你见识下,什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呵呵,你才打过几次呀?” “那是,你不是说过我有运动天分吗?”赵一枚故作得意。 “你周六忙什么?”潘明唯又问,“不用我陪你?” “我好不容易约好的。”赵一枚抬头看他,“我周六要先去找我弟弟,然后再一起去找人。” 潘明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周六一大早不到七点半,赵一枚就站在了荣海医院门口。望眼欲穿地看了好一阵,才见到赵桦从里面匆匆走出来。 “小桦,这边这边。”赵一枚赶忙招呼着,又拉过身旁的人,给双方介绍,“这是我弟弟;这是我同事小刘、他姐姐和他外甥。小孩六岁了,才查出来是先天性心脏病。他们可是慕名而来的,当地医院说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拖得太久了,不好治。” 赵桦寒暄了一下,带着一行人穿过门诊大厅,进了后面的电梯。 “哎呀,这才七点半,用不用这么早?”赵一枚一进电梯就抱怨。 赵桦按下12楼,说:“我这师兄可是院长的弟子,才三十出头,已经是副教授了,荣海胸外科的几把金刀之一。他忙着呢,一天好几台手术,也就这半小时有空,八点就要开始查病房了……” 出了电梯,到了一间医生办公室门外,赵桦说:“你和你同事在外面等吧,不好太多人进去。” 赵一枚点了点头,看了看门旁的牌子:“副主任医师:李云飞”。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好像……对,像某部很火的电视剧里男主角的名字,一个很帅的地下工作者。 过了一会,门开了,小刘的姐姐抱着孩子先出来,面露喜色,赵桦和他师兄也随后走出来。那个李医生衬衣外面罩着件白大褂,高高瘦瘦,虽然肤色黝黑,但五官端正,剑眉星目,加上身姿英挺,倒是别有一番风度。 “拍好彩超后,直接挂我的门诊就可以了。我每周二出门诊。”李医生不但神情冷冷的,连声音也是冷冷的。不过赵一枚就几乎没见过成天笑容满面的外科医生,也许拿手术刀的手,就需要一个冷静的头脑和冷酷的心? 进了电梯,小刘和他姐姐还在不断地说感谢的话,赵一枚忽然扑哧一笑。 赵桦侧过头问:“什么事?” “没什么。”赵一枚其实是在脑海里把这个又黑又冷的李云飞和电视里的大帅哥李云飞作比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凑到赵桦耳根低声说:“你师兄,好像包青天呀。呃,瘦版的那个。” “什么,他那是晒的!刚去了援非医疗队三个月,上星期才回来。”赵桦显然对于姐姐嘲笑自己崇拜的师兄颇为不满。 想不到他还去过援非。赵一枚不由生出敬佩之意。 出了医院门口,送走小刘和他姐姐、外甥,赵一枚说:“小桦,今天有空就一起去看看你哥哥吧。你说你这个当弟弟的,你哥都来了一个多星期了,你们俩都还没见上一面呢。” 赵桦说:“我打过几次电话,他手机一直关机。” 赵一枚冷哼一声:“这家伙,怎么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赵桦摇了摇头,说:“哥会不会是换了手机号码?” “不是吧,换了号码都不告诉家里人,他想干什么?彻底断绝关系啊?”赵一枚不满地瞪大了眼睛。 “姐,我觉得不太对……”赵桦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赵一枚,“你说,哥是不是还没从那件事恢复过来呀?” “这都过了多久了,还真的从此一蹶不振了?至于嘛!”赵一枚说,“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跌倒了就再爬起来呗!”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姐,你不懂,这毕竟事关荣誉。”赵桦的神情颇有些严肃。 “好好好,我不懂。有空你自己去找他吧,你们亲哥俩有共同语言,你好好开导开导他吧。” “姐,你不去吗?” “我不去。”赵一枚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面无表情地说,“我才没那么闲。那个瘟神,见一面吵一架……” 离开荣海医院,赵一枚看看时间,居然才刚过八点。想了想,打电话给潘明唯。 “对不起,你说周六没空,我就约了客户了……” “那你去忙吧。”赵一枚恹恹地挂了电话。 一个人去永和豆浆悠悠闲闲吃了早餐,慢慢晃回家,也还没到十点。转悠了一圈,觉得百无聊赖,打电话给江小影。关机,这么晚了还在睡? 又打给另一个平时关系比较好,也在本市的大学同学,还没讲完一句话,她就在那边急火火地嚷嚷:“哎呀,我儿子又拉了,不跟你说了。” 这同学比赵一枚还小几个月,现在孩子都半岁了。赵一枚闷闷不乐地躺倒在沙发上,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两房一厅,是那么的空旷和冷清。 晚上赵一枚洗完澡才上床,门铃响了,从猫眼看看,是潘明唯,于是开了门,穿堂风灌进来,不由打了个喷嚏。 “快进去快进去,别感冒了。”潘明唯把她推进屋,反手关了门。 “还不都是你,我都睡了,还要给你开门,这么晚!” “谁让你不给我把钥匙?” 自从那次潘明唯生病后,两个人时不时地会在对方那里留宿。潘明唯给了赵一枚一把自己公寓的钥匙,赵一枚却没有把自己的给他,只是让他留了些衣物在自己这儿,也放了些衣服物品到潘明唯那里。 “下次再这么晚过来,先打个电话给我。” “有必要吗?难道你还会不在家睡?还是会有别人来,怕我打扰了?” “瞎说什么呢你!”赵一枚有些恼了,扭头往卧室走。 潘明唯却嘻皮涎脸地凑过来,就想搂着她。 赵一枚见他一身酒气,眼睛血红,皱了皱眉,伸手推他:“你喝了多少酒?小心警察抓到你酒后驾驶!” “要是我真被抓了,你会去保释我吗?”潘明唯仍旧笑嘻嘻地。 “猪头啊你!这是在中国,哪有保释?酒后驾驶,直接拘留十五天!” “喔呦,那我的宝贝岂不是要寂寞了?”潘明唯一把搂过赵一枚,紧紧箍着她,不管不顾强吻下去。 赵一枚本能地想反抗,奈何潘明唯竟使上了大力,在他怀里一点动弹不得,头一晕,稍一停顿放松,已被趁虚而入,唇舌的辗转仓促而急迫,火辣的酒气夹杂着薄荷的清凉。 两人倒在床上,片刻间已经丢盔卸甲…… 紧要关头赵一枚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松开一只手,拉开床头柜抽屉,探进去摸索着。 “不用!是安全期!”潘明唯蛮横地一把扯回她的手。 赵一枚歪着头,目光直楞着,脑子里还在迷迷糊糊地算着日子,已经被潘明唯扳过脸:“专心点!不许走神!”急促的掠夺,仿佛要将她揉碎。 赵一枚的身体传来一阵痛楚,忍不住低哼一声:“轻点。” 潘明唯恍若未闻,反而更加的狂风暴雨,眉头拧着,眼神说不清是痛楚还是欢愉,嘴里不断呢喃着:“枚,我爱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吗?……说你是我的……说呀,说你爱我……” 潘明唯在清晨醒来,头隐隐地痛。其实喝酒就是这样,酒精上头,反而醒的特别早。 扭头看身旁熟睡的人,一条光洁的手臂伸在被子外,摸上去一片冰凉,连忙给她拉上被子。 赵一枚翻了个身,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眼睛仍是闭着。 她梦见什么、梦见谁了?在梦里,居然也会笑? 符涛的话,像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那辆载着她呼啸而去的车……她看着照片时那温柔又苦涩的微笑……那件情侣装……那惹火的内衣又是准备给谁的……她的路虎,身边的位子,竟然一直是留给另一个人的?……还有那又变成“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手机彩铃…… 当初在电梯里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可她居然完全不认得他,完全不记得六年前他们那一场相遇。他以为这一定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缘分,他一步步地向她靠近,终于可以如此亲密,却原来依然,他还是无法走进她的心…… 潘明唯伸手搂住赵一枚,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起床啦,小猪!太阳晒屁股了。”一个吻轻轻落在脸颊。赵一枚睁开眼,就看见潘明唯的笑脸,清清爽爽,身上还带散发着沐浴液的松木清香。 “你酒醒啦?”赵一枚拿斜眼瞥着他。 “对不起,宝贝,昨晚我是喝多了……一点点。”潘明唯把她拉起来,揽在怀里,柔声说,“我已经做好早餐了,将功赎罪,嗯?” 赵一枚哼了一声,“等我尝尝看再说。”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点都没有怪他的意思。已经习惯了他的一向温柔,想不到偶尔的野蛮和粗暴竟也让她痴狂,也许这是每个女人心底都藏着的小小邪恶吧…… 不到八点,两个人下了楼。赵一枚坐进车里,往后面一靠,哀叹一声:“好容易周末两天,天天要早起。运动,就是花钱买罪受。” 潘明唯俯身帮她系安全带,微笑着说:“小懒猪,天天吃那么多,不运动运动怎么行。” 赵一枚佯怒地白了他一眼:“你是嫉妒我吃多少都不会胖吧?” “嫉妒你的,可不止我一个。”潘明唯呵呵一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去了后就不会后悔这么早起。” “不是去打网球吗?”赵一枚看了他一眼。 “就是去打网球啊,去了你就知道了。”潘明唯嘴角勾着笑,不再多说。 车子一路往郊外开去,到了一家叫“天澜湖”的乡村俱乐部。一眼望去,绿油油的草坪,开阔的高尔夫球场,围绕着湖边错落着若干个网球场,风景怡人,真有从繁华都市一下子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潘明唯介绍着,“216洞,是被“吉尼斯”认定的世界第一大高尔夫球会。” 赵一枚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不错不错,还不知道这里会有这样一个好地方。不过高尔夫我可只打过练习场。” “今天我们先打网球,下次再带你来打高尔夫。”潘明唯搂着赵一枚的肩膀一起向最靠近入口的一个网球场走去。 “赵一枚?” 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赵一枚回过头,竟然见到符涛和一个女孩子从后面走来,两人一身的运动装,也拎着网球拍。 “哈哈,真的是你,我还怕认错人了呢。”符涛笑吟吟地走过来,“呦,这不是潘总吗?你们……一起来打网球啊?” 潘明唯的手迅速从赵一枚肩上松开,脸上挂着微笑说:“符总,好久不见,生意忙大了吧?有机会也关照一下我们泰特。怎么,你们认识?”说着看了一眼赵一枚。 “呵呵,你不知道吧,赵一枚是我的师妹,当年我们学校的校花,谁人不识呀。”符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俩,“潘总,你这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赵一枚胸口象堵了个苍蝇似的,却也还是笑着说:“师兄,什么时候又高升了?连女朋友也换了?” 符涛又打了个哈哈:“枚枚,你也太不关心我了吧,我升星科的副总,这都多久前的事了?” 赵一枚被他这一声“枚枚”叫得别扭,余光瞥了一眼潘明唯,见他仍是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表情。于是笑了笑说:“师兄,你怎么当着女朋友的面也管不住这张嘴,还是满地跑火车呀?” “呵,没事儿,她早就习惯了。”符涛嘻嘻一笑,拖过身边的女孩,“这是梁莉,叫她小莉就行了。” 女孩儿高挑漂亮,极为年轻,扎一个简单的马尾,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冲他们微微一笑,灿若鲜花。 “既然大家这么巧碰到,不如我们一起打双打吧。”符涛笑呵呵地提议。 赵一枚正想着怎么赶紧把他们甩掉,马上想否决:“双打?我们……”刚一开口,却被潘明唯暗中扯了一下手,后半句就吞回了肚里。 “正好我也很久没试过双打了,那就一起吧。”潘明唯微笑着接过话。 赵一枚知道星科是泰特的老客户,一直有业务往来,潘明唯肯定不想拂他的意,而且符涛这个人最是难缠,你越是拒绝,他越是起劲。于是也就不再作声,心中暗骂符涛,好好的一个周末被他搅和了。以他的一贯作风,多半接下来又要找借口一起去吃午饭。 四人上场开打,想不到符涛现在的球技竟然十分了得,和潘明唯打个旗鼓相当。好在那个女孩的水平和赵一枚差不多,所以一场下来,双方几乎难分胜负。 大家下场休息,才发现都没有带水来。符涛说:“这个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大了,买个饮料都要走好远。小莉,你去一次多买几瓶。” 潘明唯说:“我去买吧。怎么好劳动女孩子。” 符涛说:“那还是我去吧。”嘴上说着,却站着不动。潘明唯已经从球场边椅子上的包里拿出钱夹,向外面走去。 赵一枚暗暗瞪了符涛一眼,气他利用潘明唯的绅士风度。大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一眼望去,都看不到有买东西的地方,不知要走多远。 刚在椅子上坐下,那个叫小莉的女孩突然说:“哎呀,我忘了告诉他,我不喝甜的了!” 赵一枚愣了愣,说:“那我打电话给他。”伸手去包里拿手机,却发现潘明唯的手机也扔在包里了。 “算了,估计他什么口味的饮料都会买。你就凑合吧。” “不行,我不能喝甜的。”女孩望了望,潘明唯早就不见了人影,“我也过去一趟吧。”说着也走了出去。 “她为什么不能喝甜的?”赵一枚问。 符涛甩下一句:“有病呗。”也不知道是说女孩口味挑剔,还是真的有糖尿病什么的。 赵一枚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她实在不想单独和符涛待在一起,心想你总不能跟着我去女厕所吧。 将将走到场子门口,符涛几步追了上来,笑道:“别走呀,不如我们两个打一会儿。”说着把网球拍往她手里一塞。 “你现在球技精进,我哪打的过你?”赵一枚站定了说。 “你也是球技精进呀,潘明唯教你的?”符涛盯着她看。 赵一枚觉得他今天说话特别的阴阳怪气,哼了一声,懒得答他。 符涛嘿嘿冷笑:“他可是个人精……枚枚,你小心别给他骗了!做销售的,没一个好东西!” 赵一枚正要出声反驳,符涛突然说:“咦,有人来了。” 他们的网球场子是最靠外的一个,就在路边,去后面的场子都从他们旁边经过。赵一枚扭头看去,路上三三两两过来几个人,最前面的那个笑吟吟看着她的中年人居然又是认识的,赶紧上前打招呼:“王叔叔!” 中年人笑了笑:“呵呵,这么巧,你也在这儿打网球啊。” 赵一枚还没出声,符涛已经从后面凑过来拉住她的手:“枚枚!”这一声,叫得极为亲切顺口。赵一枚扭头瞪了他一眼,大力把手甩开。 符涛软下声音说:“好了,枚枚,是我不对,是我乱说话,可我也是为了你好嘛。”说着看了一眼那中年人,压低声音说,“当着长辈的面,你就别再闹了。” 中年人呵呵一笑:“枚枚,怎么你还耍小孩子脾气呀?”说完拿眼睛打量着符涛。 赵一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怕中年人误会,赶紧解释:“王叔叔,这是我大学的师兄……” 话说到一半,符涛又抢过去:“我比枚枚高一届,她打网球就是我教的。” “符涛,你能不能不插嘴!”赵一枚彻底恼了。可人家实话实说,她也没法反驳。 “枚枚,你这脾气可真得改改了。”中年人看了眼符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时一辆白色的电瓶车在他们身旁停下,车上跳下一个人,向那中年人招呼着:“王主任,你们怎么先走了呢,这不是有车坐嘛,快上来吧。”语气颇为恭敬。 中年人笑了笑,“天气好,就当是散散步嘛。”又对赵一枚说,“我们要去那边,你们继续玩吧,有空到王叔叔家坐坐啊,代我问你父亲好。” 赵一枚点头道:“好的。王叔叔再见。” 目送着一干人上了电瓶车离开,符涛问:“这是谁呀?派头不小。” 赵一枚瞥了他一眼:“你派头也不小呀,符总!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女朋友可回来了啊。”远远地已经看见潘明唯和小莉拎着两袋东西走过来。 符涛撇了撇嘴:“她哪能算我女朋友。”又盯着赵一枚说,“潘明唯呢,是你男朋友?” 赵一枚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符涛嬉皮笑脸地又凑过来,“我关心你呀。” 赵一枚见他死皮赖脸的劲又上来了,不想再多纠缠,快步向潘明唯走去。 潘明唯递给她一瓶饮料,笑笑说:“等急了吧?” 赵一枚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潘明唯这才问:“刚才那些人你们认识?”说着瞥了瞥电瓶车离开的方向。 “是我家以前的一个老邻居,现在也在本市。”赵一枚不想说太多。 “今天可真巧,遇到这么多熟人。”潘明唯见小莉已经走进球场,低头凑在她耳边说,“你师兄……以前是不是追过你?” 赵一枚一惊,掩饰道:“什么嘛,他一直就那样,见了女孩子就油嘴滑舌的。怎么,你吃醋啦?”心里却想,当年符涛也是油嘴滑舌,但自己当初做他女朋友,对他多少还是喜欢的,最后也是和平分手,为什么现在会越来越讨厌他? 潘明唯淡淡一笑,说:“是他在吃我的醋吧。” 赵一枚也笑:“臭美吧你!” 两人回到球场,开始打第二场。本来符涛还提议重新配对,让小莉和赵一枚互换,被赵一枚一口否决,挥着拍子恨不得把球打到符涛脸上。奈技不如人,很多时候连球都捞不着打。 打完球已近中午,符涛果然开口说一起去吃饭。谁知竟被潘明唯坚持婉拒了。 回去的车上,赵一枚说:“你就不怕得罪你的潜在大客户啊?” 潘明唯微微一笑:“我更怕得罪你的胃——我怕你对着他吃不下饭。” 赵一枚心里一甜,笑道:“好,给你面子,等会我多吃两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如果你爱我你就带他走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周二下午潘明唯去了趟客户的工厂,回来后就开始咳嗽。直到晚餐的时候,还在咳嗽。 赵一枚问:“你怎么了?又感冒了?” “不是,能是在工厂车间被粉尘呛到了。”潘明唯说。 “你没带口罩吗?” “本来以为只用呆一会儿的,再说大家都没戴。” “你怎么能跟别人比,您的美国身子还没适应中国的恶劣环境呢。” 潘明唯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小揶揄,笑道:“我这不是在努力吗,以后继续加强锻炼。咳咳……” 赵一枚见他咳得厉害,不由担心,说:“你会不会是对粉尘过敏呀?” 潘明唯想了一下说:“有可能。我每年春天都会眼睛痒,医生说是对花粉敏感。我那儿有抗过敏的药。” 赵一枚说:“又是从美国带来的?那就赶快回去吃吧。” 结了帐,一起回到潘明唯的公寓,找出药来吃了,赵一枚说:“上床去睡一觉就好了。”见他神色萎靡,伸手去拽他,一触之下,发现他掌心滚烫,吃了一惊,心说不会又发烧了吧?赶忙去探额头,果然。 “怎么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赵一枚把他按到床上躺好,说又,“我上次给你的体温计呢?” “好像在书桌抽屉里,咳咳。” 赵一枚拉开抽屉翻了翻,一眼瞥见几张照片,一个熟悉的笑脸跃然之上。 照片上都是孩子,不同肤色,从几岁到十几岁都有,背景都是在室内,似乎是在医院,因为大多数孩子都穿着病号服。最后面一张是方沁搂着一个孩子的合影,看上面的日期都是上个月的。 赵一枚翻看了几下,轻轻把照片原样放回去,拿起体温计,又犹豫了一下,心想潘明唯既然随便把照片这么放在抽屉里,应该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不如大大方方直接去问他,省的心里象有小猫抓一样痒痒。于是把照片一起拿了,走回卧室。 潘明唯把体温计夹好,见她把照片举到眼前,笑了笑:“这是我以前在红十字会医院做义工时照顾过的一些孩子,方沁就是那家医院的医生。” 赵一枚释然地微微一笑,旋即又道:“你做义工?可真没想到。” 潘明唯也一笑,拿过照片指给她看,“这个孩子是烧伤,还要再分次植好几次皮;这个是脆骨病,别看他个子小,已经十岁了;这个小光头仔是白血病,一直在做化疗;这个,”潘明唯指着一个头发竖在头顶的可爱小女孩,“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做疗程,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你看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翻到方沁搂着个孩子的合影的那张,潘明唯说:“这是小丹尼,他有重症地中海贫血,是一种遗传的血液病,要不停地输血才能维持生命。彻底根治的方法只有骨髓移植,可是一直没有找到配型合适的……” 赵一枚见他看着照片微微蹙眉,面带忧虑,便说道:“别担心,会找到的,这些孩子都会好好的长大的。”顿了顿又道:“想不到,你们都这么有爱心……” “其实也没什么,在美国很多人做义工的。”潘明唯道。 “我没做过义工,不过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参加过红十字的急救培训班,有一次还真的救了人呢。”赵一枚开始兴致勃勃地回忆,“是两个触电的游客,就倒在我们学校门口的冷饮店,周围的人都傻站着,只会打120叫救护车,我和我师弟就上去给他们做胸外压,人工呼吸……” “给陌生人口对口人工呼吸?什么感觉?”潘明唯目光灼灼盯着她。 “没感觉,一心救人呢。要非说有什么感觉,就是被那人一脸的胡茬扎得刺痒,还好他没有口臭!”赵一枚笑了笑。 潘明唯不禁抬手摸了摸下巴,眼里含着笑又问:“那你救的人长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了?” “早忘了,当时就没顾得上仔细看,只记得我师弟做胸外压力气太大,把另外那个老头的肋骨差点给按折了,估计那老头是疼醒的!”赵一枚哈哈一笑,一边抽出体温计,一边又说,“还有就是,那次我把从普陀寺求来的梅花姻缘符给弄丢了,郁闷了好久……” 潘明唯一笑,正待开口,赵一枚却嚷嚷起来:“哎呀,三十八度六,烧得不低呀!你身体太差了吧,这么容易感冒发烧。” “我在美国十年,很少感冒,一次发烧都没试过。”潘明唯无奈地说。 “好好,是我们这里环境不好、水土不好、饮食不好,累得你总生病行了吧?不过总不感冒发烧也不好,容易得癌症。”赵一枚说道这里,见到潘明唯的眼神忽闪了一下,不由笑道:“吓你的啦!再说你这不是又发烧了吗?烧一烧十年少……” “那我烧了两次,不是已经变成十二岁了吗,一姐?”潘明唯居然还有精神开玩笑。 只是几种药吃下去,咳嗽似乎是缓解了,体温依旧降不下来,反而一路升到三十九度多。 “我们这样自己乱吃药行不行呀?”赵一枚担忧地说,“要不要去医院?” 正说着,客厅里传来歌声——“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是赵一枚的手机彩铃。 赵一枚看了下床头的时钟,十一点都过了,这么晚,会是谁打来的呢? 赵一枚跑去厅里接电话。 “一姐,你……你那个帅表哥……怎么……怎么不理我呀……”电话那头传来江小影含混不清的声音,背景嘈杂。 “你这是在哪啊?在酒吧吗?” “楚雄……楚雄他要结婚了……” 赵一枚花了半天功夫才搞清楚,江小影的前男友周楚雄要结婚了,她听到消息,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去酒吧买醉,竟然还碰到秦扬了,上去打招呼,结果秦扬睬都不睬她。 “我……我真的那么差劲吗?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还是男人见到我都要躲着走?……” 赵一枚一边安慰她一边想,还以为她早已经想通了,却原来还是放不开。女孩子一个人在那种场合喝得半醉,可别出什么事,不是人人都像潘明唯当初那么绅士的。还有秦扬,他怎么也在?可别借酒消愁喝多了再搞出什么事来。“告诉我你在哪个酒吧……沸点?好,我这就过去,你千万别走开!” 挂上电话,赵一枚心想幸亏江小影还能说出酒吧的名字,不然一个人在那,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有秦扬,他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这个样子! 赵一枚急急走回卧室,问潘明唯:“你知道沸点酒吧在哪吗?” “沸点?……没去过。什么事?” “嗐,温蒂失恋,喝多了,我得去接她。我车上有GPS导航,我下去再查好了。”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潘明唯说着就要起身。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啦,都烧成这样了。”赵一枚又把他按回床上。 “不行!这都半夜了,你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安全。”潘明唯拽住她的手不放。 赵一枚想想也是,说:“那我等会儿上车查了地址,再打电话给小刘,让他也过去。” “小刘?哪个小刘?” “我们技术部的小刘,刘志峰。人家比你壮多了吧?他可是一直对温蒂单相思呢,正好给他个表现机会。”小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赵一枚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她和潘明唯,不就是在酒吧这么“勾搭”上的吗? 潘明唯不再坚持,只是说:“那你小心点,咳……咳……” 赵一枚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说:“我不一定能回来,你自己看着办,有事打电话给我,实在不行就打120。” “行了,你快去吧。我没事。”潘明唯道。 赵一枚一笑,转身离去。 潘明唯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从枕头边拿过手机拨了个号码。 “马可,是我。” “噢,老板。这么晚了,什么事?” “你知道沸点酒吧在哪吗?” “沸点酒吧?”电话那头略一犹豫,“你是指沸点娱乐城里的酒吧?” 娱乐城?潘明唯皱了皱眉头,“还有第二家沸点吗?” “据我所知,本市就这一家叫沸点的,那儿可是瘾君子出没的场所……” 马可还没说完,潘明唯已经“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沉声说道:“告诉我地址。” 温蒂怎么会去那种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场所?潘明唯更加觉得自己的担忧绝不是多余的,赵一枚看似精明,其实却很爱逞一己之勇,不计后果。看她那次一个人在酒吧喝醉就知道了,如果不是遇见他,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还有那个小刘,也是个十足的愣头青。 挂上马可的电话,潘明唯立刻拨打赵一枚的手机,占线。于是掀开被子下床。站起来的时候,竟有一瞬间的眩晕,随即剧烈地咳了起来,直咳到胸口都撕裂般地痛了才勉强止住。 潘明唯直起腰稳了稳,只觉得浑身滚烫,却又从里面往外透着一阵阵的冷,四肢骨头都觉得酸痛无比。头重脚轻地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穿上外套,拿起车匙。谁知下了楼被冷风一吹,又是一阵眩晕。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打了辆的士。 赵一枚下了车,站在七层楼高的沸点娱乐城前面,“桑拿、按摩、KTV、棋牌……”闪烁的霓虹灯字晃得她有点眼晕。 不是GPS指错路了吧?还有第二家沸点?江小影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呢?赵一枚去过的都是比较清雅的酒吧,纯粹喝喝酒、聊聊天,最多听听歌。 再打江小影的手机,没人接。估计里面太吵了,听不到。算了,直接进去找。赵一枚走了进去,酒吧就在一进门处,中间还有个舞池,音乐声喧闹,一群人随着节拍摇头晃脑地跳着。 不是吃了那个什么丸吧?赵一枚想着,迅速沿着舞池边走过,绕着酒吧转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江小影就在最靠近门口的位子上。 长沙发上坐着四五个男男女女,江小影就在其中。确切地说,她在其中某个男人的怀里,而且显然已经半醉了。秦扬不在这里。她喝成这样,肯定是看错人了,即便要喝酒,秦扬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赵一枚皱起眉头,大喊一声“温蒂!” “一姐……”江小影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居然还能认得她,“正好,来,一起喝。” “还喝,走啦!”赵一枚上前就去拉她,“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美女,你是温蒂的朋友啊?坐下一起喝嘛!”一只滑腻腻的大手按了上来。 赵一枚厌恶地甩开,却又立刻被另一只手拽住:“大家都是温蒂的朋友嘛,今天温蒂不开心,就陪她一起喝个够啊。” 赵一枚快被江小影气晕了,又说是一个人来的,那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温蒂,这是你朋友?” “是啊,朋……友,在……在‘乐吧’认识的……他们很好人啊,带我来这里……陪我……”江小影有些口齿不清了。 天,原来已经喝了两场了,就为了一个才交往了三个月的臭男人,值得吗?赵一枚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手还被人拽着甩不脱,扭头怒道:“你放开!” 那个男人见她生气,居然不再纠缠,却搂过江小影,又递过一杯酒,冲她道:“美女,喝了这杯酒,你再带温蒂走。” 楼下音乐声喧天,三楼一个不到十平米的KTV包间里,却没有音乐,只有异常安静的两男一女。 年轻男子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双臂抱胸,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女。中年男人被阴影笼罩着,看不清面目,旁边的中年女人在他们俩之间,时站时坐。 突然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坐到年轻男子身旁,哈哈一笑。 刀尖抵在了年轻男子的腰间,锋刃在射灯下泛着寒光。 “小子,表演得不错呀!”中年男人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语气。 年轻男子一动也不动,淡淡地说:“大哥,这都一个多小时了,你们搜也搜遍了,问也问够了。在这条道上混的都不容易,买卖不成人情在吧?” 中年男人见他如此镇静,又是哈哈一笑,收起了匕首,说道:“兄弟,开个玩笑,别介意。”说着递过一支烟。 年轻男子指尖夹着香烟,借着中年男人手里的打火机点着了,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我要先看货。” 中年男人冲中年女人使了个眼色,中年女人走进包间侧面的一个小门,片刻又出来,将一个托盘放在了年轻男子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男子。 托盘上承着一个装有白色粉末的透明小袋子。年轻男子打开塑料袋,用左手两根手指捻起一点点粉末,放在鼻下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舔,动作微一停顿,蓦地将右手夹着的香烟往地上一丢,抬起一只脚狠狠地一捻,冷哼道:“耍我呢?这是洗衣粉!” 中年男女对视一笑。女人又去拿了两个小碟子,上面都是少量白色粉末,先把其中一碟放到托盘上,又递过去一根小小的吸管。 年轻男子几乎没有迟疑地接过吸管,俯下头,动作熟练地将一些粉末吸入了鼻腔。 “唔,纯度不错……但我要的不是这种大路货,我要——更劲的。”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中年男人,又把另一个碟子递过去。 年轻男子再次俯下头。再抬头时,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缓缓道:“天——使——尘。” “好,识货!”中年男人哈哈一笑,扔给他一张手机卡,“三天后,用这个联系!” 赵一枚估量着眼前情形,这杯酒不喝,怕是难以脱身了。一杯红酒而已,看着软倒在陌生男人怀里的江小影,忽然间豪气干云,拿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咳咳咳……”想不到红酒里面竟然掺了烈性的洋酒,赵一枚被呛得直咳。放下酒杯,赵一枚赶紧拉起江小影的手,“走啦!” “美女,好酒量啊!”搂着江小影的男人松开了手,旁边却又过来一个男人拦住了她们,“诶,他的话,可不代表我啊。两位美女,难得这么有缘,怎么能急着走呢?” 之前的男人也笑嘻嘻地又把江小影搂回了怀里,“是啊,再多玩会儿嘛。”说着就往江小影的脸上亲去。 “混蛋!”赵一枚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把那个男人推倒在沙发上,片刻间两人就扭打起来。 赵一枚定睛一看,是小刘。这家伙,怎么现在才到,可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打架的啊! 眼看着又有两个人过来,小刘双拳难敌六手,只剩下挨打的份了。酒吧里的其他人该跳的跳,该喝的喝,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而江小影又软软的倒在了另一个人的怀里,还有一个男人不知从哪冒出来,对着赵一枚拉拉扯扯。 “砰——”赵一枚酒气上头,把旁边的男人用力一推,抄起一只酒瓶磕在大理石茶几上,双颊绯红,大喊一声:“耍流氓啊?谁怕谁!” 秦扬出了电梯,向大门口走去。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像是慢慢漂浮了起来,周围嘈杂的音乐声也似乎越来越远…… 刚才那个女人把吸管递过来的时候,他心里也有过电光火石般的片刻犹豫,但他还是立即接了过来。他知道那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是不放心他,如果不接,之前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吸管是透明的,他很巧妙地控制着力度,刚好把白色的粉末吸到吸管端头,却并没有真正吸进去。要想完全凭经验靠肉眼分辨出天使尘,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其实是在赌,琢磨着两个人的心理去给出结果。 他果然说对了。不过天使尘的粉末比起一般的粉末,更加细滑轻薄,最终鼻腔里还是沾到了一点。就那么一丁点,看来这种新型品种的威力果然不小,尤其是对他这种对毒品从无耐受力的身体。 秦扬捏了一把冷汗,暗中掐了一下虎口,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附近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尖声叫嚷,那声音那么熟悉,好似一把利刃,顿时穿破了笼罩在他身边的云雾。 赵一枚被一个女孩抓扯着头发,后面又被人抓着衣服,心里暗骂:“泼妇打架啊?”飞起一脚往那女孩超短裙下的膝盖踹去,几个人同时倒在了沙发上,扭作一团…… 忽然间身上一轻,压在上面的人都飞了出去,来不及发愣,已经被一只大手拽了起来,惯性之下,几乎要撞到那人的胸口。 “秦……秦扬?”赵一枚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由于过于惊异而结巴了。 “你在流血!”秦扬一脸的关切和担心。 赵一枚地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腕被割破了,正在汩汩往外冒着血。大概是被碎酒瓶割的,看来伤口不浅。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血,不由得有些腿软。 秦扬已经不知从哪里扯来一条餐巾,抓过她的手腕,飞快地紧紧包扎了起来,然后拽着她就往外走。 赵一枚傻楞了半天,这时才说出话来:“等等,我还有同事在里面……” “已经有人打了110了,傻瓜!”秦扬不由分说把她搂在腋下,几步就出了大门口,“你要不想把血都流干了,就赶紧跟我去医院!车钥匙呢?” 门外一辆的士打着右灯刚刚靠边停下,两人走得急了,差点撞到那车子右边的倒视镜,却谁都没注意到,车子里面的乘客,正在默默地看着他们。 潘明唯看着赵一枚和秦扬一起上了路虎,只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她丢下他半夜到这里来,是来找秦扬的。其实找谁又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呢?如果她自觉可以坦坦荡荡,何必找那么多借口?还执意不让他跟来? 潘明唯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让司机掉头回去。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两旁孤寂的路灯一排排闪过。潘明唯的心绞着,仿佛有一只手在揉捏。 “开快点。”他对的士司机吩咐了一句。他只想快点远离这里。 的士司机应了一声,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飞驰起来。一瞬间,潘明唯竟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突然后面一辆车以更快的速度超了过去,是路虎。 连开车都要争道?潘明唯不由涌起一股愤怒——刚才,他看到是秦扬坐进了驾驶位。 只是这辆老旧的的士,如何跑得过路虎?潘明唯正忿忿着,却见路虎犹如脱缰的野马,一头冲上了人行道,哗啦啦连撞了一排路边商铺,最后向左一拐,撞在消防栓上停了下来。水喉爆裂,水柱喷射出来足有几米高。 “呀,出事了!”的士司机惊呼。 潘明唯急道:“快开过去!” 司机猛地一踩油门,冲到路边,又“刷”地一个急刹。潘明唯几乎不等车子停稳就打开车门冲了过去。 幸亏是路虎,拥有一副强悍无比的骨架,在经过这么一连串的撞击后都没有太大变形,只是最后撞在消防栓的地方瘪了进去,车头盖翘起,前排正面、膝部几个安全气囊全部打开。 潘明唯拉开右边副驾车门前的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几乎心跳都停顿了。 与此同时,惊魂未定的赵一枚也正从里面打开车门,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怀里。 “你受伤了?怎么身上都是血?”潘明唯半托半搂着赵一枚,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我没事……”赵一枚在他怀里支起身,还没站稳,就往车子的左边绕,“秦扬……秦扬!” 此时秦扬也从车里钻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扶着车门,消防栓的水柱喷洒在他身上,顿时从头到脚淋得湿透。 赵一枚从潘明唯怀中挣脱,扑过去拉扯着他又叫了两声,秦扬却似乎充耳未闻。惨白的路灯映射下,他的神情是一种奇诡的梦幻般的迷茫。 潘明唯把淋得半湿的赵一枚拖回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发现血迹来自手腕,而且已经包扎好,显然不是在车里受的伤,这才略略放心,一边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一边问:“这是怎么了?你们喝了多少酒?” “我是喝了点酒,可他……”赵一枚任由潘明唯揽着,头一直扭着愣愣地看着秦扬,“我不知道,他……他……” 潘明唯看了秦扬一眼,忽然想起马可的话,冷哼一声说:“我看他不是喝了酒,而是嗑了药。” “你说什么?”赵一枚转回头,睁大了眼睛,“不可能!” 这时被撞的商铺后面亮起了灯光,大概是店家听到动静起来察看。潘明唯说:“我看还是主动些的好,是打120,还是110?”说着就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不要!”赵一枚蓦地按住了他的手,“你先带秦扬走,我留下来处理。” “不行,你受伤了!或者我先送你去医院。” “我的手没事。车是我的,反正得我负责。你先带他走!”赵一枚望向商铺那边,声音里透出了焦急。 潘明唯看着她紧张的神情,忽然明白了她想干什么,这个傻丫头,居然想顶包!那小子果然是她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 “枚,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潘明唯隐忍着,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赵一枚看着他,目光异常镇静。 “你喝了酒,如果你去认酒后驾驶,要拘留十五天的!” “十五天而已!可如果他被发现,一辈子就毁了!” “你疯了?你这是妨碍司法公正!” “少来!演港产片哪?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赵一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不会说的,对不对?” 潘明唯的眸子一点点的变冷,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一字字说道:“休想!我不会带他走。” “可他是我哥哥,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啊……”赵一枚的声音软了下来。 “他不是你哥哥!”潘明唯握着手机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几个人叫嚷着从商铺那边过来,赵一枚扭头看了一眼,忽然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揽住了潘明唯的腰,微仰着头,用乞求的语气急急地说:“艾唯,你爱我吗?如果你爱我你就带他走!快点带他走啊!” 潘明唯看着贴到面前的这张充满了焦急的美丽脸庞,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这个女人,她还有心的吗?居然,利用他对她的爱,来要挟他,去帮那个吸白粉的男人! ——你问我爱你吗?那么,你,又爱我吗?这个男人,对你来说,比你自己都重要? 看着她那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的脸颊和嘴唇,以及那略带凄惶的神色,潘明唯心头的冰冷变成了苦涩,松开握着手机的手,颓然笑了笑,哑声道:“好,你带他走,我留下。” “艾唯!”赵一枚看着他愣了一秒,然后低声说了句:“谢谢。”再无半点犹豫地转身。 潘明唯的胸口一痛,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此时却见秦扬竟已跌跌撞撞地奔到路边,打开那辆的士的车门就坐了进去。 “秦扬!”赵一枚叫了一声,就要追过去,却被潘明唯拽住了。 “你放开我!”赵一枚挣扎着。 “他都丢下你跑了,你还管他干什么?”潘明唯紧紧抓住她,“跟我去医院!” 这时三四个人围了上来,叫道:“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开车的?” 潘明唯向前跨了半步,护住赵一枚道:“对不起,车子出了故障失控了。她受了伤,先让我送她去医院吧。” 为首的人看了看他们两个:“不行,一个都不许走!等警察来了再说。” “你们没看到她流了这么多血吗?”潘明唯忽然大吼,“有什么损失我们一定会赔!耽误时间出了人命你们赔得起吗?” 几个人给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然而还是不肯放他们走。 赵一枚兀自扭头看向秦扬离去的方向,潘明唯托住她受伤的胳膊,冷冷道:“你还担心他?他可一点也不担心你呢。” 几分钟之后交警赶到,潘明唯主动掏出自己的驾驶证递了过去:“是我开的车,路上突然跑出来一只狗,想躲开,就失控了。” 交警瞥了眼赵一枚受伤的胳膊,又看了看事故现场,说道:“超速了吧?” “赶着去医院,开得是快了点。”潘明唯说完便配合地做了酒精呼吸测试。 交警见测试结果没问题,扣下驾驶执照和行驶证,见赵一枚身上血迹斑斑,干脆直接开警车送了他们两人去医院。 潘明唯没有想到,最后要留下来住院的是他自己——肺炎,高烧四十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人生总会有意外和错过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你可真厉害,怎么咳两声就成肺炎了?”赵一枚拉开窗帘,转身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样,打了快一星期吊针了,今天还发烧吗?” 潘明唯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好一阵才说:“不烧了。你呢,事情搞掂了?” “嗯,赔钱呗。”赵一枚望着他,又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是我要变成穷光蛋了,快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那你就来投靠我好了。你这只小猪这么能吃,别人哪养得起。”潘明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呵呵,谢啦。不过我要做一只自食其力的猪。” “还是一只扶危急难、两肋插刀的猪。”潘明唯牵牵嘴角,表情似笑非笑,带着点奚落的味道。 赵一枚收敛了笑意,看着他认真地说:“艾唯,谢谢你。” 潘明唯淡淡地道:“谢什么?” 赵一枚怔了怔,才说:“其实,换了是小桦,我也会这么做。” “可小桦是你亲兄弟,秦扬不是。”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之前努力营造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过了一会,赵一枚说:“那换了小桦,你会带他走吗?” “不会。”潘明唯看着她,“我不会让你因为任何人而受到伤害,谁都不行。” 赵一枚愣了愣,叹了口气,缓缓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也谢谢你来医院看我。”潘明唯话说出口,忽然觉得,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 “对了,我今天一大早去市场买了猪肺和青白萝卜,下班回去后煲汤给你喝,以形补形。”赵一枚又努力扬起笑脸。 “你会煲汤?猪肺很难弄的。”潘明唯讶然,心里还是泛起了丝丝暖意。只是这暖意中,又分明夹杂着酸意——她这是在补偿他吗? 赵一枚笑了笑:“不会可以学呀,我在网上下载了视频,照着做,错不了,你就做我的小白鼠吧。” 潘明唯也笑了笑:“只要是你做的,就是一锅毒药,我也会喝完。” “才退了烧就开始嘴甜舌滑的。我得走了,晚上再来。”赵一枚说完,俯下身。 潘明唯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亲亲他的额头,谁知她只是伸手掖了掖他的被角便走了。 病房的门关上了,潘明唯冲着门口发了会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撑起身,靠在床上,收回神思,拿起笔记本电脑。 他左手还插着针输液,右手在键盘上不停地敲着,回复一封又一封邮件。 手机响了,潘明唯接起来,是符涛的。 “潘总,怎么,听说你病了,住院了这么严重?” “没什么,就是肺炎,也差不多好了,有劳你挂心了。有什么事吗?” “哈哈,当然是好事,包你听了病立刻就好!” 电话那头传来符涛的笑声,潘明唯默默地一路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峻。 放下电话,潘明唯凝神思索了片刻,正好护士进来拔针,于是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护士看了一下挂在他床头的牌子,说:“一般肺炎要住十天到两周,你这才六天,即便恢复得快,起码也得周五吧。” “我这两天都没发烧了,就是还有些咳嗽。我想今天就出院。” “今天?” “对。最好下午就能出院。我有急事。” “恐怕不行。你虽然不发烧了,但炎症肯定还没这么快消,咳嗽就是症状。” 潘明唯执意要求出院,护士只好找来了主治医生,医生做了大致的检查,表示已无大碍,可以尊重病人意见,不过作为流程,让他再去拍个X光片,和入院时的片子做下对比。 潘明唯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在护士的指引下去了放射影像科,拍完片子,里面的医生说:“明天下午来拿结果。” 潘明唯奇道:“X光片不是立刻就有结果的吗?” “你上次是在急诊时拍的吧?”里面的医生解释,“我们这个不同,是高清数字X光片,结果是要久一点。” 潘明唯又返回去找主治医生,一定要当天下午出院。医生只好让他签了一个单子,声明是自愿要求出院,一切后果自负。又开了一堆药,并嘱咐他国庆节前一定要回来拿X光片的结果并复查。 离国庆节还有六天。潘明唯赶回公寓,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又下了楼,打了个的士直奔机场。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塞车。看着前面长长的车龙,的士司机用商量的口气说:“先生是要去赶飞机吧,那不如改走仓王北路、新华桥那边。虽然兜远了点,可是路上好走。” 潘明唯点头同意,正好到了路口,司机左转调头。 下了新华桥,不远便是赵一枚住的小区。潘明唯看了看表,对司机说:“师傅,前面右转。” 赵一枚低着头,满腹心事地走进小区大门。她是坐地铁回来的,路虎伤情严重,还在修理厂趴着。 她没有告诉潘明唯,秦扬失踪了。 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而她在车祸的第二天,去了秦扬所说的他住的宾馆,结果发现他竟从来没在那里住过。 赵一枚想起那天去机场接秦扬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忍不住打电话给父亲,当然不敢说酒吧的事,只是委婉地说一直找不到秦扬,很担心。 然而赵东升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你放心,他死不了!我不是叫你别管他的事吗?” 到现在快一个星期了,秦扬音信皆无。 赵一枚心不在焉地走到楼下,一抬头,猛地看见前面树下立着个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脚下不由一滞。 “秦扬——”赵一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万分地叫了一声,飞扑过去。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以后会向你解释清楚。那天……对不起。”秦扬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温热的呼气喷洒在她耳边。 赵一枚使劲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颗悬着数日的心终于放下,眼泪几乎就要涌了出来。她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哽咽着说:“我知道……我就知道……” “事情一结束,我就赶过来了。打你的手机一直没人接。”秦扬说着,低下头,托起她还贴着纱布的手腕,“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手机忘带了。”赵一枚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藏到背后,站直身,“没什么,就是割破了点皮。” 秦扬察觉有异,顺着赵一枚的目光扭过头,只见旁边的小区通道上停着一辆的士,潘明唯正扶着打开的车门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赵一枚突然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尴尬。 潘明唯走过来,一把揽过赵一枚:“有我照顾她,就不劳你费心了。”语气礼貌,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敌意 秦扬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垂下眼眸,低声对赵一枚说道:“我还会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上面安排我参加政法大学的一个进修班。你车子的事情,我们再电话联系。我的手机号码没变。”说完便大步离去。 赵一枚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在转弯处消失,才回过神,转头问潘明唯:“你怎么从医院溜出来了?” “我出院了。有个紧急的会,我要去香港。”潘明唯说。 “你出院了?可你的病还没好呢。什么会那么重要非去不可?”赵一枚抓着他的手臂说。 “你担心我?”潘明唯盯着她看。 “我当然担心你。”赵一枚说着,却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目光,顿了顿道,“秦扬他没事,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想像什么了?”潘明唯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赵一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咬了咬下唇,说:“反正,他没做坏事。当时如果你没出现,他是绝不会丢下我的。” 潘明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紧绷的嘴角却分明有压不住的情绪。 赵一枚勉强一笑,换了欢快的语气说:“怎么了,他可是我哥哥呀!” “对,他是你哥哥。“潘明唯放松了表情,淡淡笑了笑。 “那上楼吧。猪肺汤还没煲呢,正好你亲自来指点一下。”赵一枚牵住他的手。 “没时间了,我得赶飞机。”潘明唯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等我回来,国庆节带你去香港好不好?” 赵一枚想了想,点点头。 几天一晃而过。这天中午,赵一枚盯着报纸上的一段新闻,脸上缓缓浮现出会心的微笑:“……三地公安机关联手,历时半年,摧毁特大国际贩毒网络……” 下午五点整,赵一枚一秒不差地准时收工下班。不到六点半,已经站在了政法大学的门外。 一路打听,到了后面的运动场,一群人正在打篮球,都是短短的寸头,穿着迷彩裤、短袖T恤,汗水都洇湿了背心。 不过赵一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秦扬。那矫健的身姿,还是那么熟悉,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中! 呵,有多久,没有看他打篮球了?赵一枚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沸腾起来。 “秦扬!”赵一枚冲着球场喊。 秦扬回过头,见是赵一枚,便把球扔给旁边的人,迈开大步走了出来。夕阳金色的光芒映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熠熠生辉,连他身后的晚霞都似乎黯淡了下去。 “秦扬!”赵一枚笑着挥了挥手。 “你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秦扬说。 “怎么,来看看你还要预约?怕影响你的光辉形象?”赵一枚笑嘻嘻的,丝毫不理会他语气的淡漠。 “牙尖嘴利!”秦扬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透出隐隐的暖意。 赵一枚向他走近一步,仰起脸,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低声道:“我今天看到报纸了,那个……有你一份大功吧?” 秦扬嘴角勾起,难得的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两个人站得是如此之近,赵一枚鼻尖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运动过后的强烈男性气息,大脑有一瞬间的眩晕,似乎一下子被拉回了八年前的大学球场。 “你这卧底做得太有水平了,还先上演了一出被警队开除的好戏。你们都可以拿奥斯卡奖了。”赵一枚摇了摇头,叹道,“被你蒙了也就算了,小季那丫头,看着那么单纯的一个小姑娘,我居然也被她骗了。不,应该说,我是受骗群众之一,哈哈。” “你可别小瞧她,她在隆口就不止一次扮成买家去和毒贩接头。”秦扬说。 “可那天她泪眼婆娑的,怕是‘戏假情真’吧?”赵一枚盯着他,语带戏谑。 “对我来说,那只是工作,是任务。”秦扬看着她,双眸漆黑沉静。 赵一枚心头一跳,避开他的目光,掩饰地笑了笑道:“这种任务……也实在太危险了。” 秦扬缓缓道:“放心,这种任务,只怕不会再有下次了。” 赵一枚奇道:“为什么?”旋即明白过来,“因为你太冲动,为了救我,差点坏了大事,前功尽弃,是吧?” 秦扬哼了一声:“我看你才是太冲动,居然学人喝酒打架,自不量力!”说着捉过赵一枚的手腕,低头轻轻摸了摸那条刚结起来的粉红色的疤痕,皱着眉毛道,“落下这么丑一条疤,还说没事?好在没有伤到动脉和筋腱,不然你这条手臂就废了。” 他的动作和语气那么自然,赵一枚被他握着,突然心就怦怦乱跳起来,连忙说:“这不是没事了嘛。”说着轻轻抽回手,冲着秦扬的胳膊努了努嘴,“倒是你,磕磕碰碰的疤痕不少呢。” “我一大男人,皮糙肉厚的算什么。”秦扬又哼了一声,奚落道,“看看你,稀里糊涂落下这条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玩割腕自杀呢。” “秦扬!”赵一枚喊了一声,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击,只好气鼓鼓地瞪着他。 “傻丫头。”秦扬低低叹了一声,抬起手,将她散落腮边的一缕发丝缓缓拨到耳后,动作仔细轻柔。 赵一枚对视上他的目光,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拧了一把,说不清是酸、还是痛。 这天晚上,赵一枚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上网。半夜一点多了,“小李飞刀”居然在线,于是和其他几个“夜猫子”玩家一起,痛快地玩了把CS枪战。 灭绝师太:小李,你今晚的跑位点杀可够狠啊。你玩CS怎么总喜欢当匪徒呢? 小李飞刀:赫赫,就像你说的,因为我够狠嘛。暗杀、抢劫、爆炸、绑架,当个十恶不赦的恐怖分子是我的梦想。 灭绝师太:英勇无畏、勇往直前的执法先锋是我滴偶像,你滴梦魇。 小李飞刀:那多没意思,警察是不可能扛着AK-47冲锋枪上街值勤的。 灭绝师太:甩枪和盲狙可是我的强项,不用冲锋枪一样能干掉你。 小李飞刀:呵呵,可我看你最近好像状态不佳啊,被我干掉是分分钟的事。 灭绝师太:这几天有事,烦着呢。改日再战,看你怎么死! 小李飞刀:烦什么?“博爱”啦?忙不过来啦?你上次问我的问题,现在搞清楚没? 灭绝师太:别问我,我不知道。 小李飞刀:笨!你问问自己,谁对你更重要?比如,他们两个都成了我的人质,命悬一线,你只能救一个,救谁? 灭绝师太:…… 小李飞刀:师太?还在吗? 灭绝师太:…… 小李飞刀:师太?……走火入魔啦? 周五晚上,赵一枚正在收拾行李,门铃响了,果然是潘明唯。 赵一枚开了门让他进来,微微一笑:“你再晚来一天我就飞走啦。” 潘明唯伸臂揽住她:“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去香港吗?” 赵一枚轻轻挣脱,边往卧室走边说:“都说了我要回北京了,我老妈下的命令,母命不可为违啊,再说也的确太久没回家了。机票不好买,我请了一天假,明天下班就直接去机场了。” 潘明唯跟着她进了卧室,见到摊在衣柜前的行李箱,叹了口气说:“那我也只好再回去陪我妈妈了。” 赵一枚转过身,略带歉疚地说:“对不起啊,害得你要来回折腾。” “对不起什么,傻丫头,我赶回来是因为这边还有公事。”潘明唯看着她笑笑,“没关系,我们圣诞假期再去,那时候更好玩……咳咳……” “怎么你还没好?”赵一枚问。 “好了,就是还有点咳嗽。”潘明唯看出她目光中的担忧和关切,心里一暖,伸手搂过她,笑道:“怕不怕我传染你?”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赵一枚被他揽在怀里,没有答话,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潘明唯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枚,我想你了。”搂着她的手臂略略收紧。 “呃……我今天……不太舒服。”赵一枚飞快地扭头向床头瞥了一眼,那有两包卫生巾,是她刚才从抽屉里拿出来,正准备找个袋子装了放到行李箱里的。 潘明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回过头,轻声说:“没关系,我就是想抱抱你……好久没抱过你了。”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了片刻,潘明唯在她额头亲了亲,松开手,拉她在床边坐下,托着她的右手腕,轻轻抚摸了一下,拧着眉毛说:“你还真是疤痕体质呢。” 赵一枚也郁闷地叹了口气:“会不会有人以为我是自己割腕过?” “不是吧,想象力这么丰富?不过……还真像。”潘明唯故作认真地研究着她的伤疤。 赵一枚一把推开他:“讨厌,连你也取笑我。” 潘明唯笑着又贴过来:“好啦,别生气,我在香港买了礼物给你。” 赵一枚接过潘明唯递过来的长方形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精美的腕表,精钢和玫瑰金的表壳,表圈上蚀刻着经典的宝格丽品牌标志,黑色射线纹饰的表盘配着黑色斜纹皮革表带,指针下是点缀着钻石的心形图案。 “哇,好漂亮!”赵一枚不由惊叹,仔细看了看,说道,“这礼物,好像贵重了点?”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客气了?”潘明唯从盒子里拿出手表,笑道:“这比你要的四头鲍可便宜多了。” 赵一枚见他想把手表往右手戴,忙说:“我习惯戴左手的。” 潘明唯头也不抬,自顾把手表戴在她的右手,然后端详了一下,满意地说:“很衬啊,你的手真的很漂亮。” 柔软贴合的真皮表带刚好遮住了那条伤疤,赵一枚方才明白他的深意,轻声道:“谢谢。” “以后不许跟我这么客气,宝贝。”潘明唯揽着她的肩头,眼角眉梢都是暖暖的笑意,“回家好好陪陪你妈妈,她一定想你了。” “嗯。”赵一枚点点头,心里像是融化了一块巧克力。 “你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潘明唯又亲了亲她的脸颊,站起身,“明天我有事送不了你了,等你七号回来我去接你。” 送走了潘明唯,赵一枚回到床边坐下,抬起右手,看着表盘上交叠融合的两大一小三颗心,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找借口拒绝了潘明唯。 其实她的月事并没有来,不过已经晚了两天。今天小腹一直隐隐酸胀,估计红军今晚不来报道,明天也会来了。 赵一枚叹了口气,伸手拿过那两包卫生巾,象练习投弹似的一前一后扔进了行李箱。 第二天果然一整天都不见潘明唯的人影,午餐时间,连江小影也没有出现在公司餐厅。销售部几个不常露面的大销售居然像约好似的都回了公司,有些神神秘秘的晃来晃去。 赵一枚无暇他顾,处理好手头上的事,还没到下班时间,就提前溜走去了机场。上了飞机后给潘明唯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已经登机了,然后就关掉了手机。 国庆节前的最后一天,一封抄送给所有人的邮件静静地发到了她的公司邮箱:原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约翰·何将离开泰特中国公司,调往新加坡任泰特亚洲发展部副总裁…… 公司总是喜欢在周末或节前发布一些人事变动,这样经过一个假期,什么内容都已经消化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赵一枚没有登录公司邮箱,她一到北京,就把工作和泰特统统抛到了脑后。 因为明年就要开奥运会了,国庆节的北京,已经开始充满迎奥运的气息,路两旁随处可见“新北京、新奥运”,“离奥运还有XX天”的标语和宣传海报。赵一枚除了回家第一天享受了妈妈的私房菜,接下来的几天都忙着和初中、高中同学聚会,在外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四号这天,赵一枚终于闲了下来。睡了个懒觉起来,父亲赵东升已经一早有事出门去了,赵一枚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在家转了一圈,对妈妈说:“老妈,今天我陪你去逛街吧。” 赵一枚的妈妈刚刚五十出头,年轻时是个美人,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可赵一枚偏偏喜欢叫她“老妈”。 赵妈妈看了一眼女儿,不满地说:“回来四天,三天都在外面吃,暴饮暴食,也不怕把肠胃吃坏了。你还是陪我去买菜吧。” 赵一枚搂着她的肩膀,撒娇地说:“我最讨厌去菜场了,还是去逛街吧,我陪你买几件新衣服。爸不在家,中午我们就在外面吃得了。” “我是想让你好好学几样拿手菜,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哎,好了好了,我陪你去。”赵一枚最怕妈妈这一通老生常谈,立刻举双手投降,乖乖陪她去了菜场,回来又帮着择菜洗菜。 赵妈妈看着她在水池里洗把青菜也搞得水花四溅,不由说道:“枚枚,你洗菜也不把表摘了,弄湿了就不好了。” “开玩笑,三十米防水呢!这点小水花算什么。”赵一枚手下忙着,头也不抬地说。 赵妈妈站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枚枚,这手表不错啊,你男朋友送的?” 赵一枚心里一惊,手下停了停,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话道:“哪来的男朋友啊?难道你女儿连块好一点的表都买不起?” 赵妈妈盯着她的手腕,撇了撇嘴:“别以为你妈我老土,这个牌子我在杂志上见过广告,你这个带钻的,怎么也得两万往上吧?我知道你是有这个钱买,不过,这么花哨的表,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好了,妈。”赵一枚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笑道,“看清楚没?真货假货?就不许我在地摊儿上买个戴着玩?” 赵妈妈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我女儿我还不知道你?咱家枚枚从来不会戴假货。再说,家里到处都有墙钟可以看时间,可你自打回来,这表就从早戴到晚就没摘过,是舍不得摘吧?” 赵妈妈真是目光如炬啊。赵一枚在心里暗叹,老妈就是老妈,难怪人说知女莫若母。 正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事搪塞过去,赵妈妈又开口了:“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谈了男朋友是好事,还要瞒着妈妈?”说着探过头盯着她看,“枚枚,你别以为我这是虚张声势探你口风呢,你的事,早有人告诉我了。” 赵一枚这回真是吓了一跳,“什么呀,你从哪听说的?难道你在我身边还有眼线?” 赵妈妈笑吟吟地说道:“对,就是你王叔叔呀。” “哪个王叔叔?”赵一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爸爸以前的老部下,你小时候总叫他‘王老五’的王伍叔叔呀。他都跟我说了。你们是大学同学,应该谈了很久了吧?他都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你还对家里保密。那个男孩子,姓符是吧?这个姓挺少见的……” “王叔叔误会了,我跟他就是同学,没其他关系!”赵一枚沉下脸,把手里的青菜往水池里重重一丢,大步出了厨房。赵妈妈兀自在后面嚷嚷:“哎,枚枚,你看你搞得到处都是水……” 从厨房到卧室,几步之遥,赵一枚的脑子里象快速倒带似的转了一圈,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进到房间关上门,拿起手机,调出符涛的号码,拨了过去。 “枚枚,在哪过节哪?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符涛的笑声。 赵一枚胸口起伏着,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冷笑道:“师兄,你可以呀,居然算计到我头上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又是一阵笑声,“误会误会,师妹,别用这么严重的词呀,我哪敢算计你?不过是借你讨点人情罢了,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呀不是?” 赵一枚哼了一声:“既然是‘误会’,你最好去解释清楚。别把我和我家里的人,扯到你乱七八糟的事里面,帮你捞好处!” “枚枚,你这说什么呢,我可是要和你们公司做生意呀。”符涛的语气带着揶揄,“再说,我怎么去解释?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是你把我甩了?把你的第一个男人甩了?哈哈,这倒是事实……” “符涛,你以后离我远点!”赵一枚咬着牙说。 “枚枚,你太天真了。”符涛一声冷笑,“要说算计,只怕真正算计你的,就是你身边的人。” “你什么意思?”赵一枚心里一震。 “你知道这是多大一笔生意吗?签下这个单子,你们泰特销售部今年剩下的几个月不用做都有的吃了。”符涛哼了一声,又说,“你怎么不去问问他,我这一笔大单子签给了他,提成和花红,至少有七位数,更别说上面的位置,真是前途无量啊……” “只怕你的回扣也不少吧!”赵一枚冷冷地抛下一句,就啪地挂了电话,觉得喉咙里象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 之前对于那些巧合,她并不是完全没起过疑心,她只是不愿去怀疑、去猜测。七位数,赵一枚飞快地想了一下那一串零,居然算不清是多少。符涛的话能信吗?上面的位置,指的又是什么?…… 赵一枚不愿再多想,直接按下了手机上的“1”字键,那是潘明唯手机号码的一键快捷拨号。自从那次他留下纸条,说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让她有任何事都要打给他,就此把他的号码存在了第一位。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单调而机械的女声传来,赵一枚才猛然醒起,潘明唯这会应该在香港呢,他到了香港应该会换成当地的电话卡吧。 赵一枚呆立着,忽然觉得背后发凉。虽然她没问过,可是,他居然也从没有告诉过他在香港的号码。他究竟有多少事是瞒着她的?原以为两个人已如此亲密,却原来,她从未真正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每天忙来忙去的工作究竟是做了些什么。 “枚枚,你在干嘛呢?快出来,我教你怎么煎鱼。”随着赵妈妈的声音,卧室门已经被扭开,对面厨房一股浓烈的鱼腥味飘了进来。赵一枚只觉得胃里一翻,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连忙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丫头,又发什么神经呀!”差点被门撞到鼻子的赵妈妈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 赵一枚后背抵在门上,胸口起伏着,心怦怦乱跳。这是怎么了,从小妈妈就说她是属猫的,最爱鱼腥。怎么一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了? 赵一枚缓缓走到书桌前,拿起上面的一本台历。她的月事竟然已经晚了整整一周。之前忙着吃喝玩乐,偶尔记起这茬,也总是在心底侥幸地想,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回北京了水土不服,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心情受影响,是因为手腕的伤流了不少血……所以,才会迟了。 可是……赵一枚把台历往前翻了一页,手指划着,最后停在了九月十六日。那天是星期六,她记得一早带着小刘一家去医院找小桦的师兄,晚上,潘明唯来找她。 十六号……赵一枚蓦地把台历一扔,心中忿忿。他怎么能这样呢?虽说当时喝多了,也不能为了自己快活就随口骗她呀,什么安全期,根本就是危险期!而她竟然稀里糊涂地想都不想就相信他…… 她信任他,相信他,从未怀疑过他;而他,还有什么是不能骗她的?赵一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赵一枚拉开房门。鱼已经煎好了,没有之前那么腥,可闻到那味道,还是胸口作闷。赵妈妈从厨房瞥到她穿了外套在换鞋,问道:“又要出去呀?饭都快做好了。” “我下去买点药,昨天海鲜吃多了,胃不舒服。”赵一枚边说边出了大门,一路上希翼着自己真是昨天鱼生吃多了而不舒服。 到了附近的一家自选式药店,赵一枚不停地把黄连素、腹可安、西瓜霜、草珊瑚含片扔进筐里,最后才来到计生货架前,迅速地把三个牌子的早早孕试纸都各拿了一条。 半个小时之后,赵一枚揽着一个抱枕,颓然地躺到了床上,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三条试纸上并排的三个“中队长”在晃来晃去,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枚枚,怎么了?不舒服啊?起来吃饭吧。”赵妈妈推门进来,赵一枚惊醒,愣了一下,奇怪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睡着了。 对着一桌子的美食,赵一枚平生第一次没了食欲,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反应。随便扒了几口饭,推说胃疼,又回了卧室。 接下来的几天假期难熬地捱过,因为怕待在家里被精明的赵妈妈看出什么,赵一枚还是每天都跑出去找同学,或者干脆一个人去逛街。 六号的晚上一家人正在吃晚餐,潘明唯打来了电话。赵一枚拿着手机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枚,这几天在家开心吧?明天什么时候的航班?我去接你。”潘明唯的声音还是和以往一样,透着温柔体贴。 之前心里思量模拟了无数回,真的通了话,赵一枚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不想说了。还是见面再谈吧。于是懒懒地报上了航班号和时间。 潘明唯听出她声音不大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天吃多了撑的胃不舒服。”赵一枚依旧懒洋洋地回答。 潘明唯道:“哦?我原本还想明晚请你去吃鲍鱼呢,那还是改日吧。” 鲍鱼?四头鲍?赵一枚心中冷笑,看来对她的“奖励”还不止这块手表呀。 又随便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出来,回到餐桌边。赵东升问:“怎么接个电话还神神秘秘的,是谁呀?” 赵妈妈若有所指地说:“是你那个‘同学’吧?” “不是他!”赵一枚正色道,“妈,我都说了那是误会,手表也不是他送的!” “好好好,不是他。”赵妈妈笑嘻嘻地,“是谁送的都好,都好。” 赵一枚一口饭又噎在了嗓子眼——咳,真是言多必失。 回程的飞机途中遇到气流,广播里提醒大家注意系好安全带。赵一枚坐飞机坐得多了,从来不把这当回事。谁知刚颠簸了几下,就开始捧着纸袋大吐特吐,直吐得黄胆水也出来了,胃里一点东西也不剩了,还在那里不停地干呕。 乘务员见她情况不对,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的。好不容易折腾完了,飞机一晃,又开始干呕。最后靠在椅背上,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了。 终于捱到飞机落地,赵一枚站起来,只觉得胸口发疼腿发软。拖着行李箱两腿发飘地一路走向出口,忽然背后有人叫:“赵一枚!” 赵一枚扭头一看,竟然是秦扬,穿着一身休闲裤T恤衫的便服,正挑着眉毛看着她:“你没睡醒啊?从我面前走过去都没看到我。” 赵一枚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这比你上次接到我容易多了吧?”秦扬说着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你的路虎修好了,我给你开过来了。” “可是……有人来接我。”赵一枚说。 “那个姓潘的?”秦扬不屑地撇了撇嘴,“他对你还真够尽心尽力的。” 赵一枚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过身去拿输送带上的行李箱。 秦扬见她不像以往那样牙尖嘴利地反驳,心下略略奇怪,伸手一把拎过箱子,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赵一枚走了几步,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秦扬。” 秦扬侧过头,见她脸色发白,脚步虚浮,似乎站都站不住了,连忙一把扶住,问道:“怎么了?” 赵一枚靠在他胸口,缓了缓,才说:“没事,就是一路都有气流,晕机了。” “笨,晕机都能晕成这样!”秦扬看了看她又说,“要不,先坐坐吧,那边有椅子。” “不用。”赵一枚摇摇头,“这里空气好差,还是快点出去吧。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出了到达厅却四处找不见潘明唯。赵一枚正想打他手机,秦扬说:“算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早说了,这个姓潘的靠不住!” 赵一枚心里一硬,收起手机,一言不发地随秦扬到了停车场。 潘明唯站在接机的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半搂半抱地拿着行李从隔离区里往外走,不禁心里一寒。难怪她不愿和自己去香港,原来竟是跟秦扬一起回了北京! 默默地从到达厅里退出来,却仍旧不死心,拿出手机,等了好一阵,不见赵一枚打给他,却见到他们两人一起上了路虎,扬长而去。 潘明唯握着手机,渐渐收紧,恨不能把它捻碎在掌心。 赵一枚熄了灯,躺倒床上,闭上眼睛。 这算什么?说是要来接机,人影不见,连个电话也没有。她不想主动去找他,因为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也许,见了面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仍然开着,顶端的一点暗红在黑暗中孤独地闪烁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天长地久不过一场误会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国庆假期后第一天上班,赵一枚刚进电梯,潘明唯就迈了进来。两个人的目光相遇,竟然都是冷冷的,谁也没有说话,各自站到电梯的两边。 赵一枚不由心中有气,自己还没有找他算账,怎么反倒象欠了他似的,这算怎么回事? 随后涌进来的人群迅速把两人之间的空间填得满满的。电梯缓缓上升,赵一枚伸手捂住口鼻,只觉得空气污浊,胸口烦闷。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不由心里一颤,怎么他的咳嗽还没好? 回到座位上略作整理,赵一枚登录公司邮箱,隔了个长假,几十封未读邮件。一封封点开来看,有的需要回复,有的就直接拖进了垃圾箱。 看到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的调任通知时,赵一枚停下目光,反复看了两遍,心头渐渐清晰。之前潘明唯急急赶去香港开会,又在节前赶回来,大概就是和这场人事变动有关。原来符涛说的不假,这个位子,只怕是专门腾出来留给他的。有方沁那一层关系,总裁方继森对他果然不一般。 赵一枚不及多想,就被老板王建民召集去开会。会上除了一大堆例行的事情,还说到了国庆节期间出的一件事。 原来上个月有一个客户公司软件升级的项目,合同约定的日期快到了,要升级的软件却在测试时出了问题,迟迟不能下线。美国总部研发部那边说要再等两个星期,这边却等不及了。且不说晚一天就要赔多少钱,关键是这家客户的母公司集团还有一个大单子,泰特与另两家公司正争夺到白热化阶段,刚刚占了些上风,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声誉,那边多半就没戏了。 最后安装了临时的测试版软件,本来也算做得天衣无缝,只等过完节,再做一次升级,把新版软件换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偏偏客户公司国庆节时电源系统出了问题,服务器死机之后,再开起来程序就无法运行了。 技术部派了节假日留守的工程师过去,折腾了一整天搞不好,只好半夜连网美国总部。那边远程登录过来,发现这边竟然违规安装测试版软件。最后搞好了程序,却也把事情捅了上去。上面彻查下来,若干封邮件转来转去,最后查到邮件的源头竟是江小影,是她一直在跟进这个项目,并要求技术人员安装测试版软件临时过渡。 赵一枚听得心惊,暗暗为江小影捏了把汗。这下她可惨了,多半要卷铺盖走人了。开完会已是中午,赵一枚去公司餐厅转了一圈,恹恹地没有食欲。 江小影是潘明唯的助理,出了事,这两个人估计都忙着。赵一枚想给她打个电话,又怕她正处在漩涡中心,不敢去打扰。担忧着她,也担忧着自己。 怎么办呢,别的事都可以等,这肚子里的可不能等啊,一眨眼都四十天了。赵一枚掏出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发了个短信给潘明唯:“今晚八点来我家,有要事。” 过了好一阵,短信才回复过来:“OK.(好)” 捱到下班,赵一枚坐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远远地看到自己的路虎旁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居然是江小影。 赵一枚还未及出声,江小影已经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臂,带着哭腔说:“一姐,你帮帮我,不然我就要被炒鱿鱼了……” “小影,你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是……”赵一枚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 “不,你不知道。”江小影仓惶地看着赵一枚,“那是老板的意思,不是我,不是我。” 她的老板,不就是潘明唯?赵一枚心里一惊,随即道:“上车再说吧。” 两个人进了车里坐下,江小影低着头说:“是老板让我发的邮件,我一个小小助理,哪能做这个主……” 赵一枚叹道:“那你也不能自己发,你应该转发他的邮件呀。温蒂,你又不是第一天上班,怎么这么大意。” “老板那时在住院,他打电话给我的,说他发不了邮件,让我直接发。”江小影的头更低了。 “那你今天有没有把这些事情说清楚啊?”赵一枚真替她着急。 江小影抬起头望着她,使劲抿着嘴没有说话,泪水在眼框里直打转。 赵一枚猛然记起潘明唯住院的第三天,她去看他时,就已经见他在用手提电脑处理公务了。想到此处,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冷。看来潘明唯是有意把这傻丫头推到前面,没事大家都好,出了事,就要弃卒保帅了。一边是副总裁的位置,一边是个小小助理,这道选择题对他来说只怕太容易了。 “那我又能怎么帮你?”赵一枚说。 “一姐,我知道你和老板……我知道你们两个……”江小影收起泪水看着她,“我一直替你们保密呢,你就……帮我去说说……即便让我走,也让我走得……值得些。” 赵一枚没有想到江小影早就知道她和潘明唯在一起,却居然一直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只是这事估计已成定局,她又如何能挽回?想了一下,还是说道:“好吧,我去试试。” 晚上八点,潘明唯准时按响门铃。赵一枚其实已经在家坐立不安了很久,他真的来了,却又踯躅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两个人站在门口面对面的对视片刻,还是潘明唯先开的口:“吃晚饭了吗?” “难道除了吃,我们就没别的可说了?”赵一枚边说边往客厅走。 潘明唯跟上来:“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语气中全没了以往的温存。 赵一枚在客厅中央站住,决定挑一件最简单的事先说。于是回过身,问道:“江小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温蒂?”潘明唯的眉毛一挑,“你找我过来要谈的重要事情,就是这个?” 赵一枚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屑,冷冷道:“她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小小棋子,对你来说当然不重要了,随时可以弃卒保帅,是不是?” 潘明唯眼光一闪,看着她缓缓道:“是温蒂让你来找我的?” 赵一枚道:“温蒂是个傻丫头,你怎么能这样利用她,现在又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潘明唯哼了一声,说道:“枚,你太天真了。只怕你才是那个被人利用的傻丫头。” 这番话在赵一枚听来,竟然和符涛的口气如出一辙,当下不由得冷笑道:“是呀,我是太天真了,所以才会傻到被你利用。” “你说什么?”潘明唯抓住她的手臂。 “我说的是什么你会不知道?”赵一枚挣开,毫不示弱地拿目光直视着他,把手表摘下来举在他眼前晃了晃,“这表不错呀,得两万多吧?可我帮了你那么个大忙,只给我这点,也太少了吧?才占两个、还是一个百分点?”说完“嗤”地一声冷笑,手往后一扬,手表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掉在了沙发尽头的角落。 “你——”潘明唯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是符涛跟你说的?他是什么人,他的话你也能信?” “他的话我为什么不能信?”赵一枚冷笑,“他是什么人,他不是你一条船上的吗?” “枚!”潘明唯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他要约你出来,有的是办法和借口,为什么非要拉上我?” “是呀,为什么非要拉上你?”赵一枚抬眼看他。 潘明唯看到她充满着讥讽和不信任的眼神,怔了怔,松开按在她肩上的双手,颓然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一句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是没忍住,“如果换了秦扬,只怕他说什么你都肯信。” “我们两个的事,你扯上他干什么?”赵一枚不由来了气,“我当然相信他,他是我哥哥,他从来不会骗我!” 潘明唯紧紧盯着她,眼中似有两簇火苗在燃烧:“告诉我,你真的把他当哥哥吗?” 赵一枚愣住,竟然一时无法回答。 潘明唯眼中的火苗慢慢暗下去,暗下去,终于消隐在苍茫的镜片后。 “算了。”他叹了口气,“既然大家互不信任,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赵一枚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分手?” “分手?”潘明唯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们有真正在一起过吗?”——无论我如何努力,你的心,何曾真正属于我?累了,真的是累了…… 赵一枚的脑子一片混乱,一时间气往上涌,抬手一指门口,冷冷道:“那好啊,请吧,不送了!” 潘明唯见她陡然变成一脸怒意,手居然恶狠狠地指向门外,心里更是发凉。她竟然真的对他,连一丝眷恋都没有吗? “也好,大家都冷静一下吧。”潘明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赵一枚看着潘明唯开门离去,呆立半响,才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只觉得手脚冰凉,微微颤抖,喉咙象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噎得难受。这是怎么了?怀孕的事情还没说,怎么就已经演变成要分手了? 伸手轻轻按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这里,真的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了?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几个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夜做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梦,早上闹铃响了很久才醒。翻身爬起来,只觉得胃里空空的难受,一阵阵往外翻,连忙跑到洗手间,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在那里干呕。 好容易收拾妥当下了楼,却发现路虎的左后轮胎完全没了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扎的。 赵一枚气得踹了一脚那瘪瘪的轮胎,人倒霉起来,真是一连串的。看看时间不早了,只好打的去上班。 中午的时候收到江小影的一条短信:“一姐,我已经辞职了。谢谢你。等找到新工作了再请你吃饭。” 赵一枚愣了一下,想不到她那么快就走人了。昨晚和潘明唯大吵一架,也不知道她的事最后是如何处理的,不过看短信的口气,似乎不是太糟。拿起电话打给江小影想问个究竟,却是没人接。 下班的时候,外面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赵一枚的心情也不由更加萧瑟起来。没有带伞,只好把手袋顶在头顶上出去。 正值下班高峰,又赶上下雨,赵一枚在路边站了半天,身上都淋湿了,也没等到一辆空的士。 潘明唯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时,路面上已经开始塞车。车子徐徐前行,余光一瞥,就看见了站在前面路边人群中等的士的赵一枚。她的头发都淋湿了,贴在苍白的脸上,紧抿着嘴,眼睛有些无神地看着前方。 潘明唯不由松开了油门,定定看着她,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像是皮肉被人一点点掐起来,狠狠地蹂躏着,不见血地痛着。 才一天而已,怎么好像已经过了一年?潘明唯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被彻底打败了。算了,算了,只要她一天没有正式回到秦扬身边,就一天不放手。不,即便她想回去,也要把她抢回来。 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潘明唯打了右转向灯缓缓向路边靠过去。 “枚,上车吧。”潘明唯把车停在赵一枚身边,按下车窗,探过头。 赵一枚见到是他,略略吃惊,脚下却是没动,目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扭过头看着前面。 “这个时间打不到车的。”潘明唯叹了口气,拧起眉毛,“你不想被淋成肺炎就快上来!” 雨势在这时陡然加大,赵一枚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路前行,雨势渐渐减小,车窗里却慢慢起了白雾。潘明唯按下空调开关,瞥了一眼湿漉漉的赵一枚,又伸手把空调扭到暖气档。 车子走走停停,潘明唯把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忽然低声说道:“我们不要再吵了,枚,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好的在一起,好吗?” 赵一枚此时正极力忍着一波又一波翻涌上来的恶心感,紧抿着嘴唇,生怕一张嘴就会吐出来,根本无暇去听潘明唯在说些什么。 又是一个刹车,赵一枚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憋住一口气,叫道:“停车!” “什么?”潘明唯讶然地扭头看她。 赵一枚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拍打着车窗,急急道:“我晕车!让我下去!” 她什么时候会晕车了?潘明唯心下奇怪,但看她的脸色煞白的样子象是真的是很不舒服,连忙打右转灯靠到路边。 车刚停稳,中控锁一开,赵一枚就拉开车门往外冲。潘明唯见她弯着腰连连作呕,赶紧也下了车过去扶住她。 其实赵一枚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几下就吐光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呕,最后吐出来的都是黄黄的水,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潘明唯见她难受的样子不由心疼,在她背上连拍带抚的,好一阵,赵一枚才直起腰来,连连喘气。 潘明唯递过纸巾,又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关切地说:“你今天吃什么了?怎么会吐成这样?” 赵一枚满嘴都是黄胆水的苦涩味,听了他这话,突然气往上涌,再也忍不住道:“我今天吃什么了?我好几天都没吃什么了!天天饿着肚子天天吐!” 潘明唯一怔,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又似惊讶,又似惊喜,试探地道:“你该不会是……” 赵一枚扭头盯着他,眸子里渐渐涌起怒意:“你故意的!那天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些,我……唉,我不知道……”潘明唯有些语无伦次,他真的记不太清当时的情景了。或许当时真的是下意识的,他害怕失去她,想用血脉把他们永远连在一起。可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又觉得说不出的心疼和后悔,只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枚,我们结婚吧。”潘明唯甚至没有多想,这句话就已经出了口。 “结婚?”赵一枚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笑话,“昨天刚说分手,今天就说结婚,你当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呀?” “枚,你如果觉得我做错了什么,那我向你道歉。”潘明唯一脸的真诚,“无论如何,宝宝总不能没有父亲。” “宝宝?呵呵,他的面子可真大。”赵一枚一声冷笑,“我有说过要生下来吗?” “你想干什么?”潘明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紧张地道,“孩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自作主张!” “你弄疼我了!”赵一枚一甩手,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你事先又问过我的意思吗?你有问过我想给你生孩子吗?” 潘明唯心里一下刺痛,顿了顿,换了冷冷的口气道:“是我错了。原来你只是不想给我生孩子。那你想给谁生?秦扬?” 赵一枚胸口起伏着,忽地大声道:“潘明唯,你真让我恶心!” 潘明唯看着她,语又气软了下来:“枚,你怎么说我都好,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想要就是不要!”赵一枚觉得自己快疯了,已经没有办法控制情绪。 这时前面有一辆的士刚下完客,赵一枚把潘明唯大力一推,两步上前,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回到家,赵一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只是半夜醒来,觉得浑身滚烫。昨晚淋了场雨,竟然真的病了。 爬起来开灯找到感冒药,倒在掌心里,又犹豫了,叹了口气,把药放下,支撑着去厨房。没有葱,只好煮了一大碗生姜水,热热辣辣的喝下,又重新钻回被窝。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闹铃响,感觉还是不好,干脆请了假不去上班了。 潘明唯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定。刚才他特地找借口去技术部晃了一圈,没见到赵一枚。想打个电话给她,又怕刺激到她。怎么女人怀了孕就像变成了炮仗,一点就着?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刚拿起手机,就正巧有电话打进来,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潘明唯先生吗?” “我是。”潘明唯心中还在想着这个号码,会是哪一个客户的? “可算找到了。”对方似乎舒了一口气,“你登记的手机号码最后一位写错了,我们打了好多电话了……” “请问……您是哪位?”潘明唯不由奇怪。 “哦,这里是信和医院放射影像科。”对方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您9月26日拍的数码高清X光片一直没来拿结果。” 潘明唯记起来了,说道:“好的,我今天下午就过去拿。” 赵一枚被电话铃声吵醒,看看已近正午,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能睡。不过感觉似乎好一些,没有发烧,也不头痛了。 电话是秦扬打来的,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今天出来办事,顺便把钱拿给你。” 赵一枚慢悠悠地说:“咱们这可成了三角债了,别人是每月还供楼的钱,你是每月还我赔偿人家店铺的钱。要不我给你个帐户,你直接从银行转给我好了。” “下次再说吧。我现在到你们公司楼下了。”秦扬说。 “可我今天没上班。”赵一枚说。 秦扬听她的声音懒洋洋地,就问:“怎么,生病了?” “昨天车胎扎了,害得我路上淋了雨感冒了,就请了天假,也没什么……” “那我还是过来一趟吧。”秦扬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一枚懒得起身,觉得后腰酸痛,翻了个身,就躺在床上继续迷糊着。 半个多小时后门铃响。赵一枚起身去开了门,对秦扬说道:“当你的债主真好,你这么急着送钱过来。” 秦扬把装钱的信封递过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眉:“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赵一枚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感冒了。睡了一觉也差不多好了。” 秦扬又仔细看了看她,然后伸出手:“把车钥匙给我,我去帮你换个备胎。” 赵一枚心里一暖,什么也没说,返回去拿了车钥匙给他。 “女孩子,开再好的车也没用……”秦扬带着揶揄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赵一枚无精打采,懒得还嘴,缓缓往洗手间走去。只觉得后腰酸得厉害,暗想难道是躺得太多了? 秦扬换好车胎上楼敲开门,只见赵一枚一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忙问:“你怎么啦?” 赵一枚咬了下嘴唇,看着他,低声说道:“秦扬……送我去医院。” “不完全性流产,要做清宫。”女医生例行公事地下着判断,不带任何语气。 “怎么会?”赵一枚刚从B超床上下来,一下子觉得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声音里带着慌张,“我都没有肚子疼,只是有些腰酸和出血……” 女医生抬起口罩上方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有的人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掉了。可能是胚胎本身有问题,发育的不好。”女医生似乎不愿再多解释,低头开单,“先让你家属下去交钱吧。” 赵一枚躺在手术台上,分开了双腿,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充满了自责,脑子里混乱地想:一定是我太任性,喝酒、打架、受伤、发脾气、吵架……是我做错太多事,还说错了话,宝宝以为我不想要他了,所以自己走了…… 冰冷的利器穿入,一阵强大的引力仿佛要把整个身体在瞬间吸空。赵一枚无法抑制地惨白了脸,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气。 “……好的,如果丹尼再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我手机会24小时开机。”潘明唯站在检验大楼前,结束了长长的通话,才发现来电转接信箱里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赵一枚的,心里一紧,赶紧拨回去,却是长久的无人接听。 这家信和医院是他们公司医疗定点的三甲医院,尤其潘明唯上个月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已经是熟门熟路。于是拿了X光片,也顾不上看,匆匆走出放射影像科,转了两转,一边往医院门口走,一边再次拨打电话,却仍是无人接听。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却是艳阳高照。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照在一辆车上,反射回来的光,一下子刺痛了潘明唯的眼睛。 那是赵一枚的路虎。 潘明唯楼上楼下转了几圈,终于看见“男士止步”牌子下坐着的秦扬。走过去,隐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问道:“她在里面?” 秦扬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拳挥过去。 潘明唯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重击,眼镜几乎被打飞,嘴角立刻渗出血来,手里拿着的装X光片的大纸袋也掉到了地上。 “你凭什么打人?”潘明唯抬手扶正了眼镜,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狠狠地盯着秦扬。 “凭什么?凭我早就想揍你了!”秦扬也毫不客气地盯着他。 潘明唯的双手在袖口下慢慢收紧,缓缓道:“你知道吗,我也早就想揍你了!”话音未落,一记直拳击出。 秦扬一闪,不料那拳竟是虚晃,紧接着另一拳飞来,正中眼眶。 潘明唯哼了一声说:“跟我打?她没有告诉过你,我是香港九龙城寨混大的?” 见有人打起来了,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有人上前围观。只见身材高大的那个出手凌厉,穿西装戴眼镜的那个竟然也毫不示弱,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却是异常安静,只闻拳脚噼啪,谁也没有出声。 “你们别打了!” 听到那声熟悉的轻喝,两人几乎同时停下手,转过头看着赵一枚。 赵一枚紧抿着双唇,望着两人,脸色苍白,单薄得像是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潘明唯伸手想去扶她,却被秦扬抢了先。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怔怔地道:“枚……孩子……” “告诉你,孩子已经没有了。”赵一枚咬了下嘴唇,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再见到你!” “枚!你怎么可以……”潘明唯想上前一步,脚下却像生了钉子,动弹不得。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们片刻,终于收回目光,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整了整衣衫,捡起地上的纸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门铃响了。赵一枚心下奇怪,星期五的下午四点多,会是谁呢?会是……潘明唯吗? 自从前天下午在医院里赶走他之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联系。 赵一枚的心里很纠结,当时她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痛,那么需要他温暖的怀抱和安慰,可是见了面,他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怎样了,她的心一下子就又冷了,硬了。 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的血脉,竟比她来得重要得多。有了孩子,立刻开口说要结婚;没了孩子,说走就走,竟然连着两天都不露面,对她不闻不问。那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呀,他们共同的骨血。 赵一枚的胸口一阵刺痛,那种整个身体被瞬间掏空了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地涌来,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怜的小东西,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化作了一滩血水…… 门铃继续响着。赵一枚起身,按着仍然隐隐作痛的小腹,向门口缓缓走去,心里矛盾着,不想见到他,可又盼着是他。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家常衣服,手里拎着林林总总的东西,似乎刚从菜场买菜回来,正微笑着看着她。 “请问你找谁?”赵一枚失望地问,心想她大概是敲错了门。 “赵小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梁姨呀。”中年女人笑呵呵地。 “梁姨?”赵一枚皱了皱眉,再看她似乎真的在哪见过,但还是记不起来。 “是呀,我一直在给潘先生做钟点工的嘛。” “哦。”赵一枚想起来了,的确是。她有一次曾经在潘明唯家见过。于是奇道:“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是潘先生让我来的。”梁姨举了举手里的袋子,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是一只乌鸡,“他让我这个月每天来给你做饭。” 赵一枚怔了怔,心想他总算还有良心。不过她怎么可能在家休一个月,只是请了一周的病假而已。 两个小时后,赵一枚喝着乌鸡汤,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心情也好了起来,和昨天真是天壤之别呀。 刚吃完饭,手机响了,赵一枚过去接,却是秦扬的。秦扬问她情况如何,赵一枚说:“我好多了,有阿姨给我做饭呢。你忙你的,不用天天过来看我了。” “你请了钟点工?”秦扬问。 “呃……是他找来照顾我的。”赵一枚说。 秦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好,你多休息。我周末有空再来看你。” 挂了电话,赵一枚把手机放在床头枕边。只是一直到夜色已深,潘明唯也没有打过来。 这个家伙,一向都是甜言蜜语的,怎么现在变得那么死硬?真的在吃秦扬的醋?也好,这毕竟说明他心里有她。她受了这么多折磨,他可也不要太舒服呀。 赵一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还是睡不着。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拨过去。 一直占线。哼,还说二十四小时开机,倒是开着机,可是打不通! “艾唯,我是塞琳娜。”电话那头传来温柔悦耳的女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潘明唯说。 “公司的事吗?我可以去跟爹地说,让他帮你安排,尽快交接。” “不是……是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好吧。无论如何,你要抓紧时间。” “情况很不好?”潘明唯问。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才说:“反正,你尽快回来吧。丹尼天天都在盼着你。” 潘明唯苦笑了一下:“好,我会尽快。” 整整一个周末,没有潘明唯的消息。倒是梁姨很尽心尽力地煮饭,居然做的菜也都是她爱吃的,还洗了衣服,叮嘱她不要碰凉水。 看来潘明唯什么都交待好了,反而赵一枚觉得在梁姨面前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赵一枚忍不住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最后干脆转到了留言信箱。 他到底想怎么样? 赵一枚觉得自己快憋疯了,决定周一潘明唯再不打电话来,就直接打公司电话找他。 想到这里,赵一枚起身去关窗。还不到九点,管它三七二十一,睡一觉再说。睡着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拉开窗帘的瞬间,赵一枚似乎看到楼下树影旁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心里一跳。开了纱窗探出头去再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大概是自己想得太多,所以眼花了。赵一枚轻叹一声,关上了窗。 清风拂面,夜凉如水。 潘明唯站在树后,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六楼那个挂着浅紫色窗帘的熟悉窗口。 灯熄了。 潘明唯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外面的大路上。 的士仍在那里等着。潘明唯上了车,说道:“去机场吧。” 的士在机场高速上奔驰着,路两旁的反光灯一排排闪过,消失在暗夜里。电台中正在播放一首张学友的抒情老歌: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 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 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 是上辈子我欠你; 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 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 潘明唯下了车,拿了行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无边的夜色,转身走进灯火通明的国际出发厅。 周一上午,赵一枚没有等来潘明唯的电话,却来了小刘的电话。 “枚,那个惠通的评估报告,能不能中午前发给我呀?”小刘的语气带着些歉意和无奈,“我知道你正病着呢,可是……唉,乔恩刚当上销售总监,对这个案子很紧张,催得紧呀。” 赵一枚一愣,原来她几天没上班,公司的人事已经又变动了。看来潘明唯正忙着升任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的事呢,可工作上的事再忙,能忙到没空给她打电话吗?或是,他觉得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让步,就等着自己先开口低头呢? 时隔大半年,乔恩终于坐上了销售总监这个位子。只是,潘明唯为什么不把他的亲信马可升上去呢? 赵一枚想着,觉得可以借此向小刘打探一下潘明唯这些天的情况,于是说:“好的,我等会整理一下就发给你。”然后又故作随意地问:“对了,艾唯怎么会升乔恩,不升马可呢?马可是他的人呀。” 小刘在电话那头显然是一愣,然后才犹疑地说:“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赵一枚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艾唯已经走了呀。”小刘说。 “走了?什么意思?他走去了哪里?”赵一枚握着电话的手骤然收紧。 “他离开泰特中国公司了呀。你这些天……都没上公司邮箱?”小刘问。 赵一枚撂下电话,几乎是颤抖着手迅速打开电脑,连接网络,登录邮箱,目光急急地从一堆未读邮件中找到相关的那一封,然后吸了一口气,点开。 邮件的发信人是泰特中国公司执行总裁方继森,抄送给公司所有人,时间是上周五。里面是例行公事的一段话:“因个人原因,艾唯·潘自即日起离开泰特中国公司,不再担任销售部总监一职。”接下来是感谢他自任职以来,对泰特中国所做出的贡献云云。 赵一枚怔怔地连看了两遍,又突然回过神,扑到床边抓起手机,迅速按下快捷拨号“1”字键,然后屏住了呼吸,把手机紧紧贴着耳朵。 机械的女声反反复复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you dialed number is power off...” 赵一枚呆呆地坐在床沿,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走了?他走了?走去了哪里?个人原因?什么个人原因?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再说,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也不要了? 这时门开了,是梁姨过来准备做午饭了。几天的相处下来,赵一枚觉得梁姨是个忠厚信得过的人,反正屋里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所以为了方便,把钥匙给了她一把。 听到梁姨的声音,赵一枚的眼睛一亮,几步出了卧室,奔到她面前急切地问:“梁姨,这几天你在潘先生家打扫卫生,有没有遇见过他?” 梁姨也有潘明唯公寓的钥匙,不过只负责收拾东西、打扫卫生、洗衣服什么的。既然潘明唯离开公司,这既天应该会在家吧? “我没有去那边做了呀。”梁姨颇有些奇怪地说,“你不知道吗?潘先生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交待我只上你这边来,以后都不用再去他那儿了,连钥匙也收回去了。” 赵一枚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楞了一下,忽地想起什么,冲到卧室,拿起平时用的手袋。 她有潘明唯公寓的钥匙。自从潘明唯给了她,就一直和自己的钥匙串在一起放在包里。 赵一枚几乎是飞车去了潘明唯租住的公寓,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电梯。随着电梯的徐徐上升,赵一枚的心也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电梯门一开,赵一枚一眼就看见门口白底黑字的“招租”两个字,下面还有业主的联系电话。 赵一枚呆立半晌,仍然不死心,掏出钥匙,试着捅进去。 开不开。大概是业主见少了一把钥匙,已经换了锁。 他竟真的走了?赵一枚的心里空荡荡的,一个声音反复在问:为什么?怎么会? 失魂落魄地下楼,上了路虎,把头深深地埋进方向盘,良久,忽地抬起头,不,她不会任由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赵一枚拿出手机,拨打了秦扬的号码。无人接听,也许他正当值。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查一下这两天的出境记录,或登机记录,潘明唯,英文名是艾唯·潘,持美国护照。” 回到家,梁姨迎了上来,指了指客厅地上的一个纸箱说:“刚才你不在,快递送了这个过来,我就帮你签收了。” 箱子上封着“同城快递”的胶带,寄件人那一栏潦草地写着一串难以辨认的英文,递件时间是昨天晚上六点;收件人和地址那一栏是两行歪歪斜斜的中文,还夹杂着繁体字。 赵一枚看到这字体,就已经大概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但还是拆开了箱子。 里面果然都是她的东西,她放在潘明唯公寓里的衣服鞋袜、洗漱护、肤用品,和一些其它物品,甚至还有一双拖鞋。那是她买的,本来是男女配对两双,现在,只回来了一双。 赵一枚把衣服一件件抖出来,扔了一地。这套运动服,是潘明唯买给她的;还有这套睡衣,她带了去,却从来没有穿过——他说,跟他睡一起,穿睡衣干什么?于是就一直挂在他的衣橱里…… 梁姨站在一旁看着,似乎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摇头轻叹,一脸的不忍。 箱子的最底下,有一张纸笺。赵一枚拿起来,上面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英文:“枚,对不起。祝你幸福。” 原来他不是不辞而别,他对她还是有交待的。这就是他的交待,真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可就这一句对不起,他都不敢当面跟她说,甚至不敢用中文写出来。 祝她幸福?呵呵,是他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吧…… 晚饭过后,梁姨走了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赵一枚已不再期望什么——是谁,都不可能是潘明唯。只是打开门的瞬间,见是秦扬,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失望。 “你怎么来了,帮我查了?打个电话告诉我就行了,还专门跑一趟。”赵一枚语气如常,不带任何情绪。 往厅里走了几步,发现秦扬没有跟过来,扭头道:“怎么不进来?” 秦扬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眸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痛。 赵一枚停下,望着秦扬,忽地凄然一笑:“他走了?回美国了?” 秦扬点点头:“昨天晚上的飞机。” “昨天晚上……”赵一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地板,忽然开始簌簌发抖。 “一一!”秦扬上前揽住她,只觉得她在怀里抖得像筛糠一般,自己的心也被绞在了一起,低声道,“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一枚只是颤抖着,无声地哽咽着,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 第二天中午梁姨来做完饭后,赵一枚告诉她以后不需要再来了。 周三,赵一枚回到公司上班。 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一切如旧。对她而言,短短的一周,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再回来,已物是人非。 处理玩手头的一些紧要事情,赵一枚起身往总裁办公室走去。他不肯给她一个解释,那她就自己去问好了。整个泰特公司,只怕没有谁比方继森更清楚潘明唯突然的原因和去向了。 到了门口,赵一枚对总裁秘书说:“嗨,苏珊,杰森有没有空?我有事想见他。”方继森向来都搞亲民路线,喜欢大家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苏珊看了一眼赵一枚,问:“有预约吗?” “没有。麻烦你去跟他说,是关于艾唯的事。”赵一枚心想,豁出去了,也要问个水落石出。 苏珊进去很快又出来,说:“你现在就进去吧。” 其实赵一枚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因为她不知道方继森是否知道她和潘明唯的关系。但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面对泰特全球副总裁、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兼总裁方继森,赵一枚有一点点的局促,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方继森已经向她笑了笑,“枚,是吧?”然后示意她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赵一枚见他的目光似乎是在等着自己说,只好道:“杰森,我冒昧地过来找您,是想问关于艾唯离职的事情……” “我知道,艾唯突然离开泰特中国,大家都比较惊讶。”方继森好像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波澜不惊地道,“其实艾唯当初也只是答应了过来帮我一年,只不过事情顺利,进程提前了,塞琳娜那边又催着他回去,所以走得比较急。哦,塞琳娜是我女儿,在美国。” 赵一枚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番话,一时消化不了,脑子里在盘旋着:塞琳娜?方沁?一年?原来一早就计划好了,只是她不在计划内,怀孕更是意外…… 方继森见她愣愣的没有说话,又是一笑:“你放心,艾唯做事一向不会没交待。”说着打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一张窄长的纸笺,推到她面前,“其实我已经等了你几天了,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的。” 一张支票,上面一串零。赵一枚低头仔细看,五十万。 方继森缓缓道:“艾唯临走前特别交待,这是你在星科项目中,应得的一份。” 赵一枚抬头看着方继森,他的笑容一贯如常地亲切温暖,如春风拂面。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和潘明唯笑起来的样子,竟然有几分相似。原来他们都是一类人,这温文平和的笑容下,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应得的一份?还是对她堂而皇之的补偿?赵一枚拿着这张支票,几乎想立刻站起来,把支票刷刷撕碎,一把丢过去,然后昂头离去。 不过这不是演电视剧。赵一枚深吸了一口气。对面坐着的是方继森,不是潘明唯。跟谁过不去,也不要跟钱过不去,钱比男人可靠多了。符涛说得对,是她应得的,她为什么不拿? 赵一枚脸色恢复平静,微微一笑,收起支票,缓缓站起身道:“谢谢。也替我谢谢艾唯。” 翌日,赵一枚递交了辞职信。 一个月后,赵一枚生日的前一天,就是她正式离开泰特的日子。 走到大楼门厅时,正好碰见从外面进来的马可。 “嗨,枚,走了?” “嗯,走了。” “Good luck.(祝你好运)” “Thanks.(谢谢)。” 两人打过了招呼,一个向外走,一个向里走。 赵一枚走出大门,一阵冷风扑面吹来。十一月中,秋天还来不及腐烂,冬天就已经这么快来了。 “枚!”马可突然在后面叫住她。 “什么?”赵一枚转身。 “有空吗?”马可看着她,“不如去旁边的星巴克喝一杯?” 两个人在星巴克面对面地坐着,捧上一杯热热的咖啡,赵一枚觉得暖和了许多。 她跟马可并不熟,甚至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只是一直跟着大家叫他马可,只知道他是潘明唯找来泰特的,曾经的,潘明唯的得力干将。她不知到马可找她是否有什么事,只是心里隐忍着,尽量不去想那个名字。 “怎么样,找到新公司了?”还是马克先开了口。 “还没呢。”赵一枚笑了笑,带着些嘲讽,“反正我家底还行,暂时还不会坐吃山空。”呵呵,有那五十万垫底呢。 马可也笑了笑,然后似乎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都走了,温蒂的事,我还是跟你解释一下吧。” “有必要吗?”赵一枚想不到他竟然提起了江小影。之前早就听说江小影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新工作,只是她并没有如约请赵一枚吃饭。赵一枚也并没有太过失望,也许职场里,始终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 “枚,你一直是做技术的,有些事你不懂。”马克看着她,“我们是团队作战,有时,难免会有人要做出牺牲。” 又是这一套!赵一枚反感地道:“所以,就要把最弱小的拉去充当炮灰?” “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决定,是整个团队的决定。其实,当初的方案也是集体讨论出来的,而且,也是经过上面认可的……” 上面?难道包括了执行总裁方继森? “我对你们销售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赵一枚打断了马可的话。 “我是想说,温蒂在发那封邮件之前,是完全知情的。而且,也知道万一出了事,会有什么后果。”马可说。 赵一枚微微冷笑:“她完全知情?你们是当我太傻呢,还是当她太傻?” 马可见她一脸的不相信,又说:“凡事有利益,就会有风险,只是考虑怎样操作,才能把风险降到最小。我知道温蒂去找过你,其实,她只是想拿到更多……” “是吗?”赵一枚看着马可,看来他真是潘明唯的亲信,知道得还真不少啊。 “是。本来我们谈好的,温蒂主动辞职,一封推荐信,加十万元。可是她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万。”马可望着赵一枚,轻叹一声,话锋一转,“其实我也不知道艾唯当时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不过,他对你,真的不错。” “是呀。”赵一枚的脸上全是讥讽的笑。五十万,呵呵,江小影被当作炮灰踢出局,要五十万是狮子大开口,而她什么也没做,甚至没开口,就得到了五十万,看来那个人,对她确实不错呀。 “艾唯知道温蒂找过你后,第二天就同意了温蒂的要求,条件是她必须立刻走,而且以后不许再去打扰你。” “这和我没关系。”赵一枚淡淡地说。 马可沉默了片刻,又说:“有一次,八月底的一个周末,我和艾唯在苏城,他突然要半夜开三个小时的车赶回来,第二天凌晨又赶回去……那次,是因为你吧?” 八月底?赵一枚记起来,难道是她痛经那次?原来,他竟为了她,在路上来回奔波了六个多小时。 其实,他不是对她不错,是对她很不错。他,也的确是爱过她的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爱着;只是,终究要离去,走回他自己的路。 然而现在,知道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毕竟,那么决绝地走了的人是他。 赵一枚的心一点一点抽痛起来。喝了一口咖啡,站起身道:“马克,谢谢你的咖啡。” “其实温蒂也不是有意要骗你。有时候,人难免会为生活所迫……”马可也起身,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真诚。 赵一枚不由奇怪,心道你究竟是为潘明唯做说客呢,还是为江小影做说客?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就转身离去。 外面下着小雨。赵一枚没有打伞,任由初冬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时间是一把温柔的匕首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半个月后,赵一枚找到了新的工作,离她现在住的地方很近,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于是也就继续租住着这套房子。 忙着适应新工作,一晃,元旦已经过去,新的一年来了。 中国的房价开始掉头向下,赵一枚的房东见趋势不好,准备出手手上的多套物业,于是先找了赵一枚问她想不想买。 赵一枚没多考虑就同意了。那五十万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花,她也一直在投资基金和股票,不过没时间又不在行,收益不大,有时还亏损,不如作首期买房。 办手续的那些天,赵一枚一起念,干脆把路虎也卖了。多付些,就可以少供些,毕竟一个人供楼,既不想靠家里支援,又不想有太大压力。而且路虎太耗油了,油价不断上涨,上班又近,也不用开车了,走路环保又低碳,多好。 路虎开了几年,也才刚刚还完贷款。不过毕竟是撞过,虽然修好了,可就好似受过内伤的人,身体不行了,时常出些毛病,烦不胜烦。而且这部路虎,承载了赵一枚太多的回忆,尤其是副驾的座位上,隐隐一块暗色的痕迹,是意外流产的那一天去医院途中留下的,怎么也擦洗不掉,似乎已经深深地渗入到皮革里。 办好过户手续的那一天,赵一枚回到家,环顾四周。这是真正属于她的房子了。想起江小影说的,女孩子可不能自己买房,不然更嫁不出去了。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正式踏入剩女的行列,嫁不出去,有个自己的小窝也好。 房子里的家具电器都才用了两三年,短期内不想更换。只是四壁落白,尤其一个人住,显得有些凄清。赵一枚决定找人来整理一下墙壁,然后贴上暖色调的墙纸。 搬开沙发的时候,赵一枚看到了那只手表。 她捡起来,轻轻拂去上面薄薄的一层灰尘。虽然挨了重重地一摔,这表居然毫发无损,果然是贵得有道理。 赵一枚抚摸着表面,看着表盘中央那两大一小三颗镶嵌着钻石的心,中间一颗小的,两旁两个半边大的,就像是一个孩子在父母的臂弯。 放下吧,放下吧。赵一枚对自己说,却终究不忍把表放下。手指摩挲之间,触到了背面细微的凹凸,翻过来,看到表的背面除了宝格丽品牌的图案和一些说明外,还另外刻着两个字母:一个大写的“A”,中间一个心形,然后是个大写的“M”,那是他们两个英文名字的缩写字母(艾唯-爱-枚)。 赵一枚定定看着,毫无征兆地,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这一年的冬天,是一个史无前例、异常寒冷的冬天。南方大部分地区遭受冻雨和冰雪灾害。好在赵一枚可以在春节假期回到室内有暖气的温暖北京。 只是赵妈妈忍不住摇头叹气:“枚枚,你二十七了呀,明年春节能让我看到你是两个人一起回家吗?” “没问题!”赵一枚笑着说,“明年春节我保证把小桦一起拖回来!” 春天来了,秦扬结束了在政法大学的进修,又接着读起了在职法律研究生班。 “你不回广西了?”赵一枚问。 “当然回,不过,不是现在。”秦扬说。 赵一枚转了转眼珠:“是不是那边有人悬赏几十万要你的人头啊?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哪有那么夸张?”秦扬笑了笑,“不过我迟早都要回去的。” “是呀,人家小季还在隆口等着你这个缉毒英雄呢。”赵一枚也笑,“她当时可说得情真意切的,是她的真心话吧?” “你就这么希望我跟她弄假成真吗?”秦扬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 赵一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双眸,怔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错过那么好的女孩……” 秦扬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恢复常态,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淡笑:“其实,我已经错过了。” 他眸中笑意苦涩而柔和,赵一枚看得心头发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去,忙碌而平静。虽然和秦扬、赵桦在同一个城市,但大家忙于各自的工作和学习,都极少见面。算起来,只有赵一枚最清闲。闲暇的时候,上网、逛街、练瑜伽、甚至开始学烹饪,一个人也算逍遥自在。 四月底的时候,赵一枚意外收到了江小影的喜帖,她结婚了,要在五一节那天摆酒,而且邀请赵一枚去婚礼上做姐妹。 赵一枚笑了,很干脆地答应了。喜帖上新郎的名字是张广宇,一个陌生的名字。想起小刘,赵一枚暗叹自己这个媒人终究是没做成。也是,自己还孤家寡人一个,哪有资格给别人签红线? 五一节那天,赵一枚一早就赶到了江小影家。整整半年没见面,两个人竟然都有些感伤,江小影甚至有点眼眶湿润。 “温蒂,你今天好漂亮。”赵一枚可不想破坏大喜日子的好气氛,瞥了一眼江小影微微凸起的肚子,打趣地说,“先上车后补票呀?” 江小影羞涩地笑笑。赵一枚也笑,却是强颜欢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知道她有多痛!那个孩子,如果还在,她的肚子,早应该像小山一样挺起来了吧?是爱是恨,赵一枚早已经分不清了,只知道心口有个洞,空空的,空空的…… 门口骚动起来,有人叫:“新郎来接新娘啦,姐妹们,去拦住呀!” 赵一枚收拾心情,也跟着过去,见到最前面的新郎,却是一愣。 原来张广宇,竟然就是马可!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了? 今天的马可,全没了平日的精明样子,看起来有些傻傻愣愣的,被一班姐妹耍得团团转。好容易进了屋,又被折腾一番,最后终于来到江小影父母面前,行了礼,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对小影好的。” 这句话说得相当真诚,江小影一下子感动得泪水盈盈。 热闹的婚礼最后一个节目,是新娘抛花球。赵一枚站在一帮女孩子的最边上,想不到花球最后还是到了她的手上。 江小影绝对是故意的。马可说得不错,小影,毕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赵一枚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捧着花球,心里热热的,由衷地祝福和羡慕着他们幸福。 喝完喜酒,赵一枚微醺地回到家,不想一个人待着,打开电脑上网,看到小李飞刀在线,于是发了个笑脸过去。 小李飞刀:什么事这么开心? 灭绝师太:参加婚礼,我接到花球了。 小李飞刀:呵呵,那你要嫁了,是我的福气还是不幸? 赵一枚忽然觉得一阵心酸,竟然没有心情和小李飞刀斗嘴了。 灭绝师太:你说,幸福是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幸福离我这么遥远? 小李飞刀:呃,这么高深的问题……不如我讲个故事给你? 灭绝师太:好。 小李飞刀:从前,有一只小猪问妈妈:“妈妈,幸福在哪里?”猪妈妈说:“幸福呀,它就在你的尾巴尖上。”于是小猪转回身去咬自己的尾巴尖,却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哭了:“妈妈,妈妈,我够不到我的幸福!”猪妈妈说:“傻孩子,你为什么要回去够它呢,你应该往前走。只要你一直往前走,幸福就会一路跟着你了。” 过完五一节后的第二个星期一,赵一枚忙了整整一上午,直到中午,也没空去吃饭。 忽然眼前的电脑屏幕晃了起来,一瞬间赵一枚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于是站起来说:“不行了,我要去找点东西吃。低血糖了,头晕啊,显示器都好像在晃。” 谁知道话一出口,接连二三地有人接话,竟然都觉得刚才显示器晃或者地板晃,突然有个声音说:“是大楼在晃,是地震!” 一瞬间大家都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又纷纷起身,往外面跑去。 很快地震的消息铺天盖地,是四川发生特大地震,波及全国多个地方。 这一天接下来,赵一枚的手机响个不停,她也打个不停。首先是妈妈的:“枚枚!北京地震了,楼都晃了,你那里怎么样?还好吗?”然后赵一枚开始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尤其是四川的同学。周围的同事有的已经因为和家人联系不上,情绪激动,乱成一团…… 到了晚上,赵一枚甚至接到了在国外的同学的电话,有的平时都不怎么联系的,这时也都打过来询问情况。 晚上十点多,手机又响了,赵一枚一看“+91211”的号码,就知道又是国外打来的IP电话,接起来“喂”了一声,没有反应。再“喂喂”了两声,对方还是没有说话。于是说道:“我是赵一枚,请问您是哪位?” 依然没有声音。难道是线路故障?赵一枚把手机贴紧耳朵,屏住呼吸,周围安静下来,终于听到了电话那头压抑着的细微呼吸声。 赵一枚静静地听着那喘息声,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不会跳了,小心翼翼地轻声说:“艾唯?” “咔哒”一声,对方迅速挂断了电话。 是潘明唯。虽然他没说话,可她知道电话那头就是他。 赵一枚胸口起伏着,久久才平静下来。最初的激动过后,一丝怨忿慢慢涌上心头。 这算什么?半年了,不,七个月了,他走就走了,要走就走得彻底,打这个电话来干什么?关心她的安危?还有必要吗?她赵一枚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爱过伤过痛过恨过怨过,爬起来,还是要继续向前走的,他凭什么还来打搅她的生活?她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赵一枚把手机重重地扔到床上,暗骂自己没出息。为什么这个她半年多来日夜努力想忘记的人,从地球那一端传来的呼吸声,都会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不已? 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汶川大地震的消息。很快,赵一枚的心被紧紧楸住,无暇它想。 第二天一整天,大家都在牵挂着四川,不断传来的消息和不断上升的死亡人数让所有人震惊。这是一场空前的大灾难,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竟显得那么渺小,平日的忙忙碌碌、柴米油盐,甚至奋斗宏图、爱恨恩怨,只要大自然轻轻按一个删除键,一切都会在瞬间消于无踪。 生命无常。赵一枚的心中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感。 晚上快十二点,赵一枚正准备关上电脑,忽然看到小李飞刀的头像亮了,于是扔过去一个笑脸:“嗨,地震了,你还好吧?” 小李飞刀似乎在忙着别的,过了好一阵才回复:“好。正好跟你道个别,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汶川了。” 去汶川?现在的汶川,到处是塌方和滑坡,还有随时可至的余震,充满了危险。赵一枚问:“你是记者吗?”以前他们从没有互相问过对方的职业,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直觉得小李飞刀是记者,也许是因为他见闻广博、诙谐幽默、反应灵敏,又带着些玩世不恭,而且他似乎很忙,通常在线都是在深夜。 小李飞刀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回了句:“我姥姥是唐山人。” 赵一枚立刻想起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大概他有亲戚在那场大地震中遇难,所以现在感同深受?无论他是去采访报道还是救援,对于第一时间赶赴灾区的人,赵一枚都是充满了敬意,于是写道:“祝你平安回来。” 小李飞刀:“谢谢。” 两个人在网上一向嬉皮笑脸、胡言乱语惯了,今天只说了两句,却都语气沉重,赵一枚一时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忽然心念一动,写道:“能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我吗?”几年来他们一直是网络上的好朋友甚至知己,赵一枚也一直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从网络走到现实,也许会令人失望。可一场地震,似乎改变了她的想法。 小李飞刀发了个疑问的表情过来。 赵一枚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先发了过去,又写道:“只是想保持联系,希望(CS)‘战友’一路平安。” 小李飞刀:“那边恐怕没信号。” 赵一枚心里叹了口气。可随即一串号码发了过来。 赵一枚拿过手机,在电话薄上增加了“小李飞刀”的名字,仔细地把号码输进去。 翌日傍晚,秦扬打来电话,说赵桦参加了抗震救灾医疗队,一早已经启程驰援灾区了。 赵一枚怔了怔,急道:“小桦告诉你的?他怎么不跟我说?也没跟爸妈说吧?” 秦扬说:“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肯定是怕你们担心呗,也怕你们拦着不让他去。” 赵一枚哼了一声说:“小桦这孩子,别看他平时看着挺乖的,肚子里有主意着呢,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也要去北川了。”秦扬语气平淡地说,“总得有个人知道我们的去向吧。” 他们都去灾区了。赵一枚的心里很平静,其实她知道他们会去,因为这就是她所熟识的秦扬和赵桦,这兄弟两人,一样的热血和赤诚。 还有小李飞刀,赵一枚不由想象着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社会团体和公司都陆续开始组织捐款捐物,赵一枚积极响应,竭尽所能,那感觉仿佛回到了战争年代,兄弟和‘战友’都在前方,而自己就在大后方支援。 这一天赵一枚回到家,整理了一些可以捐的衣物被褥。眼光扫到柜顶,犹豫了一下,搬来凳子站上去,把放在衣柜顶的一个纸箱捧了下来。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男士衣服,还有一双运动鞋,一双拖鞋,毛巾、牙刷、剃须刀、须后水……甚至有一盒用了一半的杜雷斯。 这些都是潘明唯留下的。他走的时候把赵一枚放在她那儿的东西都打包快递了回来,自己放在这边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拿走。赵一枚当初是想把它们都扔了,其实都已经扔到门外了,却最终还是捡了回来,一直放在柜顶。 它们就像留在心里的垃圾,是时候清理了。赵一枚想着,把那半盒杜雷斯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衣服和运动鞋都拿出来,放到自己要捐的编织袋里。就让它们继续发挥余热吧!赵一枚脑海里想象着阿玛尼西装极其别扭地套在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身上的样子,忽然心里就一痛。那个人,穿着它的时候,总是那么熨贴有型、神采奕奕…… 赵一枚强迫自己扯回思绪,咬了咬牙,拉上编织袋的拉链,拎到门口放好。又把纸箱连同里面的其它东西,一起扔到了门外的垃圾桶旁。 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赵一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返身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将近一个月后,秦扬和赵桦陆续平安归来。两人黑瘦得令赵一枚几乎认不出来,也许是不愿她感受他们所经历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过多地讲述。 最后小李飞刀也回来了。由于当地信号的原因,赵一枚和他的联系并不多,都是一些简短的短信。小李飞刀回来后,签名档改成了“使命因艰巨而光荣,人生因奋斗而精彩”。 这句话不像是那个游戏人生、梦想做个十恶不赦的歹徒的小李飞刀的风格,倒更像是秦扬和赵桦的心声。 这个念头一起,赵一枚忽然觉得,她似乎触摸到了真正的小李飞刀。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一场大地震,足以震憾很多人的心灵。然而生活仍将继续,地震的余波逐渐被北京奥运的兴奋所取代。奥运过后,日子更加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就连小李飞刀的签名档都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和幽默:“都是水何必装纯,都是狼何必装羊。” 自从小李飞刀从四川回来后,两个人就没再用手机联系过,仿佛地震只是暂时把大家都震偏离了轨道,现在又恢复了深夜联网打CS和在网上胡言乱语聊天的情景。 国庆节时候,赵东升和赵妈妈大驾光临赵一枚的寒舍小屋。 赵一枚在节前两天才接到消息,顿时如临大敌。赵东升无非是趁假期看看孩子,会会老战友,还要去乡下老家走走。赵妈妈是为什么来的,赵一枚可清楚得很。 下个月就是她生日了,她赵一枚即将光荣地由“圣斗士(剩女斗士)”升级为“必胜客(必剩客)”了。 赵妈妈怎么也想不通,她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长相不错、身材不错、工作不错,甚至还自己买了房,怎么就老大不小嫁不出去呢? 对,坏就坏在买了房,哪有女孩儿家自己买房住的?而且自从这房子买了后,房价就一路下跌,就像赵一枚的行情,上中学时就有男孩子追,大学更是校花,追的人排着队;前年国庆好不容易有个男朋友的迹象,谁知后来手腕上的名牌钻石表不见了不说,还留下了一条疤。 赵妈妈自从发现了那条疤,心里就惴惴不安地,难道是恋爱不成,一时想不开割腕了?枚枚不像是这样脆弱的人啊。可又不敢问,怕刺激到女儿。 终于有一天还是忍不住了,赵妈妈装作不经意地问:“呦,枚枚,你这手腕上是咋回事?怎么划的?这么厉害,都落下疤了?” 赵一枚一撇嘴:“喝多了,在酒吧跟人打架落下的。” “什么?”赵妈妈瞪大了眼睛。 “真的。”赵一枚满不在乎地说,“不信你去问秦扬,还是他把我救出来的呢。” “这不胡闹么!”赵妈妈觉得这个解释比割腕要靠谱,反而放下心来。 然而一年过去了赵一枚仍是形单影只,赵妈妈又开始担心起来。于是这次过来,重点就赵一枚的感情问题和终身大事问题,滔滔不绝,内容言而简之、简而言之就是:去相亲吧。 经过赵妈妈连续几天唐僧般苦口婆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教育和劝说,赵一枚被逼无奈,终于答应了:去相亲! 其实赵一枚从来没想过去相亲,而且觉得相亲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想想呀,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见面前就已经把对方家底摸得一清二楚,就像是在招聘会上,双方都有自己的要求,都在看对方的条件,这种场合下,能遇到让自己动心的人吗? 赵一枚只是想敷衍下赵妈妈,谁知口一开,赵妈妈竟以超人的速度,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替女儿敲定了第一个相亲对象。据说是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姓乔,与赵一枚年岁相当。看来还是赵妈妈老谋深算,早有准备啊。 赵妈妈安慰女儿不用紧张,解释现在的相亲不同以往了,介绍人都不用露面了,就是牵个线搭个桥。把乔医生的手机号码给了她,说:“你的号码我也留给人家了。就这周六,下午四点,新天地的下午茶。” 赵妈妈这么定可是取经来的经验,如果定中午或晚上,一顿正餐,第一次见面,有点隆重;而下午四点的时间,只能是喝喝咖啡或饮料,吃吃茶点。要是两人看不顺眼,随时可告辞走人,要是谈得投机,接着吃晚餐也无不可。 只是,这个陌生的乔医生,会是她的那杯茶吗? 赵一枚本能地抵触着相亲这种形式,可赵妈妈摆出一副她不去他们就不准备回北京的架势来,赵一枚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去见面。 周五下班时,突然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赵一枚撑开雨伞,从公司门口一堆伸长脖子等的士的人群中穿过,心中颇有些小得意。 自从卖了路虎之后,赵一枚的包里就一直放着把精巧的折叠伞,不用担心日晒雨淋。而且,走路就能回家,不用受等车和塞车之苦,在这样交通拥挤的大城市,简直太难得了。所以,这房子虽然跌价了,但赵一枚还是觉得自己买得值! 明天就是周六了。赵一枚悠悠地向前走着,心想,怎么我竟然沦落到要去相亲的地步了?我的梅花姻缘符啊,如果当初没弄丢…… 雨点滴滴嗒嗒地打在伞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敲在了心上。慢慢地,眼前穿梭的车流和人群模糊了起来…… 那一天,也是这样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那辆深灰色的君威开到她面前,他从车窗里探过头说:枚,上车吧……她不肯,他拧着眉毛冲她喊:不想淋成肺炎就快上来!……他低声说:我们不要再吵了,枚,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好的在一起,好吗?……他说:枚,你如果觉得我做错了什么,那我向你道歉……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轻轻揽着她……他看着她说:枚,我们结婚吧…… 雨水淋到了脸上,咸咸的。 赵一枚仰起头,只见雨伞好好地遮在头顶,恍惚间抬手拂上脸颊,原来不是雨水,是泪水。 那个时候,他是爱她的吗?他说得那样情真意切,他是爱她的吧?起码,爱过…… 赵一枚甩了甩头,把那些一厢情愿的幻想甩走。即便真的爱过,又怎样?最后,他还不是一声不响地走了?因为误会她和秦扬也好,因为他自己的前途也罢,总之,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脆弱得不堪一击。 回到家,赵一枚打开电脑。“小李飞刀”不在线,他平时似乎很忙,通常都只会在比较晚的时候上线。 赵一枚上网漫无目的地浏览了一阵,在Q群里聊了一会,想起要查一份资料,翻开几个常用的文件夹,又在电脑全盘搜索了一遍,都没有找到。突然记起那份资料以前某个同行曾给她发过,便进了邮箱,在收件箱里寻找。 翻了好几页,蓦地,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视线。 赵一枚不由自主地就将鼠标滑过去,点了开来。那还是一年多前,她在泰特公司时,有一次急需一份资料,潘明唯帮她找到发给她的。 看着那名字和标题,赵一枚怔了怔,不知怎样就点开了“回复”页面,只敲了一个“艾唯”,和一个冒号,就立刻回过神来。她在干什么?她想说什么?再说潘明唯早已离开泰特,也不会再用这个公司邮箱了。 赵一枚自嘲地笑了笑,想着“取消”,然而握着鼠标的手指抖了抖,却鬼使神差般地按了“发送”。 看着电脑屏幕上弹出来的“邮件已发送至艾唯·潘”的提示,赵一枚的心神又恍惚了一下。 周六下午四点差十分,赵一枚就到了新天地的午后阳光。整个店布置得很舒服,有种淡雅的感觉。一进去就可以看到橱窗里面陈列的诱人蛋糕。里面位置摆放得很开阔,有红色和白色两种座椅。赵一枚选了个红色的坐下,视线刚好可以看到门口。 这家店她来过好几次,喜欢这里的甜点和印度奶茶。赵一枚点了个可可印度奶茶和芝士卡士塔蛋糕。她一向对甜品没有抗拒力,本想再点多两样,又想她这么能吃,那位乔医生见到会不会吓跑了? 过了约定的时间,乔医生还没到。先扣两分,赵一枚最讨厌迟到的人。 四点二十分,乔医生还是没出现。第一次约会竟然迟大到?还是根本就是放她鸽子了? 赵一枚决定,如果十分钟后对方还不出现,她就立刻买单走人。 四点半还差两分钟时,手机终于响了。赵一枚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小李飞刀”。 她和小李飞刀只在他去四川期间短信联系过几次,平时都是网上交谈,怎么他突然打她的手机,是有什么急事吗? 赵一枚按下接听键,未及出声,就听对方说:“原来是你,难怪我看这号码眼熟。” 赵一枚一愣,不单是因为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而且这声音好像并非来自手机,而是来自头顶。 抬起头,赫然看见一个高高瘦瘦、面孔清峻的男子站在面前,一手拿着手机,正眼神带着玩味地看着她。 小李飞刀?……李云飞?! 赵一枚惊讶地站起来,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两圈,迅速恢复了镇静,淡淡一笑,说:“我该叫你小李飞刀呢,还是李医生?” “就叫我李云飞吧。”李云飞的声音磁性,“你是……赵桦的姐姐?” 赵一枚点点头。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觉都有点尴尬和不知所措。大概都没想到网络上无话不谈得朋友突然就来到了眼前,而且竟然是生活中早就认识的人。 “你找我?”还是赵一枚先开了口,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我是在找人,可没想到找到的是你。”李云飞说,“你是在等乔为吧?他来不了了。” “哦?”虽然赵一枚刚才就预感到自己被放鸽子了,可没想到是现在这种离奇的局面,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吧。既然来了,就喝一杯,这里的咖啡和奶茶都不错。” 两人坐下,李云飞叫来侍者点了杯咖啡,然后看着她,斟酌着用词说:“乔为是我的同事,他临时有台手术,所以来不了了。” 赵一枚本来就没对相亲这回事抱什么指望,现在对于那个乔医生为什么爽约更是毫无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面前的李云飞。年轻有为的外科一把刀李云飞——小李飞刀,这名字倒是起得再贴切不过了,可她怎么也没法把这两个在她印象中几乎完全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来不了为什么不自己通知我?打个电话就行了,还要你专门跑一趟?“赵一枚盯着李云飞,突然敲了敲桌子,佯怒道,“喂,小李,在师太面前你还不老实交待? 她“师太”两字一出口,李云飞也不由莞尔,索性实话实说:“乔为其实是有女朋友的,就是我们医院的一个护士,但一直瞒着家里,因为他父母肯定反对。这回他妈妈张罗着逼他相亲,他原想应付了事,临了他还是不敢自己来,怕被女朋友知道了,就找我帮忙,想让我……” “想让你冒名顶替,然后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赵一枚嘴角勾着一抹笑,看着李云飞。 “我刚才拨打乔为给我的号码,看到‘灭绝师太’的名字跳出来,还真吓了一跳。”李云飞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师太,你怎么会来相亲?以前那些为了你打架的男人都去哪了?” 赵一枚不理他的嘲弄,满不在乎地一撇嘴,“都给我灭了呗。”看了一眼他的咖啡杯,“你喝斋啡的?不苦啊?” “习惯了。”李云飞又喝了一口,神色淡然。 赵一枚哼了一声,说:“在我印象里喝黑咖啡的都是些很无趣的人。”又盯着李云飞说,“你是双子座的吧?小李飞刀就是你人格分裂出来的?” “怎么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搞星座分析这一套?”李云飞放下杯子,“我射手座的。” “哈,知道得还挺清楚,你女朋友告诉你的?”在网上的小李飞刀可一向标榜自己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不过不想结婚不代表没有女朋友啊。 “你别毁我清白,我哪有女朋友?”李云飞还是淡淡的语气。 “你就装吧,是狼还非要装羊!”赵一枚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还有清白吗?别的不说,光你们医院那些小护士,向你投怀送抱的就不少了吧?” “你不会也喜欢上我了吧?”李云飞微眯起眼睛看她,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眸子里却藏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赵一枚啐道:“你少自作多情!也不怕我灭了你?” 两人最初见面的少许尴尬过后,恢复了在网上的谙熟,越聊气氛越轻松,越聊越近乎,原来李云飞也是北京人,而且竟上过同一所中学,只不过赵一枚上高中时,李云飞已经毕业了。 “听不出来你有北京口音呀?”赵一枚说。 李云飞说:“我妈是北方人,我爸是广东人,我在爷爷家长到临上小学才去的北京。十六岁又来这里读大学,算起来在北京只待了十年,要有,也是这里的口音了。” 两人聊起小时的种种,以及北京的过去现在,都倍觉亲切。 说话间咖啡和茶都续了几次,赵一枚提议再点两个蛋糕。 李云飞说:“赫,你真的这么能吃,看来在网上没骗我。” 赵一枚说:“我是表里如一,哪像你,人格分裂,明明是冲在最前线救死扶伤的医生,一上网就想化身无恶不作的歹徒。” 李云飞说:“你不知道,我以前就是个人见人厌的坏小子。” “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人敬人爱的李大夫的?”赵一枚问。 李云飞漆黑的瞳仁骤然深邃,赵一枚似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但瞬间他就恢复了正常,抬手看了看表说道:“五点多了。还是不要吃蛋糕了,我请你晚餐加宵夜直落。” 那天晚上两人真的聊到吃完宵夜才散。李云飞说他这一晚上的话,比之前一年说的都多。而赵一枚回到家,发现赵妈妈还没睡,一直在等着她。 赵妈妈见她深夜才归,兴奋地迎上去:“枚枚,怎么样?” “什么呀,人家乔医生有女朋友了,根本没去。我刚好遇见一个朋友,就聊得晚了点。”赵一枚边换鞋边说。 “朋友?”赵妈妈眼珠转了转,“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赵一枚无奈地直起身:“是我一个姐儿们,您就死心吧。” 第二天是周日,赵东升因为工作原因,要回北京了。秦扬自始至终没露面,临走时,赵东升冷着脸。而赵妈妈还不死心,想改签机票,留下来继续监督赵一枚再接再历去相亲。 赵一枚只好长叹一声:“妈,您就别操心了。我现在就给您立个军令状,一定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虽然是一次乌龙事件,但在现实生活中,赵一枚和李云飞的接触倒是多了起来。全是源于一次赵一枚在赵桦面前说漏了嘴,让赵桦得知了“相亲”和网友的种种。一个是最亲爱的姐姐,一个是最崇拜的师兄,赵桦竟是动了心思,暗中撮合起两人来,几次趁着吃饭、聚会的机会,把两人往一堆凑。 赵一枚发觉了弟弟的小伎俩,也不以为意。相较于网络上幽默诙谐的“小李飞刀”,现实中外冷内热、沉着睿智的李云飞,一样让她欣赏,做个朋友总是不错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所谓爱情原来是场闹剧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赵一枚的公司接了项工程,要派人去香港一个月。得知自己也在名单之列时,赵一枚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别人的第一反应是高津贴、买名牌;而她的第一反应是:香港,是那个人出生长大的地方。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早就忘记了伤痛,不再有恨,也不再有爱。可仍然要小心翼翼地不去想,似乎心里有条伤痕,每次不经意地念及,都会让伤疤裂开,流血不止。 赵一枚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推辞,请老板换人去。可老板说,谁都可以换,你是技术主管不能换,除非你想换工作。 过完生日后的第二个星期,赵一枚和几个同事一起来到了香港。小李飞刀说得对,想真正走出来,就不要逃避,而要去面对。 第一个周末,赵一枚一个人一早上了太平山顶。旭日初生,凉风拂面,俯瞰着下面栉次鳞比的高楼和海港,想起那一天早上,电梯的开合间,她和他第一次见面,那个一身得体西装,斯文儒雅的男人,绅士地冲她微笑着…… ——为什么,她的心,还是会止不住地痛? 坐小巴下了山,时间尚早,香港的店铺,周末很多都要十一点多才开门。赵一枚心念一动,坐地铁去了九龙城。 自从开通了自由行,赵一枚在早两年也来过香港,旅游加购物,不过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九龙城也来过,纯粹购物的。 出了地铁站,沿着指示牌,没走多远,就到了九龙城寨公园。潘明唯说过,他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一直到十岁时,他父亲靠卖大闸蟹起家做餐饮业,家境好转,才搬离九龙城寨的。而九龙城寨也在十多年前改造成了公园。其实赵一枚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来这里,也许是为了告别,与过去纠缠的爱与恨告别。 走进公园,路两旁都是低矮的黄色栏杆,有在散步的老人和踩单车嬉闹的小孩子。赵一枚走着走着,发觉不对劲,怎么好像走在了赛车道上,前方地面还印着“SLOW(减速)”、“DOWN(下坡)”的字样。正想着,听到后面喊叫,赵一枚连忙往旁边一闪,一辆单车飞快地擦着身边冲过去。 赵一枚哑然失笑,看来真的是走错路了,这是专门给单车跑的。走到前面地势高的一处往周围一望,黄色栏杆围着的单车道绵绵延延,竟看不到出口。 就不信走不出去了!赵一枚看看四下无人,跨过栏杆,踩着草坪一路下坡到了行人道上。刚刚站稳,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姊姊,草坪呒可以踩嘅!” 赵一枚回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四五岁小男孩,正骑在一辆有辅轮的小单车上,目光清澈地望着她。 做坏事被人捉住,而且是做没公德的事被纯真的小孩子捉住,赵一枚顿时脸上飞红,讪讪地说了句“对不起.”就赶紧逃离。脑海中却不由想象着,那个人小的时候,是否也这般可爱?甚至想像着,如果当初他们的孩子好好的生下来,长到四五岁,也会是这般清秀可人吧?随即又使劲甩了甩头,暗骂自己,为什么,就是忘不了? 从九龙城寨一路闲逛,直到下午三点多,拎不动也走不动了,才往回返。快到住处的时候,觉得肚子饿了,就拐进了街边的“兰园”茶餐厅。 曾有人说过,在香港随便进一家茶餐厅都是美味。赵一枚对这句话很赞同。来香港才一个星期,赵一枚和同事已经在这家茶餐厅吃了两次晚餐和两次宵夜,连老板娘都认识他们了。 这家茶餐厅据说已经开了十多年,简洁的店面,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装修痕迹,不过店铺面积比较大,也比较光亮干净,墙上张贴着一些获奖简报和明星留影,小小地张扬着它的名气。周日的下午,一眼望去,居然是满满的人。 赵一枚在门口犹豫着不知有没有位子,老板娘已经看见了她,热情地招呼她进来。与人拼桌坐下,赵一枚点了招牌的丝袜奶茶和猪扒包。这家的丝袜奶茶名不虚传,很香滑,茶味与众不同,听说是用四种不同的茶叶调制而成的;猪扒包所用的猪扒都经过特别的腌制,所以非常入味而且松软,味道令人回味。 虽然人多,但赵一枚还是很享受面前的美味,和这里地道的生活气息。买单时伙计忙不过来,老板娘亲自把找回的零钱拿过来,并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们这里的早餐也很好的,你和同事有空来吃啊。” 赵一枚心想,下午茶、晚餐、宵夜都在这吃过了,试试早餐也好。于是一边起身一边点头说:“好啊。” 老板娘贴心地帮她把放在脚边的购物袋递到手上,又笑呵呵地说:“每星期一早上特供的A餐有金牌火腿煎双蛋,一定要来试试啊。” 火腿煎双蛋?她有多久没吃过火腿煎双蛋了? 晚上赵一枚对同事林迪说:“明天早点起,去‘兰园’吃早餐啊。” 林迪瞥了她一眼,“吃个早餐不用那么复杂吧?多睡会儿啦,我买了牛奶面包。” 周一的早上,赵一枚起了个大早,一个人跑到“兰园”茶餐厅。好在金牌火腿煎双蛋没有让她失望,正是她最爱的“两面金黄、中间流黄”。回去后大肆宣扬,杰米说她魔障了,为一份煎蛋激动成这样。 从此之后赵一枚隔三岔五就去“兰园”吃早餐,不过金牌火腿煎双蛋只有周一早上才有,老板娘说,所以这才叫“特供A餐”啵。 “兰园”茶餐厅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胖胖的女人,伙计们都叫她“霞姐”,芳姐成天笑眯眯的,只有对老板“水哥”凶。水哥瘦瘦的象根竹竿,说话嗓门又大又沙,两个人经常说不了几句就吵起来。可赵一枚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吵吵闹闹,却觉得说不出的温馨和羡慕。 转眼来香港已有一个月。这天下午和项目方香港辰通公司的工程师开会,赵一枚中途从会议室出来去影印资料,在走廊上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叫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托尼,以前在泰特公司的旧同事。 两人打了招呼,托尼问:“枚,你怎么在这里?” 赵一枚道:“我们公司接了辰通的工程,我已经过来一个多月了。你呢?泰特也在和辰通合作吗?” “合作?”托尼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不是吧,你干了一个多月都不知道,辰通是泰特的全资子公司呀。” 这么巧?赵一枚暗自惊讶。 开完会回去。他们住公寓也是辰通安排的,离地铁很近,交通和饮食都很方便。晚上赵一枚和同事杰米、林迪一起坐在“兰园”茶餐厅吃饭,吃着吃着,赵一枚想起秦扬要来香港的事,便抬头问大家:“过两天我哥要来香港,请他去哪吃饭好呢?” “你哥?”杰米看了她一眼,“枚,你的哥哥弟弟可真不少啊,还老说自己是‘剩女’……” 赵一枚瞥了她一眼:“真是我哥。他难得有机会来香港,是个交流会议,就一个晚上自由活动时间。” “看看吧,给你参考。”坐在对面的林迪扔过来一本杂志,“中西美食大全。” 赵一枚拿起来一看,是本《饮食情报》,就说:“你买的?” 林迪朝门口努了努嘴:“免费的。” 也是,这种杂志其实就是做广告的。翻开来,铜版纸彩页,精美的印刷,琳琅满目的美食,看得赵一枚垂涎欲滴。 翻着翻着,赵一枚的目光突然定住了,呼吸也不由一滞——一个微笑着的熟悉面孔,就这样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跃然眼前。 这是一家西餐馆的介绍。尖沙咀一间叫“明月”的餐厅,主打美国及意大利菜式,靠近窗边的位置可以望到维港。除了店面环境和出品菜式的图片,还附有店主的头像和简介:“店主出身香港餐饮世家,旅美多年,曾在知名IT公司任高管,钟情各种美食……” 指甲盖大小的一幅照片,不是很清晰,像中人留着时下很潮的短短的寸头,戴一副无框眼镜,眉眼恬淡,微微笑着,整个人看上去潇洒惬意。 发型不同,眼镜不同,脸庞也似乎清瘦许多,只那感染力极强的微笑还是一样一样…… 是他吗?他竟然就在香港?赵一枚“啪”地合上杂志。 “怎么了?”林迪吓了一跳。 “没什么,吃饱了,买单吧。”赵一枚捧着杂志,一颗心“砰砰”乱跳,对着面前的卤水双拼只觉得喉头噎住,再也吃不下去了。 出了门,赵一枚借故有事,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公寓,转身向地铁站走去。走了没多远,还是忍不住停下,从包里拿出那本从“兰园”顺手牵羊拿来的《饮食情报》,翻到那一页,手指轻轻抠在那熟悉的眉眼上。 几个主打菜式的图片下方还有一段诗一样的描述: 夜色旖旎迷人, 月光下的维港是那么的美丽。 惊喜的开篇, 一大盘沙拉和香脆的面包, 飘散着浓浓的奶香的番茄汤, 如丝绸般的细致浓稠, 简单纯美难以忘怀; 加利福尼亚虾卷, 美味的鲜虾永远也吃不够; 香辣火腿蘑菇披萨, 新鲜出炉的丰富馅料和厚厚的芝士; 钟爱的甜食即将登场, 一勺一勺的探究下去, 朱古力香蕉蛋糕, 甜与苦的交错, 一口接一口滋味无穷, 丝丝入心; 烤苹果奶酥, 果香馥郁搭配着冰淇淋, 冰火交融缠绕味蕾, 浓郁厚实却并不很甜腻; 爱尔兰咖啡和拿铁咖啡, 唇齿间弥漫着曼妙的滋味, 在舌尖激起无限回忆。 坐在通透的玻璃窗旁, 一缕月光悠悠。 一如你的细腻,柔情又温馨, 万般惬意地充盈着我的心灵, 直到把自己遗忘在浪漫的月夜里…… 文字的署名是“贪吃的小Q”。 以前他总是叫她“贪吃的小猪”。他们一起扫荡各种美食。他总是比她先放下筷子,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吃,说看着她吃东西就是享受;她说,那不如就合伙开一家餐厅,每晚一起在月光下享受美食…… 然后他走了,一声不响地走了,奔向他的阳光灿烂,留下她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他只留给她一句话——“枚,对不起。祝你幸福。” 就在几个星期前,赵一枚还以为自己已经放下那一切。原来她没有,原来她不能,原来她根本没办法——没办法原谅,没办法忘记。 赵一枚拿出手机,照着杂志上的订位电话拨过去。 前台接起电话:“您好!明月餐厅。” “请问……”赵一枚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才说,“请问,这里的老板是姓潘吗?” 对方愣了一下,答道:“是的。请问有什么帮到您?” “他是……潘明唯先生吗?”赵一枚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错。”对方这回答得很干脆,“请问您是?……喂?小姐?” 他在,他就在香港!赵一枚的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句话,半天,才发觉电话那边还在不停的叫她,连忙定了定心神,应道:“哦,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很久没联系了。他现在,在店里吗?” 对方听说是老板的朋友,恭敬地答道:“潘先生不在,不过潘太太在。请问……” 潘太太? 赵一枚心里“咯噔”一下,定了定神,才道:“哦,没什么,我只是想订明天的晚餐。请给我留可以看到海景的窗边位,两个人,明晚七点,我姓赵,赵一枚。” 第二天晚上不到七点,赵一枚就已经到了海港城,楼上楼下转悠了几圈,七点十分,秦扬才出现。 “喂喂,迟到了!”赵一枚迎过去。 “不好意思。饿了?怎么不先进去?”秦杨似乎是从会场直接赶过来的,额头微冒着汗,西装脱了拿在手里,一只手正把领带往下扯着。 赵一枚心说,我哪能一个人进去?我就是等你来救命的。嘴上却道:“这不怕你找不到嘛,所以在门口等你。”说着伸手帮他整了整衣领。 秦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有点不自在地说:“怎么?” 赵一枚退后半步,歪着脑袋左右看了看,说道:“嗯,原来你穿西装这么帅,很好……” 秦扬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说道:“喂,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特别……漂亮啊?你搞什么名堂?” 赵一枚哼了一声:“你怎么说话的?我向来都这么漂亮。”向餐厅门口看了看,又犹豫起来,“唔……算了,咱们还是换一家吧。”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换什么,这家不挺好?”秦扬一把拉住她。 “你这么难得来趟香港,我们还是去吃地道的粤菜吧。”赵一枚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秦扬像座铁塔一样一动不动。 赵一枚心知瞒不过他的火眼精睛,只得叹了口气道:“这家餐厅……是潘明唯开的。” 听到“潘明唯”三个字,秦扬手下一紧。赵一枚被他抓着手腕,差点痛呼出声。 “就这家。”秦扬从牙缝里低低吐出几个字,用力一带,赵一枚便被他挟着向餐厅走去。 “明月”餐厅位于三楼,装修雅致,灯光柔和,播放着轻松的背景音乐,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外就是开阔的维多利亚港景观,在夜色下格外迷人。 两人一进门就有彬彬有礼的侍应生迎上来,报上订位的姓名,侍应生将他们引到窗边的一张台,窗外就是维港的迷人海景。 秦扬拿起菜牌翻了翻,抬起头问道:“你要吃什么?” 赵一枚心不在焉地道:“我要一个番茄底的汤,其它随便……噢,不要牛排。” 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自从一踏进这间餐厅,她就似乎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和视线,既紧张又忐忑。 秦扬叫来侍应生,杂七杂八点了一大堆,然后对着“优惠活动”的餐单问:“中银信用卡可以有九五折,那浦发的呢?” “浦发?”侍应生愣了一下。 “上海浦东发展银行的VISA信用卡。”秦扬一字一句地道。 “对不起,目前只有中银信用卡可以享受九五折优惠。”侍应生略带歉意地用还算标准但仍有些生涩的普通话回答。 “为什么浦发的不可以?你们老板在不在,你去问问他,如果也有优惠,我们就再点几个甜品。”秦扬一板一眼地对侍应生说。 侍应生表情显然觉得这个人在无理取闹,但仍礼貌地说了声:“好的。”才转身离去。 秦扬冲赵一枚扬了扬嘴角:“火力侦察。” 过了一小会儿,那个侍应生居然真的转了回来,向秦扬说道:“先生,今天刷浦发信用卡可以打八折。” “八折!”秦扬扭脸看着赵一枚,眼中意味深长,“要不要再点些甜品?” 赵一枚完全走了神,一颗心嗵嗵直跳,直到秦扬问了第二遍,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说已经点得很多了,不如吃完再说。 他在!整整一年没见,她找上门来,而他居然躲在里面,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来和她打个招呼? 盘盘碟碟陆续摆上桌面,果然是典型的美式餐厅做派,分量十足。只是赵一枚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吃进去了些什么,总觉得背后似有目光盯着她,反而摆出更加惬意的姿态,和秦扬大谈这一个多月在香港的见闻和生活,尽量摆出一副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景象。 “你紧张个什么劲?”秦扬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 “我哪有紧张,你知道的,我吃多了话就多……”赵一枚拿起一块披萨,突然抬手递到了秦扬嘴边。 秦扬一愣,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张开嘴,就着赵一枚的手,一口一口把整块披萨吃了下去。 赵一枚一边喂,一边眉花眼笑地看着秦扬;秦扬则皮笑肉不笑地回看着她。 接下来两人变本加厉,吃什么都是你一口我一口,我切一块龙利鱼给你,你叉一朵西蓝花给我…… 突然“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闪光,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放下相机,冲他们做了个鬼脸,就迅速跑开了。 两个人愣了愣,不约而同地恢复了正襟危,坐各怀心事,低头吃得味如嚼蜡。 吃得差不多时,过来一个侍应生,从托盘里拿下甜品放到桌上。 赵一枚奇道:“我们没有点甜品啊?” “是免费送的。”英俊的侍应生带着带着专业的微笑,继续给两个人的面前都摆上了一份甜品。 “缩头乌龟!”秦扬瞥了一眼侍应生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 赵一枚不理会他,只管低头一勺勺吃着面前的甜品。 浆心朱古力蛋糕配香草冰淇淋,他还记得这是她的最爱。一口浓郁而略带苦涩的热巧克力,再一口冰凉清香的冰淇淋,就像那本杂志上写的:冰火交融缠绕着味蕾,在舌尖激起无限回忆…… 只是现在吃进嘴里的,却完全不是滋味。 买单时秦扬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千元面额的港币,放在侍应生打开的夹子里,说了声:“不用找了。”便起身从座位上拉起赵一枚往门口走去。 赵一枚脚步拖沓地走出餐厅,略一犹豫,对秦扬说:“我得去趟洗手间。要不……你先走吧?” 秦扬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盯了她片刻,直看着她心里发虚,方才缓缓说了个“好”字,然后迈开大步径直走了。 赵一枚看着秦扬的背影在走廊拐角处消失,定了定神,转身又进了餐厅。 “我去下洗手间。”赵一枚向门口的侍应生说了一句,便依着指引,进了洗手间,先洗了洗手,然后从手袋里拿出化妆包,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妆有些残了,在惨白的镜前灯光照射下,脸色显得格外难看。以前她几乎从不化妆,肤色白里透红;现在她不化个淡妆几乎就没法出门。原来内分泌失调真的可以让女人变成“黄脸婆”,那种暗黄灰败的肤色不是天生的,而是从里往外透出来的。 还有她的头发,以前她一直留着一头乌黑丰盈的长直发,现在她烫了长卷发,并染成时尚的巧克力色,别人都说这样更漂亮,也更有女人味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为了掩饰日渐稀少和枯黄的头发,不然每天早上梳梳头,雪白洗手台上的掉发就堪比化疗后的病人,直让她抓狂。 现在好了,也不用梳子梳头了,随便抓抓就好。赵一枚用湿手捋了捋头发,然后从旁边扯下一张纸巾擦干了手,掏出粉盒开始往脸上补妆。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人所赐!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做了缩头乌龟,自己躲在一边逍遥自在,却不敢出来见她!那么好吧,她便去找他。有些话,早就该当面说清楚。 赵一枚仔细地涂好口红,对着镜子露齿一笑,然后转身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返回餐厅前台,赵一枚对接待说:“你们老板在不在?”那接待生是个混血儿,身材颀长,长相极其英俊,听了赵一枚的话,似乎并不吃惊,微笑着说:“赵小姐是吧?这边请。” 赵一枚心里一紧,跟着他走了几步,心开始越跳越快。 转了几个弯,倒了后面的一间办公室前,隔着门,赵一枚便听见里面传来小孩子的笑声。 接待生敲了敲门,恭敬地说了声:“赵小姐来了。”便扭开房门,退到一旁。 赵一枚深吸了口气,扬起头,缓步走了进去。 他不在。 房间不大,一眼望遍,简洁的办公桌、文件柜、沙发而已。桌子后面,刚才偷拍他们的那个小男孩正转着大眼睛看向她,而旁边一个身材娇小、长相温婉的年轻女子则起身迎向她。 “赵小姐是来找艾唯的吧?不巧,他今天不在。”女子脸上带着微笑,普通话很不标准,但声音绵软,柔和悦耳,“我是他太太,塞琳娜。” 赵一枚认出来了,这就是方沁——泰特全球副总裁、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兼总裁方继森的大女儿。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来干什么?答案不是早在一年前就有了吗?为什么她还找上门来自取其辱?是因为那个误会,让她心底还一直存着一丝幻想吗?这样想着,脸上竟也浮起笑容:“潘太太,你好。其实我就是想来谢谢你送的甜点,很好吃。” “赵小姐喜欢就好。”方沁微微一笑,扭过头对那小男孩说,“丹尼,你先出去玩一会。” 丹尼……赵一枚记得这个名字。在当初她和潘明唯好得如胶似漆的时候,偶尔一次在半夜醒来,听过他叫着这个名字,柔声细语地用英文跟小男孩讲电话。后来他拿着那张方沁和丹尼合影的照片告诉她,丹尼是个有着严重遗传血液病的孩子。她还以为,那也是他做义工时照顾的孩子之一。 小男孩约摸六七岁年纪,黄皮肤,眉清目秀,身材瘦弱,显得脑袋有些大,一双眼睛极为灵动,长相很明显的肖似方沁。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出去了,到门口时又扭回头看了赵一枚一眼,目光中带着些和年龄不太相符的狡黠与敌意。 “丹尼很调皮,像艾唯小时候一样。”方沁望着丹尼出去的背影笑了笑,走回到书桌旁,一边收拾上面凌乱的东西,一边缓缓说道,“我十八岁就嫁给了艾唯。丹尼,已经八岁了。” 一瞬间,赵一枚的心脏好似被人狠抓了一把。虽然刚才已经隐约猜到,可是听到方沁亲口说出来,还是被打击懵了。好吧,他们已经结婚快十年了,还有什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些不堪的事实,潘明唯,既然你不敢亲口告诉我,那么,就让你太太一次说完吧! “看不出来他八岁了是吧?因为他生下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他很少机会到外面玩,倒是喜欢做些手工。这本相册,就是他自己做的呢。”方沁说着拿起桌面上的一本相册,递过来。 赵一枚麻木地上前一步,伸手接过。 这是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大概是手工做的,用格子布和树皮做的装饰。打开来,扉页上写着一行笔体稚嫩的英文:“给亲爱的爹地:生日快乐!—丹尼。” 相册的每一页有三张照片,每张照片旁边都有同样笔体的英文注释。第一张照片是个白白胖胖的婴儿,笑着张开的嘴里没有一颗牙齿,神态及其可爱,注释写着“这是我,丹尼,一百天,没牙佬。”接下来的几张分别是“半岁,我会坐了。”、“一岁,我有三颗半牙,会咬人了。” 翻开第二页,肥白的婴儿逐渐变得小脸蜡黄,小下巴一张比一张尖,到后面甚至从里往外透着黑色的暗沉。 相册前几页都是丹尼小时候的生活照,还有的是在医院里照的,也有几张是和方沁的合影。丹尼长得很像方沁,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有一张是母子两个在吹生日蜡烛,背景是在医院,丹尼穿着病号服,戴着纸做的皇冠,虽然一脸的病容,但却开心地笑着。方沁在后面搂着他,也微笑着,眼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无限凄凉。注释写着:“我的四岁生日。妈咪说这差一点就成了我们的最后一张照片。然后,爹地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赵一枚把这段话反复读了两遍,不得其意。 再往下看,就出现了潘明唯和丹尼的合影二十几岁的潘明唯,随意率性的T恤牛仔,年轻明朗的笑容,温暖得沁人心脾,赵一枚看着,却觉得从脚底发寒。 翻过一页,赫然是一大一小两个光头。注释写着:“我和爹地一起做灯泡,亮闪闪。” 接着是张圣诞节的照片,看得出是在病房里,潘明唯和丹尼都戴着同一款式的很酷的头巾,笑容灿烂。 最后一张父子两个都穿着病号服的照片,是在医院的走廊,仍带着那条很酷的头巾,伸手摆出V型的胜利姿势,背后门廊上是“层流室”几个英文。注释:“准备进仓。移植一定成功!” 方沁在旁边解释:“我还上医学院时就结婚生子了,可能那时我们都太年轻,关系一度很不好,后来丹尼生病,才缓和了些。但到了去年……去年初我们还是签了分居纸,准备他到中国任职一年后便离婚。可后来丹尼病情突然恶化,必需要做骨髓移植,他就提前回美国了。丹尼病好后,他说想回香港,我们就一起回来了。现在……”方沁说道这,停了下来,静静看着赵一枚。 现在?现在还用说吗?他不肯露面,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一枚合起相册放回去,努力维持着微笑和声线的平稳说了句:“孩子没事,就是最好的。这里不错,下次有机会我带朋友再来。” “男朋友?”方沁轻轻挑眉毛,“刚才那位?” “不是。”赵一枚努力扬起嘴角,做出灿然的笑荣,“是未婚夫。” “哦,恭喜!你未婚夫很帅啊。”方沁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金卡给她,“赵小姐,这是张八折卡,永久有效。” “谢谢。”赵一枚也不客气地收下,“打搅了,我走了。”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问道:“听说我现在做项目的香港辰通公司,是泰特的全资子公司?” “赵小姐,你想得太多了。”方沁仍是恬静地微笑着看着她。 赵一枚点点头,只觉得小腹一阵阵的坠痛,身下有一股暖流涌出。不再多说,开门走了出去。 转过走廊,赵一枚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那个曾经日日夜夜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的熟悉面庞,就这样,真实地迎面而来。 他穿一件立领的米白色休闲衬衣,臂弯搭着件外套,似乎刚从外面进来,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消瘦不少,反而更显得清朗俊逸。见到她一愣,随即脸上浮起温和笑意,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而温煦。 赵一枚有一瞬间的僵硬,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愤怒,难言的感觉像蚂蝗一样钻进心脏,撕扯般地难受。 “嗨,枚,好久不见。”潘明唯的声音平和,就像是见到了一个老朋友般,连看着她的目光也是淡淡的温润。 他居然可以,这般波澜不惊。赵一枚斜睨着他,淡淡道:“你这里的菜式不错呀。” “喜欢就好,欢迎再来。”潘明唯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她漠然的表情,声音轻柔,唇角微微扬起。 不愧是多年的夫妻,说话的口气和表情都是如出一辙!赵一枚本来还存着的一些质问的话,全都不想再说了,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扬起头,大步越过他身旁向前走去。 “等一下!”潘明唯扬声。 赵一枚的脚下略一犹豫,终于还是站住,转过身道:“什么事?” “那个……”潘明唯的表情竟似有一丝为难,“你的……裙子脏了。”说完走上前,抖开一直搭在臂弯的衣服。 赵一枚大窘,今天穿什么不好,居然穿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配短外套,刚才就察觉下面湿漉漉的,应该是月事提前来了,弄脏了裙子,一时讪讪地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潘明唯将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又往下拽了拽。赵一枚耳边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暖洋洋的,一瞬间竟然觉得脑袋发晕。 “爹地!你怎么才回来?”随着一声清脆的童音,一个男孩从走廊尽头转了出来。 “丹尼?”潘明唯松开了放在赵一枚肩上的手。 如一盆冷水浇下,赵一枚清醒过来,一时间颇觉荒唐。今天的一切都像场闹剧,自己的表现更加蹩脚。于是冷笑一声,后退半步,扯下身上的衣服朝潘明唯丢了过去,转身就走。 “枚!”潘明唯从后面一把拽住她。 赵一枚只觉得胸腔里腾地冒出一团火,扭过身,用了十足的力道,抬手狠狠挥去。 “啪”地一声脆响,潘明唯一动不动,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左脸颊登时显出清晰的五指红印。 赵一枚没想到他居然丝毫不去躲闪,不由也愣了,右手掌垂下来兀自微微颤抖,火辣辣地发疼发麻。 潘明唯扶了扶被震歪的眼镜,看着她没有说话,镜片在头顶射灯下反着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深邃的眼眸中涌泻出来,又极快极深地隐去,最后竟幻化成一丝笑意,浮现在嘴角,只是那笑意,带上了几分苍凉、几分无奈。 “一一!”秦扬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怎么去个洗手间去这么久?”说话间已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披到赵一枚身上,亲密地搂着她的肩膀说:“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呀?说不了两句就动手?” 赵一枚只觉得身上一暖,心头更是一暖,眼眶一酸,差点眼泪就下来了。 秦扬拍了拍她肩头,又扭头对潘明唯说:“那谁,谢谢你给我们打八折。” 潘明唯淡淡一笑:“不客气。”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秦扬冷笑一声,搂着还在发愣的赵一枚往外走去。 出了海港城,秦扬才松开了搂在赵一枚肩上的手。 两人默默走着,一直走到星光大道,赵一枚才开口道:“刚才你不是走了吗?” 秦扬哼了一声道:“那姓潘的做事不地道,我不放心。” 赵一枚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谢谢你,秦扬。” 秦扬停下脚步,转身扳过她的肩膀:“别跟我说谢字,即便是普通朋友,你受了委屈,我也不能不管。” 赵一枚仰脸看着他,刚才的一幕幕,绝望伤心难过恼怒等等复杂的感觉纠葛在一起,心脏就想被人攥在手里拼命揉捏般痛楚,偏偏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向上扯去。 秦扬见到她这般无声的凄楚笑容,猛地松开手,转身大步想回走去。 赵一枚愣了愣,连忙追上去:“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姓潘的算账!”秦扬脚下不停。 “别傻了!”赵一枚快步拦在秦扬前面,“你想干什么,当着他太太和儿子的面,揍他一顿?有用吗?” “他太太和儿子……”秦扬愣了愣,骂了句粗口道:“那个偷拍的小孩是他儿子?都这么大了?” 赵一枚没答话,在栏杆前的石凳上缓缓坐下。 秦扬也在她旁边坐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赵一枚伸手挽住秦扬的臂弯,然后把头靠到他肩膀上,低声说:“借你的肩膀给我用用。” 秦扬一动不动,坐得笔直,感觉到她在自己的肩头一抽一抽。忽然听到她轻笑出声,扭头一看,她竟不是在哭,而是真的在笑。 赵一枚见到他诧异的表情,更是笑得开怀:“哈哈,我觉得我刚才好像在说台词,真他妈的狗血!” “一一……”秦扬看着她,瞳孔一紧。 “真是狗血剧情!”赵一枚继续笑,“之前我以为是上演言情剧,却原来演的是伦理剧,我找上门去,想要什么答案呢?答案就是:原来我曾经是个小三儿!我差点破坏了人家的幸福家庭,差点害得小朋友没了爸爸……真是笑话,哈哈,好好笑……你不知道,他儿子一直有病,遗传的血液病。他那时候正准备离婚,他说想和我结婚,是想要个健康的孩子呢。可是,他怎么能演得那么真呢?都能拿奥斯卡奖了……然后孩子没了,他转头就走了,只给我五十万……五十万,我就那么贱,还不如一辆路虎值钱……我还真就那么贱!你知道吗,那五十万,我眼都没眨就收了……” “别说了,一一!”秦扬猛地把她紧紧搂到了怀里。 赵一枚的肩头耸动了几下,眼泪终于无声地流了出来。 过了好一阵,秦扬轻轻扶起她:“石凳太凉了,我们走吧。” 赵一枚抬起头,伸手指在眼角抹了一下,向外一弹,自嘲地笑笑:“看来我真是灭绝师太了,只这么几滴眼泪就没了。” 秦扬见她情绪似乎已平复,便道:“过去的就让他彻底过去吧,就当做了场噩梦。” 赵一枚扶着栏杆,出神地望着对岸栉次鳞比的高楼和灯光,突然道:“秦扬,你说,当初我们为什么就没能在一起呢?” 秦扬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赵一枚笑了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普陀寺求的那个据说很灵验的梅花姻缘符吗?你毕业那年,我把它弄丢了……” “一一……”秦扬握住了她的手。 “什么?”赵一枚扭头看他。 秦扬眼眸闪了闪,欲言又止,最后涩声说道:“没什么,夜了,我送你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谁成全了谁的碧海蓝天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圣诞节前,工程如期完成,赵一枚和同事一起离开了香港。 走的时候,赵一枚拎着大包小包,却感觉一身轻松,甚至有一种彻底解脱了的感觉。要说唯一有些舍不得的,大概就是“兰园”的金牌火腿煎双蛋了。 春节假期赵一枚准备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云南丽江,临走前,秦扬来找她了。秦扬一般没事不会来,这次,是听说她要徒步旅行,给她带来一些户外用品装备。 赵一枚要请他出去吃晚饭,秦扬淡淡一笑:“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别麻烦了,在家里随便吃点吧,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 “我这?”赵一枚一愣,然后迟疑道,“只有面条噢。” “面条就面条,管饱就行。”秦扬往沙发上一坐,自顾打开电视看起来。 赵一枚硬着头皮进了厨房,把所有可利用的食材翻出来,折腾一番,端出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火腿鸡蛋面。 “唔,香!”秦扬闻着味儿过来,尝了一口,赞道,“比我们食堂的好吃!也比外面的好吃。餐馆的什么东西都放味精。” 赵一枚听他这话,心里不由一酸。从他大学毕业那年母亲去世算起,多少年了,他竟没有吃过一餐家常饭,哪怕是一碗简单的面条。 秦扬“唏哩呼噜”地吃了几筷子,发觉桌子对面没动静,抬起头来,见赵一枚看着他,怔了怔,然后嘴角泛起一个自嘲的浅笑:“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吃相特别粗鲁?” 赵一枚笑着摇摇头,喉头有热辣辣的东西涌动,竟然声音暗嘶哑:“趁热吃,锅里还有呢。” 夜寒露重,屋里却是暖意盎然,不大的餐厅里氤氲着的热气,很快让窗户上起了白雾。 秦扬悄无声息地又吃了一阵,忽然问:“你和那个相亲对象,最近怎么样了?” 赵一枚奇道:“谁?什么相亲对象?” “还装。就是小桦的师兄。”秦扬头也不抬地说。 “你是说‘小李飞刀’呀,他怎么成了我相亲对象了?当初那就是个乌龙事件。”赵一枚边吃边道,“他也就是我一朋友,认识好几年的网友,见了面才发现大家是熟人,而且他也是北京长大的,比较聊得来而已。” “是呀,不单聊得来,而且还门当户对。”秦扬抬头看了赵一枚一眼,“你知道他爷爷是谁吗?” “不知道。”赵一枚老老实实地答,同时有点好奇,“谁呀?” 秦扬缓缓说了一个名字。 这回赵一枚真真吃了一惊,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想不到小李还真够低调的……不过,他爷爷、爸爸是谁,关我什么事?我跟他就是狗肉朋友的关系。小桦也真八卦,把他师兄老底都抄出来了……” “小桦?他说他也是才知道。”秦扬说了一句,继续低头吃面。 赵一枚明白过来,那必是赵东升查到的了。笑了笑道:“我说他们怎么就那么着急把我打包嫁出去,原来是发现了金龟婿。不过,他们怎么不打听清楚了,人家小李可向来是‘百花丛中过,不带走一片花瓣’。” “人总是会变的,他以前也许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人。再说,你呢?你对他就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秦扬看着她。 赵一枚怔了怔,垂下眼帘不说话,用筷子一根根挑着面条吃。 秦扬扫了她一眼,缓缓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是吧?” 赵一枚狠狠咬了一下筷子头,又狠狠摇了摇头:“早放下了。我就当是被毒蛇咬过一口,好了伤疤,就忘了。” “真的?”秦扬盯着她。 “真的!”赵一枚使劲点点头,又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我这不还没遇上合适的嘛,所谓’宁缺毋滥’。倒是你,过完春节就实打实满三十了,你的个人问题是不是也要提上议程了?秦扬同志?” 秦扬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呼噜噜”把一碗面吃到底朝天,把碗一推,站起身闷声道:“我饱了,该走了。” 赵一枚看着秦扬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恻然。突然苦笑一下,用力地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不该有的伤感甩了出去。 时间飞快,春节才过完,情人节就来了。 2月14日情人节的这一天,赵一枚意外接到了秦扬的电话,说要请她吃晚饭。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赵一枚说,“你在这个日子请我吃饭?” “有人已经请你了?那个李医生?”秦扬问。 “哪有人请我。今晚要加班。再说今天的餐馆估计各个爆满,你请我,我都不想去凑这热闹。”赵一枚说。 “那好吧。”秦扬也不多说,就挂了电话。 还没到下班钟点,几个女孩就坐不住了,一个个喜气洋洋地轮流往洗手间跑,补妆的补妆,换衣服的换衣服,只有赵一枚仍稳稳坐在座位上。 “一枚,你真打算留下来加班啊?今天可是情人节呀。”杰米的眼光里带着几分同情,话音未落,赵一枚的手机就响起来。 又是秦扬的电话,让她下去一趟。走出公司,竟然看到秦扬穿着便装,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等在门口。 赵一枚在同事羡慕的目光中走过去,“秦扬,你想干嘛呀?” “帅哥加玫瑰,够给你撑场面的了吧?看以后谁还敢说你是必剩客!”秦扬笑吟吟地看着她。 “哥,你这哪是给我撑场面,是毁我呢吧?这样一搞,谁还来追我呀?”赵一枚有些哭笑不得。 “别叫我‘哥’!”秦扬看着她,收敛了笑意,缓缓道,“等哪天你嫁出去了,我就是你的娘家哥;只要你没嫁,就还是叫我秦扬吧。” 赵一枚看着他,忽然心中酸楚,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参加了维和部队,马上要去进行集训,然后去海地,要去一年。”秦扬把花塞在她怀里,柔声说,“一一,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陪你去南普陀寺重新求个姻缘符。” “等你回来,我早就嫁人啦!”赵一枚大笑,眼角却湿湿的。 做完手头上的事,已经很晚了。情人节的晚上独自一人加班,未免有些太凄凉。赵一枚自嘲地笑了一下,收拾好东西,捧上那束花,紧了紧外套,走出写字楼大门。 夜色已深,冷风凄雨,街上的行人稀少。转过街角,赵一枚猛然停住了脚步。 天空中淅淅沥沥飘洒着的细雨,在灯光的映射下,幻化成薄薄一层轻雾。就在这轻雾的笼罩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打着伞悄然而立,显得几许孤单和寂寥。 赵一枚站在这雨雾里,仿佛心也被打湿了。 “嗨,枚,下雨怎么也不打伞?”潘明唯小心翼翼地走上两步,把伞遮在她的头顶。 赵一枚微微扬起脸,浮起一个讥诮的笑容,缓缓道:“潘先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在家陪着太太儿子,怎么反而跑到这儿来了?” “枚!”潘明唯苦笑了一下,“塞琳娜是我前妻,我们,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婚了,只不过因为丹尼……” “你和我解释这些干什么?有区别吗?”赵一枚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是啊,有区别吗?他和方沁的话谁真谁假,都没有区别。照片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接待生嘴里的“潘太太”,丹尼脆生生叫着“爹地”,他们割不断的血缘,骨髓移植…… “有区别!我想让你知道,当初和你在一起时,我是真心的。”潘明唯的声音低涩下去,“对不起,枚,有些事我是瞒着你,塞琳娜她……” 赵一枚先是心里一软,听到塞琳娜的名字,马上又硬起来,冷冷道:“还提当初做什么?真心也罢,假意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现在很好,过去的事,就当是一场噩梦,我早就忘了。” 潘明唯怔了怔,嘴唇动了几下,才道:“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什么?看我过得好不好?”赵一枚鼻子里哧地一声轻笑,扬了扬手里的花,“你看到了,我过得很好,这下你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说着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枚!”潘明唯抬手抓住她的手,然而那手却象一条小鱼一样,一滑,就溜出了掌心。 两人隔着半臂之遥,对视了片刻,只听到彼此压抑的喘吸声。 “我看见他送花给你,但你没有跟他走;你加班,他也没来接你。”潘明唯伸长手臂,把雨伞又遮到了她头上。 “那是因为他参加了维和部队,要去集训。等他从海地回来,明年的情人节,我们就结婚!”赵一枚飞快地说完,拨开头顶的雨伞,转身就走。 前面一辆公交车刚好到站,赵一枚看也不看,“滴”地一声刷了交通卡,抬脚就上。 耳听得后面传来“叮叮当当”硬币落箱的声音,转头一看,潘明唯居然也上了车。 “你跟着我干什么?”赵一枚瞪他。 “你坐反方向了。”潘明唯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赵一枚瞥了他一眼,向后排的空位走去。 潘明唯不说话,依然跟着她。 “你怎么回事啊?”赵一枚转过身,大声道,“我去找我未婚夫,你跟着来干什么?” 一片安静。车厢里的乘客都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两人。 赵一枚一把推开潘明唯,噔噔噔上了楼梯。 这是一辆观光线的双层巴士,二层没有顶棚,因为下雨,所以一个乘客也没有。赵一枚一直走到车尾,抓着栏杆站着,望着后面。潘明唯在她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枚,下去吧,雨下大了。” 赵一枚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道:“潘先生,你是我什么人?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片刻的沉默,背后传来潘明唯的声音:“他不是你的未婚夫,你并没有和他在一起,对不对?” 赵一枚猛地转过身,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嘴角扬起,冷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怎么,你那么远过来,就是专门来看我在情人节如何孤零零的……” “不是的,枚!”潘明唯打断她的话,抬起手,却又停顿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低声道,“我只是……后悔,当初那么草率地离开……” “后悔?哼!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是棵大毒草。”赵一枚盯着他,一字字道:“今天在这我就明白告诉你,当初和你分手,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过去的事,我早就全忘了!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潘-先-生!” “你真的……忘得了?”潘明唯的声音嘶哑,带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赵一枚的心猛地一颤,缩成了一团,咬了咬下唇,涩声道:“对,忘了。只当,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就忘了……”声音越说越低,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帘,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滴落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潘明唯呼吸一滞,胸口似乎被什么重重击中,那一刻的心痛,用万箭穿心来形容也不为过,看着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思维,只本能地伸出双臂,一把把她揽到怀里。 “你干什么?放开我!”赵一枚在他怀里挣扎着,踢打着,像只落入猎人手里的愤怒的小兽,那束拿在手里的花,也被拍得落了一地的花瓣。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是我错……枚,对不起,对不起……”潘明唯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手下却始终大力按着她,只想把她按在胸口,紧紧地,一丝缝隙也不留! “潘明唯,你为什么要回来?”赵一枚忽然停止了挣扎,呜咽出声,原本绷着着身体好像抽去了筋般一下子变得柔若无骨,只剩下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潘明唯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抚摸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角,语气非常非常的温柔:“因为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你,枚。” 赵一枚受惊一样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雨势在这时减小,细密的雨丝在路边灯光的映射下幻化成轻雾飞花,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在漫天的雨雾中几乎融为了一体…… “叮—”的一声响,车身一震,巴士到站了。 赵一枚猛然醒悟,一把推开潘明唯,踉跄后退。 “我们……下去吧,淋湿了……别感冒了。”潘明唯也有些语无伦次。 赵一枚垂下眼帘,将身子略略一侧,避开了他的手臂。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狭窄的楼梯,下了车,向马路对面走去。 潘明唯拦了一辆的士道:“我送你回去吧。” 赵一枚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坐进了车里。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快到的时候,潘明唯的手机响了,他略一迟疑,还是接了起来。 手机有些漏音,赵一枚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焦急的声音:“艾唯,丹尼又犯病了,情况不好,我现在正送他去医院。” 潘明唯扭头看了一眼赵一枚,然后压低声音道:“我马上赶回来,随时联络。”挂了电话,又转向赵一枚,斟酌了一下措辞说:“丹尼的身体不好。丹尼,其实他不是我亲生的,不过……” “你不用跟我解释,孩子的病要紧。是不是亲生的,他都叫你爹地,你别让他失望了。”赵一枚淡淡说了一句,又向的士司机道,“师傅,在前面路口停一下。” 潘明唯听到她语气又恢复了冷淡和疏离,叹了口气道:“好吧,等我回来再慢慢跟你解释。我先送你进去。” “不用了,这里治安很好。”赵一枚迅速地开门下车,往前疾走了几步,才回过头。 的士已经掉头而去,连影子都不见了。 赵一枚怔了片刻,仰起头,对着漫天的雨雾大喊道:“赵一枚你个笨蛋!你醒醒吧!……” 潘明唯赶到机场,已经没有了回香港的航班,于是先飞深圳,再从二十四小时通关的皇岗口岸过关,一路赶到医院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进到急症室,看到方沁,却没有看到丹尼。潘明唯连忙上前问:“丹尼呢?他现在什么情况?” “丹尼昏迷了,在里面。”方沁的脸色苍白,似乎站也站不住了。 潘明唯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伸手搂住方沁,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个出色的外科医生,面对多严重紧急的情况,她拿着手术刀的手都是稳稳的,现在,居然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不是一星期前才输过血吗?”潘明唯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沁说,“今天一天他状况都还好,就是晚上你说回不来时,他有些不高兴,我让他去洗澡睡觉。洗完澡出来他就说难受,头晕,想吐。我带他来医院,医生做了初步的检查,也看不出什么大问题,就准备抽血做个化验,一针扎下去,他就昏过去了。” 潘明唯使劲搂了搂方沁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会没事的。以前那么多次,他都闯过去了,这次也会没事的!” 方沁只有点了点头。 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却只出来了个医生。两人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医生,生怕他说出“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句话。 “孩子体征平稳。”医生的一句话,让两人心中巨石轰然落地。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潘明唯问。 “他还没醒。”医生说,“我们给他做了各项检查,虽然他的身体的确比较虚弱,可不应该会昏迷。” “会不会是铁质沉积引起?他有重型地中海贫血,一直定期输血,有八年了。但也一直有进行排铁治疗。”方沁向医生说。 “这个我知道。”医生的表情看起来颇为疑惑,“其实他……他应该不算是真正的昏迷。” 潘明唯奇道:“什么意思?” “或者说,是心因性昏迷。”医生说,“换种说法就是,他生理上没有昏迷,但心理上让自己昏迷了。” “什么心因性?”潘明唯更加糊涂。 “就是俗话说的癔症。”医生说。 潘明唯总算听懂了一个词,想了下道:“你的意思是,丹尼是假装昏迷?” 医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简单的假装,是他的大脑潜意识操作身体做出了昏迷的反应。” “什么,什么潜意识?”潘明唯更加不解。 一直在低头思索的方沁此时抬起头看向他,缓缓道:“也许……也许你进去叫他,他就会醒了。” “我?”潘明唯疑惑道。 “丹尼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方沁缓缓道,“两年前你接受泰特中国的任职,刚离开美国,丹尼就一连几天腹痛,上吐下泻,开始以为是肠炎之类,最后的检查结果,却是心因性反应。丹尼不想你离开,他嘴上不说,身体却替他表达了。” 潘明唯讶然:“你怎么从未和我提起过?” 方沁道:“当时找儿童心理医生给他做过辅导,以为这就算过去了。” “那这次又是为什么?你对丹尼说什么了吗?他为什么会这样反应强烈?”潘明唯问。 方沁道:“我只是跟他说,不要总是缠着爹地。爹地也要有他自己的生活,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潘明唯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跟丹尼说?”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方沁看着他有些凄凉和无奈地笑了笑,眼圈竟有些红红的,“他迟早都要面对现实。” 潘明唯一时语塞,沉默了片刻道:“我进去看看他。” 走到床边,潘明唯伸手抚摸着丹尼的小脸,叫道:“丹尼,醒醒,爹地来了,快醒醒。” 叫了几遍,丹尼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声音虚弱地叫了声“爹地”。 潘明唯俯下头柔声道:“丹尼,咱们回家去睡觉,好不好?” “嗯。”丹尼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潘明唯把他打横从床上抱起来,向外走去。 一路上丹尼都抓着潘明唯的胳膊,直到回到家,在自己的小床上躺好,还是扯着他的手不肯放。 潘明唯帮丹尼盖好被子,亲了亲他的额头,“丹尼你睡吧,爹地就在你旁边,哪也不去。” “可等我睡醒了,你就会不见了。”丹尼可怜巴巴地说。 潘明唯笑:“傻孩子,爹地不可能像影子一样跟在你身边一辈子呀。再说你也要上学,也有自己的小伙伴和朋友不是吗?” “这是两回事。”丹尼的语气郁郁,“妈咪说,你要离开我们了,是吗?” “我离开去哪里呀?”潘明唯轻轻捏了捏丹尼的鼻子,“我去了哪里都是丹尼的爹地,这是我们的约定呀。” 丹尼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盖了下来,低声说:“这我知道。可是妈咪呢,妈咪怎么办?” “妈咪……妈咪也会有她自己的幸福。”潘明唯沉吟了一下,说“你总会长大的,妈咪也总会找到爱她的那个人呀。” “可是,妈咪说幸福就是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丹尼抬眼看着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爹地,难道你不爱妈咪吗?” 潘明唯走出丹尼的卧室,看见客厅的门开着,落地窗纱被夜风吹起,轻飘曼舞。阳台没有开灯,方沁倚着栏杆,仰头眺望着。 “丹尼已经睡着了。”潘明唯走过去轻声说。 方沁没有看他,仍是仰脸看着夜空:“你看这星星。” 潘明唯也抬头看去,真是奇妙,前半夜下雨,后半夜居然乌云散尽,繁星点点。 “记得我们的重逢吗?”方沁的声音如梦一般,“丹尼四岁生日,我带他到医院的天台上吹生日蜡烛,看星星……我那时因为他的病,和学业的压力,得了抑郁症,那天晚上,我差点就抱着丹尼跳了下去。丹尼吓得大哭,然后你就出现了。” 潘明唯微微笑了笑:“我已经不记得那晚我为什么会上去天台了,也许是天意吧。”顿了顿又道,“塞琳娜,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是坚强,是没有办法。我是丹尼唯一的依靠;而我,也只能依靠我自己了。”方沁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伸出手,把一样东西递给潘明唯。 是一只纸鹤,里面隐隐透出墨笔痕迹。 潘明唯小心的拆开了纸鹤,铺展开来,纸上写着几行稚嫩的英文: 我的圣诞愿望: 1.希望我能够活到长出胡子的那一天; 2.如果我变成了天使,希望爹地能够替我照顾妈咪,永远相亲相爱在一起。 潘明唯心里一酸,方沁又递过来一张照片:“这是我在他抽屉里找到的。” 照片上,一个一身职业套装的女子站在台上正在做演示,身后大屏幕上有泰特公司的标识,只是女子的脸被人恶作剧地用黑笔在头上画了尖角,嘴边又画了长长的獠牙,看上去好似狞笑着的魔鬼。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赵一枚,也是潘明唯有的唯一一张她的照片,一直带在身边,却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原来是被丹尼拿去了。 “我知道,你后悔了,后悔当初离开她。”方沁扭头看着他,月色如水,柔美的双目中,是他看得出却又看不懂的情愫。 潘明唯自从回去香港,就整整一个月无影无踪。 还说回来跟她慢慢解释?一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情境,赵一枚就忍不住想痛扁自己一通。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还是个二手男人,自己也太没骨气了! 所以当赵桦热烈邀请她参加周末去猎人山庄的活动时,明知那小子不安好心,赵一枚还是一口答应了。 果然,七八个男男女女,除了赵桦的同学同事,李云飞也在场。两个人见面嘻嘻哈哈一通,心照不宣,却又谁也不说破。 早春三月,莺飞草长,难得的阳光明媚的一天。 一众人先是去了打靶场,玩了两轮,李云飞只是在一旁溜达,指点这个人托枪,又指点那个人瞄准。 “小李,你别在那瞎指挥了,自己也来放两枪啊。”赵一枚喊道。 “嘁,这种枪……”李云飞一副不屑的神情。 赵一枚瞥了他一眼,挑衅道,“怎么,怕打飞了?” 李云飞明知她是激将,却也不再推辞,走过来,托枪、上膛、瞄准,射击,再上膛……接连五发,然后,把枪还给了目瞪口呆的赵一枚。 赵一枚盯着靶子,伸手捅了捅旁边的赵桦,喃喃道:“小桦,刚才打枪那个人,是你师兄、荣海医院的胸外科李医生吗?” “姐,他现在已经是李主任了,我们医院最年轻的科主任!”赵桦嘿嘿一笑,“瞧你那表情,跟我们院那些花痴我师兄的小护士和女医生一个样。” “去,臭小子,你才花痴!”赵一枚绷起脸,跟着大部队转战马场。 骑马的时候,轮到赵一枚让大家惊艳了一把。 李云飞在场下看着,缓步踱到赵桦旁边,刚要开口,赵桦已抢先道:“你是不是要问,这个马上飒爽英姿的花木兰,是不是我那个成天鼓捣电脑的姐姐?” “咦,你怎么知道?”李云飞笑。 “我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孩。”赵桦难得见到师兄露出欣赏的神色,当下落力推销,“我姐以前连开车都是开路虎的。” 这时赵一枚纵马过来,一勒缰绳,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正说你的车呢。”李云飞扭过头,“喂,你的路虎呢?现在怎么不开了?” 赵一枚神色一变,低声说了句“卖了。”狠狠一挥马鞭,马儿吃痛,发力向前冲去。 “订餐了订餐了,快看看,今天想吃什么赶快报上来。”林迪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点着餐牌。 赵一枚现在的公司比较小,不想以前在泰特时有自己的员工餐厅。中午大家都在附件找地方吃,更多时候是叫快餐外卖。她听到林迪的话,头也不抬地道:“还用看?就那几样,背都背下来了。” “也是,吃腻了……”林迪放下手中的餐牌,叹了口气。 这时杰米走过来,手里扬着一张彩色的广告单张:“看这个!街口上个月倒闭的那家土菜馆,现在重新开张,改成粤式茶餐厅了,也送外卖,新张八五折!” “呼啦”一下围过来五六个人,大家研究了一下,一致决定直接杀过去吃。 吃过之后,都感觉不错,尤其几个在香港待过的人,认为很地道,而且价格实惠。因为天气冷,第二天改成了叫外卖。这一吃,就是整整一个月。 “卤水双拼饭!例汤!”送外卖的小弟照例把篮子里的最后一份放在了赵一枚桌上,然后找林迪结账。 林迪接过小弟找回的钱,数了一下,奇道:“咦,不是已经过了一个月的优惠期,你怎么还按八五折给我们算钱?小心回去挨老板骂。” 那小弟笑嘻嘻地道:“大姐,你真好人。不过我没算错,我们老板说了,你们是长期客户,所以长期八五折。” 林迪扬手作势要打他:“臭小子,敢叫我‘大姐’,要死了……” 小弟一躲,拎着篮子,笑着跑走了。 “长期八五折,那还真是划算。”那边杰米一边喝汤一边说,“就是这例汤寡淡了些,像刷锅水。” “正宗的老火靓汤啊,怎么会像刷锅水?”赵一枚拿起勺子捞了捞,有红枣,有乌鸡,还有枸杞…… 林迪刚好走过她的桌旁,停下脚步,看了看,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道:“你这是例汤?还是单独点的?” “是例汤啊,配饭送的。”赵一枚被她问得莫明奇妙。 “你每天喝的都是这个汤?”林迪又问。 “不是。”赵一枚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嗯,昨天是山药茯苓乳鸽汤,前天是玉竹百合鹌鹑汤,星期一……好像是冬虫草竹丝鸡汤……” “什么?”杰米闻言也跳了起来,捞了捞她的汤,又打开她的盒饭盖子看了看,转头问林迪,“今天一枚订的什么饭?” “今天两份卤水双拼,你们两个一样嘛。”林迪答了句,也凑过头去看。 “你看你看,她这份哪里是卤水双拼,三拼,不,六拼都有了!”杰米举着赵一枚的盒饭直嚷嚷。 周围几个人也围过来看。 “你们看看,我的卤水双拼只有几块可怜的肉,我的例汤里只有葱花和味精,一股子刷锅水味。”杰米一脸的忿忿不平。 “我的汤还不是一样。”林迪说完,狐疑地看了看赵一枚,“一枚呀,那家餐厅的老板,是你亲戚?” 赵一枚也被这状况搞得一头雾水,皱眉道:“我哪来的这种亲戚?” “那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暗恋你!”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乔乐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赵一枚心里一动,忽地沉下脸,推开凳子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林迪最先反应过来,冲着她的背影叫道:“一枚,回来记得告诉我们,那个老板帅不帅啊……” 赵一枚走进餐厅,径直向收银台的小妹问道:“你们老板呢?” 小妹头也不抬地冲后面喊了声:“老板,有人找!” “噢,来了!”后面有人应了一声,随即走出来。两人见面,赵一枚一愣,那人也是一愣。 这是个从没见过的中年人,对赵一枚道:“这位小姐,你找我?” “呃……你是这里的老板?”赵一枚问道。 “是呀。请问有什么事吗?”中年人道。 赵一枚出乎意料之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巧那送饭的小弟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连忙抓过他问道:“你每天给我送的饭和汤,都和别人不一样,是不是?” 小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中年人,说道:“不关我事,我只管送饭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中年人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走上前,脸上堆起笑容,对赵一枚道:“这位是赵小姐吧?送餐的事,其实是我们老板吩咐的,每次都单独为您准备。” 赵一枚奇道:“你们老板?你不是说你是老板吗?” “我是这里的老板没错,不过这家餐厅是隶属兰采饮食集团的。”中年人见赵一枚疑惑地看着他,又解释道,“就是香港的兰采集团啊,旗下很多店的,像香港兰惜居、兰园茶餐厅,还有在本市新开的兰溪酒家……” 赵一枚听到“兰园”两个字,心里一突。沉吟了一下,对中年人说:“麻烦转告你们老板,明天中午,我在那边街角的星巴克等他。” “既然你做了那么多事,我总要给你个机会说一说。”赵一枚拿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头也不抬地说。 潘明唯看了看她,喝了口咖啡,缓缓道:“我家和潘家,是世交,早就定下的亲事。我在台湾读完大学,就去了美国继续念研究生。等塞琳娜一满十八岁,我们便结婚了。当时那么早结婚,也是有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但丹尼,并不是我的孩子,原来她和我结婚前就已经怀孕了。丹尼满月时,我们俩办好离婚手续,和平分手,我就独自去了西岸工作。 “再见到她时,已经是四年之后了。我在医院做义工,而塞琳娜,是那家医院的实习医生。丹尼的情况很不好,一岁时发现他患有严重的地中海贫血症,那是一种遗传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输一次血,不然就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即便输了血,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其它的并发症。 “她一直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再结婚。又因为丹尼的病,所以过得很艰难。而丹尼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开始他只是把我当作普通的义工,可是有一天,他举着一张照片,说是从外婆家里翻出来的,那是我和塞林娜的结婚照,他问我,我是不是他爸爸……” “所以,你就成了丹尼的爸爸,一直到现在。”赵一枚把终于停下一直搅着的勺子,看着潘明唯,“你的故事很感人,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好吧,我相信你和我在一起时是真心的;我们当初分手,谁对谁错,误会也好无缘也罢,都过去了。潘先生,我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本来就不是彼此的第一,也没必要做彼此的唯一。所以,不要再纠结了,我们,都只是彼此的过去式而已。” 潘明唯沉默了片刻道:“那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 “我不喜欢分了手还是朋友那套。”赵一枚抿了口咖啡,“我们两个,以后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是,是我的错。本来我也没资格,来打搅你的生活。我原本只是……只是放不下而已。”潘明唯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抬手去拿咖啡杯,发现已经空了,扬了扬手,叫服务生来续杯。 “你的胃不好,别喝那么多咖啡。”赵一枚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潘明唯的手顿在半空,扭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垂下来,低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赵一枚低头不语,拿着勺子使劲搅着几可见底的咖啡。 是,他们不是彼此的第一,不是彼此的唯一,可是他却是那个在她心上身上烙下深深烙印的那个人。要放下,谈何容易?可不放下,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第二天中午,“私房菜”果然变回了普通菜,不过送餐的小弟给了赵一枚一张印着“兰溪酒家”的金卡,并对赵一枚说:“这是我们老板的老板给你的。八折金卡,永久有效。还说如果你结婚来这酒楼摆酒,除了八折,还送你一条龙服务。” 赵一枚拿着金卡,想起方沁给她的那张金卡,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林迪凑过来,一副八卦的神情:“什么状况?你们老板的老板是谁?帅不帅?” “大姐,我们老板的老板呀……你去问那个美女吧,我也没见过。”小弟说完一指赵一枚,就闪人了。 “找死啊,臭小子!”林迪气急败坏地追了两步,转回来一脸的郁闷,她和赵一枚同岁,却被小弟一口一个“大姐”的叫。 却见那张金卡被赵一枚随手扔在一边,拿起来,“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在金汇新开张的那家酒楼吗?‘兰采饮食集团’……好像上周日报的餐饮版有介绍!”说着便跑去翻旧报纸。 过了一会,林迪扬着份报纸,往赵一枚桌上一拍,得意道:“枚,你不肯说,我也能查的到,是不是他?”说着手指一点,却不是娱乐餐饮版,而是社会新闻版,兰采饮食集团向国际红十字会粮食安全计划捐款…… 赵一枚盯着报纸,心道:看来他接手家族生意,还真是越做越大了,上镜率可真够高的。只是这是作秀呢,还是做生意呢?不过作秀也是为了做生意吧,他始终是个利益第一的生意人。赵一枚硬起心肠下着判断。 “可以呀,枚,想不到你深藏不露啊?”林迪啧啧连声。 “大姐,你嫉妒了?那是人家美女魅力无敌。”杰米冲林迪打趣,故意把“大姐”两个字叫得山响。 林迪正要发难,这时旁边又是“咦”的一声,却是乔乐。 “这人好像以前做过泰特中国的销售总监呀,给我看看。”乔乐拿过报纸,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他。人看上去斯文儒雅,却很有手段,当年我在捷飞,被泰特抢走了一笔大单,就是他的手笔。泰特也是趁着那次,彻底扭转局面的。的确是个人才,怎么他现在转做餐饮了?可惜了。” “肯定是子承父业呗。有什么可惜?在泰特干得再好,职位再高,也是替别人打工。”杰米说着扭头向赵一枚道,“枚,你以前不是在泰特干过吗?” “噢!”林迪突然叫了一声,如梦初醒般道,“有预谋,有预谋!” “什么呀?”杰米问。 “兰园啊!杰米,你还记得我们去年在香港时,几乎天天去吃的那家‘兰园’吗?” “记得,怎么了?”杰米还是没反应过来。 “‘兰园’,也是兰采集团旗下的呀!”林迪伸出手将两只食指缓缓往一起对,朝赵一枚努了努嘴,“他们两个早就……” “别瞎猜了,我们就是朋友而已。”赵一枚打断了林迪的话。 “朋友?什么朋友会每天送‘私房菜’给你?”林迪目光灼灼。 “他就是逗我玩呢,看我要多久才能发现。”赵一枚淡淡的道。 林迪歪过身子,仔细看了看她,将信将疑地道:“也是哦,他还让你去他家的酒楼摆喜酒呢。”说着又兴奋起来,“那新郎倌是谁?情人节那天送花给你的大帅哥?你们要结婚了?” “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的事吧!”赵一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如果我结婚去‘兰溪酒楼’摆酒,也能享受八折和一条龙服务吗?”林迪拍了怕赵一枚肩膀,“咱可是好姐妹呀。” “行,没问题。你赶紧吧自己打包嫁了吧,不然要被你烦死了!”赵一枚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别在离开之后才说爱我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秋风渐起,这天中午,一伙人去川菜馆子吃了麻辣锅。可能喝多了冷饮,到了下午,林迪腹痛难忍,吃了药也没用,痛得腰都直不起来。赵一枚和杰米两个一左一右架着她去了附近的东华医院。 东华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不过口碑一向不错。杰米去挂号,赵一枚陪林迪在大厅坐着,一边伸手帮她揉着肚子。头一抬,意外地看见了方沁。 赵一枚还以为自己眼花,方沁已经看见她了,淡淡地冲她打了个招呼:“赵小姐,陪朋友来看病?” 赵一枚楞楞地点了点头道:“你也是来看病?”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因为方沁明明穿着一身白大褂,胸前还别着医院的胸牌,上面清晰的“普外科”几个字。 方沁看了她们一眼道:“肚子疼?可别乱按,万一肠穿孔什么的就麻烦了。” 赵一枚吓得连忙收回手,再抬头时,方沁已经走了。 怎么潘明唯进军内地市场,过来开餐厅,她也过来工作了?跟的可真紧。但见她刚才似乎神情落寞,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难道是丹尼的身体又出了状况?赵一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林迪最后诊断出来是急性阑尾炎,要手术。赵一枚心想幸亏没被她揉成肠穿孔,不然她罪过可大了。 正好这时有一个紧急的项目,部门所有人开始连续加班加点。尤其赵一枚,本来林迪是她的助手,林迪手术加修养,起码一两星期不能来上班,其他人又一时不能接手,所以她更是几天几夜坐在在电脑前。整个项目组的人连着一星期,吃睡都在公司。 这天早上,终于大功告成。 赵一枚站起身,觉得眼前有黑影飘动,心知这些天用眼过度,伸手揉了揉,睁眼再看,周围的景物竟然都变得扭曲起来,随即眼前一片闪光…… “姐,有你这么玩命干的吗?视网膜脱落先兆,再晚一点,就真的瞎了!”赵桦一边抱怨着,一边扶着眼睛上缠着纱布的赵一枚进门。 “少咒我,医生不是说休息一个星期就好了?”赵一枚扭头瞪他,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可你这一个星期该怎么过?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就要去外地急训了。要不叫妈飞过来照顾你?”赵桦说。 “别,千万别告诉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担心死?只怕过来立马让我辞职。”赵一枚在沙发上坐下,“不就是一星期吗?我天天躺在床上,渴了就喝,饿了就吃,很快就过了。” “吃?你吃什么?吃西北风呀?”赵桦说。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我叫外卖啊,有钱还怕会饿死?”赵一枚说着伸手在电话机旁摸索出几张卡片,全是送外卖的,“你帮我把这几个号码存到我电话机的快捷键上,到时候我一键拨号不就行了?” “那你瞎着眼,怎么给人家钱啊?不怕找错了?”赵桦想想又问。 “嘿嘿,还好我又秘密武器。”赵一枚摸索着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信封,“前两个月刚去银行专门换的零钱,十元一封,五元一封,一元一封,齐了!” 赵桦惊叹道:“姐,难道你未卜先知,知道你眼睛会出事?” “什么,这叫‘吉人自有天助’。快帮我存号码。”赵一枚说着起身,扶着墙向卧室走去。 第二天赵一枚一觉睡到自然醒,也不知道几点了。打开电视,转了几个台,才搞清楚已经十点多了,难怪肚子饿了。 于是缓缓挪到餐厅,从柜子里拿出储备的方便碗面,摸索着接饮水机的热水泡上。才一转身,“哗啦”一下,原来碗面放在了桌子边缘,被她衣襟一带,掉了下来。 天气热,赵一枚穿着睡裙,这下整碗滚烫的水混着面条,都泼在了她的小腿和脚背上,不由得痛呼一声。 出师不利!看来盲人的生活真是不容易。赵一枚忍着痛,摸到洗手间,打开水喉,用凉水冲了半天,还是火辣辣的疼,便用土办法,抹上一层牙膏。牙膏清清凉凉的,总算感觉好一点。想起还有一地的汤面,眼不见为净,算了,不收拾了。 在沙发上躺了好一阵,听完一集连续剧,赵一枚估摸着有十一点多了,可以叫中饭了,便摸着沙发边的电话,按下第一个存储键。 电话接通了,赵一枚开口便道:“白云餐厅吗?来一份台湾卤肉饭,送到……”报上住址,隔了几秒,才听到那边传来低低的一个“好”字,便收了线。 赵一枚挂上电话,继续靠在沙发上“听电视”。 等了不知多久,在赵一枚差点就睡着的时候,门铃终于响了。 赵一枚应了一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摸索到门边,先开了条缝,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中氤氲的饭菜香味,这才把门全打开道:“怎么这么久?我都快饿晕了。十五块是吧?” 门外的人似乎怔了一下,然后低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声音里透着惊讶和紧张。 赵一枚心脏“嗵”的一跳:“艾唯?怎么是你?”伸手向半空中摸索去。 指尖一暖,已被潘明唯握住:“枚,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没事,用眼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赵一枚勉强笑了笑,又道,“我叫了卤肉饭,还以为你是送外卖的……” “卤肉饭在这儿呢。”潘明唯扶着她往里走,见她一拐一拐的,又问,“你的腿又是怎么了?” “不小心烫了一下。”赵一枚坐到了沙发上。 潘明唯把盒饭放在餐桌上,看到了一地的汤面,心疼地道:“怎么你眼睛看不见,还用开水泡面?你腿上这白白的又是什么?” 赵一枚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牙膏……” “胡闹!感染了怎么办?”潘明唯说着,俯下身来,看了看,伸手摸去。 “咝——”赵一枚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潘明唯缩回手,看着她,心疼得像有刀子在割,涩声道:“你怎么自己在家,也没个人照顾你?” “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赵一枚依旧笑笑,“对了,你怎么来了?不会连白云餐厅也是你开的吧?” 潘明唯道:“你打的是我的手机。” “你的手机?怎么可能……”赵一枚话说到一半,猛地想起来,当年那次她肚子痛,潘明唯连夜从苏城赶回来,后来告诉她,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于是她就把他的号码存成了一键拨号。后来她的手机换了,家里的固定电话机还是两年前的那部。赵桦必是看到第一个存储键已经存了号码,就往后面存了。 “你……还在用那个号码?”赵一枚低声问。 潘明唯“嗯”了一声:“一直没变。” 赵一枚不说话。沉默了片刻,潘明唯道:“先把饭吃了,然后我带你去医院。你的腿要处理一下,天气热,真感染就麻烦了。” 赵一枚乖乖的把饭吃完,被扶着去社区医院处理了烫伤。上好药,潘明唯蹲下身子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赵一枚把身体扭到一边。 “你连鞋都没法穿,怎么回去?一条腿蹦回去?”潘明唯反手拍了拍后面,柔声道,“乖,上来。” 赵一枚无奈,只得攀上他的背,伸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潘明唯一用力站起来,把她向上托了托,打趣道:“小猪,你长胖了嘛。” 隔着薄薄的衣服,赵一枚感觉到他的肩胛骨硌得她胸口生疼,心里也是一疼,忍不住道:“你不是酒楼老板吗?为什么自己反而瘦了?” 潘明唯脚下一顿,随即轻笑道:“以前你总嫌我有小肚腩,现在完全没有啦,瘦了不好吗?” “不好。”赵一枚突然鼻子一酸,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回到家,潘明唯把赵一枚安顿好,又出去买菜,说是要给她好好补补。 “叫外卖就可以了。” “那些东西调味料太多,你现在要饮食清淡。” “你在做什么呢?”赵一枚倚在厨房门框上,听着案板上叮叮咣咣的声音和抽油烟机的轰鸣。 “胡萝卜鸡蛋汤、菠菜猪肝、菊花鱼片,都是清肝明目的。”潘明唯答,“不过很久没下厨了,只怕手艺生疏了。” “是哦,你是老板,哪用你亲自操刀。”赵一枚顿了顿又道,“不过火腿煎双蛋的水平一直不错。” 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了一下,又继续响起来,潘明唯道:“你想吃火腿煎双蛋?不行,你现在不能吃煎炸油腻的。” “我是说,兰园每星期一早上特供的A餐,金牌火腿煎双蛋。” “哦,你喜欢就好。” “什么叫‘我喜欢就好’?你怎么说话口气跟你前妻一个样?” “……” “怎么不说话了?你说,你这算什么?你既不是我亲戚,又不是我朋友,堂堂兰采集团的少东家,旗下那么多间餐馆酒楼,却跑到我这来买菜做饭……” “你非要这么问,就当是我补偿你好了。” “补偿我什么?” “那次……没有亲自照顾你。” 赵一枚的心一下子觉得坠坠的痛,那冰冷的器械捅进身体里的绝望和痛楚仿佛再次袭来。她忍不住道:“那次……其实是意外,不是我……” “哎呀!” “怎么了?” “没什么。” “是不是切到手了?” “没有。” “把手拿给我。” 赵一枚伸手去抓他的手,指尖刚触到一点粘腻温热的液体,就被他反手握住,想抽出来,抽不动。他的手,还是那般熟悉的感觉,温暖,厚实,宽大,将她的手完全包围住。 她仰起头,眼睛上蒙着纱布,两片弧线优美的嘴唇微微张开,欲语还休。 “枚——”潘明唯低低地叫了声,再也忍不住,伸臂把她搂到怀里。 这回赵一枚没有挣扎,默默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这熟悉的味道,耳鬓厮磨着让她的心跳失去了节拍。 不,应该推开他!赵一枚的理智告诫着她,然而她的身体却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不舍离去。她侧过脸,正好他也低头转过来,两个人的唇碰到了一起,一个冰凉,一个温软,一点点的甘甜混合着一点点的咸涩。 一瞬间,似有一股电流贯穿了全身,什么也听不见了、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本能的寻找,急切而热烈地探寻着、互相缠绕着、深深吸吮着,直至无法呼吸…… 良久,赵一枚猛地推开他,别过脸,胸口起伏着,身体微微战栗。 潘明唯叹了口气,又揽住她的肩头,爱怜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将她的脸缓缓转过来,低声道:“枚,其实那时候,我是因为……” “咣当!”关门声吓了两人一跳。 潘明唯扭过头,惊讶地看到一个颀长英挺的陌生男人正走进玄关,那男人看到他们也显然是吃了一惊。 “谁?”赵一枚转身问。 “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男人的嗓音磁性,语气带着些戏谑。 “小李?”赵一枚大为惊讶,“你怎么进来的?” “你弟把钥匙给我了。”李云飞边说边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 “他……你……你怎么也不先敲门?”赵一枚脸上发热,心里暗骂赵桦做事没谱。 “我敲了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你晕过去了,才自己开门进来。”李云飞一脸的无辜,看了眼潘明唯,又向赵一枚道,“你不知道你弟在我面前跟托孤似的,把你说得有多凄惨。这位是……” 赵一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给两人介绍:“这是潘明唯,我的朋友。这是李云飞,我的……” “哥们。”李云飞抢先答了一句,然后伸手拍了拍潘明唯的肩膀,笑了笑道,“兄弟,这丫头就交给你了。我忙着呢,先走啦。” 走到门口,又回头向赵一枚道:“记住,这几天要饮食清淡,多卧床,保持情绪平稳……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李云飞走了,剩下的两个人站着,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他是我弟弟的师兄。”话一出口,赵一枚就觉得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 潘明唯见李云飞跟她语气谙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初和赵一枚那般亲密之时,他都一直没有她的家里钥匙。但现在也不好问什么,只得“嗯”了一声道:“有没有创可贴?” 赵一枚这才想起他的手指还在流血呢,赶紧指点他找到创可贴。 接下来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吃晚饭时,赵一枚顺从地由着潘明唯一口口喂她。她几次感到潘明唯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整整一星期,潘明唯每天过来煲汤煮饭,照顾她、陪她聊天,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涉及敏感的话题。 直到最后一天,吃完晚饭,赵一枚接过潘明唯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然后笑了笑:“真不错,你再做下去,可以自荐掌勺大厨了。” 潘明唯道:“明天……” “明天李云飞会带我去医院。”赵一枚抢先说道,“我已经和他约好了。” 潘明唯点点头,想起她看不见,又说:“那好。” “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赵一枚感觉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潘明唯似乎沉吟了一下,才道:“丹尼的时间不多了。” 赵一枚惊道:“什么?怎么会?他不是做了骨髓移植?” 潘明唯怔愣了一下道:“是塞琳娜跟你说的,丹尼做了移植?” 赵一枚点点头:“就是在香港那次。她说你当时回美国,就是为了给丹尼做移植,还给我看了照片,你和丹尼在层流室外面……”说道这里,隐隐觉得什么不对,想了一下又道,“不对呀,你不是丹尼的亲生父亲,怎么给他做移植?” “不一定有血缘关系,只要配型成功就可以。”潘明唯道。 “那么,那次……没成功?” 潘明唯含糊地“嗯“了一声。 赵一枚立生恻隐之心:“他还那么小……如果真有什么事,方沁可怎么受得了?” “丹尼他自己……也知道时日不多了。”潘明唯垂下头,缓缓道,“所以他希望,我和塞琳娜复婚。” 赵一枚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咬着下唇,什么也没说。难言的沉默在房间里氤氲。 良久,赵一枚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眼睛好不了了,永远瞎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陪着你,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潘明唯几乎想也没有想就说。 “你怎么越来越文艺腔了?像是在演莎翁的台词。”赵一枚哈哈一笑,“别说我眼睛瞎不了,就是真的瞎了,也不需要谁来陪着。每个人都应该有他自己的精彩人生,谁也不该是谁的拖累,更不该用生病做砝码来绑住谁。” 赵一枚说完,抬起手,摸索到他的脸上,停住,放缓了语气,低声道:“艾唯,我现在看不见,难道你也看不见?难道你看不见自己的心,为的究竟是丹尼,还是方沁?” 没有听到潘明唯的回答。过了一会,赵一枚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下一片潮湿。 然后,潘明唯站了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嘶哑地说了句:“我去洗碗。”便转身走开。 赵一枚随手抓起身旁的抱枕扔过去,嘴里笑道:“干什么?搞得像是最后的晚餐一样,我还没瞎呢!” 听到厨房门关上的声音,赵一枚怔了怔,泪水簌簌而下。 赵一枚正歪在沙发上,神不守舍的听电视,门铃响了。 “谁呀?”赵一枚问了一声。 “我。”李云飞在门外应道。 赵一枚坐起身道:“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李云飞开门进来,径直走到沙发边,说道:“我明天排了一整天的手术,怕是没时间带你去医院,干脆现在就给你拆了纱布得了。” “你给我拆?别!”赵一枚把身子往后靠了靠,“你是胸外科的,又不是眼科的。” 李云飞不满地道:“就你眼睛这点小儿科毛病,拆个纱布而已,还用专门找眼科?再说,我也算是全科医生了。” 赵一枚想起他曾参加过援非医疗队,基本上从头到脚、内科外科眼科妇科儿科的活都干,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可小心点。” “行了,放心吧。”李云飞说着俯身下来,手伸到她脑袋后面,开始拆纱布。 第一层纱布拆下来,垂到了赵一枚的耳畔,赵一枚一向怕痒,便向后躲去。 “别乱动!”李云飞更加俯低身子。 纱布蹭到了脖颈,赵一枚忍不住笑出声来,身体往后一仰。李云飞的手正扣在她脑后,被她一带,脚下没站稳,和她一齐跌倒在沙发上。 李云飞像弹簧一样迅速弹起来,又拉了她一把,见她还是“咯咯”笑着,奇道:“傻笑什么?” 赵一枚不语,只是坐在那里笑得浑身发颤。 李云飞摇了摇头,扳正她的脑袋,继续拆纱布。 纱布一层层地拆掉,赵一枚缓缓睁开眼,视线越过李云飞的肩头,看见潘明唯正站在厨房门口的玄关处,整个人憔悴不堪,全没了往日风采,竟是比两个月前那次见面时又明显瘦了,隔着客厅,以她还不甚清晰的视力,都能看出他眼下明显的青影。 “都收拾好了,我走了。”潘明唯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开门离去。 赵一枚的笑容凝结在脸上,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只觉得疼痛从心底汩汩流出。 “你说你这是何苦?”李云飞说了一句,在她身旁坐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 “别在我这抽烟!”赵一枚低低的喝了一声。 “怎么,你旧情人从来不抽烟的?”李云飞冲门口的方向挑了挑眉毛,然后自顾把烟点着,叹道,“师太,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今天你就让哥们抽一根吧,我都好久没抽了。” 赵一枚无心理会他,揽了个抱枕,埋下头。过了一会,不见李云飞说话,又扭头去看他。 李云飞拿烟的姿势很奇特,是将烟夹在中指和无名指的指根处,所以每吸一口,都几乎将整个手掌罩在嘴边。一点微光在修长的指间半明半暗,烟雾缭绕中,眉头微锁,似是别有心事。 赵一枚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李云飞瞥了她一眼,又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叹道:“女人啊,都是些不可理喻的动物……” 赵一枚又休息了几天,在家呆着无聊,便回了公司上班,只是还需小心控制用眼时间,尤其不能长时间盯着电脑。 每次路过公司附近的东华医院,赵一枚都忍不住往大门里望去。她想看到什么?又怕看到什么? 潘明唯就这样又一次消失了。每次他消失都是因为方沁,那么他每次出现又是为什么呢?赵一枚忽然想起,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不曾跟她说“再见”,这回,是真的不再见了吗? 天气渐渐冷起来,元旦后到春节前的这段日子,是一年之中最冷的。这晚室外气温逼近零度,赵一枚早早就开了空调暖气钻进被子里。 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耳边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不停的呼唤,却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 赵一枚努力挣扎着,终于从令人窒息的梦魇中逃脱,心还在狂跳着。抬手按亮床头灯看了看时间,早上六点多,还能再睡会。于是关了灯,把身子缩回温暖的被窝里,闭上眼,脑中仍旧恍惚着。 冬日的清晨,厚厚的遮光窗帘内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电子时钟的数字发出微弱的红光:1月13日06:10。 起床的时候竟然比往常迟了,赵一枚匆匆洗漱完毕,早饭也来不及吃,赶往公司,开始忙碌的一天工作。 快中午了,赵一枚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刚刚想伸手去拿杯子,电话又响了。 “……嗯……好……在你桌面,电脑的右边……好的,我马上拿给你。” 赵一枚起身,匆匆走过去,找到文件,又急急忙忙往门外冲。蓦地,心里忽悠一下,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赵一枚停下脚步,楞了楞,转身走到刚才的桌前。大概找文件时碰到了鼠标,之前的屏保已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则新闻,一行大大的刺眼的黑体字:“海地发生7级强烈地震。” 海地……太子港……赵一枚扑到屏幕前颤抖着手点开那则新闻:“……海地总统府及中国驻海地维和部队总部建筑物严重损毁,交通、通信中断,太子港机场关闭……” 赵一枚大脑一片空白,几不能呼吸,脚下的地板开始旋转……倾斜……梦中令人窒息的心悸再次袭来…… “枚,醒醒,醒醒……” 赵一枚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同事关切的脸,林迪半托托着她的上半身,正把一支果汁往她嘴里塞。 “一枚,你怎么就晕倒了?可吓死我们了,幸亏林迪有经验,说你一直有低血糖的毛病,你没吃早餐吧?”一个同事说。 “海地!”赵一枚的脑中似有什么在轰轰作响。 十个小时之后,终于与海地恢复了联系。 赵一枚坐在沙发上,盯着正在打电话的赵桦,身体甚至紧张得微微颤抖。早上的那个梦,实在太真实的感觉,还有那个时间!赵一枚简直不敢再去想象。 李云飞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但却透过手臂传递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姐,哥没事!”赵桦兴奋地叫起来。 赵一枚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把抢过电话,冲着话筒就叫:“秦扬——” “放心,秦队他没事。”话筒里传出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赵一枚一怔,急道:“那他怎么不来听电话?” “是一枚姐吧?我是小季呀!”电话里的女孩说,“秦队还在救灾抢险现场忙着呢。” “小季?”赵一枚一愣。“广西隆口的季春然呀。”女孩说。 “哦,你和秦扬一起去了海地?”赵一枚这回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不,我比秦队晚来了半年。好了,我要收线了,等秦队脱开身,就让他联系你们。”小季匆匆挂上电话。赵一枚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赵桦道:“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中午还在公司晕倒了。” 赵一枚道:“我没事,低血糖老毛病了。主要是我今天早上,就是刚好地震的那个时候,做了个梦,梦见……” 赵桦撇了撇嘴:“你梦见哥给压底下啦?你不知道梦都是反的吗?” 赵一枚不禁也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是呀,秦扬怎么可能那么不好运,一地震就把他砸底下? 第二天早上,秦扬的电话终于来了。赵一枚从赵桦手里接过听筒,听到他的声音,激动的声音都哽咽了:“你没受伤就好。你不知道,我做了个梦,梦见……” “一一,”秦扬打断了她,声音沙哑,“有件事……” “什么?”赵一枚问。一丝不祥的预感,像冰凉的毒蛇,从脚底蜿蜒而上。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沉默。赵一枚握紧了听筒,然后听到秦扬说:“潘明唯可能在海地。” “艾唯?他怎么会在海地?”赵一枚大吃一惊,“他怎么可能去海地?”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前天来维和总部找过我。地震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所以……” “他一定已经走了!”赵一枚把电话往赵桦手里一塞,就去拿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手指,想也不想就拨了一串号码。原来,这个号码从她的电话薄里删除了,却还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听筒里机械的女声反反复复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又是这句话,和两年前一样,又是这句话!赵一枚握着手机,心底突然生出无尽的恐慌,喃喃自语道:“他一定是回了香港,或者美国……” 赵桦挂了电话,见她面色惨白,过来扶住她:“姐,你没事吧?哥说他一有消息,就会马上通知你。” 赵一枚愣了愣,猛地站起来,说了句:“我要去找一个人。”就拎起手袋急急往外走。 长长的走廊在眼前晃动,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姐,姐……” 赵一枚抬起头,发觉赵桦搂着她的肩膀,关切地叫着。 “我没事。”赵一枚扯了扯嘴角,扶着墙站直,“我要去东华医院找人。” 到东华医院一问,方沁没有来上班,说是请了病假在家。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家的地址,又匆匆赶过去。 敲开门,方沁惊讶地看着她:“赵小姐?”相较半年前那次见面,她看上去脸色不太好,苍白憔悴了许多。 赵一枚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艾唯呢?他现在哪里?” 方沁皱了下眉,语气和表情还是淡淡的:“你找艾唯有什么急事吗?” 赵一枚猛然醒悟自己用力太大,连忙松开手:“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海地地震了,有人前两天见到他在海地!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海地?我只知道他去了加勒比海一带,好像是古巴或者多米尼加。”方沁说完,脸色也变了——多米尼加,就与海地的东面接壤。 “你先进来吧。”方沁仍保持着镇静,走去书房打电话。 赵一枚坐在沙发上,见方沁出来,“腾”地站起来:“怎么样?他在哪里?” “他是去参加国际红十字会的粮食计划会议,就住在太子港的蒙大纳酒店。原计划地震那天下午走,现在,”方沁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没有消息。” 蒙大纳酒店俯瞰整个海湾,是太子港最大的酒店。但在强烈的地震中,十八层主楼完全倒塌,两百多人失踪。 赵一枚双腿发软,晃了一晃,跌坐回沙发上,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离,无力地蜷缩成一团。 “潘明唯,你个笨蛋!去那鬼地方参加什么粮食会议?你想要拯救全世界饿肚子的人吗?现在又有谁来拯救你?你个笨蛋!笨蛋!”赵一枚低声骂着,终于呜咽出声。 眼前递过一张纸巾,赵一枚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茫然看着方沁那虽然焦灼,但却依然冷静的脸。 “赵小姐,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艾唯有上天的眷顾,前两次能够化险为夷,这次也必然能够逃过一劫。” “前两次?”赵一枚怔怔地看着她,还没消化她话里的意思。 “你爱他,是吗?”方沁突然问道。 赵一枚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又马上拼命摇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那是以前……现在……不,只要他平安回来,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我保证!” 方沁看了她片刻,然后缓缓叹了口气:“原来你们两个,是一样的傻。既然你爱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不知道,或者,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有多爱他?”方沁像在说着绕口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爱一个人,为什么不告诉他?” 赵一枚也呆住了,是啊,她是爱他的吗?她当然是爱他的!可原来从头到尾,她都不曾说过一句“我爱你”。为什么?因为她害怕?害怕因爱成伤?可是,她如今还不是一样遍体鳞伤? 方沁站起身,进里屋拿了一个小巧的金属物品,递给赵一枚,说道:“这是丹尼从艾唯那里偷偷拿来的,我想,还是应该给你也听听。这是他两年前从中国回美国后的一段记录。” 那泛着银光的精致物件是一只录音笔,赵一枚接过来,迟疑了一下,按下了顶端的放音键。 最初“沙沙”的几声响过,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12月4日,上午检查结果出来,两期MOPP化疗,没有缓解。塞琳娜帮我买来了这支录音笔,2G,1500小时,可以连续不停说上两个月,对我来说,可能太浪费了。十三岁治好的淋巴瘤,时隔二十年都会复发,我这次的希望又有多少?” “12月10日,从今天开始转用另一种ABVD化疗方案。最后的希望。” “12月17日,反应很大,比前两期都厉。今天吐了十几次,浑身无力。想起那天枚呕吐的难受样子,仍觉得心疼。是我不好。” “12月24日,平安夜。塞琳娜带丹尼来看我。丹尼刚输完血,精神很好,送了我一顶头巾。枚,今晚应该有人陪你度过吧,希望你一切都好,圣诞快乐!” “1月1日,新的一年。枚,你好吗?开始你的新生活了吧。上午给家人逐一打了电话。阿妈七十多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我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不能侍奉跟前,还可能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1月9日。今天感觉很不好。累。” “1月15日,丹尼输完血又来看我。我在他的口罩上画上了络腮胡子,他很开心,说想快点长大,可是,我恐怕等不到他长出胡子的那一天了。” “1月22日。第二种化疗方案仍然没什么起色。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2月14日。枚,Happy valentine's day!节日快乐!我们竟没能在一起度过一个情人节……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把你推到别人的怀里,后悔为什么不自私些把你留下……枚,我想见你,我不想就这样离开,还想再见你一面,哪怕你已经是别人的新娘……。” “2月21日,元宵节。家人团圆的节日。二姐从香港赶过来。” “3月28日。想不到一场并发症让我在ICU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出来。插管、呼吸机……真的不想再受折磨!如果治疗无望,也希望我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在抢救室里。” “4月12日,丹尼的输血周期缩短到二十天一次。塞琳娜很担心,她前几天听到丹尼在电话里和同学说他不知道还有几年命。如果不做骨髓移植,丹尼恐怕活不到十二岁。我对丹尼说,不要让妈咪伤心,我们一起努力,好好活下去!” “4月25日。决定做自体造血干细胞移植。塞琳娜从医生的角度向我详述了移植的高风险。不过我意已决,不想再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就让上帝来决定我的生死吧。” “4月27日,塞琳娜建议我在开始全身大剂量化疗前,先做精子冷冻,这样我以后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孩子,我和枚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当时我以为她把孩子打掉了,可是后来我知道是我误会了,她只是说气话。她即便不要我,也不会不要那个孩子。枚,对不起,我给你的伤害,还有机会弥补吗?” “5月12日,四川地震了!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只想确认她平安。没有说话,可她猜出了是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去打扰她?其实她应该没事的。或者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好听一听她的声音?我害怕,害怕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5月16日,准备进层流室,开始与世隔绝的生活。新生,抑或永别。塞琳娜答应我,如果我出不来,就把这支录音笔扔进大海,这是我留在尘世的最后痕迹。”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赵一枚握着录音笔,已经完完全全呆住了,泪流满面地抬不起头,脑子里嗡嗡作响,乱成了一团麻,以往的一幕幕,放幻灯片似地出现在眼前。 他耳朵后面那条疤,他说是小时候得重病,差点死了。那里,刚好是淋巴结的位置。 分手前的那段时间,他身体似乎很差,疲倦、头痛、动辄感冒、发烧,咳嗽一直也没好…… 还有她意外流产的那一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好像最后他是拿着一个医院装放射检查片的大纸袋走的。 他当初匆忙回了美国,根本不是给丹尼移植骨髓去的,而是自己治病。 …… 想到这里,赵一枚猛地抬起头,看向方沁:“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也离开了我。”方沁缓缓说道,“他说他会永远做丹尼的父亲,但他不会因为丹尼而和我在一起。他说,他不能再次背叛自己的心。” 赵一枚心里一颤,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同龄的女子,说这些话时,那美丽的大眼睛上浮起了一层雾,充满了无奈和惆怅。 “这么多年来,艾唯在我心里的位置,仅次于丹尼。我实在,不忍心见他……”方沁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收回心神,又说道,“当初艾唯做移植成功后,本来要继续留在美国。可是,他因为你的一封邮件,改变了主意。” “我的邮件?”赵一枚猛地想起了她去相亲的前一晚,发出的那封只有一个名字加冒号的邮件,“他是……为了我回来的?那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走? “两个多月前他做了复查,肺部和肝部都发现有阴影。”方沁道。 赵一枚再次一惊——两个多月前,不就是她眼睛出事那段时候? “当时不能够确定是不是再次复发转移,只能先用药物控制,三个月后再做一次详细检查,也就是这个月底。那段时间,他的心理压力很大。要知道,移植手术后的前两年是复发高危期。”方沁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他说,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他要趁他还没有倒下,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赵一枚立刻想起那天晚上她对潘明唯说的话,她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他自己的精彩人生,谁也不该是谁的拖累,更不该用生病做砝码来绑住谁。 可是,她这样说,不是那个意思啊!赵一枚眼前只剩下那天他转身离去时的目光,原来竟是那样的凄怆和无奈…… “是微小阴影,也许只是一般的钙化点。他不会有事的。”方沁话一出口,就发觉这句安慰的话是那么苍白无力——此刻的潘明唯,还不知在哪个废墟下,生死未卜。 “他会没事的。”赵一枚用力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老天会保佑他,再一次逢凶化吉的。” 五十几个小时过去了,蒙大纳酒店的废墟瓦砾中只解救出二十多人。 门铃响了,赵桦去开门,见是李云飞,连忙让他进来。 李云飞向卧室的方向看了看,问道:“你姐怎么样了?” 赵桦道:“她一直睡不着,没办法,中午我给她打了支镇静剂,现在还没醒。” 李云飞又问:“那边,有消息吗?” 赵桦神情黯然,垂下头,缓缓摇了摇。 李云飞心里一沉。被困在废墟下,时间越久,生还的希望就越小。 卧室里,赵一枚已经醒了,冬日黄昏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正照在她的脸上。 赵一枚听到了外面的对话,闭了闭眼,又缓缓地睁开,翻身下床,费力地从床底深处拖出一只纸箱。 这只箱子里的东西,是她前年在汶川地震后,想捐掉、想扔掉,最终,还是收在了床底。 赵一枚打开箱子,拿起最上面一件阿玛尼西装,轻轻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撑开熨衣板,仔仔细细熨了一遍,又用衣架撑了,打开衣柜门,挂到自己的外套旁边。 看着那笔挺有型的衣服,熟悉的衣襟袖口,赵一枚的眼角慢慢洇湿…… 想起他抬起头,对她说:“嗨。”脸上淡淡的微笑,和镜片后漆黑的深眸; 想起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飞舞; 想起在他温柔和煦的目光下,她的心,是如何悸动; 想起他拉起她的手时,那样的温暖安定; 他总是迁就她急躁的坏脾气; 他总是体贴地为她拉开车门、披上外套; 他不能吃辣的,却喜欢陪她去吃川菜; 他最讨厌榴莲,却必点菜单上的榴莲酥、榴莲饼,只因,她喜欢; 他的胃不好,却总是不听话,每天早上喝两杯咖啡; 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不着急,也不生气,淡定地微笑着;只有她,才能够让他失态…… 想起他说,我们不要再吵了,枚,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好的在一起,好吗? 他说:枚,我们结婚吧。 他说:对不起,枚,祝你幸福。 他说:我忘不了,枚,我忘不了你! 他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他说:小猪,你长胖了嘛。 他说:我会陪着你,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赵一枚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夕阳将金辉洒满了天际,看着暮色徐徐降临,直至寒夜森森,冷冽的北风在城市上空呼啸嘶鸣,仿佛一刀刀割着心口。 ——整整六十个小时过去了,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坚持住,我在等你回来,我还欠你一句,我爱你。 李云飞让赵桦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会,他来守着。眼见天都黑了,赵一枚还不见起来,便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卧室里没开灯,赵一枚呆立在窗前,右手紧紧按在左胸上。李云飞赶紧上前扶住她,问道:“一枚,你哪里不舒服?” 赵一枚扭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胸口,低声道:“我这里痛……” 李云飞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你先躺一躺,小桦煮了粥,我去给你盛一碗来,喝了会舒服些。” 赵一枚缓缓摇了摇头,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如冰冷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扑倒在李云飞怀里,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我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怕再也见不到你温柔的目光、和煦的笑容; ——怕再也触不到你结实的臂膀、温暖的胸膛; ——怕再也听不到你宠爱的言语、轻快的笑声…… ——我不需要和你地久天长,无论你有三十年,还是只剩三个月的时间,我只想和你一起,度过,每一天;相爱,每一天。 子夜时分,电话终于又响了。赵一枚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却又缓下脚步,扶着墙,两腿发软,一颗心“嗵嗵”跳得快要跃出了胸膛。 电话铃继续响着,赵一枚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向前走去,一步,两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尾声 ,最快更新欠你一句我爱你最新章节! 时近清明,绵绵细雨没完没了,搞得赵一枚的心情也是湿漉漉的。 午后,赵一枚走进住院部大楼,上二楼,左转,穿过充斥着淡淡消毒水味的长长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那间房。 秦扬正双手紧抓着头顶上方的吊环练肌肉,见到她来了,便伸直手臂,缓缓把身体放回到床上。 “今天怎么样?”赵一枚在床边坐下,递给他一条干毛巾。 “还行,陈教授来检查过,说两条腿的肌张力都有进步。”秦扬接过毛巾擦了擦汗,看了她一眼,又说,“他上午来过了。” “谁呀?谁来过了?”赵一枚话刚出口,撞上秦扬深长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心忽悠一下,瞬时失去了依托,往下跌落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低低哼了一声,“看来他是故意要躲开我。” 两个月前,秦扬从海地回国,见到赵一枚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没有把他带回来。” 海地地震后,在太子港蒙大纳酒店的废墟瓦砾上,秦扬和国际救援小组一起奋战一昼夜,终于将被困近六十个小时的几个幸存者解救出来。 潘明唯活着,除了身体脱水,伤势并不太严重。但在撤离现场时遭遇余震,秦扬为了保护他,被一根水泥梁柱砸中后背,受了重伤,造成下半身瘫痪。 伤势稳定后,秦扬被送回国治疗。虽然先后经过两次手术,但起色不大,今后能否站起来,仍然是个未知数。 而潘明唯在获救后,回了香港养伤。算起来,他的伤也应该好了。这两个月来,他和赵一枚的每次通话,都是围绕着秦扬的治疗和康复,多余的话几乎一句也没有。即便这样的通话,在最近半个月也逐渐消失了。 赵一枚也不曾主动打给他。曾经心中的千言万语,竟然尴尬地化作了无从出口。 现在,他来了。来了,却不见她。 “他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物归原主。”秦扬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赵一枚瞥了一眼却不接,微微冷笑道:“这人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又来这一套。我跟他早就两清了!没什么可物归原主的。” “你打开看看再说。”秦扬仍旧伸着胳膊。 赵一枚暗暗叹了口气,终是抗不住心底的念想和好奇,接了过来。信封的里面,有个小小的硬物,打开封口往下一倒,一把车钥匙跌落掌心。 看着崭新的车匙上那熟悉的标识,赵一枚不由一愣。 “就在下面。”秦扬冲着窗口努了努嘴。 “他什么意思,还我一辆路虎?”赵一枚紧紧攥着车钥匙,突然恼怒起来,“当初车子是我自己要卖掉的,他不欠我什么!” “那你去找他,和他说清楚,把车还给他呗。”秦扬淡淡地说。 “为什么又要我去找他?就让车子烂在这儿好了!”赵一枚把车钥匙往床头柜上一丢。 “你多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秦扬说。 “我哪是闹小孩子脾气?我是对他没脾气!每次一有什么事情,他就只会躲开。”赵一枚说着激动起来,“我累了,受够了,再也不想折腾了!他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他呢!每次他都是连句再见也不说的就走掉,那就永远不要再见吧!” 秦扬眼睛看着窗外,静静地听着,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扬了扬嘴角。 赵一枚奇道:“你笑什么?” “小季下个月要回国了。”秦扬转过头。 这哪跟哪呀?赵一枚颇为不满:“秦扬,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哦,在听。”秦扬点头,“小季说,如果我的腿一辈子好不了,她就一辈子做我的拐杖。” “她……你……”赵一枚愣住。 “我答应了。”秦扬继续点头,“不过我跟她说,如果哪天后悔了,她随时可以走。” “小季她……”赵一枚继续语塞。这消息太震撼了,换成别人,她多半会认为那是秦扬编出来安慰她的;可那不是别人,是外表小绵羊,实则猎豹的小季,她既然会从广西不远万里一直追到海地,现在这话,也不由得让人将信将疑。 “虽然她比你小,可以后你不能叫她小季,要叫嫂子了。”秦扬看着她,眸子里有温暖的笑意,抬手又把车钥匙扔给她,“你得学着做个知趣的小姑子。” 赵一枚接住车钥匙,低头怔愣了片刻,抬眼看着秦扬,突然道:“你一直没告诉我,当时在海地,艾唯是为了什么去找你?” “他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物归原主。”秦扬说。 “你的东西?怎么会在他那?”赵一枚更加奇怪。 “你来之前,我刚让小桦放到那车上了。”秦扬淡淡一笑,“本来就是你的,这才算是真正物归原主。” 赵一枚这回真的坐不住了,站起来撇了撇嘴:“嘁,你们一个二个都喜欢故弄玄虚。好,那我就下去看看。” 看着赵一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秦扬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嘴唇微抿,勾出一抹带着苦涩的笑意。 “哥,你这演戏的功夫可越来越到家了,不愧是做过卧底的。”赵桦略带揶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秦扬倏地睁开眼睛,飞快地在他脸上扫视了一下,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演戏?小季真的要回国了,你就等着叫嫂子吧。” “她要回国是不假,可是,”赵桦收起了揶揄的表情,面露不忍,“那时她跟我说过,你重伤昏迷的时候,叫的都是姐的名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秦扬垂下眼眸,声音略有些沙哑。 “过得去吗?那么多年都没过去。”赵桦摇了摇头,他也是在秦扬回国后,才陆续知道了当年的纠葛。看着秦扬因为两个多月囿于病榻而显得苍白的脸庞,心里不由一痛,说道,“你以为这么说,姐就会相信了?虽然姐表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你我都知道,她心里有多内疚。他们两个都觉得对不起你。尤其是姐,你要是好不了,我看她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那是意外!”秦扬打断他的话,“换成任何人,我都会尽全力去救的。地震中我们牺牲了八个战友,我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幸运。他们谁也不欠我的,倒是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姐姐。” “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和阿姨。”赵桦轻声说。 “怎么越扯越远了?过去的事了,咱们还总提它干什么?”秦扬沉默了片刻,突然鼻孔里“嗤”地一声,不屑地道,“要说那姓潘的,我还真就是不待见他,干什么都优柔寡断、磨磨叽叽的。要分不分得彻底点,几次三番回来黏乎;要爱又不痛快爱,还跑,还装腔作势地把自己心头肉往别人怀里送……” “你还不是一样。”赵桦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秦扬转过头来,目光犀利地瞪他。 “我是说,做训练的时间到了。”赵桦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来,哥,我帮你。这几个月可是关键时期,得好好做。” “对,好好做,我还想站着去接你嫂子回国呢。”秦扬也一笑。 “啊?”赵桦张大了嘴巴,盯着秦扬,“你跟小季……到底真的假的?” 秦扬避开了他的目光,又扭头看向窗外,好一会,才答非所问地缓缓道:“她只要上了那辆车,就会不舍得下来了。” 赵一枚走到住院大楼后面的停车场,远远就看见那辆鹤立鸡群的庞然大物。走近一看,竟然不是她以前开的那款“神行者”,而是路虎的顶级车款“揽胜”! 赵一枚惊叹地伸手摸了摸那在雨雾中仍然黑得发亮的车身,想起三年前的初春,也是这样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她开着路虎“神行者”,在机场高速接到潘明唯。路上,她随口告诉他,她更喜欢“揽胜”。原来,他一直记得。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差,第一次亲密接触,所有的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不,应该是更早半个月,电梯门的开合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双眸中温暖的笑意,犹在眼前…… 赵一枚收回思绪,打开车门。厚厚的羊毛地毯,米黄色真皮座椅有着精致的黑色细线捆边,手工一流;仪表台的中间和两侧用上优雅的桃木,真皮和木料之间,点缀着一些反光度恰到好处的金属装饰,在这样的阴雨天,仍然衬得车厢内部光彩耀人。 “揽胜”有一米八高、两米多宽、近五米长,内部空间比“神行者”更为宽敞舒适,视野也更加开阔。赵一枚坐了进去,抬起头,便看见倒后镜下面,挂着一个红色的吊坠。 这是一枚玉石雕成的小小梅花,红色的同心结链绳已经有些褪色,下面长条的银色吊牌上印着“千里姻缘一线牵”几个细小的红字。 那不就是她大二那年丢的姻缘符?赵一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一把摘下来,翻过来一看,果然,梅花的背面浅浅刻着一个“赵”字,不由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突然眼睛一亮,合上了手掌。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赵一枚仿佛又感觉到当年做人工呼吸时,被那满脸的胡茬扎得刺痒的感觉——向来斯文儒雅的他,那时候居然蓄着胡子,真是不可思议。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兜兜转转近十年,这枚姻缘符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一直以为丢掉的东西,原来,一直在被用心呵护着。 赵一枚拿着梅花吊坠反复看了良久,才收了起来。 ——哼,想用一辆路虎,就打发掉救命恩人吗?可没这么容易。 赵一枚插入车匙,发动车子,空踩一脚油门。转速表的指针猛地向右一打,发动机发出轻微的浑厚低鸣,握着方向盘的手掌下传来熟悉却又新奇的感觉。 这一瞬间,赵一枚忽然觉得明白了,他送她这样一辆心仪已久的神骏座驾,内心深处,定是希望她无论天涯海角,都一路相随的。 赵一枚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松开刹车,路虎缓缓滑出。 抬眼望去,车窗外细雨蒙蒙,那个有着温柔眼神、春风般和煦笑容的男子,必在前方的某处等着她,一如当年的那个春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