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不见章台路》 第1章 上阳宫 初夏的午后并不似盛夏那般难熬,但却同样令人困倦。阳光直直照在上阳宫的长廊上,不时有素衣宫人敛声穿过,往前厅当值。东西十二宫的主子们歇上了午觉,内官侍婢也大都撂下了手里的活儿,清闲起来。内庭之中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偏午后又叫人打不起精神来,于是沈莙便半点不犹豫地躲起了懒。桌上的《茶经》翻开来又合上合上后又翻开,来回几次之后桌前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便盯着窗外,开始发呆。 这已是沈莙在内庭的第二个年头了。她的出身也说不上太差,其父沈砚前年已升作御史中丞,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往上数多少代也是官宦人家。偏偏内庭之中贵人无数,公侯之女数不胜数,而沈莙又恰恰是庶出,因而在择选中早早被撂了牌子。本该归家待嫁,却又阴差阳错将档归在在了内务府。当时的待诏曾是亲族主系之中颇有盛名的一位才女,见其名册归到了女官一类,索性替沈莙谋了个承仪的缺,令她入侍内庭,兜兜转转最后分至上阳宫服侍主位御嫔。 只默默发了一会儿呆,前头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蓝衣女官已经拖着衣摆行至屋内。 那女官见她神情讷讷便知她又在躲懒,摇头问道: “承仪做什么呢?瞧着像是困得不行了,去后头歇歇?” 沈莙定睛一看,原是同在惠嫔处当差的秦湄。见她身着鸢蓝色宫装,头上钗环叮咚作响,裙摆迤逦一地,衬得她愈发玲珑有致。沈莙心想自己被撂了牌子倒也合情理,秦湄却是实在水灵,与上阳宫惠嫔相较也是各有春秋,怎生也被撂了牌子? 秦湄本是要同沈莙说道两句的,却见她表情越加木讷,倒像神思不在此处一般,不禁无可奈何道: “你这呆子!” 沈莙好容易从自己的情绪里跳脱出来,见她佯怒,立马堆起了笑脸, “没做什么,正打算给家中去封家书,宣仪怎生不去歇午觉呢?” 秦湄是沈莙上一届留下来的秀女,其父是举人出身,家世渊源还不如沈莙,因而三年前初领的是从五品典侍的差。可现今沈莙进宫一年,一味躲懒,从未升迁,至今还是从四品的承仪。倒是秦湄每年一升,成了正四品宣仪,已是沈莙在这上阳宫的顶头上司之一,可知秦湄的心眼成算远胜于沈莙。上阳宫其他高阶女官都年纪颇大,年岁相当的小宫人又说不上话,因而秦湄算是格外关照沈莙。此时见她桌上只一本书再无文房之物,便知她扯谎。 沈莙笑得十分乖巧,秦湄也不拆穿,顺着她的话头道: “我哪里还能歇午觉,太极宫穆掌仪新带的宫人从不叫人省心,又将圣上颁来赏赐弄岔了,绢缎的数目出了错,内务府的掌事只管我要账册,翻找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踪影!累煞人了!” 沈莙抿嘴笑道: “原是为这事烦心,我替姐姐记着呢,只管记下来,保准半点不错。” 秦湄原就知她记事牢靠,连忙唤了外头当差的宫人准备纸笔。沈莙待她们妥当了才细细数道: “蜀锦一匹,春绢十丈,绿纱五匹并纱架三架,早前的朱红色长幔有多加了十匹,现应是十五匹,内务府送来的绣品共十件并圣上赏的楠木绣绷五件,鎏金缎因早前赠了庄主儿,现今只余下二匹了。若是要找账册,往库里的朱盒翻翻吧,约莫是在那处了。” 秦湄喜道: “那么多物件儿,册子摞起来也有好几本呢,难为你记得。亏我早前找了那么久,早该往你这儿来了,你平日里只管躲懒,竟叫我忘了你这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多少书生做梦也想着将那些书卷读过一次便再不能忘,偏生是你得了这好本事,还不肯多用。” 说着便吩咐宫人将数目报给内务府。沈莙也同她笑了一回,心道她这本事从上一世小学时就被发掘出来了,加上在这里的十几年,还不练得炉火纯青 两人正要喝一盏茶细细说道,前头惠嫔处贴身伺候的几个长使却是向她们这处来了。长使乃是宫人,恭敬地向两人行了礼才开口, “大人,惠嫔娘娘醒了,司寝司派人传话,今夜上阳宫掌灯,惠嫔娘娘侍寝,因而有劳两位大人打点好上阳宫。” 沈莙听后吩咐道: “既是掌灯,浴房定然手忙脚乱,你们几个并前殿的四名良使便一同拨去后头浴房吧,娘娘申时沐浴,切莫出什么岔子。” 秦湄一面吩咐宫人洒扫,一面向沈莙告辞,出了房门便往前殿去了。 沈莙将桌上的书收拢好,往窗外望去,只见之前尚为空旷的长廊此时却是各处宫人来来往往,再无半分清静可言。 长叹一口气,只得打点好衣装往偏殿当值去了。 上阳宫偏殿就像是惠嫔的一个小闺房,衣饰粉面一应俱全,惠嫔偶尔会和皇帝来此处小坐,因而此处也要收拾开来。 沈莙唤来几个良使洒扫外庭,自己则领着几个恭史在殿内布置。沈莙向来惫懒,殿内平日不常收拾,如今归置起来自然费劲,她又是长吁短叹又是不甘不愿地忙活。小半个时辰过后殿内才算像模像样,沈莙停下手中的活儿,问过时辰后又半刻不停地通知惠嫔处沐浴。 每次内庭之中哪个御嫔处掌灯侍寝女官宫女总要忙个不停歇,沈莙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这个。好容易歇停一会儿,惠嫔处贴身侍奉的赞善慈姑又往偏殿来了。慈姑是惠嫔领进宫的掌事嬷嬷,在惠嫔尚未进宫之前便一直伺候惠嫔,进宫之后一直是上阳宫品阶最高的三品女官,深得惠嫔信任。沈莙历来怕这个严肃的上司,见她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慈姑朝她微微颔首,道: “沈承仪同我往前殿去吧,娘娘沐浴完了,正梳妆呢,想叫你出出主意。” 沈莙听了,只觉得头都大了,木讷地跟着慈姑往正殿走。究其缘由,要从沈莙刚被调至上阳宫说起。那时沈莙是打定了主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岂料刚安置下来惠嫔便派人传召,弄得沈莙一头雾水。行过礼后这位惠嫔主子笑得一脸和睦, “沈承仪是沈中丞之女吧?” 沈莙老实回道: “禀娘娘,奴婢只是沈府庶出,家父确是御史中丞。” 惠嫔抚掌而笑, “果真没错,沈菱乃是你从兄。我只一个兄长,如今与你从兄同在国子监就学,算起来,该有同窗之谊。你从兄品貌名满京中,我兄长时常夸赞。听闻你自生母亡故便由你从兄教导,今日见你,果然妥当。承仪初来上阳宫,可不要拘着。有什么事就找慈姑帮忙,不要外道。” 惠嫔劈头盖脸砸下来一大串话,沈莙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事后由慈姑领出了正殿。原以为惠嫔是在敲打自己外加客气一番而已,没成想自此之后惠嫔果然隔三差五找她说话,秦湄将自己擅长记事透给惠嫔之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从原来的说说家常解解闷变成了如今的出出主意。 沈莙到时惠嫔在镜前梳妆,身着一件青色齐胸纱裙,外罩深色绢衣,衣裙之上刺绣华美精致,垂下的裙摆落了一地。一个小婢替她挽了一个利落的斜髻,惠嫔两手捻着两枝不同的金钗,正苦恼地往头上比。见沈莙到了,即刻偏头问道: “阿莙,你瞧着哪枝更好” 沈莙看着惠嫔手中两枝恶俗到极致的大金钗心里直冒汗,迅速调动着大脑,势要避免惠嫔继续坑自己,白瞎了一副花容月貌。 “青衣配美玉方为上选,娘娘前月得了一枝白玉兰芯的步摇,何不搭上那一件” 惠嫔一听,果然笑了, “你不提,我倒忘得干净。夏曲,快!去寻了那枝钗来。” 一旁的一个粉衣稚脸的小宫人将步摇呈上,惠嫔簪入发中一比,果然整个人更为娇俏,这才起身往小榻去了。 沈莙又同惠嫔说了许久的闲话才从主殿退了出来。 及至戌时皇帝陛下才进了上阳宫,这时候沈莙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不用值夜,回到住处,洗漱过后沈莙舒舒服服地上榻了。 谁料想这一觉却睡得一点不安稳。亥时三刻刚过,沈莙便被秦湄请出了被窝。睡眼朦胧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揉眼睛, “怎么了?这大半夜的,外头怎么那样吵” 秦湄被她这副样子气笑了, “祖宗!宫里出了那样的大事,你倒睡得安稳!快快收拾好自己同我往前殿去!” 沈莙被秦湄急匆匆地拽走,偏一路上秦湄又是满脸怒容,即时摆出了那副乖巧无辜的嘴脸来, “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么,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湄等人的手段成算沈莙是半点没学到,倒是把扮乖讨好练得无人能及,此时她软着声音讨饶秦湄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你这日子当真会过,竟连那些个主子都没你舒服,整个内庭再找不出比你更清闲省事的了!晞露台丽妃刚遣人来报,皇子病重,太医院戌时刚过就扎进了晞露台,陛下得了消息,已赶了过去。此刻惠主儿是有苦说不出,自己气自己呢。” 沈莙心里默默算了算,戌时刚过就召了御医,怎么到现在才遣人请皇帝过去?这可不是丽妃平素的作风。 沈莙和秦湄到的时候前殿安静异常,主子心情糟糕,整个上阳宫的奴才都得陪着熬。而打破这场平静的则是前来回话的内官, “禀主子,晞露台的消息,说早些时候皇子的病凶险异常,太医们都唬了一跳,如今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有些发热。陛下怜惜幼子,宿在晞露台了。” 惠嫔听后,双手抓着桌上的茶杯,抓了又放放下又抓,似是强忍着,待屏退了左右之后才当着沈莙等人的面落了泪, “她这是仗着那一位撑腰,作践我呢!” 慈姑一听这话,吓得不轻,立马上前掩住了惠嫔的嘴, “娘娘慎言,切不可随意议论...” 慈姑的话截然而止,惠嫔这才自觉失言,自己抹了眼泪,又有些庆幸自己方才忍了脾气。 其实不用慈姑多言沈莙也能猜到议论这词后头本该接的是谁的名字。 提起丽妃,确是内庭之中荣宠最盛的一位御嫔。军侯之家出来的娇小姐,进宫后由婕妤一路升至四夫人,这一切和她那妩媚的面庞脱不了干系,也因她出色的家世才学。但她如今后宫专宠,诞有宫中唯一的皇子并被皇帝赐名姬容,母家得权,这样的盛极一时却是完全倚仗一个宦官的抬举。 抬举,这个词用在此处一点也不夸张。 若将丽妃的发迹史细细剖开,就难免会牵扯出一桩桩旁的官司,这一桩桩的官司又直接牵扯到那个内庭外朝都忌惮不已的人-- 姬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千岁府 沈莙七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她的生母因病故去,族中之人草草地葬了这个苦命却又无关紧要的姨娘。当时当家的正室主母向来不喜她的生母,因而沈莙原是要被她送出本家,由旁系教养的,没想到家中那从来寡言的次兄竟是不顾亲娘的意思,将她留在了本宅亲自教养。 也因此沈莙才亲身体会了另一件真正的大事。 先皇的亲弟也就是现今的皇帝程王在那一年结结实实地造反了。京中宫变,所有先皇心腹,禁军宫卫,都被端了个干净,先皇的几个未成年的皇子无一逃过厄运,内庭也因此被血洗一番。那时候整个皇都血流成河。被抄家灭门,流放为奴的世家贵胄,公侯王亲数不胜数。沈府府门之外的惨叫声持续了一月有余。沈家小门小户,沈父未被重用,因而逃过一劫。 而这一场令世人咋舌的兵变却是由一个皇城之内的小宦官一手促成。 那时的姬浔还不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更没有手握两厂杀人如麻,他只是内庭司礼监的秉笔内官。这样一个从不起眼的角色竟在一夜之间肃清了宫中反抗之潮,迅速控制了御林军,软禁了皇帝御嫔,将一个无权无实的程王送上了皇位。至今也无人知道他究竟谋划了多久,如何成事,无人敢猜度他的心思,姬浔之深沉毒辣牢牢刻在了满朝文武心中。 姬浔九岁进宫,兵变那年,仅只十六。 从那以后姬浔的名字就成了一道夺命符,莫说是寻常百姓,王亲贵胄也从不敢议论,只怕被其遍及朝野的眼线探子得知,从此家破人亡。照沈莙的想法,姬浔比伏地魔要可怕的多,似乎大人一提起,小孩就会吓得大哭。 程王登基至今的九年间,姬浔的权势一路扩张。兵变中京中贵胄抄没的家财被他搜刮一空,据为己有。他将先皇留下的东西两厂紧握手中,形成了一张紧密的特务网,笼罩着整个京城。地方郡守名单家私皆由他手下亲信牢牢把握。司礼监纳入囊中,赐姓皇族姬姓后位同亲王,所修府邸连绵有一街之长。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府里天地都被一道朱门牢牢锁住,无人能一探究竟。能够进出提督府的只有其家仆亲信,这些人自然不敢往外透出半句。坊间总说提督府珍宝无数极尽奢靡,是座不折不扣的金银窝,更是将其另称为‘千岁府’。 宦官擅权,把持朝政,自然有贵族不满。御史言官中也有想要搬到这位权臣奸佞的,曾几次联名上书。偏生皇帝无帝王气概,沉醉□□,而姬浔对其政敌又是雷霆手段,手下更是管得密不透风。百姓人家虽是惧怕,但因姬浔从来只搜刮油水甚重的贵族贪官,百姓少受其害,未有民怨。言官们的反击似乎是以卵击石,最后反而举家遭殃,自己更是在司刑监被活剥了人皮。 后有皇后朱氏外戚争权,姬浔料理清楚之后索性抬举了当时刚进宫的婕妤邓氏,也就是今日的丽妃。 此后丽妃一路平坦,及至今日独宠六宫。 沈莙常常暗想,此朝此代似乎与明朝相似,姬浔则像是魏忠贤,王振一类明史上曾权势滔天的宦官。而这一类人一般最后都不得善终,如今这位皇帝陛下一旦殡天,这个宦官权臣也就蹦跶不了几日了。如她这般的升斗小民就埋起头来过日子好了,司刑监固然可怖,只要不轻易将自己送进去,似乎也碍不了什么事。 进宫一年有余,沈莙从没见过这位叫人畏惧的“九千岁”,倒是在宫宴中见过丽妃几次。人比花娇,言行举止稳妥端庄,从不叫人挑出一丝差错。丽妃将皇帝陛下笼络得极好,可见这位提督大人很会挑人。 可近一年来丽妃却也开始向先皇后朱氏看齐,似乎是有了孩子觉得自己羽翼丰满,再不想受制于宦官之下了。丽妃的母家开始拉拢朝臣,几次将姬浔手下亲信的好处纳入囊中,丽妃也开始蠢蠢欲动,骄横专宠,打压妃嫔,时不时给皇帝老儿吹吹枕边风,似是要叫皇帝渐渐疏远了姬浔。 不是沈莙多想,丽妃实在不是姬浔的对手,只怕下场还不如朱氏。 看着眼前默默流泪的惠嫔,沈莙多想摇着她呐喊, “丽妃时日不多了,还是关上房门,老实过日子,养精蓄神以备同下一个姬浔抬举的丽妃打持久战!” 可惜沈莙只敢心里想想,嘴上同秦湄一起安慰两句都胆战心惊,生怕明日姬浔就拿到了她们几个的谈话报告书。 晞露台闹了大半夜,上阳宫也是彻夜灯火通明。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打点好一切之后,沈莙打着呵欠回房补眠去了。秦湄简直觉得沈莙的心太大了,怎么阖宫都闹得鸡飞狗跳她却依旧不为所动,过得有滋有味的。 沈莙一觉睡到正午才起,收拾洗漱一番后想起许久没和沈菱通信了,于是有模有样地备好了文房四宝,开始绞尽脑汁写起了家书。 秦湄来瞧沈莙的时候沈莙桌上已经丢满了废稿,新铺上的一页只写了四个大字:林檎吾兄 秦湄诧道: “你家中兄弟姊妹一辈从草字,‘林檎’是你兄长表字么” 沈莙点头如捣蒜, “这是我从兄沈菱的表字。” 秦湄挑了挑双眉,有些好奇地凑上前来, “京中盛传你从兄是光华之貌,芝兰之才,你是他教养长大的,他的容颜究竟是否如旁人所传那样俊逸?” 沈莙想起自己那位因管教严厉从小到大叫自己吃了不少苦头的从兄,无言地看着眼前难得八卦的秦湄, “从兄是生的好看,但也不是外头传得那样夸张,世人常将他和萧家二郎相较,萧家那位怀玉公子你却是见过的,我不知他相貌如何,世人大抵觉得他与我从兄容颜相当吧。” 秦湄思及曾在内庭见过的那位萧家公子,不一会儿已是面色酡红, “若是可与萧二郎相较,只怕你从兄当真是姿容绝佳了。萧二郎之貌是我朝排作第一的,我这一生再见过能与他相较的人了。” 顿了一会儿,秦湄似是又想到了另一桩事, “惠主儿和慈姑是见过萧二公子的,可听她们的说法,萧二公子是相貌俊朗,却不是这天下间最好看的人。” 沈莙见她犹犹豫豫神神秘秘的,反倒被勾起了兴趣, “那想必她们见过了另一个清秀绝伦的举世无双的男子了,究竟是哪家公子?先前从未听说过旁的人。” 秦湄起先不愿意说,被她缠得不行了才附耳说出了一个名字。 沈莙听了如同被雷劈过一般,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唬我的吧,怎么是那位...” “嘘...噤声,”秦湄继续附耳低声道,“我原也不信,慈姑却说若是看过了那人的相貌,天下间再好看的人也入不了眼了,竟都难及他半分。不过你且记住,若有一日你得见这位,万万不要抬头,被他容貌所慑呆滞细看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偏那一位最是讨厌他人用他的相貌做文章,上一个因此事犯了他逆鳞的,如今身上的皮已成了司刑监门口的鼓面。” 沈莙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依旧疑惑,没可能的,自己这样的老实良民长得普普通通,几个男人反而相貌逆天,那个煞星竟生了一副颠倒众生的皮囊!想了许久也觉得愤愤不平,只在心里安慰自己,未必有那么好看,况且人还是要看内在的,和一个太监计较什么! 秦湄见她面上难掩不平之色,心里不觉好笑, “行了,你同他们比什么,你也不丑,不知有多少小宫人同我说羡慕沈承仪眉眼生得好看呢。” 秦湄这个大美人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宽慰的作用,反而在沈莙心上又插了几刀。沈莙迅速地结束了这个关于颜值的八卦讨论。 “姐姐一般写家信都写些什么呢我是实在是想不起有什么可说的。” 沈莙深皱眉头一脸我无能为力的样子在秦湄看来颇是喜感, “家信能说什么,无非是那些宫中的趣闻,你自己生活的琐事罢了,再问候一番家中亲人,我只嫌交待地不够多,偏你写封家书也这样痛苦。” 沈莙撇撇嘴,继续冥思苦想。秦湄见她已经无空闲话,便拉着另两个宫人往前殿当值去了。 思虑半晌,沈莙挥笔写道: 林檎吾兄,小妹甚好,宫中无事,望兄长多多保重,问父亲安。 小妹嘉兰字 写完之后又觉得实在短了些,于是再次提笔,骚包地写了一首短诗。 装进信封后沈莙满意地看了两眼,不错不错,主题鲜明,中心明确又不失文雅,沈菱一定挑不出毛病来的。 沈莙就这么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用在沈宅之中看主母夫人脸色过活,不用时常防着被沈府两个双胞胎坑害,生活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然而清闲日子终究过不长久,皇帝老儿那唯一的宝贝儿子姬容的三岁生辰将至,因宫中只这么一个皇子,皇帝和丽妃异常重视,于是阖宫上下又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宫宴。 也是在这时沈莙收到了来自沈菱的回信: 嘉兰吾妹,近日是否抱恙?汝之来信,毫无诚意,字迹较之前退步甚多,其中几字似鬼画符般,为兄实在看不甚懂,只得自加揣测。汝题短诗,狗屁不通,毫无进步,为兄阅之,为汝羞深感羞愧。汝当严谨治学,方能精进。进宫之初与汝相约,月通一信,不短于三寸,汝健忘,为兄只好多加督促,下月汝将寄回所欠家信四封,并习字作业三十张,勿忘。 蒹葭弟妹二人近日向母亲诉汝昔日在家中错处,为兄已妥善处理,勿忧。此外家中无事,为兄亦安,勿挂。汝在宫中当事事小心,方可免去教训。 兄林檎字 沈莙本是快乐无边地打开信封的,看过内容之后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脑补了沈菱平日一本正经挑她错处刻薄她的样子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四封家书!临帖三十张!还有近日的宫宴!吾命休矣啊! 好容易接受现实,又想起信中提到的沈蒹沈葭两兄妹又在家中坑她,不禁咬牙切齿。 沈父共有五个子女,长子沈葮次子沈菱皆是夫人王氏所出,长女沈莙则是已故偏房李氏之女,再来就是三子次女沈蒹沈葭这对龙凤胎了。双胞胎的生母是沈父现今最为宠爱的侧室肖氏,龙凤胎为吉兆,沈父又是那般年纪还得了一对儿女,因而宠爱异常,老太太也时常挂念。王氏对这对活宝无可奈何,便只好找沈莙撒气。 长兄沈葮打理沈府,从来不多与庶出来往,因此沈莙甚少得见。次兄沈菱则是担起了教养沈莙的责任,更是将沈莙当成了幼年无聊时日唯一的排遣。唯独这对双胞胎,不敢招惹嫡子,于是像打了鸡血似的时不时便来寻她的晦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宣化殿 沈莙这里正郁闷呢,却见夏曲匆匆往后院来了, “沈姑姑,快随我去掖庭,御侍卿大人吩咐下来,宫宴事宜皆要重新布置!” 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叫姑姑,且在自己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情况下沈莙感到一丢丢的不适应。见她着急,一面动身,一面问道: “出什么事了,准备地好好的怎么就要重新来过呢” 沈莙一脸的‘我嫌麻烦’的表情,夏曲也终于体会到了秦湄常有的无力感, “大人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九千岁’已从并州返京了,内务府吩咐,此次宫宴,那位大人要进宫赴宴,内庭哪敢怠慢,自然是要从头开始了。” 沈莙心觉好笑,阖宫上下敢怠慢皇帝丽妃却不敢得罪一个宦官,如今这位两厂提督回京,那些安逸了不少时日的朝臣们只怕又要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纵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沈莙还是吓得不轻,宫宴规格比之前扩大了一倍有余,穷尽奢华。偏除她以外众人皆习以为常一般,领着平日里几倍的活儿丝毫怨言也不敢有。她这般懒散惯了的在此等高压下也只好任劳任怨。 安逸日子过久了,沈莙此时不知有多想念过去的日子。如今那位煞星回来了,内庭也回到了她未进宫时那般压抑。被分至尚服司后,近一段时间,沈莙时常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就怕被人挑出错处来令她返工。 这日同尚服司的典舍路过御花园时沈莙魂都吓没了,杏树底下一个大大的铁笼,里头锁了一 只通体深黑的豹子,体积硕大,目露凶光。同行的典舍被沈莙的反应逗笑了,解释道: “这是‘九千岁’尊驾从并州带回来献给陛下的,驯服过的,此次宫宴要由驯养人领着表演助兴呢。” 沈莙对这样的恶趣味感到惊悚不已,看这位典舍的样子,似乎一点不担心安全问题,别到时候出什么岔子把人一口吞了才好。 恰在此时,驯养人将一桶生肉全部倒入笼中,这头黑豹即刻开始狼吞虎咽。 “你闻着什么奇怪的味儿没有?” 同行的典舍偏头问道,沈莙近日小病一场,嗅觉迟钝,于是冲着她摇了摇头。两人也不再多做停留,结伴回尚服司了。 而后沈莙忙完了活计,又被调回了上阳宫,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几日后去尚服司走动时想起那位典舍来,于是随手扯过一个长使, “尚服司陆典舍可在” 不料那长使看起来疑惑极了, “陆典舍?大人没听说吗?尚服司只有一位姓陆的典舍,前两日太极宫来人,说这位典舍犯了事,被西厂几名厂公带走了。一同问罪的似乎还有同这位典舍亲近的几名侍书。进了司刑监哪里还有活着放出来的呢,大人快别打听了,免得自己担责。” 这位长使说过之后就匆匆走了,沈莙呆愣了半晌,失了魂似的走回了上阳宫。 秦湄远远地看着沈莙木鸡似地走了回来,忙上前去探了她的额头, “这是怎么了?” 沈莙一见秦湄,再也撑不住了,拉了秦湄便往屋里去了。贴耳问道: “你向来消息灵通,可知尚服司的那位陆典舍犯了什么事” 秦湄见她魔愣,只低声道: “祖宗,西厂提的人,谁敢多打听,你是嫌命不够长呢。我也不知她犯了什么事,听丫头们说几日前那位典舍总往御花园去,谁知道她心里憋着什么事呢。” 沈莙一听,回想起前几日她同那位典舍路过御花园时的情景,越往细想越是身上发冷,赶忙和秦湄一起出门忙活了,两人再不敢提起此事。 及至宫宴当天,慈姑领着她和秦湄往宣化殿去了,在路上对她和秦湄吩咐着: “宣化殿同上阳宫不一样,你们都是有品阶的女使,御前侍奉不要乱了分寸!” 沈莙和秦湄连忙称是。 宣化殿平日里不住人,专用来举行宫中宴会。里头装饰华美难言,更有一处小池,连着木桥,奇花异树,几座小假山也是精致异常。小池四周环绕着处观景小台,今日的驯兽表演就在池岸上,各宫分坐四处观看。 沈莙几人到的时候皇帝和丽妃一行还未到,惠嫔等几位位分较高的御嫔已经落座了,各嫔妃都带了几个得力的女官宫人。惠嫔身旁是同为九嫔的庄嫔周氏,两人皆着盛装,谈笑风生,宣化殿一时间莺莺燕燕,美不胜收。沈莙左看右看,似乎那位传说中的‘九千岁’此时还未到场。 打点好仪装,沈莙老老实实地站在惠嫔后头开始入定。未过多久前头传来内侍监尖利通传声, “陛下驾到!” 伴着这声惊天动地的吆喝,整个宣化殿跪倒一片,沈莙自然也一同跪地行礼。等到皇帝唤起,沈莙默默地起身。抬眼望去,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牵着着红衣盛装的丽妃往对面的观景台去了,丽妃身后的待诏抱着姬容紧紧跟着。沈莙皱起眉头,直直盯着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小皇子。秦湄扯了扯她的袖子, “怎么混盯着小殿下看,还不低头,当心慈姑教训!” 沈莙强压下疑惑,心中默念宫中生存法则,坚决不能多管闲事。 秦湄见她好转,摇了摇头,往慈姑身旁去了。 等皇帝一行坐定,宣化殿立即恢复了热闹气氛。皇帝和丽妃坐在主座,姬容贪玩,由刚才的待诏领着,在一旁的小亭里跑着顽闹。端看如今的丽妃,面色红润,意气风发,当真有着一派宠妃的派头。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几个身着深枣色公服的小太监从正门急匆匆地走到了皇帝跟前。沈莙大感新鲜,低声问夏曲, “这是哪宫的,穿的真精神,我怎么没在宫里见过这么些个眉清目秀的小内官呢” 只见夏曲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打量沈莙, “什么哪宫的,这些是西厂的厂卫。只怕是‘九千岁’进宫了。” 沈莙一个激灵,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那头皇帝携丽妃已经从观景台下来了,六宫众人也没人敢坐着,纷纷起身。不一会儿,一群与刚才的内官衣着相似的小太监簇拥着从正门进来了。正中间是四人抬着一座红木椅轿,隔得太远,只能看见坐在轿上之人穿了一件玄色撒曳。 小轿直到台前三十步开外才落了地,早有太监趴在地上候着,轿上之人踩着那小太监的背下了轿。皇帝看起来分外高兴,不等那人行礼就托着他的手进了观景台。那些枣服太监则往四周散开,四处观景台前各站了六个。 自打这个‘九千岁’进了宣化殿,殿内一直安静异常,再不复先前和和气气你来我往的寒暄气氛,似乎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坐立不安,规矩得不得了。皇帝自从见了姬浔便一直拉着他说话,一旁的丽妃反倒成了摆设,满脸僵硬地坐在后头,不敢插话。 沈莙先是打量了站在台前的几个厂卫,个个身形挺拔,似习武之身。偏他们又都生得极秀气,立在前头一动不动,不免奇怪。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抽离之后便偷偷看向对面。 隔得那样远,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即使是这样沈莙也依然不可避免的看呆了。与沈莙以往见过的任何人相较,那张脸都秀美到了极致,以往用来称赞他人容颜姣好的词沈莙能背出一溜来,还不带重样的。但是此时她却是结结实实的词穷了,这位‘九千岁’的阴狠毒辣丝毫影响不了他这副皮相带给人的赏心悦目。静静看着他,沈莙只觉得七魂六魄都被勾到对面去了。这样一个人偏偏又是罗刹心肠,叫人又是迷恋又是畏惧,两种截然相反的心理融到一起,便觉得那端坐明堂的人阴鸷难言。这一瞬间沈莙觉得满殿的各色美人都成了摆设,黯然失色了,难怪皇帝老儿对他这么热切。看惯了这样一张脸,对着丽妃等人他是怎么下的去手呢莫非姬浔才是他的真爱 正是沉思,沈莙的后背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痛得她龇牙咧嘴。 “不要命了!什么人都敢盯着看!” 沈莙一看是秦湄,终于回神,尴尬地笑了两声将头低下去了。 宫宴开始之后,先是皇帝说了一大堆废话,各宫附和,再是各宫分别说废话。小池边上已有舞姬开始助兴,沈莙头疼地听着各宫主子说着一溜乱七八糟的吉祥话,无言地看着惠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地看表演了。 轮完一轮,这些个御嫔便开始拼寿礼了。一件件寿礼流水似的呈到皇帝跟前。正腹诽呢,惠嫔却偏头对她吩咐道, “阿莙,礼物是你备下的,就由你送过去吧。” 一面说一面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小眼神,沈莙欲哭无泪地称是然后端起了托盘迈着小碎步过去了。 “上阳宫惠嫔献礼!” 一旁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听得沈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面打开木盒,一面低头打量。从她这个位置视线所及只能看见姬浔的左手,修长秀气指节分明,苍白异常甚至微微泛着青色,摆在座椅旁的扶手上就着音乐扣击,平白叫人心里发毛。 皇帝盯着她手里的盒子看了一会儿,问道: “惠嫔送的是什么怎么从前从未见过” 沈莙恭敬地答道: “回陛下,此乃小儿消遣用的小玩意儿,皆由玉石制成,供殿下解闷用的。” 一旁小亭里,姬容听到有‘玩意儿’,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什么。丽妃对皇帝笑道: “惠嫔妹妹有心。” 皇帝亦是高兴,冲沈莙吩咐: “你将此物拿去给皇儿看看。” 沈莙听后,不敢耽搁,端着木盒往一旁去了。 待诏将玩具递给怀里的小祖宗时,沈莙又盯着他看了半晌。正要告退,只听的两声高亢的吼叫,却是驯兽人牵着那只黑豹上场了。小不点被吓了一跳,立马拽住了正要离开的沈莙。沈莙听得待诏哄了半天,這小屁孩就是不松手,顿时那个心塞啊。脱不了身,沈莙只好立在一旁陪着看。 只见此时场中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正插着一块生肉引着黑豹做出各种动作,沈莙一面观看一面心里涌起一阵阵不安。 表演顺利地进行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妥。沈莙悬在半空的心刚要放下,一个面生的内官却手捧托盘往这里来了,行至此处便将托盘上的一盏茶放在了桌上。 才刚揭开壶盖沈莙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也不知是因为警觉还是不安,霎时就想起了陆典舍的脸,身上一僵,心中恐惧异常。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殿内已传来几声尖叫,四处观景台都乱成一团。前一刻还乖巧听话的黑豹此时已挣脱了驯兽人的控制,发狂一般向小亭这边奔来。前去阻拦的护卫拖延不住,有死有伤,而西厂厂卫们则牢牢守在御驾前寸步不移,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沈莙靠近偏门,即时就往一旁奔去,还未迈出几步就被一双手死死拽住。那位年轻待诏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拽住沈莙不放,力气大得惊人。沈莙后头传来小孩凄厉的哭声,转过身去,眼见那只黑豹就要爬上小亭。右侧丽妃呼天抢地哭喊着,御嫔内眷奔走逃命。沈莙脑内一片混乱,余光扫到亭子一角的硕大青铜摆件,想也未想就冲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司刑监 沈莙冲到那座立起来的青铜摆件后边时局面已是千钧一发,她用力将那个浑然不知要逃跑的小破孩扯至身后,然后开始用力地去蹬摆件的木台。周围的尖叫声让沈莙神色混沌,脑海一片空白,额头上冷汗密布,只是浑身发虚地重复着脚上的动作。然后听得一声闷响,整个人瘫坐在地。 之后的半刻钟,沈莙几乎是处在傻掉的状态,只仿佛听到身后丽妃用她哭到沙哑的声音一次次地喊着“我的儿”。 待她被宫人从地上扶起来才发现自己全身再使不出半点力来。走下小亭的时候沈莙匆匆看了一眼,那只黑豹被压在青铜下骨骼俱碎,血流遍地。 沈莙没有被送到惠嫔处而是在一旁静候传召,看管她的是两个枣衣厂卫,表情古怪目光凌厉,弄得沈莙头皮发毛。 内务府的人迅速善后,安抚妃嫔。喝过一杯凉茶之后,沈莙总算是缓过来了一些,也开始后怕了。今日种种与那一位脱不开干系,细细想一遍,这本该是冲着那个小破孩儿去的。自己为了保命砸死了黑豹,这定然是坏了他的事儿,姬浔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司刑监的各种可怕传闻在她脑子里过了个遍,沈莙用力甩了甩头,不管日后怎样,眼下保住性命才是大事。 又等了许久,一个年纪颇大的女官走向前来,向看管她的人说了几句便指挥人将她领走。 沈莙心中甚是不安,一路跟着女官,脚下虚浮险些跌跤。 内堂之中气氛压抑,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丽妃坐在皇帝身旁抹泪,姬浔则是斜斜倚在另一侧的椅子上。 沈莙双手贴地,行了个大礼,心里正盘算保命的说辞,不想皇帝却先开口了, “你是个好的,这次亏得你护住了皇儿,朕忙乱之下不曾看清,浔卿道是你立了头功,丽妃也夸你省事。既有功,你的衔职便往上升一等,领了赏赐下去吧。”话语之中透着深深的疲惫。 沈莙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一盒金锞子,惊疑不定地抬头,却直直撞上姬浔的双眼。此等距离端看姬浔,沈莙被他阴鸷的眼神震慑在原地。姬浔的肤色苍白异常,犹如泛着冷光的无瑕美玉。长眉入鬓,眼角斜飞,双目流光溢彩却又载满寒霜,数种不同的风情在他脸上融为一体叫人不愿挪开目光。 “高兴傻了,还不退下?” 姬浔的双唇张张合合,他那凉薄的声音回荡耳边,言语中的傲慢冷漠让沈莙全身冰凉。 惊觉自己已经盯着他的脸呆了许久,回神之后连忙接过盒子半躬着身子下去了。 皇帝的贴身内官高良将她送至宣化殿门口才折返回去,此时宣化殿早已清场,御嫔们都已经归宫。沈莙原想缓一缓,却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拽到了一旁。这一下把沈莙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定睛一看,却是秦湄布满担忧的脸。 “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伤着哪里没有你......” 一连串的问句还没甩完,沈莙便一头扎进秦湄的怀里,死死搂着,再不肯撒手。 秦湄见她这般,稍稍放心, “问你话呢,一句不答就罢了,哪里学来这样耍赖的本事,这是在外头,丢死人了。” 沈莙由着她数落,就是不肯松手。 秦湄领着她回到上阳宫,惠嫔正在主殿等着,一见着她就死死拽住, “可回来了,可回来了,我差点就害了你!”一面说一面哭。 慈姑见沈莙魂不守舍,以为她是吓得狠了,连忙让秦湄将她领到后头休息去了。 秦湄替沈莙将手上青紫的地方上了药, “忒不是东西了,自己吓软了脚偏还要拉着你等死!” 沈莙听她嘴里骂着那个待诏,心中也有气, “她如今在哪里呢?” 秦湄替她放下袖子的手一僵,轻叹了一口气, “别气了,她也命苦,陛下责怪她不顾皇子自己保命,已将她丢给司刑监处置了,只怕是活不成了。” 沈莙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几次想开口都哽在喉间,最终没撑住,将头埋在秦湄肩上小声呜咽。秦湄的细声安慰叫沈莙心里愈加委屈,两人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才好些。 两人一起用过些吃食后秦湄便回房了。沈莙心中空落落的,坐在小镜前,眼见镜中的人衣裳脏乱,头发乱作一团,宫花头钗堪堪吊在两鬓,看上去狼狈极了。 起身将小窗撑开,外头天色已经暗了,吹了吹风,头脑也终于清醒了些。秦湄等人只当沈莙是刚死里逃生因而整个人焦躁不安,只有沈莙自己心里无比明白,这一道坎远远没有跨过去。 皇帝既说自己有功,姬浔不至于现在就对自己动手,可待风头过了,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自己。 沈莙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此时她心里清晰地浮现着唯一一条出路,但是要走这条路,就必得加害他人。刚提起的勇气又消失不见, “再想想,再想想吧...未必没有两全的法子...” 这般喃喃自语下,近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又重新绕在了一起,沈莙理了理思绪,只盼自己能想出别的法子来。 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又或是低估了姬浔。直到两个青衣蟒袍的东厂幡子站在自己房门口,沈莙才晓得自己有多天真。姬浔怎么会有所顾忌呢,明着像是给了皇帝面子,一转身就开始料理她。 长廊上站满了上阳宫的丫头内官,个个噤若寒蝉面带畏惧地看着沈莙被提走。 那两个东厂来的厂卫将沈莙双手拧在身后,他们的手法古怪,力气和角度又使得刁钻,沈莙只觉得手臂酸麻顿疼,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般。 被押解着穿过永巷,一路上撞见不少内庭女侍,其中也有沈莙相熟的,她们或害怕,或躲避,但更多的是用一种怜悯叹息的目光打量沈莙。若是换一种立场,沈莙也许会成为她们中的一员,怎么会不怜悯呢,进了司刑监就同死人无异了。 从外头看起来,司刑监半点没有东西两厂恢弘肃穆,矮矮的小门,朱红色的墙弯至拐角,门口的十八面人皮小鼓和两侧配着绣春刀的门卫衬得司刑监阴森可怖。沈莙就这样被押着穿过了正门,目之所及是司刑监无处不在的暗红烛光,耳边回响的是四处传来凄厉惨叫。 最终进的是一间小刑房,沈莙到门口时正有两人拖着宣化殿中那个年轻待诏从里头出来,眼见着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偏偏又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沈莙一进房内就被人按在地上,待到手上的力气消失才能够将头稍稍抬起。 刑房里头灯火通明,墙上挂着布满铁锈的各式刑具,小凳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血腥味挥散不去。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正前方摆了一座楠木雕花的长榻。姬浔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对襟长袍,闭眼侧卧在榻上,一旁守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年轻太监。 “禀督主,人带到了。” 早前押送沈莙的两人跪在地上,双颊贴地,行了一个卑微至极的全礼,待姬浔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才慢慢跪着挪了出去。 屋内一时没了动静,姬浔从榻上微微坐起身子,半眯着眼看着跪在房内的沈莙, “先前胆子不小,现在倒唬得像只兔子。” 沈莙此时已全然顾不得害不害人了,打一进司刑监,身上就抖的像筛子一般。 “奴...奴婢原...原就想即刻求见大人的,不...不想竟劳大人费心派人来提...奴婢...奴婢有事禀告...” 话音未落,头上传来几声闷笑, “本座什么都还没问,你就要招了” “大人明察,奴婢绝非有心同大人作对,实在是当时情况所迫,不得不先救人。” “你救了姬容那小儿怎么倒成了是和本座作对?难不成你觉得本座想加害皇子?” 沈莙被姬浔两句轻飘飘的问句激得冷汗直流, “大人怎么会加害皇子呢,”沈莙心一横,磕头道: “宣化殿中的并非姬容殿下。” 姬浔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子盖住了他身后的烛光,在沈莙面前洒下一片阴影。 “哦不是姬容?这本座倒听不明白了。” “奴婢不久前曾在内庭中见过四处玩耍的小殿下,大人定然是已经知道奴婢生平了,奴婢记人记事从来过目不忘,虽不知真正的小殿下究竟在何处,但今日宣化殿之中的孩子和奴婢之前所见的小殿下绝非同一人。大人恕罪,饶过奴婢这一回吧,此事奴婢必然让它烂在心里,绝不向旁人提起半句。” 姬浔狭长的双眼淡漠地睨着不住磕头的沈莙,脸上似笑非笑, “不知真正的姬容现在何处说起来本座也记不大清了,小云子,你记不记得那些蠢物把姬容埋在在何处了” 一直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听得召唤即刻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回道: “上月初四,被丽妃叫人埋在东城墙根底下了。” 沈莙身上发冷,眼看着姬浔慢慢走来,在自己身旁弯下了腰, “丽妃蠢钝不堪,下手的是本座的人,姬容死了,她就该老实安分地上报皇帝,以为找一个容貌相近的进宫就能瞒住本座吗说到底本座有什么可怪罪的,你救了那个冒牌货,只不过是浪费了本座给丽妃最后的机会。”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整个内庭都布满了他的眼线,惠嫔侍寝那晚姬容就已经断气了,为了另接一个冒牌货进宫丽妃才拖延了遣人来上阳宫的时间。人本就是他害死的,只有她和丽妃还天真的以为他不知情。 现今被堵死的不仅是丽妃的生路,还有她的。 姬浔没了和她多言的耐心,依旧坐回了长榻。 奇怪的是知道没有生机之后沈莙心中的害怕反而淡了许多,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的情况下她忐忑不安,如今没了希望反倒出奇的冷静。 沈莙抬头静静地盯着姬浔的脸看,也不说话,心道反正要死了,这样一张脸多看一眼都是赚了。 小云子大约还没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人,见沈莙直直盯着姬浔,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往前一步低声喝道:“大胆!” 对于他的呵斥,沈莙只当没听到,横竖是出不去了。 “看够没有?” 姬浔语气古怪,难辨喜怒。 “兴许大人自己不觉得,总归天下间再难找出比大人更好看的人了,奴婢是个俗人,轻易看不够。” 姬浔这一日来第一次认真打量沈莙,发现跪在眼前的这个尚显稚气的狼狈宫人竟是生了一副很是动人的眉眼,温温脉脉杏花春雨一般讨人喜欢。望着她的双眼,心中的烦躁怒气一扫而空回复平静。 沈莙表情乖巧,眼神诚恳,就连声音都纯良无害,竟让姬浔有种她在努力说服自己的错觉。 “奴婢想求大人一件事。” 姬浔一脸好笑地看着沈莙,连语气都变得像在是哄骗小孩, “你说说看。” 沈莙仿佛没有看到姬浔脸上的表情一般,认真严肃地和他商量道: “奴婢自小就怕疼,大人可否让奴婢自己选死法” 看着眼前试图最后和他讨价还价的沈莙,姬浔倒是真的被逗笑了, “可惜了,你竟不求本座饶你一命。” 沈莙瞪大了眼睛,浑身一震, “奴婢还可以求这个!” “本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既然你意不在此,本座也乐意成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栖梧台 姬浔的话像是两巴掌重重打在脸上一般,沈莙心里着急,脱口而出,道: “奴婢刚才脑子不清楚一时胡言乱语,大人权当是听了个笑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自来进到司刑监的,有宁死不松口的,有骂骂咧咧的,更有呼天抢地的,但是小云子生平还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一时竟有种被噎住了的感觉。 感觉到了姬浔身边那个小太监投来的震惊中带着鄙夷的目光,沈莙又是羞愧又是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一时间房内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你是上阳宫的人?” 姬浔率先开了口,双眉蹙起,似是在努力回想什么, “如今上阳宫安置的是?” 小云子半刻也不曾犹豫,即刻答道, “禀督主,上阳宫主位乃是惠嫔杜氏,其父是汉中郡守杜言。” 沈莙心中感叹,如今前朝,后宫,地方还有什么是东西两厂不知道的呢? 姬浔将‘惠嫔’二字默念了几声,似是在思量些什么,最终像下了决断似的,开口向沈莙吩咐道: “你既不想死,本座就赏你个恩典,丽妃这桩官司你开了个头便要收拾清楚。本座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惠嫔就比丽妃那蠢物看着顺眼多了,抬举一番也不是不可以。你回上阳宫之后将本座的意思告诉惠嫔,让她想法子叫那‘母子’从内庭消失。本座给你们七日,七日之后若叫本座来善后,你们就去和姬容作伴吧。” 沈莙愕然,抬头辩道: “此事都是奴婢的错,同惠主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奴婢......” 还未说完,已被姬浔不耐烦地打断, “你没有能耐,你主子不见得没有能耐,你以为本座的抬举是人人都可得的么”一面说一面接过小云子递上的茶,微含了一口,“滚出去吧,没得叫人心烦。” 说罢不等沈莙反应,即刻就有人进来,将她拽出去了。 沈莙本还想争辩两句,结果一路上叫人拖拖拽拽最后被扔在了司刑监门口。 折腾了一天,沈莙浑身酸痛,使了几次劲才从地上爬起来。心里问候了姬浔祖宗十八代,然后心酸至极地蹒跚着步子自己走进了宫门。 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但是整个上阳宫里灯火通明。一个唤作枝莲的良使在宫门前探长了脖子张望,看到走来的沈莙之后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沈承仪么?” 沈莙筋疲力尽地点了点头,枝莲反应激动极了,一溜小跑,边跑边喊, “娘娘,承仪回来了,承仪回来了!” 主殿得了消息,立马就遣人来请沈莙,沈莙心里正乱呢,没头没脑地就被带到了惠嫔跟前。 秦湄拉着沈莙左看看右看看,不敢相信她竟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快别转了,头都要叫你转晕了。” “谢天谢地,那么个死人窟你都能平安出来,果真是傻人有傻福!” 沈莙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干了,正打算用口才说服秦湄收回对她的不恰当评价,却听惠嫔问道: “好端端的,为甚么就进了那地方,我和慈姑可是让你吓得不轻。” 沈莙心下思忖,惠嫔平日里不似丽妃那般会算计,又是真心待自己,这件事宁愿自己了了,决计不能拖她下水,把她害成第二个丽妃,但又不能瞒着她。思来想去,沈莙下定了决心,将这一桩桩都告诉了惠嫔。 “娘娘不要害怕,此事是奴婢惹出来的,断不会叫娘娘担罪,七日之内,奴婢定然处理好丽妃那一桩。” 惠嫔静默半晌,面上竟半点也无沈莙所猜测的不安,她将腰上佩挂着的玉玦紧紧握了握, “阿莙,此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处理妥当的。” 沈莙愕然,此时惠嫔的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天真懵懂,倒是写满了果决。惠嫔见她茫然,微微垂下了眼帘,双手不住摩挲着玉饰, “阿莙,我同你不一样,你以后的日子还有盼头,我却只能在这宫中苦熬。我家世容貌都不差丽妃,偏她找到了那样的靠山。我自进宫起就几次向那一位示好,这宫中谁又不是呢?可谁也没有丽妃那样被他挑中的造化,我知道你能处理好,可这却是我出头的唯一机会了。我时常羡慕你,无忧无虑,活得自在,可我没有你这样的造化。与其这样熬死在深宫,不如给自己另谋一条出路。” 沈莙呆立在原地,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任何事任何人。 “娘娘,你不是不知道丽妃如今......” “我知道,也清楚,丽妃贪婪无度,从不知足,我为什么要步她的后尘了,谁没有百年之后?熬过去了也就好了,我受制于人未必子孙都是这般造化。” 沈莙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姬浔那句“你没有能耐,不代表你主子没有能耐。” 她曾想过惠嫔的千万种反应,却唯独没有想过惠嫔会像现今这样迎合姬浔。 秦湄送她回房的时候见她神思恍惚便知她又转不过弯来了, “别想那么多,阖宫里就没有一个真正蠢钝的主子,我们这些侍奉的人向来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惠嫔若真如你心里想的那般天真烂漫便走不到今日,挣不到这上阳宫的主位。主子出头了,你我这样的才能有个好前程,你该高兴才是。” 左右那日秦湄又说了些什么,沈莙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自己怎么上的榻也记不清了。人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都有聪明成算,只有自己,明明蠢钝不堪,还自认为比旁人都看得明白些。 那一日所发生的事颠覆了沈莙入宫以来的所有认知,但对沈莙的生活却似乎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也许是受的惊吓太多了,沈莙倒是大病了一场,整天喝药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秦湄和枝莲来看过她几次,也是从她们口中得知掖庭局的人在丽妃的晞露台侧殿逮着一个外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皇子姬容的生父。皇帝被气得不轻,即刻就要滴血认亲。结果沈莙自然能猜到,丽妃被锁在宫中,半句辩解也没能说就被皇帝移交了西厂。秦湄到底留了几分余地,只对沈莙说丽妃被废,对于那个冒牌皇子的下落只字未提。 沈莙的病完全康复已是□□日之后了,病后第一次当值便看到慈姑在分配几个掖庭拨来的新人,有两个小太监,分别唤作李庸和李继,另有一个宫人唤作忍冬。这三人连外殿都没久待就被调至主殿贴身伺候,沈莙再糊涂也大约能猜到是谁拨来的人。 因着上回宣化殿皇帝的赏赐,沈莙终是往上升了一等,和秦湄同作了宣仪。 日子就这么继续过着,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变化。丽妃垮了台,母家自然被连根拔起,宫中那些自来被压制的御嫔都卯足了劲要在此时争得宠爱,除去惠嫔另有庄嫔周氏,昭仪赵氏一同上位,风头极盛,互不相让。姬浔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是今日局面本就是他的精心布局。毕竟有丽妃在前,如今宫中几位宠妃平分秋色相互制约似乎更如姬浔的意。 盛夏的毒日头过去了,宫中女御都换上了色彩艳丽的秋衣,沈莙也被秦湄拉着量了新尺码。 “今年不知有没有秋奕,可千万要如往年才好啊。” 沈莙纳闷,“你怎么还关心起围棋了?” 秦湄摇了摇头,动作间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我都快忘了你有多不关心宫里的事了,每年秋天宫中栖梧台博弈,都有国子监和翰林院的书生学者们进宫对赛,陛下监棋,到时候我们这些有品阶的女御都是能够旁观的。” 秦湄说了这么多沈莙愣是找不出什么重点, “所以呢?” 如果说刚才秦湄的脸上是‘很铁不行成钢’,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深深的鄙夷了, “所以,你从兄沈菱,萧家二公子萧楚瑜,薛家六郎薛京墨,还有林琛,顾荇这些个翰林院先生都是要进宫的!” “哦...”沈莙撇撇嘴,“原是你动了春兴儿啊...” 秦湄一巴掌拍在沈莙脑门上, “你懂什么,你才十七,你当然不急,我是已经二十出头了,更别说别的要放出宫的女御了。你别得意,总归你是要嫁人的,到时候瞧你愁不愁!” “那你可瞧仔细了,我是不能和你一起欣赏了。” 秦湄诧道,“你不去?” 沈莙左右看了看,贼眉鼠眼地笑了,拉过秦湄来小声道, “我近日从司膳局的小邓公公哪里得了几本好书,新鲜得不得了,包你没看过,你们都去栖梧台看棋,我才好自己偷偷看呢。” 秦湄莫名其妙,觉得这姑娘莫不是病还没好, “什么新鲜书?你也不是爱书的人呐。” 沈莙凑过去咬着秦湄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表情不正经极了。 秦湄被沈莙话中的内容臊得满脸通红,直用手去槌她, “小丫头片子,说我犯春兴儿,自己倒是没羞没臊的,竟看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沈莙一面躲一面嚷嚷, “这些东西可比你心里想的正经多了,提起那些个长得好看的小郎君你就脸红,谁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鬼呢。” 秦湄在不要脸这方面的造诣远不如沈莙,此时又气又急,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驳她。 沈莙愈发得意, “那些个小郎君姐姐到底中意哪个?叫我知道了也好让我当一回红娘啊。林琛家里头复杂,顾荇又有家室了,我看萧二和薛六就不错,既不是绣花枕头又是国公府和侯府养出来的嫡少爷。不过从兄可不行,你若是做了我嫂嫂二哥必然护着你,那我可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秦湄气得浑身直打颤,听得沈莙话里提起她从兄,双眼一转,笑得好不亲切, “这个月的家信还没写吧,千万不要忘了,不然下个月又不好过。” 于是沈莙的笑脸成功的垮了,整个人看起来郁闷极了。 秦湄出了一口恶气,拉起半死不活的沈莙, “走了,当值去了。” 正如秦湄所期待的那样,今年的秋奕终于定下来了。 一时之间,东西十二宫内处处可见穿着华丽,满面红光的年轻女官往来走动,上阳宫更是美不胜收。上到女官,下到采女,个个看起来都无比兴奋。而在这种全宫上下统一八卦话题的情况下,沈莙居然沦落到只能和忍冬说说话,一般情况下还是在忍冬干活的时候沈莙开始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偶尔忍冬烦了,沈莙就只好扯着李庸诉苦,就连他们是姬浔的人也顾不得了。 在给沈菱寄回去的家信里沈莙也提到了秋奕这档子事,不想却又被沈菱数落了一回。唯一的好消息是今年上阳宫人手充裕,沈莙得了惠嫔恩典,可以出宫过年。 不管沈莙再怎么不情愿,秋奕还是如期举行了。第一日是不许旁观的,沈莙和秦湄都在各处忙活了一天,一个是想把活计做完,好放心观棋,一个呢是实在无事可做又不能找人排遣。到了第二日,沈莙依旧当值,知道沈莙不肯去栖梧台秦湄也就没勉强她,于是自己打扮一新,同夏曲枝莲等人兴高采烈地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含璋院 秦湄等人刚走,沈莙就开始内心空虚了,眼见着整个上阳宫都空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也不当值了,悻悻然回了房。 回房之后沈莙心念一动,自己原本不也有计划嘛。于是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她打开衣箱,翻出一身新做的深蓝色宽袖曲裾换上。见外头起风,又往身上披了一件枣红钩花的披风。心道既然连新衣都换上了也得平头整脸一些才好,于是破天荒地开始仔细梳妆了。 沈莙平日里从来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别说打扮,就连衣裙都是一个样式。偶尔拾掇一下,白净的脸庞和精致的眉眼就显现出不同往日的光彩了。再加上她今日身量长开了许多,穿上襦裙也有些亭亭玉立的绰约风姿。 忍冬和李继路过偏殿时见一个蓝衣宫装美人一手抱着几本厚厚的书一手拎着小食盒往含璋院方向去了,一时竟没认出那是沈莙。 含璋院是宫中女御们经常来往的休憩小院,里头种了一片翠绿的斑竹,一条羊肠小道,院中几处椅凳,安静时只听得到风声阵阵。沈莙一直觉得含璋院和《红楼梦》里的□□馆有那么几分相似,偶尔来此风雅一把。因为含璋院和栖梧台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平日又没有什么宫人当值,所以成了沈莙偷看□□的首选之处。 一路上随处处可见三五结对的女御以及妃嫔的銮驾,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沈莙和她们恰是相反的方向,逆着人流行走分外吃力。 行至兰苑的柳墙之下时,女官的人头数骤然增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行人。沈莙被这种场面彻底震惊到了,跑到一旁的小高台上抱着柱子探头探脑,想看清中间围着的是什么人。 在一众彩衣宫娥的簇拥之下,人群正中的几名男子显得格外扎眼。最前头的是一个身着暗紫色锦衣的少年。系着玉带,束上乌发,腰间垂坠着一块青色美玉,端看容颜却是难得的清秀俊朗。沈莙从未见过此人,只凭他腰间那块青玉便猜测他就是那位颇负盛名的怀玉公子萧家二郎。 进宫之前沈莙便曾听过坊间戏言:蜀地风景,白鹿蓬安;汉中之贵,雒阳牡丹;世间灵秀,左不过薛六;九州至美,无出萧二之右。 此话听着虽是夸张,但也不是不无道理,至少这位怀玉公子确实是“姿容既好,神形亦佳”。 姬浔之貌如同流光宝剑,耀眼夺目却又凶险伤人,叫人心中无端生出距离和敬畏感来,只觉自己鄙陋如尘埃,不敢有半分攀附之意。而这位萧二名为楚瑜,意指楚地美玉,表字怀瑛,因被唤作怀玉公子,容颜美好而无害,性情则是温良如玉。 一行人中还有其他相貌堂堂的公子,欣赏完萧楚瑜之后沈莙本还想继续打量,直直望去却见人群之中另一华服玉郎看向自己这边,目光凌厉异常。沈莙心道不好,和自己目光相交的正是她从兄沈菱。 堪堪打理好容装,端立站好,再抬头时沈菱仍在盯着她看。沈莙尴尬不已,冲着沈菱摆出一张讨好的脸,却见她这位刻薄的从兄似是嫌弃一般地偏开了矜贵的头颅。沈莙恨得牙痒痒,见无人注意,伸出双臂在空中挥了挥手,指了指身后的小园,然后从台上蹦跶下来,一步一跳地去后头等沈菱了。 兴许是沈菱为甩开人群绕了不远的路,沈莙在小园里头等得脸都垮了沈菱才慢悠悠地从另一侧过来了。 见许久未见的沈莙一身俏丽地等在石榴树下,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无比,沈菱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 “长高了。” 沈莙蹦跶到沈菱面前,听到沈菱说自己高了,还没来得及得意,又听沈菱骂道: “好好走路,像什么样子!” 其实沈菱比沈莙大不了几岁,但因从小受教于他,小时候沈菱一板脸沈莙就要受罚,因而这位从兄冷着脸的样子沈莙是畏惧的不得了,身体立马就站出了罚站的姿态。 见她乖觉,沈菱也没再多做教训, “近日在宫中可好?” 不得不说沈莙把看人脸色行事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见沈菱缓了脸,即时就开始不正经了, “宫里自然都好,二哥难道不觉得我比平日里看起来要更水灵了吗?” 沈菱嘴角微微抽了抽,见沈莙笑得春光灿烂,冷哼一声,无情补刀道: “不觉得。” 说着便微微打量了一下沈莙,发现她两手满满,不禁问道: “这是要去哪里拿的什么书” 沈莙心道不好,心虚之下把拿书的手往身后缩了缩, “没...没什么,就...就是些小账册,我拿到掖庭去归档。” “沈嘉兰,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你只要一撒谎就左顾右盼不敢看人支支吾吾,到底拿了什么?” 沈莙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做小媳妇状,沈菱怎么恫吓都不肯开口。 “你不开口我就不知道了?你在闺阁里的那些不正经的书秋桐一本不差地都交了出来,如今倒好,还学会在宫里藏了!” 沈莙大惊失色, “你都知道了”一面震惊,一面小声骂道, “秋桐那个吃里扒外的,明明是我的丫头,从小到大不知向你透了多少事...” “秋桐自来省事,你敢叫阿四替你运书,难道还怕被我知道吗” 沈菱的脸色难看到了一个极点,沈莙自知大难临头,情急之下拔腿就跑。 沈菱正要教训,哪里料到她如今胆儿肥了,竟敢逃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叫她从眼前溜开了。 沈莙跑得那叫一个快啊,唯恐被沈菱拎回去,完全没去考虑自己年底归家之后要面对的情形。 跑了有小半刻钟沈莙才敢停下来,看着手里的祸害源头,咬咬牙,心道反正已经这样了,总得细细看了才能捞回本儿来。 因着秋奕,含璋院空无一人,冷清极了。沈莙进来之后仔细地锁好了门,走到桌前开始将食盒里的糕点小食一一摆好,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骚包地撩衣坐好,摊开绘本。 不得不说司膳局的那位小邓公公眼光极佳,挑的绘本中还仔细地配了文字说明,几本都不带重样的。沈莙渐渐忘了刚才那一桩,看得津津有味。 含璋院中静悄悄的,院外偶尔有几声脚步声,沈莙窝在此处自得其乐。 正看得出神,只听得院后小门处传来几声闷响,断断续续,不曾中断。 沈莙心里纳闷,放下绘本起身去看,只见似是有什么重物在外头撞击木门,小门里头的门闩已经快要断裂,摇摇欲坠。 沈莙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轻,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察看,只听‘嘭'的一声,门竟是从外头被撞开了。神思不定之下两团黑影腾空跃进,躇的一下就把她扑倒在了地上。 沈莙心都要跳出来了,扯着嗓子尖叫出声。趴在她身上的两团被她的尖利声音吓得立马蹦开,当下沈莙就从地上爬到了桌后。 好容易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是两只小黑豹,此时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沈莙看。这两只黑豹还未长开,身形较小,与宣化殿的那只大黑豹长得极为相似。沈莙惊疑不定的想,不会是那只黑豹的子孙找自己报仇来了吧。一时间一人两豹一动不动,大眼对小眼互相打量。 “找到了,在含璋院。” 一声尖细的吆喝打断了双方的僵持,沈莙从桌下稍稍抬起头来,想看看情况,不想竟是两列青衣厂卫从小门外鱼贯而入。还没反应过来,又有四人抬着一顶椅轿进了含璋院。沈莙瞪大眼睛仔细一看,轿上坐的正是那位久未谋面的‘九千岁’。 姬浔今日穿着一件花式繁杂的蜀锦秋衣,外罩暗底鎏纹的青色斗篷,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发轩然霞举。 沈莙此时可没有闲心欣赏,姬浔的轿辇一落地她就从立马从桌下挪了出来,和衣行了个跪礼。 “叩见大人。” 姬浔倒是没想到今日会有宫人在含璋院,而且这宫人看着还有些眼熟,定眼一看才认出眼前这个颇有些姿色的宫人是沈莙。 见沈莙跪在地上神情狼狈,姬浔也不叫起,倒是那两只黑豹见到从轿上下来的姬浔立马亲昵的奔了过去,凑在他脚边。 沈莙此时才恍然想起桌上还摆着几本□□,心里大急,一面求神拜佛想让姬浔快些离开,一面又用眼角余光去扫那几本书。 因心里乱作一团,姬浔问话时沈莙还在神游太虚。一旁的小云子见姬浔皱了皱眉,立马向前一步,高声斥道: “大胆!大人问话,还不速速回答!” 沈莙被他的呵斥吓了一跳,有些惊惶地挪开了视线 “啊...什么?大人恕罪!” 对她的告罪姬浔明显没什么兴趣,反倒是直直往石桌方向去了。眼看着自己离石桌越近沈莙的脸色就越难看,姬浔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细长的手指轻轻翻开了摆在桌上的绘本,在看到里面内容的时候姬浔双眼一眯,脸上是一种沈莙看不太懂的高深莫测的表情。 姬浔每翻一页沈莙身上都要抖上一抖,恨不能立马把姬浔手上的书抢过来然后丢得远远的。 “这可真是...叫本座说什么好呢,如今□□之中竟还有沈宣仪这般...” 姬浔轻皱着眉头,拉长了声音,似乎是想找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沈莙。 沈莙跪在地上,脸胀得通红,满脸的羞愤欲绝生无可恋,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这是个误会...” 姬浔随手将一本摊开的书递到沈莙跟前,脸上似笑非笑, “本座审过不少人,每一个都对本座自称冤枉。其中有真冤枉,也有假冤枉,倒还真没有人敢在这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和本座狡辩。” 沈莙双眼发花地盯着递到自己眼前的春宫绘本,正巧姬浔翻到了最不堪的那一页。本就心急如焚,再加上被姬浔阴阳怪气的语气一吓,沈莙脑子一乱,做出了自己平日里绝不敢做的举动,伸出手来死死拽住了姬浔手里的书。 姬浔武功造诣极深,即刻就反应过来,手上微微用力,竟叫沈莙拽不动半分。 沈莙被一旁小云子的眼神一刺,瞬间就清醒了,速度极快地将手缩了回来,因为动作着急,竟不小心将姬浔腰间所佩的一块双面雕花的白玉璜连着扯了下来。 玉璜直直摔落在了沈莙膝上,沈莙手脚并用地将它捧了起来,满脸尴尬,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大人...这...这是个...误...误会...” 姬浔发现自己每次见沈莙都是难得的心情愉悦,心情好了也就不大同沈莙一般见识, “又是误会?难道刚才是本座看岔了,沈宣仪没有来抢本座手上的书?” 沈莙头都快低到地上了,心里百种情绪交织, “奴婢有罪,奴婢知错,大人心胸宽广,饶过奴婢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面求饶一面将手中的玉璜掸了掸灰,想要挂回姬浔腰间。 姬浔身子一侧,叫沈莙扑了个空,接着又面带嫌弃地哧道: “你碰过的东西还盼着本座能再用” 说着姬浔便缓缓地踱回了小轿,看着眼前面如土色的沈莙,先前司刑监里审问户部一案的不虞一扫而空,心里畅快极了, “本座没有闲情同你纠缠,既然知错,就在这里头跪一个时辰吧。” 沈莙听了,即刻就跪好了不敢再动。小云子抱起两只目光懵懂的黑豹,一面吩咐起轿,一面满含惊诧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莙。直到跟着姬浔出了含璋院还不太敢相信历来心狠手辣的‘九千岁’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那个三番五次开罪他的小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浣衣局 姬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含璋院,独留沈莙满脸发苦地跪在那里。见四周无人,才壮着胆儿将那几本绘本摞起来塞在了膝下。 先是被沈菱发现,再又被姬浔逮了个现行,于是沈莙开始认真地思考以后出门是不是该仔细研究一下黄历。 自姬浔走后沈莙手里就一直握着那块玉璜,只觉得一丝凉意从指尖往身上蹿,摊开手来,只见掌心正中静静躺着一块系着碧色穗子的汉白玉。 沈莙及笄那年沈父和主母王氏都不大当回事,倒是从兄沈菱四处搜罗,替她寻了一只冰花芙蓉玉的镯子来作为她的及笄礼。后来沈葭见了这只镯子二话不说就向沈莙讨要,沈莙不给,她就哭到了沈父跟前。 在沈父面前,沈葭向来无往不利,那一回也没有例外。沈父对沈莙半分客气也没有,只叫她让着幼妹。 为了不给沈菱添麻烦,对于沈葭,从小到大沈莙是能忍则忍,但那一回她却破天荒地没有妥协,扯下镯子当着沈父和沈葭的面狠狠砸在了地上。后来自然是因此事被王氏斥责,罚她跪了半个月的祠堂。从那以后沈莙再也没有用过玉饰,惠嫔赏下的玉钗一类也被沈莙统统塞在了箱底。 而如今她手中这块白玉晶莹剔透,色泽匀称,做工更是精巧夺目,握在手中这样久也还依然冰冷刺骨,就算沈莙不会鉴赏也看得出这是一件罕见的宝贝。 过去在沈府的桩桩件件被这块白玉一一勾了出来,沈莙心里烦闷,随手将玉璜塞在了腰间。 一个时辰不短,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已是晌午时分。沈莙坐在地上揉了揉失去知觉的双腿,费了老大的劲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清了清桌上的东西,一瘸一拐地往上阳宫方向去了。 秋日唯一的好处就是气候宜人,行走在无人打扰的小道上很容易叫人内心平静。沈莙就这样在宫里走走停停,难得的惬意让她连这样慢慢吞吞是否会误了饭点也顾不得了。 含璋院往东走就是内庭之中浣洗衣物织染锦布的浣衣局。在浣衣局中当差的都是些身份低位的女婢,所以和宫中其它地方的热闹繁华相比,此处则冷清而又偏僻。 沈莙平日从没有来过此处,今日在宫中绕着小路竟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浣衣局的东门。一面自嘲一面焦急地找着绕出浣衣局的路,不想竟是一个当值的宫人也没见着。 正在左右摸索地兜着圈子,却听得身后宫墙内似有人在低声交谈。沈莙大喜之下本想立刻绕过去找人问路,但里头谈话的声音压得那样低本就不寻常,况且周围又如此冷清。跟着秦湄混了快两年,沈莙也知道要多留一个心眼,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东门门口,微微探出头来想看看是何人在此处交谈。 浣衣局的一棵大榕树下站着两个女官打扮的年轻女子,其中略高的那个沈莙看起来十分面生,而站在树荫下的那人却是永福宫昭仪赵氏的贴身女侍白芷。 她莙细细打量,只见白芷从另一位女官手中接过了一个小木盒,随即就藏进了自己的袖中。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白芷似是有所警觉,猛然朝东门这边看来。沈莙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立马就缩回了头,慌不择路地往西边躲去。 沈莙走得急,且又明白地听到后头传来有人追赶的脚步声,更是焦虑不已,心知自己必然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惹得那两人穷追不舍。 绕来绕去,兜兜转转,连沈莙自己都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在一条长廊上转过好几个拐口,视线却豁然打开了。 眼前乃是一处偏僻小院,种着几棵光秃秃的矮柳,树下站着一个白衣素服的男子,背对着沈莙,正用手在树上折着枯枝。 沈莙心下一喜,拎着裙摆一路小跑到那男子身边,话都没能说上一句就用手挽着那男子,和他一同背对着长廊而站。 薛京墨本来正在此处捻着柳枝,突然被人牢牢拽住,于是轻蹙着眉低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沈莙。沈莙此时钗环微乱,双颊通红,额上也有一层细细的汗珠,也不敢看那个年轻公子,只低着头轻声求道: “帮帮我...” 薛京墨自幼不喜欢旁人碰触,微微用力想将手从沈莙双臂里抽出来,奈何沈莙卯足了力气拽着,不耐烦之下正要开口询问,此时两人身后却是又响起了脚步声。 沈莙和薛京墨同时回过头去,站在他们后头的正是一路追来的白芷。 白芷本是跟着墙脚偷听之人的脚步声一路追来的,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两人却像是在宫中私会的女官和外臣。 白芷曾经在惠嫔处见过沈莙几回因而认得,见她此时面色酡红钗发微乱,对于她是在此私见外男也就信了几分。再往沈莙身边那个青年公子脸上扫去,白芷却是吓了一跳。白衣素服凛然而立的薛京墨就像是一幅丹青水墨,眉目如画,面如冠玉。 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内庭,她都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画中人,此时薛京墨轻蹙眉头看着白芷,叫她心跳都漏了几拍。 “白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沈莙本来一直等着白芷出声询问,等来等去却见白芷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呆愣着,实在没忍住,因而自己先开了口。 白芷被沈莙拉回了神思,目光再移回沈莙脸上的时候便带上了一种颇有意味的审视。 “前头浣衣局遭了小贼,我恰巧路过,便一路追着,不想兜兜转转竟走到了此处,沈宣仪可曾看见有人朝这里过来?” 薛京墨听着那个追过来的女官问话,只觉得自己手臂上突然又是一紧,低头去看,发现身边的人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是飘忽不定。 “我一直都在此处,并不曾见到什么人,别是姐姐追岔了,倒便宜了那个毛贼。” 白芷皱着眉,仔细打量了沈莙一番,见她身旁的那位美貌公子不曾反驳她的话,于是稍稍松了口气,脸上扯出了一个微笑来, “跑了就跑了吧,倒是沈宣仪在这里做什么呢?这位是” 沈莙听她问起,一个头两个大,自己随手抓的人哪里知道他是谁,别露了马脚才好。 沈莙脸上讷讷的,白芷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于是便又将目光移向薛京墨,脸上竟有些发红,想着他和沈莙在此私会,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恨。 白芷脸上春心萌动的表情不只惊到了沈莙,也让薛京墨心生厌烦,当着两人的面别开了脸,拔腿就走。 沈莙的手牢牢地挂在薛京墨手臂上,他一动,沈莙自然就被拉着走了。于是在白芷看来,这样一幕显得格外扎眼,那少年淡漠的眼神更是刺得她生疼。 眼见着她们二人越走越远白芷的目光也愈发怨毒。 沈莙被拖着走了有两道路长才反应过来,立刻就松开了双手。 手上的桎梏没了,薛京墨便停下了脚步,也不说话,回过头去看着沈莙。 沈莙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得不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本来是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再好好道谢的,不想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张比萧二还精致的俊逸脸蛋。且这人比萧二还要高上许多,沈莙霎时就有些感叹自己的眼光了。 正要开口道谢,不想对方一句话就打散了自己对他的所有好感, “你偷了什么东西” 沈莙被薛京墨严肃冰冷的眼光弄得心头一哽,当下就是一副‘我很不爽’的表情,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偷东西。” 沈莙目光清灵,眉眼之间又是一派杏花春雨的醉人风光,看不出半点龌龊心思来。 薛京墨方才是见过沈莙扯谎时的样子的,左顾右盼视线飘忽,可此时她却没半分心虚地直视自己的双眼,于是心里也就有了成算。 “既然没偷东西为什么要逃跑?又为什么要撒谎?” 沈莙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还不算认识的人直接了当地揭了老底,本来还想糊弄过去的,此时便觉得只怕是难了。 “方才那人做坏事被我撞见了,所以一路追到这里,无非是想知道我是谁,好找对人来封口。多谢你没拆穿我,替我圆谎。” 薛京墨听沈莙说辞似乎没什么疑点,前前后后也能贯穿起来,于是心里也就信了大半。 “你虽有你的难处,可我却是从来不喜别人近身。你难道不曾想过被旁人撞见你与我在一起,对彼此都个是麻烦吗?” 沈莙听他言语里头似有一股子微妙的傲气,对自己方才利用他之事又是十分嫌弃,仿佛和自己扯上一点关系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一般,心里也默默生出一股无名的恼怒来。 其实此事确实是沈莙想多了,薛京墨向来都是一副孤僻的性子,不喜喧闹,不喜交际,因而明明才华横溢仪表堂堂,却很少在人前现身。此番说的话也是按照他往日性情说出来的,并没有半分看低沈莙的意思。 偏偏沈莙不知道这一茬,满脑子都是方才薛京墨傲气凛然的表情,心里气急,拿出了往日她刻薄李庸李继的气势来,开口便道: “有什么可麻烦的,若刚才那人将这事儿抖出去是决计不会有人相信的。我相熟的姊妹们都知道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雅人深致,品貌皆佳,又怎么会相信我会和随随便便的人私会呢。” 沈莙本意是叫眼前这个傲慢公子哥知道他不过是‘随随便便’上不得台面的人,不想对方竟是半分气急败坏也没有,反倒是几分怀疑几分好奇地顺着沈莙的话问道: “哦你心上人这样优秀那必然是声明远扬,你且说说看他是谁。” 沈莙活了两世,最大的缺点就是受不得激,此时薛京墨怀疑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她,本想将萧二的名号甩他脸上,却愕然发现单从容貌这一点,他与萧二相比不仅不差半分,反而更胜一筹。 沈莙想啊想啊,略带试探地问道: “你知道薛家六郎吧” 看着沈莙试探的小眼神,薛京墨心觉好笑,面上却是一脸认真, “似乎听人说起过。” 只听说过?这就好办了嘛, “他就是我的心上人,” 怎么样,自愧不如了吧,不敢骄傲了吧。 沈莙脸上的志得意满竟让薛京墨觉得心中分外熨帖,脸上也有了笑意, “你见过薛家六郎” 沈莙心道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太清楚不耐烦地回道: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都说了他是我心上人,怎么会没见过他?你还有事没有?我不能与你多说了,还得回去用午饭呢。” 薛京墨见她急着要走,也不多留,只问她道: “你叫什么名字?” 沈莙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出过气了,想起这人也算帮过自己一回,语气也就缓了下来, “沈莙,三道水那个沈,莙是草字底下加上‘君子’的那个君” “有表字没有?” 见他问得认真,并无半点不尊重的意思,沈莙撇撇嘴,认真教道: “女儿家的表字就同闺名是一样的,怎么可以随便就告诉别人。” 说罢也不等薛京墨反应,提起摆在地上的食盒就蹦跶着从一旁的小路出了园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永福宫 夜幕下的皇城显得繁华而又忙碌,禁宫之外少了内庭的规矩束缚则更是灯火阑珊,热闹非凡。 一到夜间,各街各巷的酒楼茶馆总是人满为患,其中就有官宦子弟常去消遣的乐坊酒肆。秋奕进行到第二日有人得意也自有人因为棋艺不精而心中落魄。但不管在宫中博弈进行的怎样,夜间出了宫门各家公子郎君还是依旧小聚畅谈。其中有三五成群饮酒论诗的,有自家兄弟闭门听曲的,也有喝着淡茶闲话家常的。 京中数得上名号的世家子弟和官宦子弟大多在国子监中就学,因而在规格较大的酒楼之中总有国子监同窗之间的应酬酒会。参加这些酒会的公子哥们出身大抵相当,除了因忌讳姬浔,不敢谈及政局,这些人的聚会上几乎什么话题都能扯出一番谈天论地来。 而今国子监的主簿正是惠嫔兄长杜平。此人本是就读国子监的儒生,没有薛六沈菱那几人的才学因而在国子监干泡了许多年,但因其叔父乃是当朝大儒又任国子监祭酒,其妹惠嫔在宫中又甚是受宠,千搭万搭地在国子监谋了主簿之职。 杜平自己没有什么诗兴,但却最是喜欢结交权贵之家中的有才之士,许多诗会竟是由他一手操办。这夜博弈结束,杜平便似往常一样邀上顾荇萧二等人小聚,一群人在雅间里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好不热闹。顾荇这人也是个热性子,喝得酒劲上了头便想往旁间坐坐,好醒醒酒。哪想到一推开门却是已经有一人坐在了靠窗的小炕上闷不吭声地独自喝着酒。顾荇揉了揉双眼仔细一看竟是从不往酒楼里头来的薛京墨。 月色朦朦胧胧地撒在他的乌发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飘渺俊逸,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顾荇酒意上了头,也不像平常一般顾忌许多,虚晃着身子就往薛京墨那里去了, “商陆兄,平日里怎么相邀都不见你应约,今日怎么肯出来喝酒了?” 对于顾荇的不当举动薛京墨难得没有拂袖而去,反倒是放下了酒杯往坐在他对面的顾荇看去, “你说,为什么女儿家的表字不能随便叫人知道呢? 薛京墨难得有问题请教旁人,顾荇心里一激动,大着舌头便回道: “商陆兄自来对这样事情不关心,所以才不清楚,正经官宦人家女儿的表字就同闺名一样,只能叫家中至亲和自己的夫君知道,谁会随随便便地说给外人听呢?” 光解释清楚这一条顾荇似乎还觉得意犹未尽。薛京墨玉人一般的品貌,京中不知有多少小娘子对他芳心暗许,但他偏偏就对异性从无半点关心,伤了不知多少佳人的心。这样一个从来不动凡心的人如今竟开口问关于女儿家表字的问题,叫顾荇好奇不已, “怎么商陆兄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如此可就太好了。你家中几位长兄都有了家室,抚远侯和昌和公主对你的亲事可谓是操碎了心。” 薛京墨听顾荇说起自己的亲事,本来大好的心情都被毁了,也不理在一旁撒酒疯的顾荇,自己默默地喝起了闷酒。 而扯出晚间这一桩事的沈莙此时却在上阳宫陪惠嫔说说闲话,和秦湄夏曲等人斗斗小嘴,舒服惬意极了。一屋子年轻姑娘们正闹得起劲,慈姑却是托着一碗沈莙一看就头皮发麻的苦药进来了。惠嫔本来也正高兴,在看到慈姑手里的药碗后表情渐渐黯淡了下来。 一直在一旁听她们说笑自己一言不发的忍冬却在此时接过了慈姑手上的药碗,跪着呈到了惠嫔眼前, “陛下就要驾临上阳宫了,请娘娘先将药喝了。” 看着惠嫔接过忍冬手里的药皱着眉仰头一饮而尽,沈莙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从惠嫔得宠,每回侍寝之前总有内务府的人送来一碗汤药,忍冬必定在场看着惠嫔饮尽。 皇帝移驾上阳宫之前沈莙就拉着秦湄告退了,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两人脸上都闷闷的。静默了许久还是秦湄先开了口, “咱们娘娘是个心宽的,心里头有了大谋算,不至于自己气坏了自己。我听说早前永福宫那位喝这药的时候气得砸坏了好些摆设,千躲万躲不肯用这避子汤,最后被那一位大人将身边得力的宫人都狠狠收拾了一番才好些。” 沈莙也是听说过赵昭仪的脾性的,空有一番野心却没有丽妃的城府,在宫中刁钻跋扈是出了名的。丽妃在时还收敛些,如今没有人压着,对自己宫中的女侍苛刻严厉,随意羞辱打骂低位御嫔是常有的事,因而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沈莙和秦湄聊了一路,直到岔口两人才分开。 沈莙本是要回房的,却在门口不远的凉台上看到了忍冬。 忍冬是姬浔派来的眼线,而此时沈莙心里又憋着气,本是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的,可是气呼呼地路过忍冬时却是眼尖看着了她手背上一大块青紫的淤痕,蔓延开来十分可怖。 沈莙惊呼一声,顿时就伸手去拉忍冬,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伤成这样?” 忍冬似乎是觉得沈莙有些大惊小怪,面无表情地想要将手抽回来。见她这样,沈莙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疼死你算了,不知好歹!” 一面骂一面却言行不一地拽着忍冬进了自己房里。 点上蜡烛将忍冬按在椅子上之后沈莙开始翻箱倒柜,愣是从桌底掏出了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药来。 眼看着忍冬眼角抽搐,用一切行动拒绝她这个蒙古大夫的医治,沈莙依旧我行我素地撩开了忍冬的袖子给她上药。偏偏她笨手笨脚,将药膏弄得到处都是,最后还是忍冬忍无可忍,夺过药来自己动手。 沈莙颇为尴尬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没忍住,蹲下身子向忍冬问道: “你这是怎么弄的” 忍冬将袖子放下,看着眼前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细声询问自己的沈莙,目光闪了闪,沉默半晌最终开口道: “替大人办事的时候受了些小伤。” 姬浔姬浔,又是姬浔,这个禽兽败类!连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放过! 忍冬颇有些头痛地看着眼前表情扭曲的沈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她心里正在骂谁,难道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自己都是是要报告给大人的吗? 沈莙把自己两世以来的骂人的词汇在心里过了个遍,骂的正畅快,连忍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太清楚。回过神来见房内空荡荡的,又低声骂了忍冬两句“这小没良心的”。 上阳宫这处掌着灯沐浴皇恩,另一边的永福宫却也是彻夜灯火通明。 昭仪赵氏此时怒火滔天,一想起惠嫔心里就难受到了极点。庄嫔出身高贵多受些恩宠倒也罢了,惠嫔却是出身相貌还不如自己,何至于自己在宫中还要被她压上一头。 因着赵氏的脾气,永福宫当差的众人都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唯有白芷为着白日里遇见沈莙和那个俊朗少年的事情兀自出神,赵氏吩咐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赵氏心情不佳,自己的贴身女官又不听使唤,一气之下对着白芷伸手就是两巴掌。 白芷被赵氏打得懵了神,当即就跪下请罪, “贱婢!杜氏敢给本宫不痛快,如今你们也敢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白芷被赵氏打了,心中畏惧,又听得主子提起惠嫔,不知怎么脑海里就只剩下沈莙和那少年携手离去的情景,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嫉恨来, “娘娘恕罪,并非奴婢轻待娘娘,而是白日里的一件事叫奴婢心中一直难安。” 白芷毕竟伺候了赵氏这么些年,在赵氏面前也还算有些脸面,见她话语中似有隐情,赵氏便暂歇了怒火, “说吧,出了什么事叫你这么心不在焉” 白芷咬咬牙,低声道: “今日奴婢奉娘娘吩咐同往常一样去浣衣局找冯尚宫拿药,谁知在回宫的路上看见惠嫔身边的宣仪沈莙正在向宫人打探冯尚宫。要知道沈莙此人素来和冯尚宫没什么交集,偏她又是上阳宫的人,所以奴婢心想别是冯尚宫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叫这个沈莙发现了,若是叫她查明白之后禀告惠嫔可就大事不妙了!” 赵氏听白芷提起冯尚宫的事,心中一紧,不疑有他, “上阳宫,又是上阳宫!你说这个叫沈莙的贱婢只是个四品宣仪” 白芷见赵氏震怒,心中一喜,即刻回道: “回娘娘,正是这样。” 赵氏握了握双手,脸上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写满了狠绝, “既这样,这个沈莙是不能留了。惠嫔不是忙着侍寝吗,你叫上太极宫的夏嬷嬷再带上几个手脚麻利的粗使宫人,现在就去上阳宫。就说是太极宫归档人手不够用,别宫都已经落锁,因此只好向上阳宫借一个文书女官。将她骗出来之后带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手脚麻利些,完事之后丢到太液池里去,就说她晚间回宫的时候自己脚滑跌进去了。记得,此事要做得干净利落,务必要避开那一位的耳目。” 这边沈莙本已经要脱衣上榻了,不想此时外头却传来了敲门声,心中纳闷,一点不甘愿地上前去开了门。 白芷本来一路上都惴惴不安,但此时见沈莙穿着白日里那件曲裾俏生生地站在门内,刚压下去的情绪又被无限放大。 “这么晚了,各位大人有什么事么?” 一旁的夏嬷嬷见沈莙面露疑色,立马就含笑解释道: “本不该打扰沈宣仪的,老身乃是太极宫的掌仪,只因太极宫的文书太多,人手却又不足,此时内庭只有上阳宫尚未落锁,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好劳驾沈宣仪前去帮忙。” 对于夏嬷嬷的话沈莙多半是不信的,况且这位夏嬷嬷身旁还站着白芷。 “嬷嬷太客气了,替太极宫做事本就是文书女官分内之事,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实在不方便再出门,明日我定当一早就到太极宫当差。” 见沈莙不上当,夏嬷嬷瞬间就拉下了脸, “沈宣仪这是什么意思,必然是事出紧急老身才不得不找上沈宣仪,况且昭仪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官都应了老身,沈宣仪怎好推脱” 沈莙原本就存了疑虑,此时夏嬷嬷的话更是让她坚定了不能去的想法, “既然嬷嬷坚持,容我禀了慈姑,也好叫慈姑多为嬷嬷调派些人手帮忙。” 夏嬷嬷明白沈莙心中已经起疑,断不会轻易跟她出这上阳宫。因她来时仔细打量过此处,沈莙的住处地处偏僻,周围没有旁的人起居,此时又是深夜,若在此处动手,再将她从小门抬出去也未尝不可。 心下有了定断,夏嬷嬷往后一退,两旁的宫人立马就将沈莙从屋里架了出来。 没有料到她们敢在上阳宫动手,沈莙一时间心下大乱,拼命挣扎。不想那两个架住她的粗使宫人力气大得吓人,捂住她的嘴就将她按在了地上。 沈莙只觉得自己的双臂都要被她们掰折了,身上被那两人按住的地方更是钝痛难忍。 夏嬷嬷见沈莙已经被控制住了,努努下巴,示意白芷动手。 白芷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瓶,一面拔开木塞一面嘴里念念有词, “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这药是滴入耳中的,只要一会儿功夫,不会太难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国子监 大约人在快要没命的情况下爆发力都是惊人的,眼见着白芷拿着药瓶越靠越近,沈莙拼命挣扎之余张嘴就咬。那个紧紧捂住她嘴的粗使宫人没料到沈莙还有余力动嘴,吃痛之下手劲略有松动,沈莙抓紧这个空当,竟是从她们手里挣脱出来。白芷离得近,被沈莙一撞,两人纷纷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夏嬷嬷也被吓了一跳,心慌之余立马上前,在沈莙放声尖叫之前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三人在地上乱作一团,沈莙卯足了劲挣扎,竟叫白芷和夏嬷嬷一时之间难以制服。 一旁的两个宫人反应过来,即刻就要上前帮忙。就在此时,地上三人扭打之下也不知是谁在抓打之中将沈莙塞在腰间的那枚玉璜勾了出来,直直摔在了那两个宫人的脚边。 在月光的照耀下透白的玉璜发出泠泠的冷光,叫那两个宫人看得一呆,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宫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弯下腰将玉璜捡起来,细细打量之下整张脸顿时就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而此时沈莙已是在扭打中占了上风,躲过白芷和夏嬷嬷的桎梏从地上爬了起来。夏嬷嬷和白芷的眼神已经越发狠绝,心知必须在这里解决了沈莙。沈莙此时也在心里计较了一番自己若是在这深夜喊人,是否能在上阳宫其他宫人赶来之前保全自己。 夏嬷嬷原想转过头去吩咐身后的两人赶紧在沈莙把人喊来之前解决掉她,不料却看到那两个自己带来的心腹此时脸色竟难看到了一个极点,其中一个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浑身都在打颤。 白芷劈手夺过那宫人手中的玉璜来,就着月色细看之下身上也是一软,将目光投向正要拔腿就跑的沈莙,惊魂不定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哪里来的这个玉璜” 沈莙正忙着计划逃跑路线呢,定睛一看,白芷拿着白日里自己从姬浔身上拽下来的玉饰,脸上显得比自己还要害怕得多。 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耳目闭塞的情况下只当这块玉是一件较为稀罕的装饰品而已,夏嬷嬷和白芷等人却是识得这块玉的,更是清楚这块玉的渊源。 这块汉白玉璜乃是尚历年间附属小国送来京中的贡品之一,早在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登基之前,就一直挂在先皇腰间。后来姬浔手刃了先皇,更是将这块玉作为自己的战利品从先皇身上扯了下来。尽管后来姬浔甚少佩戴此玉,前朝后宫对这块玉却是无人不知。此时这玉却从沈莙身上掉下来,夏嬷嬷等人怎能不惊,怎能不惧。 沈莙心里估摸着这几人大约是认出了此物是姬浔所有,心中立马就有了成算,冷下脸来厉声回道: “我能是如何得的此玉,自然是玉的主人亲自交付与我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亵渎此物,还不快快送还与我?” 白芷本就害怕,被她一吓,当即就将玉塞回了沈莙手中。夏嬷嬷心中虽是惊惧,一时半会不敢动沈莙,但她到底老练,思前想后觉得此事疑点颇多,不安之下开口试探沈莙道: “此物主人身份尊贵,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将此物交给你,该不会是你在哪处拾得便据为己有了吧?” 沈莙强忍住心虚,迫使自己直视夏嬷嬷的双目,脸上也摆出了平日忍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嬷嬷这是说笑呢,大人的东西阖宫之中怎敢有人私占,既是替大人走动,身上有大人托付的凭证不是理所应当吗尔等好大的胆子,我也是你们能动的?此时我正替大人办事,顾全大局不欲将事情弄大暴露身份,宫中四处皆是大人的眼线,若你们动了我,还想见到明日的太阳么?” 姬浔本就在宫中各处安插了自己的人,而此时沈莙还得了他贴身之物,想必只能是姬浔心腹。夏嬷嬷等人在宫中立命安身,虽然投靠了赵氏,却也知道赵氏不过也只是姬浔的一枚棋子,没了赵氏还会有李氏孙氏,想在宫中活得长久,就绝对不能碍了那一位的眼。心中有了成算,夏嬷嬷立刻就摆出一张陪笑的脸, “老奴眼拙,不知道宣仪是‘九千岁’的人,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老奴和娘娘必然会给宣仪一个交待,只望宣仪大人不计小人过,在‘九千岁’跟前替我们求一求。” 沈莙强撑着对她摆出了一张不可一世的脸,直到四人退出了小院才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回房,拔腿就往前头秦湄的屋子里去了。 秦湄本已经歇下了,被沈莙的拍门声惊醒之后本以为是惠嫔处出了什么岔子,打开房门竟是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沈莙,当下吓得不轻,将她拉进房来。 沈莙顺过气来才将今日发生之事隐去了和姬浔有关的部分大致和秦湄说了一遍。 秦湄听她略说,心下也是惊讶永福宫的人竟敢在上阳宫下手害人,安慰了沈莙一通才道: “如今你打算怎么办,你虽是从她们手里跑了出来,难保她们不会再动手。你既是发现了些什么,往下挖挖未必不能发现永福宫那边的死穴。” 沈莙也是沉思半晌,秦湄不知道自己拿姬浔作了□□,夏嬷嬷等人应当是暂时不会再对自己轻举妄动了。听秦湄话里的意思自己只有借这件事背后藏着的秘密扳倒赵氏,才有安生日子过。沈莙不是没想过永绝后患,毕竟没准哪天永福宫那边就拆穿了自己的谎话。可要让自己在暂时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再次狠下心来害人沈莙却是十分排斥。 “姐姐别太担心,我已经将此事处理妥当了,眼下永福宫应当不会再将注意打到我头上来。” 末了又想起自己既然不打算对付赵氏,若此事叫惠嫔知道了,要问自己发现了什么好顺藤摸瓜扳倒永福宫可就不妙了,到时自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此事我打算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姐姐帮帮我,不能叫娘娘知道,不然可就有些麻烦了。” 秦湄冲她笑了笑, “你既拜托了我,我自然替你守着,你也是个伶俐人,自己当心,可别不惜命,这后宫之中,你我这样身份的,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在意。” 见秦湄应了,沈莙放下心来,这晚便和秦湄歇在了一起。 第二日沈莙醒得早,回房换了衣裙之后破天荒地提早去偏殿当值了。 秦湄醒来时见身边已经空了,便也起身开始洗漱,外头夏曲已经端着脸巾往正殿走去。秦湄梳着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最终放下梳子,跟在夏曲身后,往惠嫔处去了。 秋日里迎来了第一场大雨,沈莙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坐在小亭里长吁短叹。那日之后似乎生活似乎再没有什么风波,反倒是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像一个梦一样模糊不清。 后来确实有宫人在太液池中捞出了一具尸身,泡的时间久了面目也看不太清,直到永福宫的内官上前来辨认才道这是昭仪娘娘的贴身女官白芷。夏嬷嬷和赵氏确实是自作聪明给了沈莙一个交待,因为无人再提起此事,白芷之死也就匆匆结了案。日子还得继续下去,甚至连沈莙心里都不再剩下多少对白芷的悲悯之心。 上阳宫近日忙活的紧,哪怕下着大雨,小亭外仍有宫人打着纸伞忙里忙外。无聊了好一阵之后沈莙终于忍不住逮了正在当差的李继,抢过他的伞便出了小亭往自己房里去了。李继他们三人是姬浔调来上阳宫的,当差仔细,平时从不和上阳宫其他人相往来。因着惧怕姬浔,整个上阳宫都对他们几个小心翼翼,从不轻易指使。只有沈莙对这三人喜欢时不时地招惹一番。而对于沈莙,李继李庸和忍冬的态度差不多,基本处于无视状态,偶尔忍无可忍也会和沈莙绊几句嘴,但最终都以沈莙的胜利宣布告终。 沈莙难得被秋雨勾出了些惆怅来,回房之后诗兴大发地将王国维的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誊在了纸上。 秦湄和枝莲来寻沈莙说话,枝莲眼尖,瞅着了沈莙桌上的诗句,兴致盎然地拿起来念了两遍, “姐姐这两句诗写得真妙,何不写全了呢?” 沈莙满不在意道: “你这小丫头傻了吧,这分明是王国维先生的《蝶恋花》,哪里是我写得出来的。” 不料说完自己此话秦湄和枝莲都是一脸茫然, “王国维先生是哪位?怎么从没听说过?” 沈莙一拍脑门,一不小心竟把后世国学大师的名号报了出来,只好一面笑一面和两人打哈哈,好在秦湄和枝莲没有深究的意思,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三人聊得正起兴儿,秦湄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略带小心地向沈莙说道: “你从兄的事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总归是会好的。” 沈莙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云里雾里,最近通信也没见沈菱提起过什么重要的事,心下以为秦湄是在说明年春闱的事,笑着对两人道: “我担心什么,二哥到了参加春闱的年纪,自身课业又学得不错,他必然是正在备考,哪里用我操心。” 秦湄和枝莲听她言语里很是轻松,不禁诧道: “怎么你不知道?你从兄并不在国子监今年参加春闱的名单里。” 沈莙脸上的笑容一顿,霎时就冷了脸, “怎么回事?早前二哥分明与我提过他已经到了年纪,势必是要参加明年春闱的。” 枝莲小声道: “原是这样没错,不过似乎是翰林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你从兄课业尚未修成,需要再在国子监修学两年才好参加科考。” 沈莙心下大怒,破口骂道, “胡说八道,二哥的课业早在几年前就修满了,只因他自己想多上两年儒学才一直没有参加科举,如今年纪也到了,是谁红口白牙地说他课业未完?” 秦湄和枝莲被沈莙的怒气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安慰,却听沈莙又开口问道: “如今翰林院的典簿是哪个老糊涂?” 秦湄听她终于问出口了,心中霎时浮起各种念头来,话到嘴边却是一句 “现今翰林院典簿乃是林聪,”末了犹豫了一小会儿,又补了一句“此人是永福宫赵昭仪亲舅。”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秦湄抬眼去看眼前的沈莙,却发现她脸上冰冷异常,自己从前竟从未见过沈莙这般肃杀的模样。 将枝莲支开之后,沈莙坐在榻上沉静半晌突然开口向秦湄问道: “姐姐可曾在宫中见过这样一位女官,个子较我高出半头有余,身形消瘦,稀松头发,颧骨颇高,鼻尖一点黑痣,额头有些兑皮,似是常在额上贴华胜之类的饰物。” “听你细说,倒像是浣衣局的马尚宫。” 得到了秦湄的回答,沈莙又是一阵沉思,最后向秦湄道一声谢,拿起墙角的一把纸伞直直往外头去了。 等沈莙回到上阳宫已是入夜时分了,上阳宫内和沈莙相熟的内侍都从未见过沈莙这般严肃,也不大敢在此时上前搭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淓荟桥 这日宫中乃是毓秀宫庄嫔处掌灯,入夜以后各宫都早早地落了锁。李庸从司膳局办差回到上阳宫的时候长廊上已经挂上了八角宫灯。 正要去慈姑处交对牌,拐过上阳宫正门外的淓荟桥时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沈莙。 在李庸看来,不只是在上阳宫,放眼整个内庭沈莙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身为女官,一不在主子跟前出头,二不喜和其他人拉帮结派。窝在自己的一处小院里自得其乐,仿佛宫中各事,升迁与否都和她没有关系,整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偏这样一个不思进取没有算计的四品女官不知怎的竟是李庸在这内庭之中见过的活得最是自在轻松的人。无论心里怎么郁闷,和沈莙说上两句话总能立马放松下来,虽然也经常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李庸被派到上阳宫来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其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曾见沈莙这样‘生人勿近’过。心里存了疑虑,于是便放下了对牌一个翻身跃上了屋顶,瞬时就隐没在了夜色中。 李庸一路跟着沈莙,没料想沈莙最后居然是直直往惠嫔起居的正殿去了。 沈莙在里头呆了许久,从正殿出来后便在路上遇到了秦湄,此时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了,只和往常一样一路上说说笑笑。 “最近一段时间可有得忙了。” 秦湄被沈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糊涂了, “再过□□日就是永福宫那位的生辰,因而她最近风光着呢,要忙也是永福宫忙,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沈莙冲着秦湄笑,瓷白的小脸上眉眼弯弯,叫人心生怜爱, “为什么忙呢嗯...因为直到赵氏生辰那日陛下都要一直宿在上阳宫。” 秦湄满腹疑惑,赵昭仪生辰前后陛下理应是多去永福宫才对,怎么会一直宿在上阳宫呢 偏偏沈莙说了这番话就死活都不肯再开口了,弄得秦湄心里郁闷极了。 好在这种郁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深秋时节正是菊花开得最妙的时候,内庭之中更是借着这样的好时候办起了赏菊秋宴。第二日清晨,秦湄早早的便到到正殿伺候惠嫔梳洗,不料自己到时沈莙已在一旁服侍了。 平日里除非当值否则沈莙绝不可能起得早早的往正殿来伺候,而这一日平常专替惠嫔打理妆容的夏曲反而束手站在了后头,惠嫔身旁只沈莙一人在努力忙活。 秦湄心下纳罕,细看之下今日惠嫔较往日竟是毫不相同。惠嫔在皇帝面前一直是小家碧玉型的天真扮相,风格也一直定位在年轻活泼的娇俏佳人上。可今日却是在里头先穿了素底蓝边的对襟里衬,再束一层月白色精绣牡丹的细锦诃子,外头搭的是百蝶穿花的鸢蓝色光袖褙子,下着浅色褶裙,裙摆在地上绽放开来好似一朵明媚的绢花,长长的暗色绢纱披帛从双肩逶迤至脚踝处,随着惠嫔手上的动作而翩然舞动。 无论是出阁之前还是进宫之后,秦湄都从未见过这样的穿法。明明色调简单却又雅致非常,在这身衣裙的衬托下惠嫔竟像是九天玄女一般出尘脱俗,举手投足皆是一幅画卷。 沈莙忙完了服饰又开始替惠嫔倒腾发髻妆容,脑海里清楚地浮现着上一世在电视上看到的各类宫廷美人的打扮,势要改变惠嫔单一的妆发。 沈莙三下五除二地替惠嫔挽了一个半倾髻,成功地让她的上一任--夏曲姑娘看呆了,直到惠嫔的妆容完成依旧没反应过来。 在二十一世纪摸爬滚打的化妆技术连化腐朽为神奇都不在话下,对于惠嫔这样本身底子就好的人更是效果卓越。 最后配上蝴蝶点翠和华胜的时候惠嫔已然是焕然一新了,对于秦湄等人震惊向往的表情惠嫔很是受用, “我看起来如何” 一旁的枝莲吞了吞口水,无比诚恳地说道: “奴婢都快认不出娘娘来了,娘娘就像仙女儿一样好看。” 沈莙间接得了表扬,心情也挺好,笑眯眯地目送惠嫔上了轿辇。 赏菊宴上的情况是秦湄向沈莙事后转播的,据说自打惠嫔出现,皇帝陛下就再没移开自己的目光,一些年轻的美人婕妤穿着隆重宫装,成功地成了衬托惠嫔的绿叶。之于赵氏则更是全程怨毒地看着皇帝和惠嫔眉来眼去。秋宴一结束,皇帝就拉着惠嫔往养心殿培养感情去了。 其实沈莙很能理解皇帝同志的心理,再好看的美人看久了也容易生腻,再华丽的衣饰看多了也容易审美疲劳,这时候就最需要换换口味了。 不出沈莙所料,当晚惠嫔就被皇帝留在了养心殿,接下来的两日也是歇在了上阳宫。惠嫔承恩之后心下欢愉,整个人容光焕发,比平日又娇俏了几分。 沈莙估摸着这位皇帝就要对衣袂飘飘的仙女扮相失去一开始的浓厚兴趣了,端着行头就给惠嫔换了艳光四射的唐风贵妃扮相。于是一连好几天惠嫔又和皇帝老儿好好地培养了一番感情。经历了丽妃那次挫败,皇帝同志对聪明的解语花类型的宫妃明显失去了兴趣,惠嫔的装纯扮嫩很好地抚慰了他受伤的小心灵。虽然沈莙对这种设定是理解无能,可不得不说惠嫔拿捏得恰到好处,皇帝则更是受用无穷。 这段时间惠嫔心情愉悦,上阳宫的宫人也是个个满面春风,只沈莙一个人没有什么开心的情绪存在,只在心里慢慢算着日子。 相较于惠嫔这边的和乐气氛,永福宫那边则是压抑到了一个极点,赵氏的怒气更是旺盛得难以控制。本来赵氏生辰降至,整个永福宫都打算沐浴皇恩,可是一连七八日上阳宫都出尽了风头,宫中更是盛传惠嫔将是第二个独宠后宫的丽妃。 上阳宫这处的风光无限一直拖到了赵氏生辰那日。皇帝陛下倒也没全忘了赵昭仪的生辰这档子事,早早地就叫高良去永福宫传了话,说是晚上摆驾永福宫。赵氏总算是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地试着新衣,收拾内殿,只等着晚间到来。 至于沈莙也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无论多难,今晚需得将皇帝老儿留在上阳宫自己的谋划方能成事。 在晌午时分,去御书房给皇帝侍笔的惠嫔成功地将皇帝带回了上阳宫小坐。按照沈莙所提议的,惠嫔和皇帝在主殿中下起了围棋。 沈菱曾在沈莙年幼时专门教过她围棋,也是那时候沈莙听沈菱提起过当今的皇帝是个棋痴,但是棋艺却不精,每年都在宫中举办秋奕来满足自己的棋瘾。 围棋本就耗时,只要惠嫔棋艺稍佳,往后拖些时间不是什么难事。 惠嫔拖住了皇帝,沈莙和秦湄等人则是在淓荟桥上忙活。秦湄心里也纳闷,平日里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沈莙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偏这些法子还挺管用。 听了沈莙的部署,她和夏曲正将一些形状颇是奇怪的宫灯系在桥面沈莙指定的位置上,每盏宫灯的下角处都挂了一张小小的信笺,信笺上藤抄着秦湄从没读过的情诗。 淓荟桥下头是一个小小的养鱼池,此时被沈莙放入了四十多盏莲花形状的小银盘,上头放满了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桥的两旁则堆满了慈姑等人扎了几天的粉色绢花,远远望去,淓荟桥上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秦湄等人做完活计便各自回房了,过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桥上只留沈莙握着一只蜡烛,在依次点着宫灯。 惠嫔和皇帝下棋下得尽兴,一旁的高良在窗外小声提醒道: “陛下,该是时候摆驾永福宫了。” 皇帝往窗外一看,果真天色已暗,回过头来却见对面端坐的小美人努起了嘴来,老大不高兴。皇帝心里头软成一小摊水,左哄右哄惠嫔才勉强起了身送皇帝出宫。 沈莙正进行着点灯大业呢,听得那头皇帝和惠嫔已经出了正殿,急忙点燃了最后一盏宫灯,也不敢往回走,穿过淓荟桥就往一旁内官的住处去了。 惠嫔和皇帝出来的时候淓荟桥周围明亮地如同白昼一般,沈莙做的那些形状古怪的宫灯将烛光的角度调整得绝妙,各处光线相互散射,将烛火的照明度提升了好多倍。当那些烛光照射到水面的莲盘上,五彩的琉璃珠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淓荟桥上如同美好幻境一般妙不可言。 这边沈莙进了内官的住处,二话不说就直直往李继房里去了。推门而入的时候李继李庸正在用晚饭,沈莙招呼也不打就坐下来老大不客气地端过一只碗来吃上了。不得不说那一瞬间房间的主人内心是崩溃的,李继李庸年纪不大,生得也清秀,但此时两人的表情竟是一致的扭曲。 沈莙一点也不关心两人的反应,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李庸忍无可忍,一本正经地训道: “沈宣仪,食不言寝不语!” 沈莙呵呵傻笑一声,无视对面两人额上爆起的青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直到夜深沈莙才舍得从两人的住处出来,此时淓荟桥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上阳宫一直未能落锁,沈莙猜着是惠嫔不负所望地留住了皇帝。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高良去永福宫通知赵氏的时候整个永福宫正喜气洋洋地准备接驾,赵氏打扮一新迎出宫门,得到的却是高良面无表情地告诉她皇帝今夜宿在上阳宫。说完也不顾赵氏僵硬的表情,直接退出了永福宫。 后来据慈姑打探的消息,永福宫闹得不可开交,好几个嬷嬷拖着,赵氏才没杀来上阳宫。 赵氏生辰之后,宫中风向完全掉了个头,阖宫的人都拉长了脖子等着看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赵昭仪的笑话。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夜之后上阳宫惠嫔就称病撤下了自己的玉牌,赵氏抓紧时机撒娇撒痴,皇帝似乎也觉得赵氏生日那晚自己做得不厚道,竟是一日也没拉地在永福宫连宿起来。 秦湄心知惠嫔的病是装出来的,只是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这夜上阳宫落锁之后秦湄便直接往沈莙这里来了,出乎意料的是沈莙仪装整齐地坐在桌前喝着茶,连半分熄灯歇觉的意思也没有。 见秦湄来了,沈莙笑着看了座,秦湄便愁眉苦脸地冲她抱怨, “也不知娘娘心里想的什么,好端端的撤了自己的玉碟,叫永福宫占了个大便宜。” 沈莙脸上倒是一点愁色也没有,自顾自地低声呢喃道: “若是日子没算错的话,约莫就是今晚了。” 秦湄紧皱着眉向沈莙问道: “你和娘娘究竟谋划着什么呢?一个个的都神秘兮兮的,简直急死人了!” 沈莙听言,搬了椅子坐到秦湄身旁, “姐姐还记得上个月秋奕之时我曾说起过的那桩事吗?我在浣衣局撞见了惠嫔的贴身女官白芷和浣衣局的马尚宫私下传递着什么。后来我细细打听过,马尚宫的兄长在宫外经营着几间药铺,那时候赵氏又突然转性肯老老实实地服下那一位安排的避子汤,因而我托从兄在宫外找人打听。原那避子汤的药性是可以通过别的草药来中和的,只那几味药本身带有一定的毒性,旁的人不敢轻易使用。” 秦湄听她这么说,心下就更疑惑了, “你既然知道她私自服用中和剂还和娘娘盘算着把陛下往她宫里推,这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雁寻塔 屋外已是漆黑一片,在昏黄的烛火的摇曳下,沈莙的脸庞显得柔美动人,可是向秦湄解释的声音却出奇的冷静刚硬, “替赵氏供药的马尚宫和赵氏身边的白芷曾同在掖庭当过一年的差,赵氏和马尚宫这条线就是白芷搭成的。白芷出头心切,以为自己能控制药量便不曾把中和剂的毒性和赵氏明说。那中和草药少量服用可解避子汤的药性,若一段时间内接连服用则会对身体造成永久的伤害,轻易不能有孕。平日里三宫分宠,又有白芷私下减少药量,所以赵氏不见有恙。可前段时日陛下一直宿在上阳宫,就连赵氏生辰那日也不例外,赵氏性格暴躁,心里头怒气正盛,又担心自己地位不保,自然要在惠嫔娘娘撤牌的这些时日利用陛下的愧意好好地风光一阵。偏她又将唯一知晓真相的白芷给弄死了,这么一段时间的药量下来,她的身体只怕已经亏损殆尽,再难熬过今夜。” 秦湄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背后有这么多弯弯路子,更是想不到这一切是平日里无欲无求的沈莙一手操持的。沉思半晌,正要细问沈莙接下来的打算却见慈姑和枝莲把着宫灯急匆匆地往这边来了,枝莲不似慈姑一般沉稳,脚步还未停住就向两人说道: “永福宫那边出事了,赵昭仪在侍寝的时候腹痛难忍,竟是疼晕了过去,把陛下吓了一跳,太医院的几位当值太医已经赶去永福宫了,如今那边正乱得不可开交。” 相对于刚得到消息的枝莲,早已知道结果的沈莙和秦湄显得冷静多了,沈莙递了一杯茶给气喘吁吁的枝莲,淡然道, “知道了,去正殿将这事儿禀了娘娘吧。” 枝莲没有多做逗留,跟慈姑即刻就往前头去了。 “赵氏已是不中用了。” 秦湄皱了皱眉,疑声道: “我看未必,就算是太医诊出赵氏再不能有孕,可陛下毕竟是宠了赵氏这么些时日,万一心生怜惜,赵氏未必会垮台,只怕恩宠较往日还更多些。” 听到秦湄这话,沈莙倒是笑了,起身将快要燃尽的宫灯添了油,干干脆脆地向秦湄全盘托出了, “姐姐糊涂了,在咱们陛下心里宠妃算什么呢早前的丽妃可算是宠冠六宫,一枝独秀了那么些年,临了陛下却是连她的一句辩解也不愿意听。丽妃得宠是因为诞下了皇子,失势也是在皇子这一桩上,可见对陛下而言子嗣才是他心里头看得最重的。如今陛下年纪可不小了,膝下却连个皇子也没有,赵氏不能生育,纵然陛下嘴上安慰,失宠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赵氏无宠,在避子汤上又阳奉阴违,她在那一位心中俨然已成了一枚废子。既是废子,哪里有留着的道理。” 对沈莙的解释,秦湄惊讶之余竟是有些哑口无言。想从沈莙脸上看出一些和平常不同的东西来,可任凭她怎么打量,沈莙眉眼温润的模样看起来却和往日里无半点差别。 消息夜间就已经传了过来,可是两人被传召到主殿却是第二日清晨的事了。 惠嫔似乎也是一夜未睡,秦湄和沈莙请过安后慈姑一开口便是关于永福宫的, “昨夜里永福宫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开头,今早内务府传来的消息,永福宫的赵昭仪误食了阴损之物,已是再不能生养了。陛下原本体恤她心情,要晋她为珍嫔。可赵昭仪听过噩耗,整个人精神恍惚,言语间一直指着瑞王咒骂。陛下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叫人封了永福宫,吩咐太医悉心医治,晋封的旨意也因此搁置下来了。” 慈姑口中的瑞王正是姬浔获赐皇姓之时得的封号,沈莙心道赵氏这一回倒是直接选择了最快灭亡的一条路。 惠嫔静静地听慈姑说完了整段话,也没对此事多说些什么,倒是拉着沈莙的手说起了贴心话来, “近来这段时日叫你费心了。你二哥的事你也无需太过忧心,官场里惯会捧高踩低,如今永福宫那位现已是穷途末路了,翰林院和国子监是再不会打压你从兄的,且放宽了心吧。” 沈莙规规矩矩地向惠嫔行了个礼, “谢娘娘关心,奴婢省得。” 惠嫔还待再说几句,前厅却有人通传,说陛下往上阳宫来了。沈莙等人随即就从正殿退了出来,往回廊方向走时,正巧和端着药碗的忍冬打了个照面。 离了惠嫔那处,沈莙也不和夏曲秦湄去用早饭,独自一人在上阳宫走来走去,心里虽然疲惫却怎么也不想回房歇息。 上阳宫偏殿门前有一颗大大的桃树,沈莙平日里虽不喜欢洒扫院落,对这棵桃树却是悉心打理爱护得不得了。也许是因为心里混乱又无处可去,兜兜转转的最终到了偏殿,站在那棵桃树下发着呆。 此时已是秋末,桃子都已经摘尽,偏殿里几个长使在庭院里扫着地上的落叶,看到独自发呆的沈莙几人都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向沈莙行了个礼。 沈莙有些倦怠地向她们挥了挥手,见她们手里都拿着扫帚,于是偏头问道: “今日这里可否由我来清扫” 那几个长使被沈莙弄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多问什么,放下扫帚就躬着腰出来庭院。 沈莙从地上拾起一把扫帚来,自己也不知这是怎么了,竟开始认认真真地扫起地来。 这样默默地干着活儿,时间似乎过得快了许多,直到自己的腰背酸涩不堪沈莙才将手中的扫帚丢了,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直接抱膝坐在了树下,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入双臂之中。 不知坐了有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背上敲了两下,沈莙抬起脸来却是看到了半躬着身子冲自己皱着眉的李庸, “前边找了你许久了,也不去当值,坐在这里躲懒!” 沈莙皱皱鼻子,突然有些委屈, “我这儿正难受呢,你也不问问是怎么了,开口就训人!” 李庸被沈莙红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和沈莙拌嘴惯了,头一次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我怎么就是在训你了,哎...别哭别哭,我错了还不成吗” 沈莙见他一个劲地认错,心里头也舒坦了些,摆出一副‘我是大爷’的表情向李庸伸出了手, “坐久了腿麻,你拉我起来。” 李庸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将沈莙搀起来了, “真是怕了你了,你既难受就赶紧回房去吧,我上前头去给你告个假。” 沈莙朝李庸扯出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多谢你了,小李子。”然后眼看着李庸的脸成功地黑了几个度,拍拍衣裙,自顾自地往小门出去了,心想果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快乐就会加倍。 既不用当差,沈莙的忧郁情绪又是来的快去得也快,吃过几块小糕点之后就愉快地补了个眠。 沈莙这一觉睡到黄昏方才醒来,依旧吃了几个糕点充饥,梳洗一番复又整理好衣装,从柜中摸出一本话本来,既是打发时间,也是静静地等着最后一关的到来。 及至天色黑透了才有两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沈莙的房中,沈莙随即放下书,老老实实地等着两人发落。 这神出鬼没的两人中有一人却是沈莙认得的,正是姬浔身旁的贴身内官小云子。 “沈宣仪同我们走一趟吧。” 沈莙这回倒是显得落落大方,问也不问就顺从地跟着两人出了门。 可惜的是这种落落大方的态度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小云子就听见身后沈莙略带疑惑的声音, “两位大人这是去哪好像走的不是去司刑监的路哪,别是走岔了吧。” 小云子颇有些无言,怎么还会有人赶着往司刑监去? 见沈莙不依不饶地又问了几句,另一位前来提人的厂卫不耐烦地撂下了三个字, “雁寻塔” 然后没有一丝防备的沈莙就被这三个字给彻底砸傻了。 在内庭之中最有名的一处起居殿并不是皇帝老儿的养心殿,而是位于明渠东面的雁寻塔。 雁寻塔的出名之处并不在于它周围怡人的风景,而是因为塔的主人。早年间姬浔在宫中的时间比在宫外要多得多,皇帝体恤他宫里宫外两头跑的劳累,于是干脆将雁寻塔赐给姬浔作为他在宫中居所。 雁寻塔高七层,姬浔得了此处便将底下三层作了办公之处,上边的四层则分配给了自己的日常起居。尽管这几年姬浔甚少歇在宫中,雁寻塔却依旧是由他用着,内庭中的人也从不轻易接近此处。 沈莙平日里就深居简出,别说是雁寻塔了,连明渠附近都没到过。她料想姬浔会令人来提自己,也充分做好了再进一次司刑监的准备,没成想最后竟被带到了这位‘九千岁’起居的地方,整个人陷入极度惊忧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 小云子一路领着沈莙上了五层,站在雁寻塔高处往下看,整个内庭都被收入眼中,灯火阑珊,美不胜收。沈莙此时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白白辜负了一番美景。 小云子在门口敲了几声,语气恭敬地询问了一句,直到听到屋里姬浔的应允声才小心地推开了门,转过头来对着沈莙努努下巴,示意沈莙进去。 沈莙几乎是顶着心里无穷的压力,硬着头皮进了门。 不同于屋外过道上的寒风飒飒,沈莙一进内间就感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小云子掩上房门之后沈莙才惊觉屋内除了她和姬浔就再没有旁的人了。 雁寻塔内间的装饰从粗到细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奢靡,各式繁复的摆件琳琅满目,最最夺目的当属百花掩屏后头的楠木扶椅,姬浔此刻就坐在那张奢华无比的座椅上,脸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跪在地上局促不安的沈莙。 因是晚间,姬浔连发也未束,一头乌黑的青丝从双肩宛伸至椅面,身上简单系着一件朱红色的广袖道袍。 那样醒目的朱红色并不是那么好驾驭的,可是若是穿在姬浔身上就明显成了相得益彰,明媚夺目。沈莙从见到姬浔的那一日开始就一直给自己洗脑“这个人的内在比本拉登大叔还要可怕”,可是明明心里建设做得足足的,真正见到姬浔却还是被他那张脸迷得七荤八素的。 打沈莙一进这个门就贯彻着沉默是金这一信条,老老实实地跪着等姬浔开口。偏偏姬浔却一点开口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耐性十足地盯着地上的沈莙看。 两人这一段莫名其妙的沉默相对持续了许久,久到在门口守着的小云子都有些怀疑沈莙是不是被姬浔直接折腾死了。 好在是坐在主座的那一位先觉得无聊了,懒洋洋地开了口, “赵氏那一桩沈宣仪费了不少功夫,难道如今没有什么话要对本座说吗?” 沈莙本来是想好了一大串冠冕堂皇的话的,像是赵氏违逆姬浔的意思,自己是为主子惠嫔谋划等等的理由。可是不知为什么,被姬浔双眼一盯,心里就直发虚,憋了半天竟是说出了实话, “大人恕罪,奴婢本来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赵昭仪想取奴婢性命奴婢也不愿多作计较,可她万不该对奴婢的兄长下手。” 姬浔哼笑一声,眼中精芒闪动, “倒是没敢欺瞒本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楠徵园 雁寻塔本就地处高地,此时又是秋末,晚间的寒风吹到塔身五层之上的外廊上便成了刺骨的细刃。 在长时间的诡异沉默之后小云子终于等到内间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实在没能忍住好奇便一边将手拢进宽宽的袖口一遍偷偷摸摸地贴门仔细听着。 “照沈宣仪的意思,赵氏动你可以,唯独不能动你从兄” 沈莙从姬浔的脸色就可以看出在赵氏这桩官司上姬浔知道的绝对不比自己知道的少,心中正庆幸自己方才一不留神说了实话,听见姬浔再次开口询问便更加老实地回道: “奴婢在宫中当差,本就属于内庭中人,赵昭仪可以和奴婢不对付,但是万万不能因奴婢的关系连累了从兄。” 姬浔含了一口热茶,稍稍掀起眼皮来扫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沈莙, “哦这可是叫本座有一事不明了,对你来说你从兄既然这么重要,那么害你从兄的人你就该一并收拾了才对,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沈莙被姬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后脑疑惑道: “害了奴婢从兄的不就是赵昭仪吗?怎么还有人要一并收拾?” 姬浔摇了摇头,啧啧几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赵氏母家在翰林院确实是有几分能耐,不过还没能耐到能将手伸到国子监里去。你从兄倒是事事护着你,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他的事和后宫脱不了干系,偏偏怕把你卷进来,在给你的家信中只对此事只字不提。他不提,你也不曾特地去打听,那么,他出事的消息你又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沈莙本来跪了许久也不觉怎样,却在听完姬浔的一番话之后全身发冷,如坠冰窟,无论自己怎么否认,心中浮现的那两个字却是怎么也挥散不去——惠嫔。 是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撞见白芷的事自己从来只向秦湄透露过,自己当时还真的傻乎乎地以为秦湄不会禀告惠嫔,想必是她一转背惠嫔就已经知道了她手里可能有赵氏的把柄。她不愿深究赵氏的秘密惠嫔便让她不得不去深究,不得不去反击。赵氏母家的势力或许还没有扩散到国子监,惠嫔的叔父兄长却能轻易干涉国子监中任何儒生的仕途。到最后连沈菱出事的消息也是秦湄透给自己的,秦湄家中在宫外无半点人脉,若非惠嫔告知,她又怎么会知道任何关于沈菱的消息。 赵氏垮台,自己还为惠嫔夺得了皇帝的宠爱,从头到尾,惠嫔的双手干干净净却轻易成了这件事中最大的受益者。 沈莙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肉里,头顶上传来姬浔满含愉悦却又略带叹息的声音, “说你蠢吧,又有几分小聪明在,说你聪明呢,偏偏这几分聪明又大半都是自作聪明。” 沈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姬浔在场她恨不能甩自己两耳光。 “本座的那块玉璜可还好用沈宣仪也真是个过河拆桥的人,用本座的东西保了命,到头来连半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若是以前觉得姬浔这人深不可测,听过他这番话之后沈莙对他的评价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明明早已知晓了一切却站成旁观者的姿态笑意盎然地看她们所有人演完了整出戏。 沈莙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再握,脑海里尽是惠嫔和秦湄等人平日里待自己的好处和方才姬浔提点自己的那番话。沉默了好半天才向姬浔回道: “奴婢那日借大人之名侥幸保住了一条小命,心中自然对大人感恩戴德,大人的玉璜奴婢自当原物奉还,绝不敢私占。” 似乎是觉得沈莙的话有些好笑,姬浔勾唇道: “感恩戴德?本座可没觉得沈宣仪看起来有半点感恩戴德的样子,沈宣仪就这样说两句空话,旁的事都不打算做吗” 沈莙完全没想到姬浔会认真和她讨论她刚才随口说出的几句奉承话,见姬浔一直在等着自己表态,憋了半晌,嘴里蹦出一句 “要不,奴婢给大人捶捶腿?” 本来以为对自己这样不经大脑的冒犯提议姬浔会严辞拒绝外加二十大板,不料自己刚说完这番话姬浔惊讶过后竟是笑眯眯地冲自己招了招手, “这主意不错,恰巧本座坐得腿都酸了。” 沈莙仿若被人打了一顿的表情成功地取悦了姬浔,看着她慢慢吞吞地往自己这边靠近,一脸期盼自己喊停的样子姬浔笑得眼睛都弯了。 沈莙最终也没能逃脱替姬浔捶腿的噩运,侧着身子坐在姬浔腿边的小凳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做着在她看来特伤自尊的事。 雁寻塔内间温暖而明亮,夜明珠皎洁的光打在沈莙的侧脸上,使她本就白净的肌肤在柔光的衬托下几近透明。从姬浔的视角看去,沈莙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她低着头,被挽起的乌发下面露出一段洁白的后颈,细细嫩嫩的不知摸起来是种什么感觉。事实上姬浔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也确实就这么做了,于是沈莙突然就感到后脖一阵刺骨的冰凉,当下就尖叫出声。 一直守在外头的小云子被沈莙这一声尖叫下了一跳,本以为里头出了什么事,情急之下推门而入却是直接呆愣在门口,嘴张得老大。自家那位从不让旁人近身的大人此时正用手握着那个奇怪女官的后颈,而那个女官不断挣扎之下满脸的敢怒不敢言。 姬浔的手就像冰块一样寒意逼人,沈莙被他用手一冰,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小云子破门而入之后更是觉得有些丢人,脸都臊红了。 小云子本来震惊地忘了说话,姬浔一记眼刀才让他回过神来,大嚷一声“奴才该死”之后飞速退出了内间,手忙脚乱地几次才把门关好。 被小云子这么一闹,姬浔有些意兴阑珊地把手从沈莙身上撤了回来。 姬浔的手一拿开,沈莙立马就姿势不雅地从他脚边爬开了,表情愤愤地重新跪回了原处, “奴婢按也按了,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姬浔今夜也有些疲倦了,本想直接叫沈莙出去的,定眼打量沈莙一身的穿着却是嫌弃地皱了眉, “穿得难看死了,一个女人,还不如小云子会打扮。” 一面嘲笑沈莙,一面提高音量对门外道: “听够了没有听够了就给我滚进来!” 小云子正费心偷听着呢,被姬浔一骂,背上冷汗都出来了,不敢有半刻耽搁地推门进了里间。 “去库里找一身女人的衣裙拿给她,穿成这样看着就难受。” 小云子应了一声,随即领着正要告退的沈莙出了雁寻塔。沈莙跟着小云子从盘旋的小梯一路往下,其间路过几个处理文书的小内官的桌前,沈莙眼尖,桌上平铺的奏章上用朱笔圈出的“苏相”两个字直接落入入了沈莙的眼内。沈莙摇摇脑袋,将心里的好奇扼杀在了摇篮里。 来雁寻塔之前沈莙还信心满满,半个时辰的功夫姬浔就轻易让她心里又是烦闷又是难受。抱着小云子丢给自己一件交襟直裾,沈莙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姬浔嫌弃的表情。 不过也亏得是姬浔这么一闹,之前惠嫔的事才勉强被自己压了下去。 正是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却偏偏又在自己的小院门口看到了等着自己的秦湄,沈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地扯出一抹笑来,上前拉了秦湄的手, “这样晚了,姐姐找我有什么事么” 秦湄并没有觉得沈莙同往日有什么不同,也对她笑道: “我听慈姑说你身子不舒服,今日告了假,本想来看看你,不想你竟是出去了,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总得知道你怎么样了才能安睡,所以就在此处等你回来。” 秦湄眼里的关切半点也不做假,沈莙心中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秦湄待自己从来都是姊妹一般,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她又什么错呢,她和自己从来就不同,在她心里惠嫔是她的主子,自然就该事事以惠嫔为先。 “姐姐费心了,今早本是有些闷的,睡过一觉再在宫中散了散心,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了,姐姐放心吧。” 秦湄听她这样说也稍稍放下心来,又和沈莙说了许久的话才各自回了房。 本来应该是难以安眠的一夜沈莙却出乎意料的睡得不错,第二日醒来时更是精神十足。 兴许是心里对惠嫔到底是意难平,那日之后沈莙轻易不往正殿去了。除去沈莙自己心里明白她的生活已经渐渐脱离了她当初的计划,在上阳宫其他人看来,这位沈宣仪还同往常一样,和和乐乐地悠闲度日,逢人就端着一张笑脸,宫人内侍们也都喜欢和她说话顽笑。 冬日到来后各宫各处都换上了厚厚的门帘,沈莙从小就十分畏寒,尽管真正冷的时候还没到,她却已经把自己裹得像个小球一般。 初雪那日沈莙醒得早,在床上挣扎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起了床,也不洗漱,第一件事就是燃好小暖炉。因为时辰尚早,沈莙也没有急着当值,反倒是摸出笔墨纸砚来打算给沈菱写一封信,心里也计较着既然姬浔知道她过去和沈菱通信的具体内容,以后可绝不能再在书信中说什么重要的事了。 沈莙仔细算了算时日,心中也算有了些安慰,再过两个月自己就以出宫采办的名义早早地归家,加上惠嫔给的年假,也算是可以好好地在家中过个年再进宫。 这封家书破天荒的没花沈莙多少功夫,不一会儿她就写了满满一页,只问了沈菱最近可好,自己近段时间在宫里发生的一切却是绝口不提。 将书信晾干之后沈莙本想翻找信封的,一拉开小抽屉却是在抽屉角落里看见了姬浔的那块白玉璜,沈莙颇感头疼地将它从抽屉了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琢磨着要怎么把这东西还给姬浔。 沈莙正在屋内一筹莫展,外头却传来了小丫头们嬉笑玩闹的声音。沈莙心里纳闷,将自己裹厚实了才推开门一探究竟。不料刚将门打开就看到夏曲枝莲等人穿着厚厚的斗篷满面笑容地来拉自己, “这是怎么了,为何你们都不去当值却往我这里来了” 这群人中的一个圆脸小丫头雀跃地回道: “娘娘带着慈姑和秦湄姐姐去毓秀宫和庄嫔娘娘喝茶了,昨儿下了一夜的雪,楠徵园里的梅花竟都开了,陛下恩典,宫中众人都可去赏雪观梅,夏曲姐姐问了慈姑,咱们既无差事,可以去楠徵园看一看。” 沈莙对这个小丫头的兴奋雀跃觉得难以理解,再美的景色也不能挡不住冬日里的寒风,干什么要赶着去吹风受冻呢? 沈莙一脸的不为所动深深刺激了这一群兴致盎然的‘文人雅士’,于是在夏曲的指挥下沈莙被她们半拉半拽地拖出了自己温暖的小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楠徵园去了。 沈莙深觉自己难逃一劫,临死还拉了正在正门挂灯笼的忍冬做垫背,连哄带骗地推着忍冬和她们一起去了楠徵园。 尽管身上冷得难受沈莙却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楠徵园的风光雅致而又美丽,满园的梅树上开满了各色梅花,有洁白如玉的,有淡粉娇美的,也有红如胭脂的,梅花的香气和满地的白雪交相辉映,叫人心情豁然开朗。 相比那些活泼开朗的小宫人,沈莙就像一个老妇人一样站在一旁,整个人缩在斗篷里头,笑眯眯地看着其他人撒开了脚丫子在雪地上嬉笑玩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东华门 在轻轻呵气都能看见白雾的天气里一群年纪正好的宫娥身着冬装,在雪地里梅树下穿梭嬉闹,悦耳的笑声甚至将梅树上的积雪都震了下来。 也不知是哪个先发起的攻击,突然之间宫人间的追逐打闹就直接发展成了各站阵营的打雪仗。 而在风景如画欢声笑语不断的楠徵园里较为诡异的一幕是:不管其他人有多开心,场面有多热闹,总有两个年轻女官置身事外,静静地看着这场雪天盛宴。不同的是她们之中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则是在用一种‘真是拿这些幼稚的人没办法’的眼神全程旁观。 在手中的汤婆子冷掉之后对楠徵园的瑟瑟寒风沈莙终于是忍受不住了,也不将手从斗篷里拿出来,只肯用肩膀戳了戳站在她身旁的忍冬, “你冷不冷?趁她们还没注意到这边,咱们偷偷溜走吧。” 忍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你死乞白赖地拖着我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 沈莙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穿着轻便的忍冬,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就不怕冷呢?难道就因为你叫忍冬?” 对于沈莙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忍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连个白眼都不屑给她, “我自幼习武,身体自然与你们这些闺阁里养出来的小姐们不一样。” 破天荒的,沈莙居然没有对忍冬的话进行轮番批驳。 她低着头,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也收敛了不少,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过这样略显落魄的表情在沈莙脸上的时间短得让忍冬怀疑自己刚才只是看岔了,回过神来眼前的沈莙依旧是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 当然沈莙和忍冬作为局外人观战的资格没多久就被剥夺了,两人分别被拉入了夏曲和枝莲的队伍里开始了并不怎么甘愿的互相‘厮杀’。 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厮杀’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沈莙光荣地害了一场小风寒。 秦湄和慈姑从毓秀宫回来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沈莙喝了药正卧在被子里捂汗。 打听到她这一次生病是因为被‘敌方’几个小丫头埋在雪里欺凌之后秦湄和慈姑很不厚道地笑了。 寒冷的冬天已经够让人心塞了,得了风寒的冬天就更让沈莙觉得难熬极了。得了医女的嘱咐,秦湄开始每天监督沈莙吃药,捂汗,吃药,再捂汗。为了药效,沈莙甚至饿了两顿,每日里吃的都是稀饭和淡汤。所以说古人养病的方法沈莙一直难以接受,几天下来不仅闷得难受更是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在这样惨无人道的虐待下,等到沈莙身上好利索了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 好几次秦湄看着沈莙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时眼中迸发出的羡慕光彩都让沈莙哭笑不得。 后来宫中的时日就在沈莙不怎么见效的养膘计划中飞快地过去了。 临近出宫的十几日里,上阳宫所有的内官女侍都从沈莙身上充分感受到了她的心花怒放。忍冬更是恶毒地用“你本来脸上就一双眼睛还能看,可是如今一笑连眼睛都找不着了。”这一类的话来刺激沈莙。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她的好心情,甚至有掖庭宫的老嬷嬷在看到沈莙这副‘我很幸福’的模样之后悄悄向慈姑打听,上阳宫的沈宣仪是不是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沈莙时时刻刻掰着指头算日子,出宫那日就这样如期而至了。 出宫那日京中下起了大雪,在接过小厮递来的厚披风之后沈菱向国子监授课的先生恭敬地行了个鞠礼,然后便提起自己放在一旁的伞缓缓走出了国子监的大门。 走到门口正要上马车时惠嫔兄长杜平却是满脸笑意地冲沈菱这边来了, “这么冷的天林檎兄还要出门?” 相较于杜平的热络,沈菱这边则明显表现地淡漠了许多,那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让杜平脸上的笑都僵了。 “吾妹今日告假出宫,天气恶劣,需得去接应一番。” 说完之后也不管杜平的反应,直接就上了马车。 杜平看着扬长而去的车驾,摸摸鼻子,心道小妹托他办的那桩事应当是极其隐秘才对,矛头也成功地被自己引向了翰林院,难不成沈菱看出了什么端倪? 沈莙整理好行装出门的时候还未下大雪,粗心大意地没有带伞,于是走到东华门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正待在宫门口的矮檐下苦恼该怎么顶着大雪走回沈宅,一辆青顶的双骑马车却是恰好往她这里来了。 沈莙原以为是沈菱接她来了,欢天喜地地迎了过去,不料马车一边的侧帘被撩开之后,出现在沈莙眼前的却是薛京墨那张玉雕一般的脸。 沈莙和薛京墨在看到彼此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你不是那日...” 看着眼前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的沈莙,薛京墨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不知为何心里也有几分欢喜。 “你怎么在宫门口呆站着?” 沈莙看到马车上的薛京墨探出头来低声问自己,在鹅毛大雪中他的轮廓竟有些温柔的热度。 “我今日休了假,本来要出宫回家去的,可是突然就下大雪了,因此被困在宫门前了。你呢?这是要进宫去吗?” 薛京墨皱着眉头看着沈莙身上的积雪,先是递了一块手巾给她然后撩开帘子道: “外头冷,你先上马车来。” 对眼前这个少年的善意沈莙显得有些诧异,分明两人这才第二次见面,而且自己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他却表现得像是两人相识已久呢? 尽管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沈莙还是摇了摇头,孤男寡女的一起待在马车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就不上去了,今日天气这样差,没准我兄长要来接我,若是我上了马车,他找不着我可怎么办?你不用管我,若是有什么事要办的话可别耽搁了。” 不料她话音刚落,那个少年却是直接从马车上下来了,接过随行小厮的手炉就直接递给了沈莙。 “我母亲今早进了宫,本来是要戌时才回的,可是家中出了一件急事,父亲便遣了人来通知母亲,左右我也无事,所以才想在宫门口等母亲出宫,总算是多个照应。” 对他口中的母亲沈莙虽是好奇但却不想窥探别人的家事,因此也就没有多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因握着薛京墨的手炉,沈莙觉得手上没那么冷了,用了人家的取暖之物心里又有些愧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至少得礼貌地问问这人的姓名, “对了,我们也见过两次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刚问完这话沈莙就看到对方竟是连眼睛都笑弯了, “我还以为要是我不开口,你就真的一直都不打算问呢。” 对于他的打趣沈莙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一直等他想了许久才听到最终从他嘴里郑重说出来的那两个字——“商陆”。 沈莙心里纳闷,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怎么还有人姓商? 正要再细问问时却是有另一辆马车往他们这里来了,隔得老远沈莙就已经看到了驾车的平熙,心下大喜,将手炉还了之后急匆匆地和这个叫‘商陆’的告了别,拎着衣摆一路小跑地往那边去了。 沈菱从马车上下来扶沈莙时远远地看见了一袭青衣站在东华门矮檐下的薛京墨,心下虽然疑惑却还是向他揖手打了个招呼,薛京墨也同样还了个礼,然后静静地盯着沈莙上了马车。 马车上挂了厚厚的布帘,里头也铺上了褥子,沈莙一上车就缩在座位上,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沈菱也有好几个月没和沈莙见着面了,见她抱着自己的小炉子缩在一旁,眼里也蓄上了笑意。 “方才和你一起站在宫门口的那人你可是认识?” 沈莙心满意足地抱着热源,漫不经心地回道: “之前在宫中秋奕的时候见过一次,今日碰巧又遇上了,便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 “这人既然进宫参加了秋奕,相必也是国子监的儒生,二哥认得他吗?说来奇怪,这样一个容貌气度不下于萧二的人为什么我从前没有听人说起过呢?依我看,世人只知道一味地捧高萧二薛六,这个人未必就比他们差。” 沈菱被沈莙这番高谈阔论弄得心里一乐,整半天,原来这小姑娘不知道刚才和她说话的人就是她嘴里‘被世人捧得太高’的薛六。 沈莙本来一本正经地问了一个她自认为非常严肃的问题,没成想沈菱听过之后不回答也就罢了,反倒自己一个人乐上了。 “你不知道方才那人的名字?” 感觉沈菱话里有种嘲笑的意思在,沈莙挺直了胸膛高声答道: “我当然知道他叫什么了!” “哦?”沈菱深表怀疑。 “他自己告诉我的,说他叫商陆。哥哥,你说奇不奇怪,京城中有姓商的官宦人家吗?” 沈菱不肯再开口,一路上用袖子掩住嘴,笑得肩上一抖一抖的。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沈莙下车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连鞋也找不着了。 沈府位于京城东面,占地也不算小,沈莙和沈菱是从西侧门下的马车,站在门口相迎的是一个圆脸小个儿的小厮和一个长相清秀的丫头。 沈莙一下马车就冲过去和那两人楼作一团。 “阿四~”“小姐!” “秋桐~”“小姐!” 沈菱才刚落地,就听见她们三人这惊天的泣鬼神的一来一回,一面用手捂住耳朵,一面无比嫌弃地训道: “行了行了,瞎嚷嚷什么?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阿四和秋桐向来最怕沈菱着个铁面阎王,当下就不敢再闹了,三人手拉着手进了小门,一路上念念叨叨地往听雨阁去了。 “小姐在宫里过得还好吧?没有人欺负小姐吧?吃得饱穿得暖吗?奴婢看着小姐都瘦了一圈了。” 秋桐一路上嘘寒问暖的,沈莙一句话都没能答全,听她提起自己瘦了,立马就搂着秋桐撒娇撒痴, “秋桐,宫里的东西可难吃了,一点都不如你做的吃食美味,送到我那里的时候都凉透了,还不许我多吃!” 秋桐只比沈莙大七岁,却有总种把沈莙当成自己女儿来照顾的感觉。从小到大,沈莙一撒娇秋桐就心软得不行,如今听沈莙诉苦,更是心疼。 “当初老爷和夫人要送小姐进宫选秀,奴婢就一直担心的不得了,都说那宫里是吃人的地方,果真小姐在那里头受了不少苦。小姐既然回来了还是和老爷夫人服个软,赶紧找一个好人家才是正经,可不要在呆在宫里了!” 对于秋桐这种典型的古人思想沈莙已经不再妄想去改变了,但每次她一提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沈莙还是有种难以沟通的感觉,心道如果在宫里是宫斗嫁了人之后不就成了宅斗了嘛。自己一个庶出,高门大户的又看不上自己,难不成还能舔着脸去给人家做妾?依沈莙自己的意思,还是在宫里多熬几年,等到了年纪放出宫之后就去给那些官宦人家的贵女做规矩嬷嬷,至于姻缘嘛,实在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沈菱听着前面三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和平熙两人在后头运着沈莙的行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听雨阁 沈府西侧有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路,走得时间久了上头的石板也就被磨得十分光滑。 下过一场大雪,府里的丫头小厮们将小路上的积雪都扫到了一旁。因着地面湿滑,秋桐和阿四扶着下盘不稳的沈莙站在路口发懵,谁也不肯先走。 沈莙不是没想过绕路,实在是往听雨阁去的路统共就这么两条,如果不走这条小路就必须从肖姨娘的娴芳院绕过去,想起那间院子里住着的双胞胎沈莙头都大了,说什么也不肯绕路。 沈菱提着沈莙的衣物走到此处时看见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在路口干站着,瞬间就明白了是沈莙怕跌跤。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沈菱放下行李对正在洒扫的两个小厮吩咐道: “你们将莙姐儿的东西挪到听雨阁去。” 那两个小厮应了一声便开始搬东西,沈菱径直往沈莙那里走去,果然看见沈莙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一回沈菱倒是没有嘲笑她,用手在她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之后半蹲着身子道: “还愣着干什么,上来。” 沈莙这才知晓沈菱的意思,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沈菱背上。 和沈菱的个头身量比起来沈莙显得娇小极了,缩在沈菱背上不过小小的一团。 “哥哥,你上一次背我还是在四年之前呢!” 沈菱被耳边沈莙的呵出的暖气弄得有些痒,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是啊,那个时候还是小小的一个,四年而已,居然重了这么多,你羞是不羞?” 小女孩儿家家,最怕有人说自己长得难看或是生得胖,沈莙不服气道: “那年把我从祠堂接出来的时候分明是你说我太瘦了,卯着劲叫李嬷嬷日□□着我吃着吃那的,现在倒好,把我养得这么胖之后又倒打一耙!” 沈莙的话说完之后,背着她的沈菱却是沉默着再也没有吱声。 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沈莙不安地在沈菱后边扭了扭身子,结果换来了小腿上一记重重的巴掌, “别总是动来动去的,仔细再摔着!” 秋桐和阿四在后头跟着他们二人,方才沈莙的话一字不拉地传入了他们耳中。 想起沈莙刚被接到听雨阁的那年,秋桐至今都难以忘怀。小时候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瓷娃娃,从生母的灵堂里被接出来的时候竟病得连路都走不稳,面黄肌瘦的一抱住二公子就不停地哭,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偏偏夫人是个狠心肠的,李姨娘头七还未过就急着想把病得只剩半条命的莙姐儿丢回老宅,如果不是二公子顶着压力将莙姐儿留了下来,只怕莙姐儿熬不过那年年底。 秋桐想着往事,想着沈莙这些年在府里所受的委屈,不禁悲从中来,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前头斗嘴的两兄妹。 沈菱背着沈莙走了大约有两个路口,听雨阁的牌匾就映入眼帘了。 听雨阁原是沈菱一个人住着的,因王氏不肯给沈莙另辟院落所以沈菱便把沈莙安置在了自己书房后头,这一住就是许多年。 三年前沈菱进了国子监,沈莙也渐渐大了,沈父觉得兄妹两个再住在一处就有些不合规矩了,因此王氏便将沈菱挪到了随雅居,听雨阁这才成了沈莙真正的闺房。 沈莙双脚刚着地就撒开了脚丫子跑到听雨阁门前。沈莙的奶娘李嬷嬷正站在台阶下边等着他们回来,眼看着沈莙飞快地冲她跑去,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嬷嬷”“嬷嬷”地叫个不停。 李嬷嬷一张老脸笑成了一团褶子,两人腻歪了许久才稍稍拉开距离。 沈莙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五官也都长开了,长长的眉毛弯弯的眼,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李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沈莙往屋里去了,一面走一面说道: “好啊好啊,如今小姐也长成了个大姑娘了!” 有了李嬷嬷的赞不绝口沈莙终于可以在沈菱面前骄傲地昂起了头。 在沈菱和平熙的帮助下沈莙速度极快地收拾好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装。正要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放在梳妆台上沈莙突然想起来里头还放着姬浔那块玉璜。 见屋里没人,沈莙打开盒子用手捏着穗绳将玉璜托了起来。 其实沈莙本来不打算把这东西带出宫的,但是放在小院里又实在是不能安心,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把它塞在了首饰盒子里。 在房里盯着玉璜上的花纹看了半天,听到屋外李嬷嬷唤她的声音沈莙小心翼翼地才把玉璜放回原处,提脚出了房门。 正要问李嬷嬷出了什么事的时候沈莙却是在客厅里见到了王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碧葛。 碧葛是在王氏屋里当差,对王氏的喜好是摸得一清二楚,心里十分清楚府里的大小姐沈莙不得老爷的宠爱,太太更是时常抱怨。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亭亭玉立的沈莙,碧葛心下不屑,连行的礼都十分怠慢,正要摆摆架势向沈莙说王氏的吩咐的时候却是膝上一疼,整个人往前一倒,直直跪在了沈莙脚边。 沈莙对着碧葛身后的秋桐打了个眼色,装模作样地上前扶起了碧葛,一副受宠弱惊的样子, “碧葛姑娘怎么这样客气,平常行个礼也就是了,这叫我怎么好受呢?” 碧葛磕得膝盖生疼,心下又是恼怒又是觉得丢人,回过头往后看去想找到罪魁祸首的时候却是见背后空旷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于是不得不忍了这口气,语气硬邦邦地对沈莙说道: “莙姐儿收拾好了就往前厅去吧,今儿是莙姐儿归家的好日子,老爷和太太在荣禄堂传饭呢。” 沈莙心里是一点也不想去什么荣禄堂用饭,面上却是不显,只作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回道: “劳烦碧葛姑娘传话。我换身衣裳就往前头去。” 见沈莙摆出这样欢天喜地的样子来,碧葛心下更是有些瞧不上,略带傲慢地嘱咐道: “莙姐儿可不要去迟了,老爷和太太等着呢。” 对碧葛的怠慢沈莙一点儿也没有不悦的意思,点点头便向外头吩咐月苋送碧葛出去。 这里碧葛前脚刚走,阿四后脚就进了屋。沈莙偷偷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怎么样?办得牢靠不牢靠?” 阿四皱起了圆圆的脸,对沈莙的怀疑深表不满, “小姐放心吧,方才我和秋桐姐姐把小路上的雪才得牢牢实实的,都踩出一层薄冰来了,她要是往上面走,非摔掉两颗牙不可!明明和我们一样,不过是府里的奴才,居然敢在太太面前变着花样咒小姐来讨太太欢心,活该她摔几跤大的。” 沈莙对‘办事牢靠’的阿四竖起了大拇指,想了想还是回房换了件儿干净衣裳才往荣禄堂去了。 沈莙到荣禄堂门口的时候里头已是欢声笑语,沈莙撅了撅嘴,什么今儿是自己的好日子,到头来果然没人等自己。 进门之后沈莙请了个安,在最下边的位置坐定之后就开始细细地打量屋里的人。坐在上首的自然是沈老太太,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家右手边坐的是沈砚和王氏,并沈葮沈菱两兄弟,还有那一对让沈莙头疼不已的双胞胎。左侧则是二房一家,叔父沈矾和其妻房室并一子一女。 沈端偏房肖姨娘此时正立在一旁伺候老太太,时不时说上几句打趣的话来活跃气氛。王氏明显对沈莙来晚的事很不开心,从沈莙一进门就用眼神刺她。 一顿饭吃得沈莙是如坐针毡,好容易吃完撤了桌,二房也告辞回了房,沈砚却是摆出了一副孝顺儿子的样子来,将两个嫡子赶去读书之后便领着大房三个小的留在了荣禄堂陪沈老太太说话。 对于这种沈蒹和沈葭讨好卖乖的主场沈莙一向是自动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头皮发麻地听着双胞胎扯着嗓子撒娇。 两年不见,沈蒹的身段已经拔高了不少,明明比沈莙要小四岁站起来却和沈莙差不多高了。 至于沈葭嘛,本来就生得不差,成日里沈父又是百般娇宠,什么好的都往她身上堆,沈莙细细打量下只觉得她身上一闪一闪的,晃得眼睛生疼。 本来自己正一言不发地充当透明人呢,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就引到了她身上。 沈老太太端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向沈莙问道: “莙姐儿今年有十七了吧?还是不要总拘在宫里,总归是要出宫嫁人的,叫你太太尽快给你寻个好人家才是。” 对于老太太这种心血来潮的提议王氏吓了一跳,她当初送沈莙进宫本就是盼着沈莙在宫里熬成个老姑娘,到时候她再摆足架子用沈莙的婚事来拿捏她,逼她交出她那个曾是商户之女的母亲留下的大把嫁妆,成事之后只需随便给沈莙配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便是。如今老太太这么随便一提,王氏自然不可能轻易应了。 “老太太有所不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莙姐儿得到了年龄才能被放出宫来,说亲的事还是得那时候再细细打算。” 对王氏那些花花肠子沈莙是摸得一清二楚,心里十分自信王氏一定会帮自己把老太太的话给挡回去,因此一点也不担心地坐着,只听得王氏说完之后沈葭附和道: “太太说的正是呢,老祖宗也太着急了些,长姐这样伶俐,在宫里未必过得不好,老祖宗可该放宽了心。” 沈莙心里冷笑一声,连一个眼神都不屑赏给沈葭。 本来自己这一出就该这样接过去的,不想一旁的沈父听得老太太冷不丁地讲起沈莙,不由地向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沈莙身上看去。 沈莙的眉眼生得和她生母李氏极像,沈砚当初就是为着李氏那漂亮灵动的双目着了迷才会纳了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此时看着端庄秀丽的沈莙静静坐在角落里,沈父那昔日里对李氏的旧情又被勾了出来,思及这些年来对沈莙不闻不问心中也有些许愧意,因而转身向王氏吩咐道: “莙姐儿如今也有十七了,整日里穿着过去的旧衣裳像什么样子,这次既然回来了,你仔细吩咐着下面的人,替莙姐儿好好地置办几身衣裳,打几副足量的金银头面。再过几日你不是要带着葭儿往苏相府上去吗,也带着莙姐儿去热闹一回吧。” 对于沈父突然的关心沈莙并没有觉得有多感激,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他话里提到的“苏相”,回想起自己在雁寻塔看到的那道奏章,心里的疑虑开始慢慢冒出了头。 相对于沈莙的漫不经心,王氏的反应就显得激烈多了。王氏本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侯府中的嫡出小姐,因其父赏识沈砚才低嫁到沈家。虽然这几年沈砚仕途发展平稳,自己也一直庆幸当初听了父亲的话嫁给了沈砚而不是固执己见地要往另一个落魄侯府里去。但是和相府有所来往靠的是王氏自己在闺房中的人脉,沈砚逼着自己带沈葭去赴宴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沈莙也要横插一脚。不虞之下正要反驳沈砚时却又想到自己也不能一直拘着沈莙不让她见人,不如干干脆脆地如了沈砚的意。沈莙跟着自己出门自然是凭自己拿捏,在外头把她的名声搅坏才好呢,免得日后自己给沈莙说亲的时候被别人在背地里说自己苛待庶女。 想通了这一层,王氏终于是扯出了一个笑脸,痛痛快快地应了沈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棹藤院 王氏半点异议都没有直接干脆地应了,这种举动倒是是合了沈砚心意,他低头拍了拍王氏的手,低声说晚上留在王氏的棹藤院。 王氏和沈砚都有自己的盘算因此心情都不错,不过坐在一旁的沈莙和肖姨娘就明显没有他们二人的好心情。 肖姨娘只是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对沈砚突然倾向王氏的举动心生不满。沈莙则是被王氏的‘好心’弄得心中不安,不住琢磨着王氏又想整一出什么妖蛾子。 这满堂老小虽是各有各的心思,表面上看却是再和乐不过了。说过一会儿话之后天气已经暗了下来,沈老太太嗜睡,见时间差不多了,面露疲意地叫身边的刑嬷嬷打发他们出去了。 王氏和沈砚出了荣禄堂便一同往棹藤院去了,无奈听雨阁和娴芳院是一个方向,沈莙只好和双胞胎一行人一起走。肖姨娘拉着沈蒹走在最前头,一路上都在询问他私学里的事。 算上二房,沈家统共有四个公子,沈葮自小就不是读书的料,成年之后捐了一个小文官,大多数时间都在帮王氏料理沈府。沈菱出息,靠着年少聪慧的名声进了国子监就学。再来就是肖姨娘之子沈蒹和二房嫡子沈芰因着年纪尚小,由沈砚出面聘了一个颇有名望的先生在家中私学照管他们课业。 沈砚是正正经经从科考出仕为官的,这样的官宦人家自然格外看重家中小辈的学业。因而为讨沈砚的欢心,肖姨娘自来把沈蒹的教育当成头等大事来经营,只盼着沈蒹有一日能出人头地。沈莙对肖姨娘的长线计划深以为然,在这世上女人最靠不住的就是夫君的宠爱,还不如在自己还有力气去争的时候好好地替自己的儿子谋划一番。王氏因着沈菱亲近自己,向来是宁愿关心一事无成的长子也不肯和前途无量的次子培养感情,从这一点来说王氏就不如肖姨娘会打算。 不过他们二人在前头说着贴心话,沈莙又不好近听,走着走着就和沈葭一起拉在了后面。沈葭细细打量着两年未见的沈莙,发现她似乎是真的在宫里好好的磨砺了一番,举手投足都如世家贵女一般典雅端庄规矩十足。 因着整个人都长开了,如今的沈莙更是比两年前标致了不少,瓷白肌肤,眉目如画,横看竖看都是一个秀气大方的小美人。 这样的发现让沈葭心里很不好受,本来听了肖姨娘拉拢沈莙用来对付王氏的话之后觉得沈莙确实对自己没有太大威胁,倒是王氏,向来将她和沈蒹当作眼中钉,沈蒹倒是没什么,自己日后的婚配却是由正室夫人做主的,王氏不倒,自己将来就没有好日子过。可是此时,看着样样都很如意的沈莙,沈葭打小的那种争强好胜的心就又被勾了出来,心下略想了想,堆出一副假笑对沈莙道: “长姐进宫有两年了,宫里究竟和外边有什么不同呢?长姐见过陛下没有?” 沈莙正托着夜灯专心地走自己的路呢,听见一旁那个小讨厌鬼问自己话,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道: “内庭和家里哪能一样,我既在宫中当差,和主子有关的事自然就不能随便跟人议论,你也不小了,一点也不省事,不合规矩的话以后不要再问。” 沈葭本来只是借宫里的话起个头,没想到沈莙一副不屑与自己讨论的样子,霎时火气就上来了,心里冷笑着,阴阳怪气地问道: “我不过随口问问,长姐怎么这样大的架子,早就听说禁宫之中的主子娘娘们为了争宠,身子不方便的时候就抬举了身边的丫头伺候陛下,长姐反应这么大,别是已经成了‘小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沈莙原本不想和沈葭一般见识,没想到两年没见沈葭变得更加阴险毒辣了。向她这样的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侍寝宫女在宫里并非没有,可那大都是些小户人家出来的御嫔才能做出来的事,用的也都是无品无阶的宫女。这些事沈莙这样的内庭女官清楚,可外头的人却不知内中道理,一旦被泼上这样的脏水,以后京城之中哪户人家敢迎自己进门? 今日沈葭当着自己的面就能说出这种没边没谱却最是害人的话来,难保她日后不会和旁人说闲话。 沈莙气得不轻,看着沈葭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心里正筹谋着该怎么反击,不料还没反应过来沈葭就被脸上一个重重的巴掌给甩在了地上。 这一巴掌把沈莙和沈葭都弄傻了,沈葭被打得整个人一懵,捂着左脸呆坐在原地。沈莙反应得快,举着灯笼便往前头照去,在阴影中渐渐浮现的确是沈菱那张铁青的脸。 “这样下作的话也是你一个官家小姐能说的?!整日里肖姨娘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莙姐儿是沈家的长女,说出这样没边儿的话来,你存的是什么心?今儿敢在这儿说,明儿没准就传到有心人耳中去了,莙姐儿的名声坏了,只会叫旁人说沈家家风不严,到时你又能讨到什么好?” 平日里沈砚对沈葭是千娇百宠,家里的下人又是曲意奉承,如今却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沈葭何时受过这样的罪,整个人都处于不敢置信的状态。回过神来又是看到了二哥沈菱脸色铁青地甩下一串重话,心里委屈极了,即刻眼泪就下来了,冲着沈莙和沈菱嚷嚷道: “你们只管作践我,我这就告诉父亲去!” 说着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边跑边哭地往前院去了。 沈葭跑走之后好长时间沈莙都没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沈菱,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憋半天最后干脆对沈菱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说道: “实在佩服,二哥你真是能常人之所不能...不过她现在跑去找父亲告状了,二哥你真的不打算拦一拦?” 沈菱一脸的满不在乎,捡起沈葭掉在地上的灯,漠然道: “她要撒泼你拦得住么?由着她这么口无遮拦下去,迟早闯下大祸。不用在意,且随她闹去吧。倒是你,从小到大,当着我的面儿总是巧舌如簧的,说你一句倒要顶回十句,怎么在旁人跟前就成了木头桩子,闷不吭声的。” 沈莙双手抓住沈菱的手臂摇来摇去,舔着脸无赖道: “这不一样,二哥是我亲近的人,我怎么撒野也不会真的生我的气。旁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理他们做什么,为着这些人生气才是不值呢。” 沈菱被沈莙抓着手晃来晃去,弄得半点脾气都没有了,正要努力板起脸来骂她几句却见沈莙又将身子凑了过来,小声道: “二哥,你上回托人送进宫来的清凉膏还有没有?” 沈菱疑惑道: “总共才得了两瓶,怕你中了暑气,都拿给你了。这也不是夏日,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听沈菱问起,沈莙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得意表情, “你想啊,沈葭那小妮子惯会装委屈抹眼泪,过一会儿父亲铁定叫人来找我们问话,从小到大我就没她会哭,万一父亲轻信了她可就不好了。到时候我事先在眼睛底下抹上一层清凉膏之类的东西,保管泪如泉涌,哭得比她还惨!” 沈莙满心期待着沈菱对她的聪明才智提出表扬,不想换来的却是沈菱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管沈莙张牙舞爪的样子,自顾自地径直往回走了。 如沈莙所料,没过多久就有王氏身边的孙嬷嬷来听雨阁,说老爷太太找她和沈菱去棹藤院问话。沈莙动身之余还坏心肠地向孙嬷嬷打听了碧葛的消息,得知碧葛在那条小路上将自己的脸摔肿了,心里着实偷乐了许久。 三人到达棹藤院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了沈葭声泪俱下的哭诉,沈莙叹了一口气,由孙嬷嬷领着进了屋。刚跨进屋里沈莙就看到了半坐在地上向着沈砚哭哭啼啼的沈葭,轻言细语安慰着沈葭的沈砚,以及一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王氏。 本来今夜是沈砚时隔大半个月才宿在棹藤院的日子,王氏心里本来十分欢喜,不想两人前脚才进了里屋,沈葭后脚就哭着跑到沈砚跟前哭诉沈莙和沈菱合起伙来欺负她,更是扬着半张脸说沈菱打了她。王氏向来看不惯肖姨娘和沈蒹沈葭两个双胞胎长时间霸着沈砚,如今自己好容易有了和沈砚相处的机会,偏沈葭又来横插一脚。且沈蒹葭话里不只牵扯到沈莙,还向沈砚告了沈菱的状,王氏只当是肖姨娘撺掇了沈葭来搅局,盛怒之下直接把这账记在了肖姨娘头上。 沈葭哭得正欢,看见沈莙和沈菱进来了更是变本加厉地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 沈砚今天原本是对沈莙怀了几分愧意的,被沈葭这么一闹,常年长偏的心又回到了原处。此时见沈莙和沈菱进了门,厉声问道: “你是长姐,平日里不护着幼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狠着心去欺负葭儿呢?还不快和葭儿赔个不是?还有你,一肚子的圣贤书都督到哪里去?居然还动起手来了!” 沈菱像是没听到沈父的话一般,冷冰冰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而对于沈父不听自己分辩就直接扣下一大顶‘欺负幼妹’的帽子的行为沈莙已经见怪不怪了。心里埋怨沈菱方才不同意自己用清凉膏的提议,几个深呼吸之后终于狠下心来往自己大腿上重重掐了一把,硬生生地逼出了眼泪来。 沈莙眼角含泪,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直直跪在了沈父脚边,也不说话,只摆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委屈小脸来。 沈父本来是想要好好教训沈莙一番好替沈葭出气的,不想自己还只开了个头沈莙就给他跪下了,白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珠,看起来委委屈屈,好不可怜。 沈莙生的柔弱,又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装起可怜来纵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对她心生不忍。 看到她这样,沈父当时就心下一软,心道是不是自己太过严苛了。 “为父还没说你什么,你就哭得这样,有什么隐情你说出来就是了,这是何苦呢?” 沈葭坐在地上,原以为沈莙会直接听沈父的话来和自己道歉,没想到沈莙拿出了和往日完全不同的架势来,哭得比她还要可怜,更没料到沈父会突然态度转好。眼见着沈莙就要开口了,急得立马就要再闹一番。 王氏眼尖,看到沈蒹葭张嘴,即刻就往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葭姐儿怎么一直坐在地上呢,你父亲正给你出气呢,地上凉,快起来坐着。” 沈蒹葭正要说话,被王氏这么一堵,还没来得及开口沈莙就已经浑身打颤地向沈父哭诉道: “父亲责骂,女儿本应受着,可是女儿太过伤心了,妹妹只和父亲告状,说我欺负了她去,女儿哪里是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欺负幼妹的人。父亲从不想想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做,一进门就叫女儿给妹妹赔不是。女儿虽没念过几年书,道理却还是懂的,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错了。” 沈父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不禁觉得是自己急躁了些,总该听听她的说法才是,因问道: “既如此你却说说你的理由。” 沈莙一看鱼儿上钩了,也不哭了,跪在地上将方才之事的起因和经过都细细说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随雅居 沈葭告状的原意是叫沈父不肯听沈莙和沈菱的解释,帮自己出一口恶气。可是后来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沈莙不仅没有忍气吞声反而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和自己一样装可怜。想要挑她话里的错处,结果一方面沈莙将她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另一方面自己好几次想开口反驳,可是王氏身边的孙嬷嬷一看她有动静就赶忙开口安慰,将她的话堵得死死的。 沈莙将方才发生的事连带着细枝末节都告诉沈父,说道后来更是有模有样地抹起了眼泪, “父亲,女儿哪里是为了自己,若是妹妹方才的那番话传了出去,叫父亲以后怎么在同僚之间立足?女儿死不足惜,万不能有辱父亲清名!二哥何尝不是为了父亲和家里的门风才狠心动的手,父亲责骂女儿也就罢了,怎么好怪罪二哥啊!” 沈砚从来自负清名,苦苦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才在同僚心里留下了颇有气节作风的名声,可以说沈莙言语间提及的家风名望皆是沈砚在官场上立足的根本。 沈莙的话句句踩到了沈砚的命门,眼见着她说得越是感天动地,沈砚脸上就越是难看。 沈葭被沈父的脸色吓了一跳,心里有些犯怯,正勉强堆着笑想要上前和沈父撒撒娇再将此事扭曲一番,不料刚起身就听得沈父怒喝一声:“跪下!” 沈葭从小到大都没听沈父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如今被这么一吼,整个人都傻了,还是孙嬷嬷按着她的肩膀才将她按在了地上。 “父...父亲...” 沈砚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沈蒹葭的鼻子骂道: “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平日里见你也算乖巧懂事,哪里学来的这样下作的话,如今你还未出阁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编排你长姐败坏家里的名声,要是将来嫁了人还了得,整个沈府都得被你害了!” 沈莙心里撇撇嘴,心道果然和自己之前琢磨的一样。 沈砚再怎么宠爱肖姨娘,再怎么宠爱双胞胎都得在不牵扯到他的仕途声名的情况下。家里儿女间的小打小闹他可以偏心沈葭,但要知道沈砚在朝中混迹了这么多年,好容易仕途才有了大的起色,此时正是一门心思想着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和他的野心比起来,什么情情爱爱天伦之乐都得靠边站。 沈葭整日里困在内宅里,练得一身宅斗必备的好本事,可在同时,这般正处于花季时光的娇小姐却已经被内宅里头的阴暗龌龊泡的内心阴毒而又眼界狭小。成日里只想着怎么讨沈父欢喜,怎么从长辈身上多捞些好处,沈砚的野心和官场诡谲她是半点不知,因此才会在今晚踩到个大地雷。 沈菱一直在一旁看着沈父将沈葭狠狠地教训了一番,也不说话,只将跪在地上的沈莙扶了起来。 沈莙正看着沈父骂沈葭看得津津有味呢,冷不丁地被沈菱托了起来不禁有些扫兴地对沈菱低声道: “你倒是一声不吭,把事儿都丢给了我,如今戏还没演足呢,扶我起来干什么?” 沈菱对她的抗议压根没当回事,静静的拉着沈莙在一旁看着。 沈父在官场受了许多白眼和冷落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结果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不仅不能宽慰他的无奈,反而是全然不知他的辛苦经营尽添麻烦,弄得他一腔怒火都撒了出来,一点不留情面。 沈葭原本一直喊着委屈,到后来沈父怪罪肖姨娘没有管束好沈葭,想要把双胞胎从娴芳院挪出来送到王氏跟前立规矩的时候才知道沈父是动了大气,也不敢争辩了,只不停地磕着头哭求认错。 她到底是沈父平日里最疼爱的小女儿,这些蠢话也还不曾说给外人听,沈父骂过一场,脸色也稍有缓和。 决心再晾沈葭一会儿,沈父便往沈莙这边来了,握着她的手说道: “好孩子,难为你省事,想着家里的名声,这事儿是为父不好,叫你受了委屈。要是以后蒹葭姐儿再提起这样的混账话来,你只管来找我,我替你出气。” 细心安慰了一番,又叫小厮去外头拿了擦瘀伤的药膏子,吩咐沈莙回去好生揉揉膝盖。 沈莙心里有些无言,面上一副感动得不得了的样子,和沈父你来我往扮了许久的慈父孝女,临了看了一眼一脸痛快的王氏,放心地把添油加醋的任务交给了她,自己扶住沈菱的手臂一瘸一拐地往外面去了。 打她和沈菱出了棹藤院沈莙就一直揉着大腿被她掐的那一处,心想铁定是青了一块,看了一眼扶着她的‘罪魁祸首’恨恨道: “就你这闷葫芦一个还想参加科考呢,到了殿试可有你好看的!” 岂料沈菱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刺道: “我倒不知道你还演得一手好戏,清凉膏之类的把戏小时候当着我的面儿没少用吧?我还只道你每次认错的时候都哭得那样惨是因为你真心知错呢,如今可算是被我逮了个现行。” 沈莙脸上的表情一僵,眼神飘忽,看起来心虚极了, “二哥还要回去念书备考吧,可不要因着我耽搁了时辰,赶紧回去吧。” 沈菱紧紧拽着沈莙的衣袖,阻止她‘潜逃’, “你不提念书这茬倒罢了,现在倒叫我想起宫中秋奕的那桩事来。我是要念书,你也不好闲着是不是,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将《女训》抄写两遍吧。” 直到沈莙苦着脸应了是沈菱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屋,徒留沈莙一人在夜色中迎风撒泪。 第二日清晨月苋叫沈莙起床的时候沈莙痛苦地在床上翻了两圈,赖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起身梳洗。秋桐端着早点进屋的时候沈莙正睡意朦胧地撑着下巴坐在桌前,一脸的苦大仇深。 秋桐叹了口气,对沈莙唤道: “小姐,用些吃食吧。” 沈莙闻到记忆中的香甜味,全身一个激灵,立马接过秋桐递来的酥饼大快朵颐。 秋桐将沈莙铺开在书桌上的《女训》细细整理了,问道: “小姐又犯了什么错弄得二公子不开心?” 沈莙甩给秋桐一个傲娇的小眼神,埋怨道: “你可是打小就是我身边的人,不心疼我也就罢了,怎么事事都向着二哥?” 秋桐笑道: “我哪里是向着二公子,从小到大,只有小姐闯祸二公子收拾烂摊子的事,可从来没有倒过来的时候,小姐晚上老老实实地将《女训》抄了两遍,可不就是犯了错心里发虚吗?” 沈莙哼了一声,低头专心吃着早点,对秋桐的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无动于衷。恰巧这时候李嬷嬷拿了一些丝线布匹进屋,沈莙疑道: “这是些什么东西?” 李嬷嬷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转身对沈莙道: “菱哥儿不是明年初春就要参加春闱么,春日里正是冻人手脚的时候,几日几夜地答那考卷,不多带些衣裳避寒可不行。” 听李嬷嬷说起沈莙这才想到古代的举子参加科考都是要在考场呆上整整几天的,吃喝拉撒都在一处。为防止考生作弊,考场都是敞开来的,亮堂是亮堂,就是不挡风,这种条件下写几天的考卷还不叫人脱掉半层皮? 沈莙思索半天,横竖想不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最后干脆早点也不吃了,趴在桌上苦思冥想。 李嬷嬷和秋桐是打小就照顾沈莙的,见她这样也不觉奇怪,两人默默地就将碗筷收拾了,留沈莙自己思索。 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沈莙出门,月苋颇感奇怪地往屋里一看,却见沈莙盘腿坐在热炕上,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李嬷嬷拿进屋的布匹,自己认真的裁裁剪剪,看起来再正经不过了。 月苋被沈莙这奇奇怪怪的举动弄得好奇不已,掀开门上厚厚的布帘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凑在沈莙耳边问道: “小姐在做什么呢?” 沈莙这里正陷入了瓶颈,见高手来了,连忙虚心请教, “月苋啊,你说我要是想做一个暖手的物件儿,就是那种可以放一个小汤婆子进去的捂手应该怎么下手呢?” 沈莙手脚并用地向月苋形容了她脑海里的设计草图,一脸期待的等着月苋的反应。 月苋略微思虑了一会儿,认真回道: “这个倒不难,只要在寻常捂手里头多做一层内里,外边的棉絮塞得厚些,到时就可以将汤婆子放在内层的里子里了。” 末了又对沈莙笑道: “到底是小姐有办法,这样一来不仅热乎,手心手背也都不会受冻。” 沈莙对月苋的表扬感到发愁,自己从来都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虽然脑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有用没用的点子,真正能落实的却少得可怜。 月苋何等的伶俐,一见沈莙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小姐是在为她做绣活的手艺发愁,即时就用手推了推沈莙, “小姐不要担心,只将材料交给奴婢便是,到时候奴婢做完了就立马送与小姐。” 听完月苋的话沈莙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搂着月苋说了一连串的好话,最后从炕上一跃而起,对月苋道: “我出去一会儿,若是嬷嬷问起,就说我在二哥的随雅居里呆着。” 说罢蹦蹦跳跳地掀开帘子出去了,引得月苋拿着斗篷在后头追了一路,一边追一遍嚷着: “小姐,衣裳!” 随雅居是沈莙及笄前一年王氏拨给沈菱的院子,地方不大但靠近府门,方便沈菱每日里上下学。 进入严冬以后国子监也迎来了休沐,为了来年的春闱,沈菱便打算在随雅居静心温书,轻易不再出门。王氏虽然偏疼长子,但毕竟沈菱是她亲生,而且又是家中光耀门楣的希望,因此也是一日几次地派人往随雅居送羹汤补品。 沈莙蹦跶着进门的时候见到沈菱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一个小火炉旁边,摊开一本厚厚的古书认认真真地看着。 沈莙心下对沈菱那无时无刻都恪守仪装礼仪的教养既佩服又隐隐吐槽,她这二哥什么都好,就是端得太严重了些。 “炕上那样暖和,哥哥为什么要守在这里百~万\小!说?” 沈菱老早就看到沈莙进了屋,一直细细打量自己,听到她问出那种白目的话,抬起眼狠狠地瞪了她: “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若是终日里不顾规矩窝在舒适安逸的地方人就会生出惫懒困倦的习性来。好端端的,你不在屋里呆着,往我这里来做什么?” 听得沈菱问起,沈莙也不管他话里教训她的意思上前抽掉了他手里的书。 沈菱心里正是疑惑,却见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木瓶来,拔掉上头的软塞,在沈菱手心倒出些乳白色的液体然后替他在手上推匀。 这液体初沾手不觉什么,渐渐地就在手上生出一股热气来,不一会儿沈菱原本冰凉的双手就热乎了起来。 沈莙笑嘻嘻地对沈菱道: “前儿惠嫔生辰的日子里陛下赏了许多东西给我们底下的人,我可什么首饰都没拿,光挑了这一小瓶子宝贝。像这样抹上一回,能撑一个多时辰呢,你这些天总是要百~万\小!说的,若是觉得手上凉了就抹上一点,立马就能暖起来。” 沈菱手上捻着那个小小的瓶子,对沈莙笑道: “你最是怕冷,如今把这东西给了我心里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沈莙歪着头,用双手撑着下巴道: “我成日里又不用百~万\小!说,抱着汤婆子坐在暖炕上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同里镇 小火炉里的银碳在燃烧的过程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沈莙坐在小凳上呆望着正在温书的沈菱出神,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只觉得若是日子就这么一直平平淡淡地下去该有多好。 沈菱虽没有沈莙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自小天资聪颖,书本上的内容参悟地比沈莙要透彻得多。此时他虽然算是在温书备考但是沈莙呆呆的小模样让他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在沈莙叹第七口气的时候沈菱终于是将书一封,皱眉问道: “说吧,这一年来你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既有不痛快又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沈莙正出神,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小别扭被沈菱看得清清楚楚,如今被沈菱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自己心里藏着事儿,既是感叹又有几分慌张。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呢?宫里的日子还不就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若是有什么意外,二哥还能打听不到吗?” 沈菱对沈莙强撑出一副淡然无虞的样子觉得特别看不过,冷哼道: “你以为我没有打听过吗?就是打听不出什么才肯定你出了岔子,去年年底你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撒欢样子,偏偏今年却做出一副自以为冷静成熟的样子来。秋日里国子监的那几桩事,还有你托我打听那些个草药的事,每一件都与你在上阳宫服侍的惠嫔有关,你当我是傻的,你不明说我就不会自己去打探了?” 沈莙心里暖乎乎的,也因此更不敢把和姬浔有关的事告诉他,既然她这位二哥打探不出什么隐情,那就必然是姬浔不想他知道任何□□。尽管心里百般不愿意,沈莙还是在沈菱跟前打了马虎眼, “哪里就有什么事了,只是这一年里宫里出了许多事,我有些应付不来罢了。二哥不要忧虑,你还不知道我吗,有吃有睡就行了,旁的事轻易不插手。” 见沈莙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沈菱只得罢休,两兄妹静静地在屋里坐着,一个低头百~万\小!说,另一个又开始发呆。 打破这一段沉默的是沈菱的贴身小厮平熙,在两人正是悠闲的时候他一路从小台阶上直接进了屋, “公子,顾家三爷往府里来了,说是有事找公子相商,如今已经到了院门了。” 沈菱略有些疑惑地放下书,抬头对平熙道: “你请他去前厅坐坐吧,就说我一会儿就到。” 平熙出去后沈莙也站起身来, “这大冷天儿的,他不在家中备考反倒往你这里来做什么呢?” 沈菱知她打算告辞,细细地替她系好斗篷戴上毡帽, “还没见面,我哪里知道他有什么事,雪天路滑,回去的时候好生看路,跌伤一跤可不是好玩的。” 沈莙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接过沈菱递给她的汤婆子便撩开帘子出去了。 路上许多丫头小厮正在清理积雪,沈莙也没多做逗留,直接往听雨阁去了。 莺歌和春桃几个丫头凑在听雨阁门口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见沈莙回来了便一起迎了上去,打头的春桃笑着对沈莙到道: “小姐可算回来了,一早上见不着人,秋桐姐姐都快要急死了,才刚打发我们几个往门口望望,可巧就回来了。” 除去李嬷嬷和秋桐,听雨阁里的小丫头们大抵年幼,有家生子也有从外头买办回来的,从沈莙挪到听雨阁起便从小一路伺候沈莙。原也有些吃里扒外阳奉阴违的丫头,后来却都被沈菱和李嬷嬷肃清了。剩下的丫头和沈莙一处长大,有聪明会算计的如春桃,也有老实本分的如莺歌,但无论是怎样的性子,心里总是一心向着沈莙的。 沈莙性子随和,待丫头们虽然宽厚但又有明确的约束规矩,平时虽然看起来和和气气,真的较起真来却又比谁都要干练。从小到大王氏和肖姨娘也往听雨阁塞了不少眼线,沈莙也不多作为难,只在春桃等人面前打个眼色,之后那些个眼线就一直在外头洒扫,轻易难再进内屋。 听雨阁里的小丫头平日里轻松自在,时不时地也和沈莙说说笑话, 沈莙自进门就见她们一副欢喜的小模样,疑惑道: “什么事叫你们这么开心?” 听她问起,莺歌等人就笑得更是畅快了,最后还是较为稳重的春桃对沈莙笑道: “昨儿棹藤院里闹了那么一出,今早我们就听阿四说了,娴芳院的那一位如今被老爷罚了两个月的月前,还被禁了足,二小姐虽然是没怎么重罚,却也跪了一整夜的小祠堂,如今还在房里躲着不敢出来见人呢。” 这件事本是沈莙促成,听春桃提起心里自然是十分畅快,心道自己这些年被罚的次数可比沈葭多多了,就这么点打击就不敢见人,出阁以后可有她受的。 秋桐倒真如春桃所说的一直在等着沈莙,远远地看见沈莙进了院门,立马就冲着她来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 秋桐半点好脸色也没给沈莙,板着脸道: “小姐倒真是自在,一上午都窝在二公子那里,早前太太遣人过来了,说是给小姐送后日去苏相府上要穿戴的东西,丢下一些破烂就走了,小姐快进去看看吧,看过之后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沈莙心里大约已经猜到王氏想在外头下她的脸,如今听秋桐这样说倒也没觉得有多惊讶。 一路跟着秋桐进了内间,定睛一看,暖炕上果然堆了一件冬衣并几支钗环。 实在是对王氏整她的眼光感到好奇,沈莙将那件冬衣摊开,竟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大约还是对沈砚略有顾忌,又见到自己昨夜对付沈葭的做派,王氏这一次倒是没沈莙想得那么过分。冬衣的料子不算差,摸在手上也细细滑滑的,棉絮也夹得足,若真要说有什么大问题的话大概就出在这件冬衣的颜色和款式上了。 整件冬衣是是一件藏青色绣着祥云的交领长袄裙下并一件深紫色的马面裙,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老气。沈莙花一样的年纪,又是在邻近过年往别府作客,别人家的小姐姑娘是穿红着绿,怎么娇艳喜庆怎么来,若是自己穿一身老妪的衣裙去赴宴,别说是其他人就连沈莙自己都觉得晦气。 沈莙在心里为王氏难得用心的坑害鼓起了掌,一面又很是好奇地拿起那几支小钗来左看看右看看。 秋桐自从拿到这些衣饰就一直心里犯愁,骂了王氏不知多少次,左等右等的好容易沈莙回来了,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颇有兴趣地看了起来,秋桐心里那个急的呀, “小姐还有心思看,送这东西来的是太太身边的银铋,特地说死了太太吩咐小姐穿着一身出门。若是小姐不肯穿,太太必然就借此发作要把小姐留在府里,可这衣服小姐却是万万不能穿出门的。” 沈莙见秋桐急得那样,反倒是一脸淡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宽心,你小姐我生着这么一副花容月貌,穿什么不好看?” 秋桐想过沈莙许许多多种回答却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不要脸的一句话,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憋得内伤都快出来了。 沈莙一点也没去看秋桐那一张胀红的俏脸,心道王氏实在太不了解行情了,藏青色在未来可是最受小女生们青睐的显瘦色系。 月苋和李嬷嬷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沈莙双手拎着一件长袄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时不时撅撅嘴,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一旁站着面如菜色的秋桐,正无言地看着沈莙耍宝。 李嬷嬷和月苋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人在房里演了几分钟的默剧之后沈莙大手一挥,充满豪情地对屋里的另三人道: “快回神,可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后日出门前咱们得把这件衣裳改一改。” 听到沈莙并没有打算照原样将这件冬装穿出门,躺尸已久的秋桐终于满血复活了,十分有热情地握着沈莙的手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吧,奴婢和月苋一定会圆满地完成的!” 沈莙被秋桐的热情似火所感染,笑嘻嘻地吩咐道: “首先呢得把这件长袄裙的袖子给截了,就改成长比甲那样,要不然松松垮垮的穿起来像道姑似的,难看死了。领子改成方领,领口绣上浅色的细花纹,从领口处往上加四对精致些的暗黄色盘扣,第二个盘扣周围绣鸢蓝间白的圆团牡丹。还有腰身,从上往下都得收紧了,越紧越好,你小姐我在宫里饿了那么多顿也该穿几次带曲线的衣裳了。月苋最会打花结儿了,用深蓝色的粗线打上两个蝴蝶小扣再搭上长长的穗子,别在领子两边。另外多叫两个绣活儿好的小丫头,下边的马面裙都用一色颜色较浅的丝线绣上九里香和花边。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件深紫色紧袖小袄也替我拿出来,后日出门我就将那一件穿在比甲里头。” 打沈莙还是个孩子就从来不爱打扮,秋桐等人万没想到她能想出这么多花样来,也不敢怠慢,立马就招呼人进屋开始忙活了。 沈莙被独自留在了内室,也没闲着,自己在首饰盒子里翻来翻去,半天也没找到能用得上的东西,心里不禁有些丧气。 无论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沈莙都曾见过别人的梳妆台,其中有王氏,沈葭,惠嫔,秦湄,还有一些在闺阁里有所来往的官家小姐,这些人的桌上首饰,胭脂,配饰,穗带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沈莙虽然不怎么爱这些东西,可一到要用的时候还是心里犯愁,因为选择太有限了。 暗自嗟呀了一番,沈莙有些无可奈何地从绣床下的隔间里取出了一个体积不小的雕花木盒,另将一把做工奇特的小钥匙从自己颈上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开了锁。 木盒里有一小摞商铺和房屋的地契,并一些金银细软。沈莙没有在这些东西上留心,自己抽开了暗层,底下生母李氏的嫁妆头面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李氏原是江南同里镇一个大商户的女儿,闺阁里就将算账和管理的本事学到了手。据李氏的教养嬷嬷也就是如今伺候沈莙的李嬷嬷说,沈莙的外公只有一子一女,从小疼惜异常,儿女也都聪慧争气。原本他想要把李氏嫁给一位世交的独子,没想到那一年沈砚被调到江南做地方官吏。年轻有为的少年郎立马就俘获了李氏的芳心,不顾父亲和兄长反对,执意嫁给了当时已有妻室的沈砚,后来跟着沈砚到了京城,和家里的关系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沈莙只在生母的头七见过她那位舅舅,两人没能说上几句话,只是抱在一处哭过一回。 往事总是有些伤感的,沈莙心里也曾对她这位不怎么聪明的生母产生过埋怨,不顾一家人为自己的筹划一意孤行地嫁给了一个从来没有真心相待的薄情郎,最后自己郁郁而终,还要家人为她伤心一番,果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氏嫁入沈府的时候也算带足了嫁妆,其中有一小部分在李氏去世时被王氏钻了空子,私自夺了去。剩下的一些重要的门面细软,宝石头面都被沈莙分散开来存放在了好几家钱庄,自己只留了一部分用来傍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长门街 进宫之后那些傍身用的金银细软便一直被锁在了床下的隔间,在盒子底层的几件儿头面中挑挑拣拣,沈莙最终将李氏及笄时得的那件赤足金打的长命锁项圈拿了出来。 因着当年沈莙的外公对她生母的百般疼惜,李氏及笄时所得的发簪金饰都是江南巧匠精心打造的。就拿此时沈莙手中拿的金项圈来说,除去精雕细琢的长命锁之外,项圈本身就镶着八颗石榴红的宝石。虽说款式乃是许久之前所流行的,但是捻在手上依旧是显得贵重而又别致。 沈莙满意之余依旧继续挑了耳环手镯一类的配饰。 沈菱在随雅居前厅见客,沈莙也不好去打扰,接下来的半日就无所事事地盯着秋桐等人做着绣活,偶尔心里痒痒想要上前帮忙却都被秋桐一个白眼给挡了回来。 第二日沈莙起得特别早,在自己屋后的小院里兴高采烈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叫偶然路过的莺歌看得目瞪口呆。 白日里实在没什么事可做,沈菱一直窝在随雅居不出来,沈莙也不好再去打扰他备考。王氏忙着相府之行,早早地就吩咐免了子女的请安,于是沈莙就连可以战斗的地方都没有了,无聊之下坐在暖炕上翻着话本磕着瓜子。 夜间吃过晚饭,秋桐等人终于终结了沈莙的散漫时光,几个小丫头端着改好的冬衣浩浩荡荡地进了里间。 躺在炕上神游太虚的沈莙被李嬷嬷扯了起来,月苋和春桃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始鼓捣沈莙。 不得不说虽然沈莙在旁的东西上没什么审美,唯独在衣着打扮上却是眼光毒辣。原本松松垮垮的袄裙被她改成了方领长削肩比甲,从肩头开始便一路贴合曲线,一点都没有冬衣的臃肿累赘之感,将沈莙修长的身形衬托无余。在诸多精致的浅色绣花和勾边配饰的衬托下,藏青配深紫的打扮不仅没有显现出老气反倒是将整个人衬得典雅而又端庄,有着平日里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所没有的内敛和曼妙风情。脖间围上的纯白色狐皮暖脖成了点睛之笔,既是应景又有了几分小女儿的烂漫色彩。 上身之前秋桐完全没有料到这衣裳改过之后效果会这么好,拉着沈莙来回转了几圈,感叹道: “在听雨阁待了这么些年,今儿才知道小姐这样好看,只这这腰看着可怜见得,也不知是在宫里吃了些什么苦。” 沈莙对自己的设计十分满意,美滋滋地对着镜子比了半天才肯将衣裳脱了下来。秋桐问过沈莙之后,又将柜里的那件玄色暗花的斗篷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熏了香,放在一旁备用。 可巧出门那日雪停了,王氏打扮贵重,坐在堂上和沈砚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下人来报,说是二小姐到了。 一听到这话王氏脸上的笑意就收了几分,端坐着看着沈葭着一身精致的粉色短袄冬裙,外罩猩红鎏金的狐裘小斗篷,钗环贵重妆容甜美地进了内堂,乖巧万分地向她和沈砚请了安。 沈砚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见沈葭娇俏动人又乖巧讨喜,心里也有了几分喜欢在,低声仔细地吩咐她在外要礼仪周到,听从太太的安排。 沈葭俏生生的应了是,叫一旁被沈砚冷落的王氏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恰巧在沈砚和沈葭说着贴心话的时候外头丫环通报说大小姐到了。 对于王氏往听雨阁里送衣裳的事沈葭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听得沈莙到了,也不忙着和王氏勾心斗角了,静静等着看沈莙的笑话。 不过在门帘被撩起的时候屋里的三个人却是难得的同时愣在了原地。 虽有改动,可衣裳还是那套衣裳,王氏亲自挑的,为的就是叫沈莙看起来老气横秋,可是此时站在王氏跟前的沈莙,梳着斜挽的单环髻,后边乌发束在一处,鎏金点翠蝴蝶簪并一朵暗红的堆纱芍药宫花,身着藏青冬裙时不仅不显老成,反倒是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平日里的清秀可人倒成了明媚动人。沈葭穿得娇俏,但常年养尊处优因而身形较为丰腴,平时看起来倒是天真可爱,可若站在高挑纤细的沈莙跟前就有点入不了眼了,哪怕是在她看来,打量沈莙的时候都忍不住将视线往她盈盈的腰肢上放,就更不要说旁人了。 沈莙胸前所佩的长命锁是李氏生前爱物,只一眼沈砚就认出来了,端看眼前生得和李氏有几分相像的沈莙,沈砚竟是有一时的恍惚。好容易从往事里抽离出来,定睛一看心下觉得这位长女却是比李氏最艳丽的时候还要俏上几分。 “起来吧,不过是请安,犯不上这么大的礼,你今日的打扮很是得体,这是你第一次跟着太太出门,不要害怕,不过是到相府和相熟的姊妹们说说话,有什么不懂的问太太便是。” 沈莙长到十七,第一次见沈父用这样慈爱的语气叮嘱她,心知自己终于勾起了他往日里对李氏的些许情意,娇笑道: “多谢父亲提点,今日的衣裳原是太太备下的,女儿心里自然是万分感激,跟着太太出门自然小心周到,断不会给太太添麻烦。” 沈莙话说的大方得体,沈砚心下又满意了几分,王氏听她向沈砚奉承自己,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怎么发作,沈葭虽是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在这时候触沈父的眉头,将一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四人各有各的心思,又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王氏才领着沈莙和沈葭出了门。 沈砚调了两辆马车供她们使用,沈莙本来是正要跟着沈葭坐在后面的,不想这时王氏身边的彩云却往她这里来了,行了个蹲礼便对沈莙道: “太太在前头唤莙姐儿和她一同乘车呢。” 沈莙心里纳闷,也没坚持自己原先的打算,跟着彩云往王氏车上去了。 沈莙被月苋扶上马车时王氏正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一侧已是坐了王氏当年的陪嫁孙嬷嬷。没有多做打量,沈莙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王氏另一侧。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王氏一直沉默着,倒是她身旁的孙嬷嬷开了口, “莙姐儿的这身衣裳倒是改得很是别致,当初太太送给莙姐儿的时候就对老奴说过‘大姐儿穿这一身定会好看’,如今看来可不是这样嘛。” 沈莙心里颇有些好笑地看着王氏分明竖起了双耳想听她的回答偏又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清了清嗓子,沈莙吊足了王氏的胃口才开口对孙嬷嬷道: “原是已经备好了衣裳的,不过又不好辜负太太的一番心意,只好将原来衣裳的小花样挪到这一身上来,谁能想到太太竟是和我心有灵犀,两身衣裳搭在一起这样合适。” 王氏握着小暖炉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沈莙可以想象她此时心里有多难受。刺激完王氏之后自己也终于心里太平了,静静地靠着车壁小憩。 马车外头由一开始的安谧渐渐变得热闹嘈杂起来,沈莙估摸着是到了闹市街口,离苏相府应该也不远了。 正在心内想象着苏相府比沈府要大上多少,前头热闹喧哗的声音突然就压低了,到后来更是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沈莙和王氏所乘的马车也在此时慢慢地转了个向,停在了路边。 沈莙心下疑惑,只见王氏撩开了马车侧帘向外头问道: “这是到哪里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停了?” 车旁服侍的彩云压低了声音回道: “太太快把帘子放下吧,这里是长门街,西缉事厂办差,已经清路了。” 王氏一听是西厂,也不敢抱怨,迅速放下了帘子来,老老实实地等着。 沈莙留心细听,外头先是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听那声势只怕是来了不少番役,再往后则从前头传来了问话声,听话里的内容像是几个档头在搜捕兵部的一些‘罪臣’。 沈莙心里纳罕,兵部相当于是古时候的国防总部,难不成姬浔的手竟是已经伸到了兵权? 沈莙摇了摇脑袋,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那几个档头恭敬的报告声: “禀督主,下边的人一路追堵,那些个逆犯必然就藏在这条街之中。” 后面还有人说了些什么,沈莙只觉得自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人话中的‘督主’二字,姬浔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消息弄得沈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事实证明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莙心里正慌呢,此时马车前却响起了其中一个番役的命令声: “将帘子撩开,里边的人都下来!” 明显被吓一跳的除了沈莙还有王氏和孙嬷嬷,三人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还没能做出反应车帘就被人粗暴地扯了下来,一股刺骨的寒风灌进了马车。 孙嬷嬷扶着吓得手软脚软的王氏下了马车,沈莙没人照拂,外头的丫头小厮又是一动也不敢动,于是只得自力更生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后面马车上的沈葭已经被两个番子押到了这处,大约是因为没有好好配合所以已经吃过了苦头,沈葭的钗环俱乱,手背上也是红肿一片。 扯下马车车帘的是一个沈莙从来没有见过的番役,劈头盖脸就向王氏厉声问道: “你们是哪府女眷?打算往哪里去?路上看没看到画像上的人?” 他问这话之前沈府的两辆马车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王氏算是知道一些西厂的传闻,心里惧怕非常,平日里当着沈莙端得架子此时是半点不敢露,略显卑微地回道: “大人,我们是城西沈府的女眷,正要往苏丞相府里赴宴,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旁的可疑的人。” 那个番役又仔细审问了王氏一行人几句才打消了顾虑,正打算往后面继续搜查的时候一个身着褐色直衣的掌事从一旁官驿茶楼二楼的露台上一跃而下,几个踮步,飞快地到了沈莙一行人的跟前,吓得王氏等人差点尖叫出声。 方才问话的番役像这个掌事行过礼之后便退到了一旁,褐衣掌事向前逼近一步,面无表情地向沈莙和沈葭站的方向问道: “你们两个谁是沈莙?” 不等沈莙反应,一旁的沈葭便高声嚷道: “是她!大人,她是沈莙!” 沈葭的声音尖刻之中似乎又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快意,就连旁边的几个番子都被她的高声叫嚷弄得皱起了眉头。 褐衣掌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依旧冷漠地冲沈莙说道: “跟我走一趟吧,督主要见你。” 说罢,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沈莙,拎起她的后领便照方才的方式几步就跃上了二楼。 从来和两厂扯上关系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王氏和沈葭对方才的事虽是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沈莙的幸灾乐祸。那几个番役摸不准姬浔的想法,也不敢轻举妄动,规规矩矩地守在了王氏和沈葭的身旁。 每个官驿茶楼都在高层有向外延伸的露台,大部分是供高官贵族喝茶听曲的雅间,外边仅围上一排木栏,坐在雅间里头,底下街道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沈莙被那个掌事放在露台上的时候正是头晕目眩,回过神来就一眼望见了身着赤玄相间飞鱼服坐在小圆桌前细细品茶的姬浔。也不知是不是她被人一下子从底下提上二楼所以一时产生了错觉,沈莙竟是觉得眼前的姬浔笑意盎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长门街 二 雅间外头的番役为了搜人将小茶楼闹得鸡飞狗跳,可是雅间里边却是静悄悄的,沈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略为急促的呼吸声。 那个将她送上露台的掌事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独留沈莙站在堂内和姬浔大眼瞪小眼。 因着不是在宫里当差,沈莙没有行跪礼而是略显傲娇地冲着姬浔做了个万福。姬浔显然是心情好到没有闲工夫和她一般见识,笑意盈盈地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向沈莙招招手,示意她离得近一些。 “好孩子,来过长门街没有?” 被姬浔的那句‘好孩子’雷得外焦里嫩,沈莙充分调动了自己的神经才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刚入宫的时候在掖庭当差,出宫采办的时候到过许多回。”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后姬浔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这种十分反常的表情弄得沈莙头皮发麻,只觉得姬浔盯着她的样子就像盯着一盘自己爱吃的佳肴。 “刚才在底下,我手下的人分布的位置都记清楚了吗?” 对姬浔问得这两个问题沈莙只觉得自己此时一头雾水,不过往日里和姬浔相处的经验告诉沈莙绝对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撒谎,想来想去还是老实回道: “记得的,不管什么,看过一次就很难忘掉了。” 姬浔对沈莙的老实觉得还算满意,低头将那杯放凉的的茶饮尽之后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换成了凛然的杀气, “既然来过长门街,你必然就很是清楚这条街的房舍布局,底下的人一直找不到本座想要的人,他们找过的地方你也都清楚了,现在本座要你将这条街易藏人的地方和那些蠢货的盲点都一一列出来。” 姬浔的话因刚落,那个神出鬼没的褐衣掌事就端着纸笔进了雅间。 说实在的,沈莙现在整个人还处于极度惊讶之中,让她惊讶的不只是方才姬浔变脸的速度,还有他话里的内容。 在好不容易理清了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沈莙又开始在‘嫉恶如仇’和‘识时务者为俊杰’之间进行了极度激烈的心理斗争。 只可惜事实证明以她的那点道行还不够姬浔万一,从她脸上那一丝纠结和犹豫之中姬浔毫不费力地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难得有人敢当着姬浔的面儿耍心机动滑头,偏偏这个人还确实是笨得可以,这种新鲜的体验不知为何总能让姬浔的耐心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本座吩咐你的事为什么要想这么久?难不成你心里还想着救那些人一命?” 被姬浔直截了当地戳破了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沈莙难得地有几分尴尬窘迫,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又听见了姬浔嘲讽的话语, “妇人之仁!若是你老实照本座的吩咐去做,被提走的就只有那几个本座想要的人而已,若是你不配合,不只你自己倒霉,长门街上将会有许许多多被带回西厂问话的人,到时候他们可不会有你现在这么舒服。” 沈莙被姬浔的话弄得一个激灵,仔细想想,自己刚才的打算实在是有些蠢。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沈莙倒是老老实实地开始奋笔疾书了,心里还不住念叨,怎么一遇见这个煞星自己的智商就直线下降呢? 在沈莙动手写的时候那个褐衣掌事一直在旁边盯着她,沈莙一停手那人就将宣纸抽了出去,对着姬浔行了个礼之后又翻身跃下了木栏。 褐衣掌事消失之后雅间内又回到了沈莙和姬浔独处的情况。 沈莙站在圆桌前,被姬浔盯得有些局促,不自在地一直用双手拨弄着披风上的扣绳。 “今日倒是打扮地平头整脸了些,也不知你往日里穿戴的都是些哪里翻出来的压箱货,整个人都灰不溜秋的,活像只灰鼠。” 沈莙面上不敢显露什么,心里却呐喊着:我平日里穿的都是司服局送来的新衣服,谁像你似的穿什么都像是画里出来的人。 姬浔倒是没有什么闲情去猜测沈莙此时的腹诽,他的视线飘过沈莙耳垂上的红穗珠耳坠和脖上挂的长命锁项圈,最终落在了她冻得发红的双手和光秃秃的手腕上。 沈莙被姬浔的视线弄得有些奇怪,左右打量才肯定姬浔是在看她的手腕,心下一窘,竟有种想把双手藏起来的冲动。 事实上比起金银宝石,世家贵女们更喜欢收集美玉用来雕成玉坠或者镯子耳环之类的饰物。但凡是官家小姐,哪怕是家中已经落魄,长辈亲族都会保证她至少有一块拿的出手的玉饰。 沈莙本来是想要在腕子上拢一个银手钏的,但是留在身边的首饰中并没有手钏一类的东西,沈莙又是从来不肯戴玉镯,因而最后两腕空空地出了门。 对于沈莙不肯戴任何玉饰的怪癖沈菱和秦湄都曾经过问过,原本也没什么,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只是沈莙总是觉得在姬浔面前,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因而被姬浔一盯,竟是有几分局促不安。 此时姬浔自然是没有漏看沈莙的窘迫,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下之后便向沈莙道: “想不到你也是个记仇的,那件事已经过了两年有余,难为你还为着那个冰花芙蓉玉的镯子一直不肯再用旁的玉饰。” 姬浔是半分压力也没有地扔下了这两句轻飘飘的话,沈莙却是被他话里的内容惊得瞠目结舌,心道这人难不成是把她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大...大人...你...究竟还知道奴婢多少事情?” 沈莙挤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出一句整话,这一回姬浔倒是大大方方地跟她透了底儿, “瞧你这意思,倒像是有些什么事情怕人知道似的。不会是你为了泄愤偷偷砸了你嫡母最爱的白瓷花瓶那一桩吧?还是你私藏□□被你从兄抓包,又或者是...” 姬浔说出来的一桩桩事都是沈莙心底最隐私的小秘密,如今被人这样一一列举了出来,简直是臊得她无地自容。 就在沈莙想要夺门而出的时候雅间外头正好传来了西厂番役的禀报声, “督主,犯人已经全部在长门街的暗坊里被缉拿归案,现已押送司刑监等候督主发落。” 姬浔语气淡淡地对那个门外的番役吩咐了几句,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是欣喜。 吩咐过后姬浔就再没开口,倒是沈莙被玉镯的事一提醒,想起自己手上还留着姬浔的玉璜,犹豫再三还是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上回说要退还大人的玉璜,不巧奴婢今日没有将它带在身上,若是......” “啰啰嗦嗦的不得要领,本座已经说过那玉璜本座不会再用,你既用它保了一条小命那就自己好生留着,本座哪里来的闲情和你推来推去。” 沈莙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浔给打断了,一时间也不好再接茬,正打算开口询问自己是否能退下了,偏姬浔却再次开口了, “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你打扮的这样是要往哪里去” 姬浔的问题让沈莙难以避免地想到了在雁寻塔看到的那道奏章,也不敢犹豫,老实答道: “今日是苏家小姐的十七生辰,因而嫡母领着我们往相府里去。” 说完这话沈莙就稍稍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姬浔的脸色。 姬浔像是在细细思虑沈莙给的回答,就像沈莙在宣化殿里看见的那样用左手关节在小圆桌上轻轻地击扣着,过了有小半刻才对沈莙道: “你靠过来些。” 沈莙以为姬浔是想要和自己说什么机密的话,心里有些小激动地往姬浔身边靠拢,压低身子想听得仔细一些。 沈莙的那点小心思让姬浔觉得颇有喜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细嫩脸庞不禁心念一动,伸手将沈莙小小的右手攒进了掌心。 沈莙正奇怪姬浔为什么不让自己附耳呢,突然之间右手被姬浔阴冷的手握住,只觉得一股热流从指尖进入,瞬间就淌遍了全身。 沈莙整个身子都变得暖和了,虽是被自己与姬浔的这种亲密的肌肤相触弄得心里发怵,但还是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 沈莙的手小小软软的,姬浔毫不费力就将她的整个手掌都握在手心,直到沈莙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姬浔这才渐渐松了力道撤回了手。 姬浔的手撤走之后徒留沈莙的右手腾在半空,掌心中孤伶伶地躺着一块刻有八爪鳞龙的黄铜腰牌。 “大人,这是什么?” 沈莙狐疑地打量着那块占据手掌二分之一的小腰牌,心道姬浔又要整什么妖蛾子? “这东西可比那块玉璜好用,小心收好了,要是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可仔细你的皮。” 沈莙一听姬浔这话顿时就不肯要了, “大人,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奴婢做什么?再说了,奴婢拿着这腰牌能做什么?” 姬浔从圆墩木椅上站了起来,眼里尽是算计的精芒, “你去相府赴宴,这倒是帮本座省了不少麻烦。苏青云那老东西最近不大安生,明里暗里给本座添了不少麻烦。底下那群饭桶还没能查清老东西的倚仗是什么,本座此时还不好动他。你在苏府要时时留心,若是发现了什么,凭你手里这块腰牌可以往西厂寻本座。” 沈莙实在是难以消化姬浔方才话里叫她做内应的意思,心里百转千回的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站在雅间的外头了。 姬浔吩咐沈莙做事的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有那么一瞬间沈莙竟有种自己真的是他手底下的人的错觉。 将沈莙带回王氏那里的仍是方才那个褐衣掌事,沈莙回过神来见王氏和沈葭就在不远处第一反应就是将腰牌往袖子里藏。 王氏和沈葭一直被盘问她们的番役扣押在原地,两人心里都以为这事和沈莙有什么联系,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担心沈莙连累了她们二人。可当她们看到沈莙被毫发无损地送出了小茶楼的时候又觉得惊讶不已,怎么也不敢相信还会有人从那位两厂提督手中逃出生天。 褐衣掌事将沈莙带到之后便扭头对那几个看管的番役吩咐放沈莙一行人离开。 兵部的那几个人被西厂搜到之后长门街上的番役便撤下去不少,沈莙和王氏一行人得知可以自由离开之后便急忙上了马车,沈葭虽然满腹疑惑,但是实在害怕西厂的人反悔,也顾不得马车的挡风布帘已经是被扯落在地,只顾命令车夫离开这条街。 孙嬷嬷打沈莙一上车就用一种犹疑的目光不住打量她,沈莙只当不知,一点也没有开口解释方才一番事的意思。最后还是王氏先沉不下气,语气不善地开口问道: “方才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宫里犯了什么事?” 对王氏话语中的尖刺沈莙并不太在意,反倒四两拨千斤地和王氏打着马虎眼: “太太说的哪里话,我在宫里当差自然是事事小心,若是犯了事父亲那里又怎么会没有消息呢,只因西厂寻人,我又是内庭里的女官,所以才提我问话的。” 沈莙说的是条条是道,王氏对沈莙的话半信半疑,正要细问却听车夫在马车外头说相府已经到了。 长门街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准时赴宴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因此王氏不得不暂压心里的疑惑,由孙嬷嬷扶着下了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苏相府 苏相府位于长门街尾,大约有两个沈府那么大,从朱红的漆花大门一路进府沈莙都在不停地打量园子里头许许多多的奇花异草和假山怪石。偶尔碰见未进宫前相熟的官家小姐和王氏认得的京中贵妇都要停下来寒暄一番。 王氏是备了礼来的,对沈莙沈葭两人吩咐过之后就带着孙嬷嬷往正堂拜见苏相夫人去了。 沈葭这两年跟着王氏四处应酬走动,明里暗里也都笼络结交了不少世家的小姐们,如今王氏走了,她乐得自在,朝沈莙略带挑衅地望了一眼之后便同她认得的女眷小姐们一处说话去了,一大帮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沈莙没什么闲心和沈葭一般见识,出阁之前王氏一直拘着沈莙,而这两年间她又都在宫里当差,认得的小姐们也都是宫里的女官,因此她此时确实对相府里走动的各家夫人小姐们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沈葭像是忘了旁边还站着自己的长姐一般,和身边的人厮闹起来,一点也没有向认得的小姐们介绍沈莙的意思,还是人群里一个鹅蛋脸的小女孩儿先注意到了一旁人比花娇却很是面生的沈莙。 因方才沈莙是和沈葭一同到的,所以那个女孩儿便问沈葭道; “你知不知道边上那个漂亮姐姐是什么人?” 沈葭最听不得有人说沈莙的好,但偏偏向她问话的却是大理寺卿府里的嫡小姐,自己也不好对这样出身的贵女摆脸子,只好含糊道: “这是我府上长姐沈莙,今日是头一次出来应酬,不怪你不认识。” 人群里有和沈葭有交情的自然也就有素来和她不对头的,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杏目红唇身着暗黄色长袄裙的少女脸带讽刺地开口道: “难为你长姐有你这么个‘好妹妹’,她是第一次应酬,可你却是熟客了,进府这么久了自己和旁的人好说好笑的,只管晾着自己家里的人,竟是一点也没有为你长姐引见的意思。我仔细瞧着,也难怪你不肯出声,你长姐生得比你水灵,规矩也比你好,只怕是你存了什么旁的龌龊心思所以才不愿意被自己长姐给比下去。” 说话的这人原是广恩侯家的二小姐程云锦,素来嘴上刁蛮,且一直对沈葭这样一个庶女在交际圈子里左右逢源看不过,如今逮着了她的错处更是不愿意轻易带过。 程云锦的话虽是刻薄,但却又是句句有理,沈葭明显已经感觉到了周围诸多小姐的窃窃私语。心下恨恨的,脸上却摆出一副和睦的笑容来,走到沈莙身边亲密地挽住了她的手, “程姐姐说的哪里话,家中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儿,姐姐自小就同我亲密,方才我不过是和因着和大伙儿许久未见了心里高兴才一时疏忽了。” 沈莙没有想要被别人当枪使的意思,但也同样不想配合沈葭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于是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和一大帮人稍稍地报了家门。 方才那个圆圆脸蛋的女孩儿听沈莙说到她已经进宫两年了,脑海里霎时就记起了一桩旁的事来, “是了,这倒提醒了我,慕容姐姐常和我们姊妹提起她有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好姐妹,是从小就在一处玩的。说起来沈姐姐进宫两年了,可还记得慕容将军府上的淳姐姐吗?” 沈莙冷不丁地听人提起自己旧时要好的玩伴,一时间竟有些松愣。 若要说起她和慕容淳的旧事来就不得不提两人初识的情景。慕容氏本是在南疆的大姓,后来其族人归附于现今的皇帝之后便被封侯封爵,慕容淳的父亲也是在那时被封了二品将侯,后从南边调到了京中任职,于是就在皇城之中落了府。不拘嫡庶,慕容将军倒是有几个儿子,不过却是只有慕容淳这么一个宝贝嫡女,在民风刚烈的南疆长大偏又生就了一副江南水乡才能蕴育出来的标志模样。从小被生父娇宠,性子孤傲,从不喜在脂粉群里和一众侯门贵女勾心斗角,会和沈莙相交也完全是一个意外。 沈莙被接到听雨阁的第二年,恰逢京中一个颇有名望的高僧在云隐寺设座讲经,一些贵族夫人便带着自己的儿女前往探访,只为求一表字。当时沈葮和沈菱已有表字,王氏不得已带着四岁的双胞胎去了。沈莙原来没想凑热闹的,奈何沈菱秉持着一碗水端平的顽固思想,自己私下里偷偷带着沈莙去了云隐寺,‘嘉兰’这个表字也就是这么来的。那次云隐寺之行沈莙不只收获了表字,同时也认识了两个自己本没有机会认识的世家小姐。 慕容淳比沈莙要大上一岁,虽是聪明,但自小就不乐意和一些闺阁里娇养着的小姐动那些个花花肠子,认识沈莙之前最要好的就是金陵魏国公家的大姐儿琴君。沈莙到云隐山的那日也是慕容淳和魏琴莙相约在云隐山后边小庐里喝茶参禅的日子。沈菱带着沈莙从云隐寺里出来的时候正是人潮涌动,只不过一差眼,两人就被冲散了。 沈菱是记得四处寻人,沈莙也没闲着,在沈府里被拘了有许久,一逮着时候就开始在云隐山四处转悠,最后停下来开始担心自己的时候就已是停在了慕容淳和琴君所在的小庐前。 那时的沈莙身量娇小,整整一年的时间里被秋桐和李嬷嬷养的珠圆玉润白白胖胖的,乍眼一看,一点都不像是八岁的女孩儿,倒像是五岁左右的小女娃。于是当沈莙一脸严肃地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向小庐里的两人问路时,霎时就把那两人逗笑了,弄得沈莙心塞不已。 后来慕容淳和琴君将沈莙交到沈菱手里的时候两人还忍不住在沈莙两边脸颊各掐了一下,结果换来了沈莙别别扭扭的两个大白眼。三人这样认识之后慕容淳便总喜欢时不时地招惹沈莙一番,然后在沈莙和她强装镇定地和她理论的时候偷着乐。琴君是个标准的淑女小姐,从来只在慕容欺负沈莙的时候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热闹。三人迥然不同的性子,不知为何却难得看对了眼,你来我往的一时间亲密难言。 后来沈莙被王氏送进宫里参加选秀,琴君又是到了年纪便嫁入了李陵侯家,做了世家的媳妇,只留慕容淳一个既不愿意嫁人,又因着外族人的身份不用非得参加选秀,一个人失了玩伴,终日里无所事事。 沈莙听那个圆脸小姑娘提起慕容淳,心里也有几分小激动,也不端着了,只拉了她往角落里问道: “她今日是不是也在相府呢?” 小丫头见沈莙一脸急切,因笑道: “今日是苏家姐姐的生辰,无论有没有私交,京中的小姐大多都来了,慕容将军府里的小姐又哪里能不来呢,方才我从园子里路过的时候还见着慕容姐姐在西门那里喝茶呢。” 沈莙向她道了声谢,也不管沈葭正在和人唇枪舌战,自己迫不及待地往西门去了。 隔得远远的沈莙就在西门边的石榴树下看到了一个娇艳的少女,身形高挑,打扮贵重,穿的正是昔日里慕容淳最爱的碧色曲裾。 慕容淳自然也是看到了有人一直往这里靠近的,只不过两年不见,沈莙已经长高了不少,五官也都长开了,偏她今日又打扮的俏丽,于是直到沈莙走到她跟前慕容淳才认出她来。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心道沈莙正在内庭当差,怎么能在这里见着呢? 沈莙见她惊讶,心下好不得意,伸手就在慕容淳的腰间小力地掐了一下, “这么久没见,你不是傻了吧?” 慕容淳这才相信眼前的人是沈莙,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唤道: “阿莙,真是你?你怎么敢从宫里溜出来?” 沈莙翻了翻白眼,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呸呸呸,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靠谱的话来,私自出宫可是要受审的,姑娘我可是堂堂正正领了年假出的宫。” 慕容淳一时失察,竟被沈莙嘲笑了去,板起脸来就捉住沈莙开始一阵乱掐,弄得沈莙直呼饶命。 两人许久未见,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一般,粘上了就再也扯不开,手挽着手在园子里四处溜达说着悄悄话。 沈莙在宫里的两年外边其实也发生了不少事,琴君在秋日里的时候怀了第一胎,如今正是不好动弹的时候,因此也没能到相府赴宴,沈莙想到琴君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如今已经快要为人母了,一时间也有些感慨,只向慕容淳问道: “阿淳,我是还要在宫里熬些时日的,琴君姐姐那里还得你多走动走动,她在婆家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你也好开导开导。” 提起琴君,慕容淳似乎是显得有些痛心, “她在那样的婆家哪里有什么如意可言呢,李陵侯府上的长媳,外人看着是觉得风光,可她的苦又有谁能说呢。头上顶着个厉害的婆婆,一家子人没一个是善茬。她夫君李元峰对她是不错,可房里也养着好几个通房丫头和姨娘。如今她怀着孩子,婆婆的态度是好了,自己的夫君却是三天两头地往外跑。上回我去看她,见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这样的日子还得她一日一日地熬过去。也亏得你当时进了宫,左右还有人叫你一声‘大人’,我瞧着现今她一个侯府夫人的日子还没有你来的自在呢。” 沈莙被慕容淳的话弄得整个人都有些丧气,在她看来,琴君的家世、长相、才学、乃至性情都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好,这样的美好的一个女孩儿如今尚且日日受着委屈,沈莙是既是生气又替她觉得不值。 这样沉重的话题明显弄得沈莙和慕容淳都有些不好受,两人颇有默契地将话题移到了东道主苏家上头来。 “我是和这位苏家小姐不熟,不知道在你看来今日这位寿星的品性是怎样的?” 慕容淳撇撇嘴,有些心气不顺地向沈莙抱怨道: “她父亲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当朝宰相,她自然向来都是拿鼻孔看人,我听母亲提起过,她本来是要进宫选秀的,也不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直到现在她还养在闺阁里。” 说罢见四周无人,贴耳对沈莙道: “其实哪里是她说的那般不参选是因为母亲不舍得她太早出阁,我私下里听人说自从这位沈家小姐在上元节灯会上看见了萧家那位怀玉公子,从此就扬言道非此人不嫁。你瞧她那副矜贵的做派,只怕是等着人家国公府上苏家提亲呢。她是出身不错,可京中那些个郡主县主哪个不是心里惦记着萧二薛六呢,偏她还以为人家也同她一样非她不娶呢!” 沈莙敏锐地从慕容淳挖苦苏家小姐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丝酸味,心里顿时觉得这件事儿里有料可挖,不禁整个人都贴在慕容淳的身上暧昧不已地问道: “我怎么就从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醋味儿来呢?阿淳啊,你这醋意是为着萧二呢还是薛六啊?瞧你这指着苏家小姐一顿挖苦的,只怕是为着那位人人惦记的怀玉公子吧。” 慕容淳一时没把门被沈莙戳中了心事,脸上又是羞臊又是佯怒,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是有什么私心,是不是这样你打听一番不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苏相府 二 沈莙从慕容淳的反应就已经可以确定这个昔日里对男子最是不屑一顾的慕容小姐已是动了春心了,弄明白这一点之后也不再逼她了,搂着她的右臂就开始装傻卖乖,努力地打消慕容淳想要用暴力来解决沈莙方才的调笑的想法。 两人倒是又在西门附近的小道上说了许久的闲话,直到一个相府的小丫头朝她们这边走来,认出了沈莙身旁的慕容淳, “两位小姐,前边的寿宴已经开席了,奴婢领着两位往前边落座吧。” 沈莙有些可惜地停止了两人的交谈,跟着那个小丫头一路往前厅去了。 相府里摆寿宴的地方叫百花园,园子里头有一面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面上绵延着曲折的木廊,木廊之间又分布着数个圆顶八柱的亭子。虽是到了冬日,但是湖面上依旧是一片好风光,相府里的下人好生地做了保暖工作,宴席就摆在了湖面的各处小亭里。 在慕容淳同自己的生母一起坐在了离主席十分近的小亭里之后,沈莙老实将自己的家门报给了给她引路的小丫头,然后绕啊绕,在较远的一处风景亭里落了座。 沈莙那个小亭里共开了两桌,都是些京中三四品官员的女眷。王氏见沈莙来迟了,语气不善道: “在家里没规矩也就罢了,这样的场合也姗姗来迟,没得叫人笑话,还不快给陆夫人刘夫人请安?” 按理说沈莙赴宴应当是由王氏照拂,带着她落座的,可王氏忙着交际应酬,根本没有遣人去寻沈莙,也没有告诉她开席的方位,如今沈莙还未正式落座却又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她不懂规矩,这下连着沈葭,满桌的小姐太太都看出了王氏不怎么待见这个庶女。 沈莙倒是没有强辩,王氏本就是她嫡母,不管在外头有什么不是,沈莙都不能直接和她顶嘴,否则就会叫人说她不敬嫡母。 “叫母亲担心了,我头一次跟着母亲出门,方才一个人的时候又不小心走岔了,迟了宴席是我的不是,还望在座的夫人太太们海涵。” 沈莙这话一说完王氏脸上就有些尴尬了,陆氏和刘氏和王氏有过来往的,大家心里头都知道王氏在家里向来是对沈莙这个庶出多有苛待。沈莙已经是十七了,别家的小姐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已经是应酬不断了,偏沈莙说她这是第一次跟着王氏出门,而且王氏还直接丢下她一个人在府里转悠,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沈莙大大方方地认了错,陆夫人身旁的一个梳着飞天髻的蓝衣小姐便笑着将沈莙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一边还回过头对陆夫人道: “母亲你看,我原以为葭姐儿已经生得够标致了,不曾想她长姐居然生得更加清秀,远远的我还以为来了个仙女儿呢!” 说这话的人正是一旁陆夫人的小女儿,一直以来就和沈葭这样口蜜腹剑的人不对付,因她生得普通,平日里没少被沈葭挖苦,如今见了比沈葭要娇美许多的沈莙,即时就要反击回去。 陆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小心思,沈莙穿着打扮又是俊俏得体,于是心里也有了几分偏颇,因笑道: “猴儿,你沈姐姐第一次出门应酬,你可不要吓着人家。” 沈莙听这位陆夫人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有些偏向自己,立马就柔柔笑道: “夫人说哪里话,妹妹这样乖巧机灵,谁看了不喜欢上几分,哪里能被吓着呢?” 沈葭面露讥讽地打量了沈莙一番,倒是陆夫人对沈莙的回答很是满意,一桌人吃吃笑笑很是和睦。 一群女眷之间说的闲话自然是离不开夫家的仕途和朝中的琐事。方才一直活跃的那位刘夫人此时就在拿她丈夫的仕途和王氏抱怨, “你不知道现在朝局乱的呀,我家老爷是苏相的门生,也同样是几年都没能再往上升一升,要我说,原先和他同级的李大人就因为讨好了那一位,如今倒已经成了他的上司了。如今哪,不是投靠那一位的也就只能讨好南诏王了,没准还能谋个武职。” 沈莙知道这位刘夫人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姬浔,不过南诏王的事却是一点也不了解,糊里糊涂地想起之前姬浔吩咐她留心相府里的事,一时间连餐食也不用了,仔细地听着这些人在餐桌上一来一往。 可是刘夫人说过那话之后,一桌的人都有些害怕隔墙有耳,也不好再细说了,听来听去,沈莙依然只抓住了‘南诏王’这一个重点。在她的记忆里南诏王的封疆一直是西南边陲的云南郡,虽然是边境要塞,但是沈莙却从来没有听人细说过。 饭局结束之后又来了一列丫环送来漱口的茶水,两桌宾客收拾好之后才有一个看起来较有体面丫头高声道: “多谢诸位今日赏光,相爷在南湖园子里设了台子,诸位可以去听听曲儿,权当饭后消遣。” 沈莙心道这么个小姐的生辰宴会倒是弄得有几分体面,人请的挺齐,排场也不小。 王氏显然没有想这么多,领着沈莙和沈葭就跟着那些小丫头往南边去了。 如果说方才在湖心小亭里只有些官员的女眷的话,南湖的园子里则是到处都是些贵族世家的夫人小姐。 其中有两处成了人群密集的地方,沈莙定眼一看那两处拥挤之地的中心地区是两位头戴南珠凤冠的命妇打扮的贵妇人,生得都是雍容华贵的面相,通身气派和周围簇拥的人比相府女主人要扎眼得多。沈莙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一旁的其他女眷却是个个面露羡慕的神色,只恨自己身份不够不能往那两人身边凑。 沈莙正呆站着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呢,突然一下就被人攒住了腕子拖到一旁, “你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一看来人是慕容淳,沈莙即时就放下了防备,低声问道: “那边的两个夫人都是什么人呐?瞧着排场倒比宫里的娘娘还要气派。” 慕容淳有些无言地看着懵懵懂懂的沈莙, “你这姑娘是真的一点都不交际啊,要不然怎么能不知道那两位呢?不过要真说起来,她们确实要比宫里的那些个娘娘矜贵多了。你瞧右边那一位,那是南诏王胞妹惠福郡主,她曾祖父正是本朝的开国皇帝晋言帝,虽然后来晋言帝的侄子即位,可如今他胞兄依然是在云南郡手握西南兵权的南诏王。左边那一位则是抚远侯夫人,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昌和公主,世人都赞不绝口的薛家六郎就是她和抚远侯最小的孩子。” 听过慕容淳的解释之后,沈莙秉持着自己一惯的找不到重点的作风, “照你这么说,昌和公主可真能生,居然生了六个儿子!” 慕容淳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胸口郁结着一口邪气, “你这是在开玩笑呢,薛六这个排行是加上了抚远侯兄长的两个嫡子以及抚远侯府里的庶子才得出来的数,咱么这位昌和公主统共就生了二子一女,大儿子早年因病夭折了,抚远侯和昌和公主就剩薛六这么一个嫡子,薛六有是那样的品貌才学,因而这对夫妇从小对他娇宠异常,恨不得将天下间最好的都捧到他跟前,唯独是在薛家六郎的婚事这一桩上算是操碎了心。” 沈莙好容易才听到一回真正有意思的八卦,消失了许久少女心终于成功复苏。 “要真是这样,京中的小姐们对薛六趋之若鹜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要我看,你比那些个姑娘们有竞争力多了,怎么你就偏偏喜欢了萧楚瑜呢?” 慕容淳说八卦是说的挺开心,不过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看着沈莙这么一张促狭的小脸蛋,心里恨恨地伸出手来狠狠揪了一把,痛得沈莙嗷嗷直叫唤。 两人闹了一回,慕容淳对沈莙提议道: “在这里听这些老妈子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实在是没意思,不如我们两个往园子里逛逛,苏相府上别的没有,花花草草却还算看得。” 对于她的提议沈莙心里是再同意不过,两人一拍即合,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南湖园。 正如慕容淳所说,相府里的奇花异草都用炭盆供着,到了冬日还有大半是没有凋谢的。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一会儿说到沈莙在内庭里的见闻,一会儿又聊到慕容淳在闺阁里收集的八卦消息,走走停停的玩得不亦乐乎。 偶尔遇到的小丫头们也都认得慕容淳,见她们聊得起兴,都自觉地绕开她们走。 沈莙正说着掖庭里一个半老徐娘的花边趣事呢,见前头一个穿戴比相府里的丫头要贵重许多的丫环匆匆忙忙地绕过长廊往后边去了。 慕容淳也是注意到了那个丫环,奇道: “那不是惠福郡主身边的丫环桂枝嘛,她不在自己主子身边伺候往这边乱逛什么?” 听到‘惠福郡主’这四个字的时候沈莙总觉得有什么想法在自己胸膛涌动,转头向慕容淳问道: “这附近都是些什么地方呢?” 慕容淳听她问起,若有所思道: “亏得你问起,咱么可不能再往后头去了,再走一段路就是相府里男眷呆的地方了,苏相办公的地方咱们不好过去的。” 沈莙心头一跳,不敢在慕容淳跟前摆出异样的表情,笑着挽起她的手来,道: “那就再往西边逛逛,我难得出门,可要捞回本来!” 慕容淳被她急切的样子逗笑了,紧贴着沈莙道: “你那刻薄的嫡母如今原意带你出门大约就是解了你的禁了,虽不知她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以后我叫弄玉给你送帖子,你也能常来我府上找我说说话,至少这是个好消息。” 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前去了,刚才短暂的插曲便被慕容淳丢在了脑后。 沈莙回到王氏身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王氏也已经和苏相夫人告辞了。沈莙来得也算正是时候,孙嬷嬷领着三人一路出了苏府,月苋和沈葭身边的素晴一直等在马车旁。 沈莙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心思有些飘得远了,王氏大半日都没见着沈莙的人影,虽然是眼不见心不烦,但是也就没有了搅坏沈莙名声的机会,整个人在回程的马车上又有些郁郁不乐。 沈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苏相和南诏王的关系搞清楚,下了马车也没有理会沈葭一路的冷言冷语,直接甩下她往随雅居去了。 沈菱这处正是打算用晚饭呢,冷不丁地就看见沈莙带着月苋风风火火地撩了帘子进门, “急匆匆的做什么,一点都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沈莙脸色有些急促,对月苋吩咐道: “你回听雨阁,告诉秋桐我晚些回去,不用留饭了。” 沈菱见她是真的有些着急,吩咐自己的大丫鬟书墨替沈莙添了一碗饭之后便也把屋里的人都支出去了。 “说吧,什么事情急得这样?” 沈莙一点没有要和沈菱打太极的意思,直奔主题地问道: “二哥,你知道多少关于南诏王和苏相的事?” 沈菱没想到沈莙会问她和前朝有关的事,牵扯到的还是两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正要细问,却听沈莙将今日在相府所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沈菱不知道沈莙为什么对这事儿这么关心,心里以为此事大约与沈莙在内庭的处境有关,也没打算瞒她,放下碗筷之后便将沈莙领到了内室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云南郡 沈菱的谨慎使沈莙心里更加坚信苏相和南诏王之间必定有些什么猫腻,于是跟着沈菱进了书房之后便乖乖地自己搬了小凳坐在了沈菱对面。 书房里的炭火已经熄了,比不得前厅暖和,沈菱从扶椅上摘下了自己的大氅,把沈莙裹得牢牢实实才开口道: “你一直在内庭当差,前朝的事大约不太清楚。如今京中势力最大的依旧是那位两厂提督,原本前朝文武都受制于他,不过你也知道,约莫两年之前,为了收服地方的一些散兵,那位两厂提督一直辗转于并州各郡,今夏才从雁门郡回京。他这一走虽是将并州和凉州纳入囊中,京中那些被他压制久了的官员却是开始蠢蠢欲动了,其中为首的就是如今的苏相。按理说这种局面本应在那一位回京的时候就被完全打破的,可是这兜兜转转几个月,被处理的只有丽妃的母家邓氏一族以及苏相在六部的其它势力,为首的苏青云却还依然官拜右相,颇受皇帝重用。我原也在猜苏相背后必然还有其它的势力在扶持他和那一位争权,直到两日前顾荇亲自到府里来寻我,这才使我确定了苏相背后究竟是哪个厉害角色。” “顾荇?此事怎么又牵扯到他了?” 沈菱稍稍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遗憾, “顾荇这人家风学识都很不错,作为朋友也比杜平一类的两面三刀的人要好得多,可惜了他一身才华,偏偏生母是苏青云庶妹,于是他自然也就成了相府的门生。上回他来寻我为的也是前段时间我在国子监被打压的那些腌臜事,他是一番好意,想将我引荐给苏青云。” 沈莙大惊失色,即刻就问道: “你没有答应这事儿吧!?” 沈菱对炸毛的沈莙进行了一番安抚,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我又不傻,自然没有答应他,苏相眼下看着风光,但到底是陷入了和姬浔的党争之中。虽说顾荇将苏相有南诏王撑腰的事跟我透了底,但即使他们有了南诏王的帮衬也只能是给姬浔练练手,倒台只是时间问题。我的仕途自有科考决定,党争却是万万不能涉足的。你且等着看吧,不久之后京中又有一场腥风血雨。” 沈莙被他这番话弄得心里惶惶难安,犹豫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问道: “南诏王究竟是个什么人?姬浔迟早会知道是他在扶持苏相,若是这个南诏王的实力能和姬浔叫板,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沈菱此时倒是被她话里的浅显推断给逗笑了,压低声音道: “迟早会知道?你以为东西两厂的番子是吃干饭的吗?我能知道的事难道姬浔还查探不出来?至于南诏王,这里头倒是有一段颇长的渊源。本朝的开朝皇帝言帝原本是和他胞弟一同在汉中郡发的家,两兄弟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完全平定了中土。本来若论功绩。两人难分伯仲,入住京都之后皇位的归属也有一段时间僵持不下。不过后来在双方互不相让的情况下言帝胞弟却突然染上了疫病,没熬多久就去了,于是言帝也就在自己一派人的拥戴下理所当然地登上了帝位,追封其胞弟为睿亲王。不过可笑就可笑在后来的事态发展上,言帝本来育有二子,照理说未来的皇帝也应该在这二人之间产生,可或许睿亲王没那个称帝的命数,他唯一的嫡子惠帝却是个再能干不过的,言帝还未咽气就带着府兵包围了整个禁宫,最后这皇位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他的手里。为了安抚言帝那一派在西南边陲的庞大势力集团,惠帝便将云南郡及周边的土地都划作了言帝后代的封疆之地。这么多年过去了,西南边陲常年无战事,封疆日益辽阔富足,言帝嫡系后人却只剩下了南诏王姬桓和其胞妹惠福郡主。你不是不知道,南诏王镇守云南郡,手底下虽然有百万骑兵,可一旦过了蜀郡就是姬浔的势力范围,更不用说京城了。因着南诏王姬桓手里的兵权,姬浔动不了他,反过来姬桓想动姬浔也是难以成事的。依我看扶持苏相和姬浔相抗只是姬桓的一次小心的试探,双方心里都清楚着呢,此时彼此之间只能相互制衡。日子还长,日后这两人之间必然是要有个你死我活的,不管那是多久之后的事,横竖都不会是当下。” 沈莙仔仔细细地将沈菱的话都记在了心里,然后反复思量反复回味,表情木讷,整个人一动不动,活像坐定了似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书房外头传来平熙的通传声: “二爷,听雨阁的莺歌来了,说是天色已晚,怕姑娘回去看不清路所以来随雅居等姑娘和二爷这边完事再接姑娘回屋。” 沈菱将沈莙从小凳上拉起来,也没有接沈莙递过来的大氅,只向她吩咐道: “夜间风大,披着吧,明日遣阿四来还是一样的。天色也不早了,你跟着莺歌回去吧,这些朝堂里的诡谲政局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担心的,不要胡思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 沈莙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是,出了书房就由提着灯笼在前厅等她的莺歌领着往随雅居外头走。 夜间的寒风确实刺骨,沈莙在屋子里待得迷迷糊糊的,出来吹了一小会儿冷风,脑子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分明知道苏相和南诏王的勾当却还吩咐自己在相府打听,姬浔到底是何用意呢?自己能知道这事儿,消息大半是来自从兄沈菱的分析,那么又该不该按照姬浔吩咐的那样去西厂将此事说给姬浔听呢?这些弯弯门道明显让沈莙觉得有些吃力,正在她左想右想为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而心烦意燥的时候却是有另一对主仆提着灯和沈莙在拐角撞上了。 沈莙心里记挂着事,乍一下看见两个人站在跟前,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原是春溪院的钱姨娘和她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茴香。 钱姨娘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撞见沈莙,平定情绪之后便笑意盈盈地对沈莙道: “许久不见莙姐儿了,今儿可巧在这里遇见。” 钱姨娘比沈莙的生母李氏要晚进府几年,从前李氏还在时两人私交也算不错,沈莙时常能看到钱姨娘和自己生母在院子里一处聊天儿做针线活儿。钱氏是个软性子,身子骨又不太好,从来也不如现在的肖姨娘得宠,好在安分守己,王氏和肖氏虽然时有为难,但到底也没拿她怎么样。 沈莙向来对这个面慈心善的姨娘没什么抵触的想法,见她主动打招呼便也笑着回道: “是挺巧的,这么晚了姨娘打哪里过来?夜里凉,前头就是听雨阁,不若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钱姨娘将自己冻红的双手放在嘴前呵了几口热气,抬头对沈莙道: “家里长兄托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老爷叫我往前头去见了一面,先谢过你的一番好意,我就不进去坐了,这带病的身子,若将病气传给你反而不妙。天这样冷,我就不耽误你回屋了。” 见她推拒,沈莙也不再勉强,抬头见她果真满面病容,二话不说就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塞到了她手里,一面将路让开一面说了些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钱姨娘道了声谢便跟着茴香一路往春溪院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成功地阻断了沈莙胡思乱想的所有热情,一回到听雨阁便在秋桐的服侍下洗了个热水澡,躺在被窝里和在里间拾掇的秋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 秋桐这里正问沈莙白日里在相府发生的事呢,等了许久也不见沈莙回答,放下手里的活计凑到床边一看才发现沈莙已经抱着个小枕头沉沉地睡过去了。 秋桐脸上添了些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上前替沈莙将被子捂紧,然后便吹熄蜡烛,悄悄地将门掩上。 大约是累的狠了,沈莙这一觉睡得十分沉,若不是第二日清晨要上棹藤院给王氏请安,沈莙万不可能准时起身。 在棹藤院不远处的小道上,沈莙不可避免地遇见了那对讨人厌的双胞胎。往常请安的时候有沈葮和沈菱在,双胞胎不敢太放肆,可近日沈葮在官衙里忙文书工作,沈菱又是一心一意备考,于是每日里向王氏请安的就只剩下她们三个庶出了。 沈莙看到双胞胎正往自己这里靠近,立马就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看得一旁的月苋忍俊不禁。 不过显然她这张‘生人勿近’的小脸对双胞胎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威慑效果。沈蒹倒还好些,毕竟是个公子,和沈莙有着男女大防,不好做得太过分,甩几个蔑视的小眼神给沈莙也就罢了。沈葭却是没有什么顾忌,心里又记着沈莙昨日在相府抢了她风头的那桩事,一大早就火力全开地冲着沈莙这边来了。 “长姐今日起得真早,昨儿在相府却是不知怎么了,宴席来迟了不说,太太的人半天都找不到长姐。” 沈莙这两年在宫里厮混,别的没学到,唯独装傻卖乖这一项简直是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听得沈葭讽刺的话语,当下就堆出一张让人挑不出差错的笑脸来, “我是头一次出门,相府又那样大,一时迷了路也是有的,再有什么错处也该由太太过问,就不劳妹妹费心了。说起昨日里相府的见闻,妹妹倒是叫我好生佩服啊,难为妹妹能寸步不离地侍奉在别的贵女跟前。” 沈葭最为自豪也是最能把沈莙比下去的就是结交了许多家世较高的世家贵女,也一直自认为她已经是融入了她们的社交圈子,如今沈莙的一句‘侍奉’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上,当下就叫沈葭当下就脸色大变。 “长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若是心里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若是好生相商,妹妹也不是不能将长姐引见给其他人。都是一处玩闹的姊妹,怎么能用‘侍奉’这样的词来形容呢!” 对于沈葭的一本正经沈莙实在是有些无言,也不知这姑娘是天真还是蠢,姊妹?沈莙和慕容淳,琴君的交情是在三人意气相投的情况下才能成事的,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着慕容淳和琴君自身没有捧高踩低的性情,沈莙和她们相交又是从没有什么旁的企图。可昨日相府那些贵女家中非富即贵,且又是嫡出,哪怕是沈府里嫡出的小姐也没有身份和她们论什么姐妹情。那些世家女子从小被家中奴仆前呼后拥,见惯了女眷之间的勾心斗角,哪里能看不出沈葭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原意和沈葭说上两句话也是因着沈葭肯吹捧她们,真要往深了论,大多还是用对待家里得脸的下人的态度来看沈葭,里头又有几个是真心相待的呢?偏沈葭还傻乎乎的以为别人真的把她当姊妹呢。 沈葭见沈莙不再反驳,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霎时就得意起来, “长姐既然认同我说的话,那么妹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当为长姐引见。不过既然是和那些个贵女相交,长姐需得准备些见面礼才好,我看,昨日里长姐戴的那个长命锁项圈还算有几分体面,若是长姐是真心想结交,不若由妹妹替长姐将那个项圈转交给其中颇有身份的贵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毓暮楼 沈莙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看着沈葭眼中因着以为自己即将要得逞而闪动的精芒,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是对手只是有些可笑,沈莙没准还会反击一番,可要是荒唐太过了,心里也就只剩下叹息了。 打小起沈葭就一直特别热衷于从沈莙这处得一些额外的好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她能从沈莙那里将东西夺过来倍儿有面儿,可以充分展现自己和沈莙的实力差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沈莙生母李氏留给沈莙的嫁妆里确实有不少宝贝,沈葭心里知道王氏和自己的生母一直惦记着沈莙手里的那份家私,于是本着分一杯羹的想法果断地开始流水般地向沈莙讨要。 在沈莙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爱臭美,也喜欢时不时将李氏的一些钗环首饰往自己身上拾掇。可是后来十件中有八件都被王氏和沈葭算计了去,于是慢慢的她也就开始学会藏着掖着了,要真说起来,沈莙如今的不修边幅还有王氏和沈葭的大半功劳在里边。 因着这两年在宫里过得太舒坦了,沈莙都快忘了自己这位‘幼妹’还有这么个坏毛病,心下好笑道: “我这人自来没有妹妹你那样大的心,日子过得好好的,干什么眼巴巴地往别人身边凑。退一万步说,若真要出门结交些朋友,把礼备好了交到人家府里门房处没准都比‘麻烦’妹妹转交来得妥当呢。月苋,你说我说得在不在理?” 一旁的月苋被沈莙这番刁钻的话弄得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红了。 沈莙话里的讽刺实在是不能再清楚了,刺得沈葭眼睛都瞪大了一倍,心里又是对沈莙尖酸刻薄的恼怒又是对计谋不能得逞的可惜。 偏偏她越是激愤,沈莙就越是冷淡,好些沈葭撂下的狠话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半点回响都没有。 两人这么‘你来我不往’地进了棹藤院的正堂,因着是在王氏的地界儿上,沈葭不得不收敛了脾气,转过头去和沈蒹说着话,两人似乎是想将沈莙晾在一旁。 他们这种举动倒正合了沈莙的意,自己一个人喝着热茶,等着王氏起身,时不时和身旁的小丫头们说几个笑话,整个人看起来好不惬意。 事实上不只是双胞胎想晾着沈莙,显然王氏这个嫡母也打算晾一晾这三个庶出。沈莙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屁股都坐疼了也没等到王氏出来。因着三人出门请安都没用早点,王氏这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地拖,弄得一屋人的耐性都被消耗殆尽。沈葭自半个小时前就开始不停地问太太怎么还不出来,却每次都被棹藤院的奴才敷衍了过去。 这种饿着肚子等人的事沈莙也是觉得很是煎熬,等啊等,终于等到王氏身边的丫头芙儿从里间出来了,向屋里坐着的三人蹲了蹲身子便道: “太太身子不舒服,大夫说今儿不好出门见人,哥儿姐儿们今日就不必请安了,各自回去吧。” 说罢就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给沈莙她们,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沈莙倒没什么,心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屋吃香喷喷的包子了,二话不说,领着月苋就出了正堂。 双胞胎就明显没有沈莙那么看得开,在回娴芳院的路上不住嘟囔着王氏就知道一大早的就来折腾人。 岂料她们一行人前脚才出了棹藤院,后脚就又小丫头将她们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王氏听。 棹藤院内间温暖宽敞,王氏已用过了早点,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描眉,脸上是一点病容也没有,方才前厅伺候的小丫头就跪在她脚前, “奴婢细细地观察了,莙姐儿倒不似有什么不满,规规矩矩地回听雨阁去了,只是娴芳院的蒹哥儿和葭姐儿一路上都在咒太太呢。” 听到小丫头最后的那句话,王氏拿着眉笔的手一顿,冷笑着放了下来, “看来这些年我确实是花了太多心思在听雨阁那边了,沈莙的事儿是重要,左右她还有几年才能被放出宫,到时候再细细谋划也未尝不可。倒是娴芳院那一窝,这几年越发蹬鼻子上脸,要是再叫她们得意下去,没准儿未来葮哥儿的这份家业都被那两个小妇生养的贱种儿给夺了去。” 一旁服侍王氏梳妆的孙嬷嬷听得这番话,心想王氏糊涂了这么些年,总算也开窍了一次。沈莙生母已经不在了,一个庶女而已,将来嫁出去也就完事了,碍不了王氏一点半点。倒是娴芳院的肖姨娘,那可是有个儿子傍身的,比起沈莙来要危险得多。偏偏王氏这些年都卯足了劲折腾一个丧母的庶女,倒白白叫肖姨娘有了喘息的机会。 “太太说的正是呢,昨儿在相府,太太也是看见了的,葭姐儿竟是越过了嫡母结交外府的女眷,和园子里的那些贵女熟络也就罢了,可是对那些世家里的太太夫人也是百般讨好,可知她这是安得什么龌龊心思呢。” 王氏脸上越发不屑, “她能有什么好的心思,不过是想瞒着我自己攒出些人脉来,将来好在自己的婚事和她兄长的仕途上多些人帮衬。她想得倒美,顶着沈府的名头四处卖人情讨人情的,还想要越过我去?从来没有哪个庶女的婚事不是嫡母做主的,你且等着瞧吧,她这样目无尊卑嫡庶,我总要叫她知道什么叫现世报。” 此时沈莙这里还完全不知道府里要有大的变故,吃过早点后,自己窝在房里苦思冥想,最终还是将秋桐唤了进来替自己梳妆。 “天儿这么冷,小姐怎么想到要出门呢?” 沈莙脸上也挂满了无奈,任由秋桐在她身上捣鼓,自己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去见姬浔一面就安不下心来。 因着是私密的事,沈莙不敢调用府里的马车,最后只能自掏腰包租了一顶小轿,也不带丫头出门,拾掇一番,自个儿偷偷地往府里后门溜了出来。临走前还吩咐听雨阁里伺候的人,若是府里其他人问起,只说自己是领了宫里采办的差事才出的府。 租来的小暖轿只配了两个轿夫,沈莙踌躇再三也没敢叫他们抬着自己往西厂去,最后只在西厂附近的民坊前落了轿。 沈莙进过司刑监,而且感觉很糟糕。和司刑监比起来西厂要显得更加神秘,除了西厂的番子和少数被姬浔‘请’进去的人,连皇帝都没有真正地到西厂查探过。不过气派倒是真的,琉璃瓦,朱墙铜门,以及门口两座大石狮子都给人一种庄严的压迫感。 沈莙的来回踱步让守门的四个番役起了疑心,一动不动地盯着沈莙看了许久,似乎是在评估沈莙的危险程度。沈莙到底没犯傻,发现自己被人当成了不速之客,退无可退地捏着姬浔给的那块腰牌向门口靠拢, “诸位差爷,民女有事要求见厂公大人,劳烦差爷进去传个话。” 说这话的同时沈莙就将那块青铜腰牌递到了门卫跟前,静静地观察他们的反应。 那守门的番役本是一直怀着戒心的,沈莙说想求见姬浔的时候也压根没有要进去通传的意思,甚至还想过先拿下沈莙再交到司刑监审问。沈莙警觉,直接将腰牌递到他们跟前,倒叫他们心里有了几分犹疑。其中一个年纪轿长的番役从沈莙手里接过这块腰牌,霎时就表情一变,半刻也不敢耽搁地动身进西厂通报。 沈莙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解释一番,没想到姬浔给的东西那么有用,不管是之前的玉璜还是现在的腰牌,看到的人几乎都是即刻就变了脸。 没等多久就有两人从里头出来了,一个是方才的番役,另一个则是昨日沈莙在长门街见过的那个褐衣掌事。 那番役仍是回道原来的位置当值,褐衣掌事则是冲着沈莙道: “跟我进来。” 说罢也不等沈莙反应过来,自己转身就往里头走。 西厂能熬出头的档头大多都是身怀武艺的,这个褐衣掌事在前头自顾自地走,可怜了沈莙在后面追得那叫一个辛苦啊,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甩在后头。 西厂和司刑监在内部布局上很是不同,一点也没有坊间传的那样阴森恐怖,反而是像一个摆设得当,格局典雅的大园子。尤其是里头的回廊曲折多变,房舍密集难分,若不是有人领着,第一次进到里头的沈莙迷路那是分分钟的事。 越过西厂前边办公的各处小院,沈莙最终停下来的地方从外头看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两层小楼,顶上一个玄黑的小木匾,上头刻着‘毓暮楼’三个烫金小篆。 沈莙也是有了经验,略显淡定地等着褐衣掌事通报过后才推门进了屋。若说雁寻塔内的装潢是无处不透着金贵,这间小楼则该用美轮美奂来形容。 沈莙在内庭里也曾见过琉璃雕花的六瓣花窗,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毓暮楼里的镶窗连窗瓣都是六种不同颜色的琉璃。 内间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每一处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上到雕花彩梁,下到花瓶摆件,无处不显精致奢华。沈莙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屋里每一样东西都很稀奇,身处这样的内室之中心里的激动简直难以抑制。直到她的视线扫到了坐在方桌前摆弄棋盘的姬浔,才慢慢唤回了理智。 既然是到了姬浔的绝对地盘,沈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跪礼之后才恭谨地向姬浔道: “昨儿大人吩咐的事奴婢这里有了些眉目,若是从头细说也怕大人嫌啰嗦,因而将具体所得都一一写了下来。” 说着便将一封黄纸信筏双手呈到姬浔跟前。 姬浔接过信笺才算是抬眼扫了沈莙一遍,昨日里吩咐沈莙时的那种鲜明情绪此时是半分也没有,随手将信笺丢在了棋盘上,略显倦怠地向沈莙吩咐道: “知道了,下去吧。” 沈莙瞪大了双眼,心道果然是‘姬浔心,海底针’,自己这纠结了大半天,费了老大劲才从沈府到的西厂,结果他就给了自己轻飘飘的六个字!! 有些愤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里那叫一个心塞,沈莙恨不得用眼神将姬浔后脑勺盯出个洞来。 出了内室,外头已经不见那个褐衣掌事了,沈莙对着门板张牙舞爪一番,然后开始按着自己的记忆照原路返回。 相比沈莙的气急,屋内起先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的姬浔在沈莙走后却是笑意盎然地起身逗起了窗边养着的一只小白鸽,然后摸准了时辰唤了一声“容弼”。 他的尾音还未落地,就有一道人影从后窗翻进了内室,跪地给姬浔行了个礼, “属下在。” 姬浔放下逗鸟的小木柄,转过身来,正中跪着的人正是沈莙方才找了好一会儿的褐衣掌事。 “她出去了?” “禀督主,出去了。” “没找人问路?” “没有,倒是自己在园子里四处逛了逛。” 其实容弼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大人要让自己一路跟着方才那个女子直到她出了西厂大门,自来对姬浔的信任却让他没有多问,直接按照姬浔说的做了。 老实说在沈莙一路顺顺畅畅地走出西厂的时候容弼心里也是有些惊讶的,西厂的道路就像个迷宫一样,当初这里刚建成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是花了大半个月细心研究记忆才能完全记牢,可是方才自己只不过是领着那女子走了一遍,可她竟是已经将此处的路形丝毫不差地记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毓暮楼 二 问过容弼之后姬浔便慢慢踱回了小方桌前,伸手将方才自己丢在棋盘上的那封信笺拿了起来。信封捏在手里很是有厚度,单从分量来看,里面应当至少塞了五六张信纸。 姬浔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将信封拆开,拿出了里头厚厚的一叠宣纸,随手一翻,表情立刻就精彩了起来。 平日里姬浔大多端着一张阴鸷的脸,叫人看了就觉得遍体发寒,脸上总是挂着他所特有的亘古不变的那种傲慢和挑剔,眼底揉杂着曼妙的流光和慑人的杀机,古怪而又和谐,危险却也迷人。 容弼跟着姬浔十多年了,自认从没在姬浔脸上看见过现在这样的奇怪表情,兴致盎然中还透着几分哭笑不得,一时间引得他好奇地探着头,想要看清信纸上的内容。 可惜的是容弼似乎并不怎么适合做什么小动作,稍稍一动,姬浔的视线就直接从信纸移到了他身上,弄得他一下就僵在了原地。 姬浔倒也没怪罪,反而大大方方地将那一叠宣纸递给了容弼, “想看就说,鬼鬼祟祟的,不过一段时间没有整顿西厂,一个个都学得和小云子一样贼眉鼠眼。” 容弼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没有时间同情无辜躺枪的小云子,低头看向了手里握着的那沓厚厚的宣纸,然后...成功地傻了眼。因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了,容弼犹自不甘心地又将信纸一张一张地翻了一遍,最后无可奈何地承认,这真的只是一沓‘信纸’,没错,一沓干干净净的信纸。 “这不是一片空白吗?她竟敢愚弄督主?!” 姬浔看着眼前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的容弼,稍稍勾起了嘴角, “看仔细了,怎么会是一片空白?” 容弼依着姬浔的话又从头到尾翻了几遍,最后才好不容易在底下的一张信纸的背面看到了小指甲盖那么大的三个字——‘南诏王’。这下别说是哭笑不得,容弼连撕信的冲动都有了, “她......她这是...这简直就是...就是...” 眼看容弼结结巴巴半天憋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沈莙的恶劣,姬浔心里猜想着约莫沈莙就是盼着自己拆信之后能有容弼这般反应吧。从容弼手中将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一沓纸抽了出来,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三个小小的娟秀的小楷字上,姬浔用左手指腹细细地摩挲着光滑的纸面,状似不经意地对容弼道: “她是不是和从前的我有那么几分相似?” 容弼正在苦苦想着用什么说辞才能充分表现出沈莙的罪大恶极,冷不丁地听姬浔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思维明显就跟不上了, “这丫头刁钻可恶,哪里及得上督主万一。” 姬浔笑得有些高深莫测,眼睛眯起的弧度恰像蝴蝶侧翼的花纹, “你又不仔细听我的话,我说的是‘从前’。容弼,你是打南边起就一直跟着我的,这里其他人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可你是知道的。细想下来,我对她的诸多关注也不过是因着她总能让我想起那些早已模糊了的年少时光。一样是只安心窝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探头;一样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关心自己愿意关心的;不到不可挽回就绝不承认自己是错的,不到无法忍受就一直承受着自己讨厌的一切,不到遍体鳞伤就永远不肯面对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桩桩件件,都和她如今一样。” 容弼惊讶地看着姬容说出这样一长串话来,来不及细细体会就又见他将手里那沓纸丢进了烧的正旺的炭盆里,然后静静地看着火焰卷起一张张泛黄的信纸,在炭盆中翻腾。 “到现在为止都还一样,她也总会慢慢向现在的我靠拢,可是太慢了,慢到总有一天会使我失去耐性。容弼,我这些年也实在是过得枯乏了些,好容易得了一件儿满意的新奇物件儿,若是一直这样不痛不痒地逗两下,总觉得似乎可惜了些。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推她一把?没道理你我深陷在这样肮脏的沼泽里,她却干干净净地站在岸边,是不是?” 容弼看着姬浔眼中颤动着的斑斓流光,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一湾深不见底的死水之中,激起了一丝难得的水花,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方才的信纸已经烧成了灰烬,时不时地随着崩裂的炭火散落在了炭盆的四周。 每当沈莙不在府中,听雨阁里伺候的丫环小厮总是显得特别使不上劲儿。因着沈莙大意,没有事先租好回府的小轿,等到出了西厂的大门她才想起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外头寒风冽洌,别说是车架了,西厂周围连个人影都找不着。挣扎了半晌,沈莙最终还是认命地拢了拢冬衣,顶着风雪开始往沈府走。 也就是在这时,听雨阁里有一位不速之客不清自来了。 沈莙没能按照说好的时辰回府,秋桐有些担心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往院门处略站了站,许久也不见有人回来。正要叫上几个小丫头往随雅居去寻人的时候却见沈葭领着娴芳院的雀儿一摇一摆地往这边来了。 秋桐霎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高高地仰起头,睨着一路走来的主仆二人。 不过沈葭显然没有被秋桐傲慢的姿态打击到,反倒是加快了脚步凑到了听雨阁的前院门口。 “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二小姐竟是往听雨阁来了。” 沈葭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满脸戒备的秋桐道: “这里是沈府的院子,我既是沈府二小姐,来长姐的住处坐一坐,姐妹间说说闲话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秋桐一看沈葭这张充满敌意的脸,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是来捣乱的,心里越发警惕地回道: “这可不巧了,大小姐今儿为着出宫采办的差事早早地就出府了,二小姐不若还是等大小姐回屋再来拜访吧。” 沈葭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大冷的天,我既是已经到了听雨阁了,无论怎样总该请我进去坐坐吧,长姐既是出府办事,总是要回来的,我们姐妹不常在一处,等一等也未尝不可。难道说你一个丫头还能把我这个正经小姐挡在院门不让我进屋吗?” 秋桐清楚地知道沈葭今日到听雨阁来,分明就是没安什么好心,可她话里的意思自己又挑不出什么错处,说到底她是主子,自己只是奴才,沈莙不在,她若是这样一直把沈葭挡在门外,传到沈砚耳中成什么样子。 无可奈何之下,秋桐只好侧开身子将沈葭领进了听雨阁。李嬷嬷正在屋里拾掇沈莙的杂物,眼瞅着沈葭和雀儿进了前厅,顿时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打量着局势往两人这里来了。 沈葭坐在圆桌前喝了一杯热茶,眼见秋桐和李嬷嬷两人一左一右防贼似地盯着自己,心下不悦道: “我这里有雀儿伺候就行了,你们守在屋里没的叫人心烦,都出去吧。” 说完这话见两人都没有动身的意思,沈葭不禁有些恼怒,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难不成进了这听雨阁我就不是主子了?” 秋桐和李嬷嬷到底是怕她将事情闹大,两人不得不忍着火气从前厅退了出来。 李嬷嬷拉来两个老实本分的小丫头,仔细地吩咐道: “你们两个守在门口,一步都别动,里头一有什么动静就赶紧来找我。” 秋桐不放心,也一同守在了门口,李嬷嬷则是往府里沈莙常去的各处地方都寻了个遍。 而另一边沈葭则是在听雨阁前厅四处打量了一番,除去早些年沈菱亲自布置的摆设以外,屋内沈莙后添的的东西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沈葭转了一圈都没看到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她原是为着早间自己没能从沈莙哪里将自己看中的那件长命锁项圈诓骗过来而感到扼腕叹息,因而想要再想些办法才会往沈莙的院子里来的。不料沈莙却是挑着时间出门了,弄得自己连个向沈父卖乖的契机都没有。 这样想着,沈葭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向里间沈莙的卧房扫去,见屋内无人,不禁心念一动,冲着雀儿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是轻手轻脚地往里间去了。 前厅里许久没有什么大的动静,秋桐狐疑地撩开门帘,想要一探究竟,不想自己只不过微微地掀开了一丝缝,就见沈葭身边的雀儿挡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道: “秋桐姐姐这是做什么,二小姐在屋里坐着呢,你冷不丁地撩开帘子,万一灌了风进来,冷着二小姐可怎么好。” 秋桐被她顶得一肚子气,脸色难看地将帘子一放,自己生起了闷气。 有了雀儿把门,沈葭在里间卧房可谓是逛得兴致昂扬。沈莙到听雨阁的时候不过七岁,因此她的闺房也是沈菱帮着张罗的。不得不说沈菱自己的卧房虽是简单呆板,但为着沈莙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整个房间也确实像是一个娇小姐的绣房,典雅而又精致。 沈葭对房内摆设没有什么兴趣,直接就往沈莙的梳妆台那边去了。梳妆台上放着一把雕花的小银梳,另有几盒擦脸用的膏子并一只小小的眉笔。沈葭不屑地撇了撇嘴,开始翻找着沈莙的首饰,找来找去只见着了一些普普通通的梳篦和发饰,根本没有沈莙昨日在相府里戴着的那些宝贝。 连里卧也进了,沈葭可不想一无所获,不禁开始心急地在梳妆台两边的小抽屉里翻找。因着一直一无所获,沈葭本是已经有些灰心了,不想突然在左边最底下的小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刻着内务府官纹的小木匣子来,心下一喜,急忙将盒子打开了。 沈葭几乎是一眼就从一堆廉价宫花里头发现了那一块用精致的青色穗绳吊着的汉白玉璜,窗外的光线透过窗纱打在这块玉璜上头,玉身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耀眼冷光,看起来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沈葭将这块玉璜从盒子里捧出来的时候被它的刺骨凉意激得双手一颤,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手心里这块小小的白玉。 这么些年来,沈父只要得了什么美玉就往沈葭身上用,和王氏出门交际的时候那些个世家贵女身上所佩的玉饰更是美轮美奂,其中也有所谓的无价之宝。林林总总的,沈葭也见过了不少稀罕的玉石,可是居然没有一块能够和眼前的宝贝相较,那些号称绝世美玉的,就连这块玉璜的万一也及不上。 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驱使着一般,沈葭着了迷似的地对着房内摆着的落地铜镜,将玉璜往自己的腰间一比,仿佛是一个美丽的梦境一般,垂坠在她腰间的那块玉璜反射着动人的光华,看得人心里一阵熨帖。 沈葭毫不犹豫地将玉璜细细拢成一团,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襟。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之后又照着记忆将自己翻过的地方恢复原样。 就在秋桐快要失去耐性时,沈葭却领着雀儿从前厅出来了。之前自己想要看一眼都被雀儿拦了下来,如今她们主仆二人却是自己出来了,秋桐狐疑道: “二小姐怎么出来了?” 沈葭脸上不露半点端倪,不耐烦道: “长姐怎么出门这样久还不回来?我若再不回去,一会儿姨娘该着急了。我看今日和长姐是说不上话了,等改日挑好了日子我再来吧。” 说罢也不等秋桐遣人相送,自己便往外头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聚灵庄 沈莙冻得浑身冰凉地回到听雨阁已经是午后的事了,一进院门就嚷嚷着冷,等秋桐将炭火燃得旺旺的又开始嚷嚷着饿。 李嬷嬷看着她这么折腾,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对着沈莙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 好在沈莙脸皮厚,任由她说教,自个儿依旧是心满意足地吃着秋桐做的小点心。 “对了,小姐方才不在府里,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娴芳院的那一位领着雀儿到听雨阁来过了,说是想找小姐说说闲话。” 沈莙吃得正香,突然听见秋桐说了一番稀奇古怪的话,差点没噎住, “沈葭来过了?那我怎么没见着人呢?” 秋桐也正是纳罕呢,皱着眉道: “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死乞白赖地要往我们院子里来,坐了一小会儿却又急匆匆地走了。” 沈莙心里不禁有些疑惑,怎么看沈葭都是有备而来,怎么没等自己回来就打了退堂鼓呢? “别是随手顺了什么东西走吧?” 沈莙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倒是把李嬷嬷逗笑了, “难为你也终于多长了个心眼,她们主仆一走,我和秋桐就把屋里的东西清点了一遍,连着你的首饰家私,竟是一件儿也不少。” 沈莙稍稍放下心来,嘴里叼着一块栗子糕就往自己房间里跑,撩开垂地的床单,看到床底下的隔板没有被人动过,终于是安心地晃着身子出去了。 李嬷嬷看着沈莙头上别着的一支灰不溜秋的簪子,心里有些不大顺畅, “别人家的姑娘到了你这般的年纪都是成日里只想着打扮自己,偏偏咱们府上出了你这么个老封君,年纪轻轻的和庙里的姑子似的一点不愿意收拾自己。今儿我和秋桐清点首饰胭脂的时候竟是在梳妆台上找不到一件儿看得过去的物件儿。” 沈莙看着自己一身浅灰色长袄裙,心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糟糕。面上却因着李嬷嬷的唠叨功底不得已扯出一个傻笑来,点头哈腰地应了是。 也不知是沈莙的错觉还是因着府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从那一天起,她的日子突然就开始过得无比轻松了。 早起去向王氏请安的时候王氏十句话里有八句是用来敲打双胞胎的,剩下的两句才是不咸不淡地和自己打太极,弄得沈莙连战斗的激情都失掉了大半。王氏这边倒还好,可就连平日里没事都要挑出事来和自己过不去的双胞胎这些天来做过的最过分的事也只是对沈莙视而不见而已,这就有些不太对劲了。而最最让沈莙崩溃的无异于她无聊透顶的内宅生活了,在宫里的时候虽然娱乐项目也不多,可是她好歹还是一只领着差事的快乐的米虫,可是在沈府里自己才是被听雨阁一众小丫头们伺候的便宜主子。王氏转了性,不再一味针对她了,沈葭那小妮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这些日子躲着沈莙的时候倒还多些,沈菱一天到晚窝在随雅居不出来,偶尔去坐坐也是两兄妹相对无言。于是一连五六天,沈莙只能在听雨阁看看话本发发呆,然后再看看话本继续发呆。 因着是年末,听雨阁里的丫头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差事,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更不要说陪沈莙解闷儿了,乍看之下,沈莙成了整个沈府唯一的大闲人。 秋桐这几日一直听沈莙在自己耳边碎碎念,也是快要处于崩溃边缘了,好在第七日的时候沈莙终于收到了慕容淳叫阿四帮着送进府里的帖子,说是年下没什么事做,约沈莙往东市的聚灵庄去逛逛。 憋闷了这么些日子,沈莙终于找到了和自己一样无聊的同道中人,自己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呢,就被这几日里受尽了她折磨的秋桐等人拾掇一番连人带银票丢出了沈府。 沈莙撇撇嘴,依旧是心花怒放快乐无边地上了沈府外头停着的四骑马车。马车里头很是宽敞,加上慕容淳身边的弄玉,三个小姑娘坐在车上还空出一块地来。 慕容淳看起来比沈莙还要兴奋,沈莙心里估摸着这丫头平日里在家里就是个小霸王,年下就更没有人敢寻她的衅,只怕这个米虫比自己还要无聊呢。 “你怎么没带丫头出门?秋桐呢?” 沈莙无奈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关将至,满府的人都忙里忙外的,她们哪里抽得出空来陪我逛街。” 对于沈莙的无奈,慕容淳是深有体会,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这不是还有我嘛,从前我瞧着你平日里穿戴的都不甚讲究,如今你难得出宫过个年,我们就去东市扫荡一番,总要给你添些衣裳首饰。” 出府之前沈莙看到慕容淳的帖子里写了‘聚灵庄’,大概就已经知道她找自己出门的目的了。 聚灵庄可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庄子,而是东市里头官家小姐太太甚至是公子哥们经常来往的高档商肆。连着长长的两条街都是布庄,金铺还有置办首饰和衣物的商铺。其中还有许多手艺高超的匠人,从官营和内务府出来的师傅也不在少数。许多的贵太太得了足金或是美玉都往这里来寻人雕刻加工,衣装和绸布庄子也是出了名的受欢迎。 沈莙看着慕容淳满脸的向往,装作老成的摇了摇头, “果然无论什么时代都盛产败家娘儿们。” 慕容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没留心沈莙说了什么,只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 然后看沈莙笑得像只偷腥的懒猫,对着自己练练摇头, “我说,阿淳你一直挂念着我的穿戴,实在是太体贴了。” 慕容淳一听这就不是沈莙说的出来的话,果然一转头就看见了捂着嘴憋笑得弄玉, “她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弄玉为难地看了一眼沈莙,然后在慕容淳鼓励的小眼神下果断地出卖了她, “沈小姐方才说小姐是...是败家娘儿们。” “好啊你,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果然是你说这些促狭话来编排我呢!” 慕容淳说罢一把抓过四处躲闪的沈莙,不住挠着她身上的痒痒肉,弄得沈莙惨叫连连不住讨饶。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直到马车停了才消停下来。 弄玉先是扶着慕容淳下了马车再将沈莙搀了下来。不同于集市里的喧闹,聚灵庄因着是官家常来之地而显得清净不少。 年末时分,太太们都在内宅主持大局,因而来此处逛的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和小姐。沈莙拉着慕容淳的手脚步轻灵地往自己感兴趣的铺子里去了。 不得不说两个审美相似,年纪相似同时又玩得来的小姐一起逛街感觉还是不错的,甚至让沈莙找到了大学时和闺蜜一起逛街的欢脱感觉,银票那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撒啊。 两人此时正在一处颇有盛名的首饰铺子里扫荡,慕容淳忙着将一支翡翠雕花的双头钗往自己头上比,一边拉过一旁东看看西看看的沈莙问道: “我头上戴的这一支怎么样?” 沈莙看着一旁笑得像朵花的店主,正要对着慕容出大肆夸奖一番,不想铺子外头似是又有客来了,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倒像是有男有女。 沈莙原本没怎么在意的,倒是慕容淳像是认出了其中某些声音来,也不管头上的玉钗了,直直盯着紧闭的门帘看。 随着门口的声音落地,果然有下人撑开了门帘,外头走进来两个打扮清雅的青年公子并一个身着盛装的年轻小姐,三人一进来就把店主看呆了。 实在不是店主大惊小怪,三人都是店主认得的主顾,可是同时出现却是太少见了。 沈莙也有些呆滞,因为这三人一进来感觉连昏昏沉沉的屋子里都瞬间亮堂了,当然这主要得益于那两个素衣公子。 说起来两个公子沈莙竟是都认得出来,左侧那个玄衣少年腰间所佩的青色美玉沈莙曾经在秋奕那日见过,这人正是名满京中的怀玉公子萧楚瑜。而右侧那人身着玄色素衣,长身而立,比萧楚瑜要足足高出半个头来,霁月清风,恰是那个叫‘商陆’的少年。 沈莙不知道此人就是薛京墨,可慕容淳是认得的,正是松愣于萧二薛六竟然同时出现,乍一偏头却是看见了两人身后的那位红衣小姐,不由的脸色一僵。 沈莙也是细细打量着那个自己唯一不认得的人,倒也是个秀丽的娇小姐,脸蛋儿小小的,五官里最醒目的就是那一双精致的菱形小嘴,只可惜偏偏站在了这样两个公子身边,生生地将自己原本出色的面容给拉低了几分。 眼见着那一行人越往里间走,慕容淳的表情就越僵硬,沈莙奇道: “你不是挺喜欢萧二的嘛,怎么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慕容淳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表情,冲着那个红衣少女努了努下巴, “喏,看见那个头仰得的高高的小姐没有,那就是上回我和你提过的苏相之女苏忆茹。” 沈莙瞪大了眼睛,怪道慕容淳脸色这么难看,原是心上人和情敌一起逛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另一边的三人也是看到了厅内唯一的客人沈莙和慕容淳,隔得老远薛京墨眼中就有笑意涌现,萧楚瑜也是放缓了方才被苏忆茹闹得发僵的表情,略带了些笑意往她们这边来了。 苏忆茹本是在萧楚瑜和薛京墨相约骑射的路上截的胡,虽然薛京墨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是也依旧是堵住了两人拒绝的话,一路上拉着他们往聚灵阁来了。慕容淳素来和她不对付,苏忆茹又是清楚地知道些对方也同样倾心于萧楚瑜,如今狭路相逢,萧楚瑜还赶着往慕容淳身边凑,弄得她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紧紧跟了上去。 慕容淳看到萧二往自己这里来了,心里添了几分喜悦,脸上绽开一个明艳的笑来, “真巧,这里也能遇到熟人。” 萧楚瑜对慕容淳报以同样的笑容低声道: “淳妹妹今儿怎么有兴致出门呢?姑母时常对我母亲抱怨,说你不愿意出门走动。” 沈莙一听,这不得了啊,原来两人还是宝哥哥和林妹妹的关系,中间还带着亲呢! 沈莙眼里燃起的两簇八卦的小火苗越烧越盛,一旁直盯着她看的薛京墨心里一乐,强行拉回了沈莙的八卦之魂, “好久不见了。” 沈莙正在心里编纂着表哥表妹之间的暧昧情愫呢,突然被打断,很是不乐意地看着薛京墨,也不回话,用自己略微鼓起的两颊告诉他‘我不开森’。 苏忆茹被这四个人一来一往地晾在一旁,再也憋不住了,欺身上前硬是隔开了视线胶着的慕容淳和萧楚瑜,貌似天真地开口道: “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竟在这里遇到了慕容姐姐,可这一位姐姐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不等沈莙答话慕容淳就略带冷笑地回道: “先别着急叫姐姐,人家才满十七,该是你要大上整整一岁才是,话都没问清就急着扮小,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才好。” 沈莙是领教过慕容淳的刁钻语调的,心里为她面对情敌的战斗力竖起了大拇指,面上却不得不当起了和事佬,对着面色发僵的苏忆茹道: “我是城西沈家的长女,并不是什么贵女。” 苏忆茹细想了半天,最后才肯定京中城西就只有一个沈家,当家的沈砚不过是个御史中丞,膝下的两个女儿皆是庶出。 这样一想,心下更是不屑于慕容淳和这等出身的人混作一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聚灵庄 二 大约是苏忆茹脸上的鄙夷太过明显,沈莙觉还未怎样,慕容淳却是先按捺不住了,挑起她那细细的柳眉,声音刻薄道: “怎么有些日子没见,苏小姐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了?阿莙年纪比你小,方才她已自报了家门,苏小姐难道就没有还之以礼的意思?” 通常情况下年纪相当的贵女们相交,两人都应互通姓名氏族,可沈莙压根也不算什么称得上名号的贵女,还是个庶出,因而苏忆茹一开始就没有半点相交的意思。不过这种事放在心里是没什么不对,可如今被慕容淳摆在明面儿上就有些叫她左右为难了,毕竟是她先问的沈莙。 若是只有她们三个女孩儿,苏忆茹定然照着自己的心意冷嘲热讽一番,可此时身旁还站了两个最是守礼的国子监儒生,其中更是有自己喜欢的男子,万不能在他们跟前失了风度。 “方才想得久了,一时忘了礼数,妹妹不要怪罪。我是城东相府家的长女,名忆茹,方才听慕容姐姐称妹妹为阿莙,是否单名一个莙字?” 苏忆茹提到自己家门的时候脸上有着令沈莙很不自在的傲慢,仿佛和她互通姓名是对沈莙的一种施恩一般。沈莙是典型的你敬我一分,我便也赤诚相交的性子。从小到大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內庭,从来就没有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自虐倾向。因此对于苏忆茹的小性子和高傲她是一点也没有配合的意思,只漫不经心地答道: “苏小姐不用这么客气,我可没有那个和苏小姐互称姐妹的福气,未免彼此尴尬,还是以姓相称吧。” 苏忆茹万没想到沈莙不仅没有对自己这等身份的小姐愿意与之相交而感恩戴德,反而一副老不乐意的样子,气得她霎时就青了脸。略带恶毒,语气不善地对不知好歹的沈莙道: “据我所知,沈砚沈大人似乎只有两个庶出的女儿,沈小姐通身气派实在不像是姨娘生养的,别是我记错了吧。” 苏忆茹的话一出口,萧楚瑜便觉得对沈莙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来说这话未免太过伤人,连着打量苏忆茹的眼光都有了几分审视。不想自己稍一转头,却是发现站在一旁的薛京墨眉头紧蹙,脸上的不虞着实明显。 苏忆茹这话同样把慕容淳气的不轻,正要上前反驳却是被身旁的沈莙一拉,回过头去便直直望进了沈莙秋水一般平静无波的双眼,柔柔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她心里的怒意轻轻拂去。 沈莙往苏忆茹那边迈了几步,束手而立的样子竟透出了几分不可侵犯的气势, “苏小姐并没有记错,我确实是姨娘生养的庶女,并且我也从没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母亲生养了我,我感激不尽,万不敢忘怀。至于通身的气派却是苏小姐谬赞了,因着生母早逝,我便由从兄教养成人,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人前绝不敢坏了从兄的声名。” 她这话说得堂堂正正不卑不亢,倒叫萧楚瑜想起了沈菱素日里的风骨来,不由认真打量了沈莙一番。高挑身形,清秀面容,生得一副妩媚娇美的精致眉眼,天然一段雅致风情,通身气质倒是胜过自己见过的许多侯府里头娇养出来的世家嫡女。 苏忆茹对沈莙好毫不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庶出身份更觉不满,心道果真是妾室生养的,连基本的廉耻都没有了,殊不知若是沈莙畏畏缩缩不愿意出头才会更让人轻视。 慕容淳见沈莙确实能自己搞定,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眼见着沈莙对着自己挤眉弄眼,视线不住地往萧楚瑜身上飘,弄得她云里雾里。 沈莙打了半天的眼色也不见慕容淳和萧楚瑜说些贴心话或是和情敌大战三百回合,心里那个急的呀,心道难道是还有两个电灯泡在这里所以这对三角恋没办法敞开来撕吗? 于是深觉自己抓住了问题症结的沈莙自作聪明地想要给三人腾出地方来,转身对一直安静待着的薛京墨道: “商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然后屋里除了沈莙自己和被‘借’的薛京墨,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 沈莙摸摸后脑勺,难道方才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妥吗? 薛京墨看着呆头呆脑不明所以的沈莙,连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慕容淳心知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试探地冲沈莙问道: “你方才为何会称薛公子为商公子呢?” 沈莙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拉着慕容淳闪到了一旁,半信半疑地问道: “他怎么会姓薛?” 慕容淳心道果真是沈莙这丫头心里又犯傻了,赏了她一个白眼才道: “我的好祖宗,怎么你一直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他是谁吗?放眼整个京都,除了薛六,上哪去找容貌较萧楚瑜更胜几分的人呐。” 不知为什么,姬浔的名字竟是瞬间出现在了沈莙的脑海里,以至于一时间她竟没有细想慕容淳话里的‘薛六’。直到把姬浔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沈莙这才回味过来方才慕容淳说了一件怎样惊骇的事。 “你你...你是说...他...他是薛六?” 沈莙瞪大了了眼睛,一副‘天塌下来了’的样子,也没有时间关心形象控制音量,指着薛六就嚷出了这么句话。 慕容淳没想到沈莙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说实话,沈莙现在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秋奕那日在宫中她信誓旦旦地对着薛京墨说她心上人是薛六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深感丢脸之后心里涌现的是浓浓的被欺骗的羞愤。 “你不是说你叫商陆嘛?” 沈莙义愤填膺的质问叫萧楚瑜心里有些忐忑,薛京墨的性子古怪的很,从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因着他尊贵的身份,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去招惹他,虽不知他和沈莙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此时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质问,难保他不会翻脸。正要打个圆场,不料自己偏头去看的时候,薛京墨脸上半分不悦也没有,反倒是笑得如沐春风,一副坦然接受责难的样子。 “我确实是叫商陆,这可不是什么谎话。” 沈莙皱着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出闹剧,自己插不上话的苏忆茹此时逮住了机会,用一副责怪沈莙不知礼数的样子解释道: “薛公子名京墨,商陆乃是清元道长为薛公子择的表字,沈姑娘还不快快将手放下去,这样指着薛公子质问是何道理?” 慕容淳已从薛京墨的反应看出两人这事必有猫腻,心里正烦苏忆茹横插一脚,不想还未开口替沈莙辩解就见她脸上血色上涌,一副恨恨的表情,原地瞪了薛京墨半晌,最后咬牙道: “你这个大骗子!” 一跺脚,羞愤欲绝地捂着脸冲出了首饰铺子。 慕容淳一时没拦住她,见她直接扎头冲了出去,急得连头上的玉钗都忘了还,拔腿就追了出去,留下弄玉将钱付清了,在柜台一个劲地道歉。 沈莙心里那个气啊,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傻乎乎地当着正主的面儿说他是自己的心上人,偏对方是个小心眼的坏坯子,几次都不肯揭穿这件事,只管一心看着自己的笑话。 沈莙跑得没头没脑的不顾方向,慕容淳没费多大功夫就在马车附近追上了她。两人皆是跑得气喘吁吁,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坐着。沈莙一直闭口不言,腮帮子鼓成个小灯笼一般,慕容淳看她这架势,只怕是真的气着了,心想等她消消气自己再细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 逛了也有些时辰了,一件件被运上马车的小盒子也堆得高高的,弄玉上了马车之后,三人也没有心思再逛,便叫车夫赶着马车往回走。 沈莙心里的气渐渐消了下来,于是开始反省自己方才当着外人的面儿表现得太激动了些,因着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丢脸事,无论慕容淳怎么问,沈莙就是打死也不开口。最后被问得烦了反倒反击了起来, “你还有闲心八卦我的事呢,我瞧着你的萧公子都快被苏忆茹给套牢了,你还不想个法子解决掉这个讨人厌的情敌?” 慕容淳果然被沈莙带偏了,冷哼一声不屑道: “我就是再喜欢一个人也做不出她那副做派,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日日想着婚嫁情爱,没的叫人笑话。” 沈莙的好奇心再度被挑起,一时间将方才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凑近慕容淳道: “听你们方才话里的意思,难道你和萧二是表兄妹?” 慕容淳用一指戳开沈莙装满好奇的小脑袋,略有失望道: “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近的亲,他虽是称我母亲为姑妈,可这中间隔了许许多多的表侄亲,论起门楣来,自然是他们家更胜一筹。” 沈莙心道要真是表兄妹才不妙呢,两人郎才女貌的,将来生出个智障可怎么好。 “要那么近的亲做什么,只要你们两家有来往,将来就一切好说,我看那个萧二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你父亲疼你,到时候叫他同国公府通通气,没准这事儿就成了。” 沈莙的乐观完全没有感染到慕容淳,反倒是弄得她愁云惨雾的叹了口长气, “我们这样的人家,小辈的意思又有什么用呢?哪怕是我和他山盟海誓了,到头来也有可能是一场空。我母亲虽然在国公府有所走动,可到底我是将门出身,如今在京中根本不及相府的影响大。我母亲前不久就和我透了话,说是相府和国公府两家有意联姻,只等熬过了明年的选秀就定下婚事。” 沈莙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最近太多事都牵扯到了相府。沈菱看得明白的事其他人未必能想得开,至少从表面上看,苏相确实是炙手可热,靖国公想和苏相成为亲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一旦这样,不只拆了一桩好姻缘,国公府还有可能在苏相倒台的时候成为附带的牺牲品。沈莙陷入了沉思,慕容淳又是心下伤感,马车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沈莙这边静悄悄的,而另一边萧楚瑜和薛京墨的车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打沈莙和慕容淳一走,薛京墨就半点不顾及苏忆茹的颜面,拉了萧楚瑜便上了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薛京墨看起来心情愉悦到了一个极点,整整一年都没有今天一天笑得多, “今日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累,骑马的事还是改日再约吧。” 见薛京墨没有半点理会自己的意思,萧楚瑜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低声向薛京墨问道: “你是怎么得罪了方才那个小丫头?” 听到他提起沈莙,薛京墨目光放得柔柔的,语带笑意地回道: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太清,若说她为什么生气嘛,大约是我诓她说出她的心上人是薛六这样的话来。” 萧楚瑜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薛京墨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这么特别过,这样的生机和欢喜也是萧楚瑜从没在薛京墨脸上看到过的,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有些忧愁,思虑半天还是打算将话说开来, “你我同窗四年,如今你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姑娘,我也替你高兴。我素来知道你的性子,认准了一样东西就倔得可怕,可你要知道,你和沈家姑娘的事只怕最终是成不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娴芳院 萧楚瑜的话成功地让薛京墨拉下了脸,一言不发地蹙着眉头。萧楚瑜见他这样,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不知道,无论现在有多少人夸赞,将来我大哥才是国公府的当家。可即使是这样,我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作主。侯爷和公主自来便把你视为侯府的命根子,你也是承爵的唯一人选,将来你的妻子必然是皇亲贵胄或是大家贵女。方才你也听见了,苏忆茹虽然刁钻,可说的却是实话,那位沈姑娘家门不高,还是个庶出,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做你的侧夫人你母亲都未必看得上。可是即便是你母亲答应你纳她为侧室,这事也不能成。沈菱那脾气你是知道的,虽然嘴上不说,可从小到大最宝贝的就是他这个庶妹,当年沈大人和他母亲私自将他这个庶妹送进宫里选秀,连着大半年他都没再进沈府的门,宁愿日日歇在国子监的小肆。你若向他开这个口,日后可就连君子之交都做不成了。” 萧楚瑜的话虽然直接势利,可却是再现实不过,薛京墨不傻,这些事他心里都清楚的知道,听得萧楚瑜的字字珠玑,心里烦闷异常。 “我既然对她有意,心里就从没有过要娶她做小这样不尊重的想法,即便是没有别的阻力她也不会愿意,我更是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萧楚瑜见他知道利害关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明白,日后可就远了她吧,将她当做红颜知己埋在心底才是应当,你我这样的,从来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思,不能成的,就永远不要去想。” 薛京墨沉思半晌,最终却是展颜笑了, “怀瑛,你总是将事情想得这样简单,若是什么事都权衡利弊之后再来违背自己的本心,到头来倒似白活了一遭,旁的事我都能依着父母,可是婚姻这一桩却是万万不能的。京中门当户对的姻缘难道还少吗?可又有几对是相敬如宾平安终老的,就如你我的父母,家世相当,因着家族利益走到了一处,到头来,为夫的流水似的往家里纳小,为妻的日日心怀怨恨打压侧室,这才是真正的内宅不宁。何况是我先起的心思,八字还没有一撇,往后的事也得等到两情相悦才能好好打算。” 萧楚瑜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又是认同又是犹疑, “你和方才那个慕容小姐的事只怕你就是打算这样处理的,你们也算家世相当,分明比我的阻碍要小得多了,你可要想好了,她是慕容将军的掌上明珠,一旦你娶了苏相之女,你们二人就再无可能,她必定另嫁他人,别到那时候才挠心挠肺地疼。” 萧楚瑜被他这番话砸得眼中光芒猝起,但最终却还是渐渐消退了,摇摇头,将方才脑海里的荒唐念想一并甩了出去。 沈莙和慕容淳分开的时候两人依依不舍地约好下次到彼此府上拜访才告了别,因着没带丫头出门,沈莙只得自己搬着大盒小盒往听雨阁里去了。 听雨阁里正进行着年末的大扫除,沈莙回屋的时候春桃和月苋正在屋里擦着茶具,见沈莙手里的话盒子堆得老高,月苋便搭了把手,帮沈莙将盒子放在了小桌上。 沈莙将外头洒扫的小丫头们都叫了进来,拆开一个大大的硬纸盒,把里头零散的小玩意儿都分给了她们。一群年轻的丫鬟都高高兴兴地领了赏,待她们出去之后沈莙又将一对金手镯塞到了秋桐的手里,月苋和李嬷嬷也另外留了东西。 秋桐捏着那对手镯,心里也很舒畅,沈莙总说自己是走了大运才能有这么些人从小照顾自己。可在秋桐看来,她和李嬷嬷等人才是有造化,能被分到莙姐儿的身边伺候,从没将她们当做命如草芥的奴仆,待人厚重亲近,绝不轻易叫她们受委屈。 “小姐方才不在,太太谴人送了张帖子来,后日京兆尹府上的小姐在府里有个诗会,说小姐可以前去赴会。” 听得秋桐说起这么一桩事,沈莙奇道: “这可就奇了,通常有这种好事太太是绝不会赶着来给我送帖子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转了性呢?” 秋桐附耳低声道: “太太原来瞒得好好的,也不知二小姐在哪里得了消息,直接抖到了老爷跟前,太太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把帖子给了二小姐,我瞅着顺带给小姐也送一张,只怕是盼着小姐能替她给二小姐添些堵呢。” 沈莙了然,整个人往后头暖炕上一躺,撇嘴道: “她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既不会诗书,又没有人脉,巴巴地上去凑什么热闹,后日还是叫沈葭自个儿去出风头吧,咱们呢就把院子里旧的棉被都拿出来晾一晾,拍拍灰。” 秋桐嗔道: “可快别拿这事儿当借口,要晾也是我们忙活,小姐不过是嫌冷怕麻烦,因而想窝在府里罢了。不过我瞧着这次太太和二小姐都没安什么好心,不去也好,免得被她们坑害了去。” 得了秋桐的肯定,沈莙便更加心安理得地躲起了懒,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混吃混喝的米虫。 先前交给月苋的暖手工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交到沈莙手里的是一个厚厚的圆筒棉暖手。沈莙估摸着这分量,要塞进一个铜的汤婆子实在是有些困难,想来想去,托阿四在东市买了草原上灌水的皮囊用的羊皮料子,第二日便撺掇着月苋和秋桐充分调动她们的巧手,细细地缝了一个扁长的水袋。在几次失败的试验之后,沈莙终于是得到了可以灌进滚水还不洒出来的‘热水袋’。月苋和秋桐也没料到最后真能成,几个小丫头围成一圈,好奇地打量着沈莙的‘创意’。 又过了一日,沈葭欢欢喜喜地打扮好出府去了,无论王氏怎么旁敲侧击沈莙依旧不肯跟着出去,请过安之后便按照之前的计划回到听雨阁开始了整理冬被的大业。 厚厚的棉被抖开来,几个小丫头都拿不稳,还是李嬷嬷当机立断地搭了个牢牢实实的架子才拿下了十几斤重的被子。 莺歌和春桃并其他几个小丫头一时拍着被子,一时又嬉笑打闹着,听雨阁内欢声笑语的,一时叫沈莙都以为这已经是年夜了。 秋桐和月苋还算老实,和沈莙一起‘慈爱’地看着一众小姑娘打闹。李嬷嬷正在抖着一床早些年沈菱用过的绢被,不想一眼就看到了绢被边上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思及这是沈菱小时候用过的,心里不禁有些难受。 沈莙凑到李嬷嬷跟前,顺着她的视线便看到了绢被上那处破洞,心念一动,安慰道: “嬷嬷别担心,正巧我在宫里有这种颜色的绢花样子,将它绞了下来绣在被上不就盖住了这个小口子了吗?” 李嬷嬷一听这话,果然就放松了表情。沈莙把手里的被罩交给秋桐,自己风风火火地回房想将花样子拿出来给李嬷嬷看看,也好决定究竟是怎么个绞法。 沈莙自回沈府以来还没有认真地清理过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一拉开最下边放宫花的抽屉就发现有些不大对头,里边的东西大致位置还对,但必然是被人挪动过的。这时候她也没什么闲心找绢花了,心里突突得厉害,直接将里头的小木盒抽了出来。 打开木盒之后沈莙当即就傻了眼,脸上一片茫然。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背后急出的冷汗叫她整个人方寸大乱,开始整个在整个屋子四处翻找那块玉璜。 李嬷嬷在外头左等右等也不见沈莙出来,心里纳闷地往里间来了,却见沈莙正焦头烂额地在屋里乱窜,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李嬷嬷自己心里也没底,沈莙从来记性极佳,闺房里的东西又是她自己亲自归置的,没道理会找一样东西找得这样急躁。 沈莙见李嬷嬷进来,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我底下抽屉里放了一块青色络子系着的白玉璜,嬷嬷看到过没有?” 李嬷嬷细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小姐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下人们都没有动过,前些日子我拾掇闺房的时候也不曾打开抽屉。” 她的话一句句砸在沈莙头上,想到那块玉璜能扯出来的人,沈莙登时脸都白了。听雨阁里的粗使丫头进不了正房,沈莙的贴身丫头中又没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在,思来想去最后只有一个名字留在了沈莙脑海中, “嬷嬷,上回沈葭来听雨阁是不是就坐在外头?” 李嬷嬷虽不知道沈莙究竟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会急得这样,可细细琢磨,沈葭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人, “上回她闹着要往里间坐,只叫秋桐等人在外头守着,她们主仆在里间的事确实没有人看着。我还道她为什么早早地走了呢,原是做了这样的勾当。” 沈莙心里有了底,可是却更加心急了,直直撩开帘子想去随雅居找沈菱商量。李嬷嬷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即刻就叫住了沈莙, “小姐若是要去随雅居只怕是白走一趟,早前平熙陪着二公子往翰林院去拜见太傅了,不到晚间是回不来的。” 沈莙心下更是慌乱,稳了稳心绪之后才对李嬷嬷道: “沈葭已经去了京兆尹府,嬷嬷拿着银钱去外间找阿四,叫他收买几个武夫,另叫月苋去将平日里贴身伺候沈葭的丫头引出来,让那几个武夫悄悄将人带到听雨阁来,要快!” 沈莙从来没有这样鲁莽行事过,李嬷嬷这才真正意识到她丢的那样东西的重要性,也不好再劝沈莙,领了话就往外头去了。 沈莙不停地在屋里打转,忐忑不安地祈祷着这事儿能妥当解决。沈葭敢将玉璜顺走必然就是不知道这玉璜原来的主人是谁,因此也就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若是这块玉璜现于人前,必然会有其他人认出来,若是旁人看到姬浔的贴身之物无端出现在了一个三品文官的庶女身上,难免要将这事弄大。姬浔对沈府可没有什么顾忌和耐心,一旦有什么闲话传到他耳朵里,整个沈府都得遭殃,到时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李嬷嬷动作还算快,不一会儿功夫就领着几个外男押着沈葭身边伺候的喜儿从后门过来了。 那几个武夫完成了差事领了赏银便从后门退了出去,沈莙看着地上被堵住嘴,绑得牢牢实实的喜儿,示意李嬷嬷将她的嘴松了。 喜儿原在院子里躲懒,不想被沈莙身边的月苋一拉到角落便被人绑了,一时间惊惧异常,就怕是被歹人害了。没成想兜兜转转竟是没把她带出沈府,反倒是送到了沈莙跟前,心知在府里沈莙不如自己伺候的二小姐沈葭得宠,霎时腰板就直了起来。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奴婢是娴芳院的丫头,大小姐这样将奴婢绑了来,就不怕老爷太太怪罪吗?” 沈莙没空和她扯这些,气急之下直接一脚将她踹到了地上, “你如今人在我手里,没人知道是我绑了你,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回话,若是弄得我没了耐性,你可就没这个命数告到老爷太太跟前了!” 沈莙平日里和和气气,看着像个软柿子。可经这么一遭,喜儿本来就有些犹疑她还是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大小姐,方才沈莙这一脚又实在踹得狠,此时她脸上的煞气也是真真切切的叫人心里惧怕。喜儿一个哆嗦,从地上支起身子之后便不停地向沈莙点着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松瑞堂 沈莙略为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事情上, “你可曾在何处见过一块双面雕花系着青色穗绳的汉白玉璜?” 喜儿没料到沈莙费尽心思将自己掳了来却是为了问一件玉饰,虽是心里疑惑,但还是老实答道: “见过见过,二小姐前些日子不知在哪里得了这件宝贝,旁人不让接近,奴婢也是在屋里伺候的时候见二小姐时常拿出来赏看,因是件稀罕东西,所以留心打量了几次。” 沈莙一听这话,当下就按捺不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切问道: “那块玉璜现如今在哪里?” 喜儿胆子小,平日里也不过仗着自己在沈葭面前还算得脸所以才敢狐假虎威一番,如今沈莙摆出一副疾言厉色的阎王相来,顿时就把她吓得不轻。 “二...二小姐将那块玉璜当眼珠子似的,平日里放在什么地方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今日二小姐出府去什么诗会...奴...奴婢早前听见她吩咐雀儿将玉璜一同带上了,大约是想要在诗会的时候佩戴。” 她的话对沈莙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李嬷嬷定眼一看,方才还厉声问话的人儿此时脸上竟是石灰一般的灰白,瞧不出一点血色,嘴里不住念叨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忽地一下眼底却又是狠狞的威胁,指着被绑在地上的喜儿就是一阵发难, “胡说八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瞒我,看我不即刻叫人撕了你的嘴!早间请安的时候我看得真真切切,沈葭腰上分明就什么都没有戴!” 喜儿不了解沈莙素来的脾气,一听要撕她的嘴,吓得呜呜直哭。一旁的李嬷嬷却是看得心惊肉跳的,此时沈莙的责难与其说是火气,到更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盼着喜儿肯定她话里的意思。 “冤枉啊,到了这步田地,奴婢怎么敢欺瞒大小姐,今早奴婢听得真真切切的,二小姐吩咐雀儿将玉璜好生包好带出府去!” 喜儿哭得凄凄惨惨,沈莙眼底最后的火苗也被她的这番话浇熄了,往后踉跄几步,颓然跌坐在了靠椅上。 她不是傻子,喜儿的话多半是实话,沈葭从她这里将玉璜顺了去本就是为了借着美玉在一众贵女跟前出一番风头,自然也没有当着自己的面佩戴的道理。 里头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在院子里整理的丫头们,李嬷嬷虽是一早就吩咐了秋桐和月苋稳住外头的情况,不能叫人进到里间,可时间长了,外间的人也不免有些好奇,况且里头还时不时传来喜儿的啼哭声。因着秋桐的威势,小丫头们一时不敢妄动,只在外头好奇地探着头。 李嬷嬷见沈莙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实在担心,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扯着沈莙便道: “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你这样憋在心里有什么用,说出来大家好拿个主意,再不然,就去遣人去翰林院通知菱哥儿,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李嬷嬷的话虽然没让沈莙重拾希望,可到底是帮着她冷静了思绪。若是乘车从沈府到京兆尹府时有一段路程的,沈葭出门时两手空空,其间必然还要去聚灵阁挑些薄礼,若是叫人从山路翻过去,没准真能赶在她进京兆尹府之前将人截下来。 有了想法,剩下的就好办多了。沈莙即刻取了五十两纹银,依旧叫李嬷嬷拿给阿四,雇几个人从山间抄小道,无论使什么手段,必然要赶在沈葭进门之前将人带回来。 李嬷嬷得了吩咐,半刻也不敢耽搁地从后门出了听雨阁。 沈莙打量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喜儿,照着昔日在宫里秦湄教她的那样,摆出一张阴笑的脸来上前扶了她一把, “今日将你带来,原是没打算再将你送回去的,不过你小姐我有一副慈悲的心肠,方才问你话你也还算识相,因而留你一条小命。若是你回去之后管好自己的嘴,这事就到这里打止,日后也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说着便将一堆金灿灿的手镯塞进了喜儿的手里。喜儿先前听到沈莙没打算放她回去的时候心都悬了起来,此时摸着手上镯子的纹路,来不及露出喜色却见沈莙弯下腰,话锋又是一转, “你也看到了,我打赏奴才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心疼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外头巷子里多得是为了钱可以豁出性命的流民,若是叫我知道你存了什么旁的心思,即刻就将你交到他们手里。” 喜儿回想起那些将她绑来的几个大汉,冷汗都被逼出来了,直对着沈莙赌誓说自己绝不敢对今日之事泄露半点。 沈莙见她确实被自己唬住了,也不想再多花心思在这上头,再三敲打几句便放喜儿出了后院。 喜儿走后屋内自然就只剩沈莙一人心急如焚地等着外头的消息,就在她不住地在屋里兜圈子的时候李嬷嬷终于从后门进来了。 沈莙此时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直直地扑了上去,抬脸一看,还未开口细问,李嬷嬷已是脸色铁青,沈莙的心跳霎时就漏了几拍。 “怎么,没追上吗?” 李嬷嬷感觉到沈莙握住自己双手时整个人都在打颤,立马就握了回去, “小姐别急,阿四他们动作已经够快了,没有截到二小姐没准是因为二小姐临时改了想法,没有去京兆尹府上赴会。” 沈莙失魂落魄的,耳边嗡嗡直响。她知道对于这件事的后果自己想得一点也不夸张,关于姬浔的暴佞恣睢沈莙是从小听到大的,他手底下的两厂番役不知做过多少草菅人命抄家灭族之类的阴损事。因着私下议论姬浔几句而丢掉性命连累亲族的官员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那汉白玉璜自来已成了姬浔身份的象征,沈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这么一件东西随随便便丢给了自己,但那绝不代表她也有权利随意处置此物。沈葭只是一个三品文官的庶女,于姬浔而言这样的身份不过是一粒尘埃,若是被人瞧见她将姬浔的私物戴在身上招摇过市,姬浔颜面必然受损,而对损他颜面的罪魁祸首是绝不可能手软的。 李嬷嬷见沈莙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嘴里不住呢喃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心里以为她是魔愣了,一时之间也慌了神,搂着沈莙就是一阵摇晃。 不想沈莙却是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安慰了李嬷嬷几句之后便将自己锁在了卧房。 每当被逼进了死胡同,沈莙心里都是出奇的冷静。沈葭蠢钝自私,这一桩桩的祸事也都是她自己惹出来的,沈莙没有那份闲心替她担心。可她的错处最终必然会牵累沈府众人,这才是沈莙一直忧心的。人没有截住,先不管沈葭那边是个什么情况,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想出出事之后的应对之策。 可惜的是老天似乎不打算给沈莙思考出路的时间,就在她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苦思冥想的时候外头李嬷嬷突然疯狂地拍打着卧房的门, “小姐,快开门,有消息了。” 沈莙此时正是草木皆兵,一点外界的变动都会使她神经高度紧绷,李嬷嬷没有章法的敲门声瞬间就将沈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敢多想地上前打开了门,定睛一看,李嬷嬷身边竟还站着喘着粗气的阿四, “回...回来了...” 阿四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却是沈莙此时最想得到的消息,上前两步就攒住了阿四的肩头,急不可待地问道: “是沈葭回来了吗?她人呢?” 不料自己的这番逼问不只没有得到阿四的回答,反倒叫他嗫嚅着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下更是弄得沈莙一个头两个大。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话啊!” 阿四的脸色很是难看,哭丧着脸对沈莙道: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二小姐没回来,雀儿也没回来,只有她身边赶车的小厮跌跌撞撞从正门一路跑到了老爷歇的松瑞堂,嘴里不停嚷嚷着‘司刑监’三个字...” 沈莙开始还能放缓心绪来听阿四说话,可是一听到‘司刑监’三个字双手就难以自控地紧紧攒成了拳头,掌心的肉被她蓄长的指甲掐得生疼。 阿四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对沈莙影响这么大,虽然这一天里他一直在替沈莙跑腿,可是却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沈莙脸上的惊惧是真真切切叫人看得心里发毛。 “小姐,可不要再吓我们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莙的嘴张张合合,却是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李嬷嬷和阿四正是着急,前头王氏身边的孙嬷嬷却一脸凝重地往里间来了, “大小姐跟老奴走一趟吧,太太和老爷想见小姐。” 李嬷嬷心知不妙,护犊一般地挡在了沈莙跟前。 沈莙心里头乱得很,一是不知王氏和沈砚知道了多少内情,二是不知他们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可不管怎样,一直窝在听雨阁不出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思来想去沈莙还是安抚了李嬷嬷一番,自己跟着孙嬷嬷出了听雨阁。 孙嬷嬷没有领着她往棹藤院去,最终两人到的是沈砚平日里起居的松瑞堂。 还未进门沈莙就远远地听到了肖姨娘刺耳的啼哭声,心里的忧虑又加重了几分。 一屋子的嘈杂声音在沈莙进门之后归于平静,肖姨娘一看到沈莙就不管不顾脸色发狠地扑了过来拉扯着沈莙的衣服,嘴里尖声嚷嚷着“你这个煞星,把我的葭儿还给我,还给我!” 沈莙皱着眉头,将自己的衣袖从肖姨娘手里拽了出来,肖姨娘蹒跚几步跌倒在地,直直爬向沈砚脚边,不停地哭叫, “老爷,你素来最疼葭姐儿,你一定要救救葭姐儿,都是这个煞星,都是她害了我的葭儿!” 沈莙向前两步,正要说话,突然一个重重的巴掌直接呼在了她的左脸,力道之大叫沈莙一时跌坐在地,左颊已是高高肿起。 屋里除了外出的沈菱和正在私学的沈蒹,沈砚,肖姨娘,王氏,沈葮,钱姨娘,一家人都到齐了。王氏端着一副痛心疾首的贤惠样子在一旁安慰着刚动手打了沈莙的沈砚,脚边还跪着方才沈莙审问过的喜儿。 沈砚脸色铁青,指着跌坐在地的沈莙便骂道: “逆女,这么多年我是白养你了,喂大了了一个白眼狼,竟然做出坑害幼妹这样阴毒的事来!” 沈砚怒火冲天的责骂在沈莙看来,无异于一个天大的笑话,左颊一阵阵的钝痛一直提醒着她这不是梦境。无论是她的生母李氏或是沈菱,惠嫔,甚至当初进司刑监的时候姬浔也不曾动过她一根指头,如今进门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沈父便是直接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像是不停地在嘲笑沈莙,嘲笑她的天真,天真到以为沈府里的这群人兴许还有道理可讲。 沈父打过沈莙之后便一直等着她的解释,不想等了半天却只见沈莙坐在地上冷冷地直视着他,那眼神太过刺骨,里头的嘲讽叫沈砚心里更加烦闷。 “你还敢瞪着我看?难道我不请家法你就不知道厉害?” 钱姨娘一直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这一幕幕,直到听到沈砚说要请家法才知今日这事只怕不能善了,趁着没人注意,赶紧低头对身边的茴香低声吩咐道: “你偷偷地往后头溜出去,叫上听雨阁的秋桐,赶紧去翰林院把二爷请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松瑞堂 二 沈莙冷眼看着气急败坏的沈砚,从前竟是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他如此可笑。 沈砚见沈莙依旧是那般嘲讽面容,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当下就发狠地吩咐身旁丫头去祠堂取藤棍来。 钱姨娘知道沈砚是个狠得下心来的,沈莙那般拗着,必然是要吃一番苦头,因此也担忧地低头劝道: “你父亲也只是担心葭姐儿,我们知道的也不多,若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莙姐儿不妨说出来。” 沈砚听了钱姨娘这番话总算是冷静了些,他也确实还需要沈莙将事情原委替他理清。 不过肖姨娘显然没有那样想,钱姨娘的话让她直接红了眼,尖叫道: “她能有什么隐情!喜儿和赶车的小厮都已经说了,就是因着她的那块什么劳什子我的葭儿才会进了那个鬼地方。” 沈莙看着胡闹的肖姨娘,脸上挂着一副阴阳怪气的冷笑,拿出李庸等人最看不惯的刻薄语气来说道: “父亲和肖姨娘别是真的年纪大了所以老糊涂了吧,我进来这么久,你们只不过是在一个劲地重复说我坑害了沈葭,那她到底是死了呢?还是残了?” 沈莙凉薄的语气和毒蛇一般的蔑视眼神终于是叫肖姨娘崩溃了,操起桌上下人备好的一杯滚茶就往沈莙的脸上泼。 她泼得没有半分前兆,沈莙虽然及时用手挡住了脸,但还是在白梨般的前额上烫出了一块红痕,双手手背上更是起了一溜水泡。 除了看戏的王氏,屋里其他人都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钱姨娘急得立马上前查看沈莙的脸, “姨娘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莙姐儿还是府上的长女,没出阁的小姐若是脸上落了疤可怎么好!” 说到气愤处更是不住地咳了起来。 沈砚也没想到肖姨娘会有此举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对着连眼神都冷到骨子里的沈莙却是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你还好意思问,葭儿好好地出门应酬,不过在路上下车挑了一会儿礼品,竟被东厂的番役抓去了司刑监!那是什么地方,进去的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肖姨娘一听这话,两眼一翻,整个人直直瘫软在了沈蒹身上。 沈莙生生受了肖姨娘一杯滚水,沈砚却到现在还没有提起过要替她请大夫上药,钱姨娘心里觉得这个做父亲的心长得也太偏了些。再去看沈莙,眉头也未皱一下,仿佛落在她身上的烫伤根本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痛楚。 “这可就有意思了,捉她进去的是东厂的厂卫,父亲却来怪罪我,这是什么道理?若是真心疼沈葭,怎么不找姬浔说去?” 沈父先是被沈莙话里的狡辩气得浑身发抖,后来听到她对那一位朝野之中人人畏惧的罗刹直呼其名,更是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又气又惧之下抄起身边奴才捧着的藤棍朝着沈莙的背上就是几下狠抽,直把沈莙后脖上也抽出几条带血的红痕来才罢休。 “事到如今你还敢强词夺理!喜儿已经将你今日所为都招了,小厮也说是因着一块玉璜葭姐儿才会被人拿住,那块玉璜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好端端的又是怎么到了葭儿身上,说!是不是你有意要害你幼妹?” 沈砚的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沈莙挨了几棍,背上一阵火燎似的灼痛,听到沈砚的责问却是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几次笑出了声, “要我说我也觉得奇怪呢,这东西一直放在我房里的抽屉里,好端端的怎么就到了她身上呢?” 肖姨娘本来还一直现在沈砚方才的话里出不来,听到沈莙隐射沈葭偷了她的东西,立马就歇斯底里地指着她骂道: “她胡说!葭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分明是你想害我的葭儿,才把那腌臜东西给了她。” 沈莙的眼神像是万丈寒冰一般刺向了肖姨娘,弄得她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蠢货,说话是要考虑后果的,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说它是个腌臢物?” 沈莙连姨娘也不叫了,气得肖姨娘浑身打颤。沈砚却是注意到了她话里直指那块玉璜,对整件事的疑惑越来越大。 “那玉璜究竟是哪里来的?中间有什么牵连?你若不细细说来,还有苦头要吃。” 沈莙打量着沈砚手里拿的藤棍,那是一般官宦人家都有的,常用来教训犯了大错的族中子女,一棍抽下去,哪怕是穿着厚厚的冬衣也会肿起一条红痕。 沈莙已经挨过了几下,知道这东西不是开玩笑的,但是身上的疼痛却有效地冲淡了她心里的委屈和难受,只觉得今天的一出出把她这十几年来的忍让和坚信的事情都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这里其他的人不清楚,父亲应该是最了解不过的,前朝后宫,哪块玉璜最有名呢?又是哪块玉璜能让沈葭那个蠢货动了偷窃的念头呢?为什么东厂的人看到沈葭戴着它就直接将她投到了司刑监的大狱?” 她有些恶毒地说出了这么一长串话,然后眼看着沈砚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应恐惧而扭曲,心里涌起了一鼓幸灾乐祸的痛快感觉。 沈砚转过身去端起一杯茶,手不住发抖,倒似拿不住杯子一般, “你……你……怎么会……” 沈莙将这一切都痛痛快快地抖了出来,心里反而是畅快了,比起沈砚的百转千回和满屋子其他人的疑惑不解,她看起来像是唯一自在的人。 沈莙当初能想到的后果,沈砚都能猜得到,正因为这样他才心慌。寒窗多少年才在科考有了名次,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好容易熬出了头,结果一招不慎竟因为这样一件自己完全不知情的事而葬送了这一大家子。 王氏不知道沈莙和沈砚之间在打什么哑谜,可她一直有着自己的打算,而此时似乎是实现这一谋算的最好时机,于是也不置身事外了,走近沈砚轻抚着他的手附耳说了几句。 沈砚心里正是烦闷,王氏虽然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她附耳说的提议倒是歪打正着地叫沈砚心里一动。沈砚低头看了一眼一直跌坐在地的沈莙,任由最后一丝父女情分从他心里消散开来,脸上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今日这事因你而起,你虽是我的女儿,可是犯下了如此大错为父也护不住你。只要葭儿不被放出来就说明这一家都有危险,你既然能得到那块玉璜,想必在那位大人跟前还能说得上话,你现在就出府,去东厂将此事解释清楚,把葭儿换回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以后一家人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纵然是已将沈砚和王氏看了个透,沈莙也没料到两人阴毒至此,沈砚话是说得冠冕堂皇,好似自己真能平安无事地将沈葭救出来一般,其实说白了,就是两人各怀鬼胎。 沈莙是真的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太过用力以至于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父亲果真是好成算哪,女儿是万没想到世上还有人能将叫自己的女儿去送死的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好不羞愧。你心里分明知道我这样的人对姬浔来说不过是杂碎一般的存在,说得上话?只怕进了东厂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偷盗的是沈葭,惹出这些事的也是沈葭,你却颠倒黑白地说一切因我而起。我是怎么得到那块玉璜的你问也不曾问起过就想用我去投石问路,探知姬浔的态度。一家人?你敢摸着良心说你不知道只要我出了面,不管沈葭回不回得来横竖我是回不来了。” 沈砚是病急乱投医,打算拿沈莙做牺牲品,他心里当然知道不管沈莙是怎么得到的那块玉璜,只要是出了差错姬浔都会把这一切算在沈府头上,又或是单算在沈莙头上。只要沈莙进了东厂大约就回不来了,好一点的是直截了当被抹了脖子,若是姬浔不乐意给她个痛快,生不如死也是有的。他又何尝不知道十有八九沈莙换不回沈葭,只能是白白地丢掉一条小命,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抓住这渺茫地一丝希望,盼着姬浔拿沈莙撒过气之后能放过沈府,放过自己。 王氏不知道里头的弯弯路子,她想得很简单,沈葭进了司刑监,就算是回来了也已经是半个残废了,若是借此机会将沈莙也送进去她便一次除掉了两个心头大患。肖姨娘会受到重创,沈莙手里的那份家私最终也会落在自己手里。两夫妻各有各的龌龊心思,竟是难得地想到了一处。 沈莙的一番话并没有对沈砚带来任何触动,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叫钱姨娘看了也是一阵心凉。 “当初你母亲虽是商户之女,可看在她和我相知一场我还是将她抬进了沈府,可看你如今这样竟是将你母亲的势利学了个全,一身小户人家带出来的不成体统。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愿意也得去,不愿意也得去,我念着父女情分,还愿意给你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是葭儿没被放出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沈莙垂在裙摆上的手骤然握紧,紧到手背的烫伤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多么凉薄的一个男人,李氏背弃了自己的家人,甘愿进了沈府做妾,在沈砚升迁的仕途上不知拿出了多少傍身的家私替他打点,受尽了王氏的欺凌沈砚的冷待,病重弥留之际因怕染病沈砚连见她一面也不愿,在院门口站了半刻不到便狠心离去了。李氏痴了一世,临了竟只得了‘商户之女’这样冷冷的四个字,连着当初为了沈砚不顾一切地嫁进沈府也成了沈砚嘴里的一种施恩。 从前每夜里李氏抱着年幼自己抚摸哭泣的画面一起涌入脑海,那种心酸和隐忍的会议像是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沈莙身上,她抬起头来额前的红痕此时看起来触目惊心,语气却是坚定而冷静, “想要我用命去换你们的白眼,我告诉你们,休想!我不愿去,有本事你讲我绑了押去东厂啊!也好叫别人看看你沈大人是怎么‘大义灭亲’的!” 王氏用一种怜悯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孤注一掷的沈莙,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去对沈砚劝道: “老爷不要气坏了身子,这事儿由不得莙姐儿。方才老爷不是已经将听雨阁里的丫头婆子都扣下了吗?这些人的卖身契都在府上呢,想来莙姐儿平日里最疼惜她底下的人,这事儿也好办,若是莙姐儿不肯自己出门去,便由我找个人伢子将那一屋如花似玉的丫头们发卖到酒巷子里去。” 沈莙直愣愣地瞪视着轻描淡写的王氏,她的的话像□□一样叫沈莙喘不过气来,耳边只剩下嗡嗡声。那阴毒的眼神成了压垮沈莙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能为力孤立无援过。眼底尖锐的反抗最终淹没于沈砚毫不犹豫的狠话,整个人真正地瘫坐在地上,看着一屋子豺狼虎豹,心里剩下的只有荒芜。 “她哪里也不会去!”突地一声高亢的反对声在整个屋子回响。 王氏和沈砚本来正庆幸沈莙的崩溃软化,不想这时沈菱穿着外间用的大衣大步走进了内堂,越过了肖姨娘和沈蒹,直直走到沈莙跟前一个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定睛一看,沈莙狼狈得不成样子,手背额间颈后的伤处看起来很是狰狞,沈菱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拽着神情涣散的沈莙就往外头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提督府 王氏和沈砚一看沈菱进了门,心道要坏事,果然沈菱招呼也不打就要拽着沈莙出去。 眼见着两人就要出去了,沈砚急道: “还不快拦住他们!” 守在门口的几个小厮听得沈砚这声吩咐,有些犹豫地相互观望了一番欺身挡在了两人跟前。 趁着这一会儿功夫,沈砚和王氏立马两三步就走到了门口。王氏只在沈莙身旁死死盯着,沈砚则直接上手抓住了沈菱的衣袖, “长辈都在里头,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添乱!若她今日不去,咱们一家子都得遭殃!” 沈菱毫不退却,直视着沈砚的眼睛,锐利的目光刺得他一阵心虚, “方才在路上,秋桐已经说得够多了,进门之前父亲和母亲的胡话我也都听得真真切切。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嘉兰还是父亲的血亲骨肉。此事错在沈葭,父亲何至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要祸害嘉兰。说什么她不去东厂一家子都有祸事,若是那位两厂提督真要计较此事,难道她去了就能改变什么了?到了这样的时候父亲不忙着找出路,反而想用亲生女儿去换一时的安慰,这又是哪个圣人说过的规矩?” 沈砚心里的阴私想法被自己向来器重的嫡子直接揭了出来,恼羞成怒之下对着沈菱脸上就是一巴掌,惊得王氏当即就是一声尖叫。 相比于沈砚的盛怒,挨了打的沈菱却显得纹丝不动,脸上表情半点未变, “父亲既然撒过气了,儿子也算是尽了为人子该尽的孝道,这便带她出去了。” 说罢,一个用力推开了看门的小厮,拉扯着沈莙的腕子便出了正门,留着沈砚在后头气急败坏地直骂“逆子”。 平熙和几个平日里伺候沈菱的小厮在他们出门之后便堵在了松瑞堂门前,将所有的嘈杂争吵一并挡在了后头。 沈菱心里有气,步子迈得飞快,直到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袖子,手的主人太过用力,以至于攒成一团的手指都不住地痉挛。 沈菱停下脚步,惊觉手中握着的细细腕子出奇的冰冷,回过头去看手腕的主人则更是心惊肉跳。 沈莙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因着她的动作看不真切,在沈菱的视线里只剩下她红肿的前额。 沈菱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还未开口询问,一颗滚烫的泪珠便直直打在了他握着沈莙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也令他的动作彻底地僵在原处。 沈莙七岁住进听雨阁,受沈菱的教养已有十年之久,十年间无论王氏怎么为难,沈父如何偏心,沈莙受了多少苦楚,即便是在冰冷祠堂跪得浑身发烫半天起不来身子,沈菱都没有见她真正地哭过一回。 虽然沈莙也曾将清凉膏抹在眼底,挤出几滴眼泪来诓骗他,也曾咒骂那些叫她不痛快的人,也曾是一言不发,又或许是好长一段时间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吃不喝,但无论到了什么境况,沈菱都从未见过她这样绝望的样子,无助而又彷徨。 沈菱大急之下用力去扳她的脸,想看清她现在的样子,可不管他用了几分力,沈莙都依旧深埋着头不叫他如愿。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阿莙,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哪里痛我们看过大夫就好了,看过大夫就好了,你不要哭……别哭……” 沈菱生平第一次这样语无伦次地说着安慰的话,沈莙听过之后却微微地摇了摇头,声音都咽在了嗓子里, “二哥,放开我吧。” 沈菱被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弄得火气高涨,拔高了声音斥道: “放开你,放开你之后呢?!难道你还真的想去东厂送死吗?” 沈莙终于抬起脸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整张脸都花了,声音轻柔地好似方才的事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你也听到了,只要沈葭还在司刑监,我就没办法再在府里呆下去了,熬过今夜又怎么样,一屋子丫头的卖身契还在他们手里。即便熬过这一次,我终归是被他们拿捏在手里的,你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况且……” 沈莙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复又直视着沈菱的双眼道: “况且沈葭虽然糊涂,但罪不至此,她如今还在司刑监里头,我若不出面,她熬不过今晚,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沈菱怒极反笑,松开沈莙的手腕之后又捏住她的肩头, “你敢再说一次,不用去司刑监,我现在就活剐了你!你出面就有用了?她就能熬过去了?她是个孩子难道你就不是?我照顾你这么些年难道是为了叫你白白葬送自己!?” 他将沈莙的手塞到后面跟来的秋桐的手里,发狠道: “今夜你就歇在我房里,请大夫看看身上的伤,明日天一亮就收拾东西回宫去,从此再不要告假回府。这些腌臢事你一件都不许插手,我现在就去翰林院求相城陆家的长子,等你年满出宫即刻就嫁到苏州去。” 说罢用力掰开沈莙拽住他衣袖的手,对着秋桐吩咐道: “把她领取随雅居,去府外请一个大夫,将人给我看牢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就如他话里说的那样,将沈莙托付给秋桐之后自己便匆匆往府门方向去了。 沈莙一直沉默地看着沈菱替她安排,直到沈菱转身走了才任由眼泪沿着双颊不住流淌,只觉得方才被沈菱攒过的手腕成了她身上唯一有温度的地方。 秋桐眼圈红肿,眼看着沈菱一转背沈莙就要往后门走去,不管不顾地死死拽住沈莙,不住哭道: “小姐,不能去啊!咱们就按照二公子吩咐的做,就按照二公子说的做!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沈莙盯着秋桐崩溃的脸,用力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衣袖上掰开, “我会没事,可月苋她们呢?我就这么一干二净地脱了身,二哥今后又怎么在府里立足,他马上就要出仕了,怎么经得起那一屋子人的折腾?秋桐,你跟我的时间最长,这么些年二哥为我得罪的人还少吗?事到如今叫我怎么能不顾他的处境?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你知道的。今日我拿自己抵了出去,无论结果,从此我便再不欠他们的了。” 秋桐终于是撑不住了,放声痛哭,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当年听雨阁初见时沈莙瘦小的身子,一晃一晃地栽进了自己的怀里。 沈砚等人终于摆脱了门外小厮的阻拦追出来的时候,长长的回廊里只剩下跌坐在地的秋桐,问她沈莙的去向,她只打着哭腔重复着“不在了”三个字。 沈府后门对着的是京郊的路,偶有几个商人赶着车进京,疑惑地打量着这个时辰还在外头游荡的沈莙。 其中有个好心肠的商户看见沈莙一副正经人家小姐的打扮,偏偏又狼狈极了,以为她遇到了路匪一类的被劫了道,心生怜悯,上前询问之后便载了她一程。 沈莙不知道去东厂的路,马车上一颠一颠的,她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跟着这个商户在京城里兜兜转转,那中年商户问她话也是十句中答不上两句。 直到马车突然在街口打了停,那商户对前头车夫问道: “还没到地方怎么就停了?” 马车外头的车夫将声音压得低低的,略带畏惧地开口答道: “前头是提督府,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像是‘九千岁’归府了。” 商户听得‘九千岁’三个字,也不敢再多问,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原处。他还没坐稳,却见身旁一直木讷沉默的少女却在此时躬起身子站了起来,回头对他道了谢便要去掀帘子,看动作倒像是想要下车。 那商户一个激灵,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沈莙, “姑娘,要下车不急在这一时,方才你也听见了,前头可不是个好去处,就算姑娘要找人也不好现在过去。” 坐在前面赶车的车夫原本紧张地盯着提督府前的动向,冷不丁地有人从他身边擦过跳下了马车,心里还以为是自家主子。不想回过头一看,却是和自己老爷对上了眼,两人面面相觑,此时听得车下少女略显缥缈的声音: “我要找的人就在前头。” 未来得及细细体会,就已经连尾音都消散在了空气里,抬眼看去,已经只剩下了那少女的背影。 冬日里天昏暗得快,提督府前的府兵和内侍提着灯笼分列两旁,昏红的烛火照亮了半条街道。姬浔的轿撵从列尾一直被抬到了府门口,早有丫鬟侯在一旁,暖轿一落地就上前卷起了轿帘,另有一个年轻小厮趴跪在地,充当脚蹬。 姬浔内着暗纹锦袍外搭狐领大氅,踏着那小厮的背下了那顶高坎暖轿,夕阳和烛光同事投映在他瓷白的脸庞,曼妙的霞光使他看起来温暖而又美好,举手投足都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姬浔看到了呆呆站在府门一侧的沈莙,沈莙没有上前,姬浔也不曾进府,隔着□□步,两人的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汇。 姬浔在笑,哪怕他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是一贯的倨傲冷漠,沈莙依然执拗地觉得,他在笑。 提督府门口候着的下人久久不见姬浔动身进府,心里虽然对站在角落的沈莙感到好奇,但依旧守着规矩不敢将视线挪到她身上。 小云子颠颠从后头跟了上来,见气氛有些不对,正想要观察一番,不想姬浔却在此时拔腿迈过了府门。他不敢耽搁,立即跟在了姬浔身后,直到进府前一刻才用余光略微扫到了缩在阴影下的沈莙。 姬浔进了府,守在道旁的府兵和下人也一并鱼贯而入,沈莙浑身发僵,几次想要拔腿都发现自己难以动弹。 室外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沈莙出府时只穿了里头的几层单衣,并没有带斗篷御寒,在夜间的冷风里站着,神志都溃散了,过路的行人都奇怪地打量着这个站在提督府门口一动不动犹如雕塑一般的妙龄女子,尽管好奇却无人敢靠近提督府去向她询问。 沈莙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同样摸不清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甚至觉得自己就这么冻得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 容弼踏出府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石狮子旁边呆立着的沈莙,几步就迈到了她跟前,似乎是被沈莙身上的惨状下了一跳,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松愣。他将手里捧着的氅衣裹在沈莙冰冷的身上,凝视着她额间的红痕低声道: “跟我进来。” 沈莙冻得久了,一身都是僵硬的,起先每迈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容弼难得的没有加快脚程,走走停停,颇具耐心地等沈莙跟上自己。 提督府是不是金银窝沈莙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到过些什么地方,只有双脚机械地跟着容弼挪动,等停下步子,已然是站在了正堂门外。 这座起居楼格局超过了上阳宫主殿两倍不止,踏上十四层石阶,落脚之处是四方回廊,高高的屋檐下隔两步便有一盏琉璃宫灯,蔓延开来看不到尽头。 容弼没有进到里间,为沈莙推开大门之后便悄然隐匿在了夜色之中。沈莙盯着浑噩的头脑,慢慢抬腿跨进了内室,她一进门就有守门丫头缓缓将门掩上。 暖间的热气很好地舒缓了沈莙僵硬的身子,内室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和遍及角落的白烛将整间屋子照得如白昼一般亮堂。 沈莙没有抬眼打量坐在上首长塌上的姬浔,走近之后便木讷地跪在了正中的漆花木地上。 屋内有三四个丫鬟近身伺候,端茶递水,不远处一张小岸桌前,另有一个头冒冷汗的青年画师手执勾笔,在柔软的画纸上描绘勾勒着姬浔的轮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提督府 二 姬浔斜卧在长塌一侧的靠枕上,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上扬的弧线,冷睨着跪在正堂的沈莙。 她身上裹的那件貂领大氅对她瘦小的身子来说太过沉重,生生地将背给压垮了,全身上下只露出了那张下巴尖尖的小脸蛋。 沈莙深垂着脑袋,木头似的老实跪着,眼底找不着焦点,似乎意识正涣散。可在听得姬浔从软塌上下地时的衣料摩挲声时,她轻触着地面的双手却不易察觉握紧了。 姬浔赤足在内间的绒毯上走动,声音轻得微不可察,沈莙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那青年画师的画技显然仅限于静物,姬浔稍稍一动他便不得不停笔,悄悄擦着额间细密的汗珠,屏息打量着堂内越来越近的两个人。一旁负责监管画师的小云子此时也不再盯着画纸看了,默默地将视线移到沈莙身上。 姬浔走到沈莙身前,用一手提起垂地的衣摆,缓缓蹲下了身子。 姬浔站着的时候将一大片阴影投在沈莙身上,她不敢抬头,因为在他蹲下之后两人的距离被大大地拉近了,近到沈莙手边就是他垂散在地的乌发。 姬浔每靠近一分,沈莙便不自觉地往后瑟缩一分,直到最后姬浔失去了耐性,索性伸出左手托着她的下巴将她低垂的脸抬了起来。 在姬浔探寻的视线下沈莙身上不可抑制地微微打着颤,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在大庭广众之下,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无处遁形。 姬浔没有理会沈莙躲闪的视线,用另一只空闲的手一路从她的额头抚摸到红肿的侧脸,他的动作轻柔而又缱绻,可却半点也没有挥散沈莙心里的焦躁不安。 后髻和貂领并没有完全遮住沈莙后脖上带着血痕略显狰狞的伤口,姬浔扫过沈莙侧脸的细长手指便这样直接顺着她细嫩的脖颈,从微微敞开的后领伸到了她的衣服里,在没有一丝布料阻隔的情况下紧紧贴在了那布满伤处的后背上。 “挨打了?” 姬浔碰到了沈莙的伤口,在他冰凉指尖的细细摩挲下,沈莙吃痛地皱起了眉。此时又听他放柔了声音询问着自己,沈莙难得地鼓起勇气来望进了姬浔那深不见底的玄黑双眸,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凛然开口道: “奴婢……奴婢今日来是……是要向大人认错的,还有……请求大人放过奴婢幼妹……” 姬浔耐心地听沈莙磕磕绊绊地将话说完,脸上依旧是那副难辨喜怒的温和表情,却在沈莙话音落地的瞬间缓缓贴近了沈莙的侧脸。他的双手分别握住了沈莙的两肩,两人的脸颊紧紧挨着,姬浔嘴里呼出的热气都尽数落在了沈莙的耳廓。 他们的身形相差较大,从小云子和画师的视角看去,沈莙像是整个人都被姬浔扣在了怀里,暧昧的动作近似于情人间的耳鬓厮磨。那画师不知姬浔平日里的习惯,只觉得眼前的画面看起来有些叫人脸红心跳,小云子却是一直贴身伺候姬浔的,深知姬浔最讨厌他人近身,因而此刻惊吓占据了他心里大半空间。 沈莙受到的惊吓不比小云子少,从小到大除沈菱外,她从未与别的男子这般靠近过,更何况这人还是姬浔。 姬浔似乎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不妥,他也并没有给沈莙多想的机会,因为两人靠近的下一刻那在沈莙耳侧响起的清冷声音瞬间就将她整个人拉入冰窟。 “我若是不放过她,你待如何?” 说完这话他便兀自站了起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仔细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微小变化。 沈莙的双手死死掐成一团,原本苍白的下唇被咬得迅速充血,昔日里清亮璀璨的双眸此时掺杂着慌乱和酸涩,像是蒙上了一层烟雨色的轻纱,无助得有些可怜。 姬浔像是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足以取悦自己的东西,嘴角弯出一抹惬意的弧度, “你觉得委屈?” 沈莙没有抬眼看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姬浔在厚厚的地毯上踱着步,一举一动都是风雅十足,蹙着眉头却又勾着嘴角,矛盾的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无尽的包容, “既然觉得委屈,那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沈莙难堪地垂下了眼帘,连撒谎的力气都被姬浔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了, “若是不能带她回沈府,奴婢也就再也回不去了。” 若不是屋内太过静谧,沈莙咽在嗓子里的声音也许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姬浔摇摇头,对沈莙的回答并不满意, “不,你不是为这个来的。若是能干干脆脆地离了沈府,只怕你是求之不得。照着你方才话里的意思,你在外头冻上几个时辰不过是为了立命安身。可是巴巴地把自己往我跟前送,这可不是什么立命安身的好法子。只要我还没有处理沈府,你那从兄就必然能想出法子来助你脱身,你非但没有照着他的话去做,反而急着搭上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或者说究竟是为了谁?” 沈莙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姬浔城府之深她已经领教过多次了,偏偏每次见他心中还是存了侥幸的念头,这不是蠢是什么? 一旁的小云子默默地看着姬浔和沈莙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时间也摸不准姬浔对一个黄毛丫头费这么多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莙心知若是今日姬浔不愿意放人,这事儿就必然不能善了,这种无能为力只能祈祷他人高抬贵手的感觉往往最是难受,甚至让她觉得在这屋里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奴婢……奴婢没有保管好玉璜,自知难辞其咎,可是奴婢从兄和近身的丫头与这件事并没有牵连,还望大人垂怜,放过沈葭,她的错处奴婢愿一力承担。” 沈莙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姬浔脸上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弯下腰来好和沈莙挨得更近些, “你还是不肯把伤你的利器从溃烂的伤口里挖出来,说到底,你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是你一直满足于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脆弱生活,心里埋怨旁人待你不公,却又逆来顺受地助涨他们的气焰。是你一直一面自以为清高地蔑视着那些权贵,一面又不肯承认没有权力你根本护不住你所珍视的一切。如今的局面分明是你一手促成,到头来却将一切推给了你自己造就的‘恶人’,自己反倒委屈上了。如今是你在求我放你一马,可到了这样的时候你还想在我面前显出你不畏强权的气节来,你这是指望谁买账呢?” 这才是姬浔,这才是那个暴佞恣睢的‘九千岁’,旁人折磨自己,不过是皮肉之苦,只有他,能将人的心剜出来肆意观赏把玩。 沈莙知道自己心里有一处从来不愿碰触的伤口,常年溃烂着,却因为怕疼而不敢剔除。她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地护好了那一处伤口,从不叫它现于人前。就连沈菱也无法从她素日里的行为探知一二。可是姬浔发现了,他毫不费力的发现了她明明对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自己厌恶不已,却又费尽了力气去维持现状。哪怕今日的事让她这些辛苦建立的一切都轰然崩塌,她仍然执拗地躲避着不愿意面对。 姬浔的话正确得近乎毒辣,他毫不留情地扒开了沈莙的伤口,任由它血肉模糊。 沈莙心里最后一丝企盼都流逝于姬浔的这番无情戳穿,她伸出手来在脸上一摸,才知道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姬浔就着弯腰的姿势,从大氅的一侧伸进一只手,毫不费劲地圈住了沈莙的腰身,稍稍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揽了起来。 沈莙双脚离地,侧脸却只够挨着姬浔的胸膛,小小的身子被姬浔裹在怀里,走了几步便被放在了方才姬浔靠过的长塌上。 那件大氅在沈莙被姬浔抱起来的时候便滑落在地,小云子眼疾手快地捡起来搭在了一旁。 软塌底下烧着地龙,沈莙全身都被热气包裹着,因着背上的伤,她只能面向姬浔侧卧在靠枕上。姬浔坐在软塌外沿,早有丫头照小云子吩咐,在一旁备下了热水毛巾以及伤药和绷带。 沈莙的发髻早已乱做一团,姬浔没有耐心打理这个,干脆除去发饰,将她的发髻解开。及腰的乌发散落在身后的,沈莙雪白的小脸看起来娇艳而又乖顺。姬浔颇觉喜欢地用指尖顺了顺她落在颊边的几缕发丝,接过小云子递来的热毛巾,仔细地替沈莙擦洗着双手和脸颊。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伺候人的事,动作自然不得要领,沈莙脸上手背又是有伤的,小云子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 沈莙由着姬浔摆弄自己,恍惚的样子显得乖巧无害。 姬浔替沈莙擦洗过之后拿起一旁一个小小的瓷盒,将里面乳白色的膏体轻轻地在她脸上和手背的伤口抹匀, “本座不做亏本的买卖,要想东厂放人,你就得拿自己的命来换她的。” 他将沈莙的罩衫退去,拉下她里头的衬衣,换过另一盒药膏,依旧亲自上药。小云子咳嗽了一声,在姬浔凉飕飕的眼神下自觉地背过身去。 沈莙用自己仅剩的羞耻心略微挣了挣,立马就被姬浔用力地按在塌上, “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从今天起,你再不是沈府的人,也不是上阳宫的人,你的主子是我,除了我,天皇老子的话在你这里也不能作数,听清楚没有?” 沈莙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稍稍拉开了自己和姬浔的距离之后才木讷地点了点头。 姬浔终于满意了,转头对一旁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小云子吩咐道: “去司刑监将人提出来,丢到沈府门口去。” 小云子哈腰躬背地应了是,也不敢耽搁,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折腾了一天,在解决了事情的情况下沈莙紧绷的神经一松,头脑逐渐昏沉了起来。她不知道姬浔为什么想要她做奴才,事实上她也再没有力气去多想了,毕竟眼前这个人的心思自己从来都猜不透,也不敢再自作聪明地去猜了。 沈葭被两个东厂的番子丢在府门口的时候,门口两个守门的小厮被吓得缩手缩脚,直到那两个番子上马离去才敢上前查看,抬着昏死过去的沈葭就往松瑞堂去了。 沈砚正在屋里忐忑不安地等着外边的消息,在此时见两个门房抬着沈葭进了内间,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置信。 肖姨娘打眼一瞧半死不活的沈葭,当即就扑在她身上鬼哭狼嚎。 沈葭似乎是受了棍刑,后背冬衣上的血迹已经发黑,沈砚叫人拉开了肖姨娘,将沈葭抬去后院复又请了个颇有名望的外伤大夫替她诊看。 不管是死是活,沈葭总归是被放出来了,因此沈砚悬在半空的心落下了大半,也没有心思再去打探沈莙的消息,生怕再次引火上身。 王氏低声咒骂了几句,心道没成想沈莙竟真的把沈葭换回来了,而且还没有缺胳膊少腿。 沈菱从翰林院回府的时候就只见府里的下人忙里忙外,心里一股不安升腾而上,随手拽了一个小厮厉声问道: “府里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被沈菱铁青的脸色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摔到地上,哆哆嗦嗦地回道: “二……二小姐被放回来了,老爷叫奴才往药堂抓药去……” 沈菱的瞳孔骤然一缩,松开那个小厮之后便往松瑞堂方向一路急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提督府 三 沈砚原是松了口气,在沈葭归府之后也终于能安心坐下来喝一杯热茶了,正和王氏说着话,突然见沈菱推开门口的守卫大步迈进了正堂,夫妻两人都是眼皮一跳。 沈菱连请安的过场也没走,劈头朝沈砚问道: “嘉兰呢?嘉兰回来没有?” 沈砚实在是怕了沈菱,加上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心虚,一时间不敢对上他焦急的双眼, “什么回来没有,方才明明是你将那个逆女拽出去的,为父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沈菱双手紧握成拳,目眦欲裂,强忍着满腔怒火冲沈砚道: “父亲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难道心里竟没有半分愧疚难安吗?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从小到大嘉兰一直小心侍奉,甚少忤逆。因着父子孝道,平日里父亲偏心葭姐儿,我一直不曾多加顶撞,可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做法会将嘉兰害到如此境地。父亲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可曾有半刻关心过自己的长女?可曾有半刻真心实意地想要为她好好规划将来?倒是嘉兰一直忍让葭姐儿,包容父亲和母亲的偏袒和薄待,即便是不愿意她也是照着家里的意思进了宫。这些事难道父亲都不曾看在眼里吗?难道父亲从小教我的礼义廉耻都只是说说而已吗?一家人合起伙来把府里的长女逼上了绝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一直对她心里的委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也成了你们的帮凶,果真是谁也逃不过因果循环。” 对沈菱的这番话沈砚并不是半分触动也没有,李氏他是真心宠过一段时间的,沈莙出生时他也是亲手抱过哄过的。只是沈莙始终不愿意真正地亲近他,时间一长,原本就不多的慈父情怀也最终在漫长的时日里消耗殆尽。 沈菱说完那么一长串话,再也没有纠缠的心思,转身便要掀帘出去。沈砚心下一惊,急急问道: “你要去哪里?” 沈菱并未回头,低沉的声音有着难以撼动的果决, “或许父亲可以不要这个女儿,可我却不能没有这个妹妹,这便要去将她带回来。” 沈砚还没反应过来,王氏却是已经扑了上去,死死抓住沈菱的手尖叫道: “不!你不能去!你不能去!那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马上就要参加科考了,你马上就要出仕了,怎么能为了那个小贱人去送死?” 沈菱低头用力掰开了王氏的手,咬牙道: “那是什么地方我知道,母亲也知道,可你明知那是修罗地狱也还是将她推了进去。这些年母亲对她做的腌臢事儿子都知道,若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一直默默忍让了这么些年。若不是为了保全你我的母子情分,她不会自己赶着去见那一位。她欠沈府的养育恩情已经还清了,我欠她的又要怎么才能还得清呢?” 沈菱到底不是文弱书生,拗起来根本没有小厮拦得住他,王氏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追了一段路,最终也被他甩开了。 沈砚瘫坐在木椅上,耳边嗡嗡作响,赔了沈莙他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甚至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可是沈菱不一样,他是沈府的嫡子,也是沈砚膝下唯一一个能凭才情就读国子监的儿子。 可就在刚才,自己这个从来寡言的次子抛下了清晰可见的青云仕途选择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妹。若是没有了有出息的后代,将来沈府分家的时候自己如何能从二房那里占到多少便宜,这果真是一道浩劫,他的浩劫! 沈莙从昏沉之中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她只依稀记得在自己神志昏溃的时候有大夫来过,另有丫头喂了她一些流食。 她一睁开眼,直入眼帘的便是姬浔那颠倒众生的精致脸庞,忍着尖叫往后退了退,这才发现自己正睡在软塌里侧,身旁卧着的恰是闭眼小憩的姬浔。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姬浔容貌的杀伤力无疑是惊人的,若不是刚在他手里吃够了苦头,沈莙几乎都要在这样的醉人风光下沉沦了。 姬浔浅眠,又或是他根本也没有真正地睡着过,沈莙一动他也就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沈莙挣扎着从塌上坐起了身子,在姬浔的目光下显得局促不安。 姬浔顺势稍稍仰起身子,斜靠在后头的软枕上,伸手探了探沈莙额间的温度,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你倒是乐得自在,没事人似的。” 沈莙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恍惚听到了有大夫替自己诊治开药,具体是什么毛病她还真不知道。因此即便姬浔说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也没有多少后怕的感觉,只能呆呆傻傻地坐在塌上看着姬浔。 姬浔被她这副茫然的样子气笑了,伸手在沈莙脸上用力掐了一把才转身下了塌。 沈莙吃痛地揉着脸,心里实在搞不懂姬浔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折腾自己。她原本也想下塌的,挪到外沿才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不见踪影,咬咬牙,学着姬浔的样子赤脚着了地。 小云子在门口探头探脑,想看清屋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想自己才露出半个脑袋就和刚下地沈莙两眼相对了,一时两人都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姬浔斜眼睨着小云子,不耐烦道: “有什么事就说,在外面走来走去,晃得本座头晕。” 小云子略带委屈地撇撇嘴,装模作样地将手里的拂尘一甩,一本正经地回道: “沈小姐的从兄在府门外等了有一段时辰了,说是要接她回去。” 姬浔扫了一眼身边明显紧张起来的沈莙,勾唇道: “你这从兄倒是真疼你,放着大好的前程不顾,眼巴巴地送上门来。” 沈莙摸不清姬浔的态度,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开口求情,不想姬浔却有对小云子吩咐道: “去把岚绥叫过来。” 姬浔这段时间一直比较反常,因此小云子已经懒得去惊讶了,老老实实地应了声是,然后便照着自家主子的吩咐往后院去了。 沈莙不知道姬浔口里的‘岚绥’是谁,显然姬浔也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走到一旁的小案前,伸手把上面摊开的画卷拿起来打量一番,然后二话不说就将那幅画丢在了地上。 “什么京城第一的画师,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莙心里正替沈菱担心,冷不防的突然有一幅画滚到自己脚边,不由好奇地看了两眼。客观来说,这幅画虽然笔触老到,但也确实没能把姬浔的气质充分铺在画纸上。 沈莙没敢向姬浔打听方才那个青年画师的去向,只是忐忑地等着他发落自己和沈菱。 没过多久小云子就领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着黑色曲裾,面容稚嫩但却有着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冷肃表情,在她左眼眉尾处有一块指甲盖那么宽的红斑。 沈莙发愣地打量着眼前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姬浔对着呆滞着的沈莙吩咐道: “你将她带回沈府,从今日起,她会贴身照管你的一切,供你支使。年后本座会将她调到上阳宫当差。” 说罢又对那年轻少女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过身来将自己手里捏着的那枚白玉璜系在了沈莙的腰间, “再弄丢一回,可仔细你的皮!” 沈莙被他吓得身上一抖,忙应了声是。 姬浔很满意自己恫吓的效果,略微往后退了退,板着脸道: “念你还算省事,这次的事本座就不多作计较了,跟着小云子出去吧。” 说完这话姬浔就要转身往里卧去了,沈莙心下大急,立马伸出手来攒住了姬浔的袖角,然后在他略显不悦的眼神下窘然道: “我……鞋……” 姬浔低头去来看她小小白白的赤足,方才的那一点不虞瞬间就消散无踪了,他朝着小云子努了努下巴,小云子即刻会意,跑着去后头拿了一双全新的冬靴。 “沈小姐,你原来的鞋子又潮又脏,已经穿不了了。” 沈莙冲着小云子笑了笑,弯腰套上了鞋袜,姬浔心情颇佳地依旧用那件貂领大氅将沈莙裹了个牢实。 沈莙拢了拢大氅,又给姬浔掬了个万福方才老老实实地跟着小云子出去了。 小云子在前头领着沈莙和那个叫岚绥的丫头一路弯弯绕绕往府门走去,沈莙心里挂念着沈菱,一门心思想要马上出府去。 门口的两个府兵见小云子往这边来了,二话不说就合力将门推开。 沈莙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府门外站成了一座雕塑的沈菱,飞快地越过门槛跑到他的身边。 沈菱黯淡的双眼终是在看到了沈莙之后燃起了一簇亮光,小云子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一下扎进沈菱怀里的沈莙,想起方才她和自家大人的‘亲密’,不知怎的心里就是看沈菱不爽。 沈菱拉着沈莙细细打量了一番,在确认了她不仅没有添新伤,旧伤也已经处理过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时才有空注意到一直站在沈莙身边的岚绥,于是也和小云子一样皱起了眉。 小云子已经完成了姬浔给的任务,本打算打道回府的,此时容弼却也往门口来了。沈莙心头一跳,生怕是姬浔反悔了,不想就这么放自己和沈菱回去。 容弼没有对旁人多看一眼,直接走到了沈菱跟前, “请沈公子和我走一趟吧,大人要见你。” 沈莙一个激灵,像好斗的公鸡一般挡在了沈菱身前。 沈菱显然没有沈莙那样激动,又或者说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沈莙被他推开之后,摆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沈菱得体地向容弼道: “劳烦前面带路。” 容弼微微晗首,指着沈莙冷声对小云子道: “大人的吩咐,调一辆马车将她们二人送到沈府你方可回来。” 说罢,转身进了提督府。沈菱走之前还不忘低声对沈莙教训道: “你如今出息了,我说的话全当成耳旁风,老老实实地回随雅居等我,这件事得好好算算!” 沈莙眼睁睁地看着沈菱进了门,急得跺脚,想要趋身跟进去却是被笑眯眯的小云子一挡: “沈姑娘,大人吩咐我送你们回府,恰巧府上有空的车驾,咱们这便走吧。” 沈莙被他堵得一噎,两个小姑娘被小云子推攘着上了一辆亲王规格的四驾马车。 小云子还算守着规矩,将她们二人丢进马车之后自己则不甘不愿地坐在外头吹着冷风。 沈莙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几次想将大氅和衣摆顺清都没有成功,正是气恼,一旁坐着的岚绥却上手替她将皱成一团的衣物理得妥妥帖帖。 沈莙赧然地向她道了声谢,一时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黑衣少女, “你……今年多大了?” 岚绥对沈莙温软的表情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硬邦邦地答道: “十六。” 沈莙的脸因她的回答皱成一团,心里不住地埋怨姬浔将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小姑娘弄成了一张面瘫脸,一面又不依不饶地问道: “你姓什么?说了夫家没有?有喜欢的人吗?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以后你要跟我一起起居了,有什么爱吃的爱玩的么?我要是……” 沈莙噼里啪啦撂下一大串问句,然后托着下巴一脸期待地望着岚绥,哪里有半分之前的落魄样子。 岚绥从小就养在京郊的庄子里,这两年才到的提督府当差,周围接触的人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丫头小厮,从没有领教过沈莙这种死脸赖皮的缠人功夫,一时间脸上表情抽了抽,实在是不想搭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随雅居 二 沈莙其实是心里急切地想知道姬浔把岚绥放在自己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她又不好直接问,所以才选择了旁敲侧击这种方法。 可惜的是这个叫岚绥的小姑娘居然比忍冬还要高冷,自己问了这么多,她一个问题都没答上,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让沈莙挫败极了。 事实上岚绥此时比她要难受多了,在沈莙幽怨的眼神下坐立不安,心道大人怎么给她派了个这么折磨人的差事。 常年的厂卫特务训练让岚绥的感官异常敏锐,马车哒哒哒地在空无一人一人的街道上行驶,每隔一小段时间沈莙都会略显焦虑掀开侧帘往外看,离沈府越近,频率就越密。岚绥了然道: “小姐不想回沈府?” 沈莙将头靠在车壁上,神情恹恹地闭上了双眼,看得出来她现在正老大的不高兴。 姬浔既然将岚绥拨到了沈莙身边,先前就自然会叫她了解沈府的一切,因此岚绥对沈莙这副难受的样子并不觉得奇怪,依旧冷静地警觉着周围的一切。 车停下来的时候小云子已经快冻僵了,拢了拢袖子跳下马车之后便指挥着车夫撩开了马车前的布帘。 沈莙本来想要问车夫要一个脚蹬的,不想岚绥一个翻身,利落地跳下了马车之后又伸手将她稳稳地扶了下来,动作比一般丫头要稳妥得多,力气也大得吓人。 沈莙双脚落地之后目瞪口呆地对着岚绥比了个赞,语气诚恳道: “你可真厉害!” 岚绥从来没有因这等小事被人称赞过,一时不自在地假咳了两声。 大半夜的,沈府早已经落了锁,只有门檐下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还依旧亮着。小云子上前两步,用力地砸了砸门,动作之粗鲁把沈莙都吓了一跳。 门房已经歇下多时了,此时听得有人拍门,骂骂咧咧地从偏院爬了起来。因着满肚子火气,拉开大门之后本打算骂上两句,却在看到一身西厂掌事打扮的小云子之后直接蔫了气焰,换上了一张谄媚的笑脸来: “这么晚了,不知大人有何公干?” 小云子一整天都四处受气,此时终于找回了往日里鼻孔朝天的嚣张气焰,冲着门房冷笑了一声才退开身子让沈莙出现在了门房的视线里。 如果方才门房只是有些畏惧西厂威势的话,在看到沈莙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无异于见了鬼, “大……大小……小姐?” 沈莙冲着门房点了点头,表情闷闷地扶着岚绥的手进了府门。 小云子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明明冻得要死,马车也正空着,可他却依然没胆子坐进去,咬了咬牙,依旧坐在了车外的板子上,车夫驾着车,在门房惊愕的眼神下扬长而去。 沈莙虽不知道听雨阁的丫头们现在都怎么样了,不过既然自己照着沈砚的话去做了,王氏应当不会即刻处理她们,倒是沈菱如今的处境堪忧。 因着心里实在担心沈菱的安危,沈莙回府之后并没有回听雨阁,而是照沈菱的吩咐,带着岚绥去了随雅居。 秋桐自沈菱出了府就一直守在随雅居,也不敢去听雨阁查看情况,怕自己也被王氏扣下,到时沈莙连个可以支使的人都没有。夜已深了,秋桐都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翘首盼了多久,天色越晚,心里就越着急。直到沈莙带着岚绥出现在随雅居门前的小道上,秋桐的眼眶立马就红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大步跑到了沈莙身边。 沈莙见到了秋桐,慌乱的心也总算安定了一些,僵了一天的小脸上也扯出了一个浅笑来。一点不夸张的说,秋桐将沈莙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心里惊叹着她不仅没有像沈葭一样满身是伤,反倒双手还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先前在沈府受的伤像是有人精心处理过一般,额间的红痕也只剩下了淡粉色的浅印。 秋桐细细地盯着沈莙的脸看,想从她的表情看出些端倪来,越往深处探究就越是惊讶。她觉得自家小姐有些变了,具体是哪里变得不同秋桐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觉得眼前的沈莙和往日里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大小姐不太一样。 沈莙没有在院门前多作逗留,一面往里头走一面指着岚绥向秋桐道: “这是岚绥,往后她就和我们在一处生活了,年后也要跟着我进宫,明日你得了空,替她收拾一间屋子,别和主屋隔得太远了。” 秋桐顺着沈莙的话打量了一番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岚绥’,见她面容稚嫩却神情冷峻,眼底的寒光让人心生畏惧。直觉这个丫头和沈莙去的地方有些联系,秋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疑惑埋在了心里。 随雅居里头的灯一直未熄,平日里近身伺候沈菱的平熙和书墨在他的卧室燃着热乎的小火炉。两人见沈莙平安回来了,一路将她们主仆三人迎进了前厅。沈莙见他们二人紧张地盯着自己看,心下了然,只说沈菱马上回来,叫他们不要担心。 屋内热气扑面,秋桐便将沈莙身上披的大氅摘了下来,见这是男子的款式,一时还以为是沈菱穿出府去的,转身就递给了书墨。 书墨一直打点沈菱的起居,一眼就认出这不是自家公子的衣物,于是也就和秋桐说了实话。此时沈莙已经独自进了里卧,正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岚绥却将这件大氅接了过来,也不说话,就是抱着站在一旁。 沈菱的卧室里燃着暖炉,沈莙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床沿,任由炭火将自己的脸庞熏红。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每日里的这个时候都是沈府里最安静的时候。沈莙默默地坐着发呆,对自己今后的日子充满了茫然。 直到书墨进门重新添了炭火沈菱才匆忙地回了府,二话不说地进了里卧锁了门。沈莙见他平安回来了,脸上总算有了喜色,正要起身相迎,却被沈菱狠狠地一瞪,摸摸后脑勺,受气小媳妇似地垂着脑袋坐了回去。 沈菱解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丢在小桌上,自己则在一把大大的梨木靠椅上坐了下来,盯着手足无措的沈莙看了一会儿才冷声道: “过来站着!” 沈莙听出他这是要算总账了,身上一个哆嗦,迅速地起身跑到沈菱跟前,站出一副罚站的姿态来,耷拉着头,看起来好不可怜。 沈菱冷哼一声,一点也不买账, “沈嘉兰,你倒是真叫刮目相看啊!我出门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才一转背你就把我的话全都抛到脑后,我都不知道自己竟教出了这么个‘舍身成仁’的好妹妹!先不管你先前瞒了我多少事,你身上挂的那块玉璜我也暂不和你计较,不过今日你跑去提督府‘出头’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在听到沈菱叫出了自己的表字的时候沈莙就知道他是真的气到极点了,也不敢再替自己争辩,低垂着头,不安地用手绞着腰间的飘带。 沈菱心里有气,气王氏和沈父,也气沈莙的自作主张,但最最折磨人的是他对自己的那份滔天怒气。在昏暗的烛火旁,沈莙瘦瘦小小的身架显得越发讨人怜爱,沈菱本欲开口在教训两句,但只要一看到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心里的话就骂不出口。两人这样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沈菱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沈莙以为沈菱是不想搭理自己,生气地想要丢她一个人在房里,当下就急得不行,冲上前去死死挂在了他身上,巨大的冲劲居然把沈菱撞回了椅子上。 沈菱对她这样的磨人手段哭笑不得,佯装正经地斥道: “你已经十七了!还用小时候的法子耍赖像什么样子!” 沈莙将头埋在沈菱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不管,只要有用就行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大不了你打我两下,反正不能不理我!” 末了在沈了胸前拱了两下头,委委屈屈道: “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沈菱听得心里一酸,伸出手来在沈莙散开的长发上轻轻抚着, “又说傻话,你七岁那年是我将你从鬼门关里拽回来的,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把你养大了,好端端的,我为什么不要你?” 沈莙学着他的样子冷哼一声,闷闷地说道: “你别想哄骗我,方才你可凶了,对着我冷言冷语的。况且秋桐都告诉我了,等你以后娶了嫂嫂就不要我了!” 沈菱伸手就在她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下,不顾沈莙吃痛的□□,沉声训道: “你还有理了,自己做错了事还不让人说了?成日里看那些混账书,把人都看傻了,难道你将来有了夫家就不要我了?还说是秋桐告诉你的,哼,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沈莙得了他这番刻薄的保证,自己猫在他怀里傻乐了半天,找准了机会终于将多年的疑惑说出了口, “二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沈葭也是你妹妹,你为什么愿意护着我呢?还白白得罪了太太和肖姨娘。” 沈菱摸着她后脑的手稍稍顿了顿,陷入往事之后脸上终于笑开了, “还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闯进了家中私学的事?” 沈莙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记得的,当时授课的夫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沈菱听出了她话里的哀怨,不由的一乐,低头道: “我那时正在描行楷,你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撞翻了我桌上的砚台,乌黑的玄墨撒了我一身。夫子作势要打你,你就死死抓着我,抱紧了就再也不肯撒手。天可怜见的,那还是我最喜欢的一身新衣裳,当时我就觉得……” “觉得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对不对?李嬷嬷都说了,我小时候可招人喜欢了!” 沈菱看着自己怀里高仰着头一脸自得的沈莙,忍着笑柔声道: “你倒是脸皮够厚,一点都不知道害臊,那时候你圆圆滚滚的像个团子一样,还招人喜欢呢,不嫌弃你就该偷笑了。我当时连你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被你撞到了地上,心里只想着家里怎么还能有这么没规矩的小丫头片子呢,必得好好整治一番她方能知礼明义!” 沈莙撇撇嘴,心道原来沈菱这颗爱唠叨的老妈子的心从那时候就开始萌芽了。 “我说你为什么第二日就到我院子里来抓着我学规矩呢,原是那时候埋下的祸根。要知道那年我才五岁,连笔都握不稳就被你逼着抄了好几本书,弄得我私下里都怕死你了。” 沈菱想起那段时间沈莙只要一看到自己站在李氏院门口,二话不说就撒开腿一溜烟地躲进了里间,活像见了阎王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沈莙仰起的小脸蛋,含笑道: “不教你规矩倒好,真的认真管教起你来差点没气死我。那时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这么个傻姑娘,我若不多费点心,没准将来真的就叫人拐骗了去。你还拿自己比沈葭,她不知比你多长了多少心眼,自小就会撒娇卖乖,前有父亲宠着,后有肖氏护着,将来还有一个要出仕的胞兄帮衬,哪里需要我再偏心。你啊,当着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缠人的不得了,偏偏在长辈面前却是一副闷葫芦的样子。一大家子人,你只肯亲近我待我好,你都这样了,我哪里还能撒得开手去。” 沈莙‘嘿嘿’傻笑了两声,一身没有骨头似的软在沈菱膝上,撒娇道: “二哥,你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听雨阁 二 沈莙在随雅居消磨了大把时间,直到更夫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才领着两个丫头动身回了听雨阁。岚绥二话不说,依旧将那件大氅给她披上,主仆三人在沈菱的目送下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夜色里。 随雅居一夜无眠,听雨阁里也是灯火通明,直到走到院门口沈莙才想起来自己竟忘了问沈菱在提督府里都和姬浔说了些什么。 她懊恼地摇了摇头,长吁短叹地进来听雨阁 李嬷嬷将听雨阁的一众丫头都打发回房了,唯独自己和月苋在主屋门口提着灯探头等着,两人见沈莙回来了,激动地不得了,李嬷嬷更是老泪纵横地抱着沈莙哄了半天。 沈莙受了这么些罪,身上也实在疲惫,月苋忙活着替她提了热水,因着背上的伤,也不敢泡澡,只好拿着毛巾沾水将身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秋桐安置岚绥去了,因而卧室外头只有李嬷嬷在守着,沈莙从浴房回来之后便在门和李嬷嬷说了几句话,接过了她手上捧的那件氅衣才推门进了里间。 里间还算暖和,沈莙抱着大氅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高声向门外的李嬷嬷问道: “嬷嬷,今日还有什么人进过卧房吗?”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李嬷嬷的回答声: “太太派了小厮在院子周围待了一会儿,不过没人进过里间。” 沈莙沉默了半刻,眼睛直直盯着梳妆台上凭空多出来的那个木盒,心里微微叹气,认命地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桌上摆的是一个檀香木的浮雕木盒,淡淡的幽香在她的鼻尖跳跃。 沈莙犹豫了一小会儿,撑着发胀的眼皮轻轻地将木盒打开,然后松愣在梳妆台前久久不能回神。 木盒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沓纸并三个小瓷瓶,沈莙默默地将那一沓黄纸拿起来,定睛一看,竟是她院里所有丫头小厮的卖身契纸。 这本是王氏拿捏自己的重要物件,沈莙可以想象平日里她收的有多牢实,可是现在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将它们拿到手了,沈莙心里沉了沉,将往后糊弄姬浔的心思都歇了大半。 那三个小瓷瓶却是沈莙完全没有料到的,她拔开上头的软塞,细细闻了闻,原是在提督府里自己身上各处用过的伤药。 就着昏黄的烛光,沈莙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脸,发现脸上的红肿已经尽数消了,粉色的浅印也快要看不见了。她掂了掂手中的小瓶子,心知里头必是些自己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宝贝药材,心里也不再挣扎了,将药瓶仔细地放回了木盒。 也亏得她眼尖,在一沓契书中间找到了另一张小小的纸筏,展开来在油灯下细看,只见上头不过写了短短的一句话:送沈相之女进宫选秀。 沈莙云里雾里地想了好一会儿,心知这是姬浔派给自己的第一件差事,可就只有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姬浔也太看得起自己的智商了吧! 外头李嬷嬷见屋内灯火久久未灭,在外头担忧地问了几句。沈莙深深地叹了口气,最终放弃了思考,将纸笺丢回了木盒。末了又想了一会儿,把自己沐浴时取下来的玉璜一并放了进去,然后找出了一把精致的小银锁,将木盒落了锁之后才放心地吹灯上了榻。 沈莙是临近天亮才上的床,折腾了这么久,她这一觉睡得可谓是天昏地暗。 相比起她这般劫后余生的偷闲,王氏这边就明显要难受了许多。 天刚蒙蒙亮,沈砚就谴人将王氏从棹藤院带到了松瑞堂,夫妻二人听了门房的禀报都有些难以相信。昨夜里看门的小厮清清楚楚地记得沈莙是由一位西厂掌事送回来的,坐的是四驾马车,而且看起来精神头也不错,不像是受了刑的样子。过没多久,沈菱也好端端回了府。 对这样的事态发展沈砚一时有些疑惑,他之前所料想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本想即刻传了沈莙来问话,可是思及昨夜里她是坐着那一位的亲王车驾回的府,一时又有些摸不准自己这位长女和那一位的关系。 王氏到底还算是挂心着沈菱,一夜都没能入睡,如今听人说沈菱平安回来了,也再没有心思计较些旁的了,双手一合,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直到晌午沈莙才被忍无可忍的李嬷嬷从床上拉了起来,一点不情愿地洗漱之后,在用餐时还要接受秋桐的唠叨, “小姐昨日受了那样的罪,往后那些懒散习惯可都得改了,千万不要再叫老爷太太抓着把柄了,况且睡久了没得再闷出病来。” 沈莙虽然心里感动,但也禁不住她这般啰嗦,连连应着是,放下碗筷摆出一张正经的脸来, “你去将府里的丫头都聚到一处,我在里间坐着,叫她们一个一个地进来。” 秋桐擦拭屋内摆件的动作一顿,回过头去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沈莙,扯出一个欣慰的表情来,柔声道: “小姐长大了。” 沈莙也不答话,冲着她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回了里间。 李嬷嬷听秋桐说了沈莙的意思之后也是感慨颇多,一面帮着秋桐张罗,一面连连自语道: “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听雨阁二等丫头较少,大多是外间洒扫和做活的粗使丫头和库房丫头。秋桐将众人聚在前院的时候大多小丫头都一脸疑惑,也有少数神色紧张的。 其中一个守着库房的小丫头名唤春脂,原是王氏手底下的使唤丫头,后来被拨来了听雨阁,连个二等丫头都没捞上就被秋桐调到了外间当差。沈莙这一次整足了动静,所有由王氏和肖姨娘遣来的丫头婆子都有些不安,这个春脂更是不住卷着手里的帕子,心里着急地盘算着。 进到里间的丫头有面带喜色领了赏出来的,也有被敲打之后面如土色的,唯独一个年轻的粗使丫头被月苋和春桃领出来后一路哭求着被人拖出了院子。 而那个粗使丫头正是和春脂住在一间房里的棽儿。 眼前的一幕幕□□脂看得胆战心惊,直到秋桐叫到她的名字她才暗自藏了心绪,左顾右盼地跟着月苋进了里间。 因着一直在外院当差,沈莙又是两年没有归府,直到今天春脂才真正有机会进到卧房,真正有机会好生打量自己伺候的沈府大姐儿。 沈莙卧在一处横椅上,一旁站着板着脸的岚绥和李嬷嬷。春脂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扫了沈莙几眼,只见一个娇艳的少女俏生生地端坐在堂上,手里摸着一杯热茶,杯口冒出的热气将她尖尖细细的指尖包裹在柔柔的暖烟中。明明是一副美妙的风景,唯独这位主子的脸上却是冷得如同漫天飞雪。 在这等严肃氛围下,春脂总算是有些惧怕了,忐忑地跪在圆团上请了个安便一直等着沈莙开口。 沈莙盯着底下跪得丫头看了半晌,心里的火气终于高高地涌了出来, “把你的名字,来历,以及从前在何处当差都细细说一遍。” 春脂等了许久才听得沈莙这句淡漠的话,心里存了些侥幸,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来,口齿伶俐地答道: “奴婢春脂,是太太跟前刘嬷嬷的侄女,家生子,从前一直在棹藤院当差。奴婢调到听雨阁已经快三年了,一直……” “我问你这些了吗?” 春脂正说的起劲,被沈莙生生打断之后脸上的笑容即刻就僵住了。沈莙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脸上挂着一副嫌恶的表情, “自打你来了听雨阁,从来没挨过打挨过骂,差事不多,月钱赏赐也都没有漏过你。我自认 待你不薄,院子里的姐妹也都是和你一处起居一处玩闹的,不想你是个狼心狗肺吃里爬外的,背叛起自己的主子来竟连往日里和姊妹们的情分都不顾了。” 春脂听出了沈莙话里的狠绝之意,一时间也失掉了先前的冷静,着急地扑倒沈莙脚边,辩白道: “奴婢冤枉啊!自打伺候了小姐奴婢没有一刻不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当差,更是一心向着小姐的,何来背叛之说啊!” 春脂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沈莙冷眼看着,有些好笑地开口道: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瞒我,若是像你同屋的那个丫头一样把你做的那些龌龊勾当都招了,我便也对你网开一面,撵出听雨阁也就罢了,你从前在哪里当差就回哪里去。可若是你还想着欺瞒,也不要怪我不念主仆情分,必要将你发卖出府,那些金银细软,你一样也别想带走!” 春脂没想到沈莙会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来,细细思量了一番她话里的分量,最终还是咬牙强辩道: “小姐不过是嫌弃奴婢是从太太那里拨来的下人,不愿意使唤奴婢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编出这样的话来冤枉奴婢呢?就是说到太太跟前,奴婢也是万不能认下这样的荒谬事的。” 沈莙叹了口气,略带悲悯地盯着春脂看了半刻,直到对方头皮发麻才阴恻恻地开口道: “我已给了你机会,既然你自己不愿意珍惜,也就不要怪我心狠。” 说罢,讲一旁的两只金钗摔在了春脂跟前, “这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另有一个脆玉镯子和几颗金錁子,说起来太太对你倒是大方。” 春脂被金钗扎了手,听到沈莙的话之后浑身一缩,依旧咬牙狡辩道: “这是往日里太太赏给奴婢的,小姐若是不信,尽可以和太太当面对质。” 沈莙也不生气,依旧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 “你难道是在指望我将这事抖到王氏跟前时她会护着你?这可真是有意思,你是我院子里的丫头,打骂处置皆是我说了算,纵然是闹到明处你还能压在我头上?你屋里的那个丫头已经将一切都招了,你从前就是认得喜儿的,我才放了她出去你就偷摸着找她打探消息,半会儿功夫不用就跑去棹藤院报了信儿。我道王氏怎么会这么快就将喜儿提到松瑞堂问话呢,原是你的功劳。” 春脂听沈莙也不称太太了,一口一个王氏,语气里半点恭敬也没有,不禁心里打鼓。更何况沈莙明显已经把事情摸清楚了,心里更是一凉。 “如今我把话都说清楚了,也不算错判了你。”沈莙沉声对春脂撂下了话复又转过头去对李嬷嬷吩咐到位: “去府外找一个妥当的人伢子,将她发卖出去,一众衣物首饰都不许她带。” 春脂原来还能勉强端着,听到沈莙这番话终于是撑不住了,几次甩开了李嬷嬷来拉她的手,厉声尖叫道: “小姐可不要太过自信了,奴婢是刘嬷嬷的侄女,正正经经的家生子,契书一直存放在太太手里,小姐动不动喊打喊杀,竟是没有把太太放在眼里吗?!” 沈莙向李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开春脂,自己则拿起一张黄纸,从横椅上站起了身,走近几步将黄纸送到她眼前冷声道: “喏,看好了,这就是你的契书,白纸黑字,还有你母亲和你的指印。我要打要杀都用不着问过别人。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虽然我确实是不拿王氏放在眼里,但至少她还是我名义上的嫡母,你又是家生子,卖得太近反倒容易坏事,理应将你发卖到西北那些荒芜的村落里去方才妥当。” 春脂眼看着自己的卖身契被送到了眼前,听得沈莙刻薄的狠话,大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抢沈莙手里的黄纸,不料她才刚弹起身子就被人扭住了双臂按在地上,那人力道之大□□脂惨叫出声。 李嬷嬷看着迅速压制住春脂的岚绥,心里也是一惊,愣愣地盯着她在沈莙的吩咐下将春脂捆了丢给外头的小厮,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慕容府 在岚绥将春脂带出去之后沈莙总算是松了口气,剩下的丫头里虽也有王氏和肖姨娘的人,但到底已经在听雨阁待了这么些年头,不至于半点感情也没有,只需再好生敲打一番,平日里多加留心也就罢了。她转头看了一眼呆愣愣的李嬷嬷,诧异道: “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李嬷嬷心里有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小姐,你昨夜里带回来的这个‘岚绥’究竟是何来历?平常官家小姐身边哪里会有这样身手的丫头,我看她身上那股子戾气可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别到时给小姐多添了麻烦才好!” 沈莙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心道我也不想在身边放一个眼线,可是这个眼线的主子又得罪不起,有什么办法呢? “嬷嬷不要担心,我既然将她领回来了,自然就知道她的底细,过了年她就要和我一起进宫去了,总归在府里待的时间不长。” 末了倒像想起什么事来似的,转过头去对月苋吩咐道: “你那屋子也不大,总不好一直叫你和岚绥挤在一起,如今春脂那一间耳房空出来了,你帮着收拾干净,过会儿就将岚绥移到那处去吧。她来的匆忙,你叫莺歌把我过去的衣裳收拾几套,一并给她送去。” 月苋低声应了是,沈莙复又换上了冷峻的神情,再对李嬷嬷开口道: “当初我到底心软,放了喜儿回去,不想她是个两面三刀的,转背就将我供了出去,险些连累了二哥和这一屋子的人。如今我脱险了,自然是容不得她了,你照着我当初警告她的那样,依旧拿了银子交给阿四,雇几个流民把她丢出城去……金银细软就由她带着吧,也算给她一条生路。” 李嬷嬷听沈莙安排地条理清楚,心里也很是欣慰,答应之后便出门办事去了。 沈莙这一番整顿是下了大功夫的,恩威并重倒也颇有成效。等到完事之后她已经是累瘫了,摆了一整天的臭脸,感觉自己的嘴都要歪了。 秋桐和月苋体恤她一番劳苦,两人合力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沈莙正是食指大动的时候却是又来了个煞风景的。 经过上次雪天跌跤这一教训的碧葛姑娘不仅没有收敛气焰,反倒是将头仰地更高了。沈莙坐在前厅里,听着她在外头和春桃傲慢地说了几句话,不由地心生厌恶,感觉自己的胃都要绞成一团了。 春桃向来泼辣,哪里是个善茬,更何况王氏这番算计听雨阁,叫每个丫头心里都存了疙瘩,因而对着眼高于顶的碧葛她是一点也没客气,几句话就刺得她眼睛都红了。 碧葛没在外边占到便宜,悻悻然地撩了帘子进到了前厅, “老爷太太在棹藤院传饭,因此特命奴婢来通知大小姐一声。” 沈莙拿起筷子的手颇为无奈地放了下来,尽量逼自己不去细想沈砚和王氏的讨厌嘴脸,淡淡地推拒道: “你回去告诉老爷和太太,就说我身上不大舒服,近些日子就不往他们二老面前去过病气了。” 碧葛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平日里最是软和的大小姐就这么拂了沈父和王氏的脸面,正打算开口敲打几句却被沈莙不耐烦地截了胡,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就跟着月苋出去吧,站在这里把我的光都遮全了。” 一面说一面示意秋桐拿了两颗碎银子塞到碧葛手里。 碧葛手里捏着那两颗烫手山芋,脸涨得通红,沈莙像是在打发一个下仆一般地对待她,这样 的举动将碧葛平日里在王氏跟前攒的脸面全都狠狠击碎了。 月苋颇感痛快地看着碧葛难看的脸色,伸手就半推半拉将她带出了正厅,过场也不走了,和春桃一起撺掇着走两步就摆出一张‘恕不远送’的脸来,气得碧葛拂袖而去。 沈莙顺顺遂遂地吃过了晚饭,即刻就吩咐秋桐将听雨阁落了锁,自己则是舒舒服服地擦干净一身,歪在塌上叫莺歌换药。 莺歌照着沈莙的吩咐将那三个小瓷瓶取了出来,然后拆开了沈莙背上缠的绷带,惊讶地发现伤口处已经只剩下了细细的几条深色血痂。 “小姐这药真灵,不过一夜就结了痂,照这样大约后日就可以脱落沾水了。” 沈莙艰难地将头从枕头的这一边扭到了对着莺歌的那一边, “这药精贵,我统共就这么三瓶,其中有一瓶还是烫伤用的,你可得省着点用,用完了可就没有了。” 莺歌痛快地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替沈莙上了药,完事后依旧撕了一段绷带缠上。 等到莺歌出去之后整个卧室就剩沈莙一个在床上躺尸,一旦人清闲下来了总容易想东想西。 沈莙先是把这两日的事一件件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往后的日子是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她一个翻身从床上撑起了身子,跑到梳妆台前将那张小小的纸笺拿了出来。左看右看上头都只有那么一句连主语都省略了的话,腹诽了姬浔几句之后便学着谍战片里的间谍那样把纸笺伸到油灯处点燃了,笨手笨脚的差点没烧着自己。 不过她这样的郁闷情绪也没有持续多久,事实证明,只要是姬浔算准了的事情沈莙总会在某个时候得到些眉目。 就在她游手好闲又对王氏和沈砚的骚扰烦不胜饭了几日之后,阿四从外头带来了慕容淳写个沈莙的私信,整整四张信纸的长信惊得沈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那日距离大年夜已经只剩下一天了,在后日就是除夕的情况下收到了慕容淳的消息说实话沈莙是蛮惊讶的,毕竟这时候高门贵女们都忙着张罗一家子亲戚女眷联络感情。 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沈莙一个人窝在房里仔细地将这封意料之外的长信看了个透彻,放下信纸时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信里大致说了两桩要紧的事,其一是宫里那位久无子嗣的皇帝陛下急着想要充盈后宫,在接受了那一位的建议之后下旨命一重高门贵女年后参加內庭择选,其中首当其冲受到‘关照’的就是沈相府。不过这件事中自然也有别的弯弯路子,这就牵扯到了信中提到的第二桩事。沈相不能公然抗旨不送女儿进宫,于是便想用苏忆茹早有婚约来推脱此事。可惜国公府里萧楚瑜的双亲却顾忌着姬浔和皇帝的想法,结亲的热情明显因这道圣旨冷却了不少,一时半会儿不敢应下和相府的这门亲事,反倒是在这种高压局势下想到了慕容将府这个外族世家。这几方势力各有各的考量,一时间形成了一股僵局。 沈莙心里啧啧感叹着姬浔的好本事,这样缜密的心思,甚至把自己这个慕容家唯一嫡女的闺中密友也考虑了进去,布下了一个完整的局。尽管沈莙实在是不知道姬浔为什么需要将苏忆茹这么个娇蛮小姐弄进宫去,可既然消息已经传到了自己这里她也就不得不送苏忆茹一程了。 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沈莙终是提笔回信,说自己将于除夕当日到慕容府赴约。依旧将信交到了阿四手里,自己则伸了个懒腰,跑到忙碌的前院帮倒忙去了。 到了第二日,沈莙收拾好自己便打算带着岚绥出府去,一旁忙得不可开交的春桃奇道: “今儿是大年夜,小姐怎么还要出府去?” 沈莙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着春桃教育道: “傻丫头,大年夜大年夜,重点不是在那个‘夜’字吗?你小姐我在府上闷了几日,如今外头街坊正热闹呢,你且容我出去耍耍,到了晚上再和你们一处放烟花玩儿。” 春桃撇撇嘴,不置可否地一边忙活去了。 沈莙自己租了一顶小轿,连着岚绥,两人一路摇摇晃晃地往慕容府去了。 因着是除夕,街上嘈杂的爆竹声和吆喝声直直灌入沈莙耳中,她悄悄地撩开侧帘来看了看,整整一条街的房舍都挂满了红灯笼,人们穿红着绿面带喜色地在四处结伴寒暄。几个穿着新衣的孩子捡起地上没能点燃的炮仗一溜烟地躲到角落里抢着放去了。沈莙的心情随着这样喜庆的气氛渐渐转好,终于露出了这段时日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和寻常百姓家相较,慕容府自然只有更加热闹繁华的份,沈莙一下轿就看到了在侧门翘首等着自己的弄玉,于是便开开心心地迎上前去。 弄玉看到沈莙之后也是心中一喜,见她身边跟着的是个面生的丫头,疑惑地打量了两眼便听沈莙向她介绍说: “这是岚绥,才到我跟前不久,因此你看着面生。” 弄玉笑了笑,在岚绥眼底的冷光下打了个寒战,也不再多问了,领着二人一路往慕容淳的闺房去了。 沈莙走走停停,看着慕容府里来回穿梭的下人奴仆,心里不禁感慨着苏相府,提督府,慕容府,这些日子自己到过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比沈府要华丽庄重,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然而出乎沈莙意料的是明明萧楚瑜的婚事上有了转机,但是慕容淳看起来却不大高兴,甚至可以用愁眉苦脸来形容。 见她进了里间,慕容淳即刻摒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两个丫头,只留了自己和沈莙二人关上门来说着悄悄话。 沈莙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慕容大小姐的忧郁情怀,一坐下就纳闷地开口问道: “你信里不是说事情有转机了么?既然国公府都有意和你家结亲了,你为什么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慕容淳穿着一身枣红色的短袄裙,面容娇艳动人,可是脸上却挂着一抹苦笑,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直到把沈莙晃晕了才开口道: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如今他们国公府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可他们先前是和苏相府那边通过意的。如今虽然因着那道圣旨一时不敢答应这桩亲事,可到底还是存了希望的,况且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堂而皇之对苏相落井下石,唯一肯做的就是吊着着桩婚事。” 沈莙脸上嫌恶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还国公府呢,分明就是一副势利眼。他们想要攀附权势,可同时又不肯承担一点风险。要是他们自己关上门来折腾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将你家牵扯进来,一面表示对你有意,一面却又不愿意和苏相府划清界限,两手都抓得紧紧的。只怕是盼着苏相府熬过这次选秀便一脚踢开你们家,仍旧和苏相做亲家,若是苏忆茹真的进了宫也还有慕容府这个后备选择。想得倒是真美,一点也不考虑他们这般吊着你,时间一久你的闺誉必然是保不住了,你和萧楚瑜的婚事成了倒像是你倒贴给他们家的一样。若是不能成事,你就更是成了京中的一个大笑话!” 慕容淳也是面带愁绪,喃喃道: “谁说不是呢,如今父亲和母亲的耐性都快要被萧家磨光了,两府的情分也不如往日了。若不是因着萧郎的保证,我是万不能答应这样被人晾着的。” 沈莙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已经私下里和萧楚瑜通过气儿了,不仅没有喜色反倒是火冒三丈,差点就掀桌而起了,指着慕容淳破口大骂道: “蠢东西蠢东西!我道你为什么这样闷不吭声地由着人糟践呢,原是为着另一个没担当的混账男人!亏我先前还以为这个萧二虽然有些迂腐,但至少待你是真心实意的,原是我错得离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慕容府 二 慕容淳被这般疾言厉色的沈莙吓了一跳,浑身瑟缩了一下,口齿不清道: “你……你这是……怎么了……萧郎,萧郎怎么会……” 沈莙听她还在不知利害关系地护着那个萧二,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平日里见你还算伶俐,怎么一牵扯到那个小白脸就这么糊涂!你也不细想想,这桩事成了如今这样僵持不下的局面,其中最大就是原因就是他这位‘怀玉公子’还没表态。萧楚瑜家中长辈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宝贝,这种状况下只要他提出愿意娶你不愿与相府结亲,这事就成了。你个糊涂东西,还以为他对你情深义重?他若是心里有你,又怎么会这样由着双亲败坏你的名声!说到底不过又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官宦子弟,不敢忤逆父母半点偏还要和你私相授受,别是存了将来纳你为妾的心思吧!依着你的身份,决不可能与他做小,可等到日后你的闺誉败坏了又是一番别的光景了。你到好,被他迷昏了头,任由他晾着,还满心盼着他在为你们争取,蠢顿不堪!” 慕容淳被沈莙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惊讶之余更是仔细地想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时间身上都凉了半截,青着脸道: “不……不会的……他怎么……不会的……” 沈莙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也开始软了下来,走到慕容淳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你也不要太伤心,毕竟这个萧二较京中其他的贵公子德行已经胜过许多了。兴许是我太过苛责也未可知,无论如何,他骨子里还是个唯父母是从的国子监儒生,难免一时走进了死胡同里。那日在聚灵庄,我打眼瞧着他对你是存着真心的。只是你凡事总该留个心眼,再不要这样糊涂行事,你与他既无六礼有无婚约,两个人私下里约定的事若叫有心人探听了去那才是真的完了!” 慕容淳眼眶撑得通红的,她并不蠢,原也是心里存了不安才会急着找沈莙求助,如今叫她理清了利害关系,现下又是伤心又是庆幸,紧紧攒着沈莙的手道: “你是知道我的,轻易不肯动心,好容易有了这么个心悦的男子,偏巧他也对我有意,这才一时昏了头。萧二出身高,品貌才学京中也只有薛家公子可以压他一头,私下里也是少有的洁身自好。尽管我如今我知道了他的自私庸懦,可他这样依旧是好过旁人千千万万。阿莙,我现在心里头很乱,恨他薄情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断了,你说,我还有救没有?” 沈莙知道慕容淳不似平常闺中女子那样痴怨造作,可到底还是封建伦理社会里养出来的高门贵女,敢爱敢恨是有的,但同时也有着所有少女的通病,对男子的忍让永远超过了对自己的体贴。 她看着自己跟前眼含水雾的娇俏少女,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最终咬咬牙,果决道: “你如今需要考虑的事情只有一件,在知道他的缺陷之后是否还想要成为他的妻子。若是想要和他断了,就即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慕容将军,干脆地和国公府划清界限。若是你仍旧放不下他便与我直说,此事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解决!” 沈莙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便静静地坐到一旁叫慕容淳仔细考虑,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心里竟也有些感同身受的荒凉。有或许有朝一日处于这样分岔路口的将会是沈莙自己,到那时,她又会怎么选择呢? 萧楚瑜纵然是有千般不好甚至心存算计,可同他周围的官家子弟相较,他的品性已是上佳了。一方面沈莙心里盼着慕容淳能斩断这份不平等的感情,可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即使慕容淳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敢爱敢恨,将来她嫁的人却未必会好过萧楚瑜。 屋内静悄悄的,两人各自思量着,谁也没有开口。沈莙耐心十足地等着,因为她们心里都知道,这样一段时间决定的将是慕容淳后半生的生活。 屋子外头依旧有奴仆忙进忙出,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弄玉几次在外头传话说有客到了府上,老爷夫人叫姑娘到前厅见客。慕容淳只一味推说自己身上不痛快,呆呆坐在床头也不知时间过了有多久。 等到沈莙被她拽住了袖子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房里浅浅的光线投射在慕容淳的脸庞上,扯处一抹坚决的色彩。沈莙忽的有些紧张,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尽量平静地等着慕容淳开口。 “阿莙,你得帮帮我。” 沈莙微微耸起的肩膀缓缓地松了下来,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却依旧叫人心里发涩。她拉着慕容淳走到窗口的长椅上坐下,再三犹豫才开口道: “你想好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若是你还需要时间,我可以……” “时间?为着自己的意难平,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受够了煎熬,再拖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总归是要做一个决定的。阿莙,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为我担心,可是这以后的路总是要走下去的,我愿意为他赌上一回。” 沈莙后边的话被打断了,自嘲着此番自己的多愁善感,默默伸手替慕容淳将两鬓的碎发往后挽了挽,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我无法为你做选择,也无法替你走将来的路,你要记得,若是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尽可以说给我听。你自来比我聪明,定能过得比我更好。” 慕容淳眼眶发红,佯怒道: “那是自然,你这样呆呆傻傻的才叫人担心呢,我既然要嫁到他家去,他那些毛病便都要渐渐地磨好了!” 沈莙看她这副泼辣样子,总算是笑出了声,两人打打闹闹,在长椅上滚做一团。 既然事情已有了方向,沈莙自然要卯足了劲来筹划一番,毕竟她身上不止顶着姬浔的差事,更是有慕容淳的终身幸福压着。 在一个由三纲五常来规范的时代,对一众适龄少女来说,最悲剧的莫过于她们在闺中所受的教育仅限于《女诫》、《女则》等一系列洗脑一般的行为准则,而真正和男子相处把握其心性的方法却是一窍不通。沈莙作为一个上辈子一直在言情小说的海洋里徜徉的少女,谈起恋爱准则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恨不能写出一本恋爱教程来狠狠摔在那些怀春少女脸上。 “首先呢你要知道绝不能一味地忍让顺着男人,林徽……呃……有个才女就说过这么一句话,‘温柔要有,但不是妥协,我们要在安静中,不慌不忙地坚强’。婉约和顺的女子纵然是端庄,但是却也少了那么几分气性。以往就是你太过惯着那个萧二,所以他才会生出那样不尊重的想法。若想要他珍重于你,光是亲近是不够的,得让他像贾宝玉……呃……忽略掉这个人名,总之得让他对你昵而敬之。虽然不能太过端着,但也不能完全不端,叫他轻易得了手反倒不好。求不得放不下的才会使人心心念念。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得不下一剂狠药了,无论如何你要让他看明白你才是位于云端的佳人,若他不加珍惜,你就会离他而去。” 慕容淳被沈莙这一番理论唬得一愣一愣的,一知半解地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得从萧郎身上下手,促使他做出选择?” 沈莙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虽然我们确实是要攻克萧二这枚还算有救的渣男,但绝不是逼他做出选择,因为如果你这样做了,即使将来嫁给了他,萧二心里也会存了被人逼迫的疙瘩,即便一时不显,时日一久他总会对你存了轻视的念头。我们要做的是要让他心里怀着对你的愧疚和无限怜惜,心甘情愿地求娶于你,并在将来的婚姻生活里时刻谨记你是他千方百计地抬回国公府的发妻。” 慕容淳听得那叫一个糊涂啊,惊讶之余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说的那个‘渣男’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怎么才能像你说的那样成事呢?” 沈莙尴尬了一小会儿,果断地选择避开‘渣男’那个梗,集中火力解答后面的关键问题。 “首先你得下一次狠手,彻底推翻他平日里对你的看法,叫他措手不及!” 说着便招呼着慕容淳拿出纸笔,自己端坐在岸前提笔写了一首诗,一面对慕容淳说道: “你将这首《白头吟》自己誊抄一遍,连着他送给你的最能勾起你们之间的回忆的信物一并叫人给他送去。” 慕容淳按捺不住好奇,栖身上前接过了沈莙手里未干的宣纸,只见上头清秀小楷誊写着一首长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慕容淳看过这首诗之后,心里的震撼叫她久久难以回神。究竟是怎样性情洒脱坚强的女子才能想出这样一首诗来。温婉却又沉痛,果决而见情深。 她惊疑不定地望向沈莙,后者则无辜地耸了耸肩, “别看我,我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这样精巧情深的诗词这可不是我能写得出来的,况且我也没那个文采。” 慕容淳端着那首诗,来回看了五六遍,越看越是心酸,以至于自己一时间都生出了照着诗词里说的那样快意恩仇的想法。 沈莙见她松愣,心知她是在顾影自怜,也是微微叹气,只得想办法将慕容淳从自己的自怨自艾中拉出来。 “萧二自负有才名,这样的青年公子最是经不住文死巧妙的诗文了。你如今的震撼等他看到时只能更加明显。” 沈莙说了这么几句话,慕容淳却恍若未闻一般地开口追问道: “写这诗的究竟是何人,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勇气和经历,后来呢?她后来又怎么样了?” 沈莙对她的这般执念深以为然,想了想便将那一出‘凤求凰’的故事一并说给了慕容淳听。 “因着年代久远,写这首诗的人已经无迹可寻了,我生母原是苏州人,我也是在小时候听她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位寡居的贵族才女听了一青年琴师的一首‘凤求凰’,不顾一切地随那男子私奔了。两人的生活也实在是饱经艰辛,那女子甚至当垆卖酒操持家用。后来那琴师凭借自己的才华飞黄腾达了,可却也渐渐忘了自己这位发妻的付出,生出了纳妾的心思,于是这位才女愤懑之下便写下了这首《白头吟》。至于再往后嘛,这薄幸的男子被她的才华和真心所打动,终于回心转意,两人也算是恩爱到老。” 她尽量不带主观色彩地说完这个故事,即便心里实在是对司马相如的凉薄感到心寒,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卓文君的包容和情深。 她这样未经感情变故的人尚且如此,慕容淳就更是难受了,她苦笑道: “如今我也惟愿他能读懂,阿莙,我若将这诗和信物一并给了他,难保他不会顺杆而下。” 沈莙淡淡笑着,看着窗外,倒不像是在回答慕容淳一般, “萧二纵然有千百种不好,可你是他唯一动过心的女子。即便是没有情分的陌生人尚且对这诗的主人心生怜惜,更何况你还是他心里喜欢的人。他是混账,可也是一个容易伤春悲秋的文人士子,假使他看过这信之后真的心无愧疚和感动,那么他便也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除夕 慕容淳仔细地听沈莙说完这一段话,忽然有些奇怪地盯着她看,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比我小就罢了,连个喜欢的男子都没有,如何能知道这些个男女之间的名堂?” 沈莙方才光顾着慷慨激昂了,一点也没想到自己这番高谈阔论所包含的重重疑点。如今被慕容淳这么一问,冷汗都要流出来了,一时间颇为不自在地咳了两句,左顾右盼道: “我都进宫两年了,內庭里那么多命妇御妻,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时间一久,自然就知道了其中道理。” 慕容淳狐疑地看着她,正要再问却听沈莙急急教训道: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嘛?你的事情还没解决呢,赶紧回神,总将话题带跑了!” 沈莙说过之后复又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慕容淳的思绪被她拉回来之后也开始发愁, “我可以照你说的谴人将东西送给他,可是之后呢?若是再见面我该怎么和他相处才算妥当?” 沈莙神秘莫测地冲着慕容淳笑了笑,轻轻执起她的手附耳道: “我的傻姐姐,你既然要钓着他,短期内自然是不能和他碰面了。将诗文和信物交到他手里之后,萧二必然是急切地想要见你一面,他若托人传话你就推说身上不好,添油加醋的事交给传话的丫头小厮。你们两家有走动,他急着见你,必然会先到你家来拜年,你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推拒几次再叫丫头悄悄将他领到外间,也不必见面,就说你们既无婚约又是适龄男女,自然要注意男女大防。隔着屏风叫他听一听你的声音,临别之时再给他个侧脸。等到你去他家里拜年的时候就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旁人在场的时候就不要太搭他的话,最好一个眼神也不要给他,到最后的分别时候就拿出你最委屈哀怨的样子来瞪他一眼,叫他知道你心里还有他。如果他追出府来,事情大约就成了,凭他怎么赌咒解释你低着头哭就是了,嗯……最好在最后赏他两记粉拳,外加‘冤家’两个字。接下来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你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自然能拿下他。” 慕容淳这回是真的被沈莙震住了,脸上那副受教的表情叫沈莙看得心里一阵舒爽。她伸手拍了拍慕容淳的肩膀,略显遗憾地说道: “可惜我过了初八就要回宫了,只怕是不能当面听你说起你们订婚的消息了,到时候你别忘了写信给我!要是你俩的婚期定下来了也托人传个信儿给我,这桩婚事可是有我几分功劳的,成事了你也得教我高兴高兴。” 慕容淳听她一口一句自己的婚事,难得的有些赧然,挑起眉来啐道: “整日没个正经,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嘴里情啊爱啊的,也不害臊!” 说实话,就为着这么点事,沈莙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可害臊的,略显淡定地撇撇嘴,表示自己懒得争论。 如果要慕容淳评选出沈莙最招人恨的表情,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将票投给她现在这副‘不想搭理你’的样子。 “你近来有什么要紧事没有?” 沈莙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自己的行程上来了,疑惑地冲着慕容淳摇了摇头, “我一直闲着呢,既不要应酬又懒得动弹,哪里有什么要紧事。” 慕容淳抚掌笑到: “这可好了,初六乃是李陵侯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寿,琴君作为长媳,大着肚子都在操持这事儿,早早的就给我派了帖子。我给她传话,说你告假出宫了,她开心得不知怎样呢,立马就又添了一份你的帖子。咱们仨儿有两年没能聚在一块儿了吧,若是在你回宫之前不能好好说说话,只怕琴君得记挂许久呢。” 沈莙听她话里提起琴君,脸上也是溢满了笑意,心里又有些缺憾,琴君出嫁时她就已经进了宫,没赶上她大婚也就罢了,如今连她生产都要错过了。 “她成婚时我不在,如今你也快要出嫁了,我却又要进宫去了。你们一个个地都往前走了,独独留我这个孤家寡人在宫里苦苦熬着。” 慕容淳伸手在她脸上辈子轻轻掐了一下,安慰道: “你还说羡慕我们,需知你如今过得可比我们自在多了。有你二哥替你盯着,等你年纪到了放出宫来又是有品阶的女官,婚事自然是水到渠成,你担心这些做什么。” 此时屋里的两个少女拿着沈莙的婚嫁互相打趣着,谁又能料到她将来的姻缘路会那么曲折离奇呢。 尽管慕容淳再三开口留饭,沈莙还是在午后顶着寒风回了府,在解决了这桩麻烦事之后她心里自然也就放松了不少,一路上拉着岚绥讲了许多的冷笑话,直把对方的面瘫脸弄成抽搐的僵尸脸才作罢。 沈府正门和所有的街坊一样,挂了四个红红火火的大灯笼。沈莙回府之后一路小跑溜到听雨阁的小厨房去凑热闹了。 秋桐和月苋的厨艺都是一顶一的好,两人在小厨房里忙东忙西,像是剁好了肉馅正打算包饺子。沈莙一看,兴致来了,不管秋桐的反对,死乞白赖地挽起袖子就要帮倒忙。 月苋已经学会不去多做挣扎了,主动分出一小部分肉馅和擀好的面皮给沈莙,一面沉重地嘱咐道: “小姐一边儿去玩吧,可不要再添乱了。” 沈莙撅着嘴,对她们的不信任深感痛心,心道你们那是没见过小姐我的看家功夫。一面退居二线,一面偷瞄着前头两人的进度。 李嬷嬷收拾好前院赶到小厨房时,里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在包完饺子之后沈莙又锲而不舍地分别进行了切菜,洗菜,揉面和下锅的尝试,直把秋桐和月苋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善良的书墨姑娘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带着沈菱的嘱咐,救‘民’于水火之中。 “大姑娘,二爷叫我来传话,问姑娘是在荣禄堂那处过夜还是往随雅居去和二爷一同用晚饭。” 沈莙挠挠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二哥今年不同老爷太太一块儿吗?” 书墨挂着她那副招牌微笑,仔细解释道: “因着马上就要参加科考了,二爷前些日子就回过了老爷,说是尽量不往热闹的地方去,免得一时扰了心性,因此今年除夕二爷就在自己院子里守岁。” 沈莙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一时心里暖洋洋的,只怕是沈菱知道自己和府里的长辈已经黑了脸,无法再平静地和他们一处过年了,因此才想出这么个说法来陪陪自己罢了。 “你去告诉二哥,我这里包了饺子,买了烟花,到了夜间,一并拿去随雅居,大家一处讨个吉利。” 书墨得了沈莙的回答,依旧笑着退了出去,临走时还被沈莙塞了一把甜食点心。 到了黄昏时分,整个听雨阁里热闹非凡,沈莙留了些丫头守着院子,一并派了赏钱,自己则领着秋桐月苋等一众贴身伺候的丫头浩浩荡荡地往随雅居去了。 沈菱素日里清静惯了,随雅居里一年到头也没有这么喧闹过。沈莙上了餐桌,第一件事就是将月苋包的饺子扒拉开,在沈菱无比嫌弃的眼神下把自己包的那些漏馅儿的蒸饺团团儿推到他跟前,另配上一副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 “二哥,这是我包的饺子,你先尝这个,肯定比那些好吃!” 沈菱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伸出筷子夹了两个放到自己碗里, “你说,你这没脸没皮的性格究竟是从了谁呢?看着这一堆完全不能说是饺子的东西你是怎么能做到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沈莙就知道刻薄的沈菱绝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也不抗议,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使劲地把自己做的吃食往他碗里扒。 书墨秋桐等丫头坐在另一桌上吃着年夜饭,时不时往两兄妹这边看一眼,都憋着笑来瞧他俩你来我往地‘斗法’。 外头天已全黑了,爆竹烟花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疼。沈莙开心起来,和几个小丫头一同温了酒,互相说着祝词撺掇着敬酒。 沈菱看她这段时间以来难得这么高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胡闹去了。 沈莙一下被灌了好几杯黄汤,脸颊发烫地支使着秋桐书墨轮着给沈菱敬酒。沈菱取了一袋金豆子,但凡上前说吉祥话的丫头都得一颗,这样一来二去,几个胆小的小丫头也壮着胆赶上前来讨赏。 沈莙一看,这还了得,一个箭步冲到沈菱跟前,抱着一个小汤婆子,笑得像个福娃娃, “新年要到了,祝二哥金榜题名,学业有成,年年高升,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平安喜乐,嗯……嗯……财源滚滚,迎娶娇妻……呃……早生贵子……嗷!你打我做什么?!” 沈菱先前听到那些老套的吉祥话还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没想到越听到后面越是离谱,直到听到‘早生贵子’,终于是忍不住伸手在沈莙头上敲了一记。 “你现在是越发不像话了,这样的话也能用作新年祝词?!” 沈莙揉着脑袋,老大的不高兴, “总是敲我的头,本来就不聪明,再被你打傻了可怎么好!” 说着就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到沈菱眼前摊开, “我也说了吉祥话,压岁钱呢?” 沈菱摇了摇头,脸上挂满了无奈,转身又取了一个小木盒子递到了沈莙手里。 沈莙好奇地当即就想打开来看,不想却被沈菱按住了手吩咐道: “守岁之后自己回房去看。” 沈莙努着嘴,一脸不情愿地把盒子放下了。 丫头们吃饱喝足之后便目光炯炯地盯着角落里的爆竹看,沈莙哪能不懂她们心里的小九九啊,拉过平熙和阿四两个勇士便吩咐道: “快将这些烟花搬到廊下去,她们要玩就让她们注意安全,要是这些小姑娘们不敢点,那就是你们两个展现男子气概的最佳时机了!!” 阿四看着自家小姐充满鼓励的小眼神,心里颇有些无奈,抱着一堆炮仗一路小跑到廊下。 沈莙嫌冷,由着一众丫头出去打闹了,自己则推开窗来好看见她们放的烟花,老老实实地坐着等。 沈菱看她坐在炕上,一本正经地等着看烟花,心里也有些好笑。想了想复又从桌上拿起了一个大大的贴花纸盒送到沈莙怀里。 沈莙没想到还有礼物,抱着纸盒奇道: “这又是什么?” 沈菱眼底含笑,却又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你还敢问我,前儿我往翰林院去拜见师长,薛六一瞧见我就把这东西塞到我手里,说是给你赔罪用的。好端端的,他为什么送你东西?你是不是又给我闯了什么祸?” 沈莙一听到那个大骗子的名字脸就是一黑,好嘛,耍了人还把事情抖给沈菱知道了,简直是罪大恶极! 沈菱原以为薛六只是为了瞒着沈莙自己的名字而送的礼,没想到沈莙一听到他的名字脸上表情即刻就变了,心里一个咯噔,板起脸来问道: “你和他……” “梁子结大了!” 沈菱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沈莙这声掷地有声的宣告打断了,一时间脸上严厉的表情有些松愣,这又是闹哪一桩? 外头烟花已经点燃升空了,爆竹的声音一时间盖过了沈菱的问话声,沈莙捂着耳朵,见他的嘴张张合合的,不禁大声吼道: “你说什么?” 然后成功换来了沈菱无奈的摆手。 天空中姹紫嫣红的光亮使沈莙的侧脸忽明忽暗,沈菱打眼瞧着她眼里跃动的欢喜光芒心里也是一阵舒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除夕 二 随雅居里的丫环小厮玩得尽了兴,只留了些爆竹等午夜钟响时再点。 沈莙看过了烟花,也算是心满意足了,为了驱赶困意便招呼着书墨和月苋,另又拉了沈菱,四个人玩起了叶子牌,其他人也都在旁边围了一圈盯着看。 沈莙记性好,总能记牌算牌,一连好几把都赢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月苋早前从她这里拿的赏钱此时已去了一大半了,低头仔细数了数,撅着嘴抱怨道: “也不知小姐是哪里学来的这门本事,怎么就一直不见输呢?我才带了一袋子铜钱,还没听个响呢,就都到了小姐跟前。” 沈莙对她的‘赞赏’很是受用,笑眯眯地摇头晃脑道: “平日里总叫你们说我笨手笨脚,需知你小姐我的本事大着呢,能耐都显在聪明才智上了!” 秋桐苦着一张脸,将手里的牌一放, “罢了罢了,我是快输光了,就不该和小姐玩这个。” 沈莙正在兴头上,见她们一个个的都撒手不玩了,顿时就不肯干了。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向沈菱告状。 沈菱心情颇佳地放下叶子牌,伸手把桌上的碎银子一拢,对屋子里的丫头吩咐道: “都赏你们了,自个儿分去吧。” 沈莙一听,这可了不得,对着沈菱双眼一瞪,着急道: “其余的倒也罢了,怎么玩到最后把我的本金也赔进去了!” 说着就要扑上前去,可桌前的一众小丫头岂是吃素的,一大把碎钱,一转眼就抢空了,沈莙连个影儿都没捞着。一时间屋子里其余人都喜笑颜开的,唯有她耷拉着肩,用眼神控诉沈菱方才的‘坑妹’举动。 沈菱伸出手指戳着沈莙的脑门,好笑道: “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是些散钱,没的叫她们看笑话。” 沈莙扒拉开他的手,挑着眉毛哼了一声,抱着沈菱给的两样东西恹恹地跑到里间烤火去了。 沈菱哭笑不得地嘱咐外头的丫鬟小厮好生看门,自己则跟在沈莙后头进了里卧。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这回沈莙是真困了,坐在铺了褥子的靠椅上就开始晕晕乎乎。见沈菱进来了,无奈地打起精神来老实坐着。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那个贴花纸盒,尽管不待见送这东西的人,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沈莙还是将它拆开了。里头是一个分了十二小格的食盒,每一个格子里都装了一样精致的甜食点心,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 沈菱坐下之后见她抱着食盒,两手分别拿了一样点心开始大块朵饴,脸上挂着疑惑,开口问道: “你不是和他梁子结大了么?怎么倒吃起人家送来的点心了?” 沈莙嘴里塞着零食,含糊不清道: “他是可恶,不过这些东西又没有错,怎么能浪费了呢?” 沈菱摇头叹气,看起来好不痛心, “这样晚了,少吃些甜食。” 沈莙吃过两块糕点,也有些腻了。闲下来之后就更想睡觉了,沈菱也由着她打个小盹,两人坐在暖和的里间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听着屋外断断续续的爆竹声,静静地等待新年的到来。 午夜的钟声敲响三声时,沈莙一个激灵,从靠椅上一跃而起,拉着沈菱的手就是一阵小跑。平熙在长廊上铺开了一串鞭炮,阿四则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一头也吊着一串炮仗,在前头引路,领着沈莙和沈菱走了一段。 沈莙被爆竹的白烟熏得直掉眼泪,一面走着一面不停嘴里念叨着新年愿望。沈菱乐道: “旁人许愿也就那么一两个,诚心诚意方才灵验,你这一路都说了多少心愿了!” 沈莙斜眼看着他,依旧不管不顾,将自己头三个愿望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午夜也就算守过岁了,沈莙暖了暖身子,看着随雅居实在挤不下这么多人,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和沈菱告了别,依旧领着自己院里的丫头们回了听雨阁。 李嬷嬷正备了热水等着沈莙回来,见她神情困倦地进了屋,再三教训才让沈莙答应沐浴之后再上床歇息。 到了深夜,外头还是张灯结彩喧闹异常,沈莙独自躺在床上就着烛光将沈菱给自己的木盒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木盒一侧有一个小弯扣,她用手指掰着玩了一会儿才将小扣打开,一只手将里头的东西掂了出来。 一丝寒风透过窗缝吹进了卧室,床头的蜡烛微微地摇晃了几下,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沈莙呆呆地打量着手里的玉镯,一只冰花芙蓉玉的粉色小镯。 打开木盒之前,沈莙曾经猜想过这里头的东西无非是些金银打的吉祥小件儿,完全没有往旁的方向去想。猝不及防之下看到了这个玉镯,一时思绪交错,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 她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将镯子拢到了自己的手腕,微微举起手来,在明亮处仔细打量。这只镯子比沈菱之前给的那只要略小一些,沈莙费了些力气才将它套到了手上。除了大小上有些出入,其余几乎找不出两只镯子的不同来。 也许热闹喜庆的日子里人总是比较感性,沈莙用另一只手摩挲着玉镯光滑的外圈,有些惆怅但同时有很欢喜。尽管自己没有沈葭在沈府里前呼后拥的造化,可她有幸在十多年前闯进了那间私学学堂,有幸在那时撞到了沈菱,而这一份幸运才是沈莙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割舍的。 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夜晚,沈莙缩着身子熟睡过去,安静而平和。 年初一是要起个大早的,天还是灰蒙蒙的,沈莙就被几个丫头从暖和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睡意朦胧地由着她们帮忙洗漱穿衣。李嬷嬷满脸欢喜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早前就做好的新衣,对着沈莙比划两下就果断地往她身上套。 那是一件品红色的烫金花褙子,里套一件月白色渐染交领长袄裙,鲜艳的色彩衬得沈莙喜庆而又娇艳。李嬷嬷看了一眼衣裳上身的效果,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话才送沈莙出了门。 尽管沈莙再不愿意,初一这天还是依旧要去给沈砚和王氏请安拜年。因为自己讨厌的人要一次见全了,她事先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抬腿迈进了荣禄堂。 沈府一大家子今日到的齐整,沈老太太是大家长,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正堂首座,两边则是大房二房的子辈和孙辈。 沈莙依着规矩跪在蒲团上先给沈老太太拜了年,老太太见她乖巧,对她的新年祝词很是受用,从宽宽的袖子里摸出了一个深红色的绢袋,笑着塞到了沈莙手里。 沈莙受了礼转过头去对着王氏和沈砚的表情就淡漠多了,肖姨娘没有座位,和钱姨娘一处站在沈砚后头,见沈莙好端端地给沈父王氏拜了年,心里的怨毒都快要漫到喉间了。王氏这几日一直变着法子想传沈莙问话,可是几个回合下来,沈莙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和她碰面,弄得她和沈父心里既是疑惑又是郁闷。如今好容易看着沈莙了,王氏见她面色红润,并无半点露怯的样子,心里就更是不舒爽了。 沈莙依着规矩给二房的叔婶依次见了礼,金银细软也收到不少,打眼一瞧大房这边坐的小辈,除了正在养身子的沈葭,其余三个公子都到齐了。 沈菱沉默着坐在最底下,自顾自地喝着热茶,除了在沈莙坐到他身旁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其余时候不管一屋子人多么其乐融融地说着话他都不曾抬头搭腔。 沈莙是素来就知道沈菱人前闷葫芦的属性的,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头出神,并不怎么关心其他人的欢声笑语。 因着东厂那桩事,沈砚对沈莙总归是有些心虚的。沈莙沉默着,他也从不把话题往她身上带。聊来聊去最终也不过是讨论了一番长子的婚事,在散伙的时候顺带嘱咐了沈菱几句,叫他用心备考,等待科考的消息。 自荣禄堂出来之后,沈莙最大的任务就完成了,亲戚间走动拜年的好事王氏是绝对不会想到她的。沈莙也乐得自在,半分怨言也没有,送沈菱出门去向师长同窗拜年后,自己依旧回了听雨阁,和一众小丫头们说说话,玩玩双陆之类的把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这一段时间来沈府走动的也很多,其中最让沈莙惊讶的是初五那日沈菱竟将薛京墨带进了沈府。若是依着规矩,沈菱和薛六同是国子监书生,互相串个门子拜个年也没什么不对,况且已经过了初三,薛京墨来沈府也不算是一次中规中矩的拜年。可是一想到这一位身后的家族和他本人在京中的‘传奇度’,知道这件事之后,沈砚受宠若惊之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招待,又是亲自到随雅居去打招呼,又是留饭的,热情的不得了。 可惜的是这位薛六性子怎一个高冷了得,人情世故虽也懂得一些却不大爱遵守,谢过了沈砚之后依旧只窝在随雅居和沈菱一处聊聊诗书和科考事宜,对沈府上下的招待半点兴趣也没有。 沈莙听几个自己院子里的小丫头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她们看到的薛六的轩然霞举和惊鸿之貌,心里恨恨地撇撇嘴,沈菱,萧二,薛六,再加上那个古怪的‘九千岁’,大抵这个世界上长得赏心悦目的男子心都黑着呢!长着一副黑心,偏又有着能够轻易诓骗妹子的长相,这才是真正的‘祸水’呢,早前专断□□的丽妃和他们比起来那都不叫事儿! 月苋见沈莙满脸愤懑,猜到她心里一定在骂人,却不知骂的是谁,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莙方才很不厚道地将自己的兄长大人一并算进了‘祸水’里头,心里出过气之后便淡定地嗑着瓜子听丫头们一脸沉醉地说着和薛六有关的话题。 直到薛京墨出了府沈莙都不曾迈出院门半步,其间有二房的嫡女沈萱扭扭捏捏地跑来找她,隐晦地表明了她想约沈莙一同去探望沈菱,比如给他送些羹汤之类的。 沈莙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要知道这位堂妹平日里和听雨阁甚少来往,和沈菱说过的话更是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现在眼巴巴地相约自己前去探望,天知道她是去探望哪个。 沈莙其实很能理解对方懵懂的少女春心,可是她要拿自己去开路却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在这位堂妹的期待眼神下,沈莙果断地摆出一张老迂腐的脸来,一本正经地回道: “妹妹有心了,二哥近日是辛苦了些,我也正有这意思。不过今日不巧,此时随雅居里有外男拜访,我们姊妹都大了,男女大防是万不能废的。况且二哥正在见客,我们不好随意打扰,等晚些时日再和妹妹约个时间前去探望二哥吧。” 她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叫人一点挑不出错来,沈萱又不能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说出来,不死心地继续旁敲侧击了一番,见沈莙油盐不进,最后只好失望地出去了。 薛京墨告辞出府已是黄昏时分了,沈莙一整天都闷在院子里,心里实在纳闷这个薛六哪来这么多话要说,一耗就是一整天,弄得她不得不取消了拉着沈菱出门逛逛的计划。 平熙送完薛六之后也是有些疑惑地对沈菱道: “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公子和同窗聊了这么久诗书礼乐,可还算尽兴?” 沈菱把身上的披风摘了下来送到书墨手里,想起沈莙曾经誊过的一首词,嘴角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挪揄弧度, “我是尽兴了,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罢丢下一脸茫然的平熙,径自进到书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李陵侯府 沈莙用过晚饭后还是往随雅居去了一趟,顺便拿着自己再三改进过的‘热水袋’孝敬沈菱去了。 她到时沈菱也刚用过餐,见沈莙来了便一路将她领进了书房。沈莙献宝似的将暖手和皮囊都交到了沈菱手里,手脚并用地向他形容了这两样东西的用途。 沈菱含笑看着正在自己眼前眉飞色舞的沈莙,突然想起了今日在随雅居里拖延了很长时间的薛家六郎,一时有些出神。沈莙的眉眼已经彻底长开了,烟雨眸子,细长黛眉,无论再怎么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如今的模样已是一个娇艳明媚的少女了。端看她那双眼睛,水墨似的温脉动人,勾人之余还叫人生不出冒犯之心。 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个粉团似的女娃娃了。 沈莙正满心欢喜地介绍着自己智慧的结晶,结果沈菱不仅没有表扬她,反而自顾自地出了神,当下就将脸皱成一团,伸手推了推沈菱。 沈菱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闷闷不乐的沈莙,心思一转,开口问道: “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青年公子?” 沈莙结结实实地被呛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沈菱看, “二哥,你……别是吃错东西了吧……” 沈菱见她还是以一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小模样,不由的打消了心里的顾虑,终于恢复常态,面无表情地对沈莙明日去李陵侯府的事嘱咐了几句。 沈莙无奈地听着他吩咐训话,一时间有些后悔走这一趟。 在被迫接受了应酬教育之后,沈莙又被心血来潮的沈菱逮着临了十来张字帖,受尽了自己这位颇有才学的从兄的冷嘲热讽。 岚绥来接沈莙回听雨阁的时候也是纳闷,来时还是兴高采烈的,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就蔫了。 尽管赴会的前一天夜里,沈莙从沈菱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深深的恶意,可次日天一亮,这件事就完全被她这个心大的姑娘抛到脑后了。初六是个喜庆日子,沈莙又要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了,于是长着一颗老妈子心的秋桐姑娘二话不说把沈莙打扮的端庄可人。 岚绥这些日子常不在府里,一方面是应沈莙的要求四处打探关于苏忆茹的消息,一方面则是在沈府和西厂两头跑,时不时的给沈莙带来些那一位的吩咐。 而又因着沈莙初八就要回宫,秋桐和李嬷嬷这两日卯足了劲在替她收拾行装,于是在此等情况下沈莙果断地选择了带八卦又伶俐的月苋前去赴宴。 按照之前和慕容淳约定的那样,沈莙一出府门就上了街道旁慕容家的大马车。 单看在马车里坐着的慕容淳沈莙就知道之前的恋爱教程进行的不错,在爱情的滋润下这位平日里刁蛮的慕容大小姐整个人都显得温柔似水,脸色红润,双眸晶亮,连着她身边的弄玉也是欢喜异常。 显然慕容小姐没有忘记自己这位恋爱导师的好处,打沈莙一上车就挽着她的手,两人一路咬着耳朵。 之前岚绥已经把消息大多告诉了沈莙,国公府已经对外撇清楚了,否认了和苏相府互为姻亲的传闻。沈莙估摸着既然国公府都不敢违逆姬浔的意思,那么短时间内相府是找不到合适的亲家了,至此,苏忆茹进宫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你快别这么黏糊,倒像是谁不知道你有喜事儿似的。只顾着在我面前腻歪,你倒是把你俩的进程一并细说了呀!” 慕容淳整个人都扒拉在沈莙身上,嘴角咧开的弧度简直是前所未有, “你别说,你那些邪门歪道还真有些用处,萧郎拉着我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只差没把心捧到我跟前了。我照着你说的一步步进行,他竟比从前我们最要好的时候还要受用些。我们两家已经正式通过信了,前儿刚合过了八字,过了十五国公府就会上门提亲。” 沈莙看她那副幸福的小模样,心里突然酸溜溜的,对着慕容淳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好了伤疤忘了疼,前段时间还是整日愁眉苦脸的,现在倒学会秀恩爱了,快别来招我,看着真心烦!” 从沈莙郁闷的神情中不难猜到她所谓的‘秀恩爱’是个什么意思,慕容淳虐过她之后成就感就更深了,一路上都强迫沈莙倾听她和萧楚瑜的恋爱细节,弄得沈媒婆烦不胜烦。 李陵侯府在京中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高门大户,琴君的出身作为他们家的长媳也算是门当户对。沈莙和慕容淳一下马车就被琴君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领进了府,因着沈莙是头一次到李陵侯府,难免对琴君婆家的府邸心生好奇,一路上左看看右看看,耽搁了不少时间。 琴君毕竟是个大肚孕妇,虽然操持着这场生日宴,但要她招待来宾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因此她婆婆吴氏便叫她安心在屋里养着,前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这一路左拐右拐的,最后到的院子也算挺大,慕容淳来过多次了,轻车熟路地带着沈莙直奔主屋去了。 琴君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挺着肚子站在门口观望着,见两人来了当即就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拉着她们进了里间。 三人许久没有聚在一起,琴君高兴之下打发了丫头出去看着,自己掩了门和她们说着话。 沈莙仔细打量了琴君一番,见她脸色还算安稳,秀气的脸庞也增添了几分为人妇的妩媚,一手摸着鼓起的肚子,一手拉着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是记忆里的温柔稳重。 慕容淳打眼看着沈莙和琴君都红了眼眶,自己也是难耐激动,偏面上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来埋怨道: “好容易见了面,不好好说说话,倒是先哭上了,你如今可是个双身子,切忌大喜大悲!” 沈莙一听,再不敢招琴君流眼泪了,自己伸手抹了眼睛,笑着把怀里的两个盒子递给了她, “喏,这个盒子里头是一套紫砂茶具,我特意问过大夫,说是对孕妇身体有些益处。这个盒子里呢,是一副珍珠头面,是给你打扮用的,另有一套小孩儿用的银饰,长命锁和手镯都全了,不拘男女,将来都能用上。” 琴君接过盒子,对慕容淳笑道: “到底是在宫里磨了两年,你瞧,她如今办事竟是这样周到了,心思也巧妙,倒叫我自愧不如了。” 说着便和慕容淳拿沈莙过往的闹的笑话说笑了一回,沈莙见她高兴,也由着两人打趣。 三人正是热闹的时候,方才领她们进府的那个老嬷嬷却在此时走到门口沉声对琴君道: “少夫人,偏院里那位遣人来了,说是想询问开席时她在何处落座。” 沈莙不知道‘偏院那位’是个什么角色,可看琴君和慕容淳脸色大变的样子便猜到了两三分。慕容淳咬牙切齿道: “你如今怀着身子她还敢时不时的来这里恶心你?!” 琴君脸上的苦笑让人怎么看怎么难受, “我哪里有什么办法,自打我有了身子,李郎隔三差五便歇在她那里,倒是我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 慕容淳气性颇大,高声对外头的嬷嬷道: “你去告诉她遣来的人,今日是老太君寿辰,京城世家里,还从来没有妾室姨娘坐在宴席的道理!” 琴君见慕容淳火气旺盛,反倒是安慰起她来了, “你和她怄气做什么,给她安排个角落里的位置也就罢了,免得过后她撺掇着李郎来我这里寻晦气。” 慕容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直瞪了她一眼, “就是你这样软性子地惯着她才叫她生出旁的心思来!那可是你的夫君,你才是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如今反倒叫她压在头上……说到底……是我害了你,若不是为了膈应我,苏府犯不着把她送进侯府来……” 沈莙一听她这话,又有些疑惑了,这事怎么还和相府扯上关系了? 还不等她问出口,琴君便拍了拍慕容淳的手,柔声道: “怎么是你的错呢?即便苏忆芸不进府,李郎身边也还会有其他的通房姨娘,这些妾室是哪家出来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沈莙皱着眉,越听越糊涂,直接开口问道: “你们别光顾着说话,总该有人这事到底是怎么个缘故。” 慕容淳眼底冒火,听沈莙问起缘由,发狠道: “你在宫里,伺候的都是些御嫔,想来也是知道后宅之中的那些腌臢事的。早前苏忆茹喜欢了萧郎,故因此一直和我不对付,我有父亲护着,又没有婆家,她算计不成便把心思动在了琴君身上。方才我琴君话里提起的苏忆芸乃是苏相府里最年长的庶女,也不知苏忆茹是怎么劝服苏相的,堂堂相府竟也愿意把长女送到别家做妾。苏忆芸虽是庶出,但到底是苏相女儿,进门就是贵妾,勾结小姑,讨好夫主,从此琴君再没过过安生日子。” 沈府里头有一个肖姨娘在,尽管王氏出身高过她不知多少,可这么多年来也没少受气吃亏。王氏那般强硬的性子尚且如此,琴君这样软和的性子就更不用说了,况且这个苏忆芸还是相府出身。 沈莙担忧不平的样子被琴君看在眼里,她伸手拉住了自己这个闺中密友,轻声道: “你别听阿淳瞎说,我是这府里的长媳,纵然她娘家势力再大也不过是个偏房,李陵侯府几代英贤,断不会纵容小辈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自成婚以来,李郎和我也算相敬如宾,从没红过脸,况且我如今有了孩子,以后任凭他们去折腾,我只守着肚子里的这个过日子。” 沈莙哑然,她知道自己心里翻腾的是对琴君的不值。这样一个女孩儿,温柔宽厚,为人赤诚,不管是容貌出身或是女德才学都是京中贵女中一等一的。她明明值得更好的郎君,更好的生活,可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对情爱灰了心,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 不值又痛心,可那又有什么用,琴君方才说的话才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子惯有的心态,贤良大度,温柔婉约,从夫从子。 琴君看着沈莙闷闷不乐,倒似比她还要委屈,心里热乎之下更是轻声安慰道: “你不要替我担心,再怎么样我还有你们呢,哪怕李郎身边的人一批批的换,我依旧是他的发妻,我们的婚姻依旧是维系两府情分的纽带。” 慕容淳也知沈莙是个容易胡思乱想的性子,一时也顺着琴君的话将话题带开了。三人在屋里又说了好半天的贴心话,直到开席时间到了,沈莙和慕容淳才恋恋不舍地和琴君分开了。 经这么一遭,沈莙再没了出府时的好心情,和慕容淳一起落座之后也没心思和其他年轻小姐寒暄,两人皆是闷闷地吃了一顿,筵席一散也就拉着手从正堂出来了。 今日是李陵侯府的好日子,又是刚刚过了年,侯府里热闹非凡。沈莙本还想拉着慕容淳去和琴君说说话的,可周围需要琴君应酬招待的人太多了,为着不给她添乱,两人只得默默地退出了扎堆的女眷圈子,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便打算告辞回府。 说来也巧,明明不是男客们来往的院子,沈莙却和慕容淳在一个小花巷里碰着了结伴而行的萧二薛六。 慕容淳正和萧楚瑜打得火热,两人一见面目光就胶着在一块儿,沈莙瞧这气氛,心知自己成了个多余的存在,于是向着同样多余的薛六打了个眼色,两人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抽身离开,把这个地方留给那对眉目传情的小情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回宫 既然要为慕容淳和萧二创造一个和谐的独处环境,沈莙自然就无从选择地和薛京墨同行了。再加上她还没有走过李陵侯府后院的小道,因此为了不走岔路,一时半会儿也不好离了薛六独行。 沈莙打扮绰约,跟在薛京墨身边高高地昂起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薛京墨自打看见了她,笑意就没有下过眼角。兴许是开窍的晚,这么多年只对这么一个姑娘动过心,起了意。情窦初开之际觉得沈莙做什么都是天真可爱的。 他稳妥地在沈莙右前方带着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那些点心可还合你的口味?” 沈莙本以为薛六傲慢,轻易不会主动发起对话,她也好高冷到底,免去一番尴尬。不想这位京中盛传的冷清公子居然真的就没能成全沈莙心里这点小九九,开口问了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已经主动送过礼表达歉意了,沈莙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大度一点,既然薛六有求和的意思,她也不好再一味端着。 “说起来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点心样式多,口味也不错,我很喜欢。” 得了她肯定的回答,薛京墨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这样一张玉璧似的脸庞,笑起来倒真有光华夺目的效果。 沈莙的气性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薛京墨讲和之后也就没那么高傲了,两人边走边说几句闲话,看起来倒是很和谐。薛京墨生得好看,才华气质也是上佳,年纪和沈菱一般大,又和沈菱一样喜欢端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来,因此沈莙很容易就照着自己和从兄的相处模式与他相交。 薛京墨一路将沈莙送到了侯府侧门不远处的园子里,再往前人就多了,被人看着说了闲话对沈莙的闺誉有损,因此薛六虽然不舍,但还是在此处停了下来。 “我看过那封书信了。” 沈莙正要和他告别,突然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联系到最近和自己有关的书信也不难猜到他说的是什么。 沈莙惊讶之余心里直骂萧二是个没把门的,自己相好写的书信也拿给好友‘参谋’,完全忘记了最初那封信上的诗词正是自己替慕容淳‘参谋’出来的。 她正是满脸尴尬地想要装个傻,不料还没打好腹稿就又听薛京墨开口道: “那上头的诗词是你的意思。” 薛六语气笃定,直视着沈莙的双眼,一点没有含糊的意思,弄得沈莙艰难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索性也不挣扎了,皱着眉问道: “你怎么就肯定是我的意思呢?” 薛京墨低头看着略显狼狈的沈莙,沉声说道: “怀瑛拿到那封信之后急得不行,无可奈何之下才找的我,慕容小姐我是见过几次的,不能说了解,但至少敢确定这信是她的手笔。你放心,我并没有将这事告诉怀瑛,他能鼓起勇气选择自己喜欢的姑娘,我也替他高兴。” 说罢,细细地观察着沈莙脸上的表情变化,想起自己当初看到那封书信时的震撼,一时间满腔的柔情都无处安放。 沈莙从侧门出来之后直接上了慕容家的马车,弄玉和月苋从琴君院子里出来之后便一直坐在马车里等着自家小姐回来。沈莙上车的时候慕容淳显然还在和萧二腻歪,弄玉问清楚情况之后也不再担心,接着转过头去和月苋说话。 沈莙坐在马车靠近侯府府门的那一侧,悄悄撑起了一边的帘幕,借着几缕明光打量着自己握在掌心里的一对红玛瑙石的流苏耳坠,不知不觉地想起了薛六将这东西塞到自己手上时说的话, “这是上回聚灵庄里萧二撺掇着我挑的,家母不爱戴耳坠,我私下里觉得你很是适合这个颜色。” 她一时松愣着,等回过神来想要拒绝的时候薛京墨却已经走远了。 沈莙自打来到了这个世界就没再动过谈情说爱的心思,可是薛六送她耳环,这其中的苗头沈莙还是看得出来的。照着这时候的规矩,薛京墨算是在和她变相表白,而收下了耳坠之后她的头上也多了一项‘私相授受’的罪名。姑娘家哪个没有点虚荣心,薛六生就惊鸿之貌,家世贵重,才学德行也是上佳,这样一个俊逸的青年公子对她动了心,说心里没有一点窃喜之意那是骗人的。 可是她却还不至于被这份喜悦冲昏了头脑,薛京墨的出身就连慕容淳,琴君又或是苏忆茹这些京中炙手可热的世家嫡女配他们家都是高攀,自己不过是个三品文官家中的庶女,无才无德名不见经传的,拿什么去和他这个天之骄子相提并论。要是为着他的这点表示就妄想天开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才是大大的可悲。别说是过不了他家世的那道坎,就算是她被接纳了也只可能是妾室。 哪怕是终身不嫁,沈莙也是绝不会作贱自己去做偏房的。 默默地将手里的那对耳坠胡乱塞进了自己的腰间,沈莙本就不怎么明媚的心情此时就更阴郁了。在这之前她还真没有为自己的婚事发过愁,如今被薛六这么一搅和,原本埋得深深的不安突然就被拽出来了。 等到慕容淳坐回马车上的时候沈莙已经努力将这事抛到脑后了,慕容淳的一脸甜蜜深深刺激了沈莙这颗孤独的小心脏,她大声地朝慕容淳哼了一下,默默地坐得远远的,弄得慕容淳摸不着头脑。 回到沈府之后沈莙回想起今天和琴君说过的话,一时间还有些伤感。琴君的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因此沈莙唯一能做的只有关心关心她的身子,打一进屋她就打开了床下的隔间,取出几锭金子来交给李嬷嬷,嘱咐她去最好的药行置办些有益于孕妇的补品,一并都送到李陵侯府去。 初六这晚沈莙难得的失眠了,既为着琴君的处境,也为着自己的心事。想来想去薛京墨给的那对耳环最终被她放进了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本来是想托沈菱还给薛六的,可是将来他俩出仕之后在官场见面就难免尴尬。 第二日清晨,沈莙顶着一张疲倦的脸,大早就用过了早饭跑到随雅居去窝着,美其名曰在最后的休假时光好好把握和沈菱的相处机会。 沈菱这边老早就开始准备科考要带的东西,这几个日夜的答卷可不是好受的,东西必得备齐了才能少受些罪。 沈菱自己关在书房里烤火百~万\小!说,沈莙自然是牛皮糖似的跟了进去。时而翻翻沈菱的书本,时而打打盹,大多数时间还是在盯着沈菱发呆。 两兄妹到了饭店便一处用了午饭,过年这段时间大鱼大肉的吃多了,沈莙便吩咐秋桐准备了清淡的甜粥小菜,倒比那些鱼翅海鲜更合沈菱口味。 用过午饭之后沈菱也不再百~万\小!说了,拉着沈莙下了几盘棋,见她棋力不如从前了,又是进行了一番教育。直到沈莙打算回听雨阁时沈菱才真正地和她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大约都是叫她在宫里小心行事,不要任性之类的话,沈莙也难得认真地听着,句句都应了是。 因着之前准备充分,初八清晨时分沈莙就出了府门,领着岚绥站在马车前和秋桐李嬷嬷等人难舍难分。阿四顶着一张圆圆的肉脸,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沈莙和月苋等人说过话之后伸手就在阿四脸上掐了一把,一本正经道: “你可是这些人里唯一的男子汉,以后她们有什么委屈你定要好生护着,小姐我在年前给你置办了几身春衣,过了这阵冷的时候你就可以穿了。” 说完正经事之后沈莙复又贴耳小声道: “我的那些宝贝书可不能再交给秋桐保管了,上回你办事不力,害得我被二哥教训了半天!” 阿四面对沈莙信任的小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莙原是不想再劳烦沈菱出门相送才选择一大早就出门的,可就在她要坐上马车的时候沈菱却还是从府门出来了。先是瞪了一眼帮沈莙隐瞒出门时辰的阿四,然后慢慢走到了沈莙跟前,伸手替她抚平了斗篷上的褶皱,复又摸了摸她的头, “去吧,今后在宫里小心照顾自己,外头的事皆不用你担心。” 沈莙眼眶发红,往前一扑,用力地抱了沈菱一下,然后忍着眼泪转身上了马车。 就如同出宫时那样,沈莙回宫也是经的东华门。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之后便有秦湄安排接应的内官宫人帮忙搬行李。 沈莙空着两手,领着岚绥一路往上阳宫去。未过十五,上阳宫门口依旧挂着彩色的宫灯和红红的大灯笼。秦湄在给沈莙的来信中提过,为了新年的后宫择选,年前皇帝就晋了慧嫔为慧妃,另又晋了庄嫔为庄妃,命两人主持选秀事宜。 上阳宫接连有喜事,这处伺候的女侍都是满脸欢喜地冲着回宫当差的沈莙打招呼。 因着慧嫔晋位,上阳宫的五个有品阶的女官都往上提了一级,沈莙和秦湄皆由宣仪升为赞善,岚绥是姬浔经内务府拨到此处的女官,领的是承仪的差事。 沈莙先是到前殿给慧妃请了安,也算是拜了个年,慧妃和善地问了她近况,然后便抓了一小把金瓜子房到她手中。慈姑则是一如既往地端着一张老成的脸对回宫的沈莙交待了几句便去替岚绥安排住处了。 沈莙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去寻秦湄,先是拉了枝莲和夏曲,三个小姑娘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分开时沈莙才将自己早前就备好的礼物盒子塞到了她们手上,另配上了几句新年的标准吉祥话。 路上遇到了几个长使,沈莙便直接向她们问了秦湄的去向,可惜她正是抱着满腔的热情想见秦湄,却从长使那里得知她领了慧妃的差事,如今不在上阳宫里。 许久没见,沈莙憋了一肚子闲话想和秦湄说,没成想直接被泼了一盆冷水。这种有话想说却找不到聆听对象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她思绪一转,改了方向往前边内官的住处去了。 李绩和李庸正在淓荟桥上拿着鱼食往水池子里撒,老远看到沈莙提着裙摆笑得一脸灿烂地往这里一路小跑,两人脸色皆是一变,随手将鱼食往旁边的内官怀里一塞,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沈莙本就是来找两人说话的,结果她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就见他们如避蛇蝎似的跑了,心里那个气的呀,冲着两人的背影就是一阵快跑,边追还边喊道: “站住!再不站住我可往你们屋子里去了!” 李绩李庸听她这样一威胁,脸上一阵抽搐,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停了脚步。一转头就看到了追到身后躬着腰,跑得气喘吁吁的沈莙。 “好啊你们,亏我一回宫就惦记着来看看你们,没良心的!还敢躲我!” 李绩和李庸一直尽量在沈莙面前维持着冷脸,虽然失败的次数远多于成功的次数。对于沈莙的控诉李绩挑挑眉,率先举了白旗, “说吧,找我们什么事?” 在沈莙心里,李绩李庸和忍冬都是姬浔的人,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觉得能让岚绥知道的事自然也就能和他们三个说。 这次告假出宫,其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而这些事沈莙又不能和秦湄枝莲等人分享诉苦,于是她自然就锁定了这两个最佳听众。 李绩问完之后就见沈莙重新堆起了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没有来的就觉得后背一凉。果不其然,沈莙逮着他们二人就开始诉说自己近期的遭遇,偏她从来不会抓重点和线索,想到什么说什么,细节说的又实在太多,李绩和李庸两人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没搞懂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于是沈莙一路上跟着他们,从芳慧桥说到偏院,又从偏院说到他们的住处。被她缠上的两人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略有不满变得越来越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上阳宫 二 就在沈莙尝试接着跟着两人去当值的时候,忍无可忍的李庸板着脸打断道: “行了行了,说了半天,一件事都没说清楚,反倒闹得我脑仁疼。姑奶奶,我们还要去前殿当差,你折磨得差不多了就高抬贵手给我们留条活路成吗?” 沈莙撇撇嘴,心里骂了这两个没义气的几句。好在这时候秦湄终于端着一盘器皿从正门进来了,沈莙一高兴,果断地离了李绩李庸,撒腿就往秦湄那里去了。跑了十几步却又是一个急刹车,依旧跑回了两人跟前,伸手将自己一直提着的两个礼品盒子分别塞到了两人手里。 “差点就忘了这个了,新年快乐,助你们都发财!” 说罢,笑得没心没肺地转身走了。 秦湄久不见沈莙,见她突然蹿到自己跟前,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丢了,还是沈莙帮着接了一把。 “你这猴儿!也不说一声就蹦出来,吓我一跳!” 沈莙咧嘴笑道: “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我能不想得慌吗?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过年没少得赏吧,快拿些来孝敬我!” 秦湄被她逗笑了,路上随手拉了个宫人,将手里的东西交到她手里之后吩咐了几句便和沈莙手挽着手往后院去了。 两个要好的八卦少女凑到一块儿自然如鱼得水,因着沈莙的住处正由宫人们收拾,两人便相约去了秦湄的屋子。 沈莙一心想将宫外的奇趣见闻说给秦湄听,秦湄也很是捧场地与她促膝长谈。出宫将近四十天,沈莙得了许多宫外的行情,上阳宫里也发生了不少事。其中头一件大事自然是慧嫔晋作慧妃。据秦湄姑娘猜测,新一批秀女就要进宫参选了,其中不乏如苏忆茹一般的高门贵族家的嫡女。因着皇帝陛下急着要一个皇子,安稳了许久的內庭一下子纳进这么多有着强硬后台的御嫔,只怕一时间又要风起云涌了。 沈莙心里打量着,晋慧嫔和庄嫔位分的事多半是姬浔促成的。往年也不是没有嫔位妃嫔主持选秀的,只是如今那些娘家得力的贵女大量选入□□,若是没有两个资历较高的妃位御嫔来压着的话,整个后宫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呢。庄嫔和慧嫔都是在丽妃倒台后姬浔亲自扶植的势力,选择她们来打压新进御嫔也算是合情合理。 两人在一处喝着热茶,聊得正深入,却听门外有宫人通传道: “两位大人,前头御侍卿大人自太极宫过来了,正和慧妃娘娘在一处说话,嬷嬷命奴婢前来传召两位大人往前殿议事。” 沈莙瞪圆了双眼看着已经起身的秦湄,心绪难平道: “我才刚回宫,连顿饱饭都没吃上呢,怎么就要开始干活了!” 秦湄看她一脸难以置信,心觉好笑,伸手将她从热乎的暖炕上拉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咱们娘娘头一回操办选秀事宜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自打过了除夕,包括我和慈姑在内的四个女官就一直忙得找不着方向,你是自在了,过了这么久才回宫,到如今还好意思一心躲懒?” 沈莙是真的半点也不情愿地跟着秦湄往前殿去了,原本照着她的计划,回宫之后至少得缓冲个几日再慢慢适应每天都需要当值的生活。没想到她这里还没能回屋睡上一回呢,差事就已经要压到身上了。 她和秦湄都是经历过选秀的,清楚的知道皇帝挑一次小老婆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从刚开始的秀女名册画像甄选再到靠门第进行初选,出线的秀女才有资格从全国各地接到京中来进行复选,复选之后是高位妃嫔们亲自进行面选,留到最后的秀女才有资格面圣,由皇帝殿选留牌。到了这里事情还没完,落选的秀女归还名册送回本家,当选的呢还得由操办这事的妃嫔和皇帝商量着决定位分和封号,掌事嬷嬷出宫教导过规矩之后方能入宫。 从前自己参选的时候沈莙就觉得自己像个陀螺一样一天到晚转个不停,规则还没弄明白就被通知自己被筛了下来。如今她成了忙这件事的一员,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仿佛看着自己美好的生活正挥着小手绢离自己越来越远。 上阳宫正殿里此时正聚集了两个妃位御嫔,一个內庭之首,另加内务府掌事内官一人,太极宫掌事嬷嬷一人,三品以上女官若干。 沈莙和秦湄到了之后便隐没在了人群里,两人都默默地打量着屋内的情况。出乎沈莙意料的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居然还看到了一个大熟人。 许久不曾得见的小云子穿着一身暗青色蟒袍,手执拂尘立于首位,高高地昂着脑袋,配上那张西厂招牌石头脸还真有那么几分气势在。 沈莙心里纳闷,扯了扯秦湄的袖角,压低声音问道: “那不是‘九千岁’身边的贴身内官吗?怎么宫中选秀事宜也要和西厂商量着来吗?” 秦湄许久没和沈莙相处,此时竟有些怀念妻她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来,她抿了抿嘴,附耳答道: “这位云总管是提督大人身边的近侍不错,可他同时也是整个内务府和太极宫的总管太监,宫中和他品阶相当的也只有陛下身边的高公公了。他历来作风狠辣,将内务府和太极宫打理的服服帖帖,只不过因为经常跟着那一位四处办差常年不在宫中,所以你不曾听说过罢了。” 沈莙诧然,她实在是没料到姬浔身边那个贼头贼脑的‘小云子’竟然这么有来头。之前她已经见过了这位云总管在姬浔面前的狗腿样子,此时见他颇有威势地站在堂中,心里对这位高官上司非但没有敬畏的感觉,反倒是觉得有些喜感。 那边御侍卿搬来了各种对牌和文书之后慧妃和庄妃便开始给屋内的一众女官嬷嬷派差事了,内务府的掌事太监拿了一个名册,被叫到名字的女侍便上前去接受对牌和吩咐。 沈莙和秦湄都是上阳宫里近身伺候慧妃的女官,因而慧妃心里还是希望留她们在跟前使唤,好几轮差事派下来都没有叫到她们二人。 最后一拨太极宫的活儿派完之后慧妃便想开口将她和庄妃宫里的女官用作近身差遣。不料她正要开口,一直冷眼看着的小云子却是向前一步,略微抬手说了声“慢”。 慧妃见他开口,自然是先将自己的话咽了下去,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异常,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小云子身上。 小云子喊过停之后便阴阳怪气地将屋子里的人扫了一遍,直到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沈莙才开口道: “此次选秀事关重大,陛下亦十分重视,特命西厂和内务府一旁帮忙操办此事。既然是要帮衬两位娘娘,消息不能传通反倒不妙,因而杂家想在两位娘娘身边的女官中挑出一人,负责在西厂和内庭间传递消息。” 慧妃和庄妃听他这样一说,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一时间两宫主位都拍胸脯保证,让他随便挑。 不知怎的,沈莙听到慧妃的保证之后,没由来的后背一凉。 事实证明,沈莙对于倒霉事情的第六感向来很准,那两位话音刚落就见小云子伸出手来往她这个方向一指,语气快活地说道: “我看这一位就很不错。” 沈莙双眼一闭,脚下发虚,在一屋子人的打量和慧妃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咬牙往前走了几步,行了个礼才接过了小云子手上的西厂对牌。 小云子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行径非常满意,看着表情呆滞的沈莙装模作样道: “这位女官看起来面善,不知姓甚名谁?” 沈莙难以控制地微微翻了个白眼,硬邦邦地答道: “奴婢沈莙。” 小云子笑眯眯的样子深深刺激了内心崩溃的沈赞善,她手里头捏着那块对牌,在小云子再次开口讨人嫌之前退回了人群中。 解决了云总管的要求,慧妃和庄妃便理所当然地开口留了自己宫里的女官近身支使。 人散开之后秦湄便拉着沈莙出来了,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疑惑道: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这一屋子人接的差事都比你要繁重些,你也是走运,被云总管挑中了,不过跑跑腿而已,已是很轻松了,你难道不满意吗?” 沈莙心里那个苦啊,她多么想像小马哥一样摇着秦湄的肩膀狂吼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啊姑娘! 两人正在前头走着,突然被后头传来的声音止住了脚步。沈莙回过头,小云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正摇着手唤道: “沈大人,沈大人留步!” 她长叹一口气,对着秦湄道: “你的事儿多,不用等我,自己忙去吧。” 秦湄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才转身接着往前走,沈莙则略显忧伤地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到了小云子跟前。 “云总管有什么事吩咐?” 小云子见她走来了,对着右手边上的一个小内官使了个眼色,那内官便会意地将自己手里抱的一沓名册全都丢递给了沈莙。 “沈赞善现在应当没什么要紧事吧,快将这些初选的秀女名册送去西厂,别叫大人等着。” 手里捧着的近一尺高的名册将沈莙的手都压麻了,她看着满脸惬意的小云子咬牙切齿道: “云总管不是正要回西厂么,不若顺便将这些名册搬回去。” 小云子手里的拂尘一甩,无辜道: “沈赞善误会了,杂家在内务府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时半会儿只怕难以抽身,此事还得烦劳赞善去办了。大人昨儿就问过了名册的事,內庭的人拖沓,险些叫我受了罪,赞善还是快些去送吧,免得大人责罚。” 沈莙强忍着将手里的名册砸在小云子脸上的冲动,深呼吸几次才稳住了心绪冷着脸改了方向往宫门去了。 她走之后一个年幼的小太监向着小云子疑惑道: “昨儿不是因为总管把这事儿给忘了名册才没有交到大人手里么?督主还说让您今日送去的时候顺便把板子领了,您这样随便差个女官去送,大人会不会怪罪?” 一面说一面心里对方才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官心生同情,督主等得不耐烦,此时只怕正是心情不佳呢,她这样撞枪口上去可是大大的不妙。 小云子提起拂尘就在小太监背上打了两下,板起脸道: “我说是內庭拖沓就是內庭拖沓!几日没罚你们皮又松了是不是?再说了,这东西要是我去送,少不了一顿打,旁的人去送,少不了一顿毒打。不过要是方才那位沈赞善去送嘛,多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小云子想起从前几次这位沈小姐都犯下了本该交到司刑监去剥皮抽筋的事儿,可看自家大人对这位沈小姐的态度,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啊。想到这些,他心里越发自信起来,在手下人疑惑的目光下哼着小曲儿往内务府去了。 凡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沈莙觉得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进出西厂当成家常便饭了。 在手握西厂对牌的情况下,各处看管宫门的带刀侍卫都没有多做为难,沈莙轻轻松松地就穿过了西华门。 西厂大门还是一派庄严肃穆,沈莙走了一路,手麻脚酸地问候了小云子几句,站在门口艰难地腾出手来将对牌交到了门卫手里。 看门的番役中有一个是上回见过沈莙的,因此也没有多加盘查就放她进去了。沈莙进了门,一时懊恼方才没有向门卫问清姬浔现在何处,于是在茫然之下抱着名册站在一条长廊的尽头发着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琈章楼 容弼看到沈莙的时候正在西厂院子里来回巡视,老远就看到一个女侍打扮的少女抱着一沓文书站在岔口不知所措。他心里略微思量了一番,最终还是一撩衣摆,几步轻点飞身落在了沈莙前头。 沈莙正是着急,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吓得她把手里的名册一抛,整个人都往后仰去。容弼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手里的册子,皱着眉头看着后退几步的沈莙,开口问道: “怎么是你?” 沈莙惊魂未定,好容易稳住心绪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个熟人。 “你怎么没声没响的就到了我前面,吓我一跳!” 容弼一边听沈莙抱怨,一边看她伸手将自己手里的文书搬了回去,皱着的眉头放松了些,依旧开口问道: “好端端的,你到西厂来干什么?” 沈莙一听这话就又摆出狰狞的脸色来,沉声骂了小云子几句才冲着容弼比了比怀里抱着的名册,哀怨道: “这是今年年初参选的秀女名册,‘云总管’差我送来西厂交给大人。” 容弼听她说明来意,即刻就想起了昨日里小云子被姬浔一顿臭骂的原因,再一想姬浔今日的心情状况,心知沈莙是被小云子坑了,看她的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督主现在琈章楼办公,你往前头走,在假山处拐一个弯就到了。” 沈莙不疑有他,向容弼道过谢之后便撑着发酸的手臂往前去了。 琈章楼比之前沈莙到的毓暮楼要好找多了,有了容弼的指路,沈莙几乎是毫不费力就到了挂着大大牌匾的三层小楼。 楼前有两个守门的番役,不知为何表情十分忐忑。沈莙到时正是换班的时间,只见那两个番役把手里的绣春刀一放,逃命似地迅速撤远了,于是后来接班的两个番役便更加忐忑不安地在门口站成一尊石雕。 沈莙疑惑地皱皱眉,深吸一口气,手里攒着那块对牌便往门口走去。外头站着的一个较年轻的番役匆匆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对牌便对她挥了挥手,用一种‘自求多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沈莙一番才伸手替她推开了门。 沈莙也是被他们弄得挺郁闷的,心道怎么西厂的人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琈章楼里烧着地龙,沈莙一进到里头就被热气熏得有种想即刻脱了披风的冲动,名册的高度很好地阻挡了她的视线,在木门被外头的番役掩上之后沈莙才摇摇晃晃地往楼上去了。 二楼闷热的感觉稍缓,沈莙模模糊糊地听着里面似有响动,也就没有多想地进到了里间。手上的重量不容她东张西望,进门之后她便直接抱着名册跪在厚厚的绒毯上行了个宫礼。 “大人,这是内务府整理出的秀女名册,请大人过目。” 沈莙说完这话就一直老实跪着等着姬浔的回应,可是她左等右等,上方只有悉悉簌簌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压根没人搭理自己。着急之下她不得不轻手轻脚地将名册摞在地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 这不看还好,一看竟叫她有些呆愣地开了嘴。在沈莙心里,一直把姬浔当成一个只会杀伐绝断玩弄人心的权臣,端的是倨傲狠毒,深不可测。从前见他时要么是阴狠无常要么是惬意享乐,以至于沈莙完全忽略了作为两厂提督,每日都有大把的文书工作需要他处理。 眼前景象无疑是难得一见的,里间摆设不似毓暮楼一般绮丽,但也是十分雅致。姬浔坐在岸几前,依旧赤足踩在白色的绒毯上,桌上堆满了各类文书奏章,摆不下的甚至都蔓延到了地上。屋内的热气加上繁杂的工作使这位平日里暴佞恣睢的‘九千岁’烦躁异常,头发散着,身着单衣,不修边幅地伏在岸前。他的眉头紧皱着,一脸不耐烦地翻动着奏本,动作粗鲁而急躁。 屋内本就燥热,再加上姬浔心里烦闷,于是他便伸手扯开了身上那件白色单衣的领子,露出一片略显苍白的脖颈和形状优美的锁骨,看得沈莙即刻就涨红了脸。 姬浔不开口,沈莙既不好起身也不敢在他心情糟糕的时候发出响动来找虐,一时间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姬浔在随手摔下一本奏章之后终于腾出了片刻空档,眯起眼来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局促着的沈莙,不耐烦道: “怎么是你送来?小云子呢?” 沈莙聪明地没在这时候显现自己的傲骨,放柔了声音,略带讨好地答道: “回大人,云总管说他在内务府还有差事要处理,因此遣奴婢将秀女名册送来。” 只要是沈莙心存讨好,那么她就会变得十分乖巧柔顺,眼下她害怕自己被姬浔的火气波及,愈发讨人喜欢,软糯的声音和清泉一般的双眸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缓解了姬浔心里的烦躁不耐。他停下手里的事之后才觉得自己被屋子里的暖流闷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去提桌前的茶壶却发现茶壶早就空了,火气一上来脸色立马就变得很吓人。 沈莙一直仔细盯着姬浔的一举一动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该求饶,什么时候该逃命。此时见他脸色一沉就知道大事不妙,不等姬浔开口骂人就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抢过他手里的紫砂小壶,笑得一脸谄媚, “那边烧的热水滚了,奴婢这就替大人添茶。” 眼看着姬浔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些,沈莙一面心里夸赞了一番自己的察言观色,一面迈小快步跑到角落里烧着水的小火炉旁。先是将火堵上以免燃尽,然后才换上新的茶叶来仔细地将滚水灌入茶壶,等了一会儿之后又拿起茶杯来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姬浔跟前。除了略为狗腿,动作也算伶俐。 “大人喝茶,这是滚水,小心烫。” 姬浔用手背稍稍探了探杯身,挑着眉不耐烦道: “既然烫那就吹凉,呆站在这里干什么?” 沈莙眼角跳了跳,心里骂了句“你大爷的”,强忍着心塞缩回了端着茶杯的手,掀开杯盖送到自己嘴边,小心地鼓起腮帮子开始不停地吹散杯口冒出的热气。一下又一下的,直到脸颊都酸了才将茶杯重新递给了姬浔。 提督大人接过热茶来,低头噙了一口,见温度刚好,终于稍稍露出了惬意的神色,悠然地喝着茶。余光扫到静静站在岸几前的沈莙,勾起唇角来和善地问道: “会算账吗?” 沈莙被姬浔那春风似的笑容弄得浑身一颤,哆嗦道: “这个……这个……刚进宫时在掖庭学过一阵儿……” 姬浔一听,脸上笑意更甚,伸手将桌上一沓厚厚的文书往前推了推,拉长了声音道: “既如此,你将名册搬到岸上来,再将这一沓账目都比对清算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沈莙一张笑脸就完全垮了下来,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不肯动。姬浔嘴角一抿,眼中流雪一般的寒光乍然显现,沉声问道: “怎么?你不愿意?” 沈莙被他威胁的表情和上扬的尾音吓住了,身体比大脑要先明白利害关系,行云流水似地抱起了地上的名册摞在桌上, “愿意愿意,奴婢方才是怕自己算账学得不精,给大人添麻烦。” 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大人,西厂难道没有账房先生吗?” 姬浔冷哼一声,将背靠在椅背上,轻飘飘地扫了沈莙一眼, “西厂自然有账房,不过因着账房里办事不力,本座前几日将他们依次罚了一遍,此时西厂已经没有起得来身的账房了。” 沈莙一听,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正想找个什么法子脱身,却见姬浔神色淡淡地指了指岸几旁的矮桌, “自己把东西搬过去,纸笔都在柜子里头。” 这骑虎难下的势头逼得沈莙脸都青了,欲哭无泪地在姬浔凉飕飕的眼神下开始搬账本,那摞起来的一整沓压得沈莙胸口发闷,正想要去后头找纸笔的时候却听姬浔轻声唤了一句“等等”。 沈莙疑惑地转过头去,只见他端着一张似笑非笑的俊美脸庞,伸手指了指桌上另一沓摞得更高的文书开口道: “这些也是,一并搬过去吧。” 沈莙瞪大了眼睛,此时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取悦了烦闷了一天的姬浔,他缓缓曲起左手,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催促沈莙赶紧动作。 矮桌窄小的桌面放不下这么多东西,沈莙不得不将账本堆在地上,桌面只留了纸笔和正在清算的账册。屋子里除了姬浔坐得那张大靠背椅,其余连个小墩都找不着,最终沈莙只得盘腿坐在了厚厚的绒毯上,高度竟也刚刚好。 姬浔一下少了一件最繁杂费时的工作,心情也不似刚才那般烦躁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窝在一旁奋笔疾书的沈莙,歇了半刻才继续执笔批阅着手里的文书。 无论是在内宅还是在□□,清算账目永远是最琐碎耗时的活计,账本这个东西马虎不得,小小差错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一般手脚不伶俐的人半天也对不完一本。沈莙记性奇佳,看东西快,记得也准,按理说算账对账这样的事由她来做是又快又准事半功倍。可是账本这个东西呢,又最能叫人瞧出猫腻来,什么贪私人情都在账册里一目了然,因此在宫里也没有人敢将这东西交给她去清算,说起来她倒是歪打正着地凭此躲了不少懒。 如今被姬浔这个煞星逮着做了苦力,沈莙一方面是欲哭无泪,另一方面也怕自己从中发现些什么西厂的秘密而被姬浔灭了口,因此一直胆战心惊的。 容弼进到里头的时候明显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早前还很是烦闷的姬大人此时正心情颇佳地在文书上勾勾画画,时不时喝一口热茶,整个人看起来惬意极了。而另一边则是窝在矮桌前‘辛勤劳作’的沈莙,脚边的两沓账册有一沓已经少了一半,可是剩下的数量依旧惊人,不同于姬浔的自在轻松,她的表情像是即刻就要哭出来一样难看,不住地伸手揉着酸麻的手臂,一点也没闲心去留意屋里进了什么人。 容弼惊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直到被姬浔的眼神一刺才匆忙收回了落在沈莙身上的视线,弯膝行了个礼才开口道: “大人,安排在上阳宫和宫的眼线前来复命。” 姬浔“嗯”了一声,放下笔吩咐道: “叫她们进来。” 容弼得了令,临走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头也不抬的沈莙才转身出去了。 沈莙今日还只用过早点,此时已经快到晌午,整个人又饿又累,被这些堆积成小山的账本弄得头昏脑胀。等她实在撑不住了打算放下笔来歇会儿的时候才发现屋里除了她和姬浔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小宫人,其中较年轻的那个沈莙再熟悉不过,正是许久不见的忍冬。 沈莙是才看见屋里进了人,丝毫不知方才忍冬和另一个宫人进门看见她时的惊讶。姬浔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劈手将一本秀女的名册甩到地上跪着的两人跟前,声音平静地吩咐道: “知会慧妃和庄妃,新进秀女中着重抬举这一个,务必让她在新人里一枝独秀。” 沈莙一时好奇这个即将要发达的贵女是谁,可是隔得有些远,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忍冬和另一个宫人接过名册应了声是,起身从里间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琈章楼 二 忍冬和那个宫人出去之后,屋内又陷入了只有沈莙和姬浔的困局。姬浔也没大顾忌她,低着头继续圈圈写写,其间时不时的感觉沈莙眼神往自己这里飘,等他抬起头来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却又做贼心虚地迅速低下了头。 在这种诡异的的局面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姬浔终于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斜眼睨着一旁装鸵鸟的某人,不悦道: “说吧,什么事?” 沈莙听出了姬浔话里的不虞,稍稍抬起脸来偷觑着他的脸色,白白的小脸上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表情,支支吾吾道: “大人……这个奴婢……奴婢今日一大早就进宫了……只用了早点……” 她这么一说,姬浔哪里还有不知道的,看沈莙那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样子,脸上笑意盎然,伸手在身旁的一块活拓板上扣了几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丫鬟敛声上了楼。 那丫鬟不敢轻易进门,蹲身在门口问道: “大人有何吩咐?” 姬浔脸上的笑意略为收了收,沉声吩咐道: “你去厨房里端些吃食来。” 听他这样吩咐,沈莙眼冒精光盯着丫鬟远去的背影,仿佛是在看一盘美味佳肴朝自己走来。姬浔咳了两声,伸出手来在紫砂壶旁敲了几下。沈莙立马会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阵小跑地到了岸几前提起了茶壶, “茶凉了,奴婢替大人换上。” 说罢,顶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手脚麻利地跑到炉子旁边,依旧换了一壶新茶,也不用姬浔提醒,自觉地吹凉了递到他手里。 姬浔满意地接过了茶杯,余光扫到了沈莙做完的那一堆账目,见她效率颇高,心情也就更好了。 先前那个丫鬟端着东西回来之后便将上头的两盘精致糕点和一碗酪子杏仁奶羹放在了姬浔的桌岸上,不想姬浔伸手点了点其中一盘花形糕点和那碗冻羹,朝沈莙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吩咐道: “将这两样送到那边去。” 那丫鬟一惊,依言端着吃食送到了沈莙跟前,临了还不忘狐疑地打量了这个宫装少女一番。沈莙抱着点心糕点,哪里还有闲心去关心有没有人在看她,用一旁的热水净了手之后又乖巧地换了水,伺候姬浔也净了手。 她一脸满足地捏着一块软软的点心小口小口咬着吃,嘴角弯着,双眼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姬浔见她吃得那样香,疑惑地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才咬了一小口就被那甜腻的味道弄得眉头一皱,直接将那块糕点丢了回去,一脸嫌弃的将盘子推得远远的。 沈莙吃了两块点心垫了肚子才注意到手边精致的奶羹,拿起小勺仔细地挖了个圆团送进口里,咋把咋吧地回味了一番嘴里的奶香,然后便专注地解决了这碗奶羹。 吃饱喝足之后干劲自然就回来了,沈莙将碗碟推到一旁,开始对姬浔提供的这一顿美食进行行动报答,加快速度清点着繁复的账目。 不一会儿就有另一个番役进来端走了食盘,眼见着沈莙身旁的东西都消灭地差不多了而姬浔桌上的点心却看不出来动了没有,那番役也是愣了半刻才拘谨地退了出去。 小云子在傍晚的时候才磨蹭着回了西厂,在门口看到一脸嘲讽的容弼之后高高地仰着头,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去。 容弼见他这副样子,也生出了些作弄的想法,一本正经道: “自己犯的事丢给别人去替你收拾,你真是好成算呐!” 小云子听他话里的意思,大约是知道了自己坑那个沈姑娘的事,一时间也不端着了,凑到容弼身边打探道: “怎么样?督主没有发怒吧?有没有问起我?” 事实上这也正是让容弼觉得出乎意料的地方,昨日里姬浔责骂小云子时的怒气他是看得真真切切的,因着繁杂的文书工作,今天一整天姬浔的心情更是烦躁不耐烦到了极点。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小云子还敢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逃脱责罚,姬浔应该是即刻就遣人将他从內庭里提回来打一顿才是。可到头来除了问过沈莙一次之外姬浔压根就没有提起过小云子,仿佛忘了他这个投机取巧的人似的。 尽管事实是这样,容弼可没打算如实告诉小云子,他沉吟半晌才在对方着急的眼神下缓缓开口道: “督主生不生气我不知道,不过你遣来的那个人进了琈章楼就没再出来过。” 小云子双腿一软,心道不妙,难道是自己估计错了,那个沈小姐其实没那么讨大人欢心? 容弼看着毫无形象地狂奔着往孟广楼去请罪的小云子,略微勾了勾嘴角,没事儿人似地转身接着巡视去了。 小云子到了琈章楼楼下的时候心里实在有些忐忑,偏偏门口刚换过班,守门的两人是一问三不知。揣着一颗狂跳的小心脏,小云子深呼吸了几次,认命地爬上了二楼。 二楼里间的门敞开着,小云子试探性地探着头想打量屋里的形势,不想往里一看,整个人都向被雷劈了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沈莙已经处理完了账本的清算,姬浔略看了看,见找不出错误便又逮着她伺候笔墨。屋里两人都只着单衣,沈莙的披风随意丢在了地毯上,因为实在不好穿着脏鞋在毯子上踩来踩去,便也脱了靴子,只穿着一双绢袜在里间走动。这么长时间的工作之下,她早就被姬浔磨得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地磨着墨,时不时端茶倒水,接过姬浔批好的文书进行归档,低眉顺目的样子看不出半点无奈。在两人的配合下,堆积如山的纸张也渐渐快没有了。 小云子心里那个惊叹啊,自从这个叫沈莙的小丫头出现在督主的视线里,总能让他产生一种自家大人的脾气越来越好,底线越来越低的错觉。可只要旁的人一以身试法,姬浔却还是以从前的铁腕手段来处理,不仅没有宽宥的苗头反而是积威更甚。于是在自己放松警惕被狠狠收拾了几次之后,小云子终于惨痛地意识到应该把和沈莙在一起时的大人和平时的大人分开来理解对待。 在沈莙处理完最后一批文档的归类之后,揉揉后颈,终于注意到了在外头僵硬着的小云子,那一瞬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思及自己今天所有的劳累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撺掇着把她弄到姬浔跟前受罪沈莙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小云子瞪着眼睛道: “云总管怎么不进来,站在外头吹风做什么?” 被姬浔飞来的眼刀一震,小云子撩起衣摆就谄媚地进了门, “请大人安,小的方才在处理选秀的一些琐事,因而没能来向大人回禀,望大人恕罪。” 听着这一段冠冕堂皇的借口,沈莙一面揉着肩膀一面在心里表示对小云子的鄙夷,殊不知她这副‘瞧不上’的表情都被姬浔收入眼底。 小云子单跪在地上,内心忐忑地等着姬浔发话,这中间的等待时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以至于沈莙都开始好奇地觑探着姬浔的反应。 傍晚的霞光打在‘九千岁’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苍白剔透的皮肤上投下一大块阴影。沈莙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左脸,其间弧度无一不是俊逸而又美好,这样的容颜迷醉到让沈莙在这样不合适的时间里看呆了,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昏黄的流光在姬浔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姬浔早早的就察觉到了落在自己侧脸上的痴迷视线,照着他以往的脾气,若是有人敢这样看他非得叫死刑监剜了那人的眼珠子,可是当他偏过头去对上那双脉脉如水的双目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半分不虞,直到沈莙回过神来懊恼地垂下头时他甚至心情颇佳地弯起了嘴角。 “沈赞善这样盯着本座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三番五次冒犯本座,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小云子等了半天,好容易听姬浔说了一句话,偏那句话却不是对自己的处理,霎时就郁闷地抬起头来看看情况。只见那位‘沈赞善’此时低垂着脑袋,连脖子都憋红了,一双手局促地交错在腰带处不住地缠着飘带,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姬浔眼见,顺着沈莙的视线便看到了她手腕上拢着的哪只粉色玉镯,伸出手来用两指指尖勾着玉镯的内壁将沈莙的手抬了起来。 沈莙一时被姬浔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不安地缩回手来藏进袖子里,姬浔对她这样鲁莽的动作也没生气,反倒是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地在沈莙头上揉了几下, “本座现在要处理底下的人了,你的活儿干完了就回宫去吧,明日清晨依旧到这里来算账。” 还没来得及从姬浔摸头的动作带来的震撼中抽离出来,沈莙立马又被他的一句话弄得心情起起落落的。 姬浔不追究自己方才的失态是很好,终于能回宫了也不错,可是为什么还要加后面的那一句话呢? “大……大人,今天……不是把账都算完了吗?” 姬浔笑看沈莙皱成一团的笑脸,语气笃定道: “这就是沈赞善误会了,今日解决的还只是这一整年內庭和官营开支十分之一,另有前朝祭祀礼仪,朝廷各部的开支还未整理,账房里那些奴才躺着的这些时日可要辛苦沈赞善了。” 姬浔嘴里说着‘辛苦’,可从他脸上胁迫的表情中却看不出丝毫诚意。沈莙心如死灰,方才欣赏姬浔容颜的闲心是半点也没有了,耷拉着肩膀,脚步沉重地往前挪着身子下楼去了。 等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视线里之后姬浔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就回到了面无表情,小云子倒是堆出了一张狗腿十足的笑脸来。姬浔对着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 “现在你也学会阳奉阴违了,好得很呐!滚出去领二十个板子,别杵在这里惹得本座心烦。” 小云子一听只要领几个板子这事儿就结了,喜滋滋谢了恩,猫着腰出去了。 再说沈莙那边,回宫之后自个儿生着闷气,想到往后一段时间自己日日要去做西厂做苦力就心塞。上阳宫里的宫人来回穿梭,大家看起来都忙得不得了,沈莙先是回自己房里呆坐了一会儿,后又想起今日在姬浔那处见过的忍冬,也不闲着了,稍稍收拾了一番便出门往忍冬的住处去了。 夜间风大,沈莙握着手呵了两口热气,见忍冬房里还亮着灯,未作多想便推门进去了。宫人们的住处是四人一间,里头除了正在洗头的忍冬另有两个未去当值的良使坐在一处说着话,见又女官进来,两人都起身行了礼。 沈莙没料到屋里还有别人,更没料到忍冬散了头发正在擦洗。这样一来她怎么好和忍冬说话呢? 那两个良使见沈莙久久不开口,一时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心里不住打着鼓。沈莙思考了一番,跑到忍冬跟前,拿两块干布替她包好了头发,拉着她的手道: “我许久没见你了,你随我去我的住处坐坐吧,我替你抹膏子。” 忍冬看着沈莙对她挤眉弄眼,一时间有些无言,熬不过在她左摇右摇,最终还是穿好了衣服同她出了门。 沈莙见她头发湿着,一进屋就燃起了碳盆,拉着忍冬将她按在榻上,自己则盘腿坐到她身后,扯过干布来替她擦着头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琈章楼 三 忍冬也没多做挣扎,由着沈莙捣腾,一面伸手在碳盆上烤着火一面对身后认真擦着头发的沈莙问道: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不是只为了替我弄头发吧?” 沈莙放下布,姿势不雅地往床头爬了几下,将摆在书柜上的纸盒子抱了过来塞进忍冬怀里。 “这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是新年礼物,大李小李也都得了,这是特地留给你的。” 忍冬用手摩挲着纸盒上的福字,偏着头问道: “我能拆开看看吗?” 沈莙将忍冬的头发拢到后头手巾里,看起来比她还要激动, “快拆快拆,看看喜欢不喜欢。” 忍冬的面瘫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笑意,在沈莙期待的眼神下拆开了盒子,然后…… “这……这就是……你特地留给我的……礼物?” 沈莙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兴奋地点这头,忍冬的脸上僵成了一种古怪的表情,心里的无力感提醒着她,方才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对沈莙心怀期待。 沈莙看着忍冬手里捏着的几本风月佳人和才子书生互相勾搭的话本,也就是古代俗称‘□□’的东西,用欢快的语调说道: “你和岚绥平日里都太压抑了,这都是在西厂那个贼窝待久了的缘故,你别瞪我,这可是个好东西,既可以帮你解放天性又可以治治你的面瘫,我特意选了几本文笔不错的,用心良苦啊!” 忍冬闭着眼深呼吸几次,忍了又忍,最终发现自己忍无可忍,伸手擒住了沈莙的双臂就是一阵乱拧。 沈莙哎呦哎呦地躲着她的手,一面躲一面嚷嚷着: “误会误会,我逗你玩的!真正的礼物在盒子夹间里头,我写了条子在书后头的,真的真的!” 忍冬听她求饶,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再次拿起盒子来看了看,果然在一侧有一处巧妙的夹间,扯开来之后里头放着一个绢布做的锦囊。忍冬犹犹豫豫地打开来看,锦囊中藏着一对南珠钗环,作工精致,南珠也很是饱满。 沈莙嘻嘻笑着贴在忍冬身后,得意道: “怎么样?我眼光不错吧,你生得白净,配南珠再好不过了。” 见她还在打量那对珠钗,沈莙趁热打铁,一脸八卦地凑近了问道: “今儿在西厂里头你拿走的那份名册是哪家秀女的?” 忍冬知晓选秀之后沈莙总会知道那人是谁的,况且今日在西厂里头督主也没有要避她的意思,思及这些忍冬也没卖关子,大大方方地说道: “那是广恩侯家的嫡女。” 沈莙听过之后难得地调动了她金贵的大脑,迅速地把这一切串联起来。 她一直难以理解的是苏相和姬浔实力相差悬殊,南诏王也不可能直接干涉姬浔收拾苏相一派势力,那么以姬浔的脾气为什么能容忍至今呢?她能想到的唯一合适的理由就是有什么苏相手里握着的东西或是秘密姬浔还没能拿到手。之前沈莙也确实不明白姬浔为什么要送苏忆茹进宫,可今日听忍冬这么一说也就不难猜测了。广恩侯府自苏相发迹开始便一直依附于相府,靠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也替苏相捞了不少好处,可以说广恩侯是苏相手底下势力最大的心腹。姬浔想从苏相身上挖出些什么来,可是苏相能有今日全靠南诏王姬桓的提携和撑腰,要让他背叛姬桓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最终能下手的就只有广恩侯,依着广恩侯和苏相的交情,普通的利益之争不足以瓦解两人的关系。可若是两人的宝贝嫡女同时进宫而却只有广恩侯府的那一位独占恩宠,苏忆茹却被她压得永无出头之日,那么时日一久广恩侯必然仰仗着女儿在內庭的恩宠生出些取苏相而代之的念头。哪怕他意志坚定,有了苏忆茹的挑唆,苏相必然对其抱有疑心,害怕他已和姬浔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苏忆茹才会在后宫屡次碰壁。苏相猜忌广恩侯,后者就不得不为了自保投靠姬浔。这样一来,姬浔要分化两人就容易多了,只需些小手段或者从中添油加醋就可以轻易招降广恩侯。 尽管沈莙所想必然有所漏洞,姬浔的心思也必然比这要深沉难猜,但不知为何沈莙就是觉得这些手段姬浔未必不会用。 忍冬见沈莙眼珠子一动不动就知道她是出神了,伸手在她腰上戳了戳,半强迫地让她回了神。 沈莙也不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依旧拿过了巾帕,将忍冬的脸扳了回去,专心致志地替她擦着头发。 两人在屋子里聊了一会儿沈莙便招呼着忍冬喝茶,自己跑去浴房洗了个热水澡。屋内热绵绵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到了就寝的时间她也没放忍冬回去,两人熄了灯躺在塌上捂着被子说话。从沈莙家里的那些烦心事说到忍冬的出身,直到深夜才一齐睡死过去。 第二日清晨沈莙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确定昨夜发生的事不是一场梦而自己也是真的哭了之后她一时也有些松愣。在后来自己无话可说之后忍冬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对她提起了自己的身世。 沈莙一直觉得和自己比起来,端庄稳重的忍冬反倒更像个官家小姐,昨夜里听她说起才知道她原就是云南郡一个地方武官最小的女儿,从小生活在兄长和父亲的庇护下,像个男孩儿一般舞刀弄枪。不过好景不长,在她十岁那年南诏王清理族中逆党的时候牵连到了许多地方上的文官武将,忍冬的父母就死在那一场浩劫之中。因她和兄长年幼,最终只是被发配到了西南边陲去充作官妓和劳役,在押送的路途中差役不给吃喝,动辄打骂,鞋子衣服都磨破了,在十二月的寒风里穿着单衣没日没夜地赶路。路过疫村时官兵不给他们遮掩口鼻,她的兄长就是在那时候染上了疫病,两兄妹绝望之际连夜逃出了队伍,倒在大道上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当时正在当地出公差的容弼所救。后来两人自然就投靠了姬浔,西厂也一直照顾着她兄长的病,可是因着那次疫病留下的病根,她兄长最终还是没熬过去年春天。 说起这些过往的时候忍冬显得分外冷静,镇定冷清的样子让人觉得她不是在说自己的遭遇。倒是沈莙,开始还能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安慰几句,可越听到后来越忍不住了,自己先抱着忍冬呜呜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赌誓说自己从今往后一定像亲人一样对她好,闹到最后还是忍冬拍着沈莙安慰了起来。 沈莙想这些事情出了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急匆匆地忙玩了梳洗,跑出宫门的时候顺手在夏曲端着的油纸包好的糕点里拿了两块揣在袖子,赶着往西厂去了。 容弼一早就守在了门口,见着跑过来的沈莙便伸手拦下了她, “督主正在里头软塌上小憩,你进去的时候动作轻点儿,账册还放在老地方。” 沈莙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看着眼前英气十足容弼,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个英挺俊俏的少年郎是个宦官。因着昨夜里忍冬提起关键时刻是他救了他们兄妹,沈莙擦擦汗珠露出一张璀璨爽朗的笑脸来,对着容弼亲切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这莫名其妙的热情弄得容弼云里雾里。 依着他的嘱咐,沈莙进到二楼里间的时候蹑手蹑脚的,生怕吵到了歪在长塌上闭目养神的姬浔。趁着屋里清静无人,她便又壮着胆子自己拿了杯子倒上热茶喝了几口清味儿。 今日需要处理的账册数目比昨天要少了些,喝过茶之后沈莙猫着腰抱了纸笔放在了昨日用过的那张矮桌上,二话不说就开始忙碌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沈莙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听得姬浔那边有些响动,手立马就僵在原处不敢乱动了。 从塌上起身的姬浔明显有些不悦,半眯着狭长的眼睛衣衫不整的样子很是引人犯罪。可惜沈莙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看姬浔的样子就知道他有现代社会俗称的‘起床气’。除非是脑子不清醒了,否则谁敢在这时候招惹这个煞星。 姬浔起身之后便紧锁眉头,十分不耐烦地随手将身上盖的披风甩在了地上,满脸的戾气霎时就将沈莙吓得屏住了呼吸。姬浔坐在软塌边沿,修长苍白的手指按着眼角,仿佛在适应醒来之后头疼的情况。 沈莙一看,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么呆坐着显然不是一个好奴才该做的。她动作麻利地从地上撑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到了姬浔身旁,乖巧地半弯着腰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阳穴口。本来一发现有人近身,姬浔身上就散发着寒气,内力也都已经运到了指尖,可抬眼一看是沈莙讨好的一张笑脸,皱了皱眉也就放松了内息,之后也由着沈莙替他按压穴道。 沈莙按摩捶打的本事乃是李嬷嬷亲传,就连沈菱那样的毒舌都不止一次夸赞过她的手艺,如今她卯足了劲讨好姬浔,一会儿替他缓解头疼,一会儿在他肩上捶捶打打,把姬浔伺候舒服了,成功地缓解了他方才的疲惫和火气。 沈莙手都酸了也不敢停下动作,直到姬浔懒懒地略举了举左手她才松了口气,也没闲着,主动去火炉那边打了热水接着伺候姬浔洗手擦脸。 姬浔这是头一回在大早上看到沈莙,也是头一回在起床之后只由一个人伺候洗漱,偏沈莙围着他打转的那副殷勤样子让他很是受用,颇给面子地由着她忙这忙那。 沈莙服侍好了这个活祖宗,心里不禁觉得和姬浔比起来,慧妃那哪里是平易近人哪,简直就是和蔼可亲啊! 姬浔心里觉得是他在体贴地给沈莙脸面,沈莙却又在想是自己体贴地在伺候姬浔,两人各有各的成算,偏在面上谁也不显,一时间倒也算是和谐。 沈莙按揉过后姬浔也算是通体舒畅,站起身来往桌岸那边走了几步,见桌上摆了半杯凉茶,口干舌燥之下顺手就端起来一饮而尽。 “大人,这是……” 姬浔回过头看了一眼一脸惊悚的沈莙,冷然道: “这是什么?” 此时沈莙脑子里成了一片浆糊,什么这是什么,这还能是什么,这是自己用过的杯子啊!可是再给她一千个胆子沈莙也不敢对着一个有洁癖的恐怖分子说不好意思,你刚才可能和我共用了茶具,同喝了一杯水。 “这是……这是奴婢特意为大人晾着的茶水……” 姬浔挑了挑眉,将杯子递给沈莙,顺便说道: “这都是你应该做的。” 沈莙脸上抽了抽,硬生生地忍住了心里那句“不要脸”。 姬浔像昨日那样扣了扣拓板,不一会儿就有近二十个小厮丫头端着各类洗漱用具衣物配饰在外头站成一排。 沈莙瞪大了眼睛,连嘴都张开了,我的个亲娘哎,就是皇帝老儿宿在上阳宫时,隔天起床也没有这么多花样啊! 姬浔没有理会一副土包子样儿的沈莙,对着外头吩咐道: “本座已经洗漱过了,留下衣物,另端些吃食来。” 那些个奴才丫鬟恭敬地应了是,依旧端着东西退下去了。 沈莙吞了吞口水,正想恭维姬浔几句时却被他托着下巴将脸抬了起来。姬浔在她脸上扫过的视线里有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语气刻薄道: “你这是被人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御花园 沈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肿得有些睁不开的双眼,一时间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想摆脱姬浔的手。 “没……没被人打,就是昨晚上没怎么睡好……” 姬浔顺着她挣扎的动作就势放下了手,冷声道: “就你这点道行还敢成日里想着欺瞒本座,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撒谎吗?” 沈莙被他骂得颇有些羞愧,窘迫地垂下了头。 见她这样,姬浔便大发善心地高抬贵手,没有继续羞辱沈莙,伸手指了指方才小厮放下的衣物,语气傲慢道: “将外衣拿过来。” 沈莙急着脱身,二话不说就转身乖乖按照姬浔的吩咐去做,见他将宽松的外袍随意搭在了肩上,微微松了口气才回到自己的地方继续忙活。 这一日的流程和昨日差不了多少,沈莙拼死拼活地清理完账册之后依旧被姬浔逮着伺候笔墨。直到黄昏时分才算完成了工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內庭。 岚绥的住处离沈莙最近,也靠近上阳宫侧门,沈莙见她房门开着,一点儿也没犹豫地晃着身子进了屋,不管岚绥惊讶的眼神,往她塌上一瘫,整个人躺成一个大字。 “你这是打西厂回来?” 沈莙心里为她的机智点了个赞,一点不乐意动弹地问道: “西厂是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多活儿要干呐?” 岚绥替她倒了一杯水,强行将她从塌上拉了起来, “平日里除了公差,西厂再清闲不过了,不过每到年初总是有堆积如山的文书需要清算。” 沈莙道了声谢,接过杯子海灌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今日姬浔喝过的那杯水,一没留神就被呛了。 岚绥见她不住咳嗽,叹了口气替她拍了拍后背。 “你怎么喝口水还能呛着?” 沈莙还在没从自己的回忆里抽离出来,颇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因怕岚绥这眼尖的小妮子看出些端倪来,也不敢久待了,匆匆道别之后一骨碌地下了塌跑出门去。 一路小跑着的沈莙心里正在进行深刻反省和自我教育,姬浔那是什么人呐,扒开那层美艳的皮囊内里都不知道黑成什么样了,你这贪恋美色的糊涂虫,若是叫人知道了你正为着一副皮相对那个肖想不得的恐怖分子存了龌龊之心,姬浔非得剥了你的皮不可! 沈莙是无论什么烦人思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做过心理建设之后,这点子还没冒头的心思立马就被她丢在了脑后。 第二日沈莙替自己加油打气决定坚决抵制美色之后,到了西厂却不见姬浔的身影,往日里在院内四处晃的容弼也外出办差去了。照着那个讨人嫌的云总管的说法,这些日子姬浔有别的事要处理,得离京个把月。 沈莙松了口气,同时替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捏了把汗。果不其然,之后的十几日她整天都窝在西厂算账,却再也没见过姬浔和容弼。直到西厂的账房先生养好了身子沈莙也算是功成身退,重新开始了在上阳宫无所事事的米虫生活。 出乎沈莙意料的是,姬浔这番离京时间也实在长了些,直到春分过后前朝才传来了‘九千岁’回京的消息。 而这之前皇都也发生了许多事,一过十五,前朝便开始筹备春闱,后宫也没闲着,近十年来规模最大的内庭选秀也同时拉开了帷幕。时间越往后沈莙越是忙得四处跑动,一面关注着前朝的科考事宜,和沈菱的书信也一直没有断过,另一面呢又得帮着处理选秀的那些麻烦事,弄得她几乎是在夜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沈菱早在十四岁时便在乡试中大放异彩,在那一届举子中排作第五,年纪轻轻便可称为经魁,一时间沈府门庭若市,更有说亲的官媒络绎不绝,沈父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虽是官宦子弟,可之后沈菱进入国子监就学也是以举人的身份充作举监。和他不同的是,国子监其余世家身份的贵族公子进入国子监做监生乃是以荫监身份就读。薛六心气儿高,被人称作荫监之后来年便收拾行装参加了秋闱,乡试放榜时竟是亚元,生生地再凭举人身份大摇大摆地进了国子监,一时风光无限,叫京中一众贵公子咬碎了牙。 秦湄和沈莙说起薛家六郎这段光辉往事的时候,就连眼睛都在放光,诚然一副怀春少女的崇拜模样。而萧楚瑜也是在最近的一次乡试取得了举人身份,这才能够参加年初的会试。官宦贵族家的公子除了萧二薛六这样个别比较争气的之外,其余大都是绣花枕头,乡试也未过,只等着出了国子监便承爵捐官。 及至二月初才终于开考,沈莙是几日几夜地睡不好觉,只等着宫外的消息,那心情,简直比高考陪考的家长还要焦虑。 直到在宫里接到了秋桐的书信她才算是松了口气,秋桐在信上说二爷交卷较早,头天上午进的考场,只熬了一夜,第二天夜间就回了府,近十五个时辰没怎么合眼,整个人看起来糟糕极了,一回府就倒在了随雅居,一直睡到现在。按照平熙的说法,应该是发挥正常的,叫沈莙不要着急,安心等着四月十五放榜就是。 沈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心情一好,当天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逢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到了雨水前后,选秀的最后一道关卡也快要完了,沈莙找慈姑打听过,这一次选秀共有二十一名秀女脱颖而出,其中论姿色和家世最为出挑的只有四人,分别是苏相之女苏忆茹,镇西侯嫡次女程云锦,扬州刺使之女陆歆以及广恩侯府嫡女淳于敏。这四人里苏忆茹和陆歆皆被册为九嫔之一的昭容,程云锦封作婕妤,而淳于敏却是一步登天,得了九嫔之首的昭仪位分。其余秀女大都为二十七命妇中最末的才人,就连美人尚且在少数,两极分化十分严重。 照着沈莙所知的□□位阶,九嫔之内不管是排第几,皆有封号,人前称嫔,除去早前的昭仪赵氏在册封时惹得皇帝不悦因而没有封号只得称其为赵昭仪,像之前的惠嫔和庄嫔,两人的封号皆是历朝来有严密规定的,九嫔之中庄嫔排第三,惠嫔排第五,后晋妃位还是原来的封号。宫中无后,早前的丽妃的‘丽’字封号乃是贵妃加封,如今贵贤淑三妃空缺,因而庄妃乃是后宫中第一人。按照这个顺序排下去,淳于敏该被称为德嫔,而程云锦和苏忆茹同在贤嫔位置上因而只得另外加封,皇帝老儿颇有兴致地赐了‘晴’,‘玉’二字为两人俗号。 后宫里的这些东西往往闹得沈莙头疼,在慈姑还想要和她说秀女分配的宫室时她实在忍不住地喊了停,自个儿回屋去理思路去了。 依着沈莙的想法,姬浔的计划已经开始就必然会有个轰轰烈烈的结局,兴许不用等到科举杏榜放榜京中就会有一场大变故。想到以后的那些麻烦事,她也难得有些伤春悲秋,恰巧在她回屋以后,天色逐渐昏暗,竟是迎来了今年第一场春雨。 昏沉的天色闹得沈莙心里烦躁,在几次想将自己投入话本而无果之后她终于是认命地走到角落,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开来后便走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就将身影隐没在了朦胧烟雨之中。 这段时间的气候已经不似之前寒冷,上阳宫的宫人们早早就退了厚厚的棉斗篷,换上了颜色靓丽的绢布外衫。沈莙出门时随手搭了一间浅碧色的勾花披风,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提着自己垂地的纱质裙摆,素白脸蛋,浅黛微妆,乌发及腰,眉眼弯弯,那样懒散妩媚的模样甚有风情,在春雨的氤氲氛围里格外美艳动人。 沈莙走过的时候兴致颇高地站在桥头打量着水池中的锦里浮上水面吞吞吐吐,青灰色的天色下时有微凉春风拂过,丝丝缠绵的烟雨吹上人的面庞。许许多多的小宫人撑伞路过此处时都不由地停下脚步打量一番,只觉得独立桥头的沈赞善聘聘婷婷风姿绰约,轻易就能叫人看呆了去。 雨丝被吹进脖颈的时候沈莙被这偶尔的凉意弄得心里有些欢喜,头一回有了在雨天去花园里头逛逛的想法。于是在和秦湄打过招呼之后她便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下悠然自得地出了宫门。 每到节气更替气候变化的时候,□□里的御嫔女官总是精心打扮衣着华丽,沈莙一路走着,各色佳人来往走动,颜色鲜嫩的雨伞琳琅满目,妃嫔们撒开的纱裙裙摆就像是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简直美不胜收。 沈莙一边走一边欣赏美人,不知不觉到了御花园里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此时新进妃嫔还没有接进宫来,各处打扫宫室筹备迎人的内官女侍都十分忙碌,皇帝在前朝处理后续事宜,其余后妃也都是忙着拉拢人脉巩固地位,因而明明御花园里春意朦胧却注定要被空负这一番美景,冷冷清清的无人问津。 沈莙也是在一处小亭里坐下稍歇的时候才发现了御花园里这般寂静的另一个原因。在她对面的专供皇帝和高位妃嫔赏花的八角亭周围站了几个配着绣春刀的暗衣厂卫,坐在亭中惬意懒散自饮自酌的恰是许久未见的姬浔。 在隔了些距离且烟雨为帘的情况下,姬浔身上的威势虽然不减但沈莙却敢堂堂正正地将视线胶着在他身上了。 园子里的奇花异草甚多,其中盛开的茶花亦是曼妙地簇拥成团,况且春雨助兴,若说是难得一见的风景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当沈莙将目光移到姬浔身上的时候,眼里的万般美景竟都消散了过去,花团锦簇也同样黯然失色。 若要列举出这世上让沈莙无比苦恼的事情来,有一桩是必然能排进前三的,那就是明知姬浔危险狠辣却又每每在看到他时不可自持地沉溺于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而无法移开视线。 为着这事沈莙不知道在心里骂过自己多少次,可是无论之前有多么坚定自己的心性,只要姬浔笑一笑,所有的防线都骤然崩塌,她马上就会不争气地脸红沉醉。明明姬浔那张脸杀伤力极大,足以让人神魂颠倒,可慧妃慈姑等人都不会像她这样痴迷,难道只有她对这副皮相犯了魔怔么? 其实沈莙难以察觉的是,姬浔的容貌无论对谁都是一种蛊惑,其他得以见到的人之所以不能生出亲近之心来说白了是因为她们不敢。姬浔是美无度,可他手中沾上的鲜血和浑身的威压轻易就能叫人喘不过气来。慈姑这些人和姬浔打照面的时候往往会被他阴鸷的杀气和眼底的寒意激出冷汗来往,害怕都来不及又哪来的胆子欣赏。偏偏沈莙所知道关于姬浔的残暴事迹不足十一,所接触到的也大多是姬浔慈眉善目心情不错的一面,因而才能在防备之余为他的清秀绝伦而着迷。真要说起来,姬浔对她的格外宽容和难得的耐心才是造成她这个困扰的最大原因。 偏巧今日那位‘九千岁’大人也是一身浅碧色锦衣,腰身紧束,身长如玉,敛去了平日里穿朝服时的贵气逼人,倒有些像一个翩翩公子。 沈莙伸手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才强迫自己低头专心赏花。 小云子立在一旁斟酒的时候发现自家大人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在亭下的花草间了,顺着他的视线往对面看去,果然就看到了独坐亭间的沈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御花园 二 烟雨如丝,轻纱朦胧,沈莙坐在亭中出神,撒曳的衣摆蔓延在石阶上却无意去拢回。她鬓间只一朵堆纱赤芍,宫花下头缀的珠石垂在眼角,眉目如画,如同春困一般稍稍眯着眼,敛去大片眸中风情,氤氲曼妙,叫人看不真切。 小云子打眼瞧着,这位沈赞善安静的样子倒还挺像画卷中人,与园中风景巧妙地融作一体。 沈莙看起来像是在盯着花花草草,实际上却是不敢抬头看对面。姬浔不来传召,她也不主动过去请安,他们就这么静静待着,隔得不远不近,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也实在是有些诡异。姬浔这边伺候的人皆屏气凝神地小心侍奉,气氛格外沉闷。 小云子左等右等,不见自家大人发话,一时疑惑万分,连斟酒的动作都慢了些。好在姬浔接着喝过几杯之后终于失去了这样静静观看的耐性,头也不回地对小云子吩咐道: “你去将她领过来。” 小云子终于等到这句话,心里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地放下拂尘撑伞往沈莙那边去了。 沈莙虽未抬头,可凭眼角余光却是能知道有人往自己这里来了,双手不自觉地抓皱了衣摆,小云子走到她跟前的时候还死撑着不肯看人。 “沈赞善,杂家奉大人之命前来领赞善过去。” 沈莙心里正乱,本来好好的赏花之旅却成了她内心煎熬挣扎的引子,姬浔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眼前,搅乱一池静水之后便扬长而去。此时小云子站在亭下台阶处语气强硬地向沈莙说着姬浔的吩咐,惹得她心里更烦,一时恶向胆边生,硬邦邦地回道: “我这就要回去了,你告诉大人,宫中人多眼杂,所以奴婢不能过去向大人请安了。” 小云子听了她的话,生生地噎住了,站在台阶下头目瞪口呆地盯着沈莙。沈莙被他看得怪心慌的,伞也不要了,顶着丝丝细雨,拎起裙摆逃也似的往侧门跑去。 她为了离姬浔远些,连来时的路都没敢走,甘愿绕远了从另一边侧门出去。不想她只要一遇到那个煞星,小算盘就从来没打对过。西侧门前头有一处藤蔓缠绕的假山,先前坐在亭子里时沈莙的视线被假山花丛遮挡,直到跑过来才看见两只通体发亮的黑豹正滚作一团在假山后头玩闹。 沈莙之前半点没防备,冷不丁地再次见到上回在含璋院里扑倒自己的那两只豹子,且它们体积已与成年黑豹无异,当即就吓得花容失色捂嘴尖叫。 两只黑豹正在打滚撕咬着玩耍,听到后面有响动,立马警惕地翻身分开,伏低身子,两双暗黄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沈莙,似乎是在评估她的危险程度。 这两只豹子被姬浔养着,从出生开始就和人接触,也有不少驯兽师负责与它们玩耍,因而颇具人性。沈莙纤细的身形在它们看来属于完全没有危害的那种,一确定没了威胁,它们当即就把她当成了戏耍对象,舔舔爪子就要往她身上扑。 沈莙哪里知道它们的意图,已然是被吓破了胆,来不及多作思考就转过身去没命地往姬浔那边跑。两只豹子以为她是在引它们追逐,撒着欢就追了过来。 姬浔本来心情不错地等着小云子把沈莙带过来,没想到沈莙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一时脾气上来了,皱起眉头,脸上戾气逼人。小云子也是命苦,好好地来传个人,结果碰了钉子,一不留神还叫沈莙跑脱了,苦着脸往回走时正在苦思冥想怎么和姬浔交待,此时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方才逃了的人儿正满脸惊慌,拼了命地往自家大人的方向狂奔,呃……后头还追着两头明显眼冒精光的黑豹…… 西厂的厂卫哪里是吃干饭的,见着有人卯足了劲想往姬浔身上扑,二话不说就手按配刀趋身挡住了沈莙的路。 沈莙心里怕死了,被吓得小脸惨白惨白的。一路跑着,发髻也松了,披头散发,且淋了雨,额间碎发粘在两颊,整个人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她被西厂番子强行拦住时差点没哭出来,哆哆嗦嗦地往后头一看,见两只黑豹也停了下来,离她只有四五步远,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姬浔打眼瞧着沈莙往这里跑,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到她那可怜兮兮的狼狈样子,刚上来的火气就无声无息地灭了,自己倒了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莙。 在后头有两只随时可能扑过来的豹子的情况下,沈莙避无可避,此时看到姬浔就像找到了组织一样,被拦住之后仓皇无助之下只得僵在原地开口求道: “大……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姬浔心里的不悦一扫而空,眼底蕴起恼人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杯冷酒,在沈莙欲哭的表情下语气轻快道: “方才本座召你不来还以为赞善有什么要紧的急事呢,怎么又折回头来了?” 沈莙这回是真的急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怕死了身后两头高高壮壮的黑豹,憋得眼眶都红了, “呜……奴婢有罪,奴婢知错,大人垂怜,大人救命啊……” 两只黑豹已经失去了耐心,眼看就要往前一扑,姬浔见沈莙快被吓哭了,再不让她进来只怕人就要晕过去了,终于大发善心挥手遣退了拦着她的番役。 沈莙大喜过望,毫无形象地一溜烟就躲到了姬浔身后。黑豹追着沈莙不要紧,可到了姬浔跟前情况就不一样了,一直在看热闹的小云子和一旁待命的驯兽师麻利地安抚住了黑豹的情绪,两只豹子被他们引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朝沈莙的方向看了两眼,弄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直到黑豹往前走了很远沈莙都还惊魂未定地把自己的身子藏在姬浔后头,期期艾艾的不敢出来。 姬浔脸带嫌弃,语气刻薄而嘲讽, “你连它们的亲娘都敢砸,怎么现在倒害怕起来了?” 沈莙尽力平复着情绪,心道这能一样吗? 豹子走了,沈莙也到了,于是姬浔终于开始算总账了,他轻轻松松地就把躲在身后畏缩着的沈莙拎到了跟前,眼神锐利,俨然一副审犯人的样子。 “本座召你,你为什么跑?” 沈莙哪敢跟他说实话啊,偏她每次在姬浔面前说谎都逃不过去,左思右想也没有两全的法子,手足无措地垂着脑袋不吭声。 姬浔素日里行事说一不二,对着沈莙已是非常有耐性了,可没想到她闷不吭声,一时也来了脾气,冷笑道: “怎么,你这是对着本座甩脸子呢?” 沈莙知他就要翻脸,缩了缩脖子咬牙道: “奴婢怕大人生气,不敢说实话。” 姬浔皱了皱眉,出声恫吓道: “本座现在就很生气,你要是还不老实回话就把你丢给豹子当晚餐。” 沈莙脸上红红白白,被姬浔唬得心里打鼓, “奴婢害怕,怕……怕再冒犯大人一次……因而,因而不敢靠近。” 姬浔眯着眼睛,细想了想她话里的‘冒犯’指的是什么,最后想起了沈莙在西厂看着他发呆时自己说过的话。 看着眼前恨不能把头低到地上的沈莙,姬浔心里奇怪地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挠了一把,痛倒不至于,反倒有些痒。他伸手拽住了沈莙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拉,眼前的人一个踉跄,栽在了他的身上。 沈莙鼻尖瞬间溢满了姬浔身上蛊惑人心的暗香,方才一番动作使她跌坐在姬浔膝上,侧脸紧贴着对方的胸膛。 小云子没想到自己回来复命时会看到这么劲爆的画面,老脸一红,难得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去和其余番子一起装作在看风景。 沈莙的手腕还被姬浔攒在手里,回过神来之后就连脖子都红得滴血。姬浔一低头就能看到怀中之人赤红的耳廓,毫不费力地压制住了沈莙的挣扎动作,摸了摸她发烫的耳垂才用手环着沈莙的肩膀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沈莙以为是自己的挣扎有了作用,结果一仰头就直接对上了姬浔近在咫尺的瑰丽脸庞,轻易地被他眼里的流光摄住了心神。 姬浔弯着嘴角,莞尔看着呆呆的沈莙,柔声问道: “你就这么喜欢这张脸?” 沈莙失了魂魄一般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又是冷汗直流地拼命摇头。 姬浔板起脸来,眼里寒光乍现,冷声开口道: “到底喜不喜欢?” 沈莙被他吓得浑身一抖,打着哭腔点头道: “呜呜……你别生气,我不敢了……再也不喜欢了……呜……我发誓,再也不敢盯着你看了……你饶我一回……” 姬浔放柔了表情,见她哭得不住打嗝,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哭什么,本座又没说要问你的罪,胆子这么小,活像只兔子。” 沈莙一听他没打算弄死自己,一下子就哭得更伤心了, “我这是风迷了眼睛才掉眼泪的,不是哭!” 姬浔哪里见人这样耍过赖,况且沈莙也不是个幼童,看她哭得妆都花了,脸蛋红红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嘴上狡辩着没哭让他一时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忍着笑哄道: “好好好,你没哭你没哭,是风的缘故。” 沈莙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丢脸,连从姬浔腿上站起来都忘了,揉着眼睛不住抽泣。 小云子在前头啧啧称叹,听着后头姬浔正在哄人,心道果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可能见到。西厂一众头一回见到沈莙的厂卫就难以像小云子那样淡定了,尴尬惊讶的样子看得小云子心里格外佩服自己的处变不惊,完全忘记了他第一次看到姬浔反常时的目瞪口呆。 沈莙哭够了,理智终于回笼,手脚并用地离了姬浔,想到她方才的所做所为就恨不能掐死自己,难堪而又窘迫地站在姬浔跟前。 湿湿的披风包着身子,凉风一吹就叫沈莙打了个寒战。姬浔心里舒畅了,也没再逗着沈莙玩,在她小心翼翼期期艾艾的眼神下大发慈悲道: “念你诚心认错,这回的事本座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今后要时刻留心后宫里头的动向,听清楚了?” 沈莙如蒙大赦,不住点着头向姬浔行了个礼,飞快地退了出去。 姬浔看着沈莙仓皇的背影,眼见着她一路上几次踉跄差点跌跤,终于握着酒杯闷笑出声。 沈莙狼狈不堪,顾不得一路上其他女官奇怪的目光,撒开了腿跑着,一直到自己房里才背靠着木门气喘吁吁。 身上湿着的衣物实在是让她难受,缓过来之后也不管饭点还没到,沈莙抱着衣物就去浴房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物之后又喝了两杯热茶才放心地上了塌。 枝莲和夏曲结伴到后院来找沈莙说话,不想几次敲门都没人应声,两人面露疑惑,只当是屋里没人,无奈地转了个弯往秦湄的屋子去了。 沈莙这一觉睡得头脑昏沉,甚至隔天清晨是被饿醒的,起身之后回想起昨日种种,饶是她脸皮再厚也颇觉丢脸,沮丧之下做什么都闷闷的。如果说之前她还有挣扎的话那么此时的沈莙已经非常认可那在自己心里无限生长的念头:姬浔必然是上天派来克她的! 选秀事宜已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日子,受到那日之事刺激的沈莙除了在上阳宫当值之外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有后宫里头的消息都是通过岚绥得知的,所有关于前朝的变动也皆从沈菱的来信中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毓秀宫 京中的春天漫长而湿寒,不过难得的是这一届秀女进宫的那日却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所有得到册封并且已经接受了教养嬷嬷教导的新进妃嫔皆由西华门被抬入,依着位分来排定时辰。 秦湄有心,拉着上阳宫的女御们在高高的楼台上盯着络绎不绝地从西华门抬进来的御嫔,过了太极宫,所有的妃嫔都下了小轿。沈莙趴在硬邦邦的石栏上,好奇地打量着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每一位贵女。 淳于敏贵为昭仪,九嫔之首,自然是第一个进入西华门的。这位前途无量的德嫔娘娘一下小轿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沈莙清楚地听见一旁夏曲和枝莲惊叹的声音。 端看容颜,淳于姑娘显然有造成轰动的资本。入侍內庭两年有余,沈莙见过的美貌佳人不在少数,妖娆的丽妃,端庄的庄妃,清丽的惠妃,甚至一直被锁在永福宫的昭仪赵氏都是一副冷艳动人的模样。而眼前搭着宫婢娇娇走过太极宫的德嫔却是将所有前人都比下去了。唇红齿白,顾盼生姿,云鬓花颜好似九天玄女一般美艳动人,偏偏她的动作仿佛棉絮娇弱无力,美得没有半分攻击性,举手投足都带给人一种愉悦的享受。 沈莙向来喜欢欣赏容颜姣好的美人,可是此时在两边女御无比赞叹的情况下她却显得略为冷清。实在不是她想展现自己淡定的一面,而是心里确实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淳于敏美则美矣,在沈莙见过的一众妙龄少女中也可排作第一,可要和萧二薛六这两个男子的惊鸿之貌比起来却还差了那么些韵味,更何况还有一个生就光华的姬浔。自从上回她被那个煞星吓哭,心里对于美貌生物的抵制便与日俱增,对旁人容颜的欣赏之心也渐渐淡了下来,说到底,这都是心理阴影的缘故。 因着第一个见到的德嫔就生得那样俏丽,衬得后来的人都显得有些黯淡。陆歆也算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相较下来,同等位分的苏忆茹和她也算平分秋色。唯一让沈莙觉得诧异的是那位镇西侯之女程云锦竟是年前在苏相府嘲讽过沈葭的那个黄衫少女。 美人们一连串地进了宫,平静了许久的內庭只怕从此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了。沈莙颇感惆怅地觉得这些韶华正好的俏丽少女的人生便随着一顶小轿被彻底改写了,从此以后她们的荣辱与母家密不可分,她们的喜怒哀乐就这样依附着君王的恩宠,锦衣玉食,勾心斗角,大好年华都被埋没在了宫中。 得封九嫔的三位妃嫔都成了一宫主位,淳于敏搬进了储秀宫,陆歆住了云晟台,苏忆茹则居于西侧萱梧馆。其中淳于敏离皇帝的乾清宫最近,苏忆茹倒比陆歆还要住得远些,萱梧馆位置偏僻,四周都是些婕妤美人同住的宫室。 沈莙心里觉得姬浔还是很会算计的,淳于敏身份敏感,生得倾国倾城,母家算也得势,有了庄妃和惠妃的帮衬,想不得宠也难。苏忆茹心高气傲,被萧二拒婚之后进的宫,怕被别人轻瞧了去,自然是要咬牙争宠的,万不肯被淳于敏压着。如此一来苏相府和广恩侯府的立场也不得不随着两人在宫中的争斗而变化。 沈莙撇撇嘴,看底下已经再无妃嫔经过了,上前挽了秦湄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上阳宫去了。 新进妃嫔入宫,这天夜里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夜晚,上阳宫的宫人内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着到底是那个妃嫔有能耐能在今晚把皇帝勾走。她们的这些八卦话题沈莙却没法参加,她随着秦湄和慈姑一同伺候着慧妃往庄妃宫里去了。 中宫之位悬空,因此这些初得册封的御嫔须得在进宫当日向二妃请安听训。沈莙原不想跟着去的,但是惠妃似乎是铁了心想和她回到从前那样的亲密主仆关系,不由分说地将她也带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沈莙到了庄妃的毓秀宫就一直垂着脑袋站在惠妃身后,只用眼睛打量着屋内的情况,轻易不接话。 以淳于敏为首的御嫔们规规矩矩地向二妃行了个礼,庄妃是大家之女,行为举止无一不端庄淑雅,颇为和气地叫这一屋子莺莺燕燕起了身。惠妃平日里在人前的形象就是娇憨聪敏的,一一问过了这些人的家世之后便和庄妃不住打趣,二妃和和气气地聊着天,反倒将那些低位妃嫔晾在了一旁。 沈莙心知这是宫中两位老人在给这些新秀们一个下马威,秦湄和慈姑则趁着这段时间仔细地观察屋里每个人的表情变化。沈莙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果断加入了她们,好奇地打量着为首的淳于敏。 广恩侯乃是军侯世家,在京中与慕容将府并重,沈莙本以为淳于敏在将门长大,理应是与慕容淳一样的爽利性子,可是定睛一看,实在是有些惊讶。在惠妃和庄妃的这番敲打之下,别说趾高气扬的苏忆茹,就连屋里的一些位分较低的美人尚且有些僵硬,可这位德嫔却是一副温柔浅笑的婉约模样,规规矩矩地站着,仿佛没有脾气。 沈莙啧啧称叹,心道别的不说,单从她身上这份喜怒不形于色的隐忍就可知淳于敏处事的伶俐和心机。从丽妃到庄妃惠妃,再到此时的德嫔,沈莙也是不得不承认姬浔挑人的眼光之毒辣。 苏忆茹自打一进里间,第一个注意到的不是惠妃和庄妃,恰是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沈莙。慕容淳和萧楚瑜的婚期已定,国公府的彩礼抬上大街时她还在府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自从确定了自己必需要参加秀女择选之后,她的心没有一刻不在滴血。人前人后,丫头贵女无一不在谈论慕容淳和萧二郎的郎才女貌以及情投意合,这些话就像是刀子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心里。 作为苏相最疼爱的嫡女,从小到大苏忆茹要什么就有什么,身边奉承的小姐们也是扎了堆,多少京中才俊希望成为她家的姻亲。可是就在那次上元节灯会,苏忆茹一眼就看到了灯火阑珊处浅笑题赋的萧楚瑜,那样的光彩夺目,霎时就叫她红了脸。尽管后来也曾见过各方面都更胜萧二一筹的薛家六郎,可那天夜里灯火照耀下的翩翩公子就像是烙在了她心间,谁都无法取代。苏忆茹怀着最虔诚的情意一心期待着有一日萧楚瑜会挑开自己头上的红盖头,可这一切却都止于另一个用同样眼神打量萧郎的少女——慕容淳。 如今她受尽了他人嘲笑和白眼进了宫,过去的怨恨却一刻也不曾放下,当日在聚灵庄里头眼前女官和慕容淳亲密无间的样子她到此时还记忆深刻。苏忆茹咬咬牙,眼中的阴毒不加掩饰地直直落在沈莙脸上,她无法对付远在宫外的慕容淳,可她作为位分不低的御嫔,打压算计区区一个內庭女官却不是什么难事。就像当初叫魏琴君不痛快一样,她要让慕容淳身边亲近的人都日日煎熬。 沈莙正在打量着淳于敏,在明显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之后便将视线移到了淳于敏后头站着的苏忆茹脸上,后者眼中的毒辣不善叫沈莙心里一个激灵,她强忍了忍,皱着眉头撤回了视线。 惠妃和庄妃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也没再为难,装作一副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站了这么多人的样子,正要遣散这些不耐烦的新秀时却听得外头高良尖利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沈莙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一面腹诽皇帝此时不在勤政殿办公却跑来这里凑热闹,一面则跟着其他人一起跪下迎驾。 惠妃和庄妃从座位上起身,一路迎到了屋门口,皇帝穿着一身便装,笑着拉起了惠妃的手进了里间。 “朕今日无事,想来看看两位爱妃,可巧赶上了热闹时候。” 沈莙看着乐呵呵地喊了“平身”的皇帝,心里啐了一口,心道果然所有皇帝都是千古渣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真强。要不是这里有一屋子莺莺燕燕,他皇帝能抛下所有政务眼巴巴地跑到这里来?还拿惠妃和庄妃做幌子,鄙视! 皇帝自然是不知道沈莙心里的这些酸话,往屋子里一坐就毫不掩饰地看向了殿中莞尔一笑的德嫔,被她那青春靓丽的温柔气息迷得挪不开眼,见自己这位德嫔一身粉色襦裙,娇嫩的肌肤像是能掐出水来到,也不再端着了,笑着开口道: “德嫔今日较选秀时更为秀丽,打扮也甚是得体,与春日很是相衬。” 德嫔含羞带怯地微微屈身行了个礼,低头的样子妙不可言, “多谢陛下赞赏,臣妾陋姿,万不敢当。” 皇帝一听她那样甜腻的声音就更是满意了,带上惠妃和庄妃,四人居然和睦地聊上了。 沈莙心里疑惑,这皇帝也是时常能见到姬浔的,怎么在那之后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因着近来苏相颇受皇帝器重,在这些御嫔里对苏忆茹的态度也算是亲切,话里时不时地带上她。 大约聊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皇帝看起来有些倦了,于是大家也都颇有眼色地停了下来。 苏忆茹打眼看着皇帝的视线一直落在淳于敏身上,双手难以控制地握紧成拳。淳于敏的父亲还是依附自己的父亲才有了现在的势力,可是在选秀之初她就一直落了下风。今日是新进妃嫔第一天进宫,若是再叫皇帝去了她那里,那么自己拿什么立威?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摆出一张甜美的笑脸来冲皇帝道: “陛下可是累了?臣妾宫中恰巧有父亲从西域带回的安神香料,陛下可愿赏光到臣妾宫里歇歇?” 苏忆茹这话一出,屋里人的表情立马就变得精彩了起来。其中一些别的妃嫔如陆歆这般露出了嘲讽而又不忿的神色,另有一些则如程云锦一样嫉妒苏忆茹可以仰仗母家说出这样毫不掩饰的争宠话语来。 沈莙看着惠妃庄妃高深莫测的表情,连带着眼前依旧温柔的德嫔也变得深奥了起来。 皇帝本来是下定决心要往德嫔的储秀宫的,可是听玉嫔这么一说也正眼打量了她一番,清秀娇小倒也是个小美人,又思及其父苏相,一时心里也起了些意。 其实沈莙心里也有些打突,毕竟此时德嫔玉嫔才刚入宫,有着父辈的关系,德嫔未必想在第一天就和玉嫔争斗,万一她就这么不作为,那皇帝岂不是真就要在第一天就歇在萱梧馆了。她抬眼一看笑意盈盈的德嫔,心里有些不安,方才苏忆茹阴毒的眼神在沈莙心里难以挥散,若是她今夜侍寝,宫中风向就会转变,玉嫔得势对她可是大大的不妙,就是惠妃也不会为了护住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官而和她公然撕破脸皮。 沈莙几乎是焦急地盼着能有人出来说句话,不想在皇帝开口应允之前最先打破僵局的是竟是一直安静待着的德嫔。 “陛下,承蒙陛下和惠妃姐姐替臣妾挑了一处开满杏花的院子,今日天气这么好,若是就这么歇着了岂不可惜,不若陛下和姐姐赏脸往臣妾的园子里去逛逛。” 皇帝哪经得起她这般红着脸相邀,顿时就抚掌而笑: “爱妃说得有理,就依爱妃所言。” 说罢又看了一眼被他拂了意的玉嫔,略带愧意地安抚道: “既这样,人多些也热闹,那就庄妃和玉嫔也一起吧。” 沈莙对事态的发展一时有些愕然,直到一屋的御嫔都不怎么甘愿地散了之后还没反应过来。看得出来方才玉嫔也有些不敢相信德嫔居然直接和她打起了对台戏。不是说广恩侯依附于苏相吗?怎么他女儿却是一点也不买账,不和苏忆茹结盟也就算了,到头来还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拆起她的台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储秀宫 惠妃等人有说有笑地接伴往储秀宫去了,有慈姑和秦湄伺候着,沈莙也就没跟去凑热闹了,在知会过慈姑之后便心事重重地回了上阳宫。 今儿种种事都有些反常,沈莙猜测过让淳于敏和苏忆茹分庭抗礼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积怨,可从来没想过进宫的第一天德嫔玉嫔就会直接对上。其中必有些什么隐情是她所不知道的,可她又不能找德嫔问个明白,姬浔那边就更不想再扯上任何关系了,这种明明存了好奇心却不能直接求证的困境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沈莙回到了自己屋里,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发呆。梳妆台上摆了慕容淳写给她的书信,信里提到了她和萧二的婚期以及科考之后国子监一些举子的日常。甩了甩头,把满脑子的疑惑通通都暂时压下,伸手拿起那封信时沈莙的表情变得十分柔软。 看得出来如今慕容淳十分的幸福,字里行间全是她即将嫁作人妇的甜蜜与羞怯。沈莙自接到这封书信就将自己备好的一套玛瑙套杯送出了宫,托出宫采办的掌事交到了慕容将府。 琴君快要生产了,就连当初那个对男女之情嗤之以鼻的娇蛮小姑娘如今也要嫁人了。在高兴的情绪下,沈莙还有那么点小惆怅,三个女孩儿,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依旧是形单影只,过两年放出宫去更要时刻防着王氏在自己的婚事上头使绊子。没有显赫家世,没有才名远扬,甚至还没有生母操持,沈砚与自己已是撕破了脸,沈菱虽是兄长,可总是要出仕的,一个儒学文官替庶妹挑婆家,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实在是对自己的未来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天将近黄昏时惠妃和秦湄她们还没有回宫,一直等着打探消息的沈莙最后也是饿得撑不住了,舔着脸拉了岚绥和忍冬,央着小厨房相熟的厨子,三人也算是开了回小灶,尽拿些肉食热菜回房吃去了。 不管平日里有多么不像个官家小姐,到底沈莙的规矩是沈菱从小□□出来的,当初学那些淑女做派时也确实吃了些苦头,旁的不说,就这餐桌上的行为举止却是斯文极了,看得人赏心悦目。忍冬和岚绥以为沈莙会在餐桌上和她们说个不停,没想到这小姑娘贯彻落实着‘食不言’的规矩,老老实实地吃着饭。 两人还以为她是转了性子呢,结果吃过饭漱过口之后沈莙二话不说就拿出了她最擅长的磨人大招,一会儿拉着两人说些宫中八卦,一会儿又聊上了某些话本里的奇怪情节,直到秦湄敲了门她才停了下来。 忍冬和岚绥都是姬浔调来上阳宫的人,因着沈莙的性子以及她和姬浔那有些古怪的关系才和她们十分要好,其余内官女侍如秦湄这般,是轻易不与她们开口说话的。忍冬和岚绥见秦湄进了屋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偏头扫了一眼迟钝地一无所察的沈莙,两人皆是摇了摇头,主动向沈莙说自己还有差事,这就要走了。 沈莙听她们这么说,果然当真,嘱咐了她们几句便依依不舍地送她们出了门。秦湄见屋里只有她们二人了,转身掩上了敞开的木门,略有些担心地皱眉道: “你难道不知道她们是哪一位手底下的人吗?怎么还和她们走得这么近,当心哪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沈莙听秦湄教育着自己,一时有些心虚,心道我不仅知道她们是姬浔的眼线,可悲的是年前我也成了他手底下的人了。 “姐姐太过忧心了,纵然她们是那位大人的人,这宫里难道还有什么事是那一位不知道的?哪里需要她们从我这里套话呀。” 秦湄叹了口气,心知沈莙虽然在旁的事情上都很随和,但是只要认定了什么就会倔得可怕,尤其是在对人这一方面,说起来当初自己与她相交不就是因为她待人诚恳真心吗? 沈莙见秦湄出神,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人一同坐在了热炕上。 “你来的正巧,我一直想向你打听今晚哪宫掌灯,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们回来。” 秦湄看着她一张凑近了的好奇脸,轻轻笑道: “白日里在毓秀宫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见识过那位德嫔娘娘的手段了吗?陛下都到了她的储秀宫,哪里还有留不住人的道理。” 沈莙用两手撑着下巴,思来想去还是问出了口: “陛下今夜宿在储秀宫了,那那位玉嫔又是个什么光景呢?” 秦湄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喝上一口之后发现是凉的也就放下了,复又捻着沈莙垂肩的散发绕来绕去,语气轻快道: “玉嫔本是着些新人中母家最得力的,偏一直被德嫔压着,宫室也很是偏远,如今她开了这个口,陛下却还是去了德嫔处,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赏杏花,我瞧着这又是一个赵昭仪,眼高于顶,却还没多少成算。” 沈莙点点头,心里对秦湄的话很是认同。今夜一过,不管面上显不显,苏忆茹必然将成后宫众人冷眼嘲笑的对象,只怕那个在聚灵阁里不甘心被冷落一会儿,时时想被众星捧月的苏相嫡女会难以接受这种落差。 沈莙知道皇帝今晚没睡玉嫔心里也就松了口气,放缓了表情对秦湄问道: “你来找我是想和我说闲话吗?还是特意来告诉我陛下的去处的?” 秦湄一拍手,表情立马就明亮了起来, “我本来是带着事儿来找你的,没成想三两下就被你把话题带偏了,亏得你问起,不然我可就白走一趟了!” 外头的长使已经在廊间挂上了宫灯,沈莙的屋子里变得更加明亮了,她听秦湄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疑惑,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 “为着什么事?你别是替惠妃娘娘给我派差事来了吧?” 秦湄伸手在沈莙脑门戳了一下,对着她一副‘快别这样’的表情恨得牙痒痒,瞪眼说道: “小白眼狼,我是隐约记得三月里就是你十八生辰,因着不知道是哪一日才想过来问问你。” 秦湄不说,沈莙倒真忘了自己生辰将至,年后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沈莙烦恼日增,一时间还真没留意自己生辰的事。此时见秦湄问起,心里也有些小庆幸,忍不住开始期待沈菱送进宫来的礼物。 “难为你记得,我自己都快忘了这茬事了,我是三月十六夜里生的。” 说罢,沈莙对着秦湄把手一摊,无赖道: “你既问起了可不许装不知道,到那日需给我备上一份厚厚的礼才是。” 秦湄笑着捶了她两下,哭笑不得道: “就没见过脸皮比你还厚的!哪有这样讹着人要礼物的!” 沈莙哼了两声,半点羞愧也没有, “谁说没有?这里就有一个!你现在还是个未嫁人的姑娘,可不要像那些妇人一样勤俭持家,快快应了我才是” 秦湄问这事的本意也是为了算准日子送礼,没想到居然还被沈莙反过来调侃了一番,恼羞成怒下伸手去挠她的痒痒肉,两人滚作一团闹了许久。 秦湄走后沈莙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生辰的事难以抽离,一会儿期待着礼物,一会儿又唉声叹气地埋怨自己又老了一岁,需知琴君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嫁人了! 无论今夜过后后宫里头的局面会发生什么变化,至少在这上阳宫寂静的晚上沈莙确实睡了个好觉,一点都没有‘山雨欲来’的觉悟。 第二日清晨,沈莙依旧没有往正殿去请安,自己大早就跑到偏院去当值了,在那颗大大的桃树下活动筋骨。 德嫔是个有能耐的,将皇帝老儿哄得心花怒放,侍寝第二日就不断有赏赐送进了储秀宫。在之后今天里,皇帝更是日日往储秀宫跑,午膳晚膳无一不在德嫔处用,夜间翻的也是德嫔的玉碟。除去德嫔,其他新人旧人们连皇帝的影儿都没能捞着,想争宠也不敢大咧咧地直接往储秀宫里去。沈莙瞅这架势,德嫔倒很是有丽妃当年一枝独秀的风光。 这样约莫过了五六日,皇帝大约也觉得有些欠妥了,终于下定决心雨露均沾一番的时候便在御花园里遇到了以扶风之姿立于柳树之下的晴嫔,被她那惊人的文采和聪敏所折服,当晚就歇在了云晟台。 沈莙听夏曲打趣着说道,当天玉嫔特意端了一碗滋补羹汤想往乾清宫去‘探望’一番,没想到左等右等不见皇帝回来,哪里知道她这里等着,那边陆歆却找到了门路‘偶遇’皇帝去了。 沈莙心里估计着这消息大约就是惠妃或者庄妃透给晴嫔的,好叫她适时地打乱玉嫔的计划。 皇帝在云晟台宿了两日,总算是想起了其她独守一宫的妃嫔,惠妃庄妃何等的聪慧,两人轮番给皇帝送些引起旧情的物什,撒娇撒痴道皇帝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叫她们好不伤心。 皇帝之前在宫中最宠爱的就是这二妃,尤其是一直伶俐如解语花的惠妃,如今见她们委屈,哪里还能不管不顾地伤她们的心,当即就在上阳宫和毓秀宫又连宿了几日。 再往后自然是又想起了艳冠后宫的德嫔,只不过经不住玉嫔几次三番嘘寒问暖,总算是往她宫里去了一日。苏忆茹按照自己身边教养嬷嬷的意思,忍了脾气,做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来伺候。皇帝一时被她伺候舒服了,又因前段时间实在是有些冷落了她,因而本也想抬举玉嫔一番。可惜次日六部就有人各自上交了奏本,皇帝无法,只得暂时离了后宫这个温柔乡,不清不愿地往前朝处理政事去了,一连好几日都没能召见妃嫔。 等他再次翻牌子,早前对玉嫔那点子心思都淡得差不多了,直接依照本心去了储秀宫。 这回新进妃嫔众多,皇帝这里去几日,那里去几日,也算是雨露均沾,出了惠妃庄妃这两个固宠的角儿,新人里头只德嫔一枝独秀,时常被召见侍寝。 到头来仔细一算,这么些时日皇帝宿在萱梧馆的日子才只有两日。 沈莙心知玉嫔此时必然心急如焚且怒气冲冲,万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自己凑上去做她的出气筒,因此在这种情绪的催动下,她便理所当然地窝在了上阳宫,别说是和玉嫔打照面,就连宫门也不轻易出。 德嫔有宠,皇帝急着要孩子,差不多将新进妃嫔中有些颜色的宠幸了一番之后便一心一意宿在了德嫔处,除了经常在惠妃和庄妃处坐坐,其余妃嫔总是不能得见天颜。沈莙心里倒是觉得皇帝很是上道,还知道‘广泛撒网,重点培养’,看来是一心想叫德嫔有孕才这么勤快地往储秀宫去。 闷上一时还可,时常不出宫门也是一件会让人非常无聊的事。因此在得知玉嫔和程婕妤相约往禁宫里的佛堂里祈福去了之后,沈莙便非常开心地溜出上阳宫晃荡去了,临走时还带上了不怎么情愿的岚绥,以防自己真的遇到玉嫔时也好有个人去搬救兵。 两个小姑娘卯足了劲想到处走走,一路说着话便往东面去了。在经过时沈莙注意到平时空落落的栖梧台此时居然在外边围了御前带刀侍卫,一时好奇,便凑近了岚绥问道: “今儿咱们陛下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岚绥知道沈莙耳目闭塞,时日久了也就懒得讽刺她了,老实道: “今日陛下幼妹昌和公主进宫来请安,因着这位公主殿下和陛下一样自幼爱棋,且陛下甚是疼爱自己唯一的妹妹,于是消遣的地方自然就在这里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楠徵园 二 沈莙唯一一次见过这位万千宠爱的昌和公主是在苏相府,远远的一眼,并未近身。对这位天之娇女的了解也都是那日从慕容淳那里听来的。圣上亲妹,抚远侯之妻,以及薛京墨生母。若真要说起来,这位昌和公主乃是京中所有命妇贵女们艳羡的对象,皇女的典范。从出生开始就是娇养的嫡公主,当时的皇帝对这个幼女百依百顺,替她挑的婆家也是战功赫赫的一品军侯府。到如今,有个当皇帝且又疼爱于她的兄长,和抚远侯夫妻和睦,有子如薛京墨这般优秀争气,就是沈莙这样对皇室贵族嗤之以鼻的也很是羡慕她一帆风顺的人生。 岚绥看沈莙出神,伸手拽了她一下,语带调侃道: “快别看了,咱们再在这里呆站着只怕一会儿那些侍卫该来问话了!” 沈莙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依着岚绥的话往边上绕着路走远了。 她这些日子闷坏了,今日难得出门,像是拘了许久的小马驹子,活泼的不得了。岚绥见沈莙高兴,也没忍心拂了她的意,脸带笑意地陪着她又逛了小半个时辰。 无奈沈莙向来是容易乐极生悲的体质,两人走到楠徵园的时候岚绥打眼就看到了另一边回廊里领着宫人款款走来的玉嫔和程婕妤,立马反应过来拉住了沈莙。 沈莙心道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反手挽住了岚绥就往回走。玉嫔也是老远就看到了两个女官打扮的少女,其中一个的身形还有些眼熟,本以为她们会上前来请安,不想那两人却是转身往回走了。她这些日子受够了在后宫里头奴才们捧高踩低的轻待,如今见有人居然避着自己走,霎时就火气上了头,冲着那两人的背影尖声喝道: “站住!” 沈莙心里一个咯噔,只听后头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才回过头去就看到了在侍儿的搀扶下快速朝这里走来的玉嫔。她身旁的程婕妤也很是惊讶,见她过来也不得不跟着往这里走。 沈莙见此时已是再难躲避了,干脆就拉着岚绥像走来的两人请了个安。 玉嫔开始只是以为这两个奴才不敬自己才有了脾气,不想走近了一看,其中一人恰是慕容淳那贱人的好友,那一瞬间新仇旧恨皆都涌上心头,她劈手就在沈莙脸上呼了一巴掌,厉声赤道: “狗奴才!见着了主子不来请安,这样鬼鬼祟祟地躲避于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龌龊事怕人发现!?” 玉嫔这动作一出,当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沈莙知道苏忆茹可能会怒火中烧,可这里是后宫不是她的苏相府,自己毕竟是上阳宫里的三品女官,玉嫔不得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就算为难于她也该有些嫔妃的样子。可是像个泼妇一样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沈莙是万万没料到的,苏忆茹下手颇重,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叫沈莙一时心里怒气翻腾,表情也冷了下来。 然而跪在沈莙身旁的岚绥却是比沈莙还要生气,她是姬浔拨给沈莙的,那回在沈府里受了伤,督主转背就打压了沈砚的仕途。姬浔那样脾气暴戾的主儿都一直包容着她,从未动过她一根指头,玉嫔算什么东西,暂且留她也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可她居然随意就对沈莙喊打喊杀。岚绥眼底寒光乍起,忍着一把将玉嫔的脖子拧断的冲动,扳回沈莙的脸看了看她的伤。 程婕妤被玉嫔这粗俗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里却是不住嘲讽这位苏相之女果真如传言所说,这般粗俗不堪且没有教养。 苏忆茹气到了极点,打过一下还嫌不够,伸手就要再来一下,沈莙眼尖,冷笑着往后一躲,堪堪避过了她这一巴掌。 “本宫要打,你竟敢躲?” 沈莙面无表情,眼里似乎含了无数嘲讽与怜悯,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样打量着她, “玉嫔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卑微,死不足惜,可到底是内务府留了官碟的三品女官,入侍上阳宫惠主儿,若是有什么错处也当禀过惠妃交予掖廷定罪处罚。玉嫔娘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娘心情不好,随便找了个女官动私刑泄愤呢,这可有损娘娘声名。奴婢若有什么错处,还请娘娘直言,好叫奴婢请罪。” 玉嫔哪里忍得她这样反驳自己,她本就恨极了所有和慕容淳要好的人,且近日又受了不少下人的怠慢,所有的规矩都被火气压制住了,对着沈莙尖声道: “你休要拿惠妃来压我,杜氏不过是区区郡守之女,身份能高到哪里去!我今日就是要动私刑,她难道能为了你得罪我父亲?打了你,她又待如何?” 说罢,命左右按着沈莙两肩,指着自己身边的女官吩咐道: “给本宫掌嘴,重重地打!” 沈莙被两个嬷嬷按着,一时挣扎不过,眼看就要再挨打,岚绥眯了眼睛,正打算动手救人时却见听楠徵园里传来几句轻柔的女声: “皇兄,你这宫里可真是卧虎藏龙啊!一个嫔位的御妻怎么话里竟敢随意辱骂妃位御妻?” 玉嫔听得这句话,脸上一白,向后头看去,果然是昌和公主陪着皇帝往这里来了。 沈莙松了口气,岚绥摆好的架势也悄悄放松了。 玉嫔和程婕妤见到这两位,不容多想地蹲下身子像皇帝请了个安。 皇帝本是在出了之后陪着幼妹在园子里逛一逛,没想到在宫墙那头听全了这玉嫔这一出。平日里玉嫔侍奉自己时总是千般温柔万般贤淑,没想到自己转过背去竟是这样一副刁蛮无状只顾撒泼的样子,顿时就有种自己被人欺瞒耍骗了的感觉。况且玉嫔话里直指着上阳宫的惠妃辱骂,惠妃出身是不如玉嫔,可她得居妃位靠的不就是皇帝的宠爱和抬举吗?因此玉嫔这般看轻惠妃,倒叫皇帝思及惠妃往日里的好处来,对惠妃心存怜惜,越发恼恨玉嫔打自己的脸。 皇帝脸上的表情阴郁,玉嫔也知大事不好,正想要挤出眼泪来争辩时却又听那昌和公主开口对皇帝道: “啧啧,皇兄,我瞅着这地上两个小丫头都可怜见的,看起来比我的寰儿还要小呢。细皮嫩肉的只怕在自己府里也是娇养着的小姐,这些官家送孩子进宫侍奉主子,皇兄也该多多体谅她们父母的心情才是。也不见她们做了什么滔天错事,要我可下不去这手。上回进宫拜年,臣妹也是见过惠妃小嫂的,那温柔端庄的样子真是半点差错也挑不出,唉,如今叫我听见这样伤人的话来可真是替小嫂抱屈。” 沈莙听着这位美貌妇人用婉转的声音说出一番刨心的话,心里也是既惊叹又佩服。昌和公主话里先是拿她和岚绥比自己的嫡女,皇帝疼惜侄女,自然心软,之后又提到她们原也是官家小姐不是寻常宫人,玉嫔自然不该动辄打骂。直到话尾又顺带把惠妃拉进话里引起皇帝对玉嫔的怨气,短短几句,没有直接指责玉嫔,让沈莙见识到了什么是软刀子,什么是挑拨的最高境界。 皇帝被她这一番话弄得心气更加不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日他本来兴致勃勃地想和幼妹一聚,没想到倒叫她看到了这么一出,顿时也有些尴尬。玉嫔相要出言解释,却被皇帝直接给打断了,不耐烦地呵斥道: “玉嫔无德,随意打压妃位御妻身边的女官,且心思毒辣,不敬惠妃,朕体谅其父在前朝的辛苦,今日就小惩大诫一番。着降玉嫔为昭媛,褫了封号,以后便称苏昭媛吧。” 高良立在一旁,没有理会玉嫔难以置信的表情,细心记下了皇帝的旨意。 皇帝撒过了气,自觉在幼妹面前挽回了面子,总算不像方才那样黑着脸了。对着沈莙和岚绥的态度也十分和蔼, “你们两个起来吧,惠妃是个好的,朕一直念着你们主子的好处,以后只管用心伺候。你们今日受了委屈,朕便赏些金子,也算是抚慰你们。” 沈莙和岚绥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这么顺利,原以为和玉嫔还有一场恶斗,谁知道就这么了事了,还叫玉嫔得了个大教训。 昌和公主方才虽然看起来对她们二人万般怜惜,可是皇帝一处置了玉嫔就再没见她开口问过她们,所谓的赏金也是皇帝自己想出来的补偿,显然是一心想构陷玉嫔,对她们二人的生死并不关心。 沈莙是个见好就收的人,昌和公主和她素来无故交,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如今救了她就已是大幸,哪里能指望她真的嘘寒问暖。 在皇帝的命令下,玉嫔被身边的嬷嬷宫人半拉半扶地来离了这里。程婕妤一直冷眼旁观皇帝发落玉嫔,半点也没有开口求情的意思,本想趁此时与皇帝说说话,奈何昌和公主还在,因而只得一并告了退。 沈莙和岚绥老老实实地接过了高良递来的四枚金子,谢过恩之后便规矩地退下了。 远远地走了一会儿两人才停下了步子,沈莙回头看向皇帝和那位昌和公主的背影,一时有些发愣,直到岚绥碰了碰她脸上的掌印才龇牙咧嘴地收回了视线。 岚绥颇有些担心沈莙破相,仔细瞧了瞧,见只是有些红肿并未划伤,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苏相之女也忒歹毒了,方才若不是有人打断,只怕她就是冲着毁你相貌去的!” 本来如果没人来救,沈莙也是有些撕破脸的后招的,总不能真的给她打一顿吧。如今脱了险,且苏忆茹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对此她已经很是满足了,安慰了岚绥几句便又好奇地问道: “你的消息最是灵通,知不知道这昌和公主为什么要害苏忆茹?” 岚绥正着急拉沈莙回去上药,一路急急走着,听她问自己,头也不回道: “宫里的事我是有些来路,可是今日这事只怕牵扯到前朝,我也说不太明白。李绩替大人联系后宫与前朝,你回去问问他吧。” 沈莙以为李绩只是上阳宫的眼线之一,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个本事,心里感叹上阳宫果然到处都是人才。 岚绥不知道她心里这点小九九,没有送她回屋,反倒是进了上阳宫之后便直接去找了忍冬。忍冬那时正在偏院当值,见两人来势汹汹,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疑惑地看着她们走近。 岚绥一站定就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 “我少出外勤,你屋子里有没有伤药?” 忍冬听她这么一问,吓了一跳,往沈莙脸上看去,果真就看到她高高肿起的左脸,心慌之下来不及细问就领着两人往自己屋子里去, “随我来吧,我屋里还剩了些药。” 沈莙原不知道岚绥为什么来找忍冬,如今听她们这么一来一回,当机立断道: “唉唉唉,你们别急啊,既是为着药的事可就是你们不知详情了,只管跟我回屋!” 说罢用力拉起二人的手,在她们疑惑的视线下往自己的小院里去了。 沈莙打的算盘正是之前姬浔给自己的三瓶伤药,这药十分灵,再加上沈莙一直省着用,除去那治烫伤的药,其余两瓶还只动了一瓶。 忍冬和岚绥被她拉回屋里,看她一阵翻箱倒柜地拿出了那个檀木盒子,两人皆是一惊。沈莙没察觉到这些,自己开了盒,在府里奴才的卖身契上拿了一瓶药,依然盖上盒子放回了原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上阳宫 三 岚绥虽是沈莙到提督府那日姬浔拨出去的,可她没有看见姬浔替沈莙上药,事后沈莙换药也不是她处理的,因此对于沈莙这个盒子和里面的东西岚绥事先是真的没有见过。岚绥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忍冬了。 沈莙拿出药瓶来本想和她们夸耀几句这药有多灵,可一回头却看到了两人错愕的表情,一时有些纳闷道: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也不见净了手来给我上药。” 忍冬没忍住,先问出了口: “你这盒子是哪里来的?这药瓶又是哪里来的?” 沈莙一直觉得这盒子上雕的图案是西厂的官印,此时见她们二人的反应也有些疑惑,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们不认识这个?这上头不是你们西厂的官印吗?我在姬…大人的官服上看见过的,这两样东西也都是他给我的。” 岚绥和忍冬看沈莙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岚绥挑着眉道: “这可不是什么西厂官印,乃是督主的亲王私印。你手里拿着的药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伤药,是从凉州进贡而来的馥草膏,用净白瓷瓶装的,从皇帝登基起就一直只有督主能用。” 沈莙被噎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为何,在两人的探寻视线下竟觉得有些赧然, “我……我不知道……这,这是…他的…” 说实话,岚绥和忍冬一直没搞明白姬浔对沈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今见到了这么一出心里也有些了然。只是照她们的想法,她俩能看明白的事情,没准督主自己都没开窍呢,看着眼前手足无措,显然她也是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岚绥忍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上都有了憋笑的表情。在沈莙抓耳挠腮的情况下,忍冬净了手,接过了她手上的药,将沈莙按坐在塌上,一面上药一面神情愉悦道: “行了,不过是告诉你这东西的来历,既是督主给的你急什么?倒像是心里有鬼似的,这药珍贵,你今夜睡一觉,明日就能消肿。” 沈莙一直安安静静地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却在听到‘心里有鬼’时差点没从塌上跳起来。 忍冬手上的动作一停,沈莙便急着将药瓶放回了盒子里锁好,逃也似的拉开房门道: “你们自己当值去吧,我得问问李绩去。” 岚绥和忍冬也没拦她,含笑看着沈莙夺门而出。 沈莙可没她们那么自在,跑出很远都还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气,心里没底,总觉得自己的龌龊心思似乎被她们看出了些端倪。上次她才对姬浔保证过再也不敢了,如今被忍冬和岚绥察觉些什么可是大大的不妙。 李绩在自己屋里夹着核桃就冷酒喝,正是一派自在呢,大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了,一点不客气招呼也不打就走进来的人出了沈莙还能有谁? 李绩见她神色惶惶,叹了口气,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等着沈莙逼迫自己促膝长谈。沈莙直接走到了桌前,伸手捏了方才李绩挑出来的核桃仁,坐下之后就开始享用。李绩忍了忍道: “出什么事了?” 沈莙终于回神,想起了自己来找李绩的目的,在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情况下把自己那点担心抛到脑后,绘声绘色地向他形容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李绩从她一进来就看到了她脸上的红肿掌印,本来还有些担心她又闯了什么祸,听她一说也就放下心来。沈莙说得声色并茂,李绩听到后来也大约明白了她到底想问些什么,回想起云公公稍稍隐晦地向自己交待的事,倒不是很为难。 沈莙说完了经过之后果然就端着一张好奇的脸凑近李绩道: “岚绥说你对前朝和后宫的事都了解颇多,你说,那个昌和公主可没有什么理由突然大发善心要帮我和岚绥,所以她肯定是冲着苏忆茹去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和苏忆茹对着干呢?” 李绩看自己刚挑的一小堆核桃仁已经被沈莙吃的差不多了,心里一时肉疼,无奈道: “你以为苏相突然这么炙手可热,拼命拉拢朝臣搜刮好处就没有人不满吗?利益永远只有那么多,在咱们督主当权之后,京中贵胄的利益分配本来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平衡的状态。苏相想要崛起,自然收买不了那些在督主威势下占到了好处养尊处优的贵族世家们,因此他只好发展提拔一些原本不怎么有地位的没落小贵族。既然要人家效忠于他替他做事,甚至和督主对着干,没有利益相诱怎能成事?他们要利益就不得不从那些原来的高门贵族手里头争夺过来,你想想,京中最显赫的皇亲贵族不就是抚远侯府吗?昌和公主和她夫君可不是什么等闲角色,自然不能将手里的权势利益拱手想让。况且他们万般宝贝的嫡子已经参加了春闱,马上就要入朝为官了,他们自然要为儿子的仕途扑上一条康庄大道。今日她打压那个玉嫔,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沈莙原来以为自己要磨他一番李绩才会开口,不料对方居然爽快地说了,说得还挺仔细,让沈莙听的津津有味。手里头的核桃仁已经吃完了,沈莙拿了两个核桃交到李绩手里,末了又把夹子也递给他,用眼神催促他动手再挑些果肉出来。 李绩眉尖跳了跳,脸又黑了几分,最终还是吸气呼气深呼吸一番,僵着脸开始夹核桃。沈莙听了他的分析,心道果然有理,早前对苏忆茹的怨恨已经淡了不少,甚至是有些同情她了。 李绩将手里的见核桃仁往她手里一放,急道: “吃了这些就赶紧回去,李庸就要回来了,我们可不像你这么闲,还有自己的差事要做!” 沈莙嘟囔几句,看起来很不情愿,几下就吃掉了手里的核桃,劣根性一上来又忍不住气了李绩几句才在他发青的脸色下蹦跳着出去了。 玉嫔被降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禁宫。什么都没有做的惠妃反而得了皇帝不少赏赐,并且就在当天被翻了玉碟。秦湄和沈莙讨论这事儿的时候就曾说过,连着这几日惠妃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刚开始时沈莙还时常收到那些知道真相的女官的安慰,被大家打量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舒服,过了几日就该吃吃该睡睡了,别人议论她只当没听见,惠妃的赏赐和抚慰也都照单全收。 秦湄这些日子却是有些忙碌,沈莙生辰将至,少女满十八周岁,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沈莙老早就给沈菱去了书信,死皮赖脸缠着要礼物。虽然沈菱每年都对她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可是该费心的还是会费心,至少最后送到沈莙手里的总是叫她喜欢的不得了。 秦湄禀持着生日就该越热闹越好的通俗想法,备礼物时有女官宫人问起也从不隐瞒,只说是沈赞善十八生辰将至,自己正在‘讨她欢心’。 沈莙在上阳宫里交心的只有那么几个相熟且年纪相当的宫人女官,但是她向来是个没脾气的,官阶也只低于慈姑,因此一些小丫头们也生出了讨好巴结的心思。一时间上阳宫里热闹非凡,这事没多久就叫惠妃知道了。 沈莙自打进了上阳宫当差,没闯什么祸事,倒是几次替惠妃出了注意助她出头,这次苏忆茹的事本也是因她而起,惠妃无端受益自然心里高兴。更何况沈莙虽是聪慧没有什么坏心眼,从不争权夺利,这也是惠妃自来放任她过自己小日子的重要原因。如今既然从夏曲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惠妃就难免想拉拢沈莙一番。 到了沈莙生辰那日,出门就有小丫头笑意盎然地向自己贺喜,沈莙心里埋怨了秦湄这个大嘴巴几句,只得一一好言谢过那些人的问候。秦湄的礼早就送到自己的房里了,令沈莙惊讶的是在忍冬岚绥递给自己一个大食盒之后,大李小李也一脸别扭地往自己手里塞了东西。慈姑来传话说今日是她的好日子,惠妃恩典,允她一天假,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临了还将一枝玉簪花步摇交给了她,说这也是惠妃的赏。 沈莙两手被塞的满满的,高兴也有,还有些无可奈何,毕竟虽然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人赶着给自己过生日是头一回,可这太过热闹的滋味也实在是无福消受。 说是这样说,真熬过了那些应酬回了屋,沈莙立马就扯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来看着满桌子的礼物。无论什么时代,生日那天最让人开心的事就是拆礼物了。沈莙放下食盒,开始认认真真地挑着自己好奇的东西摸摸看看。 沈菱给的礼物沈莙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盒子里头装的是一对憨态可拘的福娃娃花盆,另有用纸包好的一些种子。沈莙一面腹诽沈菱送个礼还要留一手,一面又抱着那一对彩瓷花盆乐不可支,当即就在外头挖了土,迫不及待地将种子种下。又是往花房里拿花肥,又是浇水的,死盯着花盆,好像里头立马就能开出花来似的。 秦湄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也着实是花了些心思,托宫外正在织造府里当官的父亲捎了一对非常精致的蝴蝶耳坠,就连沈莙这样对打扮不甚上心的也在第一时间试了试,美滋滋地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另也有些女官送了些香粉口脂之类的,宫人们月俸不多,便自己动手做些绣活儿聊表心意,沈莙也都一一谢过了。大李小李两人可没有女孩儿们的心思巧,让沈莙哭笑不得的是,这么久了两人也算反将了自己一回,塞给了她两大包硬皮核桃。 忍冬和岚绥知道沈莙贪吃,送的食盒里装里三大碟热气腾腾的名菜,另又替她盛了米饭热了一壶清酒。沈莙心里感叹这两个小丫头很是上道,自己迅速地摆好盘之后就开始品尝美食。她这一天过得也算是快活,热热闹闹,得了礼又得了空。晚些时候宫外慕容淳和琴君的书信礼盒也到了,两人像说好了似的,一个送笔墨纸砚,另一个则挑了十本奇趣话本来。沈莙听闻琴君最迟在这个月底就要生产了,也没顾其它,直接把自己的生辰心愿换成了生产祈福。 忍冬和岚绥送来的饭菜沈莙撑着吃了个七七八八,酒却没敢多喝,过了午觉的时间就找那一众女孩儿玩起了双陆,说说闲话,晚饭也是一大帮人一起吃,直闹到天黑沈莙才抽身去洗漱。 方才热闹,沈莙一个没把持住就灌了几杯黄汤,起初不觉怎样,浴房里头热气一熏才觉双颊发烫,因而直接回了自己房里醒酒。 夜间刚至,上阳宫既不掌灯又无大事,宫人们闹了许久,一时也都疲累了。沈莙撑开窗户,吹了一会儿冷风,默默地看着外头长廊檐下的宫灯,被这样的气氛所影响,一时竟有种整个內庭都风平浪静的感觉,此时的她亦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份‘大礼’没有收到呢。 沈莙发了一回呆,等到上阳宫的宫门落锁之后便觉得有些困了。可躺在自己的塌上盖上被子之后却又有些难以入睡,翻来覆去想东想西。 这样躺在被子里动来动去的,睡意还没来,反倒是将捂出一身汗来。她心烦意躁的掀开春被下了床,重新点燃了烛火想要找那些琴君送的话本来做催眠用。 不想她才刚走到桌前就看到自己的房门一动一动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上阳宫 四 沈莙浑身一个激灵,寒毛都竖起来了,因为外头明显是有人在用蛮力推自己的门,不是敲,而是在结结实实地硬推。 她算是个比较注意自身安全的,自从白芷那件事之后即刻便换了一根结实厚重的四方木墩做了门栓。 门嘎吱响了几下就平静了下来,外头推门的人却不知走了没有。沈莙心里紧张极了,随手就从梳妆台上抓了一只尖头金簪,警惕地四处张望,甚至想过是该尖叫还是该跳窗。 今夜月光明亮,木门停止摇晃之后四周一时都变得静悄悄的,沈莙的神经紧绷着,瞪大了眼睛只顾看着门栓。 恰在此时,似乎突然有一股气流从屋外挤压着木门,门栓摇晃几下,未等沈莙反应过来就从中裂成了两半。 沈莙惊恐地看着木门被气流冲开,一阵寒风涌进屋里,扑灭了床头的烛火,连她自己亦是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断裂的两截门栓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最终躺在了木桌底下。她心跳如雷,正打算尖叫呼救,可是一抬起头,声音就像是梗在了嗓子眼,惊讶地双目圆瞪,呼吸都屏住了。 借着冷冽的月光,她很容易就看清了站在门口,用一手扶着木门的姬浔。而令她惊讶的却不只是姬浔的出现,门口那人虽神情然依旧从容冷漠没有异样,可他的脸色煞白,额间冒着冷汗,玄色衣裳,左肩位置有一大块血渍,这块血渍甚至还在向周围蔓延。 沈莙吓傻了,她坐在地上憋着气,甚至还以为自己这是正在做梦。 姬浔眉头敛起,沉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沈莙瞳孔一缩,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呼吸,也不知是夜里的凉风还是因为害怕,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住打着颤。 等到沈莙加快步子走到门口,姬浔便松了扶着木门的手,整个人往她身上一靠,突如其来的重量险些让她摔倒。她感觉到姬浔短促的呼吸落在自己鬓间,心知他受了伤,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轻手轻脚地将人扶到自己塌上,忙乱地扯过了几个软枕垫在姬浔背后。 此等情况哪里是沈莙这样的女孩儿遇到过的,若不是她之前也经历过几次险境,此时只怕是吓得动弹不得了。 “你…你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受了伤?这样下去不行,你得去太医院!” 姬浔血流不止,看着塌边急得呼吸杂乱无章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沈莙,冷静地吩咐道: “先去把门锁上。” 沈莙着急,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姬浔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转身跑到门口,掩上木门之后又从地上捡起半截门栓顶上,又将窗户通通都捂牢实了才回到姬浔身边。沈莙心乱如麻,,但也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替姬浔止血,不等他吩咐便冲到自己的衣柜旁边,将一匹软和的素色绢布滚开,找不着剪子就用眉刀硬划。 姬浔躺在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沈莙忙活,冷静的样子倒像是受伤的不是他。沈莙没有抽空去打量姬浔,抱着裁好的绢布坐在了他的身边。塌上的人左肩一直在冒血,因而血渍不曾凝固,沈莙的脸色看起来比姬浔这个伤患还要惨白,哆嗦着手替他解开了衣裳,露出肩头的伤处。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做完这一件事就已经出了一背的汗。姬浔一身肌肤都是苍白而没有血色的,因而他左侧肩头那一道手掌长度的冒血伤口显得格外狰狞可怖。沈莙打眼瞧着这一处蔓延到锁骨的刀伤四周发黑,心头一跳,颤声问道: “伤了你的刀剑是不是……是不是淬了毒?” 姬浔抬眼看着她,眼底一抹淡淡的笑意,微微勾起嘴角,并不回答。 沈莙急得跳脚,瞪圆了眼睛指着姬浔道: “是不是你倒是说句话呀!大晚上的带着伤跑来我的屋子,还不让人知道真相了?” 说罢,从塌上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姬浔伸手拉住了沈莙的手腕,似笑非笑地问道: “你要往哪里去?” 沈莙蹙着眉,不得不转身用商量的语气回道: “你身上有毒,我不通医药,屋里又什么都没有,你不肯去太医院,我去替你找李绩他们去。” 姬浔一个用力,依旧将沈莙拉回了塌上,见她坐下了,语气淡漠道: “西厂出了叛徒,在肃清查明之前,这宫里的人,我一个也不信。” 沈莙觉得自己现在马上就能哭出来,破罐子破摔道: “我也是宫里的人。” 姬浔在自己肋下几个穴位戳了一遍,接过她手里的绢布自己按在伤口上,看了一眼沈莙的瘦削身板,哧道: “你这样的心智身手,就算我身上再多添十几道伤,要解决你,也是易如反掌的。” 沈莙差点一口血喷在姬浔脸上,紧张的情绪淡去,愤懑得恨不能抽他两巴掌。 此时外头长廊上突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沈莙屏气凝神,透过窗纸还能看到外头许多人提着宫灯,急匆匆地来往走动。前世的古装剧经验让沈莙立马就反应过来,吹熄了蜡烛,放下层层床帐,对着姬浔没好气道: “你好生待着,别出声。” 自己则走到木桌前坐下,忐忑地观察着外头的局势。 没过多久,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沈莙走到塌前,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这么晚了,谁在敲门?” 门外传来秦湄着急的声音, “宫里出事了,方才勤政院里出了刺客,提督大人将人引走之后也不见了踪影,上阳宫的内官都被调往勤政院了,如今宫里乱成一团,各宫的主子也要聚到勤政院去。时间不多,你快快收拾一番随惠妃一起走,免得出事!” 秦湄在门口说了一大串话,显然是真的急了。沈莙往前走了几步,装出一副虚弱的声音来, “我着了寒气,喝过了药便全身无力,跟着去不仅吹风而且也成了累赘。惠妃能带的人有限,姐姐快跟着惠妃走吧,我留在上阳宫守着,不会轻易出屋子的。” 秦湄听她语气恹恹的,也是着急,又怕她大晚上的奔波反倒落病,勤政院离上阳宫也不近,见她没有开门的意思,只得沉声嘱咐道: “那刺客还没抓着,你紧锁门窗,千万小心!” 沈莙应过之后才见秦湄的影子从门口抽开,渐渐远了。 她松了口气,惦记着自己床上还有一个伤患,点燃了一盏更加明亮的琉璃宫灯,几步走到塌前,撩开了帐子问道: “那个刺客呢?” 姬浔在里头听她演完了一出整戏,精神头十足地看着沈莙, “不是那个,一共二十一个人,死了十九个,正躺在太掖池里,另外两个受了重伤,逃出禁宫了。” 沈莙努力平复心绪,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伤口。姬浔见她脸色极差,终于开口道: “这伤口是一月前的陈伤,今夜被人击中才又裂开了,里头的毒素已经快要排尽了,不妨事的。” 沈莙丝毫没有因他的话而安心,一月前的毒伤到现在还没愈合好透,可知当初这毒有多么厉害,伤口有多么严重。 她左右看了看,将今日岚绥忍冬送来的那壶清酒拎了过来,另又扯了一大块绢布。 “血已经止住了,我现在得替你将伤口洗净了然后上药包扎,这酒不是很烈,但肯定还是会疼的…你…忍着点……” 她从自己的生辰礼物里翻出一只精致的银碗,将清酒全都倒了进去,手里的素绢沾湿了之后便放轻动作,小心地在肩伤周围擦洗着。姬浔耐心而又平静地由她打理自己的伤口,稍稍一侧头就看见了沈莙低垂的小脸,眉头紧锁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沈莙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头的动作上,姬浔用冰凉的手指握住她右手的手心时,她便下意识地紧紧握了回去。姬浔一愣,抬眼去看,却见她依旧在为自己擦着伤口,认真地近乎虔诚,似乎不知道自己空闲的那只手正与他紧紧相牵。 奇怪的是,之前种种危险忽然在此时恍如隔世一般,自己一直谋划着的善后事宜也都远去了,姬浔的心里分外平静,眼里心里剩下的就只有眼前人紧蹙着的眉头和手心里的温度。很久之后他回想起这一刻,竟有些明白过来,自己的心就是在这天晚上被沈莙汗湿的掌心扒开了一道口子。 沈莙将手里沾血的绢布往旁边一扔,想要伸手擦一擦额间的汗珠,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不知何时紧紧握住了姬浔的手,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脸上一红,热度一直烧到了后脖, “我…我…我…这…这是个误会!” 姬浔笑了,这一回可是真真切切地笑了,眉头婉转,眼底一面氤氲,水雾迷蒙,那张秀美绝伦的脸有如万物回春一般被这笑意湛湛衬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璀璨光芒。沈莙被这样的旖旎风光摄住了,七魂六魄都一并交出去了。 姬浔见她呆滞着,含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这个人,一说谎就不敢看人,一心虚就结结巴巴,着急起来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沈莙急急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几次踩到自己的裙摆,差点没跌倒。看着浅笑如云的姬浔,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掩盖似地转身翻出那瓶伤药。 姬浔见沈莙替自己擦药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不好逼急了她,巧妙地跳过这桩事,将话题引开。 “这药你怎么还有剩的?” 沈莙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平日里是怎样宝贝这药膏,自己都舍不得用,方才却什么也没想,一整瓶都给姬浔用了,还只嫌抹得不够厚。被姬浔这么一问,哭丧着脸道: “我可是一直省着用的,如今一次就倒空了一瓶,你好了之后可得补给我。” 姬浔心觉好笑,却只板着脸骂道: “没出息的东西,一瓶药就把你心疼的这么着了?笨手笨脚地抹得到处都是,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伤口包起来?” 沈莙脸上抽了几下,心里默念几句‘红颜祸水,美色害人’,忍着脾气铰了一段长长的绢布条,一副守财奴的样子控诉道: “我这匹绢布也是宫里最上乘的罗绢,花了十二金才从司服局换来的,收了这么久,用来给自己做衣裳都觉得舍不得,如今全孝敬给大人了!” 她愤愤不平地用布条在姬浔肩上左右比划着,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包扎才合适。姬浔一派闲散地靠着软枕,半点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沈莙磨蹭半天,最后才找对了方向,想将布条先从另一肩绕到姬浔腋下。姬浔的衣裳虽然是敞开的,可到底没有褪尽,沈莙动作起来难免困难,在绕过后背的时候姬浔很是配合地微微抬起了身子,沈莙够不到那一侧的布条,只好双手环着他的身子在他背后交递。 这个姿势很是亲近暧昧,就像是沈莙伸手环抱住了姬浔一样,身子贴得很紧,对方滚烫的呼吸就这样如数落在了她的额头。沈莙有些尴尬又有些羞赧,姬浔却是淡定自若,只顾看着她暗红的耳垂。 屋子里很安静,沈莙闻到姬浔身上原有的暗香,混杂着酒味血腥味以及药香,一时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了。害怕姬浔也能听见这做贼心虚的声音,快速完成了包扎的工作之后她便立马拉开了距离。 北方季春时节的温度并不算高,这几日又是阴雨天多,深夜里自然凉。几次接触到姬浔沈莙都觉得他身上有股阴冷的寒意,无论穿多穿少都难以捂出热气来。方才包扎时她就觉得自己像抱着一块寒玉,心里疑惑正常人的体温怎么会总是这么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上阳宫 五 沈莙看了一眼布满血渍的衣裳,心知按照姬浔那个嫌东嫌西的洁癖属性是肯定不愿意再穿回去了,可他就这样敞开胸口也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定力了。她犹豫再三才颇为肉疼地从自己的箱子最底下拿出了一套全新的紫兰色的曲裾,样式和颈边绣纹皆是现今皇都里头公子哥们最常穿的。之后另又翻出了一套与曲裾相搭的白色中衣之后沈莙才抱着衣服往姬浔那里走去。 只是一眼,姬浔就皱起了眉头,沈莙有些讷讷地道: “这是我托司服局嬷嬷替我二哥做的,新的,没人穿过。” 姬浔的脸色在听到那一句‘二哥’时颇有缓和,但随即又对沈莙几句话不离沈菱这件事觉得有些烦躁。 沈莙哪里能猜到姬浔的心思,在替他换下衣物的时候还有些自得于自己的眼光。 夜已经深了,没有了更夫值夜沈莙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久才天亮。照眼前的情形看来,姬浔今晚是不会走了。沈莙经此一事,已经对自己的‘姬浔保姆’设定深信不疑,而且姬浔受了伤,平日里的尖酸刻薄也随之大打折扣,因此她也还挺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沈莙颇为体贴地从柜子里抱了一床新的春被出来替姬浔盖上,自己则搬了一个小墩坐在塌边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姬浔自然是知道沈莙此时心里正是挠心挠肺的好奇,看她装作发呆,不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脸色的样子,一时有些好笑,大发慈悲道: “今儿你也算有功,想知道什么就问吧,逾时不候。” 沈莙等的就是这一刻,姬浔的话音刚落她就急忙开口问道: “德嫔……” “是我的人。” 沈莙张大了嘴,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一个答案,重点是这个答案不仅没有减轻自己的疑惑,反而让事情更复杂了。 “广恩侯不是苏相的心腹吗?他女儿怎么就成了大人手底下的人了?” 姬浔分外喜欢沈莙呆头呆脑的样子,总觉得对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傻模样就连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广恩侯是苏相的心腹,那个什么…德嫔?就是你指的那个人也确实是他的嫡女。” 沈莙难得地有些无言以对,心道眼前这货居然不记得淳于敏的封号就把她发展成了下线,难道自己方才说德嫔的时候他是靠猜的?这……到底该说是聪明还是……不记事呢? 姬浔不知道沈莙心里的想法,见她一副茫然的样子也来了些教导的兴致,提点道: “照你看来,那个什么在广恩侯府的地位如何呢?处境又是怎样的呢?” 好嘛,现在干脆用‘那个什么’来代替德嫔了…… “嗯……德嫔生得美丽,宫里的人都说她端庄雅致,知书达礼。我曾见过她的,城府颇深,心眼也足,待人接物稳重得体,很会察言观色聪明有余且一举一动皆是谨慎万分,叫人轻易挑不出错处来。她进宫之前是广恩侯府的嫡女,这样的品貌自然是受尽宠爱……” 姬浔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沈莙说到后来脸色也变了,就连自己都察觉出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莙的身边不是没有从小到大父母千娇万宠的贵女的例子,苏忆茹,慕容淳皆是这一类官家小姐的典范,退一万步说,她自己府上就有一个横着走的沈葭。可是细细想来,她们这些女孩儿在人前无一不是娇蛮任性的样子,对谁都是高仰着头,最会摆脸色。有苏忆茹沈葭这般的目中无人,尖酸冷漠,也有慕容淳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性子。别说是忍耐,‘礼让’这个词对她们来说都是奢侈。再回过头来看淳于敏,小心翼翼,步步都是如履薄冰的样子,那样的隐忍心性,喜怒不形于色怎会是一个从小被人娇惯吹捧的世家小姐能学会的。琴君之所以温和贤淑,是因为她头上还有一个样样优秀的嫡姐压着,可是按照淳于敏的容貌学识,哪里是有人压得住的。沈莙是从小看着王氏和沈砚的脸色长大的,十分能了解谨慎自持乃是她这样官宦人家无宠的孩子必需学会的技能,难不成这个德嫔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而是和她一挂的? 姬浔被沈莙那‘求知欲’十足的小眼神弄得哭笑不得,从来只有别人像他报告解释的份儿,基本上他连提点都不用,手底下的人就该把他的意思琢磨透,自己把事情差探清楚,哪有像沈莙这样单蠢地想从他这里刨根问底的。 沈莙见姬浔一直没有往下说,脸都皱成了一团,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哀怨地盯着后者看。 姬浔也算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每次忍冬李绩这些人来自己这里汇报的时候,一提到眼前这个小丫头都有些咬牙切齿了,就像此时,她那委屈凄凄的小模样就很是考验人的定力和耐性。被沈莙哀切的样子弄得有些心痒,姬浔最终还是先举了白旗。 “那个什么确实是嫡女没错,不过广恩侯府里的当家主母却不是她的生母。早些年广恩侯那个老东西还没发迹的时候整个侯府不过是个空架子,于是他便娶了第一任正室夫人,也就是那个什么的生母。这桩婚事在那时看来也算门当户对,可是后来老东西越爬越高,他夫人的母家却没什么助力,本来生了休妻的念头,巧在那时京中闹热病,他的第一任夫人就在那时病故了。那个什么可没什么运数,没有一个娘胎里出来亲兄弟帮衬,老东西后来娶的又是个郡王的嫡女。不论嫡庶,广恩侯府共有七个女儿,公子却只有一个,还是现在的主母所生。你随意打听,那个所谓主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苛待非己出的小辈已是司空见惯。你以为她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得能有多好,如今她好不容易拜托了那个虎狼窝进了宫,怎么可能再为了老东西想要讨好苏青云而将自己的荣宠拱手让给苏青云的女儿。我几次试探那个老东西,可惜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想要抱紧相府,我偏要叫苏青云疑他远他。” 沈莙听完这一番话,愣得有些不知所措,总觉得前边几次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姬浔对自己说的这一段话长。她一直听着姬浔那拖长的音调,上扬的尾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溺进去了。也许是为了掩盖心虚,对方话音一落沈莙表情诚恳地狗腿道: “大人真是玲珑心思,盖世谋略!” 姬浔被沈莙一本正经的讨好气笑了,挑眉问道: “你就不好奇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沈莙没有半分踌躇,双目清明道: “方才大人说了,今夜的事和西厂内部相关,大人和陛下平安就好,其余奴婢不好多问的。” 姬浔看着沈莙,总算知道了这姑娘虽然平时有些傻乎乎的,真正该明白的她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你倒是敢说。” 沈莙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笑了几声。 姬浔见她眼皮都要合上了还强打精神和自己说着话,看似随意地问道: “你不困?” 沈莙被他这话弄得有些哀怨,心道床都被你占了,我困又有什么用? 姬浔看着沈莙瞬间拉下来的脸,微微勾起了嘴角,转头吩咐道: “本座有些乏了,你将枕头放平,扶我躺下。” 沈莙扁着嘴,虽然心里委屈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照着姬浔的吩咐做了。她的床塌不小,平时睡她一个还能空出一大块地方,可姬浔一趟下就到头了,甚至脚底已经触到了那边的床梁。 沈莙替他盖好了被子,自己期期艾艾地站在一旁看着,心里羡慕的不得了。 姬浔轻笑出声,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床塌里头空着的地方,很是慈悲为怀地吩咐道: “这里有你的被子,你睡到里面来。” 沈莙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往后一跳,在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便一个劲儿地摇手, “不不不!奴婢怎么能和大人睡在一起呢!这不行这不行!” 姬浔挑着眼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莙, “怎么,你方才看我的眼神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沈莙双目圆瞪,心里直呼冤枉, “大人误会了,奴婢没有,绝对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 见姬浔的脸色没有多大变化,沈莙这是真的急了, “我一直非常尊敬大人,真的真的!大人在我心里那就是……就是……就是那品性高洁的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沈莙一遇到姬浔就着急,着急起来脑子就是个摆设,越往后辩越不像话。 姬浔听了她这番‘表衷心’,果然就摆出了一副觉得这事很有意思的古怪表情,对着沈莙高深莫测地问道: “你还想过亵玩?” 沈莙一听这话脸就垮了,着急的样子像是马上能哭给姬浔看一样。 姬浔见自己已经把她逼到角落了,抿唇道: “行了,你杵在那里本座怎么睡得着?也不是第一次和本座躺在一起了,啰里啰嗦地矫情什么?本座还能吃了你?” 沈莙被他骂得欲哭无泪,在姬浔威胁的眼刀下半个拒绝的字眼都说不出口,很没骨气地妥协了。 姬浔一直盯着她脱了鞋子,蹑手蹑脚地从自己脚边爬进了靠墙的里侧,再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身边规规矩矩地正躺着,盖上被子之后双手更是交叉摆在了小腹上,紧张地眼睫毛直打颤。对着这样的沈莙。姬浔没由来的就是心头一软。 沈莙还以为姬浔会再次为难自己,不想对方只是挥手一阵掌风灭了烛灯,然后就再没理睬过自己。沈莙闭上眼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憋了一段时间才敢稍稍掀开眼皮往姬浔那边觑了一眼,见他阖着眼气息匀称,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翻着身,想面墙而睡。 “转过来。” 她的动作才到一半,身旁突然就传来了姬浔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不由地吓得寒毛直竖,一个激灵,迅速转了回来。 斜眼去看旁边的姬浔,却见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熟睡的样子。 也不知是夜里寂静还是上阳宫太过空落,沈莙看着月光下姬浔美好的侧脸,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就是‘岁月静好’。 大约是因为被折腾了这么久,她安静地盯着姬浔看了一会儿之后睡意也渐渐袭来,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像是预示着未来的风起云涌一般,第二日京中就急降了温度,从凌晨开始就一直在落雨,忽大忽小就是一直不停。 沈莙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不见姬浔的身影了,她左右打量了,自己房里的血布以及一切和昨夜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就连门栓都换过了,也不知是不是姬浔在离开之后又派了人前来善后。若不是自己塌上的两床被子,沈莙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她推开木门,目之所及,院里的花草都被雨点打得有些狼狈,天空灰蒙蒙的,叫人心里好生压抑。 沈莙长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直到用凉水泼了脸,这种感觉都没有淡去。在问过了几个少使之后她回了屋,早膳也不用,只是坐在床上发呆,她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桌上一大堆被自己翻得杂乱无章的钗环,沈莙早起的时候茫然极了,压根没有注意,此时静静待了一会儿才看到桌上竟摆了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红木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南海郡 沈莙很确定昨夜里桌子上还没有这个红木盒子,她犹豫着走到桌前,伸手拿起了那个木质透亮的扣锁盒子,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才掀开盒盖。 盒子里垫着厚厚的丝绒布料,上边摆了三个小瓷瓶并一个小小的锦囊。沈莙拿起其中一个瓷瓶,拔了软塞一闻,果然是那馥草膏。她盯着那些瓶子看了半晌,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再去拿那个锦囊时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笑意。 小小的锦囊上用彩色丝线绣了一副双面绿波芙渠,沈莙几乎只用一眼就反应了过来,心里直骂姬浔小心眼。她一连不忿地抽开了系绳,打开锦囊的瞬间便有一股幽香直普鼻尖。那香味有些熟悉,沈莙细想了想,这味道与姬浔身上的暗香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姬浔常熏的香料虽然蛊惑人心但却很淡,除非离得很近,否则是闻不到的。而从这锦囊里溢出来的香味则更加张扬,味道清爽恬静,但是一会儿功夫半个屋子都被熏香了。 沈莙用两指将锦囊里头的东西捻了出来,屋内光线昏暗,她干脆跑到窗前细看。 静静地躺在她掌心的是一条可挂在颈间的小链,链条的材质有些古怪,像是足金却又非常柔软,在暗光下也显得非常刺目,上头挂着的坠子却是一个镂空雕花的鎏金小盒,圆盒最中央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玛瑙。观其做工,就是内务府匠人的手艺也难以媲美。 沈莙没见过这种样式的项链,好奇地用指尖摩挲着圆盒上头的镂空花纹,透过那些雕花间的缝隙,很容易就看到了小盒里还有别的东西。 挂盒的小活门设得很是巧妙,她掀了半天也没将盒盖掀开,沮丧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用手一推,圆盖竟然环一支点被转开了。之前她一直好奇姬浔究竟在盒子里放了些什么,可真正打开了却很是出乎意料。挂盒里头的东西既非金银也不是珠宝,而是一朵风干了的小花,细长的花瓣紧紧抱成一团,像一个小小的花骨朵,花托附近是鹅黄色,往上却突然变成了火焰般的赤红。 沈莙愣了半晌,说不出此刻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她八岁那年得到了自己的表字——“嘉兰”,她不知到那位清元大师给她取这样的小字究竟有什么深意,奇怪的是在他将写着这两个字的笺纸递给沈菱的时候,她这位二哥照着规矩想要细究,可那个慈眉善目的尊者却唯独对自己表字的来历三缄其口。沈菱无法,磕了个头便拉着她出去了。沈莙一直想找机会问上一问这表字的渊源,可是那年年底清元法师便离京云游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于是这也就成了沈莙心里一直好奇的事情之一。 虽然沈莙不知其意,可沈菱却曾安慰她,‘嘉兰’乃是一种花的名字,寓意光华与美好。沈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美好,但她却对这种花生出了浓浓的好奇,可惜此花就像她一样,喜温暖厌恶寒,只在云南郡的少数地方能找到,京中根本养不活,因而她到现在也只在一本花鸟集中看到过此花的彩绘。 嘉兰花大多有手掌大小,挂盒里的干花虽然同自己看到过的彩绘无异,可花身却十分小巧,沈莙一时也不好判断。 她自己嘴里默念了几句‘嘉兰’,干脆地抛开了心里的疑惑,合上盖子之后便将自己挂着的项圈摘下,换了这根链子,双手托着挂盒,静静地嗅着这花的馥郁香气,咧开嘴来笑得好不开心。 惠妃一行人在午膳之前终于回了上阳宫,秦湄一直记挂着沈莙,送惠妃回了正殿之后便直接往后院去了。她到的时候沈莙正在屋里给沈菱等人写信,见秦湄进了屋才停笔问道: “勤政院里诸事可都还顺利?” 秦湄伸手用手背探了探沈莙额间的温度,在确定她没有发热之后才算松了口气,轻声道: “勤政院里外围了几层禁卫,能有什么事呢?倒是这上阳宫里没什么人把守,我这一夜都想着你要平安才好。” 沈莙急于知道事态发展,拉了秦湄上暖塌坐着,附耳问道: “昨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那些刺客可都抓着了?” 秦湄以为沈莙是在担心自己在宫里的安危,也没藏着掖着,柔声安慰道: “你不要担心,宫里已经安全了。昨夜里陛下和那位大人并几个吏部官员和翰林院的学士在勤政院探讨会试的后续批阅放榜事宜,不想有几个大逆不道的刺客混在奉茶和值夜的内官里进了大殿,当即就想要行刺。那些个刺客是些功夫奇佳的,大殿里的那点子禁卫没几下就被他们刺死了,吏部和翰林院也有死伤,我们到的时候还能问着血腥味呢。这次若不是有那一位在场,没准这时候宫里已经变天了。今早上还是人心惶惶的,直到哪一位前来复命,又有内官从太掖池里捞出了那些刺客的尸身我们才被遣了回来。此时禁军已经在清算这件事了,刺客们的尸首也交予西厂和大理寺进行调查。你不知道,那一位可是又帮了陛下一回,可惜亲王之上已经再难加封了,陛下只好赏赐了丹书铁券和几大车的金银珠宝。” 沈莙静静看着秦湄,清楚地注意到了她眼里的艳羡。可是她自己很难有秦湄这样的想法,在听到‘赏赐’这个词的时候浮现在她脑海的只有姬浔肩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是不是人性本来就是这样,前朝后宫,布衣百姓,他们都只能看到那位‘九千岁’金碧辉煌的府邸,只手遮天的权势以及显赫的地位,而习惯性地去忽略为了这些东西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华服锦衣之下有多少道伤口。 沈莙不是悲天悯人的性格,她连心疼自己都懒得费时何况是其他人。姬浔的阴鸷可怖世人皆知,而他骨子里的傲慢挑剔更是不容有人对他产生悲悯一类的情绪。沈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若是单纯的同情,那心里这种酸涩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若还有某种她不了解的东西掺杂其中,那么顺着这种心情走下去,前方又会不会是万丈深渊? 秦湄不清楚沈莙的心事,她拉着沈莙一起用膳,拉着沈莙一起散心,拉着沈莙一处说话,所有人都依旧笑意盈盈,仿佛昨夜的事已经完全淡去,仿佛后宫之中一如既往,风平浪静。 沈莙后来在上阳宫依次见到了正常当值的忍冬等人,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不管那夜姬浔同自己说的西厂叛徒究竟是何人,总之平安留在上阳宫的这些人肯定不是。尽管心里好奇,沈莙还是忍住没有向岚绥她们仔细打听,那天夜里的事她也不曾向旁人透露半分。 直到三月底,宫外的沈菱没按照约定的通信时间行事,突然来了一封家书。沈莙捏着信封时,心里不住打突,总觉得这封信有着打破一切平静的力量,她用自己的妆刀挑了几次才将封口划开,平定了紧张的情绪才伸手抽出了信纸。 薄薄一张宣纸,折了又折,摊开来看,上面却只有短短一句话: 南海郡中郎将裴榕于半月前进京。 沈莙拿信的手一僵,沉默着将这句话从头到尾看了十几遍,然后双手颓然垂下,点燃油灯,将信纸燃尽。 若说沈莙之前想将要将所有的事情串成一线少了些什么,那必然就是裴榕这个连接点。 裴榕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其先祖原是辅佐开国皇帝言帝登上地位的一大功臣,封侯封将,家族曾经显赫一时。可是在后来国运昌盛之后裴家反而淡出了朝堂,历代皇帝手下都再未出过三品以上的文官。尽管这样,到了如今这样的时局,裴家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觑,因为作为开国功将,文不能兴国,武却能安邦。裴家善出军事奇才,自家剑法兵书代代相传,及至今日,已是满门虎将。这个将门世家在京中无法伸展拳脚便果断地将势力逐渐南移,势力范围遍及桂林郡,南海郡以及象郡。蜀郡以南,除了南诏王手里的大军,就属这个裴家最是强大。而裴榕就是裴家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若是现今家主也就是其父裴擎逝去,他毫无疑问会成为新的车骑将军。 然而让沈莙心悸的却并不是他这一层的身份,南诏王府和裴家乃是南方蕃国的真正主宰者,这样两个显赫的家族却在四年前有一次盛大的利益联姻,南诏王姬桓的亲妹惠福郡主就在那年初春嫁给了裴家三公子裴榕。至此,南境最强的两大军事力量达成了短暂却又令人忌惮的利益联盟。裴榕半月前进京,与姬浔受伤的时间只差了几天,况且他作为地方武将,进京已经半月有余却不曾上朝述职拜见皇帝,对前朝后宫也捂得颇为严实。沈菱虽还未出仕,但他在京中还是有些可靠的消息来源的,如今这样急匆匆地来了这样一封信,想必也是才发现这件事。 沈莙抬眼向窗外望去,天色昏沉,四周显得格外冷清,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般,叫人心里难受。 不管前朝将有什么风雨,此时后宫却是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惠妃庄妃和德嫔依旧三分天下,另有晴嫔也颇得圣心,玉嫔降做苏昭媛之后仿佛就这样彻底地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秦湄甚至乐观地觉得这位昭媛再无出头之日了,对她这样的想法沈莙是持有怀疑态度的,只要苏相一日不倒,这苏昭媛就不会一直任人打压,后宫前朝互为依持,谁也离不开谁。算算时日,苏相也该是难以忍受怀疑而渐渐疏远广恩侯了。 沈莙在等,等那位中郎将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进京这么些时日,不可能永远瞒着不向皇帝禀报请安,时间一久,姬浔自然能抓到他的把柄向皇帝说他私自进京不愿面圣,必然图谋不轨。不管是外因还是内因,此时离裴榕做出下一步行动已经不远了。 四月上旬,这位年纪轻轻的中郎将终于登上了三宝殿,真正作为朝臣向皇帝请罪又请安。这时候会试放榜已经不足十日,裴榕挑选的时机让沈莙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生怕他危及沈菱的会试成绩。 可惜第二日从李绩那里听来的消息却比前一件事更加糟糕,裴榕以惠福郡主现住京中府邸为由,向皇帝请了赏,说是南方如今诸事皆安,希望能够在京中休假,和妻子作伴。皇帝将惠福郡主扣留在京本是想以她为质,挟制南诏王姬桓,可是没想到不仅没能起到防范作用,反而把狼招来了,给了裴榕一个冠冕堂皇的留京理由。不过姬浔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有他底下的人在朝堂上提出,裴榕作为中郎将,私自进京已是不敬,如今还想带着三千府兵留守于皇城,更是没有任何道理。苏相自然是站在裴榕这边的,一时间双方辩驳僵持不下,最后在皇帝的调解下才各退一步,裴榕可以留下,但他的府兵只能留十分之一看守京中府邸。 沈莙思量着,三百人实在是不能在京中翻出多大的浪来,还不如禁卫人数的百分之一。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样一颗不□□就这样被留在了京城,日后凡事皆要多想一层才是。 裴榕终于站在明处了,沈莙也算是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的几天也都忙着奔走打听关于会试放榜的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江夏郡 四月十五是每年皇城外墙杏榜放榜之日,那一日里,京中总是格外热闹,杏榜周围里外三圈人头攒动,大街小巷皆是官家贵族的小厮奔走相告或是向主子报喜报忧的身影。 沈莙一夜未睡,第二天早起时脸色分外憔悴,尽管知道沈菱会第一时间写信告知自己会试的结果,可是书信从宫外到她手里也需要一段时间。她不肯多等,早早就拜托了李庸帮忙打探宫外关于这次春闱结果的消息。 后宫之中也有其他的妃嫔女官家中有亲人参加了会试,一时间各宫走动都多了起来,这些女孩儿互相打探消息,也有得了他人喜讯的急着向相熟的姐妹报喜的。沈莙用过早膳之后便拉着忍冬岚绥直接往李绩李庸的房里去了,李庸出宫替姬浔办事,因而才有机会帮沈莙瞅一眼杏榜。 在沈莙绕着小小的屋子足足绕了有几十圈之后,李绩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道: “快别走来走去的了,晃得人头晕,李庸既然答应了你就必然会把这事办妥的,着急有什么用。” 他的话音刚落,沈莙就被一旁同样无可奈何的忍冬按到了座位上, “你二哥才名远扬,别说是会试,将来殿试必然也是一帆风顺的,你这是操的哪门子的闲心。” 沈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直静不下心来,比自己当初查高考成绩的时候还要焦躁,只要一想到有的举子孙子都会跑会跳了都还没高中,她那颗小心脏哪就难以落下,不住地灌水,双手合十默念几句‘阿弥陀佛’。 几个人窝在一处等了一会儿,这时候屋子的木门一动,沈莙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看。李庸出宫干了些体力活儿,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端起桌上的水就喝了个精光。 李绩略显严肃地向他问道: “都办妥了?” 李庸亦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地回道: “不用担心,万事皆在督主意料之中。” 沈莙哪有听他们打哑谜的闲心,扯着李庸的袖子就急道: “你去皇城外头看了杏榜没有?” 李庸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忍气吞声道: “没去。” 沈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你说什么?” 李庸耐着性子重复道: “我说我没去看榜。” 沈莙大急,气得一跳而起,指着李庸“你,你,你”了半天,眼睛都要鼓出来了。 李庸难得见到她被自己气到的样子,心里偷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了沈莙手上。 “这是督主吩咐我从翰林院给你拿的。” 沈莙恼怒地瞪着他,狐疑地接过了那张一丈长的宣纸,打开来端在手里一看,纸上居然誊抄着这次会试位列全国前三百的人员名单,也就是真正排上了杏榜的三百贡士。 沈莙没有时间去骂李庸几句,着急地在纸上找着沈菱的名字。忍冬看到沈莙拿着名单的双手不住打颤,一时有些担忧,不想沈莙却在此时突然放下了挡着脸的那张纸,露出一副极其不雅的傻笑表情。 除了李庸,屋里的人都在看到她快要咧到耳朵的嘴角时松了口气。岚绥脸上挂着笑,用肩膀推了推沈莙,打趣道: “你别光顾着自己乐啊,瞧你这傻样,只怕你从兄必然是榜上有名,三百贡士,排在第几呀?” 沈莙听她这么一说,伸手摸着后脑勺,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个……我刚才光顾着找名字了,没注意数我二哥的名字,应该是比较考前的……吧。” 屋内众人一时默然无语,沈莙颇有些窘迫地将那张名单铺开在桌上,拉着几个人在圆桌旁围了一圈,一颗心放下之后也终于有兴致好好地看看这份‘金榜’了。 忍冬自觉,先替沈莙数起了沈菱的名次,在她的指尖落在那个菱字上面时,一旁的岚绥惊叹道: “平日里只听你一直夸耀二公子,如今看来你那夸张的话里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实的嘛!全国各地多少学富五车的儒子,二公子年纪轻轻竟能在这些人中位列第九,可知他不知强过你这庸才多少。” 沈莙撇撇嘴,心道我只是不会写文章而已,要比起背书循典,该是她胜过沈菱才是! 一圈人在解决了最关心的事情之后终于开始轻轻松松地浏览整个名单了。忍冬先是好奇地往榜首看去,颇有兴趣地说道: “今年的会元不知是哪个。” 经她这么一提,沈莙一时也有些按捺不住,视线直往榜首看去。 李绩看得最是认真淡定,在沈莙偏着头问他楚鄢是何人的时候便做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道: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江夏楚门吗?” 沈莙看了看岚绥,又看了看忍冬,见她们二人都没有反应才不得不向趾高气扬的李绩低头,闷闷地问道: “我知道的少,就请您老人家帮我长长见识吧。” 李绩得意道: “楚门乃是荆州地区最为强盛的家族。书香门第,贵族世家。自前朝开始到如今已经出了十三任首宰,前朝分左右二相,而这个楚门最强盛的时候竟出现了叔侄二人分别为左相右相的局面。裴家你总是了解的吧,如今南境之中三郡的真正主宰,除了受制于南诏王,裴家几乎可以在蜀郡以南横着走!而世人最喜欢拿来与南海郡裴家相较的就是这个江夏楚门了,裴家善战,楚门善文,各有长处。至于今年会试的会元楚鄢则是号称楚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少年天才,据说此人五岁熟读诗书,能文善辩,善于丹青水墨,天问地理皆有所长,是当世奇才。有他在,今年殿试的状元便不可能落在旁人身上!” 沈莙睁大了眼睛,心中雀跃,对李绩话里的那个近乎于神的天才楚鄢好奇得不得了。 “咱们国土上竟然有这么个人物,我怎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呢?你说他是少年天才,他如今多大了?你再多说些关于他的事情。” 李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居然这么有存在感,一时心里舒畅,装腔作势地咳了两下才道: “楚门最是有那些所谓文人书生的气节,甚少参与党争,专心在江夏治学,因此虽然楚鄢这人有那样的本事,声明却一直只在南方流传,京中百姓只知世上有个品貌惊人的薛六,哪里清楚这个楚鄢才是九州奇才。‘楚鄢’这个名字在江夏郡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每日在楚门府邸前求其字画的人可以排上十几米。可惜他们楚家人一心一意窝在荆州,这么个传奇人物居然从来没有进过京。你问我他如今有多大,这可要听仔细了,你从兄十四岁成了经魁,而这一位,在去年参加了乡试,位列第一,成了历朝以来最年轻的解元。楚鄢没有应国子监之令入学就读,隔了不过几个月便又参加了今年会试,夺得会元,若是不出意外,他还会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沈莙越听越是对这人心生佩服与好奇,见李绩一脸的得意扬扬,挑眉向他问道: “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光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到底也没告诉我他多大年纪了。” 李绩凑近了身子,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不说那是怕吓着你,楚鄢今年虚岁十四。” 沈莙张大了嘴巴,就连忍冬岚绥这两个平日里淡定的面瘫也惊讶地挑起了眉。如果说沈莙方才对这个楚鄢只是有些好奇加佩服的话,那么此时她的心情只能用‘五体投地’来形容。 这种震撼就像是在现代有人告诉你哈佛大学最聪明厉害的学生是一个小屁孩,而他的年纪刚好是正常人上初中的时段。 虚岁十四,若是实打实地算,这个楚鄢才十三岁!今年殿试就在下月中旬,若是真叫李绩说中了,他可就是在十三岁成了当朝状元。年轻可是最大的资本,楚鄢这样的人背景够强,资质百年难得,正正经经的状元及第,以后这个开了外挂的官二代兼学霸的仕途和人生该是怎样一段传奇啊! 李绩等人看沈莙对这个楚鄢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和莫名的崇拜,一时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岚绥瞪了一眼对楚鄢大夸特夸的李绩,试探地对沈莙问道: “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楚鄢,别是真的对他有些意思吧?” 实在不是岚绥多心,沈莙身边认识的青年公子质量普遍很高,沈菱,薛六,萧二,无一不是品貌俱佳的少年,可是这位沈姑娘对他们这些所有少女都暗许芳心的风流才子都并不怎么关心。一直劝自己从兄找一个会说笑话的嫂子,撮合了萧二和慕容淳,对那个世人都称赞不已的薛家六郎也是没什么旁的心思。要知道,在提到这个楚鄢之前,她从没有在沈莙脸上看到过这么向往崇拜的神情,因而生出这样的想法也就十分正常了。 沈莙心里的绮念被打断,自己也着实被岚绥那隐晦的小眼神呛了一下,哭笑不得道: “你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需知他今年才十三,不过是个孩子。等他行冠礼时我都二十五了,怎么着也得嫁人了吧!” 李绩听她话里只拿楚鄢的年纪来推说,一时真的有些慌了,若是沈莙对身边的年轻小郎君都这么毫无防备,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什么孩子,你当他还小?江夏不知有多少世家才女为着这个楚鄢害了相思病,整日里只写些情诗,想尽了办法向你口里的这个‘孩子’表明心意,从楚门府邸的墙头丢进花坛的簪钗不知摔坏了多少!” 沈莙听了李绩这番话总算是被唬着了,她知道古人早熟,可没想到那些养在闺中的娇小姐们对着这么个小孩都下的去手,楚鄢这是要向薛六萧二看齐的节奏啊,假以时日,只怕又是个喜欢伤少女们芳心的小混蛋。 忍冬他们看沈莙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皆是心里松了口气。 其实沈莙不过对楚鄢的那些个小崇拜就好比追星一样,不过是在经历了高考和大学在法学院的竞争之后对学霸这种生物的习惯性羡慕而已。忍冬等人不知道她从前的经历才会猜测出这样的结果。 在越过了楚鄢这样一个传奇之后,后面的人就显得有些寡淡了。会试第二名乃是京兆尹之侄,太学学子陆铎,第三名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阳郡出身的寒门学子,唤作岑黎。听李庸提起,这个第三名今年乃是第四次参加会试,年愈三十,是个真正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值得一提的是薛家六郎位列第四,萧二则排在第一百一十七,结结实实地再一次证明了两人的实力决不是绣花枕头级别。 沈莙得了喜讯,听到了八卦,终于开开心心地蹦跶回了自己屋里,路上遇到了得了消息的秦湄和夏曲,三人又在一起装模作样地“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了一番。 她几乎是一回屋就找出了笔墨,开始认真地给沈菱写信,自进宫以来,这还是她写家书时最高兴的一回。 如今京中各私府都像炸开了锅,萧二婚礼将近,自己又金榜题名,府上自然是一派喜气。沈菱进了前十,沈父和王氏喜得不知要怎样了,要知道当年沈砚虽是科举出仕,可会试成绩排在百名开外,因此两人在得到消息当即就抱头痛哭了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霜月楼 尽管秋桐在来信中十分仔细地描写了一番老爷和太太喜不自胜涕泪满面的情景,沈莙还是难想象沈砚和王氏这对相看两相厌的夫妻拥抱痛哭的样子。 若要说现在京中最热闹的府邸那就必然是抚远侯府,虽然未进三甲,可是在所有高门之后京中贵胄中薛京墨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抚远侯和昌和公主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在府上摆了三天的流水宴,广散金银,甚至已经开始准备殿试时薛六的衣物和玉饰了。 相比起侯府的张扬,夺得会元的楚鄢则显得低调多了,楚家在京郊有一处宅子,面积不大,但是背靠青山,引水而入,府墙周围垂柳环绕,花海相依,幽静而又雅致。自从会试一结束,这位楚门奇才便直接住进了那座宅子躲清静,以修书为名闭门谢客。 沈莙得了沈菱的好消息,早前未来京中局势的阴霾终于离她远去,除了时不时找李绩打听这个裴榕的动静,其余诸事皆被她抛在脑后。 及至月末的一日午后,沈莙在自己屋里抱着那两盆已经长出叶身的不知名花草傻乐,等她终于从自己的世界脱离了出来才发现了在屋门口徘徊踌躇了许久的秦湄。 沈莙心生疑惑,总觉得今日的秦湄有些奇怪,来找自己为什么不打招呼或者干脆进门说话呢?那有些赧然的样子就更不像平日了,弄得她心里没底。 她放下手里的花盆,干脆地走到门口把还在犹豫的秦湄一把拉了进来,不解地问道: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来找我为什么不进来呢?” 秦湄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沈莙可没有什么读心术,向来又是想象力十分丰富,一时还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焦急道: “你别不说话啊!究竟有什么事好叫你藏着掖着的。” 秦湄被她抓着肩膀摇晃得头晕眼花,对上沈莙认真的眼神之后又想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 “不是为了别的事……就是就是……我,我记得你收了许多古书的残本,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本?” 秦湄说完这话脸都憋红了,末了又急急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沈莙一听,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我的祖宗,你刚才那副‘天塌了’的样子都快把我吓死了,闹了半天就为了几本破书啊!” 说罢,跑到自己的柜前翻了半天,最后搬出好几沓装订齐整的古籍来,摞在桌上才有些纳闷地对秦湄问道: “你平日里可不清闲,也不是像我二哥那样喜欢捯饬这些东西的人,今儿怎么会想要古书呢?” 秦湄原是犹豫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对沈莙开这个口的,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不由地喜上心头,拉着沈莙坐下之后才低声道: “你听说过楚鄢这个人没有?” 沈莙眼皮跳了一下,实话实说道: “听说过的。” 秦湄虽然觉得依沈莙的消息滞后程度应该是不知道楚鄢是谁的,可架不住她还有一个中了贡士的兄长,因此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从沈菱那里听说过这个人,一点也没往李绩等人身上想。 “你不知道,这位新晋会元在南方乃是人尽皆知的大方之家,除去满腹经纶文采卓越之外,此人最擅水墨丹青。陛下看过他的会试考卷之后对他万般赞赏,因而命内务府传召其进宫作山水长卷,另拨了霜月楼供其在作画期间居住。这后宫里头的人哪里还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纷纷贿赂霜月楼的掌事向这个楚鄢送礼求其字画。我父亲因着我在宫里当差,为这事儿求了我许久,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楚门后人皆是些心高气傲的文人典范,金银俗物一概不要,因而我才想起你手里的这些古籍来,想来他们这些读书人爱的就是这些东西。” 秦湄边说边打量了桌上高高摞起的几沓书,一时有些钦佩地望着沈莙道: “我父亲常说女儿家识得几个字就行了,重要的是学好管家和女红。我才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世上怎么还有你这样的女孩儿,不喜欢打扮自己,反倒整日扎在屋子里,手里的书是三天一换,上到科考明经,下至话本杂记,几乎什么都有。可是日子一久,我也时常会想,大约是你二哥见识长过我父亲不知多少,像你这样的,肚子里的诗书只怕胜过了许多男儿郎,将来你夫君说什么你都能马上明白接上话。世间像我这样的女子数不胜数,修女德,修女容,有你的这样学识的却实在少之又少。这些个古书最是昂贵,若是我肯定不会在这上头砸银子,脂粉钗环还买不过来呢。” 沈莙被她夸得怪不好意思的,垂着脑袋不自在道: “德嫔不也是饱读诗书么?” 秦湄被她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摇头道: “这不一样,德嫔读的至多不过是些诗文女诫之类的,全都是能够轻易展露给圣上看的,虽然强过我们这些识得几个字的,但是你想想,她可会看明经?可会看兵书?可会看茶经?更不要说那些杂记和……不正经的话本了。你以为都人人都像你二哥似的把你当丈夫养呢。” 沈莙被她呛了一下,心虚地想着她爱书的原因可远没有秦湄想得那么深远,这样的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束缚在女孩儿身上的教条让她甚至连出门都成了个梦想。她无法接受那些所谓的女德,女红又实在没有天分,因而在这样漫长而无聊的岁月里,书本变成了她唯一的消遣。李氏留给她不少傍身的家当,但是王氏和沈葭虎视眈眈,她多了件新衣都一清二楚,唯独把钱花在书本上才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在这样的条件下,沈莙把沈菱书房里的书看了个遍,之后便一直自己添置读物,只要是阿四打听到哪里有好书和古籍,她总是要花大价钱买回来。尤其古书残本之类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珍贵,单桌上这些,是她近十年来陆续搜集的,只怕其价值已经不只百金。 秦湄从来不懂这些门路,在沈莙让她随便挑之后便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本看起来不怎么值钱的青底书,转头道: “多谢你了,我将这书的银钱补给你吧,但愿那个楚鄢真是个爱书的人吧。” 沈莙摆摆手,因笑道: “不值什么,只管拿去吧,我看过的书都能默讼了,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呢!” 秦湄也向她笑了笑,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各自往前殿忙活去了。 这事儿本是个小小的插曲,秦湄将书取走之后沈莙便也没多想,直接翻过了这一桩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日早晨,两个年纪稍长的待诏端着架子就往自己屋里来了, “沈赞善,御侍卿有令,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莙被她们这不苟言笑的样子吓了一跳,飞快地回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在确定自己没有闯什么祸之后才敢跟着她们出了上阳宫。 太极宫以西属于禁宫外围,一直是亲王郡王等皇亲在宫中的暂歇之处,沈莙禁宫两年有余,却从来没有越过太极宫去过。 此时被这两个待诏领着左拐右拐,忐忑不安之下就更难推算自己正是往哪里去了。她们最后的落脚点是一座二层小楼,两个待诏将沈莙送到楼下就不再上去了,只对她道: “沈赞善不要害怕,进去吧。” 沈莙心道莫名其妙被你们逮到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不害怕才怪呢! 她整理了衣装,也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进了门。 小楼里间的布置同后宫里头的主要格调很不一样,古朴而又清雅。越过几道门和幕帘之后便可在正堂看到一架非常高的方形折叠屏风,上着一副青鸟衔珠图。 沈莙被这样不一般的摆设弄得有些紧张,做足了心里准备才稍稍从屏风后面探出身子。 里间的梨木书桌前站了一个白衣少年,沈莙还没来得及多做打量,对方向前两步便对着她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弯腰揖礼。 这少年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的优雅,沈莙何曾受过男子这样的礼,一时间慌了手脚,紧张兮兮地回了个不伦不类的万福。 少年直起腰之后沈莙才看到了他的脸,清秀俊俏但却未脱稚气,玄黑的双目清亮逼人,叫人觉得灵气十足。梳着高髻,未像京中男子一般用玉簪固定,只是束了一条麻质的青灰色发带,一身白色曲裾上也没有别的花纹。身形尚未长开,站直了身子也还只到沈莙的肩膀。 这少年明明打扮的朴素不已,可只要一看他言行举止和自成雅致的气度,很难叫人对他生出轻视之心。 沈莙心里对这少年的身份猜了个七八分,正有些感叹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想对方却再次揖手道: “晚辈楚鄢,初见小姨,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沈莙还未扯出的笑容被他话里的‘晚辈’‘小姨’弄得一僵,感觉胸腔里闷了一口闷血,额间青筋都绷紧了。 “客气客气,先生乃是是当朝会元,我只是个后宫女官,实在不敢受此大礼,况且我才满十八,先生不用自称晚辈,我也当不起先生这一句‘小姨’。” 按照规矩,楚鄢作为会元,再未参加殿试之前是该被称作‘先生’,可沈莙叫一个小屁孩儿为‘先生’还是有那么几分不情愿的,在她说到‘小姨’这两个字的时候更是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楚鄢对沈莙的青筋直突一点也不在意,他依旧一本正经地道: “小姨不知,晚辈在楚门的远房姑妈此时正在和小姨的长兄议亲,年初时候两家已经定下了婚约,因而按照辈分,晚生当行此礼,当称一声‘小姨’。” 沈莙眼皮跳了跳,一面惊讶沈葮居然和楚家姻亲定亲了,一面心里不住腹诽道沈府能攀上的亲家那得是你家多远的亲戚啊姑娘我才十八,青春年少,哪里像你的‘小姨’? 她尽量平复了一番自己的心绪,好声好气地问道: “不知先生此番找我有什么事?” 楚鄢盯着眼前俏生生的宫装少女看了一会儿才道: “小姨唤我的名即可,不若随我上那边坐下细谈?” 沈莙强撑着点了点头,之前对着个少年天才的好感全都被那一句‘小姨’给推翻了,此时她只想掐着对方粉嫩的小脸教他做人的道理。 可惜她这样的情绪竟也没能持续多久,楚鄢见她点头,并没有即刻转身,而是伸手拿了靠在一旁书桌上的一根实木手杖。 沈莙心里一惊,看眼前这个俊雅少年果真拄着拐杖身子一高一低地缓慢行走时还有些松愣。 楚鄢走了几步,额间已经冒出了汗珠,仿佛刚才的动作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回过头,却发现沈莙还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了方才被叫‘小姨’时明显的不乐意,从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楚鄢之前从没见过的。 出类拔萃,龙章凤姿,近乎完美的楚门天才,这便是世人对楚鄢的评价。他深居简出,虽然心里并不在乎自己的残疾,但是身边的奴仆和书童总是细心照料以及向外人隐瞒此事,因此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腿上的毛病。之前也有在书信中和他意气相投的人,可是只要一见面,这些人总会露出或释然或怜悯或可惜的表情,尽管他只是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不值得自己与之交心,但还是那些各种各样的眼神还是被他记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霜月楼 二 可是若让楚鄢形容眼前这个少女脸上的神情,他却只能感觉出她正在生气,眼底的情绪更接近于‘责备’,仿佛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值得她怪罪的错事一般。 楚鄢略有些疑惑,轻声朝沈莙问道: “怎么了?” 沈莙眉头紧锁,一脸不赞同地跑到他前头动手搬起了椅子, “腿脚不方便就不要随便折腾自己,你可以叫我背你或者把椅子搬过来嘛!” 说着搬了一把靠背木椅放在他身后,挑眉道: “坐吧。” 另把自己襟间放的一块手帕递给他: “满头的汗,擦一擦,要是腿还疼,就叫人来看看。” 楚鄢呆呆地看沈莙自己也搬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小姨之前知道我腿上有疾?” 沈莙劝服自己尽量过滤‘小姨’那两个字,老实对楚鄢答道: “先生和我这才是第一回见面,我上哪儿知道先生的私事去?” 楚鄢听对方也一直固执地称自己‘先生’,坐下之后颇有些无奈地问道: “既然小姨不知道,那为什么竟不觉得惊讶呢?就如我家里的女孩儿一般,平日里在路上看到身体有缺陷的也会好奇打量一番。” 沈莙一听这可不得了啊,这货居然在向自己灌输‘歧视’残疾人的思想,霎时就板起脸来教育道: “有什么可好奇的,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无病无灾的,那些身上有疾的,活得比别人辛苦,可未必不如旁人快乐。他们自身有不足尚且努力过活,这可比那些有手有脚还不务正业的人强上百倍。若是偶然见着了,更应多加照拂礼让,钦佩尚嫌不足,有怎敢随意以目光冒犯?” 楚鄢看着眼前分外认真地说出这番话的沈莙,总觉得她那朦胧美丽的烟雨眸将视线之内的所有东西都温柔地包裹住。 “那么小姨如今知道了晚辈腿脚不便,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沈莙听他说完,心道闹半天原来这货是太有优越感,所以才‘嫌弃’她的反应太过平淡啊!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抿唇笑道: “先生优秀,世人皆知。可是任凭先生多么出类拔萃到底还是个凡人,凡人皆有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去,因而有疾之人是不是先生这并不能轻易影响我的感觉。说到底,先生无需对此事太过介怀,兴许这世上所有腿脚不便的人都拿先生这样真正有才的当成勉励也未可知。古来少年奇才总是过慧易折,老天爷也许是觉得已经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了先生,偏又舍不得从先生这里夺去才只好叫先生受些身体上的委屈,没准儿先生因着这腿疾分担了显世之才,从此便能长命百岁了呢。” 楚鄢听了她这一番古怪的理论有些哭笑不得有有些奇怪她一个后宫女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抚掌笑道: “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 楚鄢笑起来倒是很像个孩子,爽朗无忧的样子很是可爱。 沈莙扁扁嘴,正经问道: “先生寻我何事?” 楚鄢心情难得如此愉悦,伸手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一本书递到沈莙跟前,噙着笑问道: “这书是小姨的吧?” 沈莙一看,这可不就是秦湄从自己那里拿走的书嘛,青底的书皮上用黑色的油墨印了‘古树千藤’四个字。她不自在地咳了咳,低头答道: “这本书原是我的,不过后来赠给好友了。” 女子及笈之后便算成人,可论婚嫁,楚鄢难得能从一个十八少女脸上看到小女孩儿所特有的‘毫不遮掩’,偏还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小姨赠的,大约是那位姓秦的女官吧。早前我问过了,便是通过她才找到小姨的。” 沈莙颇觉纳闷,一本古书而已,楚鄢自己收藏的书只怕是她的百倍不只,怎么会为了一本书眼巴巴地把自己弄到这里来呢? “这书有什么不对吗?” 楚鄢看她一脸的疑惑,依旧笑着解释道: “小姨不知,这本诗集原是我祖父所作,原也印过几本书,不过在八年前祖父病逝之时家里奴仆不慎将许多原稿都丢失了,其中就有这本诗集。其余的还好,印的书也算流传在外,因而有迹可循,不过仍有少数几本就如这诗集一般只余了半册残本,坊间后来加印的也只能是些残本。晚生这几年一直在重新修编祖父的故稿,昨日也是无意间看到了这书。” 沈莙一听,疑惑更甚了,自己的书不也一样是残本吗?算不上珍贵,于他修编也没什么帮助,那他找自己来干什么? 楚鄢见她不能理解,伸手将这本书摊开到最后一页,沈莙一看,心里一个咯噔,脸色颇为尴尬。 大约在八岁的时候她曾和沈菱偷溜到府外书坊,那时候《古树千藤》这本诗集还是完整的,整个书坊就那么一本,摆在角落里,沈莙无意间看到也就翻了一遍。这本诗集没有写作之人的落印,因而无人问津,印的也少,沈莙看过之后也就放了回去。等她在想起这本文采颇佳的诗集时这本书已经只有残本了。她得了一本,从头再看了一遍,到这里一切还算正常,唯独有一件,她 那时觉得这本书丢失了书稿颇为可惜,循着记忆自己把缺失的那十几首短诗都誊在了书尾的空处,后来这书被她塞进柜里,这事也就慢慢被她丢开了。 楚鄢见对方颇为不自在,柔声开口道: “这书稿是八年前丢失的,看此书的油墨也该是那时候印的残本,晚生也觉得奇怪,是否有人看过了完整的诗集在几年后还能清楚记得,将残本补全。” 沈莙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决定向他打个马虎眼, “这个……大约是我从兄……” “小姨不用撒谎,沈公子的墨迹在京中颇有名声,晚生有幸也曾见过他的字,笔锋凌厉洒脱,即使是八年前,这样的字迹……只怕不会是出自沈公子……” 楚鄢打断了沈莙的话,看对方被自己一呛,似乎颇觉丢人,满脸憋闷。 沈莙也是很无奈,楚鄢一看就是个聪敏得有些过分的早熟少年,似乎轻易搪塞不过去,只怕他心里早已推断出了实情,她被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弄得头皮发麻,心道我有没干什么坏事,干嘛觉得心虚,不过因着心里有种被逼迫的感觉,语气恹恹地道: “是我……” 她的语气很无奈,有气无力低垂着头的样子倒像是认错一般,楚鄢心觉好笑,伸手将那本书放了回去,用他那稍显稚嫩的声音对沈莙道: “小姨不必担心,晚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钦佩小姨的好记性,补全这书时小姨也不过十岁,常人只怕很难做到。” 沈莙心道认真算起来那年姑娘我应是三十五岁,记性好那是天生加后天养成的,和什么年少聪慧半点关系也没有。 楚鄢本就没想过沈莙会有所回应,依旧自顾自说道: “晚生这次劳烦小姨,实是想请求小姨帮晚生一个忙,不知小姨手上可还有别的已经补全的残本?不拘是谁的,还请小姨准许晚生借来一阅。” 沈莙挠挠头,这事原也不麻烦,她确实喜欢把自己曾经阅读过的残本补全,仔细找找总还收着那么几本。可是楚鄢这个人的身份有些扎眼,沈莙总是乐意和旁人讨论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八卦,可是当自己和他们打交道时就畏缩了许多,其中大部分原因是嫌麻烦。 想要拒绝吧,可是这小孩儿的眼神诚恳的让人有些不忍,况且沈莙从来对生得可爱而又无害的少年没有什么抵抗力,她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楚鄢面上表情一松,就要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作揖,沈莙眼疾手快地往他肩上一按,没好气道: “你小小年纪,这些迂腐的礼节学得比我二哥还足,我受了你一个长礼已经是不该了,以后见面可不要再这样了。” 倒显得我有多老似的。 她把沈菱那副刻薄嫌弃的表情学得入木三分,可是板起脸来教训别人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是很别扭。楚鄢在她淡笑着点了点头,复又问道: “冒昧问一句,小姨是否自小便记性奇佳?” 记性好这几乎是沈莙最自豪和拿的出手的优点了,她昂头道: “是这样没错,七岁那年我二哥罚……我是说督促我读十八史策时我即刻就能默讼了。” 楚鄢很给面子地拍了拍手,由衷赞道: “这样的年纪能读史书,能够全篇默讼已是很不容易了,楚门后生中出色些的也要满十岁才习十八史,月余才能记熟,小姨是女郎,胸中有大才。” 沈莙这时候才觉得这个楚鄢实在是很招人疼的,说的话句句都能叫人心里舒爽,她一时生了好奇,低声问道: “先生是从何时开始读书的?何时习的史书和明经?” 楚鄢笑了笑,并不回答,轻声对沈莙道: “晚生表字伯鸾,小姨以后可唤晚生表字。” 沈莙听到‘伯鸾’这两个字,第一反应就是反问道: “鹓鸾?” 楚鄢摇摇头,好脾气地解释道: “族长则‘鸾’字实非为我仕途,只因我自幼腿上有疾,因而以青鸟寄愿,盼我康复。” 沈莙听了他的话,一时有些羞愧,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思俗气,不好意思道: “是我想岔了。” 楚鄢大约是沈莙活到现在见识过的脾气最好,最能配得上‘公子谦雅,君子温良’这八个字的人了,从小在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教养和德行是常人难以媲及的。尽管萧二薛六也是世家出身,但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越和傲气是难以掩藏的,不如此人,小小年纪,待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尚且恭谦有礼,多加包容。 “无妨的,是晚生有求于小姨,小姨愿意成全已是莫大的恩情。晚生虽然有旧疾,可这些年来一直得到家里人的照拂,老医也说虽不能如常人一般自如,多加调养,冠礼之前即可不用在倚仗手杖行走,小姨不必费心。” 沈莙被他话里的‘晚生’‘小姨’绕得头都大了,无奈道: “你既然叫我唤你的表字,那我也不客气了,不过我应你一桩事,你也该听我一句,我还未曾定亲,‘小姨’这称号对我实在是太过了,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即可,也不要再自称‘晚生’了。” 楚鄢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 “连名带姓称呼年长女郎实在不甚尊重,不可。” 沈莙觉得自己快被这个‘老先生’逼疯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别人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她哭丧着脸道: “那就唤我‘阿莙’,身边相熟的人皆是这样称呼我的,总不至于不尊重吧,若是平时说话,‘你我’即可,总之不要再称‘小姨’了!” 末了又补充道: “小姑也不行!” 楚鄢看着一脸威胁的沈莙,笑着点了点头, “可,我与你相聊甚欢,如不嫌弃,想赠你一幅画,不知你更青睐风景还是人物。” 沈莙见他答应,松了口气,想起古时候那些精致的仕女图,一时有些小激动, “若是人物图,可以画我吗?” 楚鄢大约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细细看了沈莙几眼,遗憾道: “你这眉眼胜过世间所有水墨丹青,难以描画。” 沈莙虽然有些抱憾,不过听到楚鄢变相的夸赞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她想了想,突然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 “两厂提督姬浔,你可能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章路台 楚鄢这回是想也未想便直接摇了摇头, “世间千万风景,千万人物,皆可入画,只不过你方才说的这一位,最好的画师也难下笔。” 沈莙有些丧气又有些懊恼,自己方才怎么就脑子不清楚地说出了姬浔的名字呢? “既是这样,那便要一幅山水画吧。” 楚鄢点点头道: “兴许要费些时间,殿试前后再交付于你。” 说罢,从自己桌上拿起一幅卷好的画递给沈莙, “这一幅劳烦你替我交给那位秦宫人。” 沈莙感激他面面俱到的体贴,接过画之后认真地道了声谢。 秦湄听说沈莙被御侍卿召走之后便一直在她屋门口等她回来。早起她也见了楚鄢,本不想给沈莙添麻烦的,奈何只要一说谎,那年轻会元便会温和地打断她,弄到后来,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被他套了话去。 沈莙回来时远远地见着了秦湄,收拾了表情往她那里走去。 秦湄着急,拉着沈莙便问道: “对不住,你没被为难吧?” 沈莙笑着拍了拍秦湄的手背,赶紧将那幅画塞到她手里, “我没事,只不过和他说了几句话罢了,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画。” 秦湄见她表情轻松,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接过了那幅画,对沈莙讨好道: “还是你有办法。” 沈莙辞过她之后便回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书,一连找出了五六本来,正在发愁自己该怎么交给他呢,不想恰在这时候便有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站在门口轻声道: “小人是公子身边的侍童,奉命前来问候。” 沈莙心里啧啧称叹,这楚鄢倒真是长了颗玲珑心,连这都想好了,算准了时间遣人来帮自己把书带去西院。 她和气地将那几本书交给了那个小厮,一时想起楚鄢没有回答的问题,拉着那个书童好奇地问道: “你家公子何时看的史书?何时读的明经?” 那小厮对她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答道: “公子四岁读的史书,也是同年开始就学明经,大约在七岁的时候和族中长辈一起重新修编了十八史。” 沈莙他说完,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见她突然捂住脸悲怆道: “丢死人了!” 等她把手放下,一眼就看着了那小厮的惶恐脸,无力地挥手道: “我不是在说你。” 末了,又恨恨地跺了跺脚,蔫了一般走回了屋里。 这件事对沈莙的打击颇大,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还被一个小孩儿给秒杀了,实在是有些难受。 一连几天她都奋发图强,将早些年看过的史书明经通通都重新过了一遍,一知半解之处皆写信问过了沈菱。沈菱颇觉纳罕,虽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就变得好学了,但对这样的转变还是很乐见其成的,难得的在信里夸了沈莙几句。 这样的日子不似从前那么懒散无聊了,秦湄好几次来后院找沈莙说话都撞着她正抱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坐在桌前仔细钻研。她甚少见沈莙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偏这事儿还是那些公子们该做的,一时之间也是摇头叹息。 及至殿试前六日,秦湄和枝莲两人穿戴整齐地往沈莙屋子里来了,那时候沈莙正在看《汉中地理志》。 秦湄哭笑不得地抽出她手里的书,无奈道: “女状元,你这是扎在书堆里出不来了吧!” 沈莙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仰头灌了一杯冷茶, “你别闹,我这是正处于人生的瓶颈期,所以靠诗书来陶冶性情呢。” 秦湄和枝莲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笑了,枝莲将趴在桌上的沈莙一拉,细声细气道: “姑奶奶,不管你是陶冶情操还是脑子被驴踢了,总之你老人家的好日子到今日就是个头了,陛下今夜在乾清宫夜宴三十贡士以及皇亲贵胄,掖廷有令,宫中六十五位有品阶的文书女官皆要接受调度,你和秦姐姐已经被拨到乾清宫值夜伺候了。” 沈莙看枝莲的神情不像是在说笑,一张脸即刻就垮了下来,呜嚎几声‘吾命休矣’。 秦湄把她往梳妆台上一按,好笑道: “行了行了,快别耍宝了,赶紧收拾好自己换上正经官服同我往乾清宫去准备去。” 不是沈莙矫情,实在是宫中有外男参加的宴会不一定严肃但是肯定很麻烦。好似汉朝时一样,宴饮用的是几,所有人皆要正坐于布垫之上,时间久了,双腿酸麻不已。平日里沈莙再怎么像个野孩子似的不修边幅都没人管,可是一旦要上殿侍奉就由不得她自己了,该穿的得穿,该戴的得戴,在宴上一待就是几个时辰,还得时刻打起精神以供贵人使唤。 秦湄平日里就一直劝着沈莙打扮自己,此时终于得了机会,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替她张罗穿戴。她们二人皆是三品赞善,又是惠妃身边贴身侍奉的女官,因而在御侍卿之下只有少数几个待诏和赞德压着,属于高位女官。按照定例,两人有一套十二件的银造钗环并耳坠项圈,官服配饰也是内务府统一做的。这样的打扮在平时太过隆重,因此除去一些必需正经对待的场合,后宫里的女官都是身着宫装便服的。 沈莙自进宫以来,统共就这样打扮过两三回,头上顶着笨重的头饰,身上穿着华而不实的繁复官服,再加上勒得紧紧的玉带,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莙年纪轻,且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很是美丽,因而秦湄没有将她的头发挽起来,而是替她梳了个堕马髻,戴上银质花冠之后便将其它宫花别在鬓肩,后头的及腰长发也用银梳束好。秦湄一直在沈莙脸上涂涂画画,恨不能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用上。沈莙头上很沉,身上也不大轻松,对着秦湄欲哭无泪道: “快别弄了,我现在动一动,身上就叮叮作响。” 秦湄没理沈莙,抹完口脂之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越看越满意,冲着枝莲得意道: “我的手艺如何?” 秦湄和沈莙的官服都是以浅蓝色为主,勾花襟纹皆是深紫色,外褂和拖地的裙摆虽然繁复且不利于行动但却十分美观。枝莲知道沈莙的淡妆恬美,但却没想到她艳妆而立更是妩媚动人。她一直脸蛋红红地盯着沈莙不堪一折的纤细腰肢看,听秦湄一说,直直点头道: “果真好看!” 秦湄得了肯定,笑着拉了不情愿的沈莙,两人提着裙摆便往乾清宫去了。 夜宴还未开始,那些个贡士先已到了宫里,三五成群地在园子里谈天论地。 因着外男众多,沈莙和秦湄不得不绕了远路。两人受衣物的连累,走得很慢。沈莙在路过偏院一处垂柳树的时候余光扫到了树桩后头的素衣衣摆,松愣之下停了脚步。秦湄见她不走了,疑惑道: “怎么了?” 沈莙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对秦湄道: “我突然想起有些急事还没办,你不必等我,先往乾清宫去吧。” 秦湄无奈道: “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该改改了,账册和书本都能轻易记住,怎么就那么容易忘事儿呢?” 说罢,细想了想,见时间还很充裕,便对沈莙吩咐道: “我先往前殿去了,你千万在开宴前赶到。” 沈莙应了声是,看着秦湄走远了才提起裙摆往柳树底下去了。 垂柳树下扶着树干站着的果然就是楚鄢,他见来人是沈莙,笑着唤了一声“阿莙”。 沈莙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只他一人只身在此,身边没有跟着照料的人,不禁皱眉道: “你的小厮和书童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楚鄢松开树干想要往她这里靠近,沈莙眼疾手快地托着他的手扶了一把。 “进宫时只带了一个贴身之人,他方才去霜月楼取我的轮椅去了,不知为何久久没有回来,想来是走岔了道。” 近来天气阴湿,沈莙知道这样的时候对有腿疾的人来说最是难熬,她有些担心地问道: “那该如何是好?” 楚鄢还是那副温脉儒雅的样子,冷静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你可知道章路台该往哪里走?那里地势高,阖宫都能看见。” 沈莙不赞同道: “章路台是方便寻人,也能叫你那小厮看到你,可是那里的守卫被调到乾清宫去了,整整十八段石阶,难不成你要自己爬?” 楚鄢也是未蹙眉头,叹息道: “是我想的不周到。” 沈莙每次听楚鄢用稚嫩的声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时总是会觉得他很可爱。她向一条冷清的小路探头看了看,将背后的长发揽到了胸前,上前两步半蹲着身子道: “上来,可别踢坏了我的衣裳。” 楚鄢愣在原地,有些赧然地挥手道: “这…这个不妥……” 沈莙蹲得腰都酸了,回头不耐烦道: “你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轮椅不到,你的家仆找不到你还不知急得怎么样呢,你我既然遇到了,难不成我还能丢下你不管?” 在沈莙眼里,楚鄢是一个十足的小孩,纯良无害的,很难让人有什么戒心。于是在她的坚持下,那白衣少年最终还是听话地趴上了她的背。 楚鄢不沉,可是沈莙是个从没干过重活的,今日穿的又很不方便,特意挑了没人的小路走,过一小会儿就要停下来歇脚。 认真说起来,楚鄢这才是第二次见沈莙,可不知是怎么了,对方蹲下的时候他也真的上去了。这位沈宫人比他大五岁,但是她却一点也没有楚门里相同年纪女郎身上的那种端庄感觉,看着是很守规矩,既不离经叛道也没有一身反骨,可是就是让楚鄢觉得她的行事作风很是随心。这样的特点让她看起来不仅不像是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郎,反倒很容易让人觉得她还年幼不懂事,不自觉地替她操心。 沈莙也很是纳闷,每次她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看到楚鄢打量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古怪,有种‘慈爱’的即视感,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章路台是后宫中最高的观景台,沈莙背着一个男孩儿爬了十八段,差点没岔过气儿去。到了最上边的十二柱勾檐亭的时候她把背后的楚鄢一放,即刻就瘫在了围栏里侧的坐台上,心里直后悔,当初真是傻了,应该到园子里随便拉一个内官来背他的。 楚鄢见她真的累着了,颇为惭愧地道了声谢。 沈莙双手趴在围栏上,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总觉得看什么都好奇。她指着一处东面宫院对楚鄢道: “那里就是上阳宫,我平日里当差的地方。” 楚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禁宫东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朱红色的屋檐和宫墙,根本看不清沈莙指的是哪一处。他看着沈莙兴奋的侧脸,笑着应道: “看到了,很是别致。” 沈莙和楚鄢一处吹着风,正是心情畅快的时候却看到左边斜下方比章路台低些的宸端楼外廊上,一列身着玄底红纹飞鱼服的厂卫簇拥着亲王装扮的姬浔往外间平台上去了。 沈莙一愣,目光自动就跟着姬浔去了。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打量姬浔,很有安全感,不用战战兢兢地担心被人发现。 楚鄢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间就安静了,靠近围栏往下望去也看到了宸端楼上的霞姿月韵的姬浔。 沈莙在楚鄢站在自己身侧时偏头看了他一眼便依旧回过头去看着远处姬浔的侧脸,只觉得自己这样静静地看着,心口就不住发烫,对着楚鄢轻声问道: “他是不是生得极好看?” 楚鄢看着沈莙明眸善睐轻蹙峨眉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你喜欢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乾清宫 沈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几乎是在楚鄢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就像被毒蛇咬了一样从坐台上往后一跳,口齿不清道: “你……胡说八道…你你你…不可理喻!” 楚鄢嘴角扯开的弧度愈发加深,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不过这一回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你喜欢他。” 沈莙惶然着,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憋了半天说出口的还是一句“胡说八道”。 楚鄢看了一眼已经炸毛的沈莙,转头往下望去,露出一幅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在看你。” 沈莙一个激灵,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姬浔的方向。 外廊尽头处的勾檐上挂着一只角铃,微凉清风吹起了姬浔的衣摆,他微微仰着头,与沈莙视线相交,看不清表情,但却让沈莙脸上火烧一般灼热。 最终她没撑住,心慌意乱地转头蹲下身子躲避着姬浔的视线,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对着身旁的楚鄢狡辩道: “长眼睛的都知道姬浔的容貌天下无双,我亦只是个俗人,爱美之心而已,你休要胡说!” 楚鄢扶着木栏,稍稍弯下腰来,好笑道: “霞明玉映,纡佩金紫。你对他动心,亦是正常。前朝后宫,知道他相貌的不在少数,可是敢用你方才那样的眼神去打量他的我却从没见过。你若是怕人知晓,就该稍作收敛了,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你心思的,那才是真的目盲。” 说罢,偏站起身来,余光恰好看到斜下方刚收回视线的姬浔,楚鄢明显一愣,心里生出些猜测,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起来吧,他走了。” 沈莙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扶着坐台站起来的时候还没有从楚鄢方才发表的‘她喜欢姬浔’的结论中反应过来。她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用手背触了触自己的发烫的脸颊,瞪了楚鄢一眼: “今日的事你不许说给别人听。” 她不知道心里这种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若是真像楚鄢说的那样可如何是好,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煞星,且这个煞星还是个...太监...... 楚鄢慢慢地坐在了坐台边缘,直视着忐忑不安的沈莙,柔声安抚道: “你放心。” 末了还是有些担心,复又开口道: “前朝局势诡谲多变,后宫亦是暗藏玄机,这位两厂提督实在风口浪尖上,你若是不能够好生护着自己,至少千万远离任何与党争有关的人或事,尤其是中郎将裴榕。” 楚鄢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可他不敢赌。不管是对是错,总之无法让沈莙置身事外,倒不如静观其变。 沈莙知道楚鄢的本事,也相信他对局势的分析,因此对方既然好意提醒了,她就没有不应的道理。她伸手按着锁骨中间,隔着衣物抚摸那个嘉兰花的挂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沈莙一直陪着楚鄢等到他的家仆才动身下了章路台,楚鄢笑着和她道了别,在沈莙转身打算下台阶的时候突然又开口道: “阿莙身上熏的香味道很别致。” 沈莙下楼的脚步一顿,心中惊疑不定,可是回头去看楚鄢时,却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宁静安然,一丝痕迹也难以捕捉。 秦湄在殿内摆放灯具,看到沈莙到了,赶忙跑过来替她整理仪装, “祖宗,你可算是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可就要开宴了!” 沈莙赔笑道: “我知道错了,被一些事绊住了脚,这才晚了些,姐姐别生气。” 秦湄见她乖巧,也没再多骂,沉声嘱咐道: “方才御侍卿和云总管已经分配过差事了,你在东侧第一席后头侍奉。” 末了又附耳补充道: “你伺候的是那一位,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千万别出岔子!” 沈莙皱着眉头,心都已经被搅得一团乱, “怎么会把我排在那么靠前,不是还有待诏和赞德么?哪里就轮到我侍奉东席首座了?” 秦湄也是颇为无奈,小声道: “我原想请御侍卿将你调到你从兄身后的,可是也不知为何,你是由云总管负责调配的,御侍卿大人也不好干涉。” 沈莙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狠狠骂了小云子几句,秦湄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因为曾进过司刑监所以惧怕姬浔,拍着她的手背不住安慰道: “你也别太担心,端茶倒水侍奉膳食乃是宫人们做的,我们只不过跪坐在后头偶尔替这些贵人传个话罢了,他那样的人物,不会特意为难一个宫人的,忍一忍,待几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沈莙强扯出一个笑脸来,在秦湄背过身去之后悄悄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短钗攒在手里。 整整三百盏宫灯将大殿照得恍若白昼,沈莙安静地等在大门两旁,每有内监报出一个名号,即有一位女官将迈过门槛的贵人引至他们的席位,并规规矩矩的在贵人斜后方的垫子上跪坐好。 沈莙先是看到了华服锦衣的薛京墨和沈菱,人逢喜事,且又许久不见,她只觉得这两人精神饱满,一派飒爽英姿。 沈菱路过沈莙身旁的时候打量了她的衣妆,确认得体之后才对她微微颔首,沈莙也回以灿烂笑容。 薛六自认识沈莙,只觉得自己每次见她,她身上都会有些不同。屋顶垂挂着的大盏宫灯使薛京墨有些恍惚,沈莙头上的银饰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明媚善睐,笑靥如花,生生灼伤了他的双眼。 楚鄢是被身边的小厮用轮椅推进大殿的,他鲜少现身人前,殿内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有腿疾,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议论声让沈莙有些难受地皱起了眉头。楚鄢表情未变,安之若素,对着站在一旁的沈莙眨了眨眼便跟着领路的女官往东席去了。 沈莙一直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心意慌乱,没有注意到在另一侧被领走的薛京墨。 她听到内监尖利的呼声“中郎将裴榕,惠福郡主,入宴!” 抬起眼来,总算看清了这一对世人盛传的‘金童玉女’。惠福郡主头戴凤冠,一身暗红色的滚金方领襦裙,裙摆垂地,足有两米长,盛服之下贵气逼人。沈莙眼瞅着,这位惠福郡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丹凤眼,柳叶眉,生得一副典型南方美人的温婉模样,可是多年的前呼后拥身处高处使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站在她身边的裴榕足比她高出一大截,眉若刀削,轮廓分明。和京中所有的俊俏郎君不同,常年的军中磨练赋予了他常人所没有的凌厉气势,一双鹰目无比锐利。 沈莙看着一个年长的待诏领着这对夫妻去了西席次位。 宫中夜宴,西席首座自然是昌和公主与抚远侯,及至席间座位都已经差不多了坐满了,沈莙却还孤零零地等在大门右侧。 姬浔到时,殿内所有的贡士皇族都停止了寒暄交谈,将目光转向了门口,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沈莙低垂着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姬浔扶着小云子的手臂倚门而立,头戴一顶贴金簪玉的黑色纱帽,一头乌发皆被揽入纱帽之中。亲王打扮,朱红色的蜀锦外褂垂至地面。沈莙曾觉得那样刺目的红色只有在姬浔身上才不算辜负,如今看来这想法再正确不过。 姬浔面无表情的样子寒气逼人,沈莙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伸手做出了‘请’的手势。 正经宫宴,除去皇帝和御嫔,其他人皆不能带下人入席,小云子躬着身子退下之后姬浔那只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莙的手臂上。 沈莙可以感觉到姬浔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她强定心情,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握着那只簪子往自己手心处狠扎了一下。 姬浔落座之后屋里的气氛才算是有所缓和,沈莙默默地在他身后的软垫上跪坐下来,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发呆。姬浔方才一靠近沈莙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幽香,他斜眼睨着角落里自有一段妩媚风情的沈莙,眼底的戾气敛去不少。 “你方才与楚鄢在章路台上做什么?” 姬浔的声音轻飘飘的,沈莙愕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才确定自己没有幻听,一时有些惶恐道: “在…在看风景……” 姬浔弯起嘴角,一副闲适懒散的样子, “都看到了些什么好景致?” 沈莙心慌意乱,所有的节奏都被姬浔搅了,着急起来迷糊道: “没看什么,就是看到了宸端楼上的大人。” 姬浔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盯着沈莙看了一会儿。 沈莙被他看得脸泛红潮,这才反应过来哪里出了差错。 姬浔问她看了什么景致,自己回答说只看到了他…… 沈莙本想解释几句,可是照着前几次的经验,她这笨嘴拙舌的,多说多错。 姬浔一眼就从沈莙低头的样子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只不过因着爱看她沉默时的柔情绰态所以不曾相逼。 沈莙胡思乱想间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突然一凉,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的钗子,等回过神来那支短钗已经到了姬浔手上。沈莙怕姬浔发现些什么,心里大急可又不敢去抢,咬着下唇不知所措。 姬浔自然是看到了发钗尖头处的淡淡血痕,也将事情猜了个八分。这时候皇帝已经带着惠妃庄妃并德嫔一起入座了。晚宴开始之后个,两列穿着纱裙的宫人端着食桌开始布盘。姬浔看着一个美貌宫娥跪在自己的几前布菜,在她素白的双手上扫了一眼便有些嫌恶地皱眉道: “你退下。” 说罢,在那个宫人惊惶恐惧的目光下指了指身后的沈莙, “你来。” 那个年轻宫人的模样让沈莙看着有些不忍心,她柔顺地按照姬浔的吩咐挪到了他身侧正坐,给了那个宫人一个安慰的眼神, “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那宫人哪有不依的道理,逃也似的抱着托盘退到后头去了。 沈莙有样学样地照着旁桌宫人的做法为姬浔布菜倒酒,大殿内歌舞升平,众人都欣赏着舞女们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和散开的裙摆,唯有沈莙浑身僵硬,就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拿着筷子的那只手依旧在几上动作着,只不过稍显迟钝。而导致她身上所有异样的罪魁祸首却正在无人看见的阴暗处握住了她被扎伤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的抚过她掌心的伤口。 沈莙听见他低沉醉人的声音,轻轻的,却毫不费力地使沈莙眼里的灯火阑珊都凝固在了一处。 “你喜欢我,我知道,你瞒不住的。” 她睫毛发颤,抬眼望进了姬浔溢着璀璨流光的双目,竟带给她一种温情脉脉的错觉。殿内丝竹音动,女眷们语笑嫣然,彩色宫灯碎落的斑斓浮影如同蔚然霞光一般映着姬浔苍白的肌肤。所有人仿佛都尽情放纵,沈莙亦然。她肆无忌惮地看着姬浔,将他每一种风情都刻在心里,然后任由自己沉沦溺亡。 “我知道,我瞒不住的。” 姬浔笑了,趁着无人注意,偏头贴近了沈莙的侧脸, “你放肆。” 沈莙不去看他,柔顺地附和道: “我放肆。” 轻轻地反握住姬浔的手,沈莙知道,她已经疯了。 姬浔第一次有如此的耐性,他执拗地诱导着,缓慢却很坚决地把眼前的人一点点拉进了自己的世界。 沈莙贪恋着这片刻的‘放肆’,她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谁知道呢,也许自己早已经万劫不复了。 他们紧扣着手,直到音乐接近尾声,沈莙才按捺住空落落的心,轻轻将手抽了回来。姬浔打量着她渐渐恢复冷静的表情,突然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满,就着两人方便的距离,张嘴在沈莙的耳廓咬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乾清宫 二 沈莙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一张小脸红得滴血,捂着自己的耳朵往后一退,恼怒地瞪着姬浔。 姬浔心里顺畅了,端起沈莙方才倒的酒一饮而尽,笑意直达眼底。 歌舞散去后,皇帝老儿看起来很是开心,招呼席间众人随意宴饮。 沈莙羞赧过后却难以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为了不被旁人看出猫腻,她默默地又往后退了些,伸手按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抬眼觑着姬浔的背影。 方才殿内视线被舞姬乐师阻挡,姬浔又素来不喜旁人盯着他看,所以他与沈莙的那点小动作并没有被众人发现,不过其中也有例外。 楚鄢心里对沈莙和姬浔的关系存了疑,打从一落座,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东席首位,因而方才两人那暧昧的举动和长时间的对视丝毫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歌舞一结束,楚鄢默然收回目光,依然还是一副霁月清风一般的儒雅样子,只不过眼底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 楚鄢是例外之一,而另一边一直观察着沈莙和姬浔的自然就是沈菱了,身边同窗的话他一概听不进去,握着酒杯的手上青筋直突,脸色有些吓人。 沈莙对他们心里的想法自然是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溺毙在心里泛滥的欢愉中了。明知情爱噬人,把自己变得毫无道理可言,可是活了两辈子,这是她初次体会到‘爱慕’这种感情的个中滋味,酸酸涩涩的,偶一点甜就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抬眼看向对面,那一位楚鄢提醒自己要远离的中郎将裴榕正皱着眉头打量着姬浔。沈莙被他那极具敌意的视线弄得很不舒服,因着她至今还不知道这位裴家少将留在京中究竟是有何打算,所以对此人的戒心也一直没有放下过。 世人皆道裴榕和惠福郡主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是在沈莙看来,裴榕虽然在人前举止妥当,和那位惠福郡主也算般配,可自打他进了大殿,就没正眼看过他的夫人,惠福郡主越是显得体贴亲近,就越发让沈莙觉得相较之下裴榕的反应略显冷淡。 裴榕以夫妻情深为由自请留京,可沈莙对他的这个理由却是半点也不相信的。既不对视,亦不言语,何来情深一说。惠福郡主被扣押在京已近两年,也就是说这对夫妻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见面了,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却是半分也没有。 沈莙充分调动着自己的大脑,想要猜出裴榕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还有那个南诏王姬桓又到底存了些什么心思。可是无论她从哪一处切入,得到的都只是更多的疑点,根本没有定论可言。 宴席之上,皇帝对每个赴宴的贡士都加以赏赐,尤其是楚鄢和薛京墨二人,话题性和出身都十分够格,就连名次也是排在最前头的,所以成了重中之重。 沈莙着意打量了陆铎,此人的名次仅次于楚鄢,未就读国子监,太学出身却有如此的学识,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陆铎和沈菱年纪相当,生得不算平庸,可摆在薛六楚鄢的旁边就有些及不上了,对着皇帝偏向于第四名而忽略了他的举动表现得不卑不亢,倒颇有几分风雨不动的沉稳。不出意外,只怕进士及第是已经稳拿了。 宴会进行得异常顺利,姬浔自始至终噙着笑旁观众人说笑及皇帝打赏。东西两席,处在风口浪尖的裴榕和姬浔反倒是话最少的,明枪暗箭皆交给底下的人去放了,幸而苏相不是皇亲,所以未能出席,否则今夜还不知热闹得怎样呢。 沈莙的心被方才姬浔那一握捂得发烫,炙人的热度急需冷却,以她现在的状态,最容易出错。 散宴时自然是皇帝带着三个御嫔先走,留下一句“众卿尽兴”便在高良的搀扶下醉醺醺地走了。皇帝走了,殿内的人就自在了不少,唇枪舌剑冷嘲热讽的级数也在不断提升。姬浔用指节敲了敲几面,沈莙会意地上前替他倒酒。底下人的斗争姬浔和裴榕几乎是在当笑话看,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心情,但那些作陪的人就有些神态各异了。 昌和公主和抚远侯在这场党争中偏向于姬浔,他们夫妻的地位和好处已是到了顶峰,既然不能在增加,那就自然不希望京中风向的变化会影响他们现有的利益。不过这对夫妻到底和那些互相攻击的小卒地位不同,自持身份因而不曾开口。于是在两派势力的辩论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他们干脆直接以昌和公主不胜酒力退了席,让沈莙觉得奇怪的是他们走了,薛京墨却不曾随他们退席,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不吭声地喝着酒。 沈莙见沈菱的脸色极差,以为他只是不耐烦听这些人勾心斗角,一点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中,挽袖温酒的楚鄢有一种超然姿态,他们楚门自有深厚的家学渊源为依持,势力出于荆州这块中立之地,从不干涉党争,因而在一众为讨主子欢心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中显别具一格,临江仙童一般不染尘纤。 有许多贡士也加入了这出闹剧,沈莙心中惊叹,会试放榜才这些时日,这些有机会出人头地的书生就已经迅速地站好了队伍。 楚鄢没兴趣再待,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坐回了轮椅,礼数周到地对邻座的贡士一一道别之后又抬眼往沈莙这边望了一眼。 沈莙那时正在姬浔身边温酒,接到他的目光之后便对着沈菱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楚鄢会意,在退出大殿时果然特意到沈菱身边约了他同行。 沈莙以为自己做得颇合沈菱心意,不想她去看她那位从头到尾黑着脸的次兄时,后者居然在离开之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自从七岁那年沈莙犯了那次大错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在自己二哥脸上看到过那么严肃的表情,一时心里直打突。 姬浔是在把他手边的那一壶酒饮尽之后才起身离的席,沈莙照着规矩送他到门口,然后便有小云子前来接应,接下来自然就没她什么事了。她有些惆怅,心里也泛酸,只觉得今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姬浔迈出了大门,这个梦也就算做完了。 她站在大门旁边阴暗角落耷拉着头的样子有些恹恹的,姬浔弯起眼睛笑了,在出殿的一瞬间伸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沈莙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又是咬耳朵又是掐腰的,心里直骂姬浔“流氓”。 秦湄侍奉的贡士已经喝晕过去了,此时她正在一旁收拾残局,沈莙走到她身边搭了把手。 姬浔离席了,裴榕也没了待下去的兴致,也领着惠福郡主出了大殿。至此这场夜宴才算是真的结束了。剩下的人有喝得失去直觉的,有还在唇枪舌战的,不过没了主角,没一会儿也就都散得差不多了。 沈莙本想约秦湄一道走的,可是对方却说她还得差人把这个昏睡过去的贡士送出皇宫,叫沈莙先回去。 沈莙无奈,自己取了一盏宫灯,向御侍卿回过话之后便从偏门出了乾清宫。 晚宴结束是已是午夜十分,因为有外臣要出宫,所以宫门未锁,内庭里依旧灯火通明。 夜风微凉,沈莙提着宫灯在小道上慢慢走着,心里把今夜的事回想了几遍,越发觉得不像真的。恰在此时,近来阴沉的天气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变换无常,几滴不大不小的雨滴打在沈莙脸庞的时候成功地使她蹙起了眉头。宫灯没一会儿就被渐渐加大的雨势扑灭了,沈莙越发没了耐心,用袖子掩住了头顶就要开跑。 不过她的这番打算最终没成,刚把袖子举起,不断落在身上的雨水却突然消失了,回头去看,身后长身玉立的人正是薛六。 他撑着一把青竹柄的油纸伞,在沈莙发愣的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伞面倾斜,完美地替沈莙挡住了雨。 “不走么?” 薛京墨轻声问着,表情温柔。 沈莙这才反应过来,见对方提腿向前,不得不暂时跟上。 原本也没什么,沈莙这样的人惯会自来熟,可自从上回知道了薛六对自己的那几分心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不好直接迈退就走躲避于他,可是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的气氛有些尴尬。 “你今日赴宴还带了伞?” 沈莙忍受不住这样诡异的相处模式,先开了口。 薛京墨偏头看她,笑意盈盈, “不曾,只是方才离开时见天色不对才向内官索要了一把。” 沈莙找不到何时的话题来降对话进行下去,于是不得已的,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雨势渐大,沈莙倒还好,在薛京墨的体贴下占用了大半的伞面,因而没有淋湿多少。可是随着雨点不断加重,薛京墨身上却是湿得差不多了。于是两人只好在路过一处回廊的时候站在檐下躲雨。 今夜似乎有些奇怪,自己先是一时脑子发热向姬浔剖白了心迹,然后又和另一个对自己有那么几分意思的青年公子站在一起躲雨。 沈莙想要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可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雨滴拍打着青石板的小路,发出令人欢喜的声音。就在此时,薛京墨握着伞把的手紧了紧,偏头对沈莙道: “我想要求母亲上沈府提亲,你……可愿意?” 沈莙在听到‘提亲’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向被雷劈了一样僵在了原地。她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可是很显然,有些事情她还没搞明白。 在薛京墨看来,他倾慕沈莙,两人一个已行冠礼,一个也早已及笈,想要求娶自己心仪的年纪相当的女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男女设有大防,若无婚约在身自己却一直对官家小姐藏有亲近之心且时常想要和她见面说话,这是非常不庄重的想法。薛京墨已然坚信自己爱慕沈莙,因此也是真心对她说出这一番话,他们要确立关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说服父亲母亲只是第一件艰难却又重要的事,他必需得到对方的首肯。 沈莙吓得不轻,稳定了心绪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是蠢顿不堪,当初收下那对耳坠的时候就该立刻和薛京墨说清楚才是。只她还以为薛京墨只是一时兴起,像萧二一般,和慕容淳私定终身后还犹豫不决呢,想来这个薛六也不会因为短暂的心动而想要走上一条异常艰辛的路来迎娶自己,如今出了事,她又是感叹于薛六的坦荡作风,又是为自己当初的举动惭愧不已。 她想了许多,也想了许久,薛京墨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焦虑过,对方沉默的每一刻都让他分外难熬。 沈莙看着他的眼睛,在冗长的沉默后正色道: “抱歉,我不愿意。” 薛京墨身子一僵,整个人如坠冰窟,良久之后才颤声问道: “为什么?” 沈莙笑着,双眼里溢满了愧疚, “这原是我的不是,当初就该把那耳坠子还给你才是,也不至于如今伤你更深。” 她看着薛京墨,他的脸色煞白,表情僵硬。 这个少年,芝兰才华,惊鸿之貌,兴许这一生都不会有人忍心伤害于他,错在自己,万不能让他的光芒被自己遮盖住半分。 “你比我要聪明多了,你我出身,才貌,样样皆是天差地别,别说是昌和公主,就是随便从街上拉两个布衣,也会说我配不上你。抚远侯和昌和公主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绝计不会让我一个三品文官的庶女坏了你的前途名声,他们自小偏爱于你,事事以你为先,到时不愿意接纳于我你又待如何?若是强行相抗,岂不是既害了我又累及你们之间的情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诉衷情 和沈莙尽量放柔的声音不同,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薛京墨便失态地伸手攒住了她的肩膀,着急道: “你不愿意只是因为这个吗?我知道你是害怕我母亲不喜,科考之后我自当出仕,即便将来侯府不愿接纳你,我也可以不去承爵,自行立府,无论如何是绝不会亏待于你的。” 沈莙看着认真而又焦虑的薛京墨,一时竟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男女之情,只要稍一沾上便欲罢不能。自己的情况兴许比他还要糟糕,薛京墨不过是苦于相思,苦于不能两情相悦,苦于不能朝夕相对,而她却是任由一点点的甜蜜,把自己之前所有的安稳都抛却在脑后。 薛六从来事事称心如意不曾有过挫败,没成想遇见了沈莙。沈莙从来没心没肺只求安稳度日,没成想遇见了姬浔。 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这两句话沈莙从前从来不信,如今却真有了现世报。 自己倒罢了,拥有的本就不多,已经是这样爹不疼娘不爱了,再差些也无妨。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陷进了泥沼,挣扎无用。 可是薛六不一样,父母疼惜,才华出众,品貌无双。他有自己的傲骨,有自己的胸怀和抱负,若是不出差错,他将会有一个璀璨夺目的未来。 “承蒙你的一番错爱,今夜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有些话想要告诉你。” 薛京墨看着沈莙在长廊的灯火下朦胧而又美丽的脸庞,她眼里的无尽柔光像是一潭布满了氤氲薄雾的泉水,安抚着自己不安和愤懑的心。 “你日后定然还会遇见心仪的女子,她或许美丽,或许温柔,但必然能与你相配,白头偕老。只一样你却要记得,不管那人是谁,你都不该为了她伤你父母的心。自你出生,京中无人不知抚远侯和昌和公主待你的好,你是他们的独子,他们算计谁也不会算计你,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你,势要把这世上最好的都送到你面前。毫不夸张的说,对他们而言,世间千万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你一个重要。对于他们的心意,你即便不能完全认同,也要包容疼惜,决不能仗着他们的爱子之心随意伤害他们,自行立府这样的话在我听来都颇觉寒心,何况是爱你如命的父母。你聪颖万分,定能找到两全的法子来说服父母体谅你的心,接受你心中偏爱的人。如今趁自己还没有陷得太深,早早断了对我的心思也是好事。只因我心里已有了爱慕之人,如你一般,知那相思苦楚。你的心意,我亦会永远珍藏。短暂的悸动终究是无法长久的,若有一日,你遇到那个真正对的人,即便花前月下被岁月熬成了柴米油盐,你的喜怒哀乐依然会被她牵动。我乃蜉蝣,只能守住自己的朝夕旦暮,你是鸿鹄,志在青云。” ‘你是鸿鹄,志在青云’。 许多年后,薛京墨回想起这夜沈莙美得不真实的姿态,这八个字就像是烙印一般深刻于心。在这世上,自己第一个真心爱慕虔诚相待的人,美好若山间白雪,昭然若云间旭日,就连伤人,都是千般小心万般温柔,尽管叫自己心里难受,但难生后悔之意。 “你的那对耳环我会另找时间托人还给你的。” 薛京墨心里又是苦涩又是钦佩,将手里的伞递给沈莙,哑声道: “留着吧,那原本就是为你挑的。” 说罢,提起衣摆,在沈莙惊异的眼神下慢慢走出了长廊,修长的身影最终隐没在这微凉雨夜之中。 夜已深了,雨也渐渐停了,抚远侯府的大门在‘吱呀’声中被重重掩上。 一个年轻小厮在送自己公子回屋后又摸黑出了院子,直往主屋去了。 “她果真是这样说的?” 主屋正堂里此时正燃着灯烛,端坐于首位的正是昌和公主及其夫薛纪。 那小厮跪在屋子正中,老实答道: “小的照夫人吩咐,一路上跟着公子和那位女官到了一处偏僻的长廊,那女官说的话皆被小的用纸笔记下,不会有错。” 昌和公主的表情终于放松了,眼神也不似方才一般凌厉了。薛纪穿着中衣,端起一杯热茶递给了她,无奈道: “我怎么说的,咱们孩子最是守礼,能出什么事,偏你不放心,竟还叫人偷偷跟着,若是让商陆知道了,看他不找你闹上一番!” 昌和公主接过那杯茶,复又伸手捶了自己丈夫一拳,没好气道: “你平日里从不管事,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咱们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旁的侯府公子都有儿女了,偏他身上连个婚约都没有,我哪能不急。你是不知道,前儿他的书童把他偷画那沈姓女官的画卷拿给我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就怕他年轻不省事,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勾搭了去。” 薛纪叹了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劝道: “孩子大了,你不能什么事都攒着不放,你方才也听见了,你的威势逼得他连自行立府这样的心思都生出来了。幸而那个姓沈的女官随她次兄沈菱,是个好的,知理明义,强过许多男儿郎,反倒替你劝了商陆。日后若见了人家,你也该好生对待,万不要再想着要为难了。” 昌和公主被自己夫君这苦口婆心的样子逗笑了,应声道: “我之前哪里晓得这个沈姑娘的品性,只当她和她那个妹妹一样只想着巴结攀高枝儿呢,她一个小小文官的庶女倒叫京墨惦记上了,我能不多想么?如今知道她是个省事的,没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没撺掇着京墨把她娶进府里,反倒是帮咱们说了一番心里话,想来确实是沈家二郎教养出来的,是个懂规矩的聪明丫头。若不是听她话里提起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将来墨儿想立她为侧室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说那沈家姑娘是个什么眼神,咱们孩子差在哪了,都已经放下身段对她坦白心意了,她怎么还能那样轻易地就给拒绝了呢?” 当父母的自然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没有一丝缺点。沈莙答应了她觉得对方不三不四,勾引自己的儿子,可是对方坚定地拒绝了之后呢又嫌弃她没有眼光不知轻重。 说罢,又想起了另一桩要紧事,对着那小厮问道: “墨儿看起来可还好?” 年轻小厮略想了想,机灵地答道: “回夫人,公子看起来有些失落,一回屋就自己锁了门,也不怎么听劝。” 昌和公主急了,差点没即刻收拾了自己去看薛京墨,还是薛纪拦下了她, “行了行了,你这样跑过去难道还能告诉他你派人跟着他?男儿家怎么能连这点子挫折都不能承受,商陆第一次在这方面开窍,伤心是难免的,你且由他去吧,只不过他的婚事却得缓一缓,现在提,他能和你拧半年!” 抚远侯府主屋里的灯火直到凌晨才熄,而另一边刚拒绝了薛京墨的沈莙却还在自怨自艾,觉得满腔愁绪都被薛京墨给勾了出来。她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闲情替别人担心,自己的事才是真的严重呢! 她这样心事重重地走回了自己的小院,直到站在门口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屋子里竟是亮着灯的。沈莙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在疼得龇牙咧嘴的情况下才不得不承认她屋里真的有人。 推门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之后又再次抬起,反复几次之后屋内一直盯着木门上沈莙的投影看的人先是不耐烦了,一道轻飘飘的声音直跃沈莙耳里, “进来。” 这可是我的屋子! 沈莙腹诽了几句,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却还是听话地推门进了屋里。 她像个心虚的小贼一样刚迈进里间就迅速转身掩上了门,这种偷偷摸摸怕人发现的做法让坐 在塌上原本挺愉悦的姬浔心生不快,皱眉问道: “你怕什么?这么急着锁门,本座很见不得人吗?” 沈莙被他一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憋红了脸才道: “那……那我,把,把门敞开?” 姬浔被她气笑了,心里那点子不快被沈莙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一扫而空。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抿嘴对沈莙吩咐道: “过来。” 你这是在招狗呢?闯了空门还点灯,占了我的地盘还把我当成宠物! 沈莙颇有气节地站在原地不动,势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姬浔斜眼看着没有反应的沈莙,稍稍用力,手里一直捏着把玩的一柄玉如意当即就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掉在了地上。 “怎么,胆子肥了,本座支使不动你了?” 沈莙被他的动作吓得浑身一颤,看着地上的碎片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扯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迅速地在姬浔身边规矩坐好。 姬浔忍着笑意,略带嫌弃地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空地, “方才叫你坐你不肯,现在想坐也不能了,去那边站着。” 沈莙扁扁嘴,越发觉得自己也许有受虐的倾向,放着薛六那样的完美公子不要,偏喜欢这么个喜怒无常的阎王。 她委委屈屈地在姬浔面前站好,这种罚站的姿态在沈菱跟前做没觉得怎样,可一旦对象换成了姬浔,就觉得里子面子都没了,丢脸至极。 姬浔终是没憋住,带着些恶意地笑了, “方才在席间你倒是口齿伶俐,怎么现在就蔫了?” 沈莙听他直接切入正题,心里一跳,羞耻地连脖子都红了。 “人没几两肉,胆子倒不小,先前还赌誓说再也不敢冒犯本座,这才过了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沈莙听他这样一说,忽的一下就觉得自己心里酸苦难言,本来就是鼓足了勇气才对姬浔说了那些糊涂话,虽然没有妄想过对方会有所回应,也猜测过将有一番恶语教训,可是真的从姬浔嘴里听到这些蛮不在意的话又忍不住伤心难受。 “奴婢今日昏了头了,迷了心障,一时胡言乱语,望大人不要怪罪。” 姬浔最见不得自己刚将沈莙从她那个小世界里拉出来一些,对方却急着往回缩。他想起方才容弼向自己报告的那些事,眯着眼睛冷笑道: “你对我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那么你对薛六说的那些难道也是一时昏了头?” 沈莙一惊,那句‘你怎会知晓’却最终也没问出口,她有些心冷,表情也灰败了,眼里再没有晚宴上闪动的明亮光芒了,低垂着脑袋,声音低不可闻, “我既然不能回应他的心意,又何苦拖垮了他。” 她这话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埋怨姬浔,低眉顺目的模样格外可怜。 姬浔想起她和薛京墨深夜里头在无人处‘互诉衷肠’就是满肚子的火气,也没了徐徐诱之的耐性,索性伸手拽住了沈莙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身前, “他的心意你会永远珍藏?你敢!本座难道是你招致即来挥之即去的?既说了喜欢我,还敢胆大包天地想着别人,沈嘉兰,你好的很呐!” 姬浔扣住沈莙手腕的力度有些失了分寸,沈莙吃痛之下挣脱不过,更加委屈道: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有人愿意喜欢我,我自然是感激的,要不是为着……我也不会那样伤他的心。” 她憋了半天,那句‘你’还是没说出口。心里又酸又苦,只觉得姬浔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一味挖苦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诉衷情 二 姬浔何等聪明,几乎不用过脑子就猜到了沈莙心里在想些什么,另又伸出一只手,握住沈莙的腰迫使她离自己更近,一张俊脸瞬间就直接在沈莙面前放大了好几倍。 “你听好了,既然胆大包天地对我说了那些没羞没躁的话,从今往后就远了旁人,什么薛六楚鄢,统统都绕着走。” 末了又细想了想,皱着眉头补充道: “你那什么二哥沈菱也不许再多加亲近,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没骨头似的整日瘫在他身上,看了就来气!” 沈莙瞪大了双眼,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怎么自己就突然没了任何的人身自由呢? 她没有男女感情方面的经验,以往那些教给慕容淳的都是歪打正着的纸上谈兵,况且第一个喜欢的人又是姬浔,生就一副古怪性子,不怪沈莙压根没往嫉妒这个层面想。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姬浔一眼,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大人的意思是,奴婢说了喜欢大人,从今以后就再不能和别人亲近了?” 姬浔见她终于开窍了些,心情也转好了,大手一挥,轻轻松松地将沈莙揽到了自己膝上,两指绕着她鬓间的碎发把玩, “倒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 沈莙其实有些小开心,觉得姬浔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可是同时心里那份幽怨又加深了几分。心道你既然不明说喜欢我,也没表示要同我一起,凭什么自己顶着这张脸四处招蜂引蝶,偏还想叫我守身如玉?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也亏得沈莙坐在姬浔怀里,被他身上的暗香包围之后还没有神魂颠倒,脑子还算清醒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姬浔不和自己挑明了他的想法,偏又颇有占有欲地把她管得死死的,要是一时半刻还好,若到了□□年后自己都成了个老姑娘还被他吊着这岂不是亏大发了!再好看的脸也不能当饭吃啊,自己到了这个地步反正也是豁出去了,连对方是个……呃……不完整的男人都接受了,姬浔要是对她没意思就应该把话说明白了,好叫她早日努力抽离不要越陷越深,以后他还是主子,自己还是奴才,那些有的没的全都不再去想,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沈莙其实觉得自己挺可怜的,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偏这个人一点也不寻常,导致这段感情很有可能无疾而终。她可以劝服自己爱情无关……性别……结果到头来她纠结万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姬浔,可人家没准压根就没把自己那些爱慕的心意当回事。 她苦着一张小脸,越想越觉得前路渺茫,后悔自己没能坚定当初找个两情相悦的小门小户过下半生的想法。和姬浔拉个小手就脑子一热说出了那些胡话,对方偶尔给个好脸色就能高兴半天,随便对自己笑一笑就恨不能对他掏心掏肺,照这样看来她早已被姬浔拿捏住了命门,若是不能干脆有个结果,没准再过些时日这个人就变成她的命门了。 沈莙这是第四次贴在姬浔的心口处了,平日里可望不可及的人此时隔得这样近,近到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相互交缠。她咬咬牙,抬头仰视着姬浔的脸,心道自己好歹是从摩登时代过来的,不能就这样被他降住了。 “你得了我的好处,为什么没有好处给我?” 她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兼十分绕口,也不知怎的,姬浔就是轻易听懂了。他在心里细细回味了一番沈莙方才的话,用两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低头好笑道: “你倒是一点不谦虚,我怎么没看出来得了你的喜欢就是得了好处?” 沈莙扁扁嘴,心道你还好意思说,仗着长得好看,自己三番五次勾引清白少女,还诱导这个清白少女说出平日里打死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少女心事(……),到头来还挑三拣四地嫌弃自己,简直是蛮不讲理! 当然,就是再借沈莙十个胆她也不敢把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都说给姬浔听,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仰起头,直视着姬浔的双眼,表情再真挚不过地喃喃道: “我从没有喜欢过旁的人,也不知道别的女孩儿都是怎样待她们爱慕之人的。可是我知道,我喜欢你,就会不停地想起你,有了好吃的会想起你,有了好玩的会想起你,忍不住琢磨你饿不饿,冷不冷,开心还是难过,在意我还是不在意我。我喜欢你,就会把我所拥有的最好最珍贵的都留给你,尽管不多,但捧到你跟前盼你收下的会是我的所有。我喜欢你,眼里心里就会只有你一个,旁的人再好再优秀也和我没有干系,一门心思只守着你。我喜欢你,为你考虑的次数就会远多于为自己考虑的次数,你高兴了我会比你更高兴,你不开心了我就会想办法让你开心。我喜欢你,那么你喜欢的东西我也会学会喜欢,你讨厌的东西我也会渐渐讨厌,有人叫你心里难受我就叫他更难受,有人亲近你我却很难去亲近那人。我喜欢你,就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沈莙开始还有些条理,说到后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平时绝不会说的惊世骇俗的话,听得姬浔心里直乐。 他把这个糊里糊涂的小东西紧紧箍在怀里,不顾她懊恼羞赧的神情硬是逼她和自己脸贴着脸,愉悦道: “蠢东西,亏你还是个读了百卷诗书的官家小姐,你瞧旁的女子表达心意都是情诗相传,偏你一开口就是一串大白话。” 沈莙听他这样一说,霎时就急了,挣扎道: “你要是喜欢听那个,我能背出好多好多来呢!” 姬浔单用一只手就轻松按住了沈莙不断耸动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四目相对时表情没有一丝玩笑的成份在。 “我不喜欢听那个,你方才的话就很好。” 沈莙被臊成了个大红脸,见姬浔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恢复了他像只狐狸一样庸慢却又轻佻的表情, “听你方才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既然你已经喜欢了我,那这些好处我自然就都得了,犯不着礼尚往来。” 沈莙被他气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心道这人真是臭不要脸,大写加粗的‘渣男’一枚。 她委屈上了头,干脆把心里的想法一并都倒了出来。 “只要我喜欢你,纵然你不喜欢我,那些好处自然就都是你的。可是我这人天生的蠢笨胆小,你若是放我一个人在四面围城的地方跌撞不肯开门,日子久了我就会撞伤,伤了就会疼,疼得多了自然就怕了。我自小怕疼,惯会趋利避害,遍体鳞伤了就再也不敢喜欢你了,宁愿自己永远呆在墙里也不会再尝试冲撞出去了。” 姬浔很明白她在说什么,事实上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比沈莙更早看清。 尽管如此,如今听沈莙自己说出来姬浔心里还是有一股戾气升腾而上,他伸手在沈莙侧臀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在沈莙控诉的一声吃痛惊呼之后表情狰狞道: “知道你笨,可没想到笨到这个程度,半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你平日里有事没事盯着我看,我打你还是骂你了?这不是好处?你过去不知说了多少找死的话,我关你还是罚你了?这不是好处?整日里半点不省事,三天两头闯祸,哪次不是我在给你收拾烂摊子?这不是好处?你现在坐在我腿上,还敢跟我犟,也没见我把你丢进司刑监大牢,怎么?这不是好处?旁人把你犯的那些事儿随便挑一件试试,坟头都该长草了。你这姿色偏还又蠢又犟,这倒罢了,整日里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该你乖的时候犟得像驴,该你犟的时候又是满肚子的妇人之仁,也就是我不嫌弃你才让你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沈莙被姬浔教训的半点自信都没有了,还说不嫌弃自己,一会儿骂她笨,一会儿说她没有姿色,这不是嫌弃是什么! 她仰头想要反驳,可是心里又是蜜意泛滥,欢喜异常,一对上姬浔那双含笑的眼睛就结巴。心里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这个黑心男总算是变相地给了自己一个回应不是,旁的小事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那些是好处,可我为着你的事,又是挨烫又是挨打的,你还时不时吓我威胁我,这要怎么算呢?” 姬浔心道这丫头平日里见他像老鼠见了猫,如今倒是真把胆子养肥了,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了。 “那你要什么好处?” 沈莙就是平时被姬浔欺负久了,一时恶向胆边生所以才那么随便一说,话音刚落自己就后悔了,生怕他发脾气。没成想这个阎王居然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倒是认真地问起了她来。 这可愁煞沈莙了,她哪里知道自己要什么好处啊! 姬浔问完话之后便直直看着沈莙,后者一脸纠结,仿佛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眉心都快要皱在一起了。 沈莙心里万般谨慎,从姬浔那里讨好处可半点马虎不得,万一要是摸着他的逆鳞了,眼下他应了,背过身去还不知要怎么收拾自己呢! “要不……要不你…你给我点儿钱得了……” 姬浔脸一黑,没想到她琢磨这么半天,最后想的居然不是他们之间的事,霎时眼睛就眯起来了。 沈莙自己也是哭丧着脸,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么句话来!抬眼一看,果然姬浔脸色极差,狞笑着盯着自己看。 “你,你别生气,我……我方才是说笑来着……” 姬浔见她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也没再板着脸,低着头凉飕飕地说道: “既然是在说笑,这一回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下面的话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沈莙一只小手被他捏在掌心里,好似随时就能被掰折了一样,吓得她咽了咽口水, “怎么不说话?嗯?” 眼看着姬浔的手越收越紧,沈莙大急之下嚷道: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想亲你一下,怕你不答应所以才没敢说!” 姬浔一愣,放松了手劲,看着怀里羞愤欲绝的沈莙,眼里闪动着近乎恶毒的快意。 “你亲。” 沈莙大口喘着气,刚缓过劲儿来就听到姬浔这么一句话,足足地被噎了一下,不住咳嗽。 姬浔伸手拍着沈莙的背,好笑道: “怎么?豪言壮语都说出口了,最后自己倒蔫了。” 沈莙被他一激,豁出去一般地抬眼看着姬浔那张人神共愤的精致脸庞,本想霸气十足的亲他一脸口水,可是真对着他那处处都白玉无瑕的肌肤却找不到可以下嘴的地儿。 姬浔知道沈莙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平时什么话本都敢看,可真要害臊起来却比那些最正经的淑女小姐还要会端。 他伸手捧着沈莙尖尖的小下巴,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下慢慢低头,最终在沈莙红艳的双唇上啄了一下。软软糯糯的,触感好极了,姬浔心里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又痒又麻,从不亏待自己的姬大人尝到了甜头,在沈莙呆若木鸡的神情下再次亲了上去。 这一回有些久了,不再浅尝辄止,先是伸出舌尖在沈莙的唇瓣上舔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用手去推姬浔的胸膛时便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阻止,不料小嘴刚张开一点小缝,后者就在她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沈莙惊呼,趁着这个当口姬浔便长驱直入,撬开了她的牙关,突的一下咬住了她不住闪躲的小舌,紧扣着她的后颈,徒然加深了这个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青茴馆 沈莙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姬浔力气极大,不断深入的角度让她呼吸不过来,头上钗环乱作一团,脸憋得通红,心跳的节奏都快得到了极限,一双杏花春雨般的眼睛此时蕴满了水气,氤氲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想要恣意地欺负一番。 姬浔的动作越来越凶狠,沈莙心里又怕又急,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整个吞下去了,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来挣扎,最终却不过是发出了一些“呜呜”的□□声,虽然可怜,但却温软撩人,不仅没有获得姬浔的同情退让反而使他额间青筋突起,手也不老实地在沈莙身上游走。 沈莙听见对方粗中的呼吸声,想要抓紧他伸进自己领子里的手却发现浑身瘫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正是喘不上气来打算眼一翻晕过去的时候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上一痛,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姬浔从膝上一把推到了地上。 沈莙摔得头晕眼花,大口大口喘气之下心里那个委屈啊,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可她一抬眼,却发现把自己丢开之后从塌上站起身子的罪魁祸首看起来也不怎么好过。苍白的肤色很容易就让沈莙看清了姬浔爆起的青筋,额头上的汗比自己还要多,双手攒成拳头,几次运气都平复不住粗重的呼吸。 沈莙还以为姬浔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着急起来连他刚才推了自己也顾不得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拉姬浔的衣服。不想她才刚靠近一点,姬浔即刻便如避蛇蝎地往旁边躲了几步,还没等沈莙反应过来他人就到了门口,扔下一句“年底接你出宫”就推门而去,速度之快叫人咋舌。 沈莙眼睁睁地看着姬浔的背影迅速消失,心里难受极了,对着一旁的小墩狠狠踢了几脚,嘴里骂骂咧咧了半天。 容弼一直在小院外头等着姬浔,百无聊赖下正出神,没想到姬浔突然就从沈莙屋里出来了,几个点步,霎时就跃出去几十米远。 容弼反应过来之后也没时间多想,欺身跟了上去。一路上只见他这位主子半刻也不停地用轻功在屋顶上飞快地穿梭,出了宫门便直接往提督府去了。容弼轻功极佳,可一时也跟得十分吃力,好不容易在提督府的小园子里看到了姬浔的身影,不料督主大人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平日里练功才用的寒水池子里。 早早回了提督府的小云子闻声赶来,看到的也是这诡异的一幕,两人难得没有一见面就斗嘴,面面相觑地呆呆站在了池边。 姬浔在那寒冰似的池子里待了有一刻钟才出来,这时候反应过来的小云子已经机灵地吩咐下人打开温泉浴房的大门了,姬浔接过他递过来的披风,二话不说地进了浴房,退了衣裳之后又泡进了满是水雾的温泉池子里。 从没有人能近身伺候姬浔沐浴,小云子把浴房的门掩上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朝着同样脸色一松的容弼挤眉弄眼道: “这事儿是不是又和那个沈小姐有关系?” 容弼紧皱眉头,方才姬浔的反常除了算在沈莙身上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小云子从他的神情就可以看出自己猜得没错,长吁短叹道: “只要遇着了那个沈小姐,咱们大人就从没正常过,你说,我是不是该在府里收拾一间院子出来了?” 容弼想起沈莙窗户上两人紧贴着的影子,对着小云子一本正经道: “就你多事,且看着吧,即便她搬进来也用不着你另外收拾院落。” 小云子听出了他话里的玄机,顶着一张讨人嫌的脸笑了几声,样子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看得容弼抽搐着脸转过了头。 沈莙被姬浔好生调戏了一番然后丢到了地上,这一整晚都没能睡着。隔半个时辰就要咒骂姬浔一次,想起他们方才做的事就面红耳赤呼吸不顺,再想到姬浔把自己推开又恨得牙痒痒。她不知道恋爱是种什么感觉,看慕容淳和萧楚瑜那副腻腻歪歪的讨厌样子这过程应该是十分愉悦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灵验了呢? 姬浔没有和她挑明心迹之前她担心的是对方不喜欢自己,可是一旦确定了彼此的心意,需要她担心的事情突然就便多了,比如说这事要怎么告诉沈菱,比如说她和姬浔的事究竟能瞒多久,比如怎么能和姬浔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这一夜的折腾简直要了沈莙半条小命,第二天起身当值的时候神色萎靡不振,把秦湄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昨儿明明比我还要早回宫,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沈莙看着秦湄娇美的小模样,越看心里越难受,总觉得姬浔昨夜是因为嫌弃自己的长相才突然把她推开的。 她急需安慰,扯着秦湄的袖子开口问道: “我是不是真的生得很难看?” 秦湄被她这副‘你要是承认我就死给你看’的样子弄得云里雾里,在沈莙催逼的目光下试探性地回道: “你当然不难看了,这眉眼这身段,就是德嫔见了只怕也会羡慕呢!” 沈莙得到了秦湄的肯定,开心过后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那你觉得,我以后的夫君会不会嫌弃我的样貌?” 秦湄一听她这话当即就笑出声来,伸手在沈莙粉嫩的小脸上掐了一下, “我道你今日是犯了什么古怪的毛病呢,原来是担心这些个有的没的,你且放心吧,除非你以后嫁的人生的比薛家六郎还要好看,否则任谁得了你这妙人都会当宝贝一样藏起来的。” 秦湄的本意是要安沈莙的心,结果她话音刚落,就见对方脸都青了,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飘远了。 秦湄被她弄得糊涂了,可是因着还有差事急着要做也就没有追上去问个明白。 沈莙游魂一般地回了屋,考虑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以后得好好捯饬一番了。她心里一直拿沈菱当最亲近的人,因此姬浔的事情瞒着谁也不能瞒着他,可是又害怕如果直接把这件事如数告诉沈菱,他会打断自己的腿。 想来想去,沈莙最终选择了折中的想法,先找人试探一下,看对方的反应再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叫沈菱知道。 慕容淳收到沈莙的书信时正被教养嬷嬷拘在自己屋子里绣嫁衣,隔了好长时间才又得了沈莙的消息这让无聊的慕容大小姐十分兴奋,当即就撂下了手里的活计,跑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打算细细地阅读这封信笺。 不想她将信封里的信纸一摊开,嘴里含的那口茶当即就喷了出来。 信纸上就一句话,简单明了,逻辑通顺: 我喜欢上了一个太监。 慕容淳揉了揉眼睛,见信上的字好没有变化又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喃喃道: “不是做梦啊……” 沈莙上午送出的信,下午就收到了回信,这速度是从前没有过的,可想而知慕容淳到底给送信的内官塞了多少赏钱。 沈莙将信纸抽出来,定眼一数,好嘛,足足有密密麻麻的六页。 信里先是花了大力气问沈莙她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然后从人生态度聊起,相当委婉地表示了慕容大小姐收到这封信时内心的震惊和难以理解,再来就是深刻地和沈莙讨论了一番她信里那句话的糊涂程度,直说得沈莙都要相信自己只是人生观出了问题所以一时陷入了低谷有些想不开罢了。 眼看慕容淳都是这反应,沈莙难以想象沈菱知道这件事之后脸将会臭成什么样子。 她想了想后果,觉得这事还是得悠着点来。 李绩李庸近来不在上阳宫的时间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他们在西厂被小云子约见谈话之后看沈莙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了,忍耐沈莙胡闹的程度大大提高,态度也突然好得不像话。 沈莙一时难以适应他们的这种转变,连斗嘴都没了兴致,于是渐渐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朝局势的变化上。 惠福郡主和裴榕在京郊拥有一处大院,唤作青茴馆,里头的疗养温泉京中闻名,常年的暖温使院子里一众牡丹岔着花期盛开。于是借着惠福公主生辰的名义,夫妻二人在前朝广发请帖,邀请京官贵族及其家眷在当日前往青茴馆赴宴赏花。沈莙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心里直突突,在得知沈菱也要随着沈砚和王氏一起赴宴之后,心里的不安就更加明显了。 上阳宫的其他内侍可没沈莙这么多心事,在她们看来,只知道最近这位沈赞善身上有了大变化。比如说,她不再每日都穿着几件看起来样式一样且颜色老气的宫装在长廊里走来走去了,纱质锦缎的娇美襦裙以及明艳的彩色披帛趁得这位年轻的女官愈发明媚动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虽然她依旧不着粉黛,可是在头饰方面总算是上心了,点翠簪,双头钗,样样都是当下流行的款式,好几次她走过正殿的时候慈姑都没认出来,还当她是哪宫的娇艳女御呢。 夏曲等人都在猜,女为悦己者容,沈莙别是终于开窍有了心上人了吧!秦湄开始还不太相信,后来见沈莙果真在打扮上面下了大功夫,也不得不好奇她心仪的到底是哪家公子。 就像所有出于恋爱初期的少女一样,那夜过后沈莙新到想起姬浔的次数和时间徒然翻了个倍,经常发呆傻笑,偶尔也会面目狰狞地咒骂姬浔。那块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白玉璜最终也被她翻出来塞在了枕头底下,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宝贝的不得了。 她变了打扮,不再像个老妈子一样不修边幅,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总是在想姬浔要是能够丑一点就好了,那她也不用这么辛苦地拉近两人之间的差距。 殿试的日子在沈莙的胡思乱想中不期而至,宫中女御盼这一天盼了许久,老早就兴奋地炸开了锅。沈莙起初还不是很明白原因,后来听忍冬说起,贡士们走过大雄宝殿前长长的空地时所有的内庭女官都是可以在长廊台子上观看的,殿试结束后陛下替进士及第的三位佩戴银冠玉带的时候也是允许她们旁观的。 沈莙不关心这一批贡士里有多少青年才俊,可是沈菱在这些人之中,那么她就必然要去捧个场的。 那日清晨,沈莙和秦湄都起了个大早,秦湄一直认为沈莙爱慕的郎君大约就在这些贡士中,毕竟她的反常是从那日陛下夜宴了三十贡士开始的。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她关心沈莙的打扮倒比关心自己多。 天气早已转暖了,一众年轻内侍都穿着轻便的纱裙,袒露细长的脖颈和形状姣好的锁骨,拖着长长的裙摆。这类有些‘暴露’且华而不实行动不便的裙子沈莙之前是一直看不上的,可是秦湄这回说什么也不许她拒绝,再加上沈莙自己一直在努力改变装扮,于是半推半就之下也就由着秦湄替她挑了一件新做的水蓝间白的齐胸襦裙,另配了一条暗色镶边的绢布披帛。 秦湄打眼瞧着,沈莙从来不穿这样略带些妩媚风情的衣物,如今一试,居然十分适合,嫩白的脖颈,美妙的锁骨,纤细的腰身,每一样优点都被放大了许多倍。这样少女范十足的打扮配上沈莙原就十分出色的眉眼,袅娜勾人,叫秦湄看了都心里痒痒,可见她这样子有多招人疼。 沈莙梳好了头,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心里也很是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衔珠署 沈莙和秦湄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了上阳宫,因为身上清凉的衣裙,在一路上其他宫人的目光洗礼下,沈莙别扭之余还有些美滋滋的。 两人边走边说笑,直到沈莙在宫墙那侧觑见了守着小门的小云子。 秦湄急着去看那些个清秀出众的小郎君,偏沈莙走了没多远就说找借口说要回去一趟,她哪里知道沈莙心里藏了什么鬼,当即就重色轻友地抛下她先去了大殿旁的高台。 小云子老早就看见了鬼鬼祟祟往这里摸来的沈莙,笑眯眯地侧身给她腾出了道儿,沈莙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弄得有些头皮发麻,招呼也没打,颇有些不自在地直接进了小院。 这处宫室唤作衔珠署,自来是外官皇亲暂留之地,说白了就是这些外男有什么不方便的,需要整理仪装就往这个院子里来。她蹑手蹑脚地从小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站在一棵大大的杏树下的姬浔。 隔了些时日没见面了,如今只是看着对方的背影沈莙便有些心口发烫,可一想起姬浔上次是怎么对待她的,一时又有些哀怨。 她本就有些傻乎乎的,喜欢了姬浔之后就更加容易头脑发热了,此时看着那个杏花疏影下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身影,又爱又恨的,二话不说就提起裙摆往对方身上撞去。天可怜见的,每回沈莙一旦想要坑姬浔,最后倒霉的都是她自己,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 襦裙的裙摆本就不方便行动,再加上一些繁复的配饰和飘带,眼见着就要撞到姬浔了,沈莙却在这时脚上一绊,整个人都往前一栽。 姬浔早在沈莙一进门就发现她了,对方偷偷摸摸的样子让他有些好奇她又想做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所以也就没回头。不过事实证明他对沈莙的期待还是略高了些,这姑娘脑子还算灵活,可是笨手笨脚的,做事向来只坑自己。也亏得姬浔一直留神着身后的动静,在沈莙踩到裙子快要跌跤的时候速度极快地转过身来接住了她。 沈莙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扑到姬浔身上的时候整个人惊魂未定,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圆了一动不动,压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先站起来。姬浔对她这副样子心觉好笑,干脆手上使力,圈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来之后再轻轻放下。 沈莙双脚落了地,终于反应过来,觉得丢脸,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抬眼去觑姬浔的表情,心里有忐忑不安。 姬浔得了沈莙某种意义上的投怀送抱,原本心情不错,可是将人放下之后一看她的打扮,顿时脸就黑了,寒冬飞雪一般的眼刀吓得沈莙缩了缩脖子。 一件外袍劈头砸到了她身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沈莙就听对方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穿的什么鬼东西!” 沈莙那个吓的呀,差点就腿软了,这时候还搞不清楚状况地不忘为自己申辩两句, “这是司服局新发放的襦裙,其他人都是这么穿的。” 姬浔一听,脸色更难看了,发狠地问道: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穿的?” 沈莙不知道姬浔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的火气,可是依照以前的经验她很明白这个阎王正处于盛怒之下,只有白痴才会在这时候和他对着干。 她冲着阎王讨好地笑了笑,老实道: “从前不曾穿过,今儿是头一回。” 姬浔脸色稍缓,对着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容弼沉声吩咐道: “叫外头那个去司服局取一套新衣裙来,要对襟的。” 说罢,回过头来皱着眉头接着教训沈莙, “你已是有主的人了,从今往后再穿这样不三不四的衣服到处晃悠,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沈莙那叫一个委屈啊,这衣服乃是内务府正正经经的宫装样式,怎么就成了不三不四了?她觉得 姬浔不讲道理,可是在他胁迫的眼神下又不敢顶嘴,用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点了点头。 姬浔管死了沈莙的衣物之后还不太放心,这小姑娘瓷白的小脸,精致的眉眼,怎么看怎么招人疼,平时不涂脂抹粉尚且已经十分标志水灵了如今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开窍了,稍稍打扮就更加扎眼了。 “以后不许再施粉黛,不许再挑这样晃眼的钗饰,不许随便对着别人笑,哭也不行!低着头走路,没事别出上阳宫……不成,你今晚上就收拾东西搬到提督府去……” 沈莙开始还能勉强听着应几句,可是姬浔越到后来说得越不像话,忍不住打断道: “我的名册还在内务府呢,不能随意出宫的……再说了,你不是说年底再接我出宫吗?” 姬浔原是这样打算的,等处理完裴榕苏相这档子事之后就找个机会把沈莙名正言顺地接到提督府去,这之前还有许多麻烦要处理,少不得要费些时间。可是现在看来,这小妮子才见薛六几回就弄得对方念念不忘,要是就这么放在宫里,没准儿又会勾搭上别人(……),他又分身乏术,这样下去可要不得! 沈莙没想这么多,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姬浔这是吃味了那她就是真傻了,虽然心里泛起了欢喜,可是她也不能就这么跟着姬浔‘非法同居’,别说现在京中局势正紧张,后宫又有一大堆麻烦事,单是沈菱那边就得打断她的腿。 她抱着姬浔的手臂,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服软撒娇道: “我以后都听你的,不穿漂亮衣服,不打扮,轻易不出门,现在真不是接我出去的时候,咱满来日方长,好不好?” 沈莙说了这么多,姬浔就记住了那句‘咱们来日方长’,心里一阵熨贴,脸上表情却是满意中带着嫌弃,努努下巴对沈莙吩咐道: “去把小云子手上拿的那身衣裳换上。” 沈莙知道他这是退步了,笑嘻嘻地用力抱了姬浔一下,心甘情愿地跑到屋里换上了那件有些老气且把她整个人憋得密不通风的曲裾。她的没脸没皮在小云子和容弼看来只觉得腻歪透了,可是架不住自家大人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由着沈莙在他身上揩油,放着殿试不管,耐着性子听她说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秦湄早早地在高台上占据了有利地形,左顾右盼时扫到了一身青灰往自己这里走来的沈莙,惊讶地挥手的动作一僵。 “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沈莙拉扯着身上连脖颈都遮住的衣裙,一时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 “我回宫的路上把原来的衣裳挂坏了。” 秦湄眉尖抽搐,最近被沈莙时不时的反常举动弄得心力交瘁,颤声质问道: “前些日子你不是还担心未来夫君嫌弃你的相貌吗?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又变回了那副老太太的打扮?” 沈莙沉思了一番,对着秦湄一本正经道: “我仔细想过了,他既然长成那样,兴许在他看来天底下就没人是好看的,我越不过他去,旁人自然也不能。” 秦湄对沈莙的解释压根没听懂,唯一找到的重点就是她话里的‘他’应该是姿容出色的。这一届贡士前三十位中若是单论容貌,数沈菱薛六以及楚鄢最为出挑。沈菱是沈莙次兄,应当排除,楚鄢虽然出类拔萃,可是年纪尚小,也当另作考虑。那么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位薛家六郎了,况且她上回安慰沈莙时以薛六为例,沈莙的脸色当即就变了,这样看来,这小妮子心中倾慕的没准就是他。 沈莙不知道秦湄的脑洞开得这么大,一心一意地回味着她方才和姬浔的碰面,直接忽略了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大殿外的钟声响了三声,沈莙和一众女官屏息以待,果然见两列锦衣华服的贡士从正门缓缓走向正殿,打首的便是拄着拐杖的楚鄢。 秦湄怀着满腔的好奇,自己的姻缘尚且顾不上了,只管盯着沈莙打量。 楚鄢今日依旧穿着一件素白的绢衣,温文尔雅,一举一动皆如画卷一般优美。他走在一众贡士的最前面,且穿得最是朴素,因而沈莙一眼就看到了。打从这些贡士一进大门,高台上的女官就闹哄哄的,楚鄢听得头顶上的响动,自然而然地抬头去看,在那些穿红着绿的年轻女侍里沈莙老气的打扮十分醒目。楚鄢的目光和沈莙交汇时,两人皆是咧嘴一笑,不同的是沈莙的是傻笑,而楚鄢则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淡笑。 秦湄的视线在高台底下和沈莙脸上不断切换,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因着方才的推断,她最先打量的人就是薛六,果不其然,这位薛家六郎的视线明晃晃地就冲着沈莙来了。秦湄正是欣喜他们两情相悦呢,不料转头去看燦然笑着的沈莙,却发现她的目光压根就没往薛六那里去,再往下看时就发现了和她目光交汇嘴角含笑的楚鄢。 这是闹得那几出啊?秦湄彻底凌乱了,看沈莙这样子,倒像和楚鄢有故。她略定了定神,想起她们二人因着自己的缘故早先还见过一面,沈莙今早穿得娇俏动人,可是转眼就换了朴素的衣物,现在看起来倒和楚鄢的打扮不谋而合。秦湄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对着沈莙啧啧了几声,心道这小妮子要么不开窍,没想到一动心思就惊世骇俗! 殿试的时间十分冗长,沈莙在观看过沈菱的风姿之后便有些无聊,站在高台上等得脚都酸了。秦湄见她满脸苦色,忍笑带她回了上阳宫休息,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殿试结束才又拉着她出了宫门。 秦湄的消息向来比沈莙灵通,第一时间就从殿中侍奉的内官那里得到了殿试的结果。 沈莙最为关心的自然是沈菱,秦湄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果然先说了沈菱的名次。三百贡士,沈菱在会试时位列第九,殿试辩论乃是考验书生仪容姿态以及言语论辩能力,沈菱发挥出色,因而名次得以提升了两位,是为二甲,赐进士出身。 沈莙之前就曾猜过沈菱的名次,如今见结果并无太大出入,总算放下心来。 秦湄心里不如沈莙这般关心沈菱的名次,反倒是急于想要了解沈莙对薛六和楚鄢的态度,于是趁着对方正是满怀好奇,干脆地往下说了。 殿试的结果和会试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状元是楚鄢,这本就是众望所归,榜眼也依旧是会试第二位陆铎,这也合理,唯独探花却不再是岑黎了。据那传消息的内官透露,岑黎的文采上佳,可是这人在言语上略有欠缺,加之第四名的薛京墨又是那么个品貌俱佳光华满殿的人物,于是几番计量下来,探花自然是由他得了。这三人并作一甲,赐进士及第。 秦湄在说这些枯燥的消息时一直仔细打量着沈莙的表情。说到陆铎时没什么反应,说到薛京墨时稍有些不自在,可倒也看得出几分开心,直到楚鄢的名字出现了,她脸上的神情才有了大的起伏,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十分欣慰,总之是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甚至在听完这一大段名次之后还打听起了这位年轻的状元郎的身体状况,在大殿上有没有什么不适。 至此,秦湄心里已经认定了沈莙和楚鄢之间有些什么,心里又是羡慕又是钦佩,甚至还开始替她担心起了两人的将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阜南院 裴榕将沈莙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然后又任由自己的视线在她和楚鄢之间来回切换。 他的这种极具侵略性的试探目光让沈莙十分不自在,楚鄢尚能维持他那副完美的儒雅模样,沈莙却没有那么深的道行,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楚门作为可以与裴家相抗衡的书香世家,楚鄢这人裴榕自然是早有耳闻,甚至特意打探过关于他的消息。据称此人性子温和,无论何时都礼仪周到,待人接物细心周到。不过也正因为他对谁都是温柔体贴彬彬有礼,喜怒不形于色之下无人能探知其心里真实的想法和好恶,不少想要拉拢讨好的人也都因着无法投其所好而不好行事。世人皆道楚鄢是个难得一见的斯文公子,其实说白了,此人心计城府可与姬浔姬桓相较,内心之冰冷无情拒人千里胜过薛六不知多少。 方才楚鄢与他身后推车之人相聊甚欢,裴榕起初以为他是与自己的贴身婢子说话,因而才没有多想,等看到沈莙腰间象征着女官品阶的彩珠之后才知道她乃是宫中女侍。思绪转了一圈,足足把两人瞅了个仔细之后裴榕才开口道: “团雪晴梢,红明碧廖,佳人才子。是我一时唐突,打扰了二位。” 沈莙一听他这话,明显有着旁的深意,裴榕身份尊贵,自己不好得罪,可是这样胡乱猜测她和楚鄢的关系却是实在不能的。沈莙被他那尖锐的目光弄得心里极其不舒服,正打算开口解释,楚鄢却回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说来也古怪,沈莙和楚鄢算是难得的有默契,只凭彼此的一个眼色或是动作就可以对对方的意图心领神会。沈莙大多时候都很迟钝,在这之前,哪怕是和自己一处长大的沈菱,她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楚鄢对着裴榕还是那张风雨不动完美无缺的笑脸,既不接茬也不辩解,直接开口道: “裴将军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目光如炬。就是在军中久了,不大通我们这些世俗之礼了。” 沈莙想起方才裴榕话里的‘唐突’和‘打扰’,即刻就明白过来楚鄢这是拐着弯儿骂他粗俗,不知礼数,明明看到他们在说话,还无礼地打断。眼看着这记软刀子把裴榕噎了一下,沈莙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让你作!让你胡说! 裴榕是个武将,说起行军打仗那是条条是道,可若想在嘴上从读书人那里占便宜是极度困难的,况且这个读书人还是楚鄢。 他到底是个城府颇深且自小熟读兵书深知诡暗之道的少年将军,既然说不过楚鄢,那么也就干脆地没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眯着一双鹰目尽量摆出个好脸色来对楚鄢道: “这月月底乃是拙荆生辰,即时将在青茴馆招待各地同僚,给楚公子的帖子虽是早早就送到贵府了,可容我多问一句,到时楚公子可会赏脸光顾?” 楚鄢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若不是才见他呛了裴榕,沈莙都快要相信他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愧疚了。 “这可是不巧了,楚门有训,除非本家或是亲族,其余贵胄世家操办宴饮盛会一律不得答应,晚辈不才,万不敢违背门规。裴将军一番好意,只怕我不得不辜负了。” 裴榕冷哼一声,对他这个回答丝毫不觉得满意。楚门刚立门时为了不让子孙后代参与党争,却是是有过这么个规矩,可是这都过了一百多年了,其间也有不少楚门后生凭借才学独步青云权势在握,这些个陈年规矩早就没有人遵守了,偏楚鄢还将它拿出来作为借口推拒自己。这些个文人书生最是麻烦,其中架子摆得最足的当属楚门后人,要不是听了姬桓的吩咐,为了大局着想,裴榕是绝不会甘愿放低姿态来拉拢此人的。 他还待再说两句,不想楚鄢却在此时开口道: “我进宫已有些时间了,家中的奴仆一直驾车在宫门外等候,若我还不出宫只怕会领着令牌进宫来寻人了,反倒给旁人添麻烦。今日与裴将军见面甚是荣幸,不过深谈只怕是要等下一回了,将军见谅,容我先行。” 楚门近百年来只出了楚鄢这么一个嫡系后人,且又是个当世奇才,因此族中长辈把他当成眼珠子一般爱护,为着他的腿疾,防备外人,轻易不叫人靠近楚鄢。楚家自本朝开国皇帝以来,一直有随意出入禁宫和各州地界而不用通传皇帝和州官的特权,因而楚鄢方才说的那些话还真是半点夸张的成份都没有。 沈莙领会了他的眼神,也不等裴榕反应,二话不说就推着楚鄢往门口去了。 和裴榕的距离渐渐拉开了,对着沈莙时楚鄢的神情明显有些不一样了。沈莙推着轮椅,走远了之后才低声向楚鄢问道: “怎么这个裴家的中郎将看起来像是想要笼络你一般?” 楚鄢抬了抬手,示意沈莙停下来,对着她笑道: “不是像,他确实是在笼络我。” 沈莙皱起眉头,心道这裴榕看着是个有成算的,怎么还能做出这样没谱的事。裴家是有权有势,可这里是京城,说到底是姬浔的天下,他拉拢拉拢那些没有家世撑腰的寒门士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主意动到楚鄢身上来了。裴家尚武,最看不起那些个文人的繁文缛节,楚门崇文,历来不与武官党派相交,若论家世身份,两家乃是平分秋色,而这二人更是极有可能成为两家日后的家主,裴榕哪里来的自信楚鄢会愿意被他拉拢,成为他的门客呢? 沈莙的表情看起来疑惑不已,楚鄢见她纠结,好笑道: “你觉得此番殿试之后,京中最有前途的进士都有哪些?” 沈莙知道楚鄢这是打算指点自己呢,自然是欢天喜地地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若是仔细考虑,这些进士中,谁也跃不过你去,你们楚门的家学渊源无人能及。你之后嘛,薛京墨乃是昌和公主和抚远侯薛纪之子,又得了探花,自然前途无量,平步青云。再来嘛,就是陆铎萧二这些官家公子哥了,凭他们的家底,只需有一点真才实学仕途之路都将平坦宽敞。岑黎这一类寒门出身的士子只怕就有些难了,哪怕才学本事强过萧二那些公子哥,官位也未必能越过他们去,当然其中也有例外,不过这些人大多还是要找到愿意抬举收用他们的后台才行。” 楚鄢见沈莙数着手指头,说得脑袋一晃一晃的,心里觉得好笑,伸手将她拉近了才道: “你数得很全,看人也清,且不妨细想想,那些个有才华的寒门士子是方便笼络,可是他裴榕能笼络得来的,姬浔自然也能,更何况,在京中谁的势力也大不过他去,裴榕无论如何也占不到便宜。然而与那一类进士相较,世家子弟就显得难能可贵多了,有了科举名次,又有整个家族做后台,有他们帮衬,在党争之中自然是无往不利。你想想,薛六是个那般高傲的性子,比起裴榕,他父母倒还偏向姬浔多些,因而他哪里肯屈身于裴榕,听他指指点点。他今日找上我,大约也是实在被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楚门这几十年一直没再出一相,他以为我们会心急于出头,所以才来一试,即便我不答应,他也没什么坏处。至于陆铎……此人不凡胜过薛六,近来又与苏相走得近,你以后若是见了他,只管远着些。” 沈莙仔细听着楚鄢说话,听到后来也有些被带进去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二哥是不是也要去赴惠福郡主的生辰宴?” 沈莙想起夜宴之前沈菱来的书信,老实地点了点头道: “我二哥倒是懒得参加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偏我父亲是个爱攀附的,得了请帖自然要拉着他前去赴宴。” 楚鄢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眼底略有忧色,对着沈莙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此事拖不得,只怕你得早些取得你二哥的原谅了。青茴馆可不是个好去处,去了未必平安,你须得劝着你二哥,这个生辰宴会只怕去不得。” 沈莙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惊,待要细问时楚鄢却不再开口了,守在门口的书童听得他的召唤,速度极快地顶替了沈莙的差事,推着楚鄢出了小园。 沈莙没能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但是也不敢耽搁。和楚鄢分道而行之后已然是见不到裴榕的身影了,想起自己在见过裴榕之后又和楚鄢说了不少时间的话,此时自然是着急,撒腿就往沈菱离开的方向追去,只求他忙着和同窗瞎聊还没来得及出宫门,不然若是不能即刻当面和沈菱解释清楚,事后再通书信只怕他又要晾着自己。 她这里急不可待地跑着,不想就在太极宫前就被两个侍女拦住了。 沈莙心里着急,打量这两个年轻侍女,却见她们腰带上并没有装饰女官专用的彩珠,打扮也不像是宫人,因而尽管极其不耐烦,她还是稳了稳心绪好声好气道: “不知两位侍奉的是哪位贵人?拦住我又是为了何事?” 那两个侍女对着沈莙的态度算得上十分客气,其中一个较为清秀的向前一步,温声说道: “沈大人,我们是惠福郡主跟前伺候的丫鬟,如今郡主在禁宫西院暂作歇息,特命我们来邀大人前去相见。” 沈莙被她们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控制住脾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与郡主素来无故,郡主相邀,本不该拒,只不过眼下我确实是有要紧差事要做,只怕不能随二位前去西院了。” 那两个侍女听了沈莙的拒绝和理由,压根没有退步的意思,两人往前走了两步,一左一右驾住了沈莙的胳臂。 “郡主只是客气些才用‘相邀’二字,沈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沈莙心里那个苦啊,自己在宫里怎么就整天被人呼来喝去的,还没个拒绝的权力。她叹了一大口气,认命道: “两位前面带路吧,这样架着我,可别把禁军引来了。” 那两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才松开了沈莙,一前一后类似于押送地盯着她一路往西院方向去了。 沈莙腹诽,裴榕速度挺快啊,自己和楚鄢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找了后援。那个惠福郡主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他们把自己弄过去到底是想威逼呢还是利诱呢?别是两样换着来吧? 西院有许多小院落,像是楚鄢待过的霜月楼就是其一。沈莙随着她们左拐右拐的,最终进的是郡王品阶才可暂留的阜南院。 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装,也不等那两个侍女要求,撇撇嘴自己走了进去。 不出沈莙所料,堂内主座上坐的果真不只惠福郡主一人,方才才见过的中郎将裴榕也坐在上首,自己进去时两人还对了个眼色。 沈莙心里大约知道他们找自己来的目的,因而也没什么可惊慌的,照着礼数向两人行过礼之后便安静规矩地叠手站在堂中,一点也没有先开口问他们叫自己来是为了什么的意思。 她这样一言不发的举动同之前惠福郡主猜想的不一样,她看了一眼沈莙腰带上的彩珠颜色和数量,微仰着下巴,用一种对待下位之人的傲慢语气对沈莙吩咐道: “沈赞善请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乾清宫 三 沈莙心里确实是替楚鄢开心,可是在她看来自己的这种关心就像是上一世对小侄子的疼爱一样,是不带任何别的感□□彩的。楚鄢这人生就芝兰玉树,揽月之才,年纪轻轻,聪明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偏偏身上又有不足,能有今日这样的成就实在让她心生钦佩。 殿试结果出来了,皇帝当即在大殿之前为一甲三人佩戴银冠玉带,沈莙打眼看着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宠辱不惊的楚鄢,心道这小子现在还小,若是将来到了薛六这个年纪,还不知道他这副禁欲有礼的样子要祸害多少纯洁少女呢! 沈莙来这高台的主演目的是观赏沈菱的风采,可是方才她这二哥走过大殿前的时候愣是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弄得沈莙心里那个憋屈啊!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授冠结束,众多得了名次的进士一并散去,沈莙逮准了机会撒腿就往沈菱那边跑。 她这急切的心情沈菱是半点都没有顾及,眼见着她来了,远远地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和另外两个进士结伴而行。 因着有其他的外男在,沈菱又是一副不想理睬自己的样子,沈莙实在是不好冲到沈菱跟前把他拽走。她觉得心里委屈,往常自己犯了错,沈菱不过是冷嘲热讽几句,严重些的也就关关禁闭抄抄书。哪像这次,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沈菱又是自顾自地进入了冷战状态,连讨好卖乖都无从下手。 沈莙越想越觉得心慌,低头踢着小道上的石子,整个人恹恹地往一旁的小花园走。楚鄢就是在这时看见蔫了似的沈莙,向着替自己推轮椅的书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沈莙那边去。 那小书童夜宴那日在章路台见过沈莙,心里一直感激她帮了自家公子,因此对她不像对其他外人一般防备,见楚鄢吩咐,也就没有多想,推着他也去了那个小花园。 楚鄢叫住沈莙时正挂着一副温柔恬雅的笑容,叫沈莙看过之后心里的烦躁都被压下了不少。她学着其他进士的样子,对着楚鄢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揖礼,道声“恭喜”。 沈莙的动作很不标准以至于有些不雅观,叫那个小书童看了都忍不住皱眉。楚鄢是那种诗书礼乐世家里熏陶出来的谦谦公子,纵然脾气再好,平日里对这样不合眼缘的礼数也总是不喜的。可是当那个小书童低头去看时,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不虞和勉强,有的只是一种近乎溺爱的包容,这样的神情让这书童看沈莙的眼神都变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看起来还闷闷不乐的,沈公子的名次不错,此时也应当是走在前头,不去打声招呼吗?” 他不提沈菱还好,一提及她这个古怪的二哥沈莙脸上的愁苦就更加明显了。楚鄢见她这样,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对着身后的小书童道: “我与女君有些话要说,你且上门口去等吧。” 那小书童思量了一番,一时还有些犹豫不决,直到楚鄢面露慍色才不得不告罪离开。 这处小园子位置不算隐蔽,实在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楚鄢冲沈莙笑道: “前面的杏树开花了,景色上佳,阿莙推我过去看看吧。” 就如同楚鄢下意识地把沈莙当成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儿一般照料一样,沈莙对着这个各方面都很合得来且又比自己聪明不少的小公子也是充满了耐心和疼惜,几乎是他说什么都觉得好有道理。如今听他少见地主动提出了要求,二话不说就跑到楚鄢身后推着轮椅往杏树底下去了。 在花匠们的努力下,宫里所有观赏用的花树花期都比较长。如今正是杏花的好时候,白白的,在树上簇拥成团,风一吹,花瓣就纷乱缭绕,确实是别处少见的景致。 沈莙知道楚鄢聪慧异常,且又人品极佳,特意到了无人的地方和自己说话也是替她考虑,因而绝计不会把她的事抖给其他人听。沈莙逮着这么一个最佳听众就是一顿倒苦水,把沈菱的过分做法都如实说了,越说越觉得委屈,到后来更是语无伦次,把几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 楚鄢一直耐心听着她埋怨自己的二哥,直到沈莙说累了自己停了下来都没有打断过她。对沈莙的这桩官司,楚鄢心里明镜儿似的,可这位少年天才是何等的聪明,见过沈莙几次就知道她不仅有些吃迟钝不开窍,更是倍儿好面子,自己若是直接把真想挑开了说,她必然觉得懊恼丢脸。 “你说沈公子这气来得古怪,可知他是何时开始这般生气的?” 沈莙听了楚鄢这句话,仔细回想了一番,果然记起沈菱恰是在夜宴那日开始对着自己脸色难看的,因着当时被自己和姬浔的事冲昏了头所以也就没多去计较。 “我上次见他还是夜宴当日,二哥进门时还好好的,和你一块儿走的时候却瞪了我一眼……” 说到这里,沈莙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顿时就激得一身冷汗,她想起方才楚鄢引导自己的话,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楚鄢知道她心里慌张害怕,伸手在她发凉的手背上安抚性的拍了两下,沉声道: “你放心。” 这事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沈莙恐怕连同归于尽杀人灭口的心思都生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若这人是楚鄢,那就另当别论了,不仅仅是因为相信此人的人品,更主要的是由于她心里对这个少年有种没有缘由却又笃定的信任。 “你知道了我和……那个人的事,你心里有什么感觉?” 沈莙现在已经知道了沈菱气极的原因,心里有了底之后不仅没有轻松一些,反而更担心了,这回可不是自己撒个娇就能讨到原谅的,因而她心慌之余不得不从楚鄢这里探寻一下沈菱心里的想法。 楚鄢自然是已经猜到了这些的,对着极度不安的沈莙,将自己当时的心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我先前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对你和那一位的事情也大约猜到了些。心里已有了准备,因而最终落实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可你要知道,我和沈公子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是你二哥,看护你长大,心中对你的疼爱和执念比谁都要深。况且他事前并不知道你早已心悦于那一位,你自来伶俐,应该不难理解你喜欢的人身份有些特殊,和你没有干系的人知道了这事尚且会震惊不已,更何况沈公子乃是你至亲之人。” 沈莙听得似懂非懂,疑惑道: “你的意思是,我二哥生气,而且不肯搭理我,是因为惊讶,而且怪罪我喜欢了一个……宦官?” 楚鄢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还没想明白吗?所有的惊讶都是次要的,即便你爱慕之人是个宦官又如何,真正要紧的是那个宦官是姬浔,城府极深,权倾朝野,杀伐决断,毫不留情。说到底,他这人的手腕心计实在叫人心生佩服却又畏惧憎恨,是这世上难得的寡情之人,这么多年一直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如今却招惹了你,我尚且替你忧虑,你二哥如何能不心急如焚。更何况,你从小与他亲近,大约是什么要紧事都不会轻易瞒他,你细想想,为了姬浔,你对他说了多少谎话,瞒了他多少事情,如今他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却不是你本人亲自告知的,如何能不气?” 沈莙听楚鄢说了这一大段话,越往后越是羞愧不已,心里着急,恨不能即刻跑到沈菱跟前赌誓认错。 在沈莙看来,楚鄢是除了沈菱之外唯一知道自己和姬浔关系的人,沈莙一慌,什么法子都想 不出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这位天才身上。 楚鄢被她求救的眼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略微叹息道: “在这件事情上,你所有的心眼都不可使。你二哥气的是你瞒他,怕的是你会受到伤害,对于这样的真心,你不可辜负,应当与他实话实说,诚恳相待。沈公子疼惜于你,即便心里有气,只要你诚心认错,他自然不会一直不搭理你。” 沈莙一听,果然放下心来,看着楚鄢的眼神要多崇拜就有多崇拜,难得自己认识了这么个聪明的不得了的人,而且还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沈莙自然得多加利用这样的好资源。 “我二哥的事多谢你替我出主意,你比我聪明,又知道了我和姬浔那档子事,我心里的疑虑不若一并帮忙解了?” 楚鄢看着沈莙那狐狸似的小眼神,好笑道: “我不过是个书生,除了读书,别的一概不通,怎么到了阿莙这里就成了无所不能了?” 沈莙哪管他的这番‘自谦’,自顾自地就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 “你说,我是不是很丑,姬浔他那样的容貌,有没有可能会嫌弃我?” 楚鄢不理解沈莙怎么会生出这样杞人忧天的想法,可是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便也一本正经地回道: “你的眉眼,当世无双,心思才学在女君之中也是万里挑一,若论诗书资质,楚门尚且没有能与你相较的女眷。姬浔得了你,是其大幸。” 楚鄢的这番话比秦湄的安慰要有用多了,沈莙对着姬浔的自卑被大大地削弱,对着眼前的少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方才沈莙跑去追沈菱的时候秦湄没能跟上,因此只好和别宫要好的女官同行,秦湄打着头,一面说笑一面四处寻找沈莙的身影。其间也不知是哪位女官突然提起去小花园里逛逛,也亏得秦湄机灵,看见小园子门口站了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便留了心,一行人刚迈进小园,她便眼尖地看见了远处杏树下‘互诉衷肠’的沈莙和楚鄢,两人皆是素服简饰,埋于杏花之下的身影看起来如诗如画,美好隽永。 秦湄既然已经认定了沈莙和楚鄢之间有些猫腻,自然就颇有义气地觉得不能领着一大帮人去打扰这美好的一幕,心思一转,突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后头跟着的女官哪里知道真相,当即就着急地在她身边围成一圈,不住问她哪里不舒服。 秦湄把戏演了个全套,果然装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来,只说自己腹痛难耐。那女官被她吓了一跳,再没了赏花的心情,手忙脚乱地搀着秦湄出了小园。 沈莙不知道这个插曲,和楚鄢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可惜园子正门有秦湄帮忙守住了,侧门和后门却还是畅通无阻的。沈莙推着楚鄢在园子里逛了逛,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因着聊的投机,一时都很尽兴。 恰在此时,斜后方的花丛后头却突然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问候。 “这不是状元郎楚公子么?” 沈莙丝毫没防备,被这一声‘惊雷’,吓了一跳,缓了好一会儿才推着楚鄢回了头。 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夜宴当日沈莙默默打量过的南海郡中郎将裴榕,身着便装,未佩刀剑,可是气势不减,凌厉逼人。 裴榕叫住他们二人原本只是为了楚鄢,可是等到两人都转过身来才发现楚鄢后头站着的并不是他府里的奴婢,而是一位身着宫装女官打扮,且正值妙龄风姿绰约的少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阜南院 裴榕将沈莙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然后又任由自己的视线在她和楚鄢之间来回切换。 他的这种极具侵略性的试探目光让沈莙十分不自在,楚鄢尚能维持他那副完美的儒雅模样,沈莙却没有那么深的道行,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楚门作为可以与裴家相抗衡的书香世家,楚鄢这人裴榕自然是早有耳闻,甚至特意打探过关于他的消息。据称此人性子温和,无论何时都礼仪周到,待人接物细心周到。不过也正因为他对谁都是温柔体贴彬彬有礼,喜怒不形于色之下无人能探知其心里真实的想法和好恶,不少想要拉拢讨好的人也都因着无法投其所好而不好行事。世人皆道楚鄢是个难得一见的斯文公子,其实说白了,此人心计城府可与姬浔姬桓相较,内心之冰冷无情拒人千里胜过薛六不知多少。 方才楚鄢与他身后推车之人相聊甚欢,裴榕起初以为他是与自己的贴身婢子说话,因而才没有多想,等看到沈莙腰间象征着女官品阶的彩珠之后才知道她乃是宫中女侍。思绪转了一圈,足足把两人瞅了个仔细之后裴榕才开口道: “团雪晴梢,红明碧廖,佳人才子。是我一时唐突,打扰了二位。” 沈莙一听他这话,明显有着旁的深意,裴榕身份尊贵,自己不好得罪,可是这样胡乱猜测她和楚鄢的关系却是实在不能的。沈莙被他那尖锐的目光弄得心里极其不舒服,正打算开口解释,楚鄢却回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说来也古怪,沈莙和楚鄢算是难得的有默契,只凭彼此的一个眼色或是动作就可以对对方的意图心领神会。沈莙大多时候都很迟钝,在这之前,哪怕是和自己一处长大的沈菱,她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楚鄢对着裴榕还是那张风雨不动完美无缺的笑脸,既不接茬也不辩解,直接开口道: “裴将军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目光如炬。就是在军中久了,不大通我们这些世俗之礼了。” 沈莙想起方才裴榕话里的‘唐突’和‘打扰’,即刻就明白过来楚鄢这是拐着弯儿骂他粗俗,不知礼数,明明看到他们在说话,还无礼地打断。眼看着这记软刀子把裴榕噎了一下,沈莙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让你作!让你胡说! 裴榕是个武将,说起行军打仗那是条条是道,可若想在嘴上从读书人那里占便宜是极度困难的,况且这个读书人还是楚鄢。 他到底是个城府颇深且自小熟读兵书深知诡暗之道的少年将军,既然说不过楚鄢,那么也就干脆地没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眯着一双鹰目尽量摆出个好脸色来对楚鄢道: “这月月底乃是拙荆生辰,即时将在青茴馆招待各地同僚,给楚公子的帖子虽是早早就送到贵府了,可容我多问一句,到时楚公子可会赏脸光顾?” 楚鄢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若不是才见他呛了裴榕,沈莙都快要相信他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愧疚了。 “这可是不巧了,楚门有训,除非本家或是亲族,其余贵胄世家操办宴饮盛会一律不得答应,晚辈不才,万不敢违背门规。裴将军一番好意,只怕我不得不辜负了。” 裴榕冷哼一声,对他这个回答丝毫不觉得满意。楚门刚立门时为了不让子孙后代参与党争,却是是有过这么个规矩,可是这都过了一百多年了,其间也有不少楚门后生凭借才学独步青云权势在握,这些个陈年规矩早就没有人遵守了,偏楚鄢还将它拿出来作为借口推拒自己。这些个文人书生最是麻烦,其中架子摆得最足的当属楚门后人,要不是听了姬桓的吩咐,为了大局着想,裴榕是绝不会甘愿放低姿态来拉拢此人的。 他还待再说两句,不想楚鄢却在此时开口道: “我进宫已有些时间了,家中的奴仆一直驾车在宫门外等候,若我还不出宫只怕会领着令牌进宫来寻人了,反倒给旁人添麻烦。今日与裴将军见面甚是荣幸,不过深谈只怕是要等下一回了,将军见谅,容我先行。” 楚门近百年来只出了楚鄢这么一个嫡系后人,且又是个当世奇才,因此族中长辈把他当成眼珠子一般爱护,为着他的腿疾,防备外人,轻易不叫人靠近楚鄢。楚家自本朝开国皇帝以来,一直有随意出入禁宫和各州地界而不用通传皇帝和州官的特权,因而楚鄢方才说的那些话还真是半点夸张的成份都没有。 沈莙领会了他的眼神,也不等裴榕反应,二话不说就推着楚鄢往门口去了。 和裴榕的距离渐渐拉开了,对着沈莙时楚鄢的神情明显有些不一样了。沈莙推着轮椅,走远了之后才低声向楚鄢问道: “怎么这个裴家的中郎将看起来像是想要笼络你一般?” 楚鄢抬了抬手,示意沈莙停下来,对着她笑道: “不是像,他确实是在笼络我。” 沈莙皱起眉头,心道这裴榕看着是个有成算的,怎么还能做出这样没谱的事。裴家是有权有势,可这里是京城,说到底是姬浔的天下,他拉拢拉拢那些没有家世撑腰的寒门士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主意动到楚鄢身上来了。裴家尚武,最看不起那些个文人的繁文缛节,楚门崇文,历来不与武官党派相交,若论家世身份,两家乃是平分秋色,而这二人更是极有可能成为两家日后的家主,裴榕哪里来的自信楚鄢会愿意被他拉拢,成为他的门客呢? 沈莙的表情看起来疑惑不已,楚鄢见她纠结,好笑道: “你觉得此番殿试之后,京中最有前途的进士都有哪些?” 沈莙知道楚鄢这是打算指点自己呢,自然是欢天喜地地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若是仔细考虑,这些进士中,谁也跃不过你去,你们楚门的家学渊源无人能及。你之后嘛,薛京墨乃是昌和公主和抚远侯薛纪之子,又得了探花,自然前途无量,平步青云。再来嘛,就是陆铎萧二这些官家公子哥了,凭他们的家底,只需有一点真才实学仕途之路都将平坦宽敞。岑黎这一类寒门出身的士子只怕就有些难了,哪怕才学本事强过萧二那些公子哥,官位也未必能越过他们去,当然其中也有例外,不过这些人大多还是要找到愿意抬举收用他们的后台才行。” 楚鄢见沈莙数着手指头,说得脑袋一晃一晃的,心里觉得好笑,伸手将她拉近了才道: “你数得很全,看人也清,且不妨细想想,那些个有才华的寒门士子是方便笼络,可是他裴榕能笼络得来的,姬浔自然也能,更何况,在京中谁的势力也大不过他去,裴榕无论如何也占不到便宜。然而与那一类进士相较,世家子弟就显得难能可贵多了,有了科举名次,又有整个家族做后台,有他们帮衬,在党争之中自然是无往不利。你想想,薛六是个那般高傲的性子,比起裴榕,他父母倒还偏向姬浔多些,因而他哪里肯屈身于裴榕,听他指指点点。他今日找上我,大约也是实在被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楚门这几十年一直没再出一相,他以为我们会心急于出头,所以才来一试,即便我不答应,他也没什么坏处。至于陆铎……此人不凡胜过薛六,近来又与苏相走得近,你以后若是见了他,只管远着些。” 沈莙仔细听着楚鄢说话,听到后来也有些被带进去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二哥是不是也要去赴惠福郡主的生辰宴?” 沈莙想起夜宴之前沈菱来的书信,老实地点了点头道: “我二哥倒是懒得参加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偏我父亲是个爱攀附的,得了请帖自然要拉着他前去赴宴。” 楚鄢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眼底略有忧色,对着沈莙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此事拖不得,只怕你得早些取得你二哥的原谅了。青茴馆可不是个好去处,去了未必平安,你须得劝着你二哥,这个生辰宴会只怕去不得。” 沈莙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惊,待要细问时楚鄢却不再开口了,守在门口的书童听得他的召唤,速度极快地顶替了沈莙的差事,推着楚鄢出了小园。 沈莙没能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但是也不敢耽搁。和楚鄢分道而行之后已然是见不到裴榕的身影了,想起自己在见过裴榕之后又和楚鄢说了不少时间的话,此时自然是着急,撒腿就往沈菱离开的方向追去,只求他忙着和同窗瞎聊还没来得及出宫门,不然若是不能即刻当面和沈菱解释清楚,事后再通书信只怕他又要晾着自己。 她这里急不可待地跑着,不想就在太极宫前就被两个侍女拦住了。 沈莙心里着急,打量这两个年轻侍女,却见她们腰带上并没有装饰女官专用的彩珠,打扮也不像是宫人,因而尽管极其不耐烦,她还是稳了稳心绪好声好气道: “不知两位侍奉的是哪位贵人?拦住我又是为了何事?” 那两个侍女对着沈莙的态度算得上十分客气,其中一个较为清秀的向前一步,温声说道: “沈大人,我们是惠福郡主跟前伺候的丫鬟,如今郡主在禁宫西院暂作歇息,特命我们来邀大人前去相见。” 沈莙被她们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控制住脾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与郡主素来无故,郡主相邀,本不该拒,只不过眼下我确实是有要紧差事要做,只怕不能随二位前去西院了。” 那两个侍女听了沈莙的拒绝和理由,压根没有退步的意思,两人往前走了两步,一左一右驾住了沈莙的胳臂。 “郡主只是客气些才用‘相邀’二字,沈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沈莙心里那个苦啊,自己在宫里怎么就整天被人呼来喝去的,还没个拒绝的权力。她叹了一大口气,认命道: “两位前面带路吧,这样架着我,可别把禁军引来了。” 那两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才松开了沈莙,一前一后类似于押送地盯着她一路往西院方向去了。 沈莙腹诽,裴榕速度挺快啊,自己和楚鄢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找了后援。那个惠福郡主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他们把自己弄过去到底是想威逼呢还是利诱呢?别是两样换着来吧? 西院有许多小院落,像是楚鄢待过的霜月楼就是其一。沈莙随着她们左拐右拐的,最终进的是郡王品阶才可暂留的阜南院。 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装,也不等那两个侍女要求,撇撇嘴自己走了进去。 不出沈莙所料,堂内主座上坐的果真不只惠福郡主一人,方才才见过的中郎将裴榕也坐在上首,自己进去时两人还对了个眼色。 沈莙心里大约知道他们找自己来的目的,因而也没什么可惊慌的,照着礼数向两人行过礼之后便安静规矩地叠手站在堂中,一点也没有先开口问他们叫自己来是为了什么的意思。 她这样一言不发的举动同之前惠福郡主猜想的不一样,她看了一眼沈莙腰带上的彩珠颜色和数量,微仰着下巴,用一种对待下位之人的傲慢语气对沈莙吩咐道: “沈赞善请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阜南院 二 沈莙瞧着惠福郡主这架势,看起来像是要威逼啊,再转过头去打量裴榕,端着一副矜贵十足的模样,两眼淡漠地眯着,明显是想要在气势和身份上压沈莙一头。 沈莙心里啧啧道,这两夫妻果真是半点默契也没有,连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的技巧都不会,还是他们觉得自己好欺负,和府里的奴才一样,得唯命是从呢? 做好了打持久仗的准备,沈莙也没推拒,就着惠福郡主方才的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规规矩矩地放好手,然后看着主座的二人,一副等着他们说话的样子。 莫名其妙被领到两个从没有交集的大人物跟前,正常人都会觉得疑惑慌乱或是畏惧,可沈莙自从进了屋就一句话都没说过,既没有表现出对面对这两位位高权重的大贵人时该有的畏首畏脚的奴才相,也不问他们究竟找自己又有什么事,老实地坐着盯着二人看,叫早就想好了要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然后再收网的惠福郡主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榕再一次仔细审视了沈莙一番,北方长大,却生就一副娇俏可人的江南小娘子模样,尤其是那眉眼,胜过万千烟雨杏花,美得有些不真实。观其神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这倒和她次兄沈菱的风骨十分相似,楚鄢到底是楚鄢,挑的姑娘自然是百里挑一的好。 惠福郡主和裴榕对了个眼色,略微放柔声音对沈莙道: “沈赞善不要拘谨,今日我邀你来此只是有些小忙想要劳烦赞善帮忙,赞善放心,这事对我们彼此都是有益的。” 惠福郡主仰着下巴过活惯了,这些话已是她能对区区一个内庭女官说出的最客气的话了。沈莙跟着秦湄岚绥混了这么久,虽然没有学会她们的全部手腕,打太极的本事还是有所提升的,当即也是一副十分友好的样子,笑道: “郡主说笑了,奴婢只是区区一个女御,郡主乃是人中龙凤,皇族贵胄,若有什么事郡主都觉得为难,奴婢哪里帮得上忙呢?” 沈莙总是有本事让旁人或试探或攻击的话语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没有回应,惠福郡主听她直接把自己的话挡了回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即刻就有些来气,阴阳怪气道: “难道沈赞善都不问问是什么事就直接拒绝我吗?” 沈莙心里长叹一口气,这又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贵族小姐。 “郡主见谅,奴婢人微言轻,郡主在宫中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御侍卿大人即可。” 惠福郡主哪里受过这样的冷待,无论是在京官女眷中还是后宫御嫔中,从来只有别人赶着要巴结她的,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三品女官,论出身更是一个小小文官家中的庶女,怎么敢这样不留情面地得罪她?正要开口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官几句,不料一直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观察着的裴榕却在此时按住了她的手,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地开口对沈莙道: “沈赞善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也难怪楚鄢那样眼高于顶的傲慢之人会对你动心,既然是个伶俐姑娘,那么我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此次我们找赞善来,为的是想要赞善帮忙劝劝楚公子,我们乃是诚心想与其交好,奈何他总是拒人千里,叫人好生无奈。” 裴榕话音刚落,一旁的惠福郡主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和所有的军人一样,裴榕历来敬重的只有精通行军作战的武官,平时对那些靠着才学身居高位的男子尚且不屑一顾,更何况是深居闺阁的女孩儿。自己是他妻子,又是南诏王之妹,这么多年也还算得上相敬如宾,可看着他对身边姬妾的态度,简直像是对待地上尘埃一般随意。可是此时对着眼前这个身份不值一提的庶女却比对一些王侯还要客气。她呆呆盯着裴榕看了一阵,然后把视线移向了没什么反应的沈莙。 其实沈莙哪是没什么反应啊,她忍了又忍,尽量控制表情。自己到底哪里看起来像个恋童癖了,楚鄢那年纪做她侄子都够了,这些人怎么就把他当成个成年男子来对待呢? “原是裴将军误会了,奴婢与楚君并非将军话里的那般亲密,楚君年幼,又有自己的见解,将军若有意交好,尽可以和他直说,奴婢何德何能,只怕不能帮忙。” 裴榕脸上的笑意由之前的三分变成了七分,意味深长地盯着沈莙道: “你不用瞒我,楚鄢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若不是喜欢你,怎么可能和一个外人还是女子这般亲近?沈赞善在宫中也有些年月了,想来是知道凭我的身份,要想为难构陷于你,就是楚鄢也没办法保全你。你若与我们合作,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楚门就算重才学胜过出身,可是你的家世也太不够格了些,若是想配他们未来的家主楚鄢是万不可能的。不过如若你替我们办事,凭借裴家和南诏王的势力,替你改头换面寻一个体面的养父也未尝不可。你二哥沈菱是个有些本事的,若是有了过硬的后台,将来仕途可与薛六相较。” 沈莙一听,心里鼓起了掌,谁说武将不会说话的,瞧瞧裴榕这口才,都快把自己给说服了。先不说她和楚鄢确实没有那些个私密的关系,裴榕这话一听就是骗小孩的,堂堂楚门家主,难道随便找一个有王爵的贵族做养父,他们就能接纳自己这般出身的人了?他话里只说了想成全自己和楚鄢,是正室还是妾室可是一句都没提。她的身份确实不高,要想嫁入高门也确实困难,可是现在这些都该丢给那个勾搭了自己的阎王去操心。沈莙其实很想问问裴榕,他能不能替自己找一个配得上姬浔身份的养父。 再说沈菱吧,再不济也是个官家子弟,将来跟随谁,怎么为官做人都是他自己该去选择的,自己只能从旁帮衬支持,不能替他做决定。况且沈莙还真没觉得沈菱找了裴榕做后台是什么好事,若是南诏王姬桓亲自开口想要他做门客也就罢了,裴榕不过是个武官,沈菱是个文人,能仰仗他的地方也实在不多。 沈莙越想越觉得裴榕是个老狐狸,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问道: “方才将军只说了我答应之后该得的好处,那么若是我不答应,有什么坏处是不是也该一并说了?” 裴榕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大堆诱人的好处摆在沈莙面前对方还是油盐不进,一时淡了笑意,冷声道: “我还以为赞善是个聪明人。” 沈莙是真的听腻歪了这些场面话,撇嘴道: “我自然是个聪明人,将军不用一再强调了。” 裴榕被她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噎了一下,一旁的惠福郡主忍不住脾气了,没好气道: “你以为你是谁?区区一个奴婢,不识抬举!我与夫君好言相待却不懂珍惜,要知道只要我一句话,你即刻就能从三品女官掉到最末位的粗使宫女,动辄受那些婆子打骂。又或是只要我想,将你领回郡府当成家奴也没人敢拦,到那时可没有在宫中这么好过了。” 沈莙叹气,心道果然和自己想象的相差不大。她眼里蕴满了无奈,用一种哄人的语气对惠福郡主道: “郡主方才说的这两种法子都是要通过内务府才能成事的,即便身份再尊贵,可您到底不像昌和公主一般是陛下千疼万宠的亲妹,没准现在陛下正愁找不到二位的错处呢。奴婢是卑微,到底还有个愿意为奴婢出头的可以上表圣上的进士兄长,若是不向内务府抽册就将奴婢带出宫去,只怕郡主要善后也有些麻烦。可若是真的通过内务府处置奴婢,凭着郡主的尊荣没准也能成事,不过耗时有些长,难保奴婢不会逮住时间想出别的对策来,左思右想,奴婢觉得郡主还是换个法子为难奴婢的好。” 沈莙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诚恳啊,仿佛真的是在替他们考虑一般,气得惠福郡主脸都青了。 裴榕道行较深,脸上已没了丝毫笑意,目光锐利刺人,对着沈莙冷笑道: “好一张利嘴!不过你要知道我若决心为难你,你难道还能逃过去不成。只要随意找个借口,说你冒犯于我,就是将你杖毙于此也没人敢说什么。” 沈莙看着裴榕一脸狞笑,知道他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常年征战给了他一副冰冷的心肠,视人命如草芥,自己若是不答应,他是真的不会让她平安走出这道门。 沈莙心里发愁,唉声叹气的,埋怨自己方才跟着那两个侍女来的时候没有多留条后路。不过若说有多害怕倒也是骗人的,要不是在路上眼尖看到了一处宫墙角落里的容弼,她才不会放心地来见这两个不坏好意的贼公贼婆呢。 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让沈莙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担心起来,自己可真是应了姬浔那句话,总是叫他来收拾烂摊子,待会儿还不知道要被他怎么数落呢。 一直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有一个在嘈杂声之后满脸惊恐地跌撞着跑了进来,脸色难看极了,连滚带爬地扑到裴榕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 裴榕脸色大变,当即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眯着一双鹰目,两步走到沈莙跟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莙被他眼底的杀气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却听见门口一声阴鸷而且尾音上扬的男声, “裴将军和郡主很是空闲呐,怎么不上雁寻塔去坐坐呢?” 姬浔身着深色朝服,一脸的凛然气势,他向来有轻松迅速压制住旁人的本事,他那古怪的语调让本来不大的声音都显得非常阴冷,听得沈莙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虽然知道会有人来救自己,但一直认为来的人会是小云子或是容弼,因而方才还觉得那两个侍女太夸张了,原是姬浔亲自来了才有这样的威慑力。 惠福郡主已经反应过来,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裴榕身边,上一回在宫宴上见面两人分坐东西两席,隔得远,中间还有舞姬和宫人挡着视线,因而她并没有看清姬浔的样貌。此次算是惠福郡主第一次真正地与姬浔碰面,她脸上的神情竟比那两个侍女还要惊恐,看着姬浔的样子像见了鬼一样。 “你,你……” 姬浔没有理会明显失去了分寸的惠福郡主,对着沈莙皱眉斥道: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沈莙叹气,心道这阎王说风就是雨,自己还琢磨着怎么能向裴榕瞒住两人的关系呢,他一出现,什么都白搭。 沈莙迈着小快步到了姬浔身边,刚站定就被他伸手拽到了身后,回过头对她狠狠威胁道: “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沈莙缩了缩脖子,在姬浔斜睨的视线下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那头惠福郡主还没有恢复过来,指着姬浔“你你你”了半天,裴榕也不知她为何有此反应,狐疑地盯着姬浔看。 姬浔脸上出现了沈莙最怕的那种狞笑,那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的样子像是对眼前两人无比鄙夷。照沈莙的说法,姬浔若是露出这样阴狠的表情,往往是让人觉得心里发毛的,裴榕说到底不是姬桓本人,即使是在替他办事也没有和姬浔相抗的资本,姬浔排除异己的手段又是这么多年来大家有目共睹的,此时这处小院已经被西厂的人围住了,裴榕脸上的表情也已经不再镇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衔珠署 二 惠福郡主没能像裴榕一般想得那么深入,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姬浔看,目光先是恐惧震惊,在看到姬浔脸上那些阴鸷的表情后又有些困惑和犹疑,最后在他捏着沈莙手腕的左手上看了一眼,几番确定之后才像是虚惊一场般松了表情。 裴榕向前一步,决定先开口打破僵局, “王爷这是做什么,拙荆不过是找了宫里一个合眼缘的女官前来说说话,为着这么点事怎么就还惊动了西厂呢?” 姬浔看着裴榕试探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姬桓遣你入京为的是什么这些我一清二楚,此时还不是处理你们裴家的时候,不用吊着一双蠢顿反胃的眼睛看着我。你告诉姬桓,我已经从苏青云那里拿到了我想要的,留他无用,若是想和我相争,有本事的他不要窝在云南郡,自己进京来,不要总是弄一些不堪一击又恶心至极的小罗喽在我跟前丢人现眼。” 说罢,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惠福郡主和裴榕方才坐的椅子却突然整个碎裂开来。沈莙看得目瞪口呆,那对夫妻也是脸色极差。 姬浔没有闲情欣赏对方的反应,拉着沈莙往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了步子,让裴榕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姬浔转过头去,用一种狠绝的语气对着裴榕冷声道: “还有,这个蠢东西合我的眼缘可以,旁的人最好还是趁早歇了心思,你方才说的话若叫我听见第二次,我就剜了你们二人的眼睛,毕竟你送我的大礼我还没有还回去。” 裴榕一直以为的那两件事自己做得很隐秘,可看姬浔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已经捉到了把柄。他这里正是心惊,却见一直老实跟在姬浔身边的沈莙踮着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几步跑到自己跟前站定。 沈莙学着姬浔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想了想楚鄢的说法,压低了声音对裴榕道: “你将这话带给南诏王,苏相不中用了,他不用忙着找代替苏相的傀儡,新科榜眼陆铎,此人不凡胜过薛六,近来又与苏相走得近,依我看,他就是很好的人选。” 说罢,也不管对方青青白白的脸色,没影儿似地又跑到姬浔身边,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出了那座小院,沈莙就直接看到了用诡异视线迎接洗礼她和姬浔的容弼,于是乎,刚被姬大人保出来的某人羞愧地低下了头,觉得脸都要丢到姥姥家了。她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姬浔的眼色,犹豫着要不要趁他不注意尽快跑路。这种想法冒出了苗头,沈莙渐渐地放慢了脚步,不想自己刚和姬浔拉开些距离,前头那一脸戾色的阎王就像后头长了眼睛似的停下了脚步,偏过头斥道: “连路也不会走了?” 沈莙看着他朝自己这边稍微伸出的左手,没敢再犹豫,几步上前乖乖把自己的右手交了出去。 姬浔拉着她一路到了,这一路可叫沈莙紧张的呀,左顾右盼,生怕有宫人内官看见自己和两厂提督手拉着手。大约是小云子的本事或者是西厂开路的番役太具威慑力,本该热热闹闹的大道居然真的就没人走。 当姬浔再次站在了衔珠署那棵大大的杏树下,沈莙不可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堆出一张百试不爽的讨好笑脸来,牛皮糖似地贴到了姬浔身上。这招对沈菱很是有用,可是一用到姬浔身上对方就摆出一张既满意又嫌弃的脸来,戳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远了,用审犯人的语气冷冷问道: “方才和裴榕说了什么?” 沈莙一听,这事居然不是以裴榕对她和楚鄢的大误会开的头,顿时还以为抓住了一线生机,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最后对裴榕说的话告诉了姬浔。 以姬浔的道行哪能没听清沈莙说的那句话啊,见她没有什么顾忌直接老实交待了倒也脸色稍缓。 “你可真能耐,人家把你抓来你倒很是‘以德报怨’呐,还为他出起了主意。” 虽然知道姬浔的话只是在开玩笑,但是深谙讨好人之道的沈莙还是一副急切地想要表衷心的样子, “反正八成那什么南诏王已经要把苏相当弃子了,那么肯定是要挑替代他的势力进行扶持的,陆铎可不是个善茬,要是真的被他用了不是给你添麻烦嘛?我先说了这么句话,不管他当初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考虑陆铎,总之现在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沈莙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是很满意的,对着姬浔一副‘快表扬我’的表情。后者则是无情地哧笑一声,眯着眼睛对沈莙打击道: “果真是个蠢的,事情要是真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姬桓要是这么就钻了你的套子,多少个他都被我端了,又怎么会今天还在碍我的眼。你也算是有些小聪明,猜到了些苗头。姬桓是打算扶持陆铎,这是打会试一结束就开始筹划的事情,只要苏青云那个不省事的丝毫不知道他将被取代,还乐呵呵地全力提拔陆铎。既然这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你以为你随便三言两语就能引起姬桓的犹豫了?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要问你,如今朝堂上已有人提出,皇帝无德,各方面都不如英明善断的南诏王,虽然这样的风声也有姬桓底下的人的努力,不过说到底,还是有人不满意我这个‘奸臣’擅权,盼着有朝一日姬桓能登上帝位改变这一点。你虽然是个女子,不过从小养在沈菱跟前,这些事多少也有所耳闻,难道就没有他们那样的想法吗?按照他们那些人的看法,姬桓是正我是邪,那么如今你这样不问缘由就帮我又是为着什么?” 沈莙耐心地听姬浔说完,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细细地想了想,看着姬浔美好的脸庞,突然就觉得也许他此时也正迷茫着,急需自己的这个答案。 “你知道,你是个特别‘有名’的人,哪怕是我这样不问世事的,在进宫之前也听说过你许多事迹,嗯……就是…还蛮…标新立异的。鉴于你的那些整人的手段,我这样的升斗小民会畏惧是正常的。害怕是一回事,毕竟你的名号确实吓哭过许多小孩,不过认真说起来憎恶之情却没有多少。你确实挺能……折腾的,但是你折腾的那些人大都是些搜刮民脂民膏,过惯了穷奢极欲日子的世家贵族,布衣百姓对这些横行霸道的官宦贵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不少被他们坑害过的没准还挺感谢你。新帝登基,铲除异己是历来皇帝都做的事,没道理就因为你的……呃……身份有些特殊就尤其穷凶极恶了。你再怎么翻了天去,残忍手段也仅限于苏相这一类本就应该为自己的政治野心负责的王侯将相,没有波及百姓平民自然就没有民怨。反观姬桓,作为南诏王,他的治世之才远胜于当今圣上,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圣人,与你相争绝不是为了清君侧,不是为了什么百姓的苦难。他想要那把龙椅,仅此而已。你在皇帝登基的时候几乎把京中的贵族府第都翻了个遍,手段是有些骇人听闻,可到底没有滥杀平民连累百姓。大约在□□年前,姬浔刚承了南诏王的位置,仅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清理族中不愿与他为伍的势力,将战火烧遍了南疆。那些时日,南境简直是人间地狱,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地方百姓受到牵连家破人亡。哦!对了,听忍冬说,她就是那时候在南边被容弼救下的。总之那时南诏王姬桓才十六七岁,小小年纪就已经心狠手辣到了这个地步,完全不拿百姓的性命当回事,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狠越来越毒,岁月带给他的绝不会是一副慈悲的心肠。若是他真的当上了皇帝,可就没有什么臣子有本事牵制他了,咱们陛下虽然庸懦,但至少还算仁厚,哪日姬桓取而代之,没准又是一个在政治上高度集权,叫人惧怕玩弄权术的嬴政,兴许百姓过得还不如现在。所以你还是放宽心吧,我应该还算是一个比较有理智的闺阁女子。” 姬浔一直静静听着沈莙说话,紧绷的眉角渐渐地松开了,看着眼前少女近乎严肃地向自己解释着一些对他来说过于幼稚和浅显的想法,没由来的,他的心莫名就变得分外柔软。她的眉眼弯弯,眸中水光潋滟,认真的样子轻易就将自己的心整个捏在了手里。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我真正要紧的理由比这可要浅薄多了。” 姬浔没有控制住,骤然笑了出来,这理由对自己已经够浅薄了,那么她真正的要紧理由究竟得浅薄成什么样? 沈莙不理解姬浔为什么笑了,皱着眉,一本正经道: “我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角色,在替天下人考虑之前我更愿意先顾好自己。不问缘由站在你这边不是因为我方才说的理智推断,主要是因为我识人不清分外浅薄,莫名其妙就被你一张比旁人好看些的脸迷得魂不守舍,我喜欢你,所以在我心里你千好万好。要是今天我喜欢的是姬桓而不是你,没准前面那番高谈阔论就直接被我当成缪论了。” 姬浔笑意愈深,眼神变得非常柔软,伸手把眼前这个讨人厌的磨人精圈进怀里,做出一副挑剔的刻薄样子来骂道: “这个理由倒确实是浅薄到了极点,没羞没躁的,也不知你饱读诗书都读了些什么鬼东西。不过,你方才话里提到的嬴政,他是什么人?” 沈莙正享受着姬浔的怀抱呢,最后却被他突然问出的话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姬浔好笑地伸手替她轻轻拍打着背部,嘲笑道: “笨得要死,好端端的怎么又呛住了?” 沈莙用眼神控诉着姬浔,好一阵才缓过来,正要开口打个马虎眼,没想到对方也没歇着,紧接着就问道: “陆铎不凡胜过薛六,这话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沈莙才放下的心立马就被他这话重新吊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实话。 姬浔被她这副样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拎着她的后领阻止她不断往后缩, “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才警告过你从今以后远了那些个青年公子,我这才转背你就和楚鄢在杏树底下‘互诉衷肠’,还被裴榕逮着了,不想活了是不是?还是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沈莙尴尬地笑着, “你,你都知道了?我…我发誓,我就把楚鄢当成个小孩儿,对了,他第一次见我还叫我小姨来着呢,我们两个绝对是纯洁无比的!” 姬浔冷哼两声,明显对沈莙的这番解释不买账。 沈莙大急,脑门都冒汗了, “真的真的,我就是因为他聪明才找他帮忙的,绝对没有其他事了!” 姬浔见她真的急了,也没再逗她,挑眉道: “行了行了,你和他说了什么我都清楚,要是真的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你以为我会是这个态度?必然先弄死他再来收拾你!” 说罢伸手替沈莙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 沈莙没觉得怎么着,一旁的小云子却像见了鬼一样,心道自家大人平日里见人流汗都得掩鼻而避,叫他们拖走才会将手放下,难道对着这个沈莙就连底线都没有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衔珠署 三 沈莙是个惯会看人脸色行事的,此时姬浔稍稍消气,她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趁着对方提起袖子给自己擦汗,就势整个人扎进了他的怀里,双手一抱上姬浔的腰就再不肯松了。 沈莙像个松鼠似地吊在姬浔身上,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撒手,弄得后者哭笑不得。 以两人的身高差距,姬浔低头时只能看见沈莙颤动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耳廓原是雪□□嫩的,如今却成了充血的通红。姬浔伸手在沈莙腰上捏了一把,恨恨道: “小混蛋,犯了错就只知道耍赖撒泼,我要是不肯松口你是不是想赖上一天?” 小云子听了这话,背对着两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道大人可真有意思,只要他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那只‘小混蛋’推出去老远,此时看起来,明明是他自己挺享受的,竟连堆积成山的公务都顾不上了。 沈莙觉得,自从遇见了姬浔,自己的女流氓属性被发扬光大,什么羞涩矜持,都成了上辈子的事。她以前虽没觉得自己多高尚,但是肤浅到这个地步却是她没想到的,总感觉什么山河风光荣华富贵都不如姬浔笑一笑来的实在,难道果真是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么?那怎么这个惯会迷惑勾搭自己的人还是一副很聪明的样子呢?沈莙想来想去,觉得委屈了,难不成只有自己陷进了恋爱之中? 说起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用在沈莙和姬浔伸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两人都是孤家寡人活了这么些年,直到现在才头一回开窍,自己不觉得怎么样,殊不知旁人已经被他们的反常和变化弄得惊讶不已。就拿小云子来说吧,要是沈莙把她方才的话说给他听,没准对方能笑得岔过气去,自家大人虽然在平时还是一副罗刹心肠阎王表情,但是只要沈莙这个人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极度有耐心,心情极度愉悦,所有的原则不复存在,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他了。那个时候的大人也就差没在脸上写满‘恋爱中’来昭告天下了。 姬浔揽着怀里不住在自己身上揩油的沈莙,低头好笑道: “我在西厂可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还不松手?” 沈莙心里正为自己方才的想法郁闷呢,头顶蹭着姬浔的胸膛就是一阵摇晃。 她的动作弄得姬浔心口痒痒的,于是他低头又问了一遍, “真不松开?” 沈莙心道我就是不松,还是照之前那样摇晃了几下脑袋。 姬浔爱极了这种逗着沈莙玩的感觉,心都舒坦了,伸手揽住她的腰用力一提,轻松地叫沈莙双脚离了地面。 沈莙没防备被他吓了一跳,悬空蹬着一双小脚,仰头用眼神询问笑意盎然的姬浔。 “既然你一直不松手,西厂的公务又耽搁不得,那我只好这样把你一起带出宫了。” 沈莙不知道姬浔的恶劣心思,当下大急,心道这还了得,他抱着自己在禁宫里绕上一圈,岂不是人人都看到了? 姬浔笑看着沈莙,果然他的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呆子就瞪大了眼睛开始不安起来,偏偏又挣不过自己的手劲,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松手,我这就松手,你快把我放下,咱们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 姬浔知道她胆子小,再捉弄没准就真的炸毛了,于是没再为难她,轻轻将沈莙放在了地上。 双脚重新踏上地面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沈莙有些恨恨地看着姬浔,难道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吗?自己已经够没脸没皮了,没想到套上一个更加惊世骇俗把礼义廉耻视为无物的,以后可再不能轻易得罪他了。 姬浔捉弄过沈莙之后心情愉悦,因此也没打算再深究沈莙和楚鄢的二三事。倒是沈莙很发愁,自己从没想到姬浔这么张扬,直接就叫裴榕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以后自己可就得事事留心了,只怕平静的生活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她想起方才惠福郡主近看姬浔时的反常表现,心生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 “刚才在阜南院的时候,惠福郡主为何要那般盯着你看?” 姬浔的表情没有过多变化,但沈莙还是察觉到她提起惠福郡主时方眸中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寒光乍现。 “你第一回近看我时不也是盯着看了许久?谁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兴许是认错人了呢?” 不知为何,沈莙莫名就觉得自己踩上了姬浔不怎么愿意提及的事,她想了想,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体贴姬浔中最终选择了后者,没有追问惠福郡主究竟把他错认成何人了。姬浔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吧,等哪日他真的想了,自会主动告诉自己的。 大约是这个阎王眼里的流光太过冰冷,沈莙没由来的就是看出了些往日里的孤寂和伤痛来,自己的心也被这样不明缘由的感觉刺了两下,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壮着胆子在姬浔抿着的嘴上亲了一下。见对方没有什么抗拒生气的意思,变本加厉地又在两边脸颊上亲了一下。 姬浔心里的狠辣脸上的阴霾,都被沈莙这三下弄得烟消云散,眼底的寒光渐渐氤氲成一片醉人的风情。看着涨红着脸想要往后退的沈莙,姬浔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伸手拉下沈莙挡着自己脸颊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怎么,干坏事的时候胆子挺大,完事儿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姬浔的话把沈莙说得像是一个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无情嫖客一样,沈莙被他臊得脸更加红,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 “我既然喜欢你,自然是要与你亲近的。” 姬浔回味着她话里的‘喜欢’和‘亲近’一词,看着沈莙姣好的面庞,纤细的腰身,心念一动,但最终还是用理智强压了下去,伸手摸了摸沈莙的头,若有所思道: “别着急,最迟也就到年底。” 说罢,主动探身向前,亲上了沈莙的眼角。 沈莙才被姬浔莫名其妙的两句话弄得糊里糊涂,正要开口问他却又马上被他的一吻把思绪全夺了过去,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 姬浔亲过之后便放开了她,看着正处于失神状态的沈莙,勾唇一笑,柔声道: “青茴馆的晚宴你二哥该是得了帖子,这事儿你得仔细着,不要叫他去赴宴。老实在上阳宫待着,别有事没事就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子勾搭在一起,要是再被我知道些什么叫我生气的事,你可仔细你的皮!” 沈莙木讷地点了点头,姬浔大感满意,复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对小云子吩咐道: “你送她回上阳宫。” 说罢,自己带着西厂众人扬长而去了,留沈莙一个人站在原地发着呆,当然旁边还站着个因为姬浔的举动羞耻地背过身去的小云子。 姬浔和沈莙这边才刚结束,但是裴榕和惠福郡主那处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裴榕想起方才姬浔把沈莙领走的姿态,心里百感交集。他之前只是以为沈莙和楚鄢关系暧昧所以才动了利用的心思,如今看来,那位沈赞善倒是真的需要好生重视一番才行。 一旁的惠福郡主还处在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裴榕想起她见姬浔时的反应,疑惑道: “你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惠福郡主听他问起,努力地抽回思绪,含糊道: “我只是认错人了,想来也可笑,那人都已经死了有十年左右了,到如今还阴魂不散,这个姬浔的长相倒和他有几分相似,只是言谈表情,浑身气质却是没有半点相同。” 裴榕皱着眉头,还待再细问几句,却听惠福郡主冲自己开口道: “青茴馆的事宜安排的怎么样了?这事我准备了足有半年,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裴榕想了想,笃定道: “这事已经定了,消息不会透出半点,姬浔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不过有一个人却得必须拉来赴宴才成。” 惠福郡主皱了皱眉,看着对自己不冷不热,一门心思都放在党争上的裴榕,略有些心冷地说道: “你父亲将兰姬送来京城了,前日昨日已到京郊的院子里安顿下来了,你看要不要把她接来府邸偏院住着?” 裴榕没有察觉出她话里的埋怨,仔细思量了一会儿,认真道: “兰姬从前一直跟着父亲母亲四处征战,父亲也是见她在出谋划策上颇有些用处才将她许给了我,如今京中局势严峻,有她在没准还能出出主意,既然到了京城那就把她接进府来吧。” 裴榕一介武将,将女子的地位看得很卑微,对一众姬妾也是冷酷无情的,唯有这个兰姬,在惠福郡主嫁给他之前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此女聪慧,从前是裴榕母亲身边的侍女,多年在前线待着,对征战之事耳濡目染颇有见解,因此在裴榕跟前很是得脸,也比惠福郡主说得上话。因为入京为质,惠福郡主和裴榕聚少离多,尽管女方努力,但感情一直平淡如水,没有子嗣。倒是这个兰姬在前年就诞下了裴榕唯一的孩子,还是个男孩儿。 惠福郡主自恃身份,哪怕没有嫡子也没人可以越过她去,因此她不肯和一个姬妾计较争风,但若说心里没有芥蒂那时骗人的。在男女之情上,裴榕一向凉薄,如今为了一个兰姬屡屡破例,这叫她如何不恨。 惠福郡主手里紧捏着一个小茶杯,面上却笑着应了裴榕。裴榕没做多想,这就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再说沈莙那边,一回到上阳宫她就急着找出纸笔来,满心担忧地想和沈菱将事情说清楚,又是羞愧地认错,又是非常诚恳地求他原谅。几页纸下来都还没说够,最后又将青茴馆的事着重说了,千万警告沈菱不要赴宴。 这封信对沈莙来说关系重大,因而她没有交给寻常的传信太监,而是找到了李绩,左求右求缠了他半天才迫使他答应帮自己将信捎出宫去带给沈菱。 之后的日子对沈莙来说分外难熬,她急着等沈菱的回信,一日三遍地往李绩那里跑,生怕自己没有及时拿到沈菱的消息。 好在这样的折磨没有太久,想来是她声泪俱下的认错终于使沈菱消了些气,到了第三日,那封宝贵的回信终于到了她手上。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首先是将沈莙的行事狠狠骂了一顿,连带着姬浔也没放过,沈莙看到这些的时候还不住祈祷心里的内容没被姬浔看到。痛快骂过之后还不算完,沈菱严厉要求沈莙将女则抄上个二十遍,月底交货。直到最后,这位严肃斥责沈莙的沈进士才表示沈莙说的事他知道了,不会贸然赴宴的。 沈莙此时哪里还担心沈菱罚她的事,只要她二哥不再生气,叫她做什么都行,当即就喜滋滋地摊开了女则开始心甘情愿地抄写起来。 近段时间前朝出的事不少,苏相被人弹劾构陷忠良贪污枉法,皇帝大怒,叫刑部大理寺协同西厂彻查。 沈莙心里估摸着,落到姬浔手里苏相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事情虽然很是突然,但没准这个把柄老早就到了姬浔的手里。 这件事发生之后沈莙和岚绥在太极宫前看见过苏忆茹,憔悴而又衰败,她母家即将垮台,自己又不得圣心,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她果真已没有了当初进宫时趾高气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青茴馆 二 沈莙没觉得苏忆茹的落难让她心里有多痛快,说到底这个人变成如今这样全是周围环境所导致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真算起来,只不过是个被姬浔利用过的可怜人而已。但愿她能从此学会收敛自己,顶着九嫔之一的位份,只要姬浔不再为难她,日子未必就过不下去了。 自从殿试那日之后,岚绥和忍冬开始对沈莙实行寸步不离的策略,两个人轮着班看着她,生怕她在哪儿磕着碰着。 沈莙对此很是无奈,就连当值都跟着个小尾巴,更是无法再和秦湄枝莲等人好好地八卦了。 夏曲和慈姑是上阳宫里做绣活儿的好手,沈莙见她们闲来无事总是几天就能做出一个精致的绣花香囊或者手帕,心里总是非常羡慕。若论读书动脑,她还有些底气,可是一旦涉及到需要动手的活计沈莙就只能干瞪眼。 细细想来,白玉璜,馥草膏,嘉兰花,自己从姬浔那里收到的礼物有许多,可是回礼却是从没有过。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沈莙破天荒地向慈姑和夏曲讨教了绣活儿。 慈姑一直觉得沈莙不像个正经的闺阁小姐,女红一类压根不会。如今见她好不容易有了上进之心,心里也很高兴,近来宫中又没什么大事,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和夏曲一起好好□□沈莙一番。 可叹人的天分还是很重要的,秦湄早些时候也不怎么勤练绣活,因着沈莙整日窝在慈姑那里虚心向学,自己也生出了些好奇,于是经常陪着旁听。 天可怜见的,沈莙已经卯足了劲,几日下来还是进步缓慢,倒是秦湄,那绣针已经可以在绣绷上飞起来了。她哭丧着一张小脸,夏曲和慈姑也是哭笑不得。 本想做一个荷包或是香囊送给姬浔的,可是看自己这个学习速度,只怕要等香囊做出来是遥遥无期。在这样的情况下沈莙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复杂的刺绣活计,改向岚绥学习怎么打络子,不能送香囊,打上一双蝴蝶花络再穿上玉饰,这不一样是一见好礼物嘛。 打络子到底比绣花要简单不少,在岚绥和忍冬的悉心□□下,沈莙的手也算越来越灵活了,简单的花扣已经变得十分简单了。有了这些基础,沈莙开始慢慢地按照步骤打起了成双的蝴蝶扣,虽然每日里进度缓慢,也经常拆了返工,可到底是顺利进行下去了。 这些日子沈莙一直没能见到姬浔,裴榕和惠福郡主也没再进宫。沈莙一面抄书,一面忙着打络子,日子过得也不算太无聊,偶尔想起姬浔了,就自己窝在屋子里傻乐。 临近月底,她总是忍不住关心青茴馆的动向。听秦湄说,这惠福郡主和裴中郎将也算是花了大价钱,温泉会馆里头不断有珍贵的花草运进去,请的厨子也是京中醉月楼里最好最贵的,甚至有传言称,那处院子如今美得像人间仙境一样,不少后宫的年轻女御都心向往之。 沈莙心里叹息,她不知道裴榕到底是什么打算,兴许姬浔也还没摸清,只是明眼人如楚鄢就能轻易看穿无论怎样这里头都有猫腻,干脆不去为妙。 沈莙想着既然沈菱不去,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自家人顾自家人吧,她也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别人。 及至惠福郡主生辰当日,宫中八卦的人多了去了,沈莙当值的时候也听她们说了几句。宴席夜间才开始,众多官员和其家眷已经到了青茴馆,可是东道主裴榕和惠福郡主因着今日得了恩典 进宫,在乾清宫和皇帝说了许久的‘家常话’而迟迟没有动身。 傍晚十分,沈莙忙完自己的差事就往自己屋子里走,打算继续她的礼物大业。 就同上次一样,姬浔这回出现在沈莙屋子里依然是完全没有前兆又悄无声息的,沈莙推门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的床沿,侧脸映着窗外斑斓晚霞光芒的姬浔。她呆了一小会儿,然后才想起来推门上栓。 姬浔的打扮很是隆重,精致繁复的衣饰使他看起来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沈莙看到他向自己招手,越来越熟练地跑到他跟前,侧身坐在他膝上,整个人窝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穿得这样隆重?难道是打算参加这晚宴?都知道了他们夫妻不怀好意,这可怎么成?” 姬浔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对着沈莙才有的笑意,摸着她不断拱动的脑袋安抚道: “他们二人举办这次晚宴的目的已经查清楚了,裴榕将这事看得极重,因而费了些力气。” 沈莙想起裴榕那饱含敌意的锐利目光,心里就直突突,对着姬浔担心道: “这事不妥,你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为何还要往那个虎狼窝里去?” 姬浔看着沈莙仰起的小脸蛋,伸手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捏了一下,认真道: “你可知道京郊边上的那些随着难民进京的流寇?” 沈莙一愣,老实道: “这事我听二哥说起过,那些流寇本是想在入京的关卡附近的深山上占地抢夺路人财物的,起先挺嚣张的,不过后来被东厂一锅端了。今日青茴馆的事儿难道和他们有关系?” 姬浔冷哼一声, “裴榕打得好主意,青茴馆位于京郊靠山之处,参加这次晚宴的大都是朝中重臣,新晋进士,或是贵族王侯,到时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流寇身上岂不方便?” 沈莙大惊失色,着急道: “怎么裴榕竟敢和流寇勾结不成?” 姬浔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不住骂道: “呆子,若是流寇,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出了什么事,到时西厂和东厂的人马一到,该抓抓,该杀杀。更何况裴榕他哪需要勾结流寇,难道他精锐的府兵是留着好看的?到时候只要换上流寇的衣服,再好好装扮一番,有谁能认出来?底下那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当初裴榕的府兵撤出京城之前就事先留了一百来人,一直隐匿在京郊山上,由青茴馆提供食物,若不是我有心去查,只怕现在还藏得好好的。流寇本是之前东厂料理的,此番出了事,恰好方便他构陷东厂。” 沈莙心里百感交集,只能拉住姬浔的手神色焦急道: “他难道想把青茴馆里的那些人都弄死不成?你既然知道了,现在带人去把那群府兵从山上揪下来不就行了,怎么还能去自投罗网呢?” “说你呆果真就不聪明,只要控制了那些重臣王侯及其家眷,就连京中的禁军都不敢轻举妄动,那段时间裴榕能做的事多了去了,犯得着把人都杀了?朝官和家眷的性命在他手里,逼他们投靠自己,抖出能拿捏住他们的把柄乃是轻而易举,真有软硬不吃的,一刀结果了,最后把责任推到东厂和流寇身上岂不巧妙?京郊山头太多,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没有时间摸清他们到底在哪里,贸然上山,根本没什么用处,时候还会被裴榕拿来说事,想撇都撇不清楚。你以为我想去救青茴馆那些蠢货,要不是事关重大,他们赶着去巴结,之后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这些人到底还有些用处,若是真被裴榕逼问出把柄来,将来全都跟着他与我作对,那可有些棘手。” 沈莙越听越觉得心里难受,挣扎着从姬浔膝上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担忧道: “你去赴宴之前还来见我一面,别是来和我道别的吧?” 姬浔果真被她的古怪想法弄得有些郁闷,叹息道: “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沈莙看见了对方肃杀而又冷峻的表情,心里一个咯噔,手脚发软,强撑着瞪眼问道: “是不是……我二哥……” 姬浔见她脸色煞白,一时有些后悔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伸手将她拉回自己怀里,沉着脸点了点头。 沈莙一阵头晕目眩,不肯相信地追问道: “怎么会?!我之前已经与二哥说过此事了,他答应过我的,不会赴宴的!” 姬浔想起这事也有些恨意,稍稍用力按住了焦躁的沈莙,冷声道: “你二哥不蠢,蠢的是他那对不知所谓的父母。裴榕稍稍表示想要扶持于他,这二人便赶不及似地往上凑,说什么也要赴宴。你倒是不在意他们,可你二哥却是个所谓孝子,知道此事有诈,怎么敢让那二人只身赴宴。我得了消息,本想叫人拦住他们的车驾,不料裴榕大早就已经调动了郡府的马车,将你二哥并那两个蠢货都接到了青茴馆。” 沈莙背上冷汗直流,想起姬浔方才说过的利害关系,对沈菱担心的不得了,想起此事乃是裴榕一手促成,一面骂着王氏和沈砚,一面又对裴榕此人恨之入骨。 姬浔将不住打颤的沈莙轻轻放在塌上,自己起身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得去青茴馆准备着,沈菱的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沈莙一听他要走了,着急的不得了,自己最要紧的亲人已经搭进去了,如今姬浔也要去冒险,她怎么会不担心。 姬浔想要迈退出去,不想沈莙几步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眼神既坚定又焦急。 “带我一起去吧,我能帮上忙,不会添乱的?” 姬浔皱着眉,沉声斥道: “别闹,这不是闹着玩的,你老实在宫里待着,沈菱我会想办法把他送出来。” 沈莙见他要丢下自己,急得不行,当即就道: “裴榕特意把他弄进去,就是要叫我着急叫你分心,怎么会让你轻易把他送出来。再说了, 我二哥出来了,你进去我就不担心了吗?要是把我留在宫里,我一着急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姬浔挑着眉看着眼前直冒汗的沈莙,许是被她话里那句‘担心’打动了,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 沈莙乘胜追击道: “你上回在长门街搜人就是我帮的忙,我跟着你去,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绝不会添麻烦。你要是把我留在宫里,万一裴榕趁着你抽不开身反倒来对付我,那可怎么办?” 姬浔被沈莙最后一句话说服了,之前是关心则乱,没有往这一层想,如今听她提起,也还算认同,于是当机立断道: “找一身轻便的衣裳换上,赶紧的。” 沈莙怕他是敷衍自己,只要自己一撒手就会马上走了,犹豫着不肯动作。 姬浔哭笑不得道: “怎么你还想当着我的面换不成?若是我想丢下你,难道你不松手我就没办法了?” 沈莙听他这样说,这才松开了手,任由他出去了,自己在柜子里找出一身束袖束腰偏向于男子马服的外袍来,速度极快地换上了。 她跟着姬浔出宫,一路上自然是顺顺利利,等到了宫门却发现没有马车,随行的西厂番役都骑着马,另有两匹空着的白马被人牵着站在宫门口。 沈莙赧然,姬浔见她这样,心里居然难得轻松起来,取笑道: “没学过骑马?” 沈莙心塞,更加羞愧了, “跟二哥学过,没学会……” 姬浔一个翻身,利落地上了马背,扬起的风尘扑了沈莙一脸, “还说不给我添麻烦,这才刚出宫门就已经这样了。” 沈莙生怕他不带自己,看着那匹高大的白马,一咬牙,回忆着之前学过的动作想要上马。 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料自己刚爬上马背就被一旁的姬浔揽住腰身抱到了他身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青茴馆 三 沈莙被圈进姬浔怀里,坐在前头时整个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低声骂了自己两句“没出息”,沈莙听到姬浔在他耳边轻声道: “抱紧了,山路可不好走,咱们已经迟了,只能加快速度,别到时把你颠下去。” 沈莙知道他没和自己说笑,立马听话地环住了姬浔的腰。 小的时候沈菱疼她,见她无聊,时不时借着出府跑马的机会带她出门,那时沈莙的个头比现在还小,乖巧地窝在沈菱身前,听着马蹄哒哒的声音。 她没想到在自己及笈之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只不过身后的沈菱换成了姬浔。 姬浔骑马的速度一点也不慢,沈莙觉得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要是没有紧紧抱着姬浔,没准真的会被颠下去。到了京郊区域,风速明显变得更快了,沈莙尽量往姬浔怀里缩着脑袋,躲避着冲刺脸庞的冷风。 青茴馆的位置果然背靠几座青山,她被姬浔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时候已经被颠得手脚发软,如果不是姬浔一直撑着,沈莙几乎要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守门的一共有六个人,沈莙看那六个小厮的样子,绝不是一般看门的家仆。姬浔领着西厂众人和沈莙到的时候,那六人看起来很是惊讶,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来赴宴。 姬浔没有闲情等他们面面相觑,脸上挂着冷笑,不耐烦道: “怎么,你们主子把帖子给了我却没有帮我安排歇息的院子?” 他这样不留情面的拆穿一时把气氛弄得有些尴尬,正在这时,青茴馆里走出一个打扮十分华丽讲究,长相也是娇美动人的少妇。这少妇明显是出来打圆场的,言行举止也还算得体,对着守门的其中一人道: “贵人既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请进去歇息?” 那守门之人略有些为难地看着少妇, “兰夫人,不知……” “将军和郡主早已为这位大人安排了带温泉的荀风院,你们这些不省事的怎么就给忘了?” 那六人这才有些反应过来,那与‘兰夫人’对话的这才堆着一张笑脸,伸手对姬浔比了个‘请’的手势。 姬浔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兰夫人’和他们一来一往,全当是在看戏。进门之时那少妇将视线移到沈莙身上,似乎是不理解西厂一众番役里怎么会混杂了个少女,而且还紧跟着姬浔。 她想起裴榕事先的吩咐,对沈莙这个来得突然的未知变量有些不安,壮着胆子对姬浔笑道: “姬大人,不知这一位是?可有收到帖子?” 她这话问出之后姬浔连个眼神都没赏她,于是她只好强撑着一张笑脸,直到后来表情有些发僵才听得一旁的小云子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讽刺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平日里后宫里面的娘娘都不敢过问督主的私事,怎么你竟比娘娘还尊贵些?不知轻重尊卑的贱婢!” 沈莙看着那个‘兰夫人’在下人面前青青白白的脸色,被小云子这副从没有表现出来过的气势惊呆了,心道我去,怪道姬浔那么尖酸刻薄,原来西厂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德性,自己是不是该感谢李绩李庸平日里的嘴下留情? 小云子说过了那话,姬浔便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兰夫人’受了羞辱却不敢耽搁,强忍着委屈和对姬浔的畏惧跟了上来带路。 她一绕到前头,姬浔就眉心微敛,沈莙的心也突然咯噔一下。果不其然,这个阎王当即就是脸色一沉,对着驱身向前的‘兰夫人’用他那凉薄的声音道: “我没有喊打喊杀发落你,你是不是挺不满意的?还是你以为我会看在你主子裴榕和姬莲的面子上饶你几次?”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容弼就立马反应过来,指挥着两个冷冰冰番役将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兰夫人’带了下去。小云子指着‘兰夫人’身边不住发抖的丫头,冷笑道: “你来带路,可别走岔了。” 那丫头浑身打颤,看得沈莙都有些不忍,不过为了不拂姬浔的面儿,忍住了没有开口求情。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荀风院,小云子和容弼都在外间守着,沈莙则老实跟着姬浔进了屋里。虽说裴榕此人非常招人嫌,但至少门面上还是有稍作掩饰的,分给姬浔歇息的小院风光怡人,假山花草都是上佳,另有一处室内的温泉池子。 沈莙进了这处院落,只觉得温度都较外头不同,在替姬浔摘下披风之后便忍不住问道: “方才那个‘兰夫人’是什么人?若说是奴婢,穿得也太好了些吧?你那样把她拖下去了,她会不会背后捅刀子啊?” 姬浔觉得沈莙聒噪,伸手就将她按在座位上, “她是兰姬,早些年是裴榕母亲的大丫鬟,后来被长辈做主抬了姨娘。哼,姬莲这些年来没少忍她,如今被接进了京城,为了长久,自然不敢在裴榕跟前自讨没趣。” 沈莙一听,很给面子地鼓掌道: “你知道的可真多。” 向来姬浔被她拍马屁,心情都不错,沈莙八卦过了,自然该担心后面诸事了,对着姬浔道: “你有没有这附近的地形图?” 姬浔知道沈莙在这方面的本事,也没遮着掩着,严肃道: “青茴馆附近的山地和小路都已叫容弼命人画了图,裴榕对馆内诸事管得很牢,内部的院落分布却有些困难。” 沈莙见他唤小云子将外围的地图交给了自己,上过地理课的某人低头看时立刻就皱起了眉,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不住念叨道: “你们这绘图的水准是不是太差了,比例尺都不对,该仔细的地方粗略,该粗略的地方又着重下笔。咱们上山的路明明就很窄,在图上看来倒像一条大道一般,岔口的位置也不对。就这种地图,亏得你不是在行军打仗。” 这地形图被沈莙白般嫌弃,容弼一时面上有些尴尬, “这个找的已经是京城里绘制地图手艺最出众的师傅了。” 沈莙心里那个难受啊,这个时代的地图画得和动画片里的寻宝图似的,既不精准,又让她这个文科生有些看不懂,毕竟一连串三角形表示的山脉实在是太让人汗颜了。 她睁着大大的一双烟雨眸,用表情告诉姬浔她很不满意。 姬浔挑了挑眉,对着沈莙道: “你想如何?” 沈莙仔细想了想,最终决定把自己的需求一五一十地告诉姬浔。 “首先,我需要一套完整的画笔和颜料,然后呢要有经得起折腾的画纸,卷尺,直尺,以及木框,当初作画时所得的一切讯息,比如道路长度之类的我都需要。我需得到足够高的地方把四周的地形和位置都看一遍,然后还得把青茴馆的布局记下来。” 她以为自己在裴榕的地盘上,提的这些要求应该很麻烦才对,不想姬浔连仔细思考的时间都没用,直接对她道: “这些简单。” 沈莙还没回过神呢,小云子和容弼就迅速退了出去,看样子应该是替她寻需要的画具去了。 沈莙对姬浔皱眉道: “即便前面的东西都容易,那后面的要求可怎么办才好?” 姬浔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沈莙看,只把她弄得有些忐忑不安才拉着她到了檐下。 沈莙刚想说这也不够高呀,姬浔便直接环住了她的腰警告道: “抱牢了。” 沈莙被他弄得紧张极了,十分听话地紧紧挂在了姬浔身上。 作为一个现代少女,所有关于轻功打斗的画面沈莙只在武侠剧里看到过,所以当姬浔拎着她往上踩着几个依托物越升越高的时候沈莙尖叫声都咽在了喉咙里。 青茴馆不小,可是姬浔挑着无人的地方几个飞跃,愣是速度极快地出了院墙。沈莙双腿悬空,心也被吊在半空,姬浔往山坡高处去的时候终是忍不住了,放开嗓子喊着: “慢点慢点,我头晕!” 姬浔笑骂了两句“没出息”,最终带着她停在了一处高高的树尖上。 沈莙头晕眼花,差点没吐出来,双手死死抓住姬浔,压根不敢往下看。她这样子弄得姬浔心里一阵好笑, “你不是要往高处来吗?如今到了这里,你不肯低头看那还有什么用?” 沈莙胆子小,但是嘴硬却是天下第一,涨红着脸狡辩道: “我只是一时累了想歇一歇,过会儿就往底下看。” 姬浔嘴角的笑意越发加深了,无情取笑道: “你不过是挂在我身上,怎么就累了?” 沈莙还有些没缓过来,生怕他们脚下踩的树枝会突然断掉,什么羞涩都顾不上了,紧贴着姬浔不肯撒手,虚弱道: “你既然能飞得这么高,没道理画不出青茴馆的布局啊!” 姬浔稳稳当当地揽着沈莙,一副轻佻的样子附耳道: “你以为那些画师都像你似的,看几眼就能把地形布局都牢牢记住?不是几天几夜坐在好的视角处细细琢磨着画,他们什么也干不成。” 沈莙恼怒地拍了拍姬浔的肩膀,示意他离得远些,几个深呼吸之后才鼓足了勇气低头往底下看去。 姬浔找的位置很好,这处山地本就已经算高了,在树上的视野更佳,沈莙可以清楚地把四周青山和小道收入眼底。 她专心低头默记,连之前的害怕也渐渐淡去了。 “你看那处小路,被树林隐没,又连着其它小道,只要穿过岔口就可以进到青茴馆,若是有人接应,那就更加轻松了。” 姬浔顺着沈莙手指的方向,听她絮絮叨叨地对自己分析着地形,表情柔和,在这样隽永的错觉下连着自己的心跳都渐渐放缓了。 沈莙为了仔细,左右看了好几回,连带着姬浔也不得不领着她不时换着地方站立。等到记熟了四周地形之后,沈莙认认真真地对姬浔道: “咱们得下去些,我好看清青茴馆的院落布局。” 姬浔鲜少看到她严肃认真的样子,一时觉得新鲜又欢喜,冷不丁地在沈莙额头上啄了一下,弄得沈莙好不容易才集中的注意力又涣散掉了。 她伸手拍了姬浔一下,羞恼道: “还说我没羞没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干这个!” 姬浔被沈莙羞愤时泛红的眼角弄得心里痒痒,抓着她又在嘴上亲了一口,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道: “我瞧着你前几次都挺喜欢的,怎么如今倒装模作样起来了?” 沈莙更加脸红,小声骂了一句“流氓”,然后便再不肯看人。 姬浔摸摸抱抱的玩够了,这才大发慈悲,扣着沈莙的腰身直直往下冲。 沈莙禁闭着眼睛,又是好一阵折腾,等把青茴馆好好看了几遍之后简直身心俱疲,像一朵蔫了的花一样被姬浔悄无声息地带回了荀风院。 小云子和容弼也算是有本事,在这样的京郊地区能够速度这么快就备好了沈莙索要的全部画具,门类齐全,堆满了一桌子。 沈莙在高中时候文科成绩属地理最佳,填图绘图更是她常做的消遣,得了容弼给的具体资料,再加上自己的记忆,量了画纸的四周长度,一拟定比例尺就开始作画。 小云子在旁协助,时不时帮她整理和递点东西,对沈莙的一些奇怪举动十分好奇。 “这个一段一段的东西是什么?旁边为什么要加竖线和圆圈?” 沈莙埋头苦干,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比例尺,旁边那是图上距离和实际距离的比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青茴馆 四 沈莙闷不吭声的时候小云子很郁闷,可是等她真的开口解释又很疑惑,她的作画方法和小云子过去所见过的绘制地图都不太一样,地图上好多图形看着很形象,可是从前又从未见过。 沈莙大约花了近一个半时辰才把地图画了个大致,其间外头已经有人来请了姬浔几次了,沈莙动了动发酸的脖子,仰头对姬浔抱怨道: “时间和条件限制,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姬浔伸手摸了摸沈莙的头,含笑道: “已经很不错了。” 说罢,稍稍弯下身子,把一直趴在画纸上劳作的沈莙扶了起来,然后仔细地替她按压了几处穴位,很好地缓解了沈莙身上的酸痛。 “你看,四周几处深山最适合藏人且方便从青茴馆里传递东西的就是这一处了,四条大道,两条山路小道最终都很隐秘且能直接到青茴馆的后门。馆内的路线和院落布局还不如西厂那么复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死道,适合攻击和围捕,只要把人集中到这几处院子,裴榕就可以用最少的府兵控制这些朝官家眷。另外这几条路连着偏门,到时裴榕必然先派人堵死,以免里头的人找到出路逃出去,你得先占据有利地形才行。后门连山,大部分府兵从这里进来,然后分散成六路,走这几条回廊就可以迅速围住重要人物的院子。咱们所在的荀风院位置很尴尬,真要出什么事了,消息传过来都挺费劲。还有……” 沈莙说得正认真,抬头却只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小云子和容弼,她皱着眉头,转向姬浔,疑惑道: “我说的不对吗?他们怎么这个表情?” 姬浔看了一眼还处于惊骇状态的两人,对上沈莙困惑不解的眼神含笑道: “你说的都对,只是他们记性不好,你一次说多了没办法记住,所以还是把你方才说的都写下来交给他们比较好。” 沈莙从姬浔的话中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优越感,因此越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跑到桌前开始提笔把自己的想法都写了上去。 外头又来了两个丫头,不住催促着晚宴要开始了,姬浔看了一眼正在一旁仔细琢磨着写的沈莙,走到他身边吩咐道: “我得往前院去了,你老实待在这里,写完之后直接拿给容弼就可以了,小云子会一直守在荀风院。” 沈莙听他说要走,急忙停下笔,转过头去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裴榕他们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姬浔知道沈莙担心,伸手替她将鬓间的碎发拢到耳后,温柔道: “他不会傻到在宴席上就动手的,毕竟带了府兵的也不只他裴榕一个,况且他们夫妻都要出席,到时出点什么意外反倒不妙。今夜所有的宾客都要留下过夜,经历过晚宴必然是身心疲惫最不设防的时候,等到深夜,大家都睡去再动手也更像山贼的手段。你不要到处乱跑,沈菱那边我会留心,有什么事就吩咐小云子,要是我迟迟未归,你就紧闭门窗自己歇下。我会叫人给你送些吃食来,屋里的点心茶水一概不要碰。” 姬浔说得很严肃,沈莙自然不会大意,一一应过之后才将他送到门口。 “你可不要逞强,要是打不过,就不要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我看你轻功不错,肯定跑得快!” 姬浔被沈莙活生生地给气笑了,狠狠在她头上敲了两下道: “越说越不像话,你在这里,我能跑到哪里去?” 沈莙心里暖呼呼的,一时冲动,踮起脚尖,双手抱着姬浔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小云子没来得及躲避视线,觉得自己双眼都要被这一幕灼伤了。 姬浔出去之后沈莙就不似方才那般镇定了,再回到桌前时就连动作都慢了起来。小云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地图,凑近身子,诚心赞叹道: “小姐可真是深藏不露,就这本事,到了战时必然是个女将军!” 姬浔走了,沈莙神情一直恹恹的,听到小云子的表扬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反倒一本正经道: “我胆子小,最怕打打杀杀了,看见血就手软脚软,若是真到了战场,一出门就得晕过去。” 小云子被她这么老实的回答给噎了一下,颇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话题。 沈莙把自己所能从地图上看出来的所有事都仔细记在了纸上,再三确认之后才连着地图一起交给了容弼,像个老妈子似地拉着他的袖子道: “你可得保证他平安呐!打不过就拉着他跑!” 容弼被沈莙念叨的头都大了,再三保证之后才被放人。 沈莙心里极其不安,小云子送来的东西也没怎么吃,点着一盏莲花灯,望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院的丝竹声渐渐歇了,沈莙没撑住,被小云子三劝五劝地劝上了软塌。 此时已经是深夜,沈莙迷迷糊糊的却一直不敢真的闭眼睡去,强打精神,非要等着姬浔回来。 这样半梦半醒间,突然有人掀开了被子,吓得沈莙顿时就清醒了,正要尖叫着把小云子引来,不想将她推进软塌里侧之人却适时开口道: “别嚷嚷,是我。” 沈莙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主动往里缩了缩身子,好叫姬浔也进到被子里。 “你进来也不先把我叫醒,没声没息的,吓死人了。” 姬浔除去了披风和外衣,长手长脚的一进来就占据了沈莙大块地盘。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把沈莙抱得更近,语气轻松道: “不必担心,其余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就在这处院子里待着,好好睡上一觉,到了早晨我再派人送你回宫。” 沈莙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放下心来,叹息问道: “我二哥那边怎么样了?” 姬浔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与沈莙额头相触,沉声说道: “裴榕倒是会想,你的家人都安置在最容易控制的主院旁边。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已经悄悄叫人替了你沈菱,连着另外两个蠢物一起送出了青茴馆。” 沈莙有些担心,追问道: “也已深了,山路难走,把他们送出青茴馆,要在哪里落脚呢?别被裴榕的人发现了才好。” 姬浔的决定何时被人质疑过,尽管他对沈莙的不安有些嗤之以鼻,但看这小妮子一脸的担心,最终还是投降道: “这事做得隐秘,裴榕又急着布局今晚的进攻,压根没那么多闲心去关心这些。沈菱他们走的是一条我安排了禁军巡逻的大道,你不用担心。” 沈莙想着,这夜深露重的,突然把他们三个人送下了山,虽然没什么危险,但是为了隐秘,不能用车马,回府之前必然是要吃些苦头的,姬浔别是真的看了沈菱写给自己的那封回信,所以存心报复吧。她看着眼睛微眯,像极了一只狐狸的姬浔,用力地摇了摇头,心道姬浔应该不能这么幼稚才对。 外头静悄悄的,什么多余的声音都没有,沈莙被姬浔楼着,只觉得浑身燥热,心里也很是不安,犹豫着抬头对姬浔问道: “今夜……是不是会死很多人?” 姬浔低头看着双目氤氲的沈莙,心头一软,安抚道: “既然不想知道答案,那就干脆别想那么多了,睡吧,等明早一起来就没事了。” 沈莙知道这一切都在所难免,只看死伤的是哪一方而已。她无能为力,因而也就不再为难自己,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之后才在姬浔分外柔和的目光下闭上了双眼。 这一夜,沈莙睡得很不安稳,中间听到外头嘈杂顶沸的人声和脚步声,一睁开眼,就见着一支木箭从穿过纸窗,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被姬浔用手抓住了。 沈莙惊魂未定,姬浔却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抱着她往里间挪了挪,闭眼吩咐道: “没事,睡觉。” 外头时不时传来女眷的尖叫声,在这种情况下,沈莙哪里还睡得着,整个人缩在姬浔怀里瑟瑟发抖。 姬浔轻轻拍着她的背,叹息一声,颇有些心疼,耐着性子安慰道: “她们只是以为遇到了山贼,所以才会惊慌,裴榕没有要她们性命的意思,你不要害怕。” 沈莙点了点头,默默忍了一会儿,最终欲哭无泪地抬头对姬浔道: “要不你把我打晕吧,我实在睡不着。” 姬浔伸手在沈莙后背几处不知名的穴位上不住按压,半强迫地叫沈莙闭上双眼。也不只他这是用的什么法子,沈莙居然真的渐渐来了睡意,小半刻之后就歪在姬浔胸膛上昏睡了过去,并且 无论外头再怎么嘈杂都没再醒过来。 第二日清晨,当小云子把沈莙叫醒的时候她身边已经空了。 沈莙果真睡了一夜,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拉着小云子问道: “怎么样了?姬浔去哪里了?没发生什么变故吧?” 小云子看起来有些疲惫,昨日穿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了,看沈莙的目光即有些敬佩又带着感激。 “多亏了小姐帮忙,昨夜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除去少数逃出青茴馆的,那些‘流寇’都已经解决掉了,就是可惜没能抓到活口,要扯出幕后主使有些困难。那些朝官及其家眷死伤较少,大人一早就已经去善后了,命我来送小姐回宫。” 沈莙知道,事情一旦结束,自己留在这里就是在添麻烦,在知道姬浔没事之后她便放下心来,穿上衣物之后便跟着小云子上了下山的马车。 “裴榕那边怎么样了?” 小云子坐在前头赶车时听见马车里沈莙有些担忧的问话声,老实答道: “这一次西厂能够稳住局势也着实付出了不少代价,但还是没能一举打垮他们,那些府兵都是死士,被抓住之后便直接自尽,不肯给我们留下活口。虽有些遗憾,但是我们没有中招,考虑到对方的损失也不算亏。只怕裴榕那边此时正是对西厂恨之入骨,气得不行吧。” 沈莙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回想着自己在青茴馆度过的一整夜,心里沉重得十分压抑,总有种所有死去的府兵都是自己全力促成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好受。 裴榕才是那个心怀鬼胎活该葬送自己的人,这些府兵,这些府兵…… 她用力地往自己头上拍了两下,阻止自己胡思乱想。这不是你能改变的,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如果那些府兵没有牺牲,那么牺牲的就极有可能是西厂众人,极有可能是你二哥和姬浔,一样是许多条人命。 一场杀戮过后,清晨的天都是灰蒙蒙的,那重重屋檐相间的禁宫死气沉沉,沈莙第一次对这个自己待了两年的地方如此厌恶。 小云子奉命送她回宫,一点都不敢玩忽职守,直到沈莙进了自己的屋子复又赶到忍冬和岚绥的住处吩咐了她们一番。 沈莙累极了,昨夜压根也没睡几个时辰,她往床上一倒,伸手从枕下掏出了那块冰凉刺骨的白玉璜,捂在心口静默了半晌,却发现自己实在无法入睡。 她捏着那块玉璜,又从塌上站了起来。晨钟敲响了三声,沈莙坐在书桌前,摊开纸笔开始给沈菱写信,她现在急需有人能听自己倾诉。 青茴馆的消息传到宫中时已是姬浔善后完毕的事了,皇帝在德嫔处歇了一晚,压根不知道京郊发生了什么事,等消息传来时吓了一大跳,急忙赶去了勤政院。 让沈莙惊讶的是,她没有及时等来沈菱的回信,而是真真切切地当面向他倾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西椿门 青茴馆发生的事传到后宫之后,整座禁宫都变得一团糟。晨起时辰过了没多久,皇帝便下了早朝。沈莙一方面没能在事后见姬浔一面因此心里一直记挂着,而另一方面在将给沈菱的书信差人送出宫去之后,她便一直坐在梳妆镜前发呆,想要思考这件事的善后事宜,可是无论怎么静心定神都一直心乱如麻。 前朝的消息传到上阳宫并不用花多少时间,慈姑和惠妃对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沈莙没出门用早膳,秦湄倒是主动过来后院了。 她脚步匆忙,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过长廊时沈莙能够清楚地听到布料在青石板路上摩擦的‘飒飒’声。 “前朝出大事了!” 秦湄没有敲门,从撑开的木窗处看见呆坐着的沈莙便着急地直接推门进来了。她几步走到屋内,连敞开的门都不曾掩上就劈头盖脸撂下这么句话。 沈莙昨天一夜未归,她也不知上阳宫究竟有没有人发现自己不见了。秦湄突然这么一嚷嚷,把沈莙飘远的思绪直接有效地拽了回来,可她又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因而只是有些呆愣愣地瞪圆了眼睛看着秦湄。 秦湄被沈莙这副神情弄得满肚子的急切都蔫了,干脆走到沈莙跟前戳着她的脑门教训道: “要不是知道你昨夜被御侍卿召去太极宫熬夜处理文书工作,我是真真要被你气死了。今儿早上整个后宫都为着昨夜里青茴馆的事炸开了锅,你到好,睡到现在才起,早膳也不用了!” 沈莙被秦湄用指尖戳得直往后头仰脑袋,好在她此时注意力还算集中,总算听清楚了对方话里提起她昨夜的‘去处’,心知这是姬浔给自己找的幌子,于是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拉着秦湄的手讨好地笑着,柔声问道: “我这不是熬夜了嘛,精神不济也是有的。你方才说前朝出了大事,不同我细说说吗?” 秦湄看着眼前素白脸蛋,笑得十分乖巧的沈莙,一时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拉她起来,两人一起坐到小圆桌前才认真道: “我这也是替你担心,前些日子你二哥在书信里提到过要去青茴馆赴这劳什子晚宴,你不知道,那青茴馆靠近京郊外头几座深山,昨夜里那些不要命的流寇山匪见着馆内装饰一新,丝竹响动,于是便知里头有许多有钱有势的贵人聚在一处。东厂曾经端了好几窝山贼,我听闻这些人是后来才到的京郊,过惯了刀口上添血的日子,胆子大了,什么人都敢劫。昨夜青茴馆里热闹非常,守卫又不是很严,这些山匪果然就动了歹心,趁着夜深,一百来号人将整个青茴馆都围住了……” 这些事都发生在昨夜沈莙睡着的时候,如今她听秦湄说着个中细节,清晨出门时鼻尖萦绕不散的血腥味仿佛又再次出现了。 秦湄见她脸色难看,以为她是替自己家人担心,赶忙安慰道: “快别着急,好在昨夜那一位领着西厂许多高手都去了青茴馆。说起来,这位两厂提督的本事真真叫人惊叹,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局势稳定下来了。那些赴宴的官员及其家眷也没什么大的伤亡,除了几个因为逃命被卷入打斗的之外,其余人都平安回府了,你家里人吉人天相,并不在伤亡人员之中。” 沈莙知道秦湄这是在担心自己,怕自己一时想岔了心里难受。她看着眼前这位妙龄少女娇美的脸庞,总觉得这样昏暗的天色反倒叫对方看起来显得诚挚而温暖,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和阴郁驱散了不少。 “我知道了,不会胡思乱想的。如今前朝乱成了那个样子,陛下必然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到后宫坐坐了,前段时间你一直忙里忙外,早前还染上了风寒,如今得了空闲,再不要像之前那般劳碌了,找个相熟的医女开几副温养的方子才是正经!” 秦湄一直觉得很奇怪,沈莙常常在旁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说出些戳人心窝子的傻话来,偏她脸上认真而又关心的神情就是让人一下子就心软了,傻不傻气都不再重要了。 对沈莙乖巧的样子秦湄受用极了,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这小妮子的头发,含笑道: “劳您关心,我这身子骨再不济也比你要好些,你细算算,单是去年,你就生了三场大病,一病就要躺上十来日,那才是真正的纸片人儿呢!夏日怕热,时不时就遭了署气,冬天却又怕冷,一不留神又着了风寒,身子娇气就罢了,偏偏饮食上还不讲究,为了贪那半个时辰的觉,竟连早膳也不愿吃热乎的!” 沈莙被她训了一通,心口发烫,嘴上只犟道: “是我先说起你的病的,怎么话题好端端的就到了我身上呢?” 秦湄摇头叹息,复又拉着沈莙仔细交待了几句,说是这些日子京中戒严,西厂查办此事,宫中必然也不能平静,叫她好生缩着头当差,少看少说多做事,免得哪个主子把气撒在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身上。 她们二人许久没有坐在一处好好说些话,如今竟因为前朝闹出这么些事难得的有了时间和闲情聚在一块儿,反倒是有效地阻止了沈莙继续发呆。 两人这里正打算添茶端点心促膝谈心呢,却见前头正殿方向夏曲神色匆匆地往这里来了。沈莙原以为她也是为了昨夜里青茴馆的事才会来找自己,不想夏曲跑过来一手撑着木门气喘吁吁道: “呼……阿莙……赶紧,赶紧到西面的宫门处去…你二哥向内务府递了牌子进宫来找你了,说是…说是你家中出了急事!” 沈莙的脸色随着夏曲起起伏伏的喘气声不可控制地变得煞白,秦湄心想虽然没有沈家人受伤的消息,可昨夜里他们到底是在青茴馆的。她看着沈莙惨白惨白的小脸,强打精神安慰道: “你二哥既然能来找你,想必没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宫门处见他啊!” 秦湄的话像是一记闷棍,用力地敲醒了浑身发僵的沈莙,她用力握了握身边人的手,在对方鼓励安抚的眼神下拔腿往上阳宫后门跑去。 就像是为了呼应今日乱做一团的前朝和笼罩着低气压的禁宫,在几日放晴过后,天突然就变得阴凉起来。身处后宫,抬头看去,整片天空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没有尽头。 沈莙被方才夏曲的话弄得心乱如麻,只有她自己知道,之所以没有沈菱受伤的消息传来是因为姬浔老早就将他们送出了青茴馆,可是后来他们有没有平安顺利地回到沈府却不得而知。沈莙慌了神,一路跑着,好几次都差点被石板路上的青苔滑倒。 在后宫之中,四品以上的女官在家人向内务府递了牌子之后才能够到禁宫一处唤作西椿门的小门旁的尺寸小院里见上他们一面,而这往往意味着必需是家中有什么大事内务府才有可能会向宫外家眷发放进宫的文书。 沈莙此时只盼着是小云子替自己行了个方便才会放沈菱进宫,她一点也不敢往正当的进宫理由上想,只安慰自己沈菱既然进宫了,那么至少他应该是平安的。 西面小门周围栽了些沈莙说不出名字的树,这个季节正是郁郁葱葱茂密的很。沈莙心里紧张,走到小院门口,稍稍探出脑袋,一眼就看到了在院内一棵参天古书下头负手而立的沈菱。 他穿着一身墨青色的直裾深夜,没有外衫,没有玉带,简简单单,遗世独立。 看见沈菱没事,沈莙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在紧张和担忧散去之后,看着自己这位蔚然霞姿的二哥,她反倒开始有些犹豫着不敢进门。 沈菱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她甚至曾经想过,这一辈子都要当他乖巧懂事的好妹妹,不愿意让他有丝毫的不痛快。可是等到自己长大了,却为了姬浔这个人三番五次地向他撒谎,他对自己的好,待自己的一番心意,自己永远也还不完,可是如今,她却真的为了旁人而伤了他。 尽管之前已与沈菱通过了书信,而他也没有和自己多做计较,可如今真要面对他时,沈莙却心里犯怯了。为瞒着沈菱的事,沈莙后悔而又内疚,不安而又害怕,这世上谁人的心情和看法她都可以不顾,横竖自己不属于这里,就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沈莙也能做到无动于衷。可是沈菱不行,唯独他不行。 毫不夸张地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漫长的十几年间,她这位二哥就像是沈莙在冰天雪地里行走时傍身的唯一取暖衣物,若不是有他护着,若不是有他这么个人温柔而又执拗地把沈莙往正道上拽,给她温暖和关爱,兴许她早就在王氏和肖姨娘的狠毒对待下任由自己的心变得冰冷,任由里头盛满怨恨和阴暗的臭水。沈菱于她而言,不仅仅是血缘至亲,更是早已融进自己骨血的一份救赎,除非粉身碎骨,否则无法割舍。 四周静得仿佛只剩下风声,沈菱不是没有注意到早就到了门口的沈莙,可是他心里有气,沈莙不现身,他也就这样沉默地站在树下,连一个眼神都不肯丢给门口的人。 不过等的时间一久,沈菱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担忧,尽量面无表情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对于沈莙和姬浔的那档子事,沈菱不只是生气,简直到了气到想要发疯打杀的地步,可是当他看到往日里没脸没皮,一犯错误就会分外黏人的沈莙此时畏首畏尾地缩在角落里,脸上堆满了失落和小心翼翼时,满肚子的火气就像时被人泼了一盆水一样,无奈地蔫掉了。 他黑着脸,对着努力把自己身子藏在院门厚头的沈莙没好气道: “你还不过来!躲在那里还想叫我等多久?” 沈莙被他一吼,身上一颤,犹豫了半晌才磨蹭着从门后面缓缓走进了小院,耷拉着脑袋,双手也垂在小腹前,不安地交叉紧握着。 沈菱瞪她一眼,干脆自己从树底下几步走到了沈莙跟前。 沈莙只觉得自己头顶上一片黑压压的阴影,沈菱高高的身躯挡住了她大部分的光线。还不容易提起勇气抬头去看,却被对方狠狠的眼神吓了一跳,只好强撑着扯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来细声细气地问道: “二哥怎么进宫来了?” 沈菱瞧见她这副缩头缩脑的胆小样子,本已经压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往上涨。没有理会沈莙那点子小心思,直入主题道: “你昨夜在青茴馆?” 沈莙心里还在发憷,听得沈菱突然就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一般,瞠目结舌道: “二…二哥……怎,怎么知道?” 沈菱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想,脸上的冷意都要把沈莙冻着了。 “沈嘉兰,你出息!如今你是什么都敢做了是不是?和那个姓姬的胡来也就罢了,怎么你还 要跟着他上天入地杀伐决断去?” 沈莙被沈菱骂得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了,哭丧着脸弱弱地解释道: “我没想着去蹚浑水,可是你和他都陷进去了,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之前他说我胡闹,如今你也骂我,我不过是担心你们而已……” 沈菱深吸几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发现没什么屁用,他自己还是怒火中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西椿门 二 “这不是胡闹是什么?!骂你?我没动手就已经很客气了!姬浔是一身的好本事,旁人轻易奈何不得,可你不同,不过是凡俗肉胎而已,既不是料事如神又非刀枪不入,就这样也敢跟着他到青茴馆去?你真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 沈菱难得如此失态,梗着脖子对沈莙一通臭骂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从前那个时时刻刻端着儒生架子的翩翩公子。 沈莙被他这样一训,头垂得更低了,伸出手来怯怯地扯了扯沈菱的衣袖,小声讨饶道: “我知道那里危险,可是你在那里,我能怎么办?若是就这样老实留在宫里等消息,到不了天亮我就得急疯了……二哥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沈菱紧皱眉头,看着低头认错的沈莙,心里除了心疼还带着对姬浔这个人的无边怒气。 “你和那个姓姬的到底怎么回事?疯了是不是?怎么就一时猪油蒙了心和他搅在了一起?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纵然他位列亲王权倾朝野又怎么样,说到底他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宦官,往日里你恨不得和所有权贵划清界限,怎么就为着这么个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人什么都不顾了呢?” 沈莙心里一直对她瞒着沈菱这件事觉得羞愧难当,沈菱不是旁人,为了沈莙的人生,他压根不会像其他局外人一般顾及姬浔的身份,且他知道沈莙心里最在乎最不能碰触的底线是什么,因而他说出来的话也是最一针见血不留情面的。 姬浔如今可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无论他爬得有多高都无法改变他是个宦官不能延续香火的事实。沈莙跟了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赐做对食,顶着个亲王王妃的头号又怎么样,姬浔树敌不少,接下来这个虚名所带来的无止无休的危险和麻烦才是真的让人头疼。沈莙没有楚鄢那样一颗八面玲珑的聪明心,又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面对什么危难就自然无法自保。她没办法拥有一个正常的女子该有的正常人生,没有子嗣,没有家世,后半生仅仅凭借姬浔一人的好恶生活,这将是一件多么令人不安又沮丧的事。 沈菱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了,从不肯轻易现身人前面对这些腌臢事,可是她一旦要和姬浔在一起,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就是难以避免的,这也直接戳中了她的软肋。 沈莙知道沈菱是为自己好,也知道他说的都是些再现实不过的事情,可她迷茫了,脑海里兜兜转转的全是姬浔对着自己浅笑的模样。 她低着头,沈菱也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彼此都知道,这短短片刻算不得什么,因为它决定的将是沈莙日后的生活。 小院里静悄悄的,静到只能听见风声和沈莙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良久,她抬起头来,瞳孔漆黑发亮,像是隐蔽了万千星辰,又像是将所有的光华都汇聚成了一枚闪烁的珍珠。 “哥哥,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拥有些什么……” 沈菱瞳孔骤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心里的火气堆积到了一个极点,当即就想要开口把沈莙骂醒。 沈莙岂能不知道沈菱的脾气,眼见着他竖起眉头二话不说就整个人扎进了他怀里,双手死死箍着他,嘴里不住道: “二哥,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好不好?” 沈菱几次想要挣开沈莙的手都未果,自己又不能真的狠下心来使蛮力,一时又气又急,深吸几口气,咬牙切齿道: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沈莙见沈菱退步,终于是松了口气,心里的热度都快要漫出眼眶了。 “二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同我要好的琴君姐姐么?” 沈菱不知她是何意,没好气道: “魏家的二小姐,如今的李府孙媳妇,是也不是?” 沈莙就着将头埋在沈菱怀里的姿势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无限的惆怅与苦涩, “琴君是怎样标准的官家小姐,怎样循规蹈矩的淑女典范,这些不用我提,二哥也都知道。当初她嫁入李陵侯府的时候京中所有人都说她与李元峰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两人是天作之合,那迎嫁的炮仗热闹了半个京城。” 沈菱被她说的越来越糊涂,板起脸来道: “你既羡慕这些,就更应该好好找个正经的官宦人家嫁了,他日姬浔兴许能给你名义上的热闹风光,可是你们连正经夫妻都算不上!” 沈莙脸色发苦,复又摇了摇头,心里的悲凉在想到琴君时愈发被放大。 “是啊,当时多美好,连我都几乎要相信了,相信琴君找到了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姻缘,相信她最终会得到幸福,因为她是我所遇到的最美好温婉的大家贵女。可是如今再看看她,过的那是什么日子?李元峰三天两头往屋子里抬人,她年初就生了个小公子,照大家的说法,她的生活再完美不过了,如今连下半生的倚仗都有了。可是二哥,你不知道她的苦处,府里各处势力倾轧,她忙得找不着头,丈夫却又从不怜惜,今儿去了西屋,明儿去了东屋,生下孩子之后身子就更差了。她还那样年轻,却已经失去了所有年少时光最明媚的天真活泼,如同老妪一般,淡了情爱,枯守青灯,若不是有了个孩子,日子只怕还要更难捱些。难道琴君没有母家扶持吗?难道她还不够优秀出众才名远扬吗?可是就连她这样的女孩儿最终都过成了这样,我的婚事还是由老爷太太做主的,将来嫁了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沈莙抬起脑袋,仰望着沈菱,她的表情看起来茫然又无助,叫沈菱心里也很是难受。 “二哥,我怕极了,怕极了自己会像琴君一样或者将来比她还不如。若要我半点念想也不存,昏天黑地地嫁给一个自己见也没见过的人,守住那几房姬妾过日子,我不甘心,我不情愿。姬浔是个心狠手辣的恶人,可他纵我容我,从没对我耍过狠。他若是对我动了心,只怕要面对的麻烦比我还要多,他没犹豫,真心待我,我喜欢他,所以不愿意辜负他,叫他伤心。他叫我相信他,我就信他能护我周全。即便他不能与我一起养育儿女也无妨,总比隔三岔五往身边收人要来得好些。临了临了,我们就相依为命。” 沈菱被沈莙这一番话弄得心烦意乱,他伸手摸了摸沈莙的头,思绪仿佛飘到了别的地方,烦躁之下只问道: “你这身上熏的什么香,闻得我头疼。” 沈莙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么句话,糊里糊涂地答道: “许是坠盒里头的香料……” 沈菱眉头微皱,冷声道: “我怎么觉得这香味像是在别处闻到过似的?” 沈莙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沈菱曾经是进过提督府和姬浔就近打过照面的,自己这香料和姬浔身上的香又有几分相似,顿时就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的挂盒。 沈菱见她慌张,原本只是随意提起这事的,如今倒看出了些鬼祟来,伸手就扯住链条将沈莙藏在衣服里的挂盒勾了出来。 沈莙阻拦不成,一时着急,却没想到沈菱看到挂盒之后那气势汹汹的滔天火气突然却蔫了不少。 “这是他给你的?” 沈莙没有等到斥责,疑惑地偷偷抬起眼角去觑沈菱的脸色,颇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沈菱的表情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动容,嘴上却是一点不客气地哧道: “他倒是真下了一番功夫。” 沈莙看出自己这位二哥的态度有所软化,心里有些欣喜,一时却不敢再趁热打铁。 沈菱原是对沈莙的话有所感叹,低头一眼便直接看到了她手腕上那个冰花芙蓉玉的粉色镯子,不由地心头一软,伸手勾起镯子内缘将沈莙的手腕抬了起来。 “你一直戴着?” 沈莙觉得沈菱的神色有些古怪,也没深想,点头道: “沈葭那一回我原是很难受的,可是二哥将这个镯子给了我,我也就看开了,那点子心结算什么,我有二哥就够了。” 沈菱脸色一滞,过了许久才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与姬浔这事你便自己看着办吧,到底他还是懂你的心思的,也肯为你花心思。” 沈莙见沈菱突然干脆地让了步,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对方,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沈菱没打算再瞒着她,只是轻声道: “这镯子本是那日在提督府姬浔交给我的,我犹豫了许久才决定拿给你,只因他说这是你的心结,若是不能好好地解开了,难保你不会从此以后胡思乱想地钻了牛角尖。我竟不知,他何时已经这样了解你了。嘉兰花是一样,这镯子又是一样,兴许他果真是最适合你的人也未可知。你要记得,若是你嫁给了寒门士子,将来受了委屈我还能替你出头,可是你一旦选择了姬浔,便再没有人能替你与他相抗衡,日后有苦有咸,你都得受着。” 沈莙有些想哭,为着自己,沈菱不知干涉了多少后宅俗务,不知操了多少心,她眼眶泛红,死死抱住他,发狠道: “他以诚相待,我必然不负真心不离不弃,他日他是好是坏,是贫是富,我都不会退却。若是他先辜负于我,我也不会纠缠不休,远远地离了他,该如何过活就如何过活。” 沈菱替她擦干了眼角的泪花,叹息道: “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掉眼泪。” 沈莙不管不顾,只管自己哭够了才想起开口问道: “二哥你昨儿是怎么回沈府的?都已经好久没理我了,今日怎么这样急匆匆地来了,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沈菱想起这事儿又生起了对姬浔的恨意,咬牙道: “昨儿晚上我们压根就没能顺利走到沈府,山路崎岖,父亲母亲走到半道就走不动了。后来是京郊附近楚宅的一个小厮见着了我们,因而楚鄢便将我们接到楚宅过了夜。你以为我不气你了?是楚鄢那人夜间来寻我,说是既然姬浔送我们下山,那必然是你也在青茴馆。青茴馆夜间有杀戮,你胆子小,若是我不进宫开导,没准你就会躲着自己哭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和楚鄢扯上关系的?” 沈莙实在不好说她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就成了楚鄢的‘小姨’,因此只把因为那些古书才认得的事说了。 她现在只顾咋舌,说实话,沈莙从没想过沈菱进宫竟是为着楚鄢的一番话,心里对这个少年奇才的深不可测又有了新的认识。 青茴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沈莙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自己心里的难受。沈菱对她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只发狠道: “如果你现在还会觉得愧疚难受,那就好好珍惜这份感觉吧,只要你跟了姬浔,将来对这些画面只会越来越无动于衷,到那时你没准还会怀念此时的心境呢!” 沈莙知道沈菱气姬浔,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来激她。 她不能说沈菱说的不对,因为这些情况日后可能真的会发生,她会变得和姬浔越来越像,又或者……姬浔会和她变得越来越像…… 沈菱到底对沈莙不能十分狠下心来,他知道沈莙心里难受,自己进宫原本也不是为了叫她更难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雁寻塔 二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沈莙的心情也如这天空一般,灰色斑驳,没有尽头。 沈菱伸出食指,点着沈莙额头无可奈何道: “你啊!” 沈莙被他戳了头,伸手捂着额头上的红印子直揉,沈菱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了,只道: “青茴馆那一遭事牵扯到了多少条人命,若是姬浔没能处理清楚,昨夜里多少宗室贵胄都会出事,裴榕既然做得出这样的阴险事就该承受这些结局。至于那些无辜受累的府兵……这不是你能救的,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你在这里东想西想不过是庸人自扰,看开些吧,实在是不能排解就找那个姓姬的抱怨去,是他招惹的你,还把你带到青茴馆那样的地方去,该他替你操心!” 沈莙笑了笑,和沈菱说了这么久的话,人总算也是不似来之前那般抑郁了。 “裴榕已经恨上我了,哥哥,从今往后你千万离他们夫妻远一些,也要把利害关系对府里的人说明白了,咱们可不兴再和裴家扯上任何关系了。” 沈菱握了握沈莙的手,沉声道: “顾好你自己是正经,宫外的事皆不是你该操心的,楚鄢那里我还得备了谢礼送去,兄长下月就要娶妻,婚宴当日再想个办法接你到府里过一夜。” 沈莙想起沈葮自持嫡子出身,对着她总是仰着头看的样子,心里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如今沈葮娶的是楚门之女,听楚鄢的意思虽是远亲但到底也是宗室女子,也亏得楚门女孩儿知诗书明礼仪,不然沈葮娶了个出身渊源如此之深的贵女只怕再也端不起架子了。 沈菱出宫之后沈莙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她不想回上阳宫,可又没有别的什么去处,兜兜转转居然是走到了雁寻塔。 在灰青色的天空下,雁寻塔中规中矩的宝塔外观看起来显得肃穆而又压抑,沈莙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塔下看了许久,等到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才弯腰捶了捶腿,叹了口气便往回走。 青茴馆的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又或是姬浔和西厂不想轻易放过任何可以把裴榕拉下水的蛛丝马迹,一连几日下来沈莙都再没见到过姬浔,以往时不时来禁宫溜达两圈的小云子也不见踪影。 慕容淳与萧楚瑜已经完婚,两人新婚燕尔,写给沈莙的书信里也全是在秀恩爱。沈莙被慕容淳这个小妮子撩拨了几下,心里越发想姬浔了,可又不能见面,因此只能在嘴上骂慕容淳几句出出气。 上阳宫里最近也不怎么忙活,宫里平静得一时有些古怪。秦湄还是每日都到正殿侍奉,忍冬和岚绥也整日看不到人,沈莙连说闲话的对象都没有了,反倒是安下心来把打了一半的花扣络子接着完成了。 她向来不用玉饰,因此没有一块拿得出手的美玉可以系在花扣上。络子虽然打好了,而且她也还算满意可是这上头装饰用的东西却叫沈莙心里发愁,本想写信给沈菱托他在宫外物色一块美玉的,可是沈莙一想到若是沈菱猜到这玉是要给姬浔的,依他的脾气,最后到自己手里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些什么鬼呢! 想来想去沈莙也没能找到个好方法,人在禁宫,没办法从沈府床下的暗格里拿东西,惠妃等人赏赐的玉又太过平庸,若是托人采买,日后送给了姬浔便有些冒险。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弄得她长吁短叹了半天,心道怎么谈个恋爱就这么难呢?见一面难,好好说说话难,约会什么的简直不要想,送个礼物也是麻烦一大堆。 巧在那时司制局出宫采办,沈莙对慈姑软磨硬泡,最终得了机会跟着跑出宫了。 既然是出宫办差,沈莙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翘班跑到自己府上翻东西,因而只好在聚灵庄东挑西拣,最终咬牙花了大价钱买下了一块墨玉玉胚。 同行的女官只当她是借着出宫的机会在为自己挑些首饰,因此也没有多想。沈莙来时还是带着任务的,回宫的时候腰里揣着那块美玉,心里自然就舒坦多了。 这块墨玉最终是要送给姬浔的,沈莙不敢再拜托宫里相熟的工匠雕刻,自己搞了一套锟刀和模子,整日里禁闭门窗在那里鼓捣。 她之前没有学过这些个手艺,因而复杂的花样自然是弄不出来的,琢磨了几天才决定将玉胚最终雕成一颗小巧精致些的玉球。 雕刻的活计考验手艺,打磨却是项体力活儿。沈莙忙活了足有两天,玉球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剩下的量再不够继续打磨时才很是满意地停了下来。 沈莙原以为这些事情撑死忙不过一周,可是真要着手去做时却拖了将近十日。那时候西厂已经将青茴馆诸事都善后清楚了,沈莙在内务府领对牌的时候也时不时能看见小云子在堂内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姬浔进宫的时间多了,雁寻塔处也热闹了起来,因着他时隔多年要在塔内过夜,太极宫的女侍内官都十分重视,什么精贵就往雁寻塔堆。 沈莙除了偶尔感叹几句穷奢极恶之外也有些庆幸,若不是姬浔一直待在雁寻塔,她想要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她想要把礼物交给姬浔是真,可是害臊也不假,每回看见姬浔饱含笑意又意味深长的眼神时,沈莙总是觉得羞赧地无地自容。 她在雁寻塔下走来走去,弄得小云子和容弼云里雾里,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亲自将花扣亲手交给姬浔的勇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很没骨气地将东西塞给了小云子,自己则逃命似地跑远了。 自从知道了沈莙和姬浔的关系,小云子几乎是把沈莙当承半个祖宗来对待的,时常给个大大的灿烂笑脸。只是有时候督主大人和这位沈小姐的相处方式却古怪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说幼稚吧,他们二人又都十分认真严肃,说成熟吧,可他们却又是在一本正经地做着些蠢事。可惜了,小云子无论如何都不敢挑姬浔的刺,要不然这种小儿般的做法还不叫他数落死。 就好比现在,他看着手心中央躺着的那一枚不怎么精致的花络,又是唉声叹气又是黯然神伤想起沈莙方才那副急着跑走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感叹道督主啊督主,你在哪儿捡来这么个宝贝啊! 想是这么想,可是行动上却一点也不敢耽搁,捧着花络小心翼翼地上了塔。 沈莙这边压根不知道她自己方才被人吐槽了一番,只顾摸着发热的脸颊,一路跑回了上阳宫。 姬浔这几日被众多的文书工作弄得心里烦闷异常,小云子壮着胆儿进来的时候姬浔连个眼神都懒得赏给他,不耐烦道: “你最好有什么要紧事,否则……” 小云子被他刻意上扬的尾音弄得浑身一颤,试探地说道: “方才沈小姐到底下来了……” 姬浔速度极快地翻动着奏本的手顿了顿,小云子松了口气,心道果然这沈姑娘就是自家大人的罩门。 “这是沈姑娘托奴才转交给大人的。” 小云子趁着姬浔停顿的岔口,十分懂得抓紧时机地补充了一句,顺便把手里一直捧着的花扣送到了姬浔桌上。 那一枚手艺不怎么样的花扣就这样和书桌上分外精致的纸镇和笔筒摆在了一起,平庸度瞬间就拉高了,小云子甚至有些不忍心去看。 可即便是这样,那位看惯了各种华贵精致的摆设玩意儿的提督大人却依旧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默默地端起了花扣仔细看了几遍。 小云子自然要抓紧时间在此时讨好姬浔,努力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道: “这花扣想来是沈小姐自己做的,果真是心灵手巧,精美异常啊!” 说罢,又怀着些期待地等着姬浔对自己的‘胡言乱语’做出义正言辞的批评。 姬浔倒是真的如小云子所愿地皱起了眉头,对着那枚不怎么有卖相的花扣,眼底全是□□裸的嫌弃之情, “什么眼神?这也叫心灵手巧精美异常?做得难看死了,也就是我喜欢她所以才不嫌弃……” 小云子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这还不是嫌弃?嫌弃倒也罢了,敢不敢不要把你嘴里‘难看死了’的花扣这么仔细地给挂在腰上?唉……这二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典范啊! “她既来送东西,为什么不上塔来?” 小云子看着姬浔狐疑的眼神,内心有些跳脱,方才在底下,那沈小姐一看就是不好意思了,可是自己该怎么和大人形容才好呢? 他的犹犹豫豫让姬浔很是不悦,才松下去的眉心复又重新皱在了一处,那上挑的眼角本该分外撩人,可是在此时却又让人心里发凉。 “问你的话,为什么不答?” 小云子心里那个委屈啊,再三斟酌了说辞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许是沈小姐姑娘家脸皮薄,当面拿给大人有些害臊……” 姬浔看着小云子觑探自己脸色的眼神,挑了挑眉,一个简单的小动作被他做得风情十足, “是了,别的长处没有,说她两句就能脸红半天……” 小云子悄悄地揩着额间细细的汗珠,在确认了姬浔脸上的笑意不假之后才道: “督主送了沈小姐许多精巧玩意儿,想是沈小姐心里一直记挂着督主,所以才亲自打了这络子送来……” 姬浔被沈莙这一举动哄得开心了,望着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书奏本也不再那么不烦闷了,小云子打眼瞧着,这沈莙送来个普普通通的小把戏,效果却是极大的。姬浔何许人也,谄媚之人费劲心思送些珍贵宝物也不见他动动眼皮,出了名的难讨好。可如今看来,礼是什么不重要,最要紧的还是看送礼之人是谁。 “你去传个话,叫她今夜里到雁寻塔来过夜。” 小云子脸上的笑容一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什……什么?” “怎么,你最近耳朵不怎么好用是不是?” 小云子心里百转千回,什么不纯洁的思绪都过了脑,最终憋到嘴边的却是一句 “沈小姐……沈小姐是上阳宫的女官,这个…无故不在上阳宫内过夜容易叫人发现……” 姬浔惨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发出几声颇有节奏的‘笃笃’声,示意着手的主人对方才小云子的话很不满意, “这点事都不能处理好,我要你何用?” 小云子一个哆嗦,瞬间打起了精神来, “奴才马上就去传话……这个……大人,是不是要把楼下的房间收拾出来?” 姬浔此时已经重新拿起了朱笔,头也未抬便不耐烦道: “不用,她就睡在里间。” 小云子听罢,一面垂头往外退,一面表情有些精彩,督主别是今儿夜里就要动真格的了吧…… 容弼是看着小云子上了塔的,可是等来等去也不见人下来,还以为是他得罪了姬浔,有去无回了呢,好不容易待他下来,后者却又是一副十分高深莫测的表情,动作也不似平常那般机灵了。 “你在上边怎么待了这么久,这又是要去哪?” 小云子心想,这么劲爆的消息不能就弄傻自己一个啊,于是十分认真地对着容弼道: “督主吩咐,把那位沈小姐接到雁寻塔来过夜,我这正要去传话。” 如果说小云子只是有些惊讶于姬浔突然的决定的话,那么容弼的反应就可以说得上是目瞪口呆,甚至还有几分让人疑惑的慌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雁寻塔 三 “你说什么?督主要接沈小姐到雁寻塔过夜?还是在里间睡?” 小云子一脸容弼实在大惊小怪的表情,颇有优越感地答道: “我先前也是有些奇怪的,可是督主都说了,要留她在里间过夜,还吩咐我善后,不要叫上阳宫的人发现,我这才急着去上阳宫传话的。” 容弼的表情越发慌乱,心中大急,可是摸不准姬浔到底是何意,也不像是突然就决定要把一切都告诉沈莙的样子,那又为什么要留她一塌过夜呢? 小云子没有管容弼的古怪神情,自顾自地挥着拂尘往上阳宫去了。 沈莙送过花扣之后脸颊一直发烫,秦湄原是来找过她的,可是她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因而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跑到浴房躲避去了。好容易自己一个人待着等热气散了去,又忍不住开书始猜测姬浔收到那花扣之后的反应,忍不住想他眼光那么高,会喜欢自己送的东西吗? 抱着换下的衣物回到自己小院里的时候已是将近黄昏,还来不及感叹自己在浴房消磨了多少时间,沈莙却是直接在自己房门口看到了笑容可掬的小云子。 “云总管有什么事吗?放着公务不办,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找我呢?” 小云子一点也不嫌沈莙的反应冷淡,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挑了挑眉,语气古怪道: “沈小姐客气,小的能有什么公务可办,处理好督主当然吩咐才是正经。” 他话里一提到姬浔,沈莙的表情就不那么淡定了,略带些试探地问道: “那……花扣,大人还…还满意吗?” 小云子脸上笑意更甚,对着沈莙拖长了语调道: “沈小姐花了心思,督主怎么会不满意,小的看着,可是即刻就挂在了自己身上,想来督主应是心里欢喜才会这样的,这不,立马就遣小的来像小姐传话了不是。” 沈莙心里一个咯噔,,瞬间就有些慌了, “他……他遣你来,来传,传什么话?” 小云子吊足了沈莙的胃口,装模作样地把拂尘一扫,端的是一本正经。 “督主说了,叫沈小姐收拾一下,今夜到雁寻塔去过夜。小的过来的时候时辰还早,可是如今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小姐可方便即刻就跟我一起走?” 沈莙被小云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弄得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撑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 “不,不是…这个…我,我是上阳宫的女官,不,不好就,就这样外出过夜的……” 小云子显然是对沈莙的回答还不是很满意,复又补充道: “沈小姐放心,督主已经吩咐过了,小姐只管往雁寻塔去,善后工作底下的人自会完成的,还是尽快收拾了东西随我到雁寻塔去吧,免得督主等急了。” 沈莙半倚着紧闭的房门,看小云子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这,这……” 她‘这这这’了半天,小云子总算从她的慌乱中得到了安慰,果然自己方才在督主跟前的反应已经很淡定了。 “沈小姐快不要再拖时间了,天色都要昏暗了,赶紧进房收拾吧,小的就在外头等。” 说罢,万分热情地替沈莙推开了门, “沈小姐请。” 沈莙看他这个架势,她若是不进房门,小云子大有就在这儿扎营的打算。骑虎难下的某人,那点道行糊弄不了小云子这个深得姬浔□□的底下人,因而好几个借口都被对方见招拆招了,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进屋把自己收拾齐整了,左右又磨蹭了一阵才犹犹豫豫地从屋里出来,直对上了笑容灿烂的小云子,脸上挂着愤愤的表情。 因着不能叫人发现,小云子领着沈莙左绕右绕,尽找些荒凉无人的小路走,有些路段沈莙进宫两年有余都没到过,她心里忍不住郁闷,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在和姬浔偷情呢?他们俩明明难未婚女未嫁的。 小云子不知道身后之人内心的纠结与怨气,只当自己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心里满意极了。 天色渐渐转暗,沈莙到雁寻塔底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灯笼底下的容弼,两人视线交汇时都有几分尴尬。 沈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姬浔遣人把她领来的,可是她就是有种自己倒贴上门的错觉。而容弼觉得尴尬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心里正乱作一团没有对策。沈莙和他同时转开了视线,低头时容弼腰间的精美香囊就这么直接扎入了沈莙的双眼。 她也顾不得其它了,伸手就端起了容弼腰间挂的锦缎蓝底鸳鸯绣花的香囊,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怎么瞅着这香囊的手艺十分眼熟呢?嗯……倒像是出自忍冬之手。” 沈莙的话音刚落,原本只是有些尴尬的容弼此时倒是不自在极了,双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几声之后试图转移话题。 “沈姑娘到了就好,快上塔去吧。” 沈莙正是在找借口拖延着不上塔去,此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与己无关的八卦话题,断不不肯轻易越过,只露出了那种如小云子一般讨人嫌的‘你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贼眉鼠眼道: “我还真当忍冬这小妮子是石头做的,不动凡心呢,不想竟在你这里栽了跟头!你当初救了她们兄妹,这活脱脱就是一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话本戏嘛!” 沈莙一边调侃他一边神色有些慌,时不时把视线投向头顶之上。容弼总算是看明白了,她作弄自己是假,磨磨蹭蹭地不想上塔才是真。 有了这种想法,他脸上的不自在去了大半,也端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道: “客气客气,说到动凡心,谁有沈姑娘这样的好本事呐,督主什么样的性子,若不是遇到了沈姑娘,说他会对谁动心,那是打死我们也不敢相信的。说起来,督主都等了好些时候了,姑娘还不上去吗?” 沈莙对容弼恨得牙痒痒,小云子和他两个人一唱一和,半推半拉地把沈莙带进了大门。 小云子站在门口看着迈着沉重步伐上塔的沈莙,斜眼睨着容弼,挑眉道: “从前没看出来啊,你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这会儿她已经上去了,你和忍冬那丫头的事也别想瞒我,快从实招来!” 这边容弼努力地在和小云子打太极,那边沈莙却是站在姬浔的房门口犹豫半天,就是不敢迈步子进去。 大堂里头姬浔起先还挺有耐性,想着小姑娘脸皮薄,得好好等等她,因而一边在奏本勾勾画画,一边分出些神来打量窝在门口的沈莙。可是时间长了,姬大人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手里的笔一放,皱着眉头数落道: “没出息的!到了就进来!磨蹭什么!” 沈莙正在插科打诨,被姬浔突然一骂,吓了一大跳,捞起裙摆就赶忙跑进了屋里,果然直接就与一脸戾气的姬浔打了个照面,瞬间就有些慌了。 “没,没磨蹭,就是…就是怕打搅你办公……” 姬浔冷哼一声,半点不买账,眯着眼睛拍拍自己左手边的空位命令道: “过来!” 沈莙看了一眼姬浔正坐着的那长长的靠椅,一个人显得很空裕,可是自己要再坐上去只怕就有些挤了,因而一面红着脸靠近,一面小心翼翼地用渴望的眼神去看姬浔,就盼着他发现不妥自己喊停,那副期期艾艾的样子看得姬浔心里直发笑。 沈莙最终还是没等到姬浔大发慈悲,因此只好紧贴这那一位坐下了。她那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子让姬浔心里所有的烦躁郁闷一扫而空,看着从脸颊红到脖子的沈莙,坏心眼地装模作样道: “两个人坐是不是挤了点?” 沈莙等的就是这句话,还以为姬浔终于发了善心,急忙附和道: “是啊是啊,两个人坐在一起实在挤得难受,我这就……” 沈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副不能再同意的样子,姬浔忍着笑意,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思考状, “嗯……我想想……” 沈莙额头都冒汗了,心道这还想什么,她起身不就行了? 她这里正腹诽呢,姬浔却是含笑伸手轻松地把沈莙从座椅上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双手手臂一收,结结实实地把人环进了自己怀里。 “你看,这样不就不挤了?” 沈莙整个人都呆了,窝在姬浔怀里听着对方低沉带笑的声音时还能感受到紧贴着脸颊的胸腔震动,轻拂在她耳边的暖风弄得她浑身发麻。 姬浔低头亲了亲沈莙发红的侧脸,然后压根也没等她反应过来,拿起那枝朱笔继续那些繁琐的文书工作。 沈莙仰头看着姬浔如玉般透白无瑕的侧脸,旖旎的风光让她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好容易抽回了思绪,意识到他们二人此时的姿态十分暧昧,在姬浔双臂之间不安地挣了挣身子。 不料她才稍微表示出些许抗拒之意,抱着她的那阎王立马皱着眉头垂下视线斥道: “老实些,我正在处理这些烦心的活计,等会儿再陪你闹!” 沈莙被他镇压之后内心简直欲哭无泪,哪个要你陪我闹了!谁让你二话不说就把人往怀里摆弄,半点道理都不讲! 姬浔训过之后见她老实了,对她无比乖巧的样子很是满意,在她唇上啄了两三下才继续办自己的事。沈莙见这事儿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于是也不再委屈自己,借着这个机会堂堂正正地近距离打量着姬浔秀美俊逸的好相貌。苍白得如同薄薄的宣纸一般的瓷肌,细长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一小片阴影,烛光打在他曼妙的五官上,出奇地成了细碎斑斓的流光,沈莙怎么看都觉得疑惑,这么张颠倒众生的脸怎么就便宜了自己呢? 沈莙肆无忌惮地让自己地目光在他脸上游离,无聊起来便勾起姬浔一绺青丝在自己手指上打转,一会儿捉着姬浔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把玩,一会儿又使坏地用自己的额头去蹭姬浔的下巴。 姬浔起初还由着她胡闹,后来心里却被她勾出一丝火苗来,全部注意力都停在沈莙身上,压根不能专心办公。他停下笔,斜眼睨着沈莙,似笑非笑道: “你这是欠收拾呢?” 沈莙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伸手替他揉了揉执笔的那只手,柔声道: “你叫小云子把我带来就是为了抱抱我?” 姬浔挑了挑眉,好笑道: “当然不是为了这个。” 沈莙的神情变得有些迷糊和疑惑,抿着嘴做深沉状, “那是为了什么?” 姬浔伸手恣意把她软和白嫩的小脸揉成各种搞笑的形状,沈莙用眼神控诉着他的恶行,一面拍打着姬浔的手,一面‘呜呜呜’地直叫。 “我在这里办公实在是烦闷而又无聊,你别的不说,也还算是讨人喜欢,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要你来让我舒坦起来。” 沈莙听他非常正经地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好不容易挣脱了姬浔的魔爪,撇嘴道: “不就是想我哄你开心嘛?说得那么含蓄……” 姬浔果真被她逗笑了,捏了一把她的脸,搂着她直乐。 “你既然这么聪明伶俐怎么就不见你有所行动呢?” 沈莙嘻嘻笑了两声,颇有些没脸没皮的样子, “我瞧着大人方才亲我的时候就很开心。”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有些‘不要脸’的话姬浔听过之后却也没反驳,眯着一双狐狸般狭长的美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盯得她心里发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雁寻塔 四 沈莙有些手足无措,直觉姬浔的笑有些危险,但是又没办法挣开他的手,因而只好傻笑着偏开了视线。 姬浔被她这副柔情绰态弄得通体舒畅,低下头轻轻地触上沈莙的嘴唇,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身子有些打颤,被她扑闪扑闪的细长睫毛和布满氤氲水光的双眸所迷惑,心中酥麻的感觉被不断放大,张嘴咬上了她的下唇,然后在她‘呜咽’的时候轻松地撬开她的牙关,舌尖直接勾上了沈莙闪躲不及的小舌,微微刺激,轻轻啃咬,直到对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张开小嘴任他为所欲为。 沈莙的脸涨得通红,她没办法找到自己的呼吸,胶着时听见的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姬浔的,又或者说是彼此混杂在一起的。那煞星粗重急切的呼吸打在她脸上,温热而又煽情,沈莙原想挣扎,可是她浑身都是发软发颤的,压根使不出任何力气,眼里的水雾越聚越深,最后变成一颗颗水珠,沿着侧脸往下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久,姬浔终于是满意了,松开已经瘫软成泥的沈莙时这小姑娘已经双眼迷离找不着北了,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一面‘呜呜’直哭,一面伸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时不时还会打嗝, “你……你……你……” 姬浔用自己的额头触着沈莙的,心里想笑,面上却不显,倒是摆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架势来不住哄道: “我不好我不好,乖乖,不要哭了,眼睛都揉肿了……” 沈莙听他说自己眼睛肿了,果真就觉得自己双目灼痛,忙停下手来着急地睁大眼睛看着姬浔, “是不是肿得厉害?” 姬浔皱起眉头,凑近了细细查看,果真是又红又肿,不由得有些担心,拔高了声音冲着外头守门的番役吩咐道: “去把底下那两个无所事事的人叫上来。” 沈莙看着那个藻衣番役应了声‘是’,然后便退了下去,一时间有些不安,担心姬浔想要做些什么,因而睁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问道: “你叫小云子和容弼上来做什么?” 浔用冰凉的手背触着沈莙的眼睛,有效地缓解了她眼皮上的灼痛感,一面哄着她,一面又有些不耐烦地骂道: “那两个游手好闲的怎么还没上来?” 再说容弼和小云子这边正为着忍冬的香囊吵得不可开交,上面有人下来传话时两人心中一时还有些惴惴不安。 小云子忐忑道: “方才我俩合着伙作弄沈小姐,别是她向督主告了咱们一状吧?” 容弼心里也有些担心,可是和小云子的思考角度却完全不一样。两人心里藏着事,因此上塔的速度就自然放慢了,等他们到了门口好奇而又不安地探头探脑时就只听见屋子里头姬浔低声安抚沈莙的声音,脾气好到让两人咋舌。 小云子瞧这架势似乎真的发生了些什么,也没敢耽搁,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就规规矩矩地和容弼一起进去了。 “不知督主唤我们来有何事吩咐?” 姬浔被他们的手脚慢弄得有些心气不顺,再加上沈莙这里又还顶着一双核桃眼,因此一时满脸戾气道: “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懒散惯了,吩咐你们上来,磨蹭这么久,是不是提醒本座该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小云子和容弼一听这话,反驳也不敢了,垂着脑袋乖乖认骂。沈莙见姬浔火气颇打,看着那二人也是为着自己的事才挨骂的,一时有些愧疚,伸出手怯怯地拽了拽姬浔的衣角,在对方看向自己时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这里疼。” 姬浔心疼又着急,也没空再理会小云子和容弼,冲着他们急急吩咐道: “去太医院找两个能干得力的守夜御医来。” 小云子本来还在感慨沈莙居然这么轻易地就用两句话把姬浔的火气给压下来了,突然听到姬浔的吩咐,一时没反应过来,正是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却看见沈莙着急得脑门冒汗,抓住姬浔的手冲他们二人急切道: “不能去不能去!这,这个不行!怎么能叫太医呢?!” 姬浔按着沈莙的肩膀,半强迫地让她坐好, “听话,不要闹,你的眼睛肿了,若是不叫太医来看一看,明儿早上起来只怕有得受。” 沈莙真是憋得眼泪又出来了,着急地不行, “你把太医叫来要怎么和他说呀!他看着我肿着一双眼睛该怎么想啊!丢死人了,传出去要叫人笑话了去的。” 姬浔一挑眉,搂着沈莙道: “谁敢?!” 沈莙可不管这些,好说歹说就是抱着姬浔不肯撒手,小云子一拔腿想走她就做出一副欲哭的样子,到后来姬浔也无可奈何了,怕拖延下去把她的眼睛弄得更加严重,因此只好自己退步,叹着气对小云子道: “你们两个,一个去打盆热水再去太医院带些药来,另一个去内务府的取些绢布和冰块来。” 沈莙听他终于松了口才放下心来,由着姬浔替她揉着眼睛,自己缩在他怀里老实待着。 小云子和容弼从塔上头下来时又是叹气又是惊奇,两人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直到快要分道而行的时候小云子才一脸无奈地对容弼道: “咱们大人这可真是把人疼到心窝子里去了,我瞧着这何止是你侬我侬啊,倒是像在养女儿似的,不放在身边就不放心,放在身边之后又总是操心……” 容弼这倒是第一回对小云子的话表示赞赏,似乎他是十分巧妙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两人看出来对于姬浔来说,沈莙的事是耽搁不得的,因此也没有再多说,各自去办事去了。 沈莙这回也是吃了些小苦头,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也并不是哭了许久,许是最近心情大起大落的,又抑郁了一段时间,所以火气上来了,揉了几下眼睛竟是肿得厉害。 姬浔用热水替她仔仔细细地把脸擦了,沈莙这时才庆幸自己平日里不涂脂抹粉的,要不然妆花了之后还不知丑得怎么样呢! 小云子颇是体贴地用绢布包了冰块交给姬浔,后者二话不说就拿它敷在了沈莙眼睛上。沈莙被冰得直缩脖子,姬浔这回毫无商量余地地一手握住沈莙的后颈,继续把替她做冷敷。 在屋里的人都退出去之后姬浔又喂了她两颗非常苦的药丸,另拿了些膏子替她抹在眼周。 这么一闹,姬浔也没有心情继续办公了,抱起沈莙将她放在里头暖塌上之后便由着底下的人伺候着沐浴去了,留下沈莙坐在床上忐忑不安。 他今夜歇在哪里呢?里间?那我又歇在哪里?嗯……他不是洁癖严重嘛,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我一起睡的……吧……应该不会……吧…… 沈莙抱着头在床上滚了两圈,纠结死了,想不顾一切跑了再说,可是又惧怕姬浔的威势,自己就这么跑了,那得被整成什么样啊!要不走的话,到时他真和自己一处歇息得有多尴尬啊! 在沈莙心中话,姬浔不能人事,因此她倒没往那些不单纯的方向想,说真的,要是姬浔和她真能行那些这样那样的羞人事她倒不那么紧张尴尬了,偏如今这上不了下不去的才最是烦人。 她这里正是胡思乱想着,姬浔却是穿着一身黛蓝色的湘绣款袍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沈莙身边,看着这小妮子一脸纠结地在出神,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沈莙被他吓了一跳,险些跌到床底下,还是姬浔眼疾手快地给捞了回来。 “你,你……你洗完了……我,我,我……这个……” 姬浔看她结结巴巴的样子,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干脆把她抱到了床榻里侧,自己翻身躺在了外头,脸朝沈莙侧躺着,安抚道: “行了,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今晚不闹你,睡吧。” 沈莙想起他方才对自己这样那样,心里存了疑虑,一脸的不信任。姬浔见状,哭笑不得地掐了掐她的脸,恨恨道: “没良心的小东西,为着你考虑我是忍了又忍,没成想你倒是半点不领情!好好好,干脆我也没必要再耐着性子等了,今天晚上就法办了你。” 沈莙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就着急了,又是替他捶肩,又是不断说些好听的话哄着,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姬浔,就是想打消他那些念头,自己心里还颇自得,觉得她甚是体贴,知道姬浔的隐疾因而努力地保存他的自尊心,避免彼此尴尬。 姬浔原也只是吓吓她,时候未到也不好把太多隐情告诉她,因而此时受用了她的撒娇,便也不再多做为难,在沈莙脑门一拍,对着她狗腿十足的表情笑骂道: “胡闹够了?赶紧睡!” 沈莙如蒙大赦,果真就平躺着乖乖地闭上眼睛,起初还会紧张,时不时偷偷睁开眼睛瞄两眼姬浔,被对方的睡颜迷得七昏八愫之后又闭上眼睛接着平复心绪,后来意识模糊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到对方放轻了动作把她揽进了怀里,看见她半睁着眼睛便柔声道: “没事,安心睡吧。” 沈莙这一夜睡得很熟,事实上自从青茴馆的事情之后她一直找些事来好使自己忙碌起来,可是到了夜间却总是睡不安稳,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姬浔这阎王在身边镇着所以容易放下心防,因而才熟睡到天亮。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衣冠整齐的姬浔笑意盎然地站在床头看着自己,见她醒了便吩咐人送洗漱用品进来。 沈莙有些不好意思,硬推着姬浔出了里间才自己从榻上起来洗漱更衣。小云子处理起这些琐事来还算是上心,给沈莙送来的衣物是一身规规矩矩的崭新宫装,头饰胭脂也一应俱全。沈莙不习惯让那些和初见时的忍冬岚绥一般面无表情的宫人伺候自己洗漱,因而便自己急急地收拾清楚,然后扭扭捏捏地跑到姬浔跟前。 姬浔显然是一直对沈莙的穿着打扮风格很嫌弃,她往身前一站便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待见。沈莙撇撇嘴,心道穿得好看点你就说我招蜂引蝶,穿得平常些又开始嫌弃,这人到底是闹哪样? 姬浔抿着嘴仔细地查看了沈莙的眼睛,在确认消肿之后才放下心来,领着她用了些清淡的早点。 他似乎还有其它公务要忙,也没多留沈莙,狠狠地亲了她一口便叫小云子依旧把她领回了上阳宫。沈莙心里有些担心秦湄枝莲会一早在她房里等着,因此也不敢带着小云子进上阳宫去,自己悄悄地从后门绕了进去。 秦湄果真就如沈莙所料,大早就笑眯眯地抱着一盒子编绳站在了沈莙门口。沈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十分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让小云子送到门口。 秦湄也是这几日见沈莙一直窝在自己屋子里,情绪又时好时坏的,所以一时有些担心,在惠妃处得了些最新的消息之后便直奔沈莙屋里来找她八卦来了。 恰巧沈莙见过了姬浔,心情恢复了不少,一时阳光明媚的,两个小丫头便毫无愧意地躲起了懒,手挽着手在小院里绕了好多圈。 “你不知道,前朝传来的最新消息,青茴馆那夜的事终于是落下尾声了,前儿中郎将裴榕进宫向陛下请罪,说是在自己的地方发生了这些事,因此他责无旁贷,还为着这事儿谢了西厂和那一位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司制局 沈莙听秦湄提起裴榕,满脸的灿烂笑容都凝固了。秦湄不知道那日沈菱同她说了什么,因此一直认为沈莙家中出了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和青茴馆有关,如今她提起裴榕,何尝不是想叫沈莙听了心里能痛快些。 “这惠福郡主和裴中郎将何时有过低头的时候,只是这件事牵扯到京中许许多多的达官显贵之家,事出地点又在他们夫妻的别院,人也是他们请过去的,因而他们才不得不向陛下低头认个错。虽然不能大罚,可是他们收敛起威势的样子看了也能叫人心里痛快些。” 沈莙没有秦湄想得这么乐观,裴榕此举和低不低头压根没什么关系,事实上他此时想必是恨极了姬浔,只要没有危及到他的根本,要他向姬浔投降是不可能的。如果说这件事情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的话,大约就只是象征着青茴馆之事真正地落下了句点,裴榕的损失他会铭记于心,此次之后,他与姬浔也将势如水火。 “唉,要我说,这郡府如今也办着丧事呢,听说那裴中郎将最最爱重的侧室兰姬在那一夜死在了山匪手中。要是寻常姬妾也就罢了,偏这兰姬有所生养,而且又是裴老将军送到裴中郎将身边的,在府上地位到底要不同些,如今郡府也算是在办着丧事呢!” 兰姬?沈莙想起那个面容姣好穿着华丽的少妇,也不知是她的心肠果真硬了还是因为旁的,兰姬的事她没什么别的感触,更多的倒是啼笑皆非。山匪原就是裴榕的人,听得秦湄的话,这兰姬很得裴榕的心,那么下手的就绝不会是他,要她说,惠福郡主倒是很有可能。丧事,也只能办办丧事了,姬莲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背后有姬桓撑着腰,即便裴榕轻易就能猜出是谁借故下的手,他也不能拿姬莲怎么样。 沈莙摇了摇头,赶走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干脆拉着秦湄说起了慕容淳和琴君二人的八卦。秦湄知道她在宫外有这么两个交好的贵女,两人都已经婚嫁,因此此时听她说起这二人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难得沈莙情绪不错,她也就高高兴兴地陪着她聊。 琴君到如今倒真有那么几分出尘的意思,守着自己的儿子,终日里那些姨娘处有什么烦心事她一概不去理睬,她的那个李郎今儿去了哪儿,明儿又要去哪儿她也不怎么关心在乎了。到底是娘家和李陵侯府门当户对,又是明媒正娶进了宗祠的正经媳妇,她那丈夫对她也还算敬重,有了孩子之后祖母和婆婆也宽容多了,再加上她如今不去同内宅那些人争风吃醋,一心管着府里诸事,教导儿子,人心也算是足了,因而生过孩子之后她的身子倒有所好转。在琴君给沈莙的书信中沈莙也慢慢地从文字间看出了她昔日的欢乐与情怀来,心中安慰,饭也能多吃几口下去了。 至于慕容淳那个小妮子嘛,生活过得还算滋润,只不过呢,在萧楚瑜心目中,她是个可以写出《白头吟》这样巧妙诗句的才女,所以时常为了情趣要和她互传诗书,到那时沈莙就成了紧急外援,一首一首诗词往她府里送,时不时还要进行存货,弄得沈莙头都大了。这俩货秀着恩爱,偏偏还要她来助攻。沈莙也是只能叹气,她和姬浔的事可什么时候才能成啊! 接下来的日子沈莙又当上了米虫,托人从宫外又带进了好几十本书,什么样的类型都有,她得了闲,终日里都泡在书里,时常想起楚鄢这个气人的小孩儿,想起他肚子里的存货不知已经有多少了,亏自己还一直自诩过目不忘,活了两辈子还没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读得书多,想想都觉得丢人。 有了这一层的想法,当值办差之余沈莙就直接成了个老学究,看得岚绥忍冬等人摇头叹息。沈莙研究‘学问’之余还会心血来潮地把《花间词》誊写出来。 大暑将至,轻薄美丽的夏裙已经换上了,沈莙领了内务府送来的宫裙,却没什么心情去管那些打扮的事,只管看着书,时不时就扭捏半天给姬浔送去一张誊着情诗的小纸笺去,小云子偶尔偷着看两眼,那些个情啊爱啊,看得他这么厚脸皮的人都有些害臊。 夏日间难得有个阴凉天气,沈莙和秦湄一起抱着上阳宫更换的器皿往司制局去。这些日子沈莙过得滋润,一切都恢复正常了,笑靥如花的样子引得路上其它小宫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秦湄也是十分感叹,看着沈莙娇艳动人的面庞笑道: “你这丫头生得越发水灵了,以后可不知便宜了哪个!” 她话里并没有提及楚鄢,可是心里想起的却是那少年出尘脱俗的相貌和气度。 “你心里那位得了你这样俊俏的女孩儿,心里指不定有多么欢喜呢,只盼着将来娶了你之后能日日守着你!” 沈莙摇头叹息,什么欢喜,姬浔不嫌弃她也就该烧香拜佛了。她原本也是个容颜姣好的妙龄少女,若说是和那些差不多大的女郎相较,沈莙是真没觉得自己在容貌上有什么比不上,可是往姬浔身边一站嘛……这个……沈莙也实在是有些心虚。再加上姬浔总是在品味上挤兑她,一来二去,把她都弄得有些自卑了。想她一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闲散少女,怎么自从遇见姬浔之后烦恼就多了起来呢? 秦湄心里也觉得奇怪,后宫之中最怕有呆傻之人,可是若是将对象换成沈莙却觉得十分可爱,她机灵的时候反倒叫人恨得牙痒痒,相反只要她一迷糊就非常招人疼,叫人看了心都要化成一团水了。 “听说前朝对殿试上榜的进士已经开始考核入仕了,你二哥的殿试名次不错,大和殿再经朝考想来不会差,将来是入选翰林还是分到六部呢?” 沈莙最近也在关心这些事儿,和沈菱通了好几封信都没有得到一个靠谱些的答案,心里也着实关心。秦湄可没有多替沈菱担心,她只不过是借他起个话头而已,真正的目的还在后头。 “可叹那状元郎楚家公子,既是状元及第就已被授了翰林院修编,正六品的衔职已是轻轻松松到手了。榜眼陆铎和探花薛京墨也是前途一片坦然。” 沈莙为着秦湄的话忍不住陷入了沉思,虽说按照规矩,楚鄢得从正六品的衔开始往上升,以他的才学翰林院大学士那不过就是几年间的事。可是他背后还有个楚门,依着楚门的势力,他的会高上许多,再加上楚鄢本就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只怕他不会屈就在国子监或是翰林院,而是更有实权的六部,大理寺或是御史台。而陆铎嘛……这个人是个麻烦,冷静自持,才华横溢,最重要的,他还有南诏王这么个后台,裴榕在京中更是会不住地扶持帮衬他,这样一来,他如何平庸得起来。薛六也是个硬气的,乃是京中一等一的显赫身世,沾着皇亲倒也罢了,偏他自己还争气,抚远侯在六部人脉极广,只怕他将会落在六部出仕。 二哥啊二哥,你又该怎么办才好啊! 秦湄一直以一种期待沈莙给种反应的眼神看着她,沈莙直觉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才对,可是她方才话里就只提到了三个人,于是想来想去也只好在楚鄢身上延伸出话题来 “即便是在誉满九州的楚门之中也再难找到能与楚鄢相较的了,那样的品行和学问才华,却还有个好身世好相貌。” 秦湄一听,心中果真越发认定了沈莙和楚鄢之间有些猫腻,对着这小姑娘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来,点头赞同道: “对的对的,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啊!” 沈莙被秦湄搞糊涂了,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楚鄢这么赞赏的,虽然奇怪但却也没深究,两人往前走了几条小道,秦湄眼尖,打眼就瞧着了长廊拐口处一群宫人簇拥下的惠福郡主和裴榕,拉着沈莙偷偷道: “你看那儿!那不是……” 沈莙突然被秦湄喊了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跳都漏了一拍。冤家路窄冤家路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前头人多,路都堵住了,咱么快快绕道走吧,免得冲撞了人。” 秦湄被沈莙一拽,差点跌跤,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十分着急仿佛对前头的惠福郡主和裴榕避之唯恐不及一般。本来想要问问她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可是看她的样子实在是着急,于是只好应了一声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沈莙这一年似乎只是行背运,想要躲着谁的时候总是不能如愿,又或者是她躲的人从不让她如愿。裴榕何许人也,战场上鹰目如炬,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窝在角落里只想着要躲的两个小丫头。他目光锐利无比,往前几步便厉声喝道: “站住!” 这句呵斥话音刚落,沈莙不仅没有停住,反而拉着秦湄跑得更快了,站住,你说站住我就站住啊!上回苏忆茹的事还不算教训吗? 秦湄也没想到沈莙居然有这个胆,自己被拉着跑,一时踉跄差点摔倒。 裴榕一看,心中大惊,激怒之下拿出些功夫来几步就跃到沈莙身边,伸手抓住她的后领用力一拽,轻松地把她掼在了地上,手中端的器皿也掉落在地。 秦湄也是没有料到裴榕会追上来动手,虽是没有被波及,但在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沈莙时也吓得不轻,当即就惊呼出声。 沈莙摔得浑身一疼,心里火气也上来了,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后退了几步,憋着气福了福身子,恨恨道: “裴将军万安,也不知奴婢这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何将军要对一个内庭女官下这样重的手呢?” 裴榕眯起眼睛,怒极反笑, “方才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秦湄担忧地看了看沈莙,复又看了一眼裴榕,开口道: “将军恕罪,我们二人原是领了差事往司制局去的,方才一心只想着快些完成差事,将军开口唤人也不知是在唤我们,因此才会径自往前走的。” 裴榕压根也没多看秦湄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冷笑着盯着沈莙看, “既然你们是领了差事,此时我找沈赞善有些事情,留你在这里无用,那么就你把这些劳什子送去司制局吧。” 秦湄看到裴榕对沈莙的态度,哪里放心留她一个,当即就想反驳,可是裴榕鹰目一横,带着些杀伐的眼神便往她身上去了, “怎么,我说话竟在宫中这么不管用吗?你既然急着办差,怎么还不离开?” 秦湄有些为难,那边惠福郡主已经领着人往这里来了,到底裴榕身份尊贵,又是个外男,若是在这里和他正面冲突,该如何收场啊? 沈莙何尝不知道秦湄是担心她才迟迟不肯离去,可是她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会被连累,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况且她被裴榕扣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要不是秦湄把消息传出去,她可怎么办呢? “姐姐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近来忍冬闲着,不妨叫她帮忙搬些器皿吧,随我留在此处反倒有诸多不便。” 秦湄听她无故提起忍冬,想起她素日和忍冬要好,忍冬又牵扯着西厂和那一位,没准她还真能有什么办法帮到沈莙。她看了眼沈莙,收到她的眼色之后便抱起地上的器皿对裴榕忍气道: “奴婢告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司制局 二 裴榕自始至终注意力都集中在沈莙的一举一动上,别说是关心,就连搭理秦湄的空闲的没有,听得她告退,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由着秦湄抱着东西越走越远。 沈莙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她敢独自留下来面对裴榕,赌的是他不会在这人多口杂的内庭之中直接做出什么事来伤害自己,另一方面却也是认为秦湄听懂了自己方才的暗示。 “奴婢就在这里,不知裴将军有何……啊!你这是做什么?!” 沈莙收拾好自己不安的心情,正打算打起精神来应付裴榕时对方却是上前两步紧贴着她的身子,一只布满厚茧的手像铁钳一样用力箍住了沈莙的后颈,强迫性地用蛮力把她的脸拖得很近。 “我这是做什么?!怎么,难道你竟是真的不知道吗?正如我所说的,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那么那一夜在青茴馆时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沈莙听他这一番话听得心惊肉跳的,她一直还存着侥幸心理,认为裴榕扣下她只是因为知道她和姬浔的关系,心气不顺又不能直接对付姬浔所以才想找她撒气的,可是如今看来,他早已经知道了青茴馆中的某些隐情。 “姬浔多有意思啊,把你护得真牢,好几次我遣人去请你,最后得到的都是派出去的人没能平安回来的消息。可是他能够替你挡住这些又如何,架不住你自己糊涂,不好好窝在上阳宫,倒是出来晃悠撞见了我!” 沈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到大又被沈菱护得很好,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娇小姐,真正冲锋陷阵的军人她是从没见过,跟何况裴榕身上煞气非常重,若不是之前已经见识过了姬浔那样阴柔冷冽又满是气势的古怪角色,此时沈莙或许就真如其他女子一般手脚发软了。 “裴将军说笑,青茴馆那夜实在是惊险,多少京中显贵都没能保住性命,奴婢不过是个内庭女官,胆小如鼠,哪里敢去凑这个热闹。当初不过是看着二哥赴宴因而也想见识见识将军和郡主的富贵所以才央着大人带我去的,不过待了一小会儿便下山回宫了,谁成想后来竟有山匪胆大包天地挑战将军威势,好在我已回宫,不然还不知此时会怎样呢!” 裴榕被沈莙这副云淡风轻风雨不动的样子气得冷笑连连,咬牙切齿道: “说你聪明其实也不然,否则就不会在这种境况下还敢跟我逞口舌之利!你真当我不会把那一晚的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吗?姬浔大可以在别处一手遮天,可是那是我的别院,那点子眼线都没有我如何立足于京?” 沈莙心中紧张,裴榕狞笑的样子也着实可怕,可是她不敢在面上显示出畏惧之意来,嗅着自己身上悠远而又分明的香味,强自镇定着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视线。 “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莙忐忑地等着裴榕再度发话,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最终问出口的居然是这么句话。她看了一眼已经带着下人走到裴榕身后,惊疑不定地盯着两人古怪的姿态打量的惠福郡主,皱了皱眉头,也学着裴榕冷声道: “我记得这话很久之前裴将军就问过这话,想必当时也有了答案,不知此时再次问出口又是何意?” 裴榕盯着沈莙那张强自镇定的脸,天生黛青色的婉转长眉,一双宛若星辰却又柔似春水的烟雨眸子无论何时都笼罩着一层水雾,氤氲曼妙,明眸善睐,看不真切。轻易就让人心生探寻,想要靠得更近,想要看得更清。她的肌肤是瓷白的,倔强的时候却会浮现出红晕,瞪起眼睛装模作样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发红,坚毅而又妩媚,是一种别样动人的风情。姬浔冷漠阴狠,无人能及,可这样冷情的人却看上了这么一个懵懂的少女。起初他也觉得奇怪,沈莙没有显赫出身,没有传世才名,姬浔见过的美貌无双聪慧无比的女子数不胜数,如何能被她蛊惑了去。可是如今看来,他却莫名地有些明白了,沈莙不是倾城之貌,可只要她用那双温山软水杏花春雨般的眼睛看着你,用那温柔侬软的声音同你说话,烦躁不虞的心轻易就能平复下来,整个人像泡在温热的春水中一般心软如泥。 沈莙觉得裴榕的沉默有些诡异,他眯起眼睛看她的样子就像是猎鹰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一般。正有些撑不住淡定自若的表情时裴榕却是往后稍稍一退,双眼盯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看得沈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要挣脱他的手时他却又止住了笑,低头贴着沈莙的耳侧,声音狠辣,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青茴馆那夜的事,你我心知肚明会,姬浔之前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什么意外变故都算了进去,唯独你,你才是唯一的变数。明明姬浔不可能得到具体的地形布局,可他行动起来却次次挑中了容易得手的薄弱之处,各种布局都如同战场上排兵一般精细。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理由,只有你,我千算万算,没料到姬浔会带你来青茴馆,更没料到你居然有那等本事,我底下那些人,谁都没能保住!” 沈莙能够感觉到裴榕话里的恨意,他一手钳着自己的后颈,大手甚至可以在细弱的脖子上绕上一圈,随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手越收越紧,手劲也越来越大。 沈莙呼吸不过来,窒息的感觉让她再没办法保持冷静,扑腾着一双手去掰裴榕的手, “你……咳咳,干什么!” 沈莙那点力气压根对裴榕不痛不痒,他看着她紧皱的黛眉,那副脆弱的样子让他心中升腾起一股诡异的快意,脸色阴沉道: “你说,我就这么继续收紧,你能撑多久才会咽气呢?” 沈莙心中大骇,裴榕这么突然地想要置她于死地,而秦湄就算动作再快,也不可能此时就把后援带来。她不得不自己找活路,开始剧烈挣扎起来。裴榕冷笑着,对沈莙的反抗不屑一顾,依旧自顾自地收紧五指。 “裴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宫中自有宫中的法度,即便这位女官有何错处,也该上交内务府进行处置,裴将军乃是统领六军的将领,怎么会和一个弱质女子计较还动用私刑呢?!” 沈莙正处于窒息之中,意识都快要模糊了,晕晕乎乎之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又急又怒的男声。感觉有人冲上前来,用了大力气掰开了裴榕的手,然后接住她下滑无力的身子把她揽到身后。 沈莙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护着脖子不住咳嗽,有种劫后逢生的感觉,稍稍平复之后看向她的‘救命恩人’,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气红了眼睛像只护犊的猛兽般挡在她身前的薛京墨,此时他那清风霁月的俊秀面容已经凝烈成了极度的愤怒。 裴榕方才只专注于沈莙脸上的变化,竟没有注意到从远处看到这一幕便急急奔走而来的薛六。此时这个名满天下,只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的薛家六郎此时就像是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一般盯着他看,身子还结结实实地护着沈莙。 “惠福郡主既然在场,裴将军不了解内庭法度,难道郡主也不明白吗?居然由着裴将军对一个女官动手?!” 惠福郡主也知道方才裴榕的举动有所不妥,可是她心里还一直为着他们二人方才的举动而惊骇不已,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才没有开口阻止,此时被薛京墨指了出来却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辩白。 裴榕冷睨着眼前如玉般冷冽的薛京墨,突然就笑开了,偏着头向躲在他身后的沈莙阴阳怪气道: “你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这京中还有何等传奇人物是你收服不了的?” 沈莙心中火气高涨,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捡回了一条小命,情绪大起大落,阴鸷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扶着薛六的手臂,往前几步仰头用目光刺着裴榕那张讨厌至极的脸,冷笑着反驳道: “裴将军过奖了,说起来你就是现今京中最是传奇的角色,不过我自认没那个能耐,收服不了将军!” 裴榕抚掌而笑,看起来对沈莙颇为冒犯的言语一点也不生气。 “沈赞善果真是伶牙俐齿,要从口头上来论,谁也说不过你去,哦!我险些忘了,京城里此时还有个楚鄢呢!兴许沈赞善可以和他一较?” 薛京墨不知道沈莙和裴榕有什么过节,也不知道此事为何会牵扯到楚鄢,可是他看得出来沈莙此时正在气头上,若是现在和裴榕纠缠,只怕是要吃亏的。 他按住沈莙的肩膀,把她往后拉了几步,自己收敛了怒气,轻飘飘地说道: “自古文官行文官事,武官有武官职,裴将军应当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小女官计较,沈赞善看起来状态并不怎么好,容我领着她去太医院找医女看看。” 说罢,也不等裴榕有所回应,拉着沈莙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榕这回倒是没有多做阻止,只是挂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惠福郡主自成亲以来也确实从没见过这么反常的裴榕,即便当初他猜到兰姬的死是自己动的手也不曾有这般的情绪波动。薛六拉着沈莙走后她犹豫着不知该上前和裴榕说些什么,前头一直站着的人却突然转过头来道: “你兄长的来信中是不是问到过几次这个沈莙?” 惠福郡主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有些狐疑地点点头道: “上回你说姬浔有了相好的女子,王兄是在书信中问起过几次那个沈赞善。” 裴榕脸上笑意更甚,低头凝视着惠福郡主不解的脸,用手摩挲着腰上挂的玉饰,眯着眼睛道: “这一次便由我来回信吧。” 惠福郡主心中疑虑更甚,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要亲自回信是为了方才那个女官吗?即便她和姬浔亲密也不过是个没有出身地位的小小女官而已,何至于为了她叫王兄费心?” 裴榕看着惠福郡主刨根问底的样子,心中不喜,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漠道: “妇人之见,此女一手促成了青茴馆那夜姬浔的大获全胜,常年征战的将领也没有几个能对地形和排兵布局如此精通。她若没有什么本事,怎么可能叫姬浔如此重视?你方才也看见了,那薛家六郎看到我伤她时的反应,若是这样我还没有生出忌惮之心,以后必然会一败涂地!” 惠福郡主向来就知道裴榕对女子有多么不敬重,此时这般提起这个沈莙,实在是让人心中惊讶,而这些事又关系到姬桓,因而她也不大敢插手,虽然心有不虞,但还是忍气应了下来。此次兰姬的事情虽然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可是裴家长辈那边还是有诸多不满,因此她也只能按照姬桓的吩咐,在近段时间收敛些气焰来安抚裴家。 沈莙这边没能知道后续发展,她被薛六搀着走远了之后,转了几个弯才敢放松身体,胸腔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便扶着一边的灰墙瘫软在了地上。 薛京墨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沈莙,以为她是伤了身体,心中大急。 “你怎么样?何处不适?” 沈莙有些虚弱地扶着墙摆了摆手,有力无气道: “没事的,只是喉咙有些不适罢了,歇一歇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司制局 沈莙听秦湄提起裴榕,满脸的灿烂笑容都凝固了。秦湄不知道那日沈菱同她说了什么,因此一直认为沈莙家中出了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和青茴馆有关,如今她提起裴榕,何尝不是想叫沈莙听了心里能痛快些。 “这惠福郡主和裴中郎将何时有过低头的时候,只是这件事牵扯到京中许许多多的达官显贵之家,事出地点又在他们夫妻的别院,人也是他们请过去的,因而他们才不得不向陛下低头认个错。虽然不能大罚,可是他们收敛起威势的样子看了也能叫人心里痛快些。” 沈莙没有秦湄想得这么乐观,裴榕此举和低不低头压根没什么关系,事实上他此时想必是恨极了姬浔,只要没有危及到他的根本,要他向姬浔投降是不可能的。如果说这件事情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的话,大约就只是象征着青茴馆之事真正地落下了句点,裴榕的损失他会铭记于心,此次之后,他与姬浔也将势如水火。 “唉,要我说,这郡府如今也办着丧事呢,听说那裴中郎将最最爱重的侧室兰姬在那一夜死在了山匪手中。要是寻常姬妾也就罢了,偏这兰姬有所生养,而且又是裴老将军送到裴中郎将身边的,在府上地位到底要不同些,如今郡府也算是在办着丧事呢!” 兰姬?沈莙想起那个面容姣好穿着华丽的少妇,也不知是她的心肠果真硬了还是因为旁的,兰姬的事她没什么别的感触,更多的倒是啼笑皆非。山匪原就是裴榕的人,听得秦湄的话,这兰姬很得裴榕的心,那么下手的就绝不会是他,要她说,惠福郡主倒是很有可能。丧事,也只能办办丧事了,姬莲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背后有姬桓撑着腰,即便裴榕轻易就能猜出是谁借故下的手,他也不能拿姬莲怎么样。 沈莙摇了摇头,赶走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干脆拉着秦湄说起了慕容淳和琴君二人的八卦。秦湄知道她在宫外有这么两个交好的贵女,两人都已经婚嫁,因此此时听她说起这二人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难得沈莙情绪不错,她也就高高兴兴地陪着她聊。 琴君到如今倒真有那么几分出尘的意思,守着自己的儿子,终日里那些姨娘处有什么烦心事她一概不去理睬,她的那个李郎今儿去了哪儿,明儿又要去哪儿她也不怎么关心在乎了。到底是娘家和李陵侯府门当户对,又是明媒正娶进了宗祠的正经媳妇,她那丈夫对她也还算敬重,有了孩子之后祖母和婆婆也宽容多了,再加上她如今不去同内宅那些人争风吃醋,一心管着府里诸事,教导儿子,人心也算是足了,因而生过孩子之后她的身子倒有所好转。在琴君给沈莙的书信中沈莙也慢慢地从文字间看出了她昔日的欢乐与情怀来,心中安慰,饭也能多吃几口下去了。 至于慕容淳那个小妮子嘛,生活过得还算滋润,只不过呢,在萧楚瑜心目中,她是个可以写出《白头吟》这样巧妙诗句的才女,所以时常为了情趣要和她互传诗书,到那时沈莙就成了紧急外援,一首一首诗词往她府里送,时不时还要进行存货,弄得沈莙头都大了。这俩货秀着恩爱,偏偏还要她来助攻。沈莙也是只能叹气,她和姬浔的事可什么时候才能成啊! 接下来的日子沈莙又当上了米虫,托人从宫外又带进了好几十本书,什么样的类型都有,她得了闲,终日里都泡在书里,时常想起楚鄢这个气人的小孩儿,想起他肚子里的存货不知已经有多少了,亏自己还一直自诩过目不忘,活了两辈子还没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读得书多,想想都觉得丢人。 有了这一层的想法,当值办差之余沈莙就直接成了个老学究,看得岚绥忍冬等人摇头叹息。沈莙研究‘学问’之余还会心血来潮地把《花间词》誊写出来。 大暑将至,轻薄美丽的夏裙已经换上了,沈莙领了内务府送来的宫裙,却没什么心情去管那些打扮的事,只管看着书,时不时就扭捏半天给姬浔送去一张誊着情诗的小纸笺去,小云子偶尔偷着看两眼,那些个情啊爱啊,看得他这么厚脸皮的人都有些害臊。 夏日间难得有个阴凉天气,沈莙和秦湄一起抱着上阳宫更换的器皿往司制局去。这些日子沈莙过得滋润,一切都恢复正常了,笑靥如花的样子引得路上其它小宫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秦湄也是十分感叹,看着沈莙娇艳动人的面庞笑道: “你这丫头生得越发水灵了,以后可不知便宜了哪个!” 她话里并没有提及楚鄢,可是心里想起的却是那少年出尘脱俗的相貌和气度。 “你心里那位得了你这样俊俏的女孩儿,心里指不定有多么欢喜呢,只盼着将来娶了你之后能日日守着你!” 沈莙摇头叹息,什么欢喜,姬浔不嫌弃她也就该烧香拜佛了。她原本也是个容颜姣好的妙龄少女,若说是和那些差不多大的女郎相较,沈莙是真没觉得自己在容貌上有什么比不上,可是往姬浔身边一站嘛……这个……沈莙也实在是有些心虚。再加上姬浔总是在品味上挤兑她,一来二去,把她都弄得有些自卑了。想她一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闲散少女,怎么自从遇见姬浔之后烦恼就多了起来呢? 秦湄心里也觉得奇怪,后宫之中最怕有呆傻之人,可是若是将对象换成沈莙却觉得十分可爱,她机灵的时候反倒叫人恨得牙痒痒,相反只要她一迷糊就非常招人疼,叫人看了心都要化成一团水了。 “听说前朝对殿试上榜的进士已经开始考核入仕了,你二哥的殿试名次不错,大和殿再经朝考想来不会差,将来是入选翰林还是分到六部呢?” 沈莙最近也在关心这些事儿,和沈菱通了好几封信都没有得到一个靠谱些的答案,心里也着实关心。秦湄可没有多替沈菱担心,她只不过是借他起个话头而已,真正的目的还在后头。 “可叹那状元郎楚家公子,既是状元及第就已被授了翰林院修编,正六品的衔职已是轻轻松松到手了。榜眼陆铎和探花薛京墨也是前途一片坦然。” 沈莙为着秦湄的话忍不住陷入了沉思,虽说按照规矩,楚鄢得从正六品的衔开始往上升,以他的才学翰林院大学士那不过就是几年间的事。可是他背后还有个楚门,依着楚门的势力,他的会高上许多,再加上楚鄢本就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只怕他不会屈就在国子监或是翰林院,而是更有实权的六部,大理寺或是御史台。而陆铎嘛……这个人是个麻烦,冷静自持,才华横溢,最重要的,他还有南诏王这么个后台,裴榕在京中更是会不住地扶持帮衬他,这样一来,他如何平庸得起来。薛六也是个硬气的,乃是京中一等一的显赫身世,沾着皇亲倒也罢了,偏他自己还争气,抚远侯在六部人脉极广,只怕他将会落在六部出仕。 二哥啊二哥,你又该怎么办才好啊! 秦湄一直以一种期待沈莙给种反应的眼神看着她,沈莙直觉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才对,可是她方才话里就只提到了三个人,于是想来想去也只好在楚鄢身上延伸出话题来 “即便是在誉满九州的楚门之中也再难找到能与楚鄢相较的了,那样的品行和学问才华,却还有个好身世好相貌。” 秦湄一听,心中果真越发认定了沈莙和楚鄢之间有些猫腻,对着这小姑娘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来,点头赞同道: “对的对的,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啊!” 沈莙被秦湄搞糊涂了,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楚鄢这么赞赏的,虽然奇怪但却也没深究,两人往前走了几条小道,秦湄眼尖,打眼就瞧着了长廊拐口处一群宫人簇拥下的惠福郡主和裴榕,拉着沈莙偷偷道: “你看那儿!那不是……” 沈莙突然被秦湄喊了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跳都漏了一拍。冤家路窄冤家路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前头人多,路都堵住了,咱么快快绕道走吧,免得冲撞了人。” 秦湄被沈莙一拽,差点跌跤,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十分着急仿佛对前头的惠福郡主和裴榕避之唯恐不及一般。本来想要问问她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可是看她的样子实在是着急,于是只好应了一声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沈莙这一年似乎只是行背运,想要躲着谁的时候总是不能如愿,又或者是她躲的人从不让她如愿。裴榕何许人也,战场上鹰目如炬,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窝在角落里只想着要躲的两个小丫头。他目光锐利无比,往前几步便厉声喝道: “站住!” 这句呵斥话音刚落,沈莙不仅没有停住,反而拉着秦湄跑得更快了,站住,你说站住我就站住啊!上回苏忆茹的事还不算教训吗? 秦湄也没想到沈莙居然有这个胆,自己被拉着跑,一时踉跄差点摔倒。 裴榕一看,心中大惊,激怒之下拿出些功夫来几步就跃到沈莙身边,伸手抓住她的后领用力一拽,轻松地把她掼在了地上,手中端的器皿也掉落在地。 秦湄也是没有料到裴榕会追上来动手,虽是没有被波及,但在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沈莙时也吓得不轻,当即就惊呼出声。 沈莙摔得浑身一疼,心里火气也上来了,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后退了几步,憋着气福了福身子,恨恨道: “裴将军万安,也不知奴婢这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何将军要对一个内庭女官下这样重的手呢?” 裴榕眯起眼睛,怒极反笑, “方才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秦湄担忧地看了看沈莙,复又看了一眼裴榕,开口道: “将军恕罪,我们二人原是领了差事往司制局去的,方才一心只想着快些完成差事,将军开口唤人也不知是在唤我们,因此才会径自往前走的。” 裴榕压根也没多看秦湄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冷笑着盯着沈莙看, “既然你们是领了差事,此时我找沈赞善有些事情,留你在这里无用,那么就你把这些劳什子送去司制局吧。” 秦湄看到裴榕对沈莙的态度,哪里放心留她一个,当即就想反驳,可是裴榕鹰目一横,带着些杀伐的眼神便往她身上去了, “怎么,我说话竟在宫中这么不管用吗?你既然急着办差,怎么还不离开?” 秦湄有些为难,那边惠福郡主已经领着人往这里来了,到底裴榕身份尊贵,又是个外男,若是在这里和他正面冲突,该如何收场啊? 沈莙何尝不知道秦湄是担心她才迟迟不肯离去,可是她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会被连累,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况且她被裴榕扣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要不是秦湄把消息传出去,她可怎么办呢? “姐姐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近来忍冬闲着,不妨叫她帮忙搬些器皿吧,随我留在此处反倒有诸多不便。” 秦湄听她无故提起忍冬,想起她素日和忍冬要好,忍冬又牵扯着西厂和那一位,没准她还真能有什么办法帮到沈莙。她看了眼沈莙,收到她的眼色之后便抱起地上的器皿对裴榕忍气道: “奴婢告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司制局 二 裴榕自始至终注意力都集中在沈莙的一举一动上,别说是关心,就连搭理秦湄的空闲的没有,听得她告退,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由着秦湄抱着东西越走越远。 沈莙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她敢独自留下来面对裴榕,赌的是他不会在这人多口杂的内庭之中直接做出什么事来伤害自己,另一方面却也是认为秦湄听懂了自己方才的暗示。 “奴婢就在这里,不知裴将军有何……啊!你这是做什么?!” 沈莙收拾好自己不安的心情,正打算打起精神来应付裴榕时对方却是上前两步紧贴着她的身子,一只布满厚茧的手像铁钳一样用力箍住了沈莙的后颈,强迫性地用蛮力把她的脸拖得很近。 “我这是做什么?!怎么,难道你竟是真的不知道吗?正如我所说的,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那么那一夜在青茴馆时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沈莙听他这一番话听得心惊肉跳的,她一直还存着侥幸心理,认为裴榕扣下她只是因为知道她和姬浔的关系,心气不顺又不能直接对付姬浔所以才想找她撒气的,可是如今看来,他早已经知道了青茴馆中的某些隐情。 “姬浔多有意思啊,把你护得真牢,好几次我遣人去请你,最后得到的都是派出去的人没能平安回来的消息。可是他能够替你挡住这些又如何,架不住你自己糊涂,不好好窝在上阳宫,倒是出来晃悠撞见了我!” 沈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到大又被沈菱护得很好,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娇小姐,真正冲锋陷阵的军人她是从没见过,跟何况裴榕身上煞气非常重,若不是之前已经见识过了姬浔那样阴柔冷冽又满是气势的古怪角色,此时沈莙或许就真如其他女子一般手脚发软了。 “裴将军说笑,青茴馆那夜实在是惊险,多少京中显贵都没能保住性命,奴婢不过是个内庭女官,胆小如鼠,哪里敢去凑这个热闹。当初不过是看着二哥赴宴因而也想见识见识将军和郡主的富贵所以才央着大人带我去的,不过待了一小会儿便下山回宫了,谁成想后来竟有山匪胆大包天地挑战将军威势,好在我已回宫,不然还不知此时会怎样呢!” 裴榕被沈莙这副云淡风轻风雨不动的样子气得冷笑连连,咬牙切齿道: “说你聪明其实也不然,否则就不会在这种境况下还敢跟我逞口舌之利!你真当我不会把那一晚的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吗?姬浔大可以在别处一手遮天,可是那是我的别院,那点子眼线都没有我如何立足于京?” 沈莙心中紧张,裴榕狞笑的样子也着实可怕,可是她不敢在面上显示出畏惧之意来,嗅着自己身上悠远而又分明的香味,强自镇定着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视线。 “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莙忐忑地等着裴榕再度发话,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最终问出口的居然是这么句话。她看了一眼已经带着下人走到裴榕身后,惊疑不定地盯着两人古怪的姿态打量的惠福郡主,皱了皱眉头,也学着裴榕冷声道: “我记得这话很久之前裴将军就问过这话,想必当时也有了答案,不知此时再次问出口又是何意?” 裴榕盯着沈莙那张强自镇定的脸,天生黛青色的婉转长眉,一双宛若星辰却又柔似春水的烟雨眸子无论何时都笼罩着一层水雾,氤氲曼妙,明眸善睐,看不真切。轻易就让人心生探寻,想要靠得更近,想要看得更清。她的肌肤是瓷白的,倔强的时候却会浮现出红晕,瞪起眼睛装模作样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发红,坚毅而又妩媚,是一种别样动人的风情。姬浔冷漠阴狠,无人能及,可这样冷情的人却看上了这么一个懵懂的少女。起初他也觉得奇怪,沈莙没有显赫出身,没有传世才名,姬浔见过的美貌无双聪慧无比的女子数不胜数,如何能被她蛊惑了去。可是如今看来,他却莫名地有些明白了,沈莙不是倾城之貌,可只要她用那双温山软水杏花春雨般的眼睛看着你,用那温柔侬软的声音同你说话,烦躁不虞的心轻易就能平复下来,整个人像泡在温热的春水中一般心软如泥。 沈莙觉得裴榕的沉默有些诡异,他眯起眼睛看她的样子就像是猎鹰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一般。正有些撑不住淡定自若的表情时裴榕却是往后稍稍一退,双眼盯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看得沈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要挣脱他的手时他却又止住了笑,低头贴着沈莙的耳侧,声音狠辣,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青茴馆那夜的事,你我心知肚明会,姬浔之前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什么意外变故都算了进去,唯独你,你才是唯一的变数。明明姬浔不可能得到具体的地形布局,可他行动起来却次次挑中了容易得手的薄弱之处,各种布局都如同战场上排兵一般精细。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理由,只有你,我千算万算,没料到姬浔会带你来青茴馆,更没料到你居然有那等本事,我底下那些人,谁都没能保住!” 沈莙能够感觉到裴榕话里的恨意,他一手钳着自己的后颈,大手甚至可以在细弱的脖子上绕上一圈,随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手越收越紧,手劲也越来越大。 沈莙呼吸不过来,窒息的感觉让她再没办法保持冷静,扑腾着一双手去掰裴榕的手, “你……咳咳,干什么!” 沈莙那点力气压根对裴榕不痛不痒,他看着她紧皱的黛眉,那副脆弱的样子让他心中升腾起一股诡异的快意,脸色阴沉道: “你说,我就这么继续收紧,你能撑多久才会咽气呢?” 沈莙心中大骇,裴榕这么突然地想要置她于死地,而秦湄就算动作再快,也不可能此时就把后援带来。她不得不自己找活路,开始剧烈挣扎起来。裴榕冷笑着,对沈莙的反抗不屑一顾,依旧自顾自地收紧五指。 “裴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宫中自有宫中的法度,即便这位女官有何错处,也该上交内务府进行处置,裴将军乃是统领六军的将领,怎么会和一个弱质女子计较还动用私刑呢?!” 沈莙正处于窒息之中,意识都快要模糊了,晕晕乎乎之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又急又怒的男声。感觉有人冲上前来,用了大力气掰开了裴榕的手,然后接住她下滑无力的身子把她揽到身后。 沈莙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护着脖子不住咳嗽,有种劫后逢生的感觉,稍稍平复之后看向她的‘救命恩人’,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气红了眼睛像只护犊的猛兽般挡在她身前的薛京墨,此时他那清风霁月的俊秀面容已经凝烈成了极度的愤怒。 裴榕方才只专注于沈莙脸上的变化,竟没有注意到从远处看到这一幕便急急奔走而来的薛六。此时这个名满天下,只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的薛家六郎此时就像是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一般盯着他看,身子还结结实实地护着沈莙。 “惠福郡主既然在场,裴将军不了解内庭法度,难道郡主也不明白吗?居然由着裴将军对一个女官动手?!” 惠福郡主也知道方才裴榕的举动有所不妥,可是她心里还一直为着他们二人方才的举动而惊骇不已,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才没有开口阻止,此时被薛京墨指了出来却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辩白。 裴榕冷睨着眼前如玉般冷冽的薛京墨,突然就笑开了,偏着头向躲在他身后的沈莙阴阳怪气道: “你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这京中还有何等传奇人物是你收服不了的?” 沈莙心中火气高涨,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捡回了一条小命,情绪大起大落,阴鸷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扶着薛六的手臂,往前几步仰头用目光刺着裴榕那张讨厌至极的脸,冷笑着反驳道: “裴将军过奖了,说起来你就是现今京中最是传奇的角色,不过我自认没那个能耐,收服不了将军!” 裴榕抚掌而笑,看起来对沈莙颇为冒犯的言语一点也不生气。 “沈赞善果真是伶牙俐齿,要从口头上来论,谁也说不过你去,哦!我险些忘了,京城里此时还有个楚鄢呢!兴许沈赞善可以和他一较?” 薛京墨不知道沈莙和裴榕有什么过节,也不知道此事为何会牵扯到楚鄢,可是他看得出来沈莙此时正在气头上,若是现在和裴榕纠缠,只怕是要吃亏的。 他按住沈莙的肩膀,把她往后拉了几步,自己收敛了怒气,轻飘飘地说道: “自古文官行文官事,武官有武官职,裴将军应当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小女官计较,沈赞善看起来状态并不怎么好,容我领着她去太医院找医女看看。” 说罢,也不等裴榕有所回应,拉着沈莙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榕这回倒是没有多做阻止,只是挂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惠福郡主自成亲以来也确实从没见过这么反常的裴榕,即便当初他猜到兰姬的死是自己动的手也不曾有这般的情绪波动。薛六拉着沈莙走后她犹豫着不知该上前和裴榕说些什么,前头一直站着的人却突然转过头来道: “你兄长的来信中是不是问到过几次这个沈莙?” 惠福郡主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有些狐疑地点点头道: “上回你说姬浔有了相好的女子,王兄是在书信中问起过几次那个沈赞善。” 裴榕脸上笑意更甚,低头凝视着惠福郡主不解的脸,用手摩挲着腰上挂的玉饰,眯着眼睛道: “这一次便由我来回信吧。” 惠福郡主心中疑虑更甚,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要亲自回信是为了方才那个女官吗?即便她和姬浔亲密也不过是个没有出身地位的小小女官而已,何至于为了她叫王兄费心?” 裴榕看着惠福郡主刨根问底的样子,心中不喜,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漠道: “妇人之见,此女一手促成了青茴馆那夜姬浔的大获全胜,常年征战的将领也没有几个能对地形和排兵布局如此精通。她若没有什么本事,怎么可能叫姬浔如此重视?你方才也看见了,那薛家六郎看到我伤她时的反应,若是这样我还没有生出忌惮之心,以后必然会一败涂地!” 惠福郡主向来就知道裴榕对女子有多么不敬重,此时这般提起这个沈莙,实在是让人心中惊讶,而这些事又关系到姬桓,因而她也不大敢插手,虽然心有不虞,但还是忍气应了下来。此次兰姬的事情虽然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可是裴家长辈那边还是有诸多不满,因此她也只能按照姬桓的吩咐,在近段时间收敛些气焰来安抚裴家。 沈莙这边没能知道后续发展,她被薛六搀着走远了之后,转了几个弯才敢放松身体,胸腔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便扶着一边的灰墙瘫软在了地上。 薛京墨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沈莙,以为她是伤了身体,心中大急。 “你怎么样?何处不适?” 沈莙有些虚弱地扶着墙摆了摆手,有力无气道: “没事的,只是喉咙有些不适罢了,歇一歇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司制局 三 薛京墨哪里放心得下,也不大相信沈莙说的那些推脱之词,往前几步便稳稳当当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你这样不行!还是去太医院找个医女瞧瞧!” 沈莙怕的就是这个,忙摆手道: “不可不可,你乃是外男,身份上本就尴尬,我只是一个内庭女御,身上带了伤本就古怪,何况脖子上这红印子就更让人心生疑惑了。若是你扶着我去太医院,叫有心人瞧见了,还指不定怎样来编排呢!” 薛京墨也知道此事有些特殊,须得好生处理,可是沈莙身上不知有哪处不适,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这些旁的事暂且放一放,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是正经!你这姑娘,看着机灵,怎么就分不清主次呢?年纪轻轻若是落下个什么病根又当怎样?!” 沈莙还是第一次看到薛京墨这么激动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感动又有些头疼。显然这位薛家六郎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从小养尊处优的环境下让他不怎么懂得‘妥协’。沈莙细想了想,胸口的闷气越发严重,甚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强打着精神左右看了看,就如久旱逢甘雨一般,沈莙非常准确地扫到了司制局门口四处张望的小云子,而后者也总算在虎头虎脑地探寻下目光锁定了站在长廊角落里的沈莙和薛京墨。 沈莙松了口气,拉起身上的披帛遮挡着脖子上的红印冲着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她扛去太医院的薛京墨道: “你实在是身份特殊又不是那种可以不引起旁人注意的长相,若是叫你送我去太医院,到不了第二天宫里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了,到时于你我的名声都有损害。你瞧,那边内务府的云总管来了,我们可以编个旁的理由向他求助,由他领着身子不适的女官去太医院不就合情合理了么?” 薛京墨皱起眉头,明明沈莙说的话没什么明显的不合理之处,可是他就是下意识地想表示反对,可是眼前少女一脸的‘我不能再退步了’。 小云子几乎是一看到沈莙这个小祖宗还活生生地站着就差点没激动得当场昏过去,他一边加快脚步往她和薛六那里去,一边却还得装出一副‘偶然遇见,打个招呼’的淡定样子。等到他走到两人跟前,这才有些注意到沈莙和薛京墨的气氛有些不对。 薛京墨身形颀长,姿容出色,担心起沈莙来一双眼睛死死扎在她身上。而沈莙恰是个青春年少娇艳美丽的娇小姐,两人往那一站,还真有那么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这么一想小云子就有些不乐意了,看着薛六的眼神都暗含了些防备。薛京墨自来是孤傲且难以相处的,对于擅权的两厂谈不上有多么咬牙切齿,但要说待见也不可能,他眼睛盯着沈莙,头也不抬,端着那副贵公子的架势向小云子道: “你是内务府总管?” 小云子混迹西厂和内庭,大抵是从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官宦子弟,本来还想冷眼相对的,可是看着斜靠在墙角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的小祖宗,为了能尽快把她从薛六身边带走,只得忍气吞声道: “是。” 沈莙也听出了小云子声音里的不情愿,想笑却又胸闷气短,因而只得闭嘴。薛京墨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尽管满肚子疑惑,但最终还是决定按照沈莙的要求般。 “我随母亲进宫,碰巧在长廊撞见这位女官,只她看起来身上有些不适,你既是内务府总管,那么便领着这位女官去太医院瞧瞧吧!” 末了,像是不放心一般又加重了语调道: “不要耽搁了,尽快去吧,免得拖出什么毛病来!” 小云子一口闷血哽在胸口,眉角跳了跳,强自忍耐着又点了点头。 沈莙这才弯着腰,扶住小云子的手臂之后毫不客气地把全身的重量分了他一半。小云子被压得一个摇晃,因为没有那个熊胆去接触沈莙身上任何其它部位,所以只好用一种非常累人的姿势搀扶着她。两人正要拔腿离去,一直站在边上默默看着的薛京墨却在此时拉住了沈莙的手臂,也不顾忌旁边的小云子,贴近她的侧脸压低声音道: “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可是你欠我一个解释。而这个解释,下回见面,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还有,你……保重身子……” 说罢抬起头来催促小云子道: "赶紧扶她去吧!" 小云子正被薛六的举动弄得有些炸毛,也不管他说了什么,一个劲地想拉着沈莙远离他,黑着脸扶着她走远了。 沈莙压根没空去关心小云子心里那些小别扭,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出乎她的预料,无论是裴榕的突然出现还是他不知何时对自己涌起的杀意,甚至连被薛六搭救这件事也让她觉得有些慌张。方才那薛六在自己离开之前还特意向她提起解释这茬,她拿什么解释啊乖乖!这整件事都让她头疼不已,秦湄那边姬浔知道了自会处理,或是隐瞒或是牵引,总归不会叫她多想。可是薛六不一样,他本就聪颖,又亲眼看到了今日之事的古怪之处,要想糊弄可不容易,再加上她还不怎么好和姬浔说起这件事的麻烦之处…… 直到两人走远了之后,沈莙忍着身上的不适,压低声音向小云子问道: “你是怎么找着我的,姬……呃,我是说,大人呢?” 小云子想起姬浔那张铁青阴鸷到极点的阎王脸,一时打了个哆嗦, “大人……大人正在后边和裴榕……呃……总之是大人知道小姐已经离开才遣小的来找的,小姐放心吧,大人一定会替你好生出气的!” 沈莙心中打突,怪道姬浔没有来找她,原是被裴榕拖住了。 小云子最终没把沈莙带到太医院去被,而是兜兜转转地找了个暖轿给抬到雁寻塔去了,而那处早已有两个医女并一个太医候着了。沈莙被他们号了脉,打量了许久,然后灌了药扎了针,折腾了好一顿最终在第二回合时撑不住合上眼窝在榻上睡了。 小云子看着把自己抱成一团的沈莙,叹息着自觉跑到门口去守着去了。 姬浔回来的时间比小云子估计的要早得多,到了门口便阴寒着一张脸对小云子问道: “她怎么样?何处不适?太医看过没有?如今她在里头?” 小云子被这一连串问题弄得头疼, “沈小姐没什么大的不适,太医已经处理过了,此时人已睡了,大约是经不起折腾。” 姬浔一言不发地迈腿进了房。被无视的某人则十分自觉地关上了房门,然后慢吞吞地下了塔。 姬浔一直急着回来看看沈莙的情况,可是真的进了房门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站在原地静默了一瞬才继续抬腿往里走。 沈莙的睡姿像个孩子一般,总喜欢蜷着身子,但却不爱乱动,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睡着是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对于她这个特点,姬浔是爱极了,总觉得这姑娘像是乖到了他心里一般。也正因着沈莙这样的睡姿,上一刻还是满面戾气的阎王,下一刻却有所缓和。 他靠近了床榻,正打算伸手去摸一摸沈莙尖尖的小脸,却在看到她颈上的红痕之后浑身一僵。 沈莙本是浅眠,眼前一大片阴影笼罩之下很容易便醒了,费力地睁开眼时直接就看到了表情古怪的姬浔。沈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人在不舒服的时候反倒更爱撒娇了,撑起半个身子坐在榻上便环住了他的腰。 也是到了这时她才发现姬浔的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沈莙疑惑着仰起头来,皱起眉头来问道: “怎么了?” 姬浔摸了摸沈莙的头,神色却没有放松,依旧是板着脸,微眯起眼睛寒霜似的样子分明就是处于盛怒之下的样子。 “你脖子上的伤是裴榕弄的?” 沈莙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想去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红痕,可是立马就被姬浔握住了手, “敷了药膏,不要用手去碰。另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莙原是想过要把自己的委屈当着姬浔都哭诉出来的,可是看着这位大爷此时的模样却不敢一时逞痛快了,打着笑脸安抚道: “只是些小伤,不碍事的。” 姬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口,越看心里的火气越高涨,沈莙眼看着他手里捏的那枚玉珏都快要碎了,赶忙用自己小小的手覆上他的,执拗地坚持把他握紧的拳头展开, “这玉珏看起来好贵的,你别给捏坏了!” 姬浔对沈莙这是又爱又恨,又好笑又好气,伸手敲了她两下便将她抱起来再坐在榻上, “没出息的,总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沈莙有些不服气,心道你这每日都张扬着过,将来可不准就栽了大坑,此时就该节省些藏些傍身钱! 姬浔心中还是压着气,几次忍耐才好声好气地对沈莙道: “我已经教训过裴榕了,虽然没让他生不如死就半点不解气,你且等等,最迟也就在三五年后,我必了结了他!” 沈莙一听,心都突突了两下,虽然一直知道姬浔容忍裴榕是有别的理由,最后也是要对他动手的,可是有很担心,这人的暴力倾向到底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姬浔抱着沈莙坐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我可能要离京半月,这半个月我会把小云子留下来。你老实些,不要四处窜,尽量待在上阳宫,若是有什么事必需要走动,须得带上你宫里那几个西厂的人。” 沈莙听了这话,嘴都撅起了老高,心里老大不乐意,抱着姬浔的腰道: “原本见面的时间就没多少,你还经常不在京中。” 姬浔这回倒是没对着沈莙肆意调戏一番,反倒是眯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沈莙道: “怎么,听起来倒像是你挺舍不得我似的,那如何不把薛六那事说给我听听?” 沈莙原是端着一张灿烂的笑脸的,听到姬浔的话之后差点没被呛死,尴尬着在心里骂着裴榕这货真是讨厌到了极点,她这里可是忍着委屈在劝慰姬浔,他却是只顾嚼舌根! “怎么就蔫了?我还没问起楚鄢呢!” 沈莙这可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说话都结巴了, “这,这……都是裴榕自己眼神不,不好,所以,所以看岔了……我,我,绝对是清白的!” 姬浔这人吧,若是真的信了裴榕的话,那此时绝对不会是这般光景,那两个‘奸夫’自然是得被咔嚓了,沈莙也得掉层皮。可是就算内心深处知道这只不过是裴榕在激他,可是姬浔还是觉得心尖尖上火烧火燎似地妒火中烧。 沈莙这小妮子生得招人疼,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可是薛六还真有那么些不知所谓的人喜欢追捧他,而楚鄢嘛……不提也罢,只是这小姑娘跨度还挺广! 沈莙心里紧张又着急,想解释吧,又奈何此时口齿不伶俐,所以只好头上冒汗,拉着姬浔手舞足蹈地保证自己的清白。 姬浔原也是打算出口气罢了,倒也没多为难,按着沈莙一双手佯装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手都挥到我脸上来了。这次我姑且饶你,若是你真敢勾搭别人,当心我剐了你!” 沈莙此时哪还有不应的,立马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嗯嗯,知道了。” 姬浔这回总算是满意了,沈莙便老老实实地把头埋在他怀里,抓紧时间享受他们二人少数相聚的时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茗罄轩 近来一段时间沈府并不太平,沈葮娶妻,楚门之女,沈菱有了举人的身份,即将出仕。在这两件事的加持之下王氏的腰杆挺得笔直,府里下人无不巴结讨好,就连老太太对她的态度都渐渐不同了起来。王氏日子顺畅了,心情自然不会太差,对着沈砚的时候也变得温柔小意了起来,这让许久不曾感受到她为□□的柔情的沈砚也觉得新鲜,渐渐的,夫妻二人的关系也不再那么僵了。 王氏这里如鱼得水,反观肖姨娘那边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肖姨娘得沈砚欢心原是因着她育有一对龙凤胎,兄妹二人也算争气,深得沈砚宠爱。而肖姨娘自身则是温柔婉约,善于揣摩沈砚的心思。王氏剽悍,母家又有些地位,从不肯对着沈砚放下架子,这自然而然就成就了肖姨娘的得势。 可是如今形势却大不相同了,王氏的两个嫡子一个迎娶贵女,一个平步青云,沈砚不是一个糊涂得只会沉溺于天伦之乐的官老爷,对自己的仕途和家族兴旺他是有着野心的。而王氏这两个好儿子恰巧就迎合了他的这种野心,因此沈砚对王氏的耐心渐渐多了起来,加上王氏自己的转变,两人关系渐缓。府里下人惯会察言观色,风向一转,从前对肖姨娘的优待和热情便淡了许多,有些人脉的管事都只忙着巴结讨好王氏,甚至为了王氏打压肖姨娘也是有的。肖姨娘心有不甘,恨意渐甚,细细想来,这一切似乎都从沈葭被东厂带走开始。 那夜过后,王氏母族出了些事,气焰不似从前那般嚣张了,沈砚仕途也接连不顺,好几次本可以再进一步,最终还都打了水漂。这本与肖姨娘没有多大关系,可是紧接着,她娘家父兄也接连出事,她不得不动用自己的私房体己来接济。沈葭被放出来之后身上带着伤,虽不至于残疾,但是一养就是好几个月,身子好了之后人却不像过去那般机灵了,性情越发乖僻,人前人后也不再缠着沈砚撒娇卖乖。整日里待在屋子里,时常黑着脸咒骂沈莙,时而却又像受了惊吓一般对谁都甚是防备。肖姨娘心里酸苦无处发泄,久而久之自然就把她如今的遭遇都安在了沈莙头上。若不是因着她那块白玉璜,葭儿不会进到那个鬼地方,自己也不会有今日遭遇! 沈菱这边忙着准备朝考,几日几日的不出门,对府里的风向也没有闲情去关心,在沈砚和王氏的重视下更是没有人能够轻易打扰。 沈莙知道此时京中众多举人都忙着朝考,因此十分懂事地没有给沈菱送书信去骚扰他,等到姬浔领着不知是什么的差事离开京城的时候她也算抑郁了一段时间。李绩李庸随着姬浔一同去了,忍冬岚绥除了费心盯着她也都有自己的差事,秦湄近些日子忙得不见人影。 这种境况下沈莙简直快要闲疯了,也不知是因着惠妃吩咐还是怎的,除了每日当值的差事,慈姑愣是没有再吩咐沈莙任何别的活计。 有了上回裴榕那件事,沈莙这大门不出二门也不敢迈的,又没了秦湄和她八卦,沈菱也不再送信进宫,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一概不知。 好在在这样忙碌的时节,还就真有那么一个和沈莙一样悠闲得过分的人。在屋里闷了几日之后,沈莙都快没脾气了。恰在这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尚宫突然出现,站在她门前笑眯眯地将一封书信并一块出宫的令牌交给了她。 沈莙纳闷,思来想去她最近都没闯什么祸,因此便放心地拆开了书信。信纸上的行书小字笔锋内敛却又流畅自如,优雅美好得就如同字的主人一般。沈莙在感叹这等书法功底之余,瞪大了眼睛看着信中内容,越看越是心花怒放。等看完之后再抬起头来时,那位老尚宫便直接对上了她灿若繁星的双目和毫不掩饰的笑容,心觉可爱,也微笑道: “楚家公子已经上报了内务府,这是御侍卿大人命老身交给沈赞善的出宫令牌。另外楚门已经遣人在西华门外等候,赞善不必费心。” 沈莙心中大喜,没成想楚鄢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周到。如同久旱逢甘雨一般,她几乎是想都没想便打算进屋收拾自己。可是视线一移到那位尚宫脸上便被对方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安,有裴榕的误会在前,沈莙也难免多想,生怕这一位也误会了自己和楚鄢,因此一时有些踌躇。 那老尚宫在宫中大半辈子,哪里能不知道沈莙那些小心思,见她犹豫,便含笑道: “楚家公子向御侍卿大人说,沈楚有亲,论辈分赞善该是他小姨。赞善放心,此事楚家已经明示过了,赞善出宫的缘由和去处不会传出去的。” 沈莙原是想要得到这么个保证的,可是一听到‘小姨’这两个字,满脸的笑容都僵住了,心里还有些愤愤不平,她到底哪里看起来显老了,怎么这些人一将她和楚鄢联系到一起反应都这么极端呢? 那老尚宫本意是要安抚她,没成想对方的脸色反倒更差了,沉默了半晌,说出来的一句话却是“这位大人是否会梳双垂髻?” 老尚宫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沈莙撇撇嘴,二话不说便将她拽进屋来。那尚宫云里雾里地依言为她梳了个精致的双垂髻,沈莙愣是没用那些金银翠玉,找出四枝轻纱堆出的琉璃色宫花,双髻各别两枝,另用黛兰色的绢带扎紧。接着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从未穿过的一件粉蓝间水碧纱制齐胸儒裙,披帛也是粉嫩的淡青色。 老尚宫起先没看明白,后来却只觉好笑,这位沈赞善许是被自己方才那句‘小姨’刺激到了,正在想尽办法使自己看起来更显小些。 别的不说,若是沈莙有心打扮,成色和效果都极佳。她的肌肤瓷白,眉目动人,先前便显年纪小,如今梳着双垂髻,穿着娇艳的儒裙,怎么看怎么娇俏可爱,与十四岁的女郎无异。 沈莙左看右看,心满意足之后又有些心虚,也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装嫩……可是转念一想,她只不过穿些娇艳的颜色罢了,既未婚嫁,双垂髻又有什么梳不得的,于是便又心安理得了。 老尚宫领着她一路往西华门去了,沈莙鲜少作这般打扮,一时也有些别扭,直到上了楚家的马车都还低垂着头。 来接她的小厮生得斯文白净,年纪尚小,行事却很老到,沈莙上车之后便老实地坐在帘子外头。车内另有一个真正适合梳双垂髻的女童,至多不过十一二岁,端其打扮不似丫鬟,倒像是个天真活泼的娇小姐,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不住打量着她。 沈莙被她看得发毛,扯着一张笑脸尽量温柔地问道: “你是楚家的女君吗?今年多大了?” 那女童似乎很高兴沈莙同她说话,木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偏着脑袋笑着乖巧答道: “母亲才是楚家的女君,我复姓公孙,今年将满十一。” 沈莙听她这样一说,心里疑惑更大,复又试探着道: “你与楚鄢是……” 女童丝毫没有犹豫,仿佛沈莙理所应当该知道她和楚鄢的关系一般: “楚君是我表舅。” 沈莙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差点没叫口水噎死。小姑娘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一句应该叫人惊讶的话来,依旧天真烂漫地盯着沈莙看。 沈莙也不知自己该惊讶于这小姑娘称楚鄢为‘楚君’,还是该惊讶于楚鄢是她的表舅,一时讷讷地笑着道: “你与楚鄢年岁相仿,怎么还得称他‘楚君’?亲戚之间生分了些…” 沈莙这也是还处于震惊之中所以没话找话罢了,不想对方竟一本正经地答道: “表舅是楚门嫡系子孙,身份特殊。自六岁起就被定为楚门的下一任家主。族中的决定,若非亡故,他必定就是家主。其它女郎和公子在交际时也都称表舅楚君的,母亲嘱咐,我们姊妹在人前不得逾矩。” 说罢,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这也是第一回听得有女君直接唤表舅的名……” 沈莙这回已经是无言以对了,听了对方最后补充的话偏还有些心虚羞愧。楚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怎么规矩比皇家还要繁琐严肃,这么小的姑娘都被□□成了这种恪守规矩的样子。 “我比你大些,姓沈,单名一个‘莙’字。我不是楚门出来的女君,也不懂那些规矩,你不必唤楚君,也不必唤我女君,就叫姐姐吧。” 这一回那女童倒没多犹豫,干脆道: “沈姐姐,我知道你的,表舅提起过姐姐,我从未听他那样的语气说过其他任何人。我的名字是表舅五岁那年才定下的,乃是‘瑛樊’二字,玉瑛那个瑛,樊姓那个樊,沈姐姐可以叫我阿樊。” 沈莙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一波波的惊讶,无论是楚鄢提起过自己还是他给眼前这小姑娘取了名字都无法再撼动她的心了。 “阿樊…你怎么会出府来了?” 公孙瑛樊听到她唤自己‘阿樊’,心里欢喜,用手撑着下巴道: “表舅在家中修书,我母亲带我去拜访,听说要接姐姐到宅子里来,我实在好奇,就央了表舅。本来表舅不答应,怕我唐突了姐姐,可是想着姐姐路上难免烦闷无聊,所以才答应我的。” 沈莙被她忽闪忽闪的古怪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便扯东扯西地掩饰着。 好在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还算快,楚家在京郊的宅子也不太远,颠了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沈莙是从正门进的宅子,前来接她的是楚鄢平日里贴身服侍的小厮,另有一个美艳却不轻浮的年轻少妇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和她互相见礼。沈莙大致能猜到这少妇的身份,果然,在她们见礼之后公孙瑛樊便撒着娇唤了那少妇一声“母亲”。 楚门是真正意义上的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厚重,在京郊的宅子依山傍水,美不胜收。府内布局更是彰显了高雅的艺术品味,处处都像是绝美的画卷。沈莙随着那三人一路走着,过了水面上修建的长廊便到了一处三层楼的别致小院,挂着‘茗罄轩’,后有翠绿杨柳,与古色古香的小楼相得益彰。 沈莙见那三人停在门口纷纷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美貌少妇见她迷糊,微笑着道: “里头是楚君藏书之处,我们不好一同进去的。” 她起初不觉得怎样,独自迈腿进去了,可直到房门一闭才觉得方才那少妇说的话越想越奇怪。她们可是楚鄢的亲戚,就连她们都不便进来,自己一个外人怎么就可以了呢? 屋子很宽敞,摆设雅致,沈莙寻人不到,绕了一大圈才发现后门是敞开的,连着一处更加宽阔的小花园,假山鱼池,奇花异草无一不全。 鱼池中稀疏两三朵睡莲,明明已非初夏,院子里却有一大片重瓣溲疏簇拥成团,两颗石榴树罕见的高大,枝繁叶茂遮蔽阳光,另有处处开有胭脂色的小朵石榴花。树下有一圆形石桌,两处石凳分列两旁,另有一处铺了褥子和竹席的石榻用作休息。 石榴树下的楚鄢身着水青色长袍,坐在轮椅上捧书而读。听得响动,回过头去,看到沈莙时便浅笑着向她招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茗罄轩 二 沈莙原本对自己的打扮是很满意的,可是一对上楚鄢那含笑的眼睛心里就是止不住的心虚,眼看着对方不好推着轮椅过来,于是她便只好自己走过去。 “你行动不便,应当留两个人贴身使唤,怎么倒自己孤零零地在这儿百~万\小!说?” 楚鄢看着略有些尴尬羞赧地走到自己跟前的沈莙,轻轻将手中的书放在石桌上,柔声道: “原是有人近身伺候的,你来了我便遣他去门口等着了。此时你我二人说话,他们不方便杵在一旁,况且我身边有你也是一样的。” 沈莙听他耐心的解释,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好不容易离了那个烦闷的禁宫,此时她对楚鄢十分感激,连着起初的尴尬也散了不少,松了眉头直冲着他笑。 楚鄢心细眼尖,如何不知道沈莙换了打扮,眼前女郎笑靥如花,连着他的心情也越发轻松了, “阿莙今日的装扮很是活泼明朗,看着可爱,也很适合你。” 原本被人夸赞可爱是应该高兴的,可是当这个给出赞美的人是楚鄢时沈莙心里就是觉得有些古怪,尤其自己这一身还是为着和他较劲而穿上的。 眼前的少年双目含笑,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之意,说话时的声音也是清泉流动般动听,可是沈莙就是觉得楚鄢这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哄孩子。这种诡异的直觉或是错觉让她摸不着头脑,明明对方才是小孩不是吗? 楚鄢心里明镜儿似的,看着沈莙一脸的迷糊和困惑伸手将石桌上的一杯茶递给了她, “如今见你作这打扮,大抵日后你的孩子也是这般天真可爱吧。” 沈莙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突然听到楚鄢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越想越觉得奇怪。旁人这样说倒没什么不妥,可是楚鄢是知道她和姬浔那档子事的,怎么就还会提及‘孩子’这一茬儿呢?她看向楚鄢,偏对方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仿佛一点没意识到他方才说错了话。 沈莙苦思冥想,奈何这小孩儿不只早熟而且心思缜密深不可测,聪明的程度原是沈莙不能理解的。想不通之下她也只好安慰自己,到底这货未满十四,一时疏漏也是有的,我就不要和他多做计较了。这么一想她倒是心里挺舒畅的,觉得楚鄢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就当她想要转移话题好体贴地不让楚鄢觉得尴尬时,对方却又开口道: “近日在宫里闷坏了吧?” 沈莙这个人吧,想不通的事转眼就能抛到脑后,楚鄢这么一问,她立马就想到了最近过的无聊时光,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说起来我倒要谢谢你,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宫外那些世家举子忙碌也就罢了,偏禁宫里头也是人人都终日没个闲暇。我自己闷在屋里,人都快发霉了。好在还有你这么个同我一样空闲的还能想起我来,若不是你借修书的名头把我接岀宫来,哪怕是裴榕那厮……” 沈莙原是想说‘哪怕是裴榕那厮就守在上阳宫门口我也要出门遛遛’的,可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楚鄢还不知道那日在司制局前发生的事,因而说到一半就打了停。 楚鄢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倒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开口道: “裴榕为难于你了?” 沈莙摸摸后脑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年长楚鄢许多,可是许多事却是她在向他倾诉求助, “没什么大事,青茴馆那夜多亏你帮了我家里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也能大致猜到,裴榕怀疑到我头上来了,若是什么都不做,闷在心里才可怕呢!” 楚鄢皱起眉头,仿佛责备一般对着沈莙道: “即便姬浔觉得要把你带在身边才放心,你也不该那般糊涂地就跟着他去了,事后他替你挡着,风头没过你就该好好待在上阳宫里头,偏要叫人操心!” 沈莙平日里被姬浔和沈菱训惯了,本来已经练就一副厚脸皮,为了少挨几句,耍赖讨好那是一套一套的。可是一对着楚鄢,浑身本事都使不上了,总感觉这一位有向沈菱靠拢的趋势。 “我那时也没想到会在禁宫里头见着他来着……” 楚鄢看起来有些无奈,叹息之余又想起另一桩事来,复又对沈莙嘱咐道: “姬浔不在京中,近日里禁宫里头会出些事,你只管顾好自己,旁的事一概不要插手。” 楚鄢说这话时苦口婆心的样子颇像个替她操碎了心的老妈子,沈莙羞愧地低着头,大有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即视感。 “近来宫中会出事吗?什么事呢?” 楚鄢摇了摇头,脸上倦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不愿对内庭诸事多说一般,沈莙也很有默契地没再追问。 “你不是找我出来修书的么?书呢?” 楚鄢替她摆正了被风吹乱的披帛,笑道: “近来没什么事要处理,我也是得了闲才想起修书这档子事。接你出宫原是怕你在宫里闷坏了,所以找个由头接你出来来散散心。你在园子里逛一逛吧,找瑛樊玩耍一番也可,膳房有些别致的点心,我叫底下人端来给你尝尝。” 沈莙这回是真觉得楚鄢把自己当成个孩子来对待了,几次三番麻烦他本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因此摆手道: “我都多大了,怎么还能和瑛樊一样四处玩耍?你帮了我许多回,我一直也没找到什么好的方式来谢谢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说就是了!” 楚鄢见她手舞足蹈,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因此又替她倒了一杯凉茶之后便伸手指了指小楼。 沈莙心领神会,蹦跶几下跑到他后头替他推着轮椅。 小楼里头修编书籍的用具都在二楼,沈莙将楚鄢推到内室,低头问道: “我上去拿还是背你一起上去?” 楚鄢生活中鲜少遇到沈莙这样活泼的女子,觉得沈莙不怎么端着的时候反倒看起来比较舒心,相反若是她恪守规矩一板一眼却是心中赌气或者厌恶情绪的外露。 “劳你上楼,只几本书而已,就在桌上摆着,我在这里等你下来。” 沈莙应了一声,果真来去如风一般跑着上了楼,楚鄢在内室听见她蹬楼梯的声音,心里难免想象她此时一跳一跳的样子,浅笑之余眼神中又似是有些忧愁, “若是她真能一直这般无忧无虑倒也不算辜负……” 沈莙将书本拿下来,因嫌室内光线不足,干脆就将文房四宝都挪到了石榴树下,另又推着楚鄢到了石凳前。 “你们楚门倒是真的一心治学,如今朝中太学国子监所学皆是你家中长辈所编纂的书籍,你才多大呀,就已经开始做这样的事了!” 楚鄢听着沈莙念叨,接过她递来的笔,手中的动作没停,脸上笑意更甚, “这事儿原是我一个人在办,底下书童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你来了,只盼能轻松些。” 沈莙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了某种被需要的优越感,拍胸脯保证道: “你放心,我都被姬浔支使惯了,有什么事你吩咐就是了!” 公孙瑛樊原是对沈莙好奇得不得了,见她进了屋里久久没出来心中就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偏头看向那个美貌少妇道: “也不知那沈姐姐是什么人,竟能进去和表舅待上这么久。” 那美貌少妇拍了拍她的头,倒不像她那般惊讶,只是柔声道: “伯鸾不像家里其他小哥儿,自幼便有他自己的想法,旁人也揣测不来。他看重才学却又厌恶虚名。他虽是常年待人有礼,可家中穗姐儿那般才名都不曾进过他的书房,由此可知他心气儿高着呢,这位沈姑娘许是和他有什么地方相通吧。” 公孙瑛樊还是有些不解,复又问道: “世人盛传穗姐姐才女之名,连陛下都曾夸赞于她,难不成这沈姐姐比她还要聪颖些?” 那少妇轻轻皱起眉头,仿佛自己也陷入了某种困局,末了只道: “聪颖些倒未必,许是性子上更合心意吧……” 说罢,拍拍公孙瑛樊的头笑道: “行了,你想这些做什么,你表舅忙碌,你也不要总是缠着他,自己到别处玩儿去吧。” 沈莙不知道她也有成为她人议论对象的一日,她待在小园之中也不觉得这里有除了精致不错还有什么特殊。楚鄢性子温和,办起事来却半点不拖泥带水,利落和熟练的样子看得沈莙都有些惭愧。 “朝考结束之后今年出仕的举人可就都尘埃落定了,你可知自己要往哪里就职?” 楚鄢仿佛早料到沈莙会问起这事儿一般,先回答的也不是自己的事。 “你二哥的事你不用多费心,即便你不说,姬浔也会多留心的。你二哥不涉党争,虽说不好多加关照,你也不会愿意让他这样做,可是让他得到与自己的才学相称的官衔却是一定的。” 沈莙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这个话题才刚开了个头,楚鄢就已经替她解答最后一步了,此时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在楚鄢跟前自己就像是一滩浅水一般,一眼就看到底了。 “哪个问你这些了,我不过就是想知道你的事情罢了……” 沈莙这话不是假话,她打探沈菱是真,可是关心楚鄢的去处也是真心实意的。 楚鄢知道她心里别扭,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关心沈公子也是理所应当。有件事儿我原是想过些时日再告诉你的,如今既然你问起了,那便先对你交个底儿吧。朝考结束之后我既不会就职六部,也不打算留在京中。” 沈莙突然就有些听不懂了,心里的疑惑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你是楚门出身,又是状元及第,那便是一定要出仕的,不在京中,那难道要分去地方?” 楚鄢倒也不反驳她,反倒问道: “你可知道武陵郡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沈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么个地方,仔细回想一番才道: “武陵郡在荆州境内,这些年一直闹灾,路匪成患,民风凋弊,倒比西北还要乱些。” 楚鄢轻笑道: “难为你整日待在内庭也能知道这些地方上的事。武陵郡位于荆州边陲,和裴家以及南诏王的势力范围毗邻,楚门在荆州虽然影响力大,但是对于边缘地区却是鞭长莫及力不从心。南诏王一直在扩宽自己的势力范围,裴家又常年征战,武陵郡在这三方势力的影响下倒真成了个荒芜之地。匪贼猖獗,治安混乱,朝廷又不能轻易插手治理,咱们这位陛下这几年对这个地方也是呈半放弃状态。可是近些年南诏王养精蓄锐,势力扩展极快,皇帝难免心存忌惮,而楚门亦到了不得不顾及自身的地步。从前皇帝找不到合适的外派官员管理武陵郡,可是如今正赶上我出仕这次绝佳的机会。武陵到底是荆州之地,我背后又有楚门和荆州,比其他的地方官员要方便行事许多。真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裴家和南诏王要动手也难免投鼠忌器。我瞧着朝考之后立马就会有旨意下来了。” 沈莙开始还能冷静地听他说话,越到后来就越按捺不住,楚鄢话音才落她便急道: “呸呸呸,尽说些不吉利的话!武陵郡那是个什么地方,三教九流各方势力都有,多少外派官员都有去无回?你还这样年幼,那些京中贵胄的公子才学品德不如你反倒还能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禄,凭什么就祸害你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茗罄轩 三 沈莙火冒三丈随时随地想去干架的样子其实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楚鄢心中掩埋至深的讽刺和不甘,他倒是真的笑出声来了,然而这样的反应却是让沈莙更加火大。 “你现在还笑得出,楚门不是把你当成眼珠子一般护着嘛,赶紧叫家中长辈替你想个法子啊!那种祸乱的地方怎么能送你去呢?” 楚鄢看着沈莙,眼神反倒像在安慰她一般, “我虽被定为楚门的下一任家主,可是那也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武陵郡乃是荆州地界,属于楚门后人聚集之处,即便皇帝不下这份旨意,族长也会遣人来托我此事。在他们心中,我若连整顿武陵郡的本事都没有,那么将来也不配成为家主。比起那些在南边无根无基的地方官员,我已算拥有最好的靠山和后援了,你既承认我同京中那些官宦子弟不同,那么就要对我有些信心,我不傻,凡事自会量力而为。况且在我看来,武陵郡虽然棘手,但至少还不涉及朝廷和南边的关键利益之争,权衡各方,取得先机,这些本事我还是有的。再来你也该恭喜我才是,皇帝既要我整顿武陵郡,那么至少郡守之位是要舍给我的。历来郡守都是正四品的衔职,我只是个科考之后首次任职的举人罢了,这样的比起其他人来岂不高上许多?” 沈莙是真的快被楚鄢气哭了,第一次觉得这小屁孩儿唬人的时候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从来也不是那样有什么官瘾的人,偏要说这些话来气我!什么四品衔职,什么仕途顺利平步青云,要是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你的才学和天资举世无双,又有楚门为后盾,哪怕从正六品起步,平平安安升迁至四品也不过两三年间。你以为我傻呢,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的聪颖强过我十倍不止,找到一个不用离京的法子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若不是为着武陵郡为着楚门之后,犯得着自己赶着去那兵荒马乱之地嘛?” 沈莙似乎有着某种天赋,心里看透的时候说出来的却是傻话。偏这傻话还总是让旁人很是受用,听过之后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却又心中熨贴。楚鄢心中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虽是在安慰沈莙但也是半真半假。楚门看重他爱护他是一回事,急于想知道他的实力却也不假。家中长辈疼爱是真,考虑他的才干比他的平安要多也是理所当然。 明明理所当然,但还是会叫人有些失落和寒心,楚鄢聪慧,可到底还是凡俗肉胎,即便比世上其他人要豁达许多,但也还是不能免俗。他的一丝不忿很是寡淡,而且又埋藏至深,以至于至亲之人也不能探得半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无关紧要。沈莙是个奇怪的存在,兴许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心中隐藏的情绪,可是却总能糊里糊涂歪打正着地替他敷上一层膏药。尽管手段笨拙,时常还会碰触到痛处,可是药效却是实实在在的,而原本应该逐渐扩大的伤口慢慢愈合也是真的。 “朝考将至,你若在宫里觉得烦闷了就递一封信给我,我再接你过来。京郊另一处庄子里有些古籍和珍玩,下回带你去看看。” 沈莙就纳了闷了,怎么这货的话题就能转得这么毫无征兆呢?她这里正是义愤填膺打算干架呢,楚鄢倒是一派轻松自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要到虎狼窝里去的人。沈莙心里郁闷,颇有些赌气道: “你往南方去了,以后我们岂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说罢,深吸了口气,正打算火力全开再说服他一番的时候对方却不知突然从袖中摸出了什么,轻轻地将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这是什么?” 沈莙摊开掌心,狐疑地盯着手中的一枚淡青色的玉牌。这枚玉牌和姬浔那白玉璜几乎处于两个极端,一个寒冷如冰,一个触手生温。这玉牌玉质虽是万中挑一,可是所雕花纹却并不繁复,正面一个篆体的‘楚’字,背面乃是一只盘旋双翼的青鸾。 “好生收着,虽想给你其它的依凭,可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比较直接管用。” 沈莙觉得自己的智商再次下线,无论如何都跟不上楚鄢的思维了。 “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别闷着不说话啊,我现在糊涂着呢!” 楚鄢将桌上散开的书籍纸张清拢,对着沈莙笑道: “日后你若到了南方,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便去各地关卡将此物明示给官服上有这样青鸾花纹的官差,会有人送你来找我的。切记,此物要随时随地贴身带着,且要藏隐秘了,轻易不可现于人前!” 沈莙这可是真傻了,抓了抓头发苦恼地开口问道: “我没事往南方去干什么?那可是姬桓裴家和你们楚门的地界儿。” 楚鄢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不少,眉间仿佛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若你真能一生不南下我倒放心了,只怕姬浔……” 沈莙越听越糊涂,可楚鄢却像是铁了心一般再也不见他开口了。她原是欢天喜地地来的,没成想最后被送回去的时候却是满肚子疑惑,手里捏着那玉牌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什么玄机来。南边……姬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黄昏已过,及至夜幕将临时沈莙才回到了自己在上阳宫的屋子。她点上烛灯,仔仔细细地把今天发生的事以及楚鄢每一句没有下文的话回想了一番。她盯着手中握了一路的玉牌,尽管到现在为止还没整明白楚鄢的意思,可是出于对楚鄢这个人的信任她还是依言开始琢磨怎么把这块小巧的玉牌贴身藏好。 似乎所有诡异的事情都赶在一天发生了,就在沈莙洗漱完毕打算上榻的时候房门却被敲响了。等她打开门,外头站着的却是好几天都没怎么说上话的岚绥。沈莙觉得古怪,可还是先将岚绥拉了进来。岚绥一进屋就左右察看了一番,直到确定门窗紧闭之后才拉着沈莙坐下了。 “萱梧馆苏昭媛已被太医诊出有孕。” 沈莙呆了一阵,后宫有苏昭媛这么个人这件事仿佛已经久远到若不是沈莙记性奇佳也不会再记得。苏相倒台之后,沈莙再没听身边任何人提起过苏忆茹,这么个相府千金,初进宫时人人都觉得她会荣宠万千,可是最终却十分轻易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沈莙纳罕,不知道时隔这么久为什么会突然听到和她相关的消息,也没想到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重新走入这暗潮翻涌的权力之争时居然还带着这么个爆炸性消息。 “苏忆茹不是早就没了恩宠么?怎么就突然有孕了?” 岚绥看到她的反应之后就越发淡定了,沈莙也觉得奇怪,怎么后宫出了件这么大的事,之前却一点风声都没有,而岚绥告诉自己的时候也没显得有多在意。 “她原是待在萱梧馆安分守己的,督主也没打算再动手处理她,只是大约两三个月前不知怎的得了婕妤陆歆相助,陛下到底念她可怜,母家陷落,所以便去了一趟。宫中也没人在意这件事,没想到她运气倒是不错,有了重新出头的机会。” 沈莙隐约觉得白日里楚鄢说的就是这一桩,可奇就奇在苏忆茹有孕一事先前竟没半点征兆,上阳宫里也没人提起过。 “这个……姬…督主知道这事儿了?他打算怎么处理?” 岚绥特意来找沈莙,就是怕她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事儿时会惊慌,没成想她的反应倒是很平淡。 “苏忆茹以为她瞒得很好,一心盼着督主离京,可大人早在离京前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陆歆和苏忆茹勾结,此人如今是留不得了。如今萱梧馆那一位……母子皆不能留!” 其实沈莙心中早已知道了答案,真正听到时却还是只想叹气, “陛下无子,做梦都盼着后宫嫔妃能为他繁衍子嗣,如今苏忆茹有孕,只怕他是喜不自胜,卯足了劲势要保全这一胎吧。下手本就极度不易,再来……这么多年陛下难有子嗣,难保他没有怀疑到有人从中作梗,无论如何,也该有个皇储存在了,否则日子一久,不只皇帝心慌,其他野心勃勃的臣子也难免生出二心来……” 岚绥看着难得正经的沈莙,突然就摇头笑了, “到底你是督主心尖儿上的人,想事的角度也都大致相同。大人有大谋略,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离京,早在半月前就已吩咐了底下人,一旦苏忆茹有孕的事被摆到明处来,西厂不宜亲自动手落人把柄。除掉苏忆茹母子的事情该交给后宫里那些主子娘娘们来做。” 沈莙有些不解,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陛下对这一胎的戒心非同一般,寻常人只怕轻易近不了苏忆茹的身。如今后宫里头得势的虽然都仰仗着两厂的照拂和抬举,可是要冒着失宠丢命的风险去害苏忆茹这一胎只怕她们也不会尽力,只不过做个样子给身边的眼线看罢了。” 岚绥有些讶异,以往沈莙虽然向着姬浔,可是只要一涉及到害人这方面便只盼躲得远远的,如今倒是坦然接受了苏忆茹的事。 “你放心吧,如你所说,后宫不宜常年没有皇储,督主离开前留了话,通知各宫,能够成功料理萱梧馆的妃嫔在得手后便可以停掉避子汤。这大约是她们这些贵人主子最求之不得的了,有了子嗣便可万事无忧,怎会有人不尽力,只怕还得勾心斗角一番以便自己是唯一得手的人呢。倒是你,想必过不了多久惠妃就会从忍冬那里知道这件事,督主吩咐,你的平安最重要,若是惠妃求你相助,你只管推脱,不要答应。” 姬浔才走了这么些日子沈莙就已经开始心中空虚了,她也不知自己这种依恋是不是正常范围内的,此时听岚绥这样一说,既想笑又想皱眉, “我原就不喜欢打打杀杀,害人的事向来绕着走,可是此事牵涉到他,我盼着他平安,而苏忆茹只怕早已对我恨之入骨,若是真叫她生下这一胎来,不只我难以安稳度日,我的家人亦会受到牵连。二哥即将出仕,我不能总拖他的后腿。至于惠妃……我不会相助于她,此事我亦不会插手……” 岚绥听她这样说,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本想再和她说说闲话的,可是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莙听得有人敲门,本打算和岚绥打个眼色,不想一回头,除了敞开的后窗,屋内再没了岚绥的踪影。她‘哇塞’了一句,一步几回头地走到门口,推开门之后便看到了脸色有些焦急的秦湄。 沈莙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这事儿。秦湄显然是从惠妃的正殿出来之后便直接往她这里来了,一身宫装还没有换,见沈莙开门,二话不说就拽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然后又学了一番岚绥,紧闭门窗左看右看之后才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萱梧馆苏昭媛已被诊出有孕!” 沈莙心中纠结,她的演技有限,所以只好浮夸地摆出了一张‘我好吃惊’的脸来。好在秦湄急着往后说,倒也没怎么注意她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萱梧馆 “陛下对苏昭媛这一胎看得极重,一得了这个消息便把最得力的太医和医女安排到萱梧馆了,就连苏昭媛身边的丫头和嬷嬷也都换成了陛下信得过的老人。饮食医药就连皇后的份例也比得,看这架势是必要保住这个孩子。” 沈莙知道秦湄这才开了个头,微微敛了敛神,看起来倒像对这事儿不怎么关心。 “陛下膝下无子,为着这一茬连头发都不知白了多少。自从丽妃被废,宫中没有妃嫔怀孕,因此如今苏昭媛有了身子,阖宫上下自然看重。” 秦湄觉得自己一记重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沈莙是个闲散惯了的,对于后宫之事八卦是八卦,但却转眼就抛之脑后。 “你倒是个心宽的,这后宫中的主子们最看重什么?还不就是子嗣和荣宠吗?咱们娘娘亦是不能例外了,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像我们这样当差的女官也都时刻紧张关注着,你怎么就半点不受影响呢?” 沈莙其实觉得秦湄说得挺在理的,后宫女侍大都仰仗着主子过活,主子的荣辱兴衰和她们是紧密相关的,同样,能得到主子的赏识,将来出宫时得的赏赐以及嫁人时的体面也有了保障。这便是她们这群内庭女官最最看重的事情。能干的一步步往上爬,成为待诏御侍卿的也不在少数。体面些的官宦人家看重嫡妻管理内宅的能力,而女官们出宫时所拿的俸禄和所处的品阶便是最好的证明。沈莙初进宫时是抱着混吃偷懒得过且过的念头的,可是偶尔也会考虑像秦湄那样往更高的地方爬。若不是因着姬浔,也许她一直这么纠结下去还真就在哪一天妥协了,成为后宫中八面玲珑的娘子军阵容中的一员。可是就在她一直坚持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逐渐崩塌的那一夜,姬浔在提督府说过这么一句话:“从今天起,你再不是沈府的人,也不是上阳宫的人,你的主子是我,除了我,天皇老子的话在你这里也不能作数。” 沈莙起初恨过,后来却常常因为这句话不再为难自己,反倒想开了许多。上阳宫又怎样,她的俸禄是内务府给的,该她干的活,该她当的差她一件也没漏过。惠妃待她不薄,可她阴差阳错让惠妃走进了姬浔的视线,惠妃构陷沈菱她却也助她巩固了恩宠。沈府又怎样,她是沈菱带大的,吃过沈府的用过沈府的都是沈父和王氏从私占她母亲李氏的嫁妆中拨出来的,沈葭一事她已仁至义尽。她不欠他们的,凭什么要被他们利用糟践,什么恪守本分,什么理所当然,她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宽的胸襟。她不打算拯救众生,也不去迫害旁人,从前她只有沈菱,可是如今她有了珍视的人,有了敬重的人,有了亏欠的人,也有了重要的朋友,天塌下来来她也只管护住他们。 “咱们在意有什么用,你不是说咱们娘娘心宽得很吗?苏昭媛有孕,陛下又重视,咱们也只能心里气一气,旁的做不了别到头来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秦湄觉得如今的沈莙有些不同于往日了,可是究竟是哪个地方不大对头她又说不上来。她是记着惠妃的吩咐来的,也不好太纠结在这些事情上面,原想慢慢引导着沈莙和她同仇敌忾也方便她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可奈何眼前的小姑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因此她也只好抛开那些打掩护的话,干脆拉近了沈莙附耳道: “若真是这样,惠妃娘娘也不过是气上一会儿,可是今儿早上忍冬往正殿里去了一趟……” 沈莙是真的装累了,恹恹道: “忍冬是那一位拨到咱们这里来的,难不成是那位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秦湄等的就是沈莙这一句话,当即精神一震,琢磨着开口道: “那一位的意思,储秀宫,毓秀宫,上阳宫,只要能够摆平苏昭媛这一胎,即可停掉避子汤。若是没这一茬倒也罢了,娘娘不过是生会子闷气,毕竟即使苏昭媛无孕,这好事也轮不到咱们。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娘娘这正是喜忧参半呢!也是慈姑提起,说咱们宫里你的主意最多,可以替娘娘想个办法。” 沈莙觉得惠妃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怎么就有这个信心可以说动她这么个关起门来过日子的米虫帮忙出谋划策来害人呢?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没什么成算,真要说起来夏曲枝莲都比我要强些。慈姑老到,姐姐又聪慧,自然能够替娘娘解忧。可是我胆子小,耍了些小花招也会久久不能安眠。当初永福宫赵昭仪垮台的时候我就心悸了好些时日,只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没那个本事以后可就别再四处惹事了。娘娘信任我是好事,可是只怕我也是爱莫能助,别到时候把事情办砸了。” 秦湄真真切切地从沈莙看似淡然的语气和表情中察觉出了她对这件事的排斥,这让她不由得有些紧张。细细想来,自从赵昭仪被幽禁在宫中开始,沈莙便再没怎么往惠妃的正殿去了,连着对上阳宫的处境的关心也淡了不少……别是她已经察觉出了国子监那一茬事和惠妃有关才会心中生出了嫌隙吧…… 秦湄自来知道在沈莙心中沈菱是她护得死死的不容许他人伤害半分的重要亲人,可以说只要有什么事情牵扯到她这个次兄,她就会一改常态,变得十分严肃认真。也正是因为这样,上回惠妃才会想出那么一手来逼她斗倒赵昭仪。这事儿惠妃做得不厚道,也是秦湄觉得最亏欠沈莙的地方,此时心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便一时有些心虚。 “你哪里有这么不堪,这整个上阳宫就再找不出比你更博学的女官了。惠妃娘娘亦是十分看重你的,逢年过节都不忘赏赐……上回赵昭仪出事,咱们娘娘有了圣眷,这都多亏了你,娘娘也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中,念着你的好。” 沈莙对惠妃没什么好感,甚至是有些厌倦的,可是到底秦湄自进宫开始便一直照拂着她,也是她在这禁宫中少数合得来能说上话的朋友,大多数时候若不是有她帮衬,沈莙也不能一直过得这么轻松。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略微放松,微微勾起双唇,对着秦湄安抚道: “姐姐不要着急,苏昭媛这事儿本就不易,你知道我心肠不硬,要让我去害人那是万万不能的。主子出人头地虽然重要,但我们身处禁宫之中,最要紧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惠妃待姐姐好,姐姐该用心当差来报答,可是这一桩事姐姐却得听我一句,不管最终是那位娘娘得了手,苏昭媛那一胎必然要有人来承担责任。姐姐若是真要卯足了劲助惠妃娘娘成事却得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出头鸟,到时候无论是惠妃庄妃还是德嫔,都会把那些太过用心的底下人当成绝佳的替罪羊。姐姐进宫是为了平安出宫嫁人,光耀门楣这事儿还得往后靠,此事凶险,远胜于赵昭仪那一回,还是听我的吧,保得娘娘平安便罢,其余分外之事一概不要插手,你细想想,这后宫之中被主子用来背黑锅一夜间丢了性命害了家人的难道还少吗?咱们宫里有品阶够格背黑锅的女官统共就五位,慈姑是娘娘的心腹,娘娘定会力保,不会有人把心思动在她头上,岚绥是西厂的人,亦没什么危险,另一位女官到底是五品以下,又不得重用。这样一来不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么?官阶够了,又是贴身伺候的,家世也微不足道……” 秦湄听得沈莙类似于对她套心窝子般的话,心里的震撼也不小。沈莙说得不无道理,苏昭媛的胎有太多人盯着了,别宫主子想要得手那就必然先要洗干净自己的嫌疑,而此时竞争对手便成了最好的陷害对象。若到时惠妃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牺牲一个女官来换取清白那是轻而易举又毫不犹豫的。即便上阳宫最终赢了,这样的惊天大秘密,参与谋划的人必然要让惠妃永远放心。慈姑是她的教养嬷嬷,夏曲枝莲又是她从敷自己府上带进宫来的,若论亲疏,果真只有她和沈莙最为疏远。惠妃虽然平日里倚重她们,可这样攸关性命的时候未必会真的完全信任她们…… 秦湄一直认为沈莙是聪明的,甚至在某些地方看得比旁人要清楚长远多了,此次她冒着风险对自己说这番话,显然是真心为了自己。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会权衡一番自己在惠妃心中的分量,可是上次赵昭仪的事她也看在眼里,尽管平日里厚待沈莙又如何,该利用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该构陷的时候也毫不心软…… 眼前少女诚恳而又担忧的眼神在烛火的摇曳下显得弥足珍贵,秦湄定了定神,心中又羞愧又不安,一时之间红了眼眶,她本就聪明伶俐,此时心中已有了定论。 “阿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往日里咱们日日待在一起,在这禁宫之中也只有你待我之心是不掺杂其它东西的,我不是个不辨好丑的人,即便有时糊涂,可你的好我都记得。此事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另有一桩事我闷在心里许久了,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心生不安。你在上阳宫遇袭的事我没有遵守诺言,为着一己私利将你所说的都如实告诉了惠妃娘娘,因而你二哥在国子监的事……” 秦湄已是鼓足了勇气要和沈莙说出实情,原以为对方会生气责难,可抬头一看,沈莙却是淡笑着,目光和煦地看着她。 “我知道,那件事也并没有那么难猜……” 秦湄愣了一瞬,越发觉得心里难受了, “是我对不住你……” 沈莙看着秦湄不安的神情,心道自己到底没有看错人,她和秦湄,到底没有彼此辜负。 “没什么好对不住的,真要说起来是我对不起姐姐,我心里藏着事,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此事虽与姐姐没有干系,可我到底是隐瞒了。此时还不能对姐姐全盘托出,只盼姐姐日后知道了,不要怪罪于我。” 秦湄被沈莙有些讨好又有些搞笑的央求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她拉着沈莙微凉的手,一时感慨万千。 “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好在咱们此时把话都说开了,要不然我心难安,也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在昏暗不明间,秦湄秀丽的脸庞显得娇美动人,沈莙突然生起一个念头,这么个女孩儿,模样上佳,性子讨喜,爱憎分明,聪明伶俐又做事稳重,最重要的是在后宫这样勾心斗角的浑水中她还能在极大程度上保留自己的赤诚之心。也许上阳宫里真的藏着一块宝玉,只是还没有人像她一样看清楚罢了。 “姐姐,你可真是个祸害!” 秦湄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感动波涛就这么被沈莙一巴掌拍在岸上了,她是真的有些恨得牙痒痒了。 “你这猴儿,怎么突然就变了张脸了呢?我怎么就成了个祸害了?” 沈莙心中深以为然,要不是半路杀出个姬浔,没准她就真的这么渐渐地被秦湄这小妮子掰弯了。 “你往日总说我是个宝,可我瞧着,你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呢!谁要是真得了你的青睐,那才是三生有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李陵侯府 二 秦湄时常觉得沈莙的思维跳脱的有些奇怪,总是让人糊里糊涂的悟不明白。 “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沈莙终于体会了一次做老妈子的心情,打量着水灵的秦美人时心里却在琢磨着她的终身大事。 “我说姐姐,你也快要到放出宫的年纪,家里人有没有替你物色人家呢?” 秦湄看着沈莙一副笑嘻嘻的媒婆样子,本想板起脸来训她几句的,可到底没撑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觉得颇没面子,因而恨恨地戳着她的额头道: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比我小就罢了,成日里看那些圣贤书怎么就学得这么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呢?亏你还是个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兄长还是个举人,你见过哪个小姑娘总把别人的婚事姻缘放在嘴边的?” 沈莙撇撇嘴,心道我若做媒婆只怕能耐大着呢,要知道慕容淳和萧楚瑜这一对真正没羞没臊的贼公贼婆就是她一手促成的。秦湄真心待她,她虽不能将姬浔的事坦白告知,可是在旁的地方关心帮忙却还是做的到的。沈莙在这个世界真正要好的朋友不多,其中忍冬和岚绥是西厂的人,她能够相助的地方不多,不给她们添麻烦就是大幸了。而慕容淳和琴君都是高门贵女,连完成人生大事都走在她前头。秦湄出身倒还不如她,在宫里这些年更是没有什么明朗的感情归宿,这样一来,沈莙理所当然地把秦湄当成了最需要操心的一位。 她本想和秦湄好好说道说道这事的,可是此时时机有些古怪,秦湄脸皮又薄,穷追不舍反倒容易坏事。沈莙心里琢磨了一番,还是自己先细细地考虑清楚再找机会和秦湄聊这事儿比较妥当。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撂下这事儿,总说我是老学究,其实你才真真是个迂腐的‘老先生’!天色晚了,我看你连浴房都没来得及去就往我这里来了,况且今夜你只怕还有的烦,耽搁了你休息才是我的罪过,这便送你回屋吧。” 秦湄心里也止不住地叹气,虽然她已经决定和沈莙一样不淌这趟浑水了,可是惠妃那里毕竟不能撕破了脸,还需得想个置身事外的法子才行。 沈莙从自己的窗台上拿起一盏宫灯,借着屋里的蜡烛点燃之后便拉着秦湄出了房门。秦湄心里乱,也就由着沈莙替她引路了。皇帝一得空就往萱梧馆里扎,倒让内庭其它宫院落得清闲,上阳宫早早地落了锁,长廊处也未再灯火通明。 沈莙将秦湄送到她的屋门口,见对方发愣,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 “行了,想什么这么出神,这事儿也没那么难,你且往正殿门口值个夜,翌日便找个信得过的医女,装作着了风寒大病一场不就得了。惠妃再怎么样也不能叫个起不来床的女官去办事不是,这样要紧的事,哪怕你挣扎着起来她也未必能放心交付给你呢!” 秦湄一开始就想过装病,可是又有些犹豫,总觉得不放心, “你说,我就这样病倒床榻,惠妃会不会生疑?” 沈莙觉得秦湄果真是个倾向于面面俱到的,她挑了挑眉,干脆自己帮她推开了门。 “我的好姐姐,你往日对惠妃尽心尽力,每一件差事都是圆满完成的,不像我,不思进取懒散惯了。况且再来我这儿之前你定是真心打算帮惠妃谋划的,她又不傻,自然看得出你的状态,想必也不会怀疑你一夜就转变了想法。你的手巧,到时扑点粉,强撑着往惠妃那里去一趟,只说你还能够帮忙,惠妃释疑之后也决不会放心叫你办事的。” 秦湄这回总算安了心,连带着看沈莙的神情都不一样了, “原是我的错,往日还当你只会犯傻,不成想是个心中有大谋略的!” 秦湄夸赞佩服的神情让沈莙很是受用,她心里熨贴了,将对方往屋里一推,自己提着灯笼哼着小调蹦跶着回自己小院去了。 这夜不止秦湄难以入眠,沈莙回到屋子里之后也忍不住继续往深了想。她最近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沉闷的脑子一时还有些转不开,躺在榻上,只顾盯着天花板看。后宫里头众人虎视眈眈,苏忆茹虽然不怎么聪明可也不至于傻到不能察觉的地步。况且她虽然城府不深,可是毒辣的心肠却是有的,苏相出事,整个相府都就此败落,苏忆茹体会了从云端跌至泥泞的滋味,心中恨意只怕不浅,知道了屈居人下的难受,没准心智也不似从前那般浅薄了。她分明知道,自己这一胎是她唯一翻身的机会,在旁人想着怎么解决掉她的时候,只怕她也想着该怎样固宠保胎呢。如今虽然有了皇帝的重视,可是她母家覆灭,只怕会重新找到倚仗。苏忆茹这一胎一旦生下来,可以利用的地方实在太多,沈莙明白,姬浔明白,那么裴容自然也能明白,即便不能明目张胆地支持,暗地里维护却是免不了的。既然裴容在暗,那么在明处可以施之援手的京中势力又会是哪一家呢? 沈莙想来想去,可最终也没个定论。她对这件事还是有几分好奇的,可是姬浔不在京中,她没法直接问那个聪明的,来回通信一次耗时太久。这样以一来,她也只能暂时放弃折腾自己,打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静观其变。 秦湄依着沈莙说的,在正殿外头当了一夜的差,回房之后便由两个年轻长使去太医院找了一个医女过来瞧病。沈莙为了把戏演全套,还带着一群小宫人前去探望过。其间秦湄一直歪在榻上有力无气,身体力行地展示出了‘奄奄一息’的病重情景,沈莙亦不清不愿地掐了自己一把,陪她抹了一回眼泪。 惠妃没了秦湄这个得力的帮手,越发把主意动到沈莙身上来了。这个好办,忍冬即刻就把消息传给了小云子,隔日这个装模作样到了极致的内务府总管便端足了架子到上阳宫来把沈莙‘借’去太极宫整理文书了,理由用得还挺冠冕堂皇,说是上回选秀女时沈莙往返于西厂和内庭,充分地展示了她的能力…… 沈莙到了太极宫,也不再关心惠妃那边的动向了,小云子压根也没给她安排活计,又整日在西厂走动,因此她每日待在空无一人的总管内殿,看看杂书,喝喝凉茶,偶尔向忍冬岚绥打探关于姬浔的消息,虽然得到的回应不多,但日子过得也还算惬意。 可是她没能意识到,这场内庭里头的斗争,最终还是没能让她全身而退。 那本是极其平常的一日,日头有些毒辣,沈莙便在太极宫里晒着太阳发着呆,哪怕小云子没按照往常的时间安排进了宫,她也没怎么多想,依旧怡然自得地窝在竹椅上。小云子到进到太极宫时一眼就看见了轻松自在的沈莙,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笑眯眯地凑上来讨几句骂,反倒是诡异地沉默在原地,神情古怪,手中还攒着一封书信。 沈莙以为是姬浔给她来信了,心中一阵欢喜,速度极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端着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跑到了小云子跟前。 “是宫外来的信吗?” 小云子看起来有些犹豫,脸上难得的沉重表情让沈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心中不安,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干涩, “出什么事了?” 小云子皱着眉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沈莙等得快要抓狂的时候将书信交到了她的手里, “宫外传进来的,被西厂的人直接交到了我手里,没过内务府审查,从送出到现在不出一个时辰。” 沈莙心急如焚,再没闲心去搭理小云子,一接过书信便动作急促地扯开了信封。和她心中所想不同,书信的落款却是一个‘淳’字。书信不是来自姬浔,这让沈莙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当她真正读到书信的内容时,就如同突然心悸一般,脸色却渐渐变得煞白,双手打颤几乎捏不住那薄薄的一张纸,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已。 偌大的一张宣纸,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琴君急病,已至弥留。 小云子没想到沈莙看到此信时的反应远比他预料的严重,他几步上前扶住她,沈莙双眼发花,强撑着站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是小云子先沉着下来,冲着她道: “我已备好了马车,即刻可以送沈小姐往李陵侯府去。西厂医术最好的大夫已然候在外头了,需得由你带去才是合理。” 沈莙明白,能被姬浔收为己用的大夫必然是这京中医术最出众的,她强定心神,提起裙摆发疯似地往外头跑去。 小云子显然在得到消息之后已将事情安排妥当,那大夫随她坐上前往侯府的马车时岚绥已经先在车内等候了。 沈莙脸色极差,岚绥看着心里亦不好受,伸手去拉她,才惊讶地发现在这酷暑天里沈莙的双手竟是冰冷得可怕。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我知道那个病危的乃是你最要好的闺中姐妹,如今她那里才是最需要费心的,你这个样子,万一自己先撑不住了,到时候谁来帮她?” 沈莙知道岚绥说得在理,可是她心里太乱了,慕容淳是什么人,若不是真到了没得挽救的时候,她怎可能用‘已至弥留’这样的话来咒琴君,又怎可能这样急匆匆地略去前因后果地送来这么一封书信! 马车前头五十米开外早有西厂的番子手持令牌策马开路,沈莙听着那句不断重复的‘西缉事厂办差,散开!’,可即便马车已经不能再快,她还是不住地出声催促。 西厂为着避嫌,马车直接带着沈莙往侯府的后门去了。府中少夫人病危,侯府后门仅一个守门的小厮,看着沈莙岚绥等人从马车上跳下来便横冲直撞地往府里走,本想要上前拦截,可定睛看到她们马车上印着的西厂官印便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进了侯府没了踪影。 沈莙记得琴君院子的方位,一下马车便直冲着那里去了。琴君的院子门口处站着哭肿了一双眼睛的慕容淳,她打眼看着沈莙带着一男一女往这边来了,惊讶了一瞬便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抖着一双腿往她们这里来了。 沈莙自然是看到了慕容淳的,但她的脚步却半点也没有放缓,慕容淳也心领神会地跟着她一路往里走。 “你怎么待在外头,里面的情况呢?” 慕容淳好容易止住了眼泪,听沈莙问她,复又生出些哭意来。 “我在里头半点忙也帮不上,只知道一味地哭,她如今的样子我不忍看,出来了倒免得引得她也一同伤心。” 两人一路走着,因着有慕容淳在身边,院里的丫头婆子也未阻拦。 沈莙急得心中火燎火烧,直到到了屋门口都没看到侯府中有人守在外头,她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冲一个小丫头气势汹汹地问道: “府上的少奶奶病重,少爷呢?太太呢?府上其他主子呢?怎么竟没有一个守在这里?” 那小丫头被她这副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坏了,只是抹着眼泪,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沈莙气极,拼命忍了忍才抬腿往屋里走。 她们还未进屋便听到有小丫头的哭声,沈莙心头一紧,眉心跳了跳,走进里间便听得床榻前大夫打扮的人叹息道: “油尽灯枯,油尽灯枯,吊着一口气还未咽下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李陵侯府 三 沈莙脑中嗡嗡作响,火气上了头,拖着自己带来的大夫往床榻那边走了几步,咬牙指着那个正在号脉的人骂道: “你算什么庸医!她既然还没咽气,你不好好诊治便罢了,说什么‘油尽灯枯’?!” 那大夫是宫外医署最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时见一个年轻少女一来就在砸他的招牌,本想和她理论,可是一站起来对上对方的脸时却有些胆怯。 沈莙脸色如同修罗煞星一样可怕,她向前两步,手伸到床帐边上又顿了顿,尽力控制着不发抖才既将纱幔撩开了,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就连眼眶都瞬间红了。 看到床上躺着的琴君时她才有些明白,慕容淳的‘弥留’和那大夫的‘油尽灯枯’究竟是为哪般。琴君往日里颜色姣好胜过她和慕容淳,可此时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形色枯槁的人就连双眼都布满血丝。如此可怖的情景,若不是她躺在琴君的屋里,沈莙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温柔敦厚风姿绰约的魏琴君。 床上的人见沈莙来了,双唇开开合合,眼中的混浊散去些许,渐渐有了一丝亮光。 沈莙强忍着不敢痛哭出声,稍定了定神,回头拽住自己带来的那个大夫,几近恳切地望着他道: “你来!” 那大夫被她扯了一路,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此时对上沈莙把他当成救命稻草般的眼神,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坐在了床榻前的小墩上,先细细看了琴君的脸色,神情越发严肃起来。 沈莙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看着那个老大夫沉着脸替琴君号脉,先前侯府里请来的那一位站在一边尴尬极了,又不能出声打断,心中确也害怕后来的这个人得出和自己不同的结论,因此犹豫了一会儿便悄悄地从旁边退出了里间。 慕容淳用手帕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沈莙也一样屏息等着,那老大夫号完脉,轻轻地将琴君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站起身来便直对上沈莙急切得可怕的眼神。他没有回应,先从自己的药箱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站在沈莙身边的慕容淳,沉声嘱咐道: “里头三枚药丸,先取一丸兑酒化开喂她服下,假使一刻钟内她没有将药呕出,那么可服下剩下两枚。” 慕容淳双手打颤,接过药丸之后又哭又笑的,拔腿就往外头取酒去了。沈莙不似慕容淳那般喜不自胜,她看着大夫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脸,心中的不安反倒更甚几分。 “你随我出来说话。” 老大夫冲着沈莙说了这么一句便起身走到了外间,沈莙握了握拳头,才发现指甲早已深陷进肉里,痛觉都麻痹了,她看了一眼榻上强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的琴君,机械般地转过头往外间走。 “琴君她……怎么样了?” 老大夫见沈莙出来,脸色越发沉重起来, “来之前云公公曾嘱咐我,旁的不说,绝不能刺激你。可我是医者,断没有骗人的道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里头那位小姐毒深至骨,五脏俱已坏了,到了现在,即便是大罗神仙也留她不得!” 沈莙的心沉到谷底,感觉最后一丝力气都从她身上抽离去了,即便这样她还不愿相信,强自挣扎着道: “不会的,不会的,她若真有那么严重,怎么会撑到现在!您不是给了药丸吗?她有救的对不对?您救救她,救救她,她才二十岁,那样年轻,底下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要照料,她不能死,她怎么能死?!” 老大夫仿佛见惯了这样的情景,除了在听到那句‘那样年轻’的时候有些悲悯,其它不管沈莙如何近似歇斯底里他都不为所动。 “她原是撑不到现在的,起初那个大夫医术虽不出挑,但是那句‘油尽灯枯’却是没错。你也看到了她方才见到你来时的样子,她撑着一口气,只不过在等你来罢了。我给的药丸是吊命用的,假使她还能服用,可以再撑几日,若是吐了出来,那么至多还剩下半个时辰。” 沈莙浑身发凉,慕容淳跑进里间的时候她还呆呆站在外头,双眼发涩,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里头有小丫头的哭声,另又有慕容淳的安抚声,隔不多时便见她从里间跑了出来。 “大夫,大夫!她将药尽数吐出来了,现在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沈莙脸色煞白,再没了力气,那大夫半搀扶着她,叹了口气,轻声道: “她在等你,趁她还有意识,进去看看她吧……” 沈莙反应过来,扶住岚绥的手臂,踉跄着往里间去了。 里头丫头们哭哭啼啼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扎眼,沈莙的脸色恐怖极了,厉声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骂了出去。 琴君果真在等她,明明没有了力气还冲她伸手。沈莙伤心悲怆,此时才有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坐在床榻边握住琴君的手,低头靠在她的唇边哽咽道: “姐姐,我在这里……” 琴君握着沈莙的手,使尽了浑身力气才稍稍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阿莙……我,我不中用了……到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和阿淳能够相信……阿淳冲动性子烈,有些话,我…只敢对你说……” 沈莙泣不成声,一旁的站着的慕容淳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僵硬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两人。 “我痴了……傻了……会有今日皆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只是霖儿,唯独霖儿……阿莙,看在你我从小到大的情分上,有,有两件事,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沈莙感觉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此时才有些力度,紧紧攒着她,让人的心渐渐下沉。 “你说,我答应你。” 琴君这才缓了劲,脱力一般地盯着沈莙, “我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霖儿留在这府上……他们,我不相信他们,不相信这府里任何一个……你答应我,将霖儿带出侯府,护他周全…我感念你的恩德,来世做牛做马来报答你。我的柜子里有四个盒子……其中三个分别,分别是给你阿淳,和霖儿的……另有一个檀木的……你将里头书信烧掉,其余东西,都,都还给他……告诉他,我不恨他,万般皆是我错付……可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钥匙,在我身上……” 沈莙一字一句地听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琴君看着沈莙,说完了之后仿佛是放下了心来,整个人的精神都涣散了,她看着床板,神情呆滞,嘴中不断喃喃道: “你说过带我走的,你说过的……骗我……骗我……” 慕容淳看到这一幕,终于是崩溃了,扑到床边握住琴君的手痛哭。她和琴君自六岁便已相识,琴君便好比她至亲的姐妹一般。 沈莙阴沉着脸,往外头扯了一个丫头进来,此时的她看起来分外冷静却又叫人心生寒意。 “你们夫人病重,临了也该见见小少爷。” 那丫头被她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 “小,小少爷从昨日起就一直在太太那里,说是,说是怕少夫人过了病气……” 沈莙冷笑着,表情瘆人, “她今日突发急病,昨儿没有半点征兆,你们太太会算命不成,竟知道早做准备,昨日就将小少爷接走了!?” 小丫头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来,沈莙的冷笑甚至逐渐变成了狞笑,她拽着那丫头的腕子,语气寒冷得如同索命之人, “看你这样子似乎也知道这事儿?!还是说其实这事儿就是你太太吩咐你做的?” 沈莙看起来冷酷异常,其实心里翻涌出来的恨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慕容淳已经接近崩溃,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整个人扑在沈莙身上, “琴君不行了!孩子呢?孩子呢?让她见见孩子!” 沈莙将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拉着那个小丫头厉声道: “太太的院子在哪里?你若不肯带路,又或者耍花样,我必要叫你给她陪葬!倘或她咽气之前没见着自己的孩子,不管你上头是谁,我都会将你发卖到苦役署去!” 那丫头心里藏了鬼,被沈莙唬得双腿发软,再不敢耽搁,拔腿便往外头去。 慕容淳想踉跄着想要跟上去,却被沈莙一把拉住,她转头对着岚绥道: “你去,快一些,无论谁拦着,务必把孩子抱过来!” 岚绥沉声应了,往外头趋身,几步便跃出几十米。 慕容淳此时已没了多余的精力去疑心,她打着哭腔,只顾拽着沈莙,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依靠一般。沈莙的眼睛早已经哭肿,拉着慕容淳的手走到里间,两人都伏在榻前。 沈莙紧紧握住琴君的手,看着她眼里逐渐混浊的光芒,不住道: “琴君,不要睡,不要睡,霖儿来了,霖儿就要来了,那是你的骨肉,你不会忍心抛下他的……” 琴君神色枯槁,唯独在听到‘霖儿’两个字的时候还有些反应,眼珠子往沈莙这边转,吊着一双眼睛分外可怖。 沈莙此时才知什么叫分秒煎熬,她等着,每过一秒心都要紧上一分。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沈莙松下气来,眼看着岚绥抱进来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将人送到了琴君眼前。 沈莙放柔了神情,对着床上紧盯着自己的人道: “琴君,你看看,霖儿来了……琴君?琴君?” 慕容淳心中一凉,扑上前来将手伸到琴君脖间一探,突得一下歇斯底里地喊道: “大夫!大夫!人呢?人呢?” 沈莙呼出一口寒气,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岚绥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外头似乎是有人追着岚绥过来了,被慕容淳带来的两个小丫头堵在外面。沈莙对着岚绥道: “我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去外头,凭他是谁,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 说罢,走到床榻前,伸出冰凉苍白的手,将琴君瞪大的眼睛合上。 “你放心……” 慕容淳扑在琴君身上哭,沈莙在她渐渐僵硬的身躯上探了一回,摸出一把铜制的钥匙来。她很冷静很冷静,又或者说她此时心中有着某种明确的目的。 屋里锁住的柜子只有一处,她木头似地打开柜子,从中取出四个小木盒。慕容淳原是悲恸难言,直到床榻上的婴孩扯开嗓子哭嚎的时候才抬起头来,伸手将孩子揽进怀里不住哄着。 沈莙从中挑出留给慕容淳的那个,抱着其余木盒,走到离间旁一处昏暗的木窗前,声音镇定的有些诡异。 “你替我将这三个木盒送回上阳宫……” 一直隐在暗处紧密关注着沈莙的小云子有些愕然,他藏得隐秘,压根没想到在此时沈莙还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借着屋子里的灯光,他清楚了看到了眼前少女的神情,阴鸷冷漠,眉眼间的寒冷竟将往日里姬浔的狠辣学得了七分。小云子心中震撼,没再犹豫,伸手接过了这三个木盒,躬着身子消失在窗前。 沈莙走回榻前,伸手将慕容淳拉了起来, “别哭,他日在墓前,再如痛哭流涕里也不为过,可现在不行,此时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慕容淳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对上沈莙那双雾气氤氲却务必坚定的眼神时才能勉强忍住眼泪。 外头争吵声越来越大,沈莙拉着慕容淳走出来的时候才稍稍消停了一瞬。 “府上少夫人病故了,去找负责装殓的下人和长辈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李陵侯府 四 被岚绥堵在门口的丫头婆子中有一个最为体面的老嬷嬷在听到琴君的死讯时沉默了半刻,可立马又恢复到来时气势汹汹的样子。 “萧夫人,我们敬你是国公府夫人又是少奶奶的故友才让你进府探望。可你怀里抱着的乃是我们府上的小少爷,冲撞了太太把他带到这呜咽瘴气的地方倒也罢了,如今少奶奶亡故,断不能把孩子留在这里,还请夫人把孩子交给老身。” 慕容淳脾气何等的烈,况且琴君才刚刚咽气,她听到那句‘乌烟瘴气’时已是怒火中烧,当即就要上前去打骂,却被沈莙按住肩膀拖到了身后。 沈莙往前几步,压根没有理会那个老嬷嬷,反倒是笑着对方才被自己吓得腿软此时只顾着哭的丫头问道: “少夫人抱病,少爷在哪里呢?” 那丫头才见过沈莙阎王似的表情,此时她笑着盯着自己看不仅没让她放松,反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发毛。 “姨奶奶胎位不稳,少爷连着几日都在姨奶奶屋子里。” 沈莙笑意愈深,太过诡异的笑颜是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阳怪气,连着语调都让人心里阵阵发慌。 “姨奶奶?哪个姨奶奶?此时怀着身子,夫人又病故了,真是大喜啊!” 慕容淳也没见过沈莙这个样子,屋外众人都被她这副古怪阴鸷的样子吓住了,一时间安静异常。 “是东院的苏小姨奶奶……” 沈莙拖长语调‘哦’了一声,眼中寒冰乍现, “原来是她,苏家双喜临门呐,姐姐在宫里有了身子,妹妹在侯府里怀着孩子……” 慕容淳不笨,此时自然察觉出了沈莙话里有别的深意,她将怀里的孩子搂紧,上前瞪着眼睛疾言厉色道: “魏姐姐在这府上住着,前日还好端端地同我一处说话,今日却突然来了这样的急病,不仅没个先兆,就连你们请来的大夫也说不出病症,如今人就这般无缘无故的没了,这事儿谁也别想轻易揭过去!苏忆芸区区一个姨娘,主母病重却霸着夫主,你们少爷既然只顾着她肚里的那个,你们又有何立场眼巴巴地来这里要人?!” 慕容淳心中悲怆又愤怒,说话虽然难听但却针针见血。 沈莙知道她要炸毛了,前头的婆子半点没有要退步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死不认账,里头琴君尸骨未寒却没人替她装殓,沈莙暗自压下不管不顾和她们撕破脸皮将孩子带走的冲动,转过头贴着耳朵对慕容淳说了几句话, “少夫人病重,既然萧夫人进府了,那为什么没有人来作陪照应?赫赫一个侯府,正经长媳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里头?” 那老嬷嬷并不认得沈莙,早先看门的小厮像府里太太禀告有人从侯府后门闯进来带着人往琴君院子里去了的时候,琴君的婆婆戚氏先是震怒,当即就想来这院子里一探究竟掌控大局的,可是前来探望琴君的慕容淳身份高贵,母家和夫家都不是好得罪的,而那小厮又提及擅闯之人乘坐的马车印有西厂官印,因此一时摸不清来人的身份而不敢妄动。 琴君的事侯府一众正经主子都有些心虚,能避则避的,害怕事情有什么变故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府里的真正家主也早已透过风,少夫人的事办得越隐秘越好,绝不可节外生枝,若不是琴君的陪嫁丫头机灵,兴许到琴君去了慕容淳都得不到半点消息。戚氏到底是掌着家的,府里不明不白地进了人她也不好放着不管,原想派两个心腹过来探探底,不想还未下定决心岚绥就已经得了沈莙的授意推开挡着的婆子进到里间抱走了孩子。戚氏大惊失色之下再也顾不得其它,立即遣了心腹往琴君院子里赶来,自己则搀着丫头的手在后头追。 那老嬷嬷是往日里戚氏最信任的老人,可她领着一众下人到了这里时却被三个小丫头堵在了门口。其余两个倒也罢了,唯独那个年长些的看起来杀气十足,每一动手都是她们吃亏。 眼看着太太就要过来了,她们却还没要到孩子,因此也着了急。 “这位小姐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不仅擅自闯了进来,还一直霸着小少爷不撒手,看气势倒比萧夫人还尊贵刁蛮些,不知是哪家贵女,往日里侯府间走动怎么从未见过?” 慕容淳被怒火烧红了眼,她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沈莙,往前冲了几步,凌厉的气势让那个说话的嬷嬷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你们算个什么狗屁侯府,少夫人的尸身还在里头,你们不去装殓诵经却在这里问东问西。你是个什么东西,京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家多了去了,偏要你个个都认得不成?!里头躺着的是魏国公千金,你有几个胆子敢让她僵硬在床上?” 那老嬷嬷已被她们逼到角落退无可退,若是太太来了她还不能把孩子抱在手里,那岂不是说明自己无能么。 “萧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不管这位小姐是哪家千金,她擅自闯入侯府,又强抢了府里的少爷,即便是郡主公主又如何?天子脚下,这事儿说到哪里去都是我们占理,萧夫人岂有霸着小公子不愿交还我们的道理?” 沈莙早已察觉出这婆子神色有些焦急,她进府这么久,又叫岚绥抱走了孩子,也该有个正经的主子来会一会她了。 一群人僵持着,恰在这时,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冲着那个嚣张的婆子道: “太太已经进了院门了。” 沈莙冷笑着看着慌乱的众人,转身对着慕容淳时却是放柔了表情。 慕容淳一直处在崩溃边缘,伤心和愤怒淹没了她,可她到底还有些理智,知道戚氏一旦来了,她最终必得将孩子交还回去,而沈莙身份特殊,一旦和戚氏对上,必然是要吃大亏的。 她勉强压下心绪,皮笑肉不笑地将手里的孩子送到那个老嬷嬷手里, “小少爷年幼,你可好好地抱,牢,了。” 那嬷嬷得了孩子,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戚氏怒极攻心,进到外间时整个人都外在丫头身上,一进来先紧张地确认了孩子在那嬷嬷手里才转开视线打量沈莙。 她和那个老嬷嬷一样,侯府里应酬众多,可她左看右看都只识得一个慕容淳,对沈莙却没半点印象。戚氏曾作为命妇进过宫,因此识得宫中女官的打扮,她看着沈莙腰带上的彩珠,心里的疑惑更甚。 沈莙没有躲避戚氏的视线,但她也没什么耐心任她琢磨,也不见礼,开口便是阴冷的声音。 “自说过府上少夫人病故到现在已有一刻钟有余,可是却不见有人进屋收殓诵经,如今既然来了可以做主的人那我到要问问,长媳亡故,尸身冷了还不见有人过问,这是哪个侯府里的规矩?” 戚氏愣了愣神,直到沈莙说完她才犹豫着道: “琴君去了?” 沈莙看着这一场闹剧,心里越来越冰凉。戚氏这还是当着外人的面,无论如何琴君到底是侯府正正经经的主子,即便内有隐情,她还是得把表面的功夫做足了,丧葬之事不得马虎,否则倒叫人怀疑。沈莙的眼神让戚氏心虚,她转头瞪了一眼身边伺候的人,怒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法师和负责装殓的婆子叫过来!” 沈莙和慕容淳不忍再看琴君死时枯败的模样,直到几个婆子将裹着寿衣的尸身从屋里抬出来,两人才强撑着看了最后一眼。 戚氏处理了琴君的尸身,即刻便一门心思扑在了沈莙身上,她没料到今日慕容淳会杀到府上来,更没料到还会有人擅闯侯府。 “如今府上正办着丧事,这样不体面的一幕本不该叫外人瞧见了,可有些事我也不得不计较一番。这位小姐不知是那个府上的千金,今日擅闯我侯府,还到我的院子里带走了府上的嫡公子,也该给个解释才是。” 沈莙看了一眼戚氏,面带嘲讽,末了却一言不发地拽着慕容淳的手,连句言语也吝啬给她,自顾自地往府门走去。 戚氏被沈莙的姿态气得脸色铁青,叫人去拦,一众年轻的丫头却被岚绥一一堵在了沈莙后头十米开外。她气急败坏地在后头嚷嚷着: “反了反了!” 沈莙心里乱极,神情木讷,一路快走,并不理会后头杂乱的声音,出了府才打停。在分开乘坐马车之前她将手中剩下的木盒交到慕容淳手里,谨慎嘱咐道: “琴君的事另有蹊跷,你且把心放回去,我是擅自离宫,不得不回去。你记着,出殡我会来吊唁,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会托岚绥来送信,旁的人你一概不要相信,若是岚绥没有出现,任何署了我名字的书信亦是假的。” 慕容淳今日经历了太多,大悲之下得依靠丫头扶着才能勉强走两步。除了伤心她什么都顾不得,而沈莙却异常镇定且从没这样严肃摄人过,因此慕容淳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把她当成唯一的依靠了。哪怕沈莙乘坐的马车有西厂的官印她也不曾注意,应过话之后心头一阵大恸,仰面栽在了弄玉身上,一旁随行的小丫头吓坏了,也顾不上和沈莙说话,手忙脚乱地搀着慕容淳上了马车。 慕容淳驾车回府后沈莙脸上仅存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去。府里家丁已经追到了门口,看着这架马车犹豫着不敢上前。沈莙和岚绥坐上马车,车内的老大夫显然已经等待了许久,沈莙一上车便递给她一枚紫色的药丸。 “服下它,你现在的脸色和方才床上的那个有什么区别?我不管你现在心里什么成算,人倒下了就什么都做不成!” 沈莙接过药丸送入口里,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逐渐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用力吞下药丸,哽咽之间深吸几口气自顾自地喃喃着: “我八岁时初见琴君,那时她就已经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坯子了。琴君长我两岁,自小性情温良,惯会为我操心。阿淳性子烈,我与她玩闹,若有争执也皆是琴君从中调和。未进宫前王氏刻薄得厉害,轻易不让我出门,她知道我挨打挨罚,一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小姐,竟和秋桐串通着半夜藏着糕点伤药溜出府来看我。那时她还没长高,躲在灌木丛里等我出来,一身都是脏兮兮的……” 沈莙说着,眼泪不住往下淌,又哭又笑的样子让人觉得别样心酸。 “我怕二哥担心,许多委屈藏着掖着不叫他知道,可琴君心细,看得比谁都明白,我若任性躲着不见人,她总能找到我,我还不曾说话,她的眼泪却先下来了。选秀前日她不管不顾地到府上来找我,那一副好斗的样子倒比阿淳还要冲动些。她为我做了许多,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咽气而又无能为力……多好的一个女孩儿,待人温厚,为人谦谨,笑起来能叫冬雪都融化了……” 岚绥自从被姬浔安排到沈莙身边还从未见她这样过,大惊之下更是半点不敢放松,生怕她一回儿没盯着沈莙就会出什么事。 老大夫在西厂诊治,听姬浔调遣,往日里什么样血腥摄人的场面没见过,此时见沈莙痛哭却有些不忍之意,叹息着把药箱放在一旁。 沈莙在侯府中强自撑着,此时上了马车才痛快哭了一场,双眼红肿泪痕满面,看起来凄惨极了,可当她最终镇定下来的时候,眼里的恨意却又像两簇新生的火苗一般明亮夺目。 “若我没有记错,你方才形容琴君时用的是‘毒’而不是‘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内务府 老大夫大约知道沈莙究竟想要问什么,他将一根形状古怪的霜白色长针从袖中摸出,交到沈莙手中, “此针并非银制,寻常毒物用银针可以探得,但此针却可以觉出一些稀有性烈的剧毒。方才我替那位小姐号过脉,造成她身上的毒性的药物有一半是南边才能寻得,但此毒隐秘古怪,但从病症上看只能得出中毒之人已至枯槁无力回天的结论,而要判断出病因却十分困难,极易造成急病的错觉。未免弄错,我在号脉时将此针探入她的指尖。” 沈莙紧紧捏着那根底部泛黑的长针,另一只手紧紧攒成拳头,眼前浮现的尽是琴君咽气时双眼圆睁的样子。 “此毒毒性极强,下手之人又用了平常致命分量的两倍有余,她能撑到现在才咽气,已是一个奇迹了……” 沈莙仰起头,眼中清透,却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大夫,这根针可否交付于我?” 老大夫看着她坚定而又冷静的样子点头道: “此针原就只能用上一回,此时它对我已无用处,你拿走便是。” 沈莙双手握住长针,握紧的力度让她额间青筋突起,一边的岚绥紧张地盯着她,恨不能把她敲晕了睡上一觉一了百了。 老大夫在宫外便下了车,由两个西厂的番子护送走了。沈莙和岚绥回到上阳宫的时候已是深夜,岚绥不放心她,因而一路跟着沈莙回屋却在屋门口看到了垂手等待的小云子。 沈莙转身看了眼岚绥,似是自嘲一般开口道: “你放心吧,不用守着我,我还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不会做傻事的。她走了,这辈子就嘱托了我这么两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替她了了余愿。” 岚绥听了,一时还有些犹豫,在和小云子互换了眼神之后才踌躇着转身离开了小院。 这夜月光透亮,小云子借着月色轻易觑得了沈莙现在的模样,乌发散开,几绺碎发轻轻搭在两鬓,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睛红红的,眉目却越发凛冽明艳,刺眼得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云公公,我有一事相托。” 小云子被沈莙清亮的声音唤回了神,一时懊恼自己方才犯了姬浔的忌讳,盯着沈莙看了这许久。 “沈小姐客气,督主进宫前早已吩咐过了,沈小姐的安全排在第一位,若是有人惹您不痛快了,西厂必然叫那人更不痛快。若有什么事,沈小姐吩咐便是,不要折煞了小的。” 沈莙心里一暖,此时她想见姬浔,很想很想。想和他说说话,听他数落自己一番没准心里还能好受些。她想向他哭诉,想他搂着自己安慰自己…… 夜色深沉,上阳宫一片寂静,沈莙却呆坐在窗前,半点睡意也没有。她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三更将至才有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前。 “沈小姐放心吧,事情已经办妥了。” 沈莙敛了敛神,压低了声音问道: “孩子呢?” 小云子佝偻着身子贴近窗口,一样放轻了声音, “孩子已经被人送到了督主在京郊的庄子,另又找了奶娘照料。那处庄子平常便有东厂的人守着,安全得很,沈小姐放心。” 沈莙高高悬起的心终是放下了一些,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琴君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现在在哪里?” 小云子四处看了看,确定这里无第三人的气息之后才道: “督主吩咐,不能让小姐看到西厂打杀人的手段,因此我便将人关在了内务府的暗室里。” 沈莙点了点头,整个人看起来疲倦极了。 “多谢你了,虽说你们身手了得,可那毕竟是个侯府,想必你们将人带出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小云子稍稍垂下脑袋,颇有些真心地回道: “沈小姐客气,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沈莙伸手从窗边的梳妆台上拿起一封书信和四个鼓鼓囊囊的锦袋递给小云子, “你出宫的时候顺便往岚绥那里去一趟,将这封书信交给她,你只说是给慕容小姐的她便明白了。另外这些锦袋里有些金锞子,既是进侯府劫人,底下人若有伤了的便替他寻些好药材,若没有伤那便交给他们的家眷吧。我知道西厂待底下人不薄,可这桩差事不是姬浔吩咐的,我自然不该用过他们还觉理所当然,这是我的心意,你只管拿去便是。你是他身边最得力的,我本也为你准备了一份,细想下却觉得有些矫情,没得辱没了你,因此只在这里口头谢过,你不要怪罪。” 小云子在姬浔身边待了这么久,比这难的差事不知办过多少,何时有过这么恳切的待遇,虽不至于老泪纵横,但感动还是有一些的。经此一事,他心中也忍不住感叹督主慧眼独具,沈莙到了这种时候倒还能考虑得这么周全,而且也并不把倚仗督主当成是理所当然,日后渐渐成熟,还不知又是怎样一个厉害角色…… 他心里感叹万千,不自觉地便透过窗子往沈莙方才拿信的梳妆台上看了一眼,那上头摆着的三个盒子恰是他拿回来的,其中两个已经打开了,一些拆开的书信和绢袋玉佩之类的东西散了满桌。 小云子愣了一会儿,犹豫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对沈莙开口问道: “沈小姐,这些……” 沈莙顺着他的目光挪到了桌上拆开来摊摆着的一封封书信,她的脸色未变,眼底的寒意却乍然浮现, “没什么,不过是琴君的一些遗物罢了。” 小云子心中存了疑虑,并不相信沈莙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可他到底还算忍住了,没有刨根问底。 沈莙的指尖触到梳妆台上的一枚款式寻常的男子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翻江倒海的恨意冷却了几分,再转过头来面对小云子时眼底的寒意已经尽数敛去。 “云公公,你可知道任何关于京兆尹之侄的信息?” 沈莙这话问得突兀,小云子也猜不准她这看似不经意间问出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因此便琢磨着答道: “据我所知,现任京兆尹就只那么一个侄儿,乃是新科榜眼陆铎。” 沈莙浅笑着,让人看不明白喜怒地点了点头, “我说的便是此人。” 小云子觉得沈莙确实是有向姬浔靠拢的趋势,原本挺好猜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一夜间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了呢? “陆铎的诗书才学个中城府在京中举人中十分出众,若不是上头还有一个楚门状元,可以断言他是新晋进士中资质最好的一个。苏相倒台,南边早已看中了他的能力,裴容最近在京中走动大多是在替他打点,朝考之后他的衔职只能往高了猜。他出身不低,叔父正任京兆尹,另加上他姿容出众仕途明朗,听说如今京中许多高门都有意选他为婿。” 沈莙静静听着小云子说着,脸上讽刺的冷笑越来越明显,看得小云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真有意思,除去萧二薛六京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中龙凤了?” 说罢也不再去看小云子的脸色,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双眼道: “云公公忙了一日了,想必也乏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不多作耽搁了。” 小云子什么都没弄明吧就被下了逐客令,扁扁嘴,心里颇不是滋味地动身离去了。 沈莙吹熄蜡烛,借着郎月的光芒用手指将桌上其中一封字迹俊秀的信拈了起来不住摩挲着, “鸾俦凤侣刻骨相思……姐姐,你果真是痴了……” 孩子虽然从侯府里弄了出来,但是沈莙半点没有松落的意思。李陵侯府到底是个正繁盛的世家,府里的嫡子丢了,他们不会忍气吞声就这么算了,况且琴君身边的丫头也一同不见了。他们心里藏着鬼,若是寻了几日还找不着人只怕会狗急跳墙,闹到衙门里去,那些依附着裴容的官员有了正当的名目,自然会想尽办法把屎盆子往姬浔底下人身上扣。此时姬浔不在京中,没法直接对付他,皇帝最近被苏忆茹肚子里那个弄得晕头转向,基本上苏忆茹说什么他都顺着她,情况更是不利。 沈莙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个芙蓉玉的镯子,心下更加坚定,她此时没什么旁的想法,她要保全姬浔,叫那些心狠手辣害死琴君的人血债血偿。 曙光将至,沈莙将敞开的两个盒子锁上放进柜里,手中剩下的却是一支镶着石榴石的瑬金步摇,那原是琴君及笈时所得,生前珍爱异常,戴了许多年还依旧光芒夺目,慕容淳也喜欢得不得了,有一次她盯着看时琴君还玩笑地对她们二人说,等日后沈莙出嫁,她要亲手将这支步摇替她戴上。如今这步摇最终还是到了沈莙手里,可是琴君,她再也等不到自己穿上嫁衣的那一天了。 沈莙一夜未睡,到了破晓时却歪在榻上合了眼,她要养足了精神,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炼狱。 小云子自从天亮开始便守在内务府等着沈莙过来,及至晌午她才姗姗来迟,端看打扮,精致妩媚,红肿的双眼也消了下去,敷着淡粉,勾唇微笑的样子却与昨日阴鸷可怖的模样判若两人。小云子吃惊之余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上前来为沈莙引路, “里边就是暗室,这里偏僻的很,墙壁又牢实,沈小姐放心问话,外面是听不到任何动静的。” 沈莙浅笑着向小云子点了点头,道声多谢之后便低头沉思了一阵才抬腿进了暗室。 内务府的这间屋子不过两张宽桌的大小,里头光线昏暗,沈莙干脆点燃了早已落灰的几只蜡烛。一直被捆紧手脚堵住嘴丢在地上的那个小丫头显然已经习惯了黑暗,屋子里头一有光源便瑟缩着闭上了眼睛。 沈莙走到她跟前,提起裙摆蹲在了地上,那丫头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身边阴影笼罩才怯懦地睁开了双眼,一下便对上了沈莙看似温柔沁人的笑脸,当即吓得脸色发白,不住往后躲着。 沈莙伸出手,尖尖的指甲在那丫头脸上划出一道红痕, “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丫头从未像这般惧怕过一个人,此时纯良无害的沈莙在她眼里就和喜怒无常的阎王一般恐怖。 “是了是了,想来是你记性好,还能想得起我昨日说过那些话,你伺候琴君一场,若此时下去陪她也不算辜负她待你的心意。” 眼前的丫头被吓得泪珠子直淌,拼命摇着头发出一阵‘呜呜’声。沈莙仿佛有些厌倦了,伸手将她嘴里的布巾扯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早已被吓破了胆,抽抽噎噎地答道: “奴婢萃儿。” 沈莙从地上站起身来,嘴里将‘萃儿’这两个字反复念叨了几遍,突然便目光如刀一般刺向地上的人,语调尖利道: “琴君待底下人向来宽厚大方,你在她身边伺候,衣食无忧不曾被打骂教训过,如此的厚待,你如何能忍心害她?” 萃儿被沈莙话里的恨意弄得胆战心惊,挣扎着想要跪在她跟前,不住摇头哭道: “不是我!不是我!” 沈莙冷笑着,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那日支支吾吾心虚不已,分明是知道一切!” 萃儿痛哭着往沈莙身边凑,仰头求道: “不是我,是……是……” 她目光游离,似是在犹豫着什么,沈莙眯着眼睛,俯身拧住她的下巴,咬牙道: “你可知道西厂的手段?司刑监门口的人皮鼓面如今破旧了,你生得细皮嫩肉的,想必里头剥皮的人定会满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内务府 二 萃儿打小就听府上的老人提及过司刑监折磨人的手段,和自己没有干系时尚且觉得头皮发麻,此时听到沈莙说起要用那些法子来对付她,当即眼前发懵,差点吸不上气来。 “小姐饶命!不是奴婢不想说,而是,而是,奴婢是侯府里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主子手里,若是说了,如何能活命啊!” 沈莙铁青着脸,任凭萃儿哭得多么伤心凄惨她都不为所动。 “你当日害死自己主子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家人的性命要紧,难道琴君的命就如同草芥任人践踏吗?什么因果报应善恶轮回,我一样都不信!琴君一生心善,待人唯德,到头来却叫你们这些受过她恩惠的黑心奴才害了!天道惩不惩处你我不知道,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琴君不明不白地咽了气,就像剜了我心上的一块肉去,我伤心欲绝,你们也别想好过!你要剜我的心去,便拿你自己的来抵!” 沈莙越说越激动,双眼赤红,额头上的青筋突起,看起来格外吓人。 “你这样歹毒的心肠,我本想直接送你去替琴君赔罪,可是这样倒便宜了侯府里琴君那些安享荣华富贵的‘至亲’!我的耐心有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说了我便饶你性命,今后送你去琴君灵前守着,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倒也罢了。你若不说,我即刻便叫人将你送去司刑监剥皮剔骨,也算我给了琴君一个交代!” 萃儿手脚发软,七魂六魄都去了一半。沈莙阴森地扫了她一眼,抬腿就要去开门唤人。 萃儿浑身一抖,汗流浃背地匍匐在地上喊道: “我说!我说!” 沈莙背对着萃儿,在听到那句‘我说’时的一瞬间,她的表情骤然放松了下来,从方才起一直紧紧握住的拳头也松开了。眼里剩下的那三分痛心和七分悲怆也在她闭上眼睛时被尽数敛去。 “琴君是中毒而死,是不是?” 萃儿看着平静得略显凉薄的沈莙,仿佛方才那个悲愤失控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 沈莙低头看她,脸上的表情难辨喜怒, “你投的毒?” 萃儿瑟缩了一下,声音打颤, “是……” 暗室内的蜡烛已有一根燃到了尽头,沈莙望着升腾而起的一股黑烟,抬高了声音问道: “谁吩咐你投的毒?” 萃儿被沈莙吓唬了一天,此时已再没了力气挣扎,她低垂着脑袋,老实答道: “毒是太太给的,吩咐投毒的是老爷……” 沈莙听到她提起的这两个人,看起来却并不意外, “老爷叫你投毒,你连理由都没开口问就应了?往日里琴君待你的情分便半点也不顾了?” 萃儿听出了沈莙话中的肃杀之意,浑身一个激灵,急切道: “不是的!是,是老爷将一封少夫人写的书信拿给我看,说,说是少夫人与外男私通,我动手,是,是肃清家风,保全侯府的脸面,和…和少夫人的名声……” 萃儿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沈莙冷笑着,语气中的嘲讽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 “事实是怎样,他们比谁都清楚。南边来的毒,苏相替那边做事的时候得到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他没能把相府的权势和财富留给自己的女儿,这些东西却是一样不落地传了下来。” 萃儿听不明白沈莙话里的意思,她此刻关心的事只有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沈莙停顿了许久,仿佛是在沉思某件事情,末了,她再次开口时却像是有些疲倦不堪, “李长风呢?他知道这件事吗?” 萃儿没料到她突然提起府上少爷的名字,反应过来时却视线飘忽,犹犹豫豫。 沈莙原本并没抱什么希望,可是在心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时却还是觉得寒心。 “几年的夫妻,生育了儿女,琴君待他尽心尽力,替整个侯府操持,自己的嫁妆大半都抵了进去,李长风捐的那个文官也是她托了娘家舅舅四处打点才能捞着。他冷落发妻,偏颇侧室,任由自己的母亲打压妻子,这桩桩件件,琴君每一样都忍了谅了,可到头来……‘薄情多是读书人’,这话倒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她没再问萃儿的话,转身往门口去了。小云子在替沈莙把门锁上时还能听到暗室里头传来的求饶声,他看了一眼沈莙,躬身轻声道: “沈小姐,就这么饶她一命岂不是留了后患?审人这事儿何劳你费神,只需同小的说上一声,将人送去司刑监一审,保管她再不敢讨价还价,什么都会如实抖出来。” 沈莙像在叹息又像是在忍耐,她看了看手心里交错的弯月形指甲印,有些自嘲道: “即便她死了也难抵琴君一命!我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她太过宽宥,可琴君这一生对身边的人都是宽容善待,里头的人虽是死有余辜,可她只是杀人的那把匕首,真正握住匕首的人才是我要索命的对象。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远比杀一个丫头的罪业要深得多,琴君盼着我不要冲动,可我却不能如她的意,放过她身边的这个丫头就当是替她做的最后一件善事。” 小云子心中叹息,这沈小姐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那如今要如何处置她?” 沈莙沉默半晌,最终仰头道: “关上月余,事情结束之后便把她送到北面荒凉之处苦修的尼庵去,给那庵主些银子,叫她把人看住了,这辈子都别让她离开庵堂。” 小云子沉声应了,对着沈莙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沈莙进来时是由小云子引路的,等到离开已经摸清了内务府的暗道,自己在前头走着,倒没怎么顾及他。 外头阳光明媚,一点也不像暗室里头那般昏暗酸臭。沈莙出了内务府,回头对上了小云子的双眼,在一片光亮下,她瓷白的肌肤就像是半透明一般晶莹剔透。 “云公公,此时若是动一动李陵侯府,于西厂和姬浔可有什么妨碍?” 小云子有些惊讶,心中有种强烈的念头,或许沈莙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李陵侯府原就是偏帮着云南郡的京中势力,也一直在私底下使些绊子。同它一样的其它侯府早已被东厂处理干净,只是因着……因着沈小姐的故友是李陵侯府的长媳,所以督主才迟迟没有动手。沈小姐想做什么便放心做吧,督主传给小的的信件中早已明说,小姐怎么高兴怎么来,西厂会负责小姐的安全。其余的事西厂是否插手,全凭小姐自己的意愿。” 沈莙一时有些松愣,甚至能够想象出姬浔若亲自说出这番话,该是怎样的表情。她点了点头,说过了多谢之后复又开口道: “琴君死了,他们只道耍些手段叫魏国公府不去追究就高枕无忧了,只要我活着,他们亏欠琴君的,都要一样一样还回来。我有两桩事要做,同样的也有些事要请你帮忙。” 小云子有些疑惑,若要替魏琴君寻仇,那么对付李陵侯府这是一桩,那另一桩事又是什么呢? “沈小姐尽可以吩咐我们。” 沈莙得了小云子肯定的回答,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她往日头底下站着,因为刺眼的阳光而眯起双眼,许久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偏头道: “苏忆茹手里头握着李陵侯府一桩秘密,许是侯府的命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你们西厂无所不知,既是早有了收拾侯府的准备,想必对他们也是翻透了底。如今我要成事,需要知道这桩秘密是什么。你或可以把手里有的都告诉我,由我去判断苏忆茹知道的是哪一件。或可以弄明白苏忆茹握着的是哪一桩,单将这一桩告诉我。” 小云子按捺不住心里的震惊,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沈莙打量了一回,仿佛之前从未认识过她一般。他此时才算真正对沈莙这个人,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上了心。之前即便姬浔再如何喜爱重视沈莙,他和容弼这些底下做事的人也不过把沈莙当成姬浔闲暇时打发时光的消遣罢了,面上看起来对沈莙毕恭毕敬,实则心里并无太多敬重之意,全因姬浔对她的态度所以才作此姿态。这样的想法直到青茴馆那夜才有些改变,他们从未质疑过主子挑人的眼光和对事的态度,只是因着沈莙这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平庸了些。她进宫之后未见出人头地,未见主子重用提拔,唯独悠哉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是最不思进取的一类。若论身世,沈莙更是不值一提,家门不高倒罢,就连嫡女也不是,将来并不能在人脉权势上有任何帮助。人情世故看得明白却总是闷不吭声,原本还算聪慧,可是又是个狠不下心来的。姬浔喜欢她,这本就让人大跌眼镜,而从两人往日里相处的方式来看,他们这位主子倒像是真的对她上了心,对此他和容弼两人也一直持观望的态度。青茴馆那夜是个转折,他也是自打那一次开始便有些猜测沈莙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可不知是沈莙藏得太深还是旁人眼拙,他之后再没有过重新估量这一位的机会。 直至此时,此时小云子突然有些心中打突,兴许沈莙心里比谁都要透亮明白。她知道这宫中诸多势力之间互相制衡的运作之道,但她却轻易不点破。她知道西厂的水究竟有多深,知道西厂和每一方利益的实力差距,但她只作不明白。她知道这每一桩阴谋诡计后头牵扯到的人和真相,但她选择旁观。她甚至知道自己和容弼心中对她的所有看法,所以她从不轻易支使他们,所以她将金银散给办差的番役,所以她从不轻易依靠姬浔的力量。她在用一种装糊涂的态度来保全所有人的脸面和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他的……那么,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是她看明白了而自己却陷在局中呢?她真正的心智和城府又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呢?还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相信了她想让他们相信的表象而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处于优势呢?沈莙看似随意,其实却是在客气地和自己清算着每一笔账,真说起来,她不欠西厂什么,倒是西厂欠了她青茴馆那样一个大大的人情。如果真是这样……是否督主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或者说他离京前嘱咐自己的那番话并不仅是在下命令,而是用一种聪明人的方式敲打自己,别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地不把沈莙当成主子……沈莙是心善,可那不代表她没脾气,自己的心思若是早就被她察觉了,那么她心里是否又对自己有什么不虞呢? 小云子想了许多,他第一次在除姬浔以外的人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永远无法靠近的高度和来自于心底的寒意。沈莙的笑容已经不像是纯良无害的宠物,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人眯起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姬浔。 “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沈莙长呼出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小云子脸上的神情有些过于恭谨了,很往日里的样子很不一样。 “办成这件事需要调动些人力,云公公稍后可以到上阳宫来取些金银分给办差之人。” 小云子听到沈莙的这句话,微不可察的变了表情,敛声严肃道: “沈小姐说的哪里话,底下人做了份内事,断没有再讨要金银的道理!” 沈莙在这样的时候倒有些被小云子的样子逗笑了,她换上笑脸,眉眼都弯成了细细的月牙。 “你今日好生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内务府 三 小云子想通了一些事,此时沈莙无论说句什么他都往深了想,而且整个人极度敏感。她为什么不唤我‘云公公’了?她又发现我心里在想什么了?她是不想我尴尬还是在告诉我她并没有记仇? 小云子心中各种想法纠缠在一块儿,一时间思绪万千,弄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昨夜小的犯糊涂了,原是西厂的本职,督主既吩咐了听沈小姐调遣,那些番子也都是领着俸禄办差的,小的千不该万不该从沈小姐这里拿了金子,回去便即刻将金银如数奉还。" 沈莙敛了笑容,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苟言笑的样子让小云子心里更加发虚。 “你们西厂的人果真古怪,一天一个样儿的叫人好生疑惑。那些金锞子是我给办差之人的,也是他们应得的,给出去了便再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西厂平日里的俸禄好处是姬浔给的,你们替他当差才是天经地义,我却没有白白使唤你们的道理。” 小云子现在只要一听到沈莙和自己明算账就直冒冷汗,沈莙却是不是西厂之人没错,可是听她派遣的话却是西厂最大的主子说的,之前觉得沈莙上道细心,散些金银没什么不对,可是如今他开了窍,想到自己心里这些小算盘沈莙看得明明白白,而他的一举一动又都没有一样不会被姬浔知道,此时还不补救,难道真等姬浔回京之后跳过敲打这一项直接来收拾自己不成? “不不不不!小的的意思是督主早已吩咐了要凭小姐的意愿调遣,这本就是主子吩咐下来的差事了,我这样做本就是大大的不妥,只盼小姐海涵,给小的补救的机会。” 沈莙自然是看出了小云子态度的大转变,当对上这个西厂阴险出了名的二把手的时候她心中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小云子是个大大的聪明人,有些小算盘,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地忠于姬浔的。狗腿的时候有些滑稽,耍起狠来倒有那么几分西厂宦官的意思。 “行了行了,我既没打你又没骂你,怎么就唬得这样?金锞子的事我自己会和姬浔说的,这是给帮着跑腿的番役的劳务费,又不是送给你的,至于这么战战兢兢么?” 小云子得她几句数落,心里反倒舒坦了,甚至觉得和容弼比起来他已经知道了沈莙的特别之处了,因而还有几分小小的优越感。 “沈小姐,往回再不要叫小的‘云公公’了,小的就和岚绥忍冬她们是一样的,小姐万不要客气。” 沈莙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忍冬和岚绥就同我的姐妹无异,你……也要和我做姐妹?” “……” 沈莙对上小云子尴尬的表情,被日头晒得有些头晕,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抖开来遮着眼前的阳光,拔腿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些话没说,复又折返回来冲他说道: “你们西厂在李陵侯府戚氏身边放的那个眼线已经不中用了,若不是被戚氏招安了便是被戚氏察觉了身份,还是早日将人从侯府里弄出来吧,免得出什么事。” 小云子被沈莙一句话砸得头昏眼花,开口便道: “你如何知道……” 沈莙最怕向人解释,只是此事造成的后果可大可小,所以才不得不知会小云子一声。 “昨日戚氏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领着一群丫头婆子过来,年长有些力气的婆子都同岚绥动过手了,发髻衣裳尽乱,唯独一个打扮齐整,因此她必然是认得岚绥,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并未上前纠缠。至于不中用……琴君病重侯府下毒,这两桩事你一件也不曾得到消息,你若早得了消息,不会在拿到慕容淳给我的书信时才来通知我,侯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别处的眼线不知道便罢了,可此事是戚氏安排,她却是戚氏身边伺候的,因此要么戚氏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刻意防她,要么是她知道了却没有将消息传出来,否则你必然会赶在慕容淳之前知道这件事。” 沈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小云子只管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内务府门口了。 小云子神情还有些带呆傻,伸出手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喃喃道: “我的个乖乖,她到底是什么人呐……” 沈莙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她就成了小云子盲目崇拜的对象,事实上她心中烦闷悲凉胜过任何人,只是全凭着汹涌的恨意来支撑着自己。她回屋时岚绥早已在门口等着了,眼见着沈莙的脸色要比昨日好上一些,岚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夏日炎热,沈莙的体质畏寒畏热,一到夏日必然要敞开门窗便于通风。只是这日岚绥一进屋,却见她将窗户都仔细关好,破天荒地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盒小小的香木点上。 “我昨夜未睡,精神不济,再加上现在脑子里乱得很,需要集中精力。这香木是楚鄢给的,楚门弟子寻常读书疲劳之时便燃此香。” 岚绥听她这么一说,果真见这香木上头升腾的细细烟形与寻常香料不同,传入鼻中也并不繁重,直觉清爽利落。 “昨夜接到书信,我并没耽搁,今早天未亮便将此信送到了慕容小姐手里。” 沈莙略点了点头,将一柄色泽光亮的玉如意贴到她被日头晒得红彤彤的颊边降温。 “宫外如今怎样了?” 岚绥替沈莙倒了一杯凉茶,伸手递给了她,脸上倒有了一丝笑意, “李陵侯府如今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你倒是会盘算,那个慕容小姐的脾气烈得叫人难以招架,接到你的书信之后觉也不睡了,穿着一身缟素,杀气腾腾地往侯府去了。你将他们府上千尊万贵的小少爷连夜弄了出来,那府上还不乱成一团?慕容淳到的时候看门的小厮和府卫愣是没个精神头来拦住她。这整个侯府都在找人,对外倒是瞒得干净,哪里想得到大清早的就来了不速之客。她只装作听到了府里下人的对话,见到府里主子,劈头就问李霖在哪里,她要见李霖。戚氏哪里拿得出孩子,本就烦心得要命,被慕容淳一闹,脑仁发疼,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不知道,慕容淳当时可是这么说的,‘我那可怜的魏姐姐昨儿才咽气,病重时没人照料,府上公子只管窝在侧室屋子里,身子凉了一刻钟才有人来收殓,你不叫她们母子见最后一面,火急火燎地将霖儿抱走了。抱走倒罢了,你既要将人带走,如今才过了一夜就将魏姐姐唯一的骨肉都弄丢了!你们侯府仗势欺人,存心要害我魏姐姐,即便魏姐姐娘家人不管,我也不能撒手去了,这便跟我往京兆尹去!我一告你们侯府害死长媳,二告你们因着不喜魏姐姐,存心弄丢了她生的侯府嫡子,三告你们那公子宠妾灭妻,四告苏忆芸那贱人不敬主母。桩桩件件必较你们侯府颜面尽失,替魏姐姐讨回公道!他京兆尹若是怕了你们,还有刑部和大理寺!’” 沈莙听得岚绥的形容,心里郁结之气散去一些, “阿淳和琴君相识在前,她心里的悲愤和火气早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叫她疏散几分也好。” “要知道她虽不能够也没有立场真的将李陵侯府告上公堂,别说是证据不足,哪怕证据足了也不像话。可是自古哪个高门不是最好名声和面子,她这不依不饶地闹了一场,天亮之后不出半个时辰李陵侯府就在自己的府里丢了嫡子的消息就传了半个京城,如今茶肆酒楼里,无一不再谈论这事儿。若不是她这么一闹,侯府寻个两日寻人不到,必然要去衙门里告上一告,那时他们只说孩子是在府外被人拐走的,那就成了京兆尹的管辖范围。如今这么一来,他们哪里还有什么立场脸面自己把丢了孩子的事情闹大,堂堂一个侯府,府里丢了人,那该是们府里自己关起门来解决的事,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京城治安上头来,况且慕容淳表现地够明白了,他们敢往公堂里去,她便必要插上一脚降水搅浑了弄他们一身骚。西厂撇得干干净净,任谁也没道理将此事算到咱们头上来。” 沈莙当初写这封信给慕容淳,为的就是要在李陵侯府想出什么坏招儿之前先把李霖丢了的事抖搂出来,并且堵死他们借机泼脏水的机会。凭着慕容淳罕见的战斗力和她尊贵的身份,这件事完成得比沈莙估计的还要简单一些。可她并没有像岚绥那样乐观,反倒皱起了眉头。 “应该要快一些了,琴君一旦入土,苏忆芸即刻便会被扶正,想起这些就让人心里恶心。” 岚绥觉得沈莙这个想法来得有些奇怪,她不解道: “依我看此事是你多虑了,苏相那个庶女只怕没有那个造化被扶正才是。相府没落,即便她姐姐苏忆茹在宫里有了身孕,那李陵侯府是什么样的府邸,越是高门,对家中男嗣的嫡妻的家世便看得越重。没了少夫人,自然会在别的世家贵女中挑一个聘为续弦,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妾室。况且魏琴君在娘家时父母疼爱,她去世的古怪,李霖又在侯府丢了,必然是要去寻侯府的晦气的,即便李陵侯府有心将苏忆芸扶正,魏国公及其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沈莙冷笑,看得人头皮发麻, “若是平时,琴君死时魏国公府就该上侯府闹去了,可你瞧着,都到了第二日死讯传了出来魏国公府可曾有什么动静?” 岚绥听她这么一说,果然觉得古怪。 “这魏家二小姐未出嫁时父母珍爱异常,怎么如今人无缘无故的没了他们却闷不吭声的呢?” 沈莙静默了一瞬,眼底恨意浮现,咬牙切齿道: “你哪里知道李陵侯府里那些人心里打的好算盘!既然生出了要害琴君的心思,那么自然要将她强大的娘家势力考虑进去。找个什么缘由拿捏住魏国公府好让他们在琴君死后不来府上问罪,在扶正苏忆芸时不表示反对呢?你细想想,琴君的父母宠她疼她,必然把自己女儿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侯府手里有琴君不忠,与人私通的证据,那么在琴君出事之后以此要挟国公府,为了保全琴君的清誉和国公府的声名,他们不得不咬碎牙齿和血吞。尽管两家自此之后自当决裂,但在琴君这桩委屈上他们却只能畏首畏尾。” 岚绥只知道沈莙在琴君咽气前同她说了些话,取了些东西,但她无论如何都没往这方面想。 “魏……她……怎么会……那人是谁?难不成也是侯府刻意安排的?” 沈莙面带轻蔑,眼中的嘲讽之意越发明显, “要他出面掺和这件事,李陵侯府还没那个面子和能耐,这件事裴容和南诏王必然早就打算插手了。” 岚绥脑中混乱,她万没想到魏琴君之死背后会有这么多牵绊,听到现在,前朝后宫以及地方,竟都有人插上一脚。 “李陵侯府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在背地里给咱们找麻烦,但倒底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从没摆到明面儿上来,说到底李陵侯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而如今只不过是因为宫中有个没有母家扶持又受制于内庭的妃嫔怀了孕,他们就不惜害死长媳,和国公府这个亲家决裂,甚至要将一个庶出姨娘扶正,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李陵侯府 五 “这些年他们被西厂盯得厉害,和他们一样私下里偏向南方的将府侯府都已经渐渐没落了,你说,李陵侯府这么战战兢兢地过着时间久了心里会不会有孤注一掷的想法?既然西厂要对付他们乃是迟早的事,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他们自然倾向于另谋出路。苏忆茹有孕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让苏忆茹,裴容,李陵侯都产生了联合的想法。如你所说,李陵侯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要让他站在明处支持苏忆茹,单凭有孕是绝不够的,因此在苏相得势时必然拿捏住了李陵侯府的命门,而这个命门在苏相倒台之后便落到了她女儿苏忆茹手里。李陵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得不和苏忆茹裴容抱成一团,可是苏忆茹也不能轻易就放下戒心相信侯府会真心扶助,于是他们彼此便都需要一条纽带来互相牵连。李陵侯府想到了苏忆芸,在宫中养胎的苏忆茹自然也想到了她这个庶妹。扶正苏忆芸,这是苏忆茹开出的条件,也是李陵侯府本就打算展现的诚意,他们彼此都需要确认,都需要心安,苏忆芸若成了侯府的嫡妻,将来侯府相帮支持时也有了光明正大的由头。所以琴君便成了这件龌龊勾当之中唯一也是最大阻碍,他们许是从苏忆茹将自己有孕的消息透给裴容时就已经开始计划了,一步一步,直到现在。我低估了他们的歹毒,低估了苏忆芸这个没有倚仗的姨娘的作用,在琴君出事之前我分明猜到会有旁的势力成为苏忆茹新的靠山,可我没有细想,没能察觉,琴君的死,我亦不是没有干系……” 岚绥现在是怕了沈莙这个祖宗了,对方只要一自责一沮丧她就紧张得不得了。 “说的什么混账胡话!害死魏琴君的是李陵侯府,帮凶是裴容和苏忆茹,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此时为她伤心想要替她讨回公道的人却是你,你现在说这话,是存心气我呢!” 沈莙亦知道自己的性格容易钻牛角尖,此时她沮丧沉闷,甚至还有些不愿面对琴君已死这件事。岚绥的疾言厉色让她心里有些回暖,因而安抚道 “我知道,现在一切还只开了个头,我不能自己过不了这一道坎儿,那才是辜负了。” 岚绥松了口气,微微放松了表情道: “这才是呢!你如今既然懊恼,那么今后平时就该聪明机灵,李陵侯府也不是个没根没底的,能够繁盛至今必然有些手段,你可打起精神来,万不可反叫他们害了去。” 沈莙叹气,她虽然把事情交给了小云子,但是实际上心里却没有什么底。好比明朝,东西两厂作为皇帝的情报机构,几乎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可是若是小云子手头对李陵侯府的隐私的掌握程度已经到了触及命门的地步,那么李陵侯府必然寝食难安,要么早就采取了行动破釜沉舟,要么就夹紧尾巴唯唯诺诺。可是就现状来说,西厂没对李陵侯府下手,李陵侯府虽然有些不安,可是日子倒也过得悠闲,甚至还时不时暗地里折腾折腾,给西厂找些事做。 沈莙还没从小云子那里得到回应,她心里的担忧也不好明说,因此还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若是西厂没能知道苏忆茹手中的筹码,那她又必须自己再想别的办法。 岚绥走后沈莙也没闲着,她收拾一番便往秦湄屋子里去了。秦湄为着装病,整日都躺在榻上足不出户。沈莙去看她时已快要到饭点,秦湄闷得久了,自然高兴她来陪自己解闷儿,可是打眼一瞧沈莙的脸色却有些笑不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现在‘带着病’的是我,怎么隔了几日不见你竟憔悴到了这个地步,从前总说你瘦得风一吹就能倒,如今真成了个纸片儿人了!” 沈莙累极,也没什么铺垫,张口便道: “昨日琴君过世了。” 秦湄一愣,琴君昨日才去,她又久未出门,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怎么回事?竟这样突然……” 沈莙看着秦湄刻意涂抹得苍白的脸,一时又想起了琴君死时枯败的模样,心中悲恸,久久说不出话来。 秦湄是个聪明的,沈莙往日里和她说起魏琴君的时候她便知道在对方心中这个年幼时一起玩闹的好友有多么重要。 “你从前一直对我说她自生产过后身子不大好,那么…是重病而亡么?” 沈莙原是没打算瞒着秦湄的,可是对方眼中的担忧太过明显,而她又正在装病躲避惠妃,此时告诉她真相大约也只是白白叫她忧虑。 “这些你就不要管了,自己还没从风口浪尖走下来,可不兴再为我担心。” 秦湄看沈莙那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根本难以放下心来,正打算开口再问时却见门口有人稍稍提高了声音问道: “秦赞善,此时沈赞善可在屋内探望?” 沈莙听出这是忍冬的声音,眉头一皱,在秦湄欲言又止的神色下站起身来上前开门。 忍冬自岚绥那里过来寻沈莙,在房中没看到人一时有些担心,所以才到秦湄这儿来看看。沈莙开门时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想到秦湄还在屋里,因此只好先端着架子正经问道: “何事寻我?” 忍冬将书信交到她手里,微微叹息道: “我在宫门口当差,负责传信的小邓公公恰巧拿着大人的书信来了,说是沈府里传来的家书,我看他跑得挺急的,因此便替他将书信捎了进来。” 沈莙在听到书信自沈府而来时略愣了愣神,她向忍冬打了个眼色,但对方看起来却不像是找个由头好来寻她的样子。沈莙细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道: “朝考还有几日?” 忍冬和秦湄听到沈莙问这句话时心中都在叹气,看来她这两日确实是被琴君的事弄得思绪紊乱了,竟连先前一直掐着日子的朝考都不确定起来。忍冬看着沈莙迷茫的表情,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口答道: “朝考原就定在后日,陛下早就开始着人张罗了。” 沈莙的神情有些木讷,她皱着眉头喃喃道: “朝考就要到了,我真是糊涂了……” 忍冬待要安慰她几句,却见沈莙低头拆开了信封,抽出里头一页薄薄的信纸仔细读了起来。她有些小紧张,一直盯着沈莙的表情看,却未见什么端倪。 “朝考过后所有参加朝考的进士都被邀请到裴容和惠福郡主的府邸参加晚宴,我二哥给我来信,说是朝考之后要与我见一面,家中长兄即将成婚,他打算在当夜接我回府参加婚宴。” 忍冬和秦湄听她这样说倒是松了口气,沈莙现在整个人都绷得太紧了,她恰是需要些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沈菱即将参加朝考,这是他在出仕之前需要迈过的最后一道科考的坎儿,沈莙关心这事儿已经许久了,可是因为昨日琴君那让人晕乎乎的死讯,沈莙脑子里就只剩下了替她报仇这一件事,连带着对旁的事情都有些漫不经心了。但沈菱是她最重要的亲人,这可能决定他之后几十年仕途沉浮的一次小小考试说不重要那是骗人的。此时沈菱还不知道琴君的死讯,他一心闭门温书,若是这消息传到了他那里,他必然会担心自己,若是这样误了朝考反倒罪过。沈莙略定了定神,捏着这封信,转身回去在秦湄榻前道: “我有些急事要办,你好好养病,明儿我再来看你。” 秦湄大约能猜到沈莙要去做什么,因此嘱咐了她几句便目送着她和忍冬走远。 沈莙意识到朝考就在后日,一面走着一面扭头对忍冬道: “你消息灵通,可知道什么关于今年朝考的消息?” 忍冬毫不费力跟在沈莙身旁,半点也没犹豫,开口答道: “今年朝考由翰林院大学士伏褚命题出卷,同样也在有资格入侍翰林的进士中选拔人才。似乎这么多年来资质出众的年轻公子都集中在这多事的一年出仕,因此皇帝重视得不得了。早前楚门现任家主楚玶老先生带着家中最出众的女君进京,陛下亲命他负责判卷,伏褚倒成了协同。若不是时间来不及,我看陛下恨不能让他重新命题。” 沈莙的脚步顿了顿,疑惑道: “楚门家主进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忍冬皱着眉头,似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吗?楚门小辈护送楚玶老先生进京,四日前便已经到达。” 沈莙伸手抓了抓头发,不住摇着头,嘲讽道: “乱了,乱了,简直是一团乱!京中何时这么热闹过,此时要是姬浔回京,南诏王再来请个安,那一切才是完美呢!” 忍冬不知道沈莙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担心道: “此事有何不妥吗?” 沈莙没有注意去听她说话,闭了闭眼道: “看来他离京去武陵郡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楚门家主进京,如今京中的局势更加不明朗了。” 忍冬只不过找了些较为重要的事来说,没成想沈莙被她弄得更不正常了,她急于转移话题,略想了想便道: “你可曾听说过楚穗?” 沈莙有些虚脱,干脆撂挑子道: “这又是个什么人物?” “你倒是真不知道啊……” 沈莙听忍冬这么一说就更加郁闷了,继续迈 开步子往前走,在忍冬催促的目光下勉为其难地问道: “好吧……你方才提起过楚门家主带家中最出众的女君进京的事,想必这个楚穗就是那个女君,你说说看,她又是个怎样的名人。” 忍冬松了口气,一把抓住沈莙的手迫使她和自己并排走,一面镇压沈莙的反抗一面娓娓道来, “和楚鄢不同,楚穗虽是正经的楚门之后但却并非嫡系,乃是旁支小姐,算起来东拉西扯的,和楚鄢也算有些亲缘。只是她因为天资聪颖,从小便能文善赋,因而时日一久便才名远扬,后就被家主楚玶老先生接到主宅教养,九岁那年曾随家人进京,以一幅山海图和长赋惊艳朝堂。那时正是现任皇帝当政的第三年,几乎是当场她便获得了这位陛下‘惊世才女’的赞赏,从此自然声名赫赫,一直跟在楚家长辈身边熏陶家风,今年才满十七,已经走遍了学术出众的地域。如今她及笈了,倒是听说了不少楚门长辈替她物色丈夫的事,据说此时带她进京也是为了物色夫婿。” 沈莙撇撇嘴,满不在乎道: “她既有这样的名声楚门就不会轻易将她嫁到京中,与其隔得千山万水,还不如将她嫁给给地方大族来得实在有用。” 忍冬不满意沈莙的态度,想了想又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还有一种说法,这个楚穗是楚玶老先生亲自选中的未来主母,一直养在主宅,为的是将来配给未来家主楚鄢做嫡妻。” 沈莙总算有了些情绪,不再无动于衷了, “他们不是同为楚门之后吗?况且还相差四岁,这不太可能吧?” 忍冬和沈莙走到了屋门口,她主动伸手推开了门,一面挑眉道: “怎么不可能,他们二人隔的亲甚远,况且还有比什么书香门第自己培养家主又物色好与之相配的主母并从小教养要来得放心呢?” 沈莙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她一面走到梳妆台前准备纸墨打算给平熙写一封书信,一面对忍冬道: “那么依你看,这个名声出众的楚穗究竟有多少才华?和楚鄢比起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楚门女 她的话音刚落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忍冬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沈莙纳闷地放下毛笔,要知道岚绥忍冬,李绩李庸,这些从西厂出来的人,一天到晚不是板着脸就是在阴阳怪气地冷笑,以至于忍冬此时瞪大双眼的表情在沈莙看来格外难得。 “我说错什么话了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看着我?” 忍冬终是被沈莙气得有些内伤,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 “若是只要提到才名就拿楚鄢来作比,那这世上压根就没什么人能捞着个‘才华横溢’的称赞。楚鄢是什么人,就连囊括世间奇才的楚门,上下好几百年只怕都找不出这么个传奇来。楚穗大他四岁,自幼便被称作才女,可是楚鄢修编第一本国子监儒生的经书时她还只会在长辈面前作些小打小闹的诗词呢!你道楚门为什么这样早就定下了楚鄢为下一任家主,他的心计城府,诗书才学,样样压过那些读了一辈子书的大儒,而即便已到了这等出神入化的程度,他也仅只十四岁。谁知道随着年岁见识增长,此人日后会又怎样的能耐造化!楚穗再如何受吹捧,只不过是些名声罢了,在一众女君之中算是出类拔萃,到底担得起才女之名,可若是正经拿来和楚鄢比较,那才是闹笑话呢!你以为楚门傻的,选个主母还能强过家主不成,再加上如今想在九州之内找到一个强过楚鄢的,别说是女子,你且在那些翰林院担着大学士的老人儿找出一个来我看看?” 沈莙早前也听人说过楚鄢的厉害之处,原本觉得已是极致了,不想今日听忍冬提起才知道那是人家已经万分含蓄地向她表达赞叹之情了。沈莙原本还对那个楚穗有些钦佩,如此一来心中暗暗计量,只怕也就是强过那些世家贵女罢了,有些才华,但大家相互传赞的样子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 不是沈莙自傲,她记性奇佳,有爱有事没事找些书籍来打发时间,若论百~万\小!说多少以及记得的内容,那她这两辈子的存货加起来可以当上一个小的图书馆了。上辈子她上学时不怎么努力也是小学霸一枚,从没羡慕过身边的哪个同龄人。唯独到了这儿,认识了楚鄢之后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小子年纪轻轻,比自己几十年来看的书还要多上不知多少,就这样还有个聪明的让人心惊肉跳的大脑,怎么看怎么深不可测,因此她打心眼里也就只佩服这个人。沈菱诗书不错,才华也佳,可若真正经论起应试考试来,沈莙抖出的杂七杂八的内容却比他要多。楚穗擅画又如何,沈莙上辈子又不是没瞻仰过沈周唐寅,审美早就被养刁了。通诗赋又如何,还能强得过司马相如纳兰荣若去?若说才女,琴君不就有些名声么,可是到头来…… 沈莙想起了琴君,表情立马就黯淡了,连带着失去了关心的兴趣,抓起笔来接着完成她传给平熙的书信,低沉着声音对忍冬道: “才女也不过是个名声罢了,楚鄢不是个看重虚名的人,若是那楚穗对了他的眼倒罢,否则若是楚门想动婚配的心思那才是真正的难事呢!” 忍冬就纳了闷了,看沈莙这语气倒像是真的十分了解楚鄢,并且毫不犹豫地偏帮着他说话,她们二人明明只接触了那么几次,分别时也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怎么就这么要好了呢? “你…是怎么想楚鄢这个人的?” 沈莙将信纸放进信封中牢牢封好,正起身打算托人送出宫去,突然听到忍冬这么一问,也没多想,照着心底的想法直说道: “郎月繁星,清雅遗世。” 忍冬一愣,没想到得到这么两个词,一时也摸不准沈莙这是单纯的欣赏还是客观的评价。她摇了摇头,赶走脑中的疑惑,转而问沈莙道: “你这是打算去哪?” 沈莙捏着信老实道: “我给二哥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厮去封信,他后日朝考,此时最需要静心,切不可叫他为了我担心烦恼。” 忍冬素来知道沈莙对她这个二哥的用心,如今她生命中已经没了一个重要的朋友,自然更加珍惜身边亲友。 “看你这样着急,那些传信的人未必能将你的书信尽快送达。拿来给我吧,我今日恰巧要出宫,可以替你将书信送出去。” 沈莙一听,哪有不应的,立马就将信封递到她手里仔细嘱咐道: “你将信交给平熙时可不要被二哥看见了,好生告诉平熙,二哥即将朝考,他务必按照信里说的做。琴君的死讯想必已经传开了,可我二哥闭门不出,未必知道这件事,你嘱咐平熙务必在朝考之前瞒好这个消息。” 忍冬应了是,直到看着沈莙关上房门才转头向宫门口走去。沈莙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干脆脱了鞋上榻睡着,只管等着小云子过来寻她。 出乎沈莙意料的是,一向雷厉风行的西厂在调查这桩事时费的时间却比想象中要久。直到夜间,沈莙洗漱过后又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人来,最后有些撑不住了,侧卧在床榻上一睡便到了第二日清晨。她起身之时阳光早已斜斜地打进木窗。沈莙没有耽搁,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动身前往内务府。而让她更加意外的是整个内务府里宦官宫人皆按部就班,唯独小云子却不见踪影。 沈莙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心中忐忑不安,从早上一直呆坐到晌午,午膳也未用,一直打着扇儿,一面抵制暑热,一面强自镇定。 好在等到午后那段昏沉时光,一身官服包得严严实实,额头满是汗珠的小云子终于到了沈莙的小院。她老远就见到了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将手中扇子一放,几步走到门口将小云子拽了进来。 小云子大约是着急,跑了一路,满头大汗。沈莙赶紧替他倒了杯水,待他平复一些便急急问道: “查得如何?” 小云子脸上浮起一阵尴尬,仿佛是心虚中又有种难以面对沈莙似的难为情, “连着昨日一天,西厂番子都在全力调查这件事,先是理清了咱们过去查到的一些软当,连着安插在李陵侯府各处的眼线也都岔开了时间进行问话。可是……咱们过去掌握的信息都是些不大不小的毛病,称不上是李陵侯府的命门,若是苏忆茹以这些要挟,李陵侯府是万不会被她拿捏住的。而府里的眼线,我们事无巨细都问了,虽有些丑闻,但最终也没找出什么大的猫腻。” 沈莙听得小云子犹犹豫豫地说了这一段话,眉头紧蹙,似是在深深地苦恼。 小云子确实羞愧,沈莙两件事还只嘱咐了一件,可是他前边还拍胸脯叫她只管吩咐,可是最终却是这么个结果。 “沈小姐不要担心,西厂之前对李陵侯府的监视放得很松,因此错过了揪出软当的最好时机,可是只要李陵侯府真有那么个命门在,东西两厂必然能够翻出来。只是要调动东厂进行仔细调查的话只怕……只怕要费些时间……” 沈莙沉默着,似是在沉思,过了良久才对忐忑不安的小云子开口道: “没有全部仔细排查的时间了,他们不会坐以待毙。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小云子看沈莙万分严肃,即刻就打起精神来准备回答。 “李陵侯府的秘密苏忆茹知道,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其父苏青云在得势时偶然发现的,要么是侯府里泄漏给她的。其父苏青云在相位时一味对付两厂,手底下门客无数,支持他的贵族世家也有那么几个,可即便在他如日中天时李陵侯府也未公开表示过支持。若是苏相手里捏住了这尊贵侯府的七寸,那么就自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排除了第一条,那便只剩下第二条了,而苏忆茹在侯府没有任何眼线探子,相反,西厂四处安排了人手反倒不能察觉出什么隐秘之事,这说明消息只能来自苏忆茹庶妹,那位苏小姨奶奶。按照这个推断,苏忆茹不知如何得知了侯府的惊天秘密,这恰恰说明了那个命门只有侯府里少数主子才能知道,这秘密与他们每个人的荣华富贵息息相关,因此即便偌大一个府邸有勾心斗角利益倾轧,所有的人却都一致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你细想想,侯府里有那么多西厂的人,分布在各处,那么有什么角色是当初无论如何也难以安插的呢?” 小云子被沈莙说得一愣一愣的,嘴都快要合不上了,直到沈莙问完话之后用眼神提醒他,这才会过神来细细想了想。 “安插眼线进李陵侯府,最早还是从八年前开始了第一批,因为分布过于广泛,沈小姐请容我细想想。” 沈莙点了点头,知道此时不是相逼的时候,努力克制着心里的焦急,扑着扇子等待着。 小云子的记性可没有沈莙那么好,更何况他又从不曾亲自过问过这安插眼线的事,事实上在魏琴君出事之前他压根也没关注过这李陵侯府,想来想去,在快要放弃的时候灵光一闪,捶手道: “是了,听沈小姐方才这么一说,早几年倒真有一件古怪的事情!” 沈莙终于等到他反应,颇有些急切地问道: “何事古怪?” 小云子有了自信,说起话来也有了底气。 “这李陵侯早些年颇有些清名,可这清名却不是为着他在仕途上的表现有多么出众,而是即便在其最为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从不曾出入过酒肆花楼。要说奢侈糜烂,他李陵侯府在京城中是排得上号的,李陵侯之子李长风也是个风流子弟,单是身边姨娘就有四五房。可古怪的是无论其它地方如何享受,李陵侯身边除了嫡妻戚氏,这么多年来便只有两房姨娘,那两位姨娘还是府上老夫人在嫡妻经年无子的情况下将自己身边的家生丫头提拔开了脸。早些年西厂也曾向对其他侯爷将军那般打算在李陵侯身边放一个房里人,由他交好的同僚送到跟前,选中的人生得美貌,家世清白,父母皆有迹可循,身份上可谓天衣无缝。可到最好那女子也没被他收进府里,甚至连一夜风流也没有。戚氏的母家在刑部有些能耐,人又是出了名的泼辣,坊间的说法,李陵侯是因为惧内因此才不近女色。那时西厂手头的事情太多,李陵侯府又不在重点监视的名单里,因此在已经往府里安插了眼线的情况下也就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后来也未再尝试过。” 沈莙勾起嘴角,手中刚端起来的茶水也放了下去, “找到了……” 小云子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稍稍睁大了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 沈莙紧绷着肩膀,压低了声音对小云子道: “无需从头盘查,也不用费时费力,只要将李陵侯府上那两个姨娘带出来问话即可。你们西厂应该擅长威逼利诱,时间紧迫,将两人一起带出来效果会更好些。只要李陵侯府一发现她们不见了必然会翻了天,你需得在他们采取应对方法之前把一切都问出来。” 小云子自然知道沈莙的意思,他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万分,迫不及待地迈腿出了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出岫山庄 朝考当日出奇的没了毒日头,天儿一阴凉下来人身上都舒爽了。沈莙坐在木窗前发着呆,朝考是在大和殿进行,她担心也只能待在宫里静静等着。即便再着急又如何,从朝考到判卷再到俗称的分配工作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不是她着急就有用的。 小云子昨日离开之后她便一直压抑着自己,也不见唉声叹气,只是赶了前来陪伴的忍冬去当差,独自发呆,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而就在黄昏降临之时小云子也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从司刑监的耳房里走了出来。他仰着背拉着筋,一旁有个十分年幼的小番役从里头追出来,凑近了他小声问道: “云总管,里头那两个人要怎么处置?” 小云子心里略算了算,从晌午过后将人从街上悄悄地掩了口鼻带进司刑监也有几个时辰了,即便李陵侯府那边已有人处理,府中众人只当她们二人是结伴往聚灵阁里挑首饰去了,可时间一长必然不妥。 “你叫上几个得力的,将这两个人依旧送回去,换上便衣,办得隐秘些,不要叫人发现了。” 那小番役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云总管,西厂把人带到司刑监来了,如果就这样将她们放回去,万一她们后脚就将此事抖落出来可怎么是好?” 小云子面露嘲讽,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尽现, “她们两人今日把那些个阴私事都抖了个干净,此时放她们回去只怕她们比谁都要害怕府里那些人知道她们到过司刑监呢!李陵侯和戚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知道她们为了活命什么都透给西厂了只怕她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咱们可没用那些皮肉上可显的刑,没伤没痛的,她们拿什么证明?” 小番役听了,心中安定下来,正要去半差时却又听得小云子喃喃道: “还别说,这沈小姐可真是神了,一说一个准儿……” 小番役迷迷糊糊,最后还是在小云子不耐烦的眼神催促下跑远了。 凉风吹得人一阵清爽,小云子朝着不远处当差的两个番役招招手,即刻便有人凑近来听他吩咐, “你们动作麻利点,去东厂找方擎那个老不死的,叫他在今晚就把关于李陵侯府早些年年纪轻轻就殁了的那个小公子的所有信息都着人送过来!” 底下番子尽量忽略小云子话中的那句‘老不死的’,应声之后便几步上前翻身跃墙而去。 小云子摇头晃脑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把这几日的流程过了过,越想越觉得自己在里头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段时间西厂几乎是他在当家,也让他过了一把在大热天坐在冰块儿边上指手画脚的瘾。只不过日子过得越舒坦,他心里反倒越不安。自魏琴君的事情一发生,他便按照吩咐快马加鞭地传了书信出去。此番督主离京距离不远,按照西厂传讯速度,书信自当在第二日便到他手里。按照自家大人对沈莙的关心,总该有些反应才是啊,可是到了今日,除了叫他保证沈莙安全和凭她安排之外未见有人回京传话,也不见发书信给那沈家姑娘好好安慰一番,这不就古怪了么…… 小云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最近还是该收敛些,老老实实地把沈莙嘱托的事办好,底下番役的嘴也得捂牢实了,免得有人说他日子过得舒坦无比,姬浔回来之后正好借此削他的皮。这样一想,小云子在一众摇摆不定的思绪中找到了主心骨,眉头也舒展了,正打算好好睡一觉再起来处理东厂送来的东西时却见窗前明晃晃一道人影,静默在那里,不知在他发呆的时候站了多久。 小云子被吓了一跳,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直到想到这是在西厂,心才揣回了肚子里。 “谁在那里?” 窗口人影向着光亮处闪了闪身子,小云子定睛一看,原是姬浔身边一个唤作阿盛的掌事。小云子平复了一下自己,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就有人来传话了么。 “你不是跟在督主身边离京了么?此时怎么到了这里?可是……可是督主有何事要吩咐,所以遣你回来传话?” 小云子话都编好了,势必要充分向面前这人表达清楚这些日子他对沈莙的照看和替她办的差。不想他还没开口,窗口之人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 “督主已经回京。” 小云子没半点防备,听到这件话之后一个激灵,整个人一歪,直接从椅子上栽楞了下来,扑腾在地上,摔个四仰八叉。好容易忍着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上对方那一本正经得有些欠扁的脸,小云子深吸了口气道: “你说什么?!” 阿盛皱了皱眉头,他性子耿直,素来看不惯只会吹须拍马的小云子。此时见他龇牙咧嘴,忍了忍,一字一句重复道: “督主已经回京。” 小云子这回总算是肯定了自己方才没有幻听,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快速地换上一张笑脸, “督主回京怎么没人事先来通知呢?我好带着底下人去城外迎接啊!” 阿盛见惯了他变脸的本事,只是冷着一张脸严肃道: “此番督主回京乃是秘密,除了两厂心腹,京中无人得知。” 小云子扁扁嘴,最见不得有人当着他装腔作势, “那可麻烦你跑一趟了,督主若有何吩咐,我即刻便去办。” 阿盛对小云子的态度不以为然,他往后退一步,仔细道: “督主有令,即刻将沈小姐从内庭接至城外的出岫山庄。” 小云子这回是真服了,好嘛,还真是为了这个小祖宗回来的,连着外头那么重要的事务都暂且搁下了。写信倒也罢,为了紧着那个小祖宗,只怕是在着人吩咐自己听她安排的同时便从外头往京城赶了。回京向自己吩咐的第一件事儿也还是她…… 而此时的沈莙恰巧洗漱完了打算上榻,姬浔不在,前朝也显现出一种风平浪静的错觉,而内庭之中则是暗潮涌动,不仅是苏忆茹每日担惊受怕,就连储秀宫,毓秀宫,上阳宫也在暗地里较着劲儿。沈莙没有往正殿去过,甚至不曾留意那些个一心扳倒苏忆茹的‘主子’们究竟想出了些什么精巧的法子。 夜幕降临时整个上阳宫安静得吓人,除了点灯的宫人那延续不断的脚步声,沈莙就连夏蝉的吱叫声都不曾听见。小云子来时正好透过撑开的木窗看到了没什么表情的沈莙,他平缓了自己一路翻墙跃地而来的急促呼吸声,向前敲了敲门。 沈莙正要熄灯,听得敲门声,端起蜡烛的手顿了一下,当开门见到小云子之后她自然是以为自己所托之事有了结果,不想对方压根没给她开口问话的机会,劈头盖脸道: “沈小姐快随我出宫。” 沈莙疑惑着,看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想开口问,却只被不停催促着动身。她以为事情有什么变故,便先跟着小云子一路快走。 小云子心里琢磨着,督主就这么跑回来,若是自己先将此事告诉沈莙反倒不美,既没了惊喜,又会削减感动程度。因此他一路上只和沈莙打马虎眼,憋着一肚子话,就是不开口明说。沈莙郁闷的不得了,心中既担心又疑惑,直到坐上了由阿盛驾着的马车时掀开帘子看到小云子那张意味深长的脸,整个人都是懵的。 阿盛不同于小云子的八卦和满肚子小算盘,他本就是闷葫芦一个,知道沈莙和姬浔的关系,别说是搭话答疑了,就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待沈莙坐上马车之后便一心一意警觉地驾着车。 因着姬浔回京不能被发现,跟在他身边一起离京的阿盛自然也要避免被人认出来。幸而是夜晚,出了城门之后便直接往京郊山头的小路上去了。这回沈莙可没心思多想了,这马车不算宽敞,可到底也还算舒适,可是一到了满是石子的小道,颠簸的程度让她分分钟担心自己会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山去。这种晕车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沈莙下车时手软脚软,差点没吐出来。 阿盛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吩咐山庄门口两个年轻的丫鬟过来搀扶着她,自己则徒手将一扇看起来十分沉重的青铜大门推开了。 沈莙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青铜门上头的那块漆木牌匾,之见上头刻着四个巍巍大字‘出岫山庄’。 两个小丫鬟担心夜里凉,先将手中一直抱着的一件轻薄的披风替沈莙罩上这才搀扶着她往山庄里头去了。 沈莙自问认识姬浔之后她奇奇怪怪的事也算是见多了,可是今天这一件件都诡异极了。正打算上榻安寝,莫名其妙地被古怪至极的小云子带出了宫,莫名其妙地上了一个比容弼还面瘫的人的马车,莫名其妙地颠了半天,最后到了一个自己不仅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的山庄。 那两个小丫鬟到底年幼,还不似忍冬岚绥那般端得厉害,见沈莙难受,脸色也不好,眼中俱是惊疑不定,一面替她拍着背缓解着不适,一面低声安慰。 沈莙被领到一处空旷的内室,里头黑乎乎的一片,她接过身边小丫头手里刚亮起来的火折子,四处打量着。除去几张木几和一方床榻,屋内半点装饰也没有。沈莙还在猜测自己所处环境,回头一看,那两个丫鬟就那么没声没息地不见了。 她心中害怕,自个儿用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窗台上的油灯,正站在敞开的木窗前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没防备被人从后头一把搡进怀里,惊得她挥手打翻了灯座。正要扯着嗓子尖叫时却被捂住了嘴。 屋子里头本就只有一盏晃来晃去的油灯,此时被沈莙打翻熄灭之后就直接恢复到了黑漆漆的情形。后头的人一只手箍着她细细小小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她的后背贴着对方的胸膛,由于身高差了太多,以至于后头的人捞着她的腰使她不得不踮着脚尖。 沈莙本就胆子小,害怕起来连脑子都糊了,压根没注意到对方身上的暗香和近在咫尺的冰凉体温,晃着两只腿妄想挣脱桎梏。 姬浔感觉到了怀中那副小身板不痛不痒的几下扑腾,在黑暗中勾起唇角,贴近了沈莙的脸颊低声道: “蠢东西,连我也分辨不出来了?” 沈莙听到那姬浔常有的刻薄语调以及拖长的尾音,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挣扎的动作慢了下去,脸上呆愣愣的。 姬浔见她不再挣扎,放开了捂着她的手,腾出空当来将倒在窗台上的油灯扶好,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瞬间就将它再次点燃了。 内间明亮起来,沈莙僵着身子转过脸,一仰头便直接对上了姬浔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目,整个人都傻了。 姬浔看着这个小呆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笑道: “隔了这么久没见我,怎么变得更傻了?” 沈莙盯着姬浔看了许久,直到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心中有千句万句话想要和他说,可是空张了几次嘴,话还一句没说,眼泪就下来了。 沈莙强撑了好几日,一直以冰冷无情的面目示人,原本忍得好好的,可是一见到姬浔那噙笑的双眼,忽然一下就再也撑不住了,眼泪一掉就停不下来眼眶通红,也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出岫山庄 二 沈莙这副模样让原本眼含笑意的姬浔渐渐皱起了眉头,似有些忧愁,本想温柔些安慰她一番,可是临了却是上前一步,扳住沈莙的脸恶狠狠地用拇指替她擦着眼泪。 “难看死了,不许哭!” 沈莙心中千万委屈,好容易痛快哭一场还要被姬浔教训,心中更加悲愤,眼泪不仅没止住,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我就哭,就哭!琴君没了,琴君没了!” 姬浔紧蹙的眉头跳了跳,沈莙哭得他心里一阵发慌,想要再恫吓两句吧,奈何又狠不下心来。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投降了似的将人揽到了胸口,动作略显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行了,好端端的,一见着我,说哭就哭。” 沈莙抽噎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你还说!我这儿,整,整日的伤心……你连信也不写,写一封……” 姬浔把人整个抱进怀里,伸手摸着沈莙瘦削的背,心里一惊,略松开些端着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可怜见的,满脸泪痕,眼眶通红,原本就是一张尖尖下巴的小脸,如今一憔悴就显得更加脆弱了。姬浔心中对李陵侯和裴容的恨意涌起,折腾倒罢了,竟还折腾到这个人身上!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可别再哭了,小云子的来信上只说你坚定得很,冷静又镇定,从李陵侯府出来就再没见你掉过眼泪,怎么如今见了我倒哭个不停?” 沈莙伸手捶了姬浔两下,一面哭着一面恨恨道: “你不在,我向何人哭去?” 姬浔被她这句嗔怪的话弄得心都化了,想要呵斥,嘴角却不自觉地弯开了弧度。 沈莙还在不停哭着,想用手去揉眼睛的时候被姬浔一把攒住了,干脆环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床榻前才放下。 沈莙伤心的时候根本没琢磨姬浔在干什么,被放下之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他按在了膝上。姬浔抚摸着沈莙的头发,一面替她擦着眼泪一面无奈道: “别哭了,谁惹你不痛快了我帮你教训他。” 沈莙兀自抽噎,没了眼泪也憋着气不理人。等她毫不容易哭累了,冷静下来之后气焰也渐渐下去了。她这几天一直端着冷静自持的模样,对那些背地里的手段也是从所未有的活泛,看起来分外成熟老到。可是此时却扁着嘴,一脸的委屈和傲娇,要是这几天对她陷入盲目崇拜的小云子看到,只怕又要再更新一次印象。 偏姬浔还就爱看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不仅不嫌弃,反倒觉得更加可人疼了。 沈莙镇定下来,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当着姬浔的面儿恍恍惚惚地大哭一场有些丢人,耷拉着脑袋,费劲心思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件重逢时的‘小插曲’一笔带过。姬浔见她皱着眉头,眼睛转了一圈,心觉好笑,拍着怀里小丫头的脑袋骂道: “哭也哭过了,骂也骂够了,现在想要扯开话题?晚了。就你这点子心思,揣得再牢还能瞒过我去?” 沈莙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方才一见面她又是震惊又是喜悦,委屈之中还有些心酸,脑子一乱,先哭了再说。泪眼朦胧之中压根没仔细打量姬浔,此时自己朝思暮想怨过多回的人就在这里,沈莙收起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只顾着专心细看姬浔。 许是要掩人耳目,今日姬浔的打扮不似平常那般贵气逼人,素绢料子的苍色道袍,半点花纹没有。寻常人穿成这样便会轻易淹没在人海,也就是姬浔生就那样一张平凡不来的脸,素净打扮削弱了些许威势和杀气,细看之下倒有几分矜贵的出尘。 沈莙琢磨着开口道: “你今日的打扮倒很……朴素……” 姬浔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道: “我外头的事儿还没办成,半道儿上接到关于你的消息,有什么办法,我要是不回来没准儿你憋得久了就得寻死觅活。旁的事再多,可不得先紧着你的小命儿来?要是动静大了不就把行踪都抖出去了?我穿着这鬼东西赶来近一天一夜的路,你个小没良心的见面就又哭又骂!” 沈莙羞愧难当,感动之余完全忘记了姬浔惯会忽悠人,垂着小脸乖乖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憋屈死了,琴君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轻易的没了。她病重的时候我赶到李陵侯府,整个人都像枯木一般了无生气。我们年幼相识,她是高门贵女,我却没什么高贵出身。年幼丧母,父亲也从不关心,可是琴君在那时一心一意待我好,诸多事都护着我。而我,她出嫁时没能去,她生产时不曾陪着,即便到了弥留之际她托我冷静行事我也做不到……我欠她良多,如今,却一样也还不成了……” 姬浔沉默地听着沈莙说话,时不时拍拍她的背。慕容淳同她一样伤心,沈莙不能在她跟前提起伤心事,沈菱自个儿还顾不来,更加不能烦扰。因此细算下来,姬浔竟是她唯一一个能说出心里话的人。 “琴君及笈佩簪时我和阿淳躲在屋子外头看,那天魏国公府来了个僧人,府上正是热闹,魏国公便十分喜悦地请那位僧人赐一句箴言。我清楚地记得,那老和尚神神叨叨地说了八个字‘笑靥瑰然,福祸皆起’。我历来不信这些和尚道士的话,因此也不曾在意,琴君父母原是为着喜庆,得了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心里也有不虞,打发了些碎银子便将人送出府去了。我不知你有没有见过琴君,生得俊俏,笑起来的时候竟盖过了百花盛开时的姹紫嫣红。李长风在秦国老府上的园子里头瞥见了琴君,那时她正与人说笑,春深日暖,满园子的人都只顾看着她的笑靥如花,他亦不能例外。后来的事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国公府千金,门当户对年纪相当,李长风只是向自己母亲戚氏稍稍一提,这件事就这么筹备了起来,那时谁能想到,这福缘恰是琴君最大的劫数。琴君出嫁前李府的彩礼抬了足足一条长街,那时谁人不说道说道,魏国公府的二小姐好大的福气,投到了富贵人家,亦嫁进了高门大户,先前我和阿淳也暗自羡慕过,可是结局呢?没有人猜得中……‘笑靥瑰然,福祸皆起’,真真应了这八个字……” 沈莙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姬浔竟也没有半点不耐烦,他听出了沈莙的茫然,静静地等她说完之后才开口道: “但凡富贵些的人家都好这些个神佛箴言,其中许多只是受到了诳骗散了家财,真正应验的又有多少呢?许有例外,又或是歪打正着,又或是含糊其辞,世上凡俗肉胎太多,繁华世界,缭绕难断,何曾出过那么多得道高僧?你不信这些,自然是明智的,如今伤心太过,难免想得多了些。若有神佛,那些作恶之人为何还身处高位?你说的魏琴君,良善人士,可是还不是枉死了?你可知道我年幼时得的箴言是什么,‘若守富贵,平安悠然,自在闲散。若逐权势,凶险炼狱,佛陀难救’。” 姬浔自顾自说着,说到了后面的那句箴言时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某种过往的怀缅之中。 “给出这句话的是个名望极高的住持,我起先深信不疑,可是后来才知这是屁话,他不过是被人收买了,怀揣着金银前来诳我罢了。安守富贵不争权势又如何,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折了自己倒罢,还会连累身边所有的人陪葬。你与世无争,却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你安守于室,他们必要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你不争,就会输,护不住自己,护不住旁人。既然世人不慈,佛陀不仁,人世和炼狱又有什么区别?欠我的,我要他们一样一样还回来,伤我的,我要一刀一刀还回去!管他什么大慈大悲,管他什么天道轮回,若要收我,只盼趁早,否则,总有一日我要把他们的现世安稳荣华富贵搅个天翻地覆!” 姬浔本是在开导沈莙,可是却第一次主动同沈莙说起了过往,他明显有些情绪波动了,眼中浅浅的一丝恨意隐没在狂妄不屑的情绪下极难发现。 沈莙听他说了这一段话,里头隐藏的意思太多,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古怪的是,她心中翻腾而起的不是好奇,不是急于探究,而是某种莫名的疼惜。明明姬浔脸上并无脆弱,明明他如今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可是沈莙就是觉得心中酸涩,倒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难过些。这种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掩盖住了她任何想要深究的欲望。何必呢,她知道姬浔心里藏着一些伤痛而又浸满恨意的过往,哪日他想要说了,自己就在他身边,无需急着掀开他的伤疤,那样疼的不仅是他,还有自己。 姬浔难得有些失控,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稍稍平复便恢复到了以往的镇定。原以为依着沈莙的性子必然要问出许多问题来才是,不想他低头一看,怀中人只是仰着头静静看着他,那满是烟雨缭绕的眸子像是温暖的泉水一般围绕着他,让他心中的烦躁和不甘散去,余下的只有一种难得珍惜的平和。 “在想什么,这样望着我出神?” 姬浔放柔了表情,有些叹息又有些好奇。 沈莙又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微微撑起身子,双手搭在姬浔的肩膀上,望着他的眼睛分外严肃道: “你放心,我不图你的富贵,不稀罕你的权势,我就是个浅薄无知的人,只要你一直长得这么好看,我就坚决不变心,你赶我我也不走!母亲别的没有,给我留下的金银倒是很多,要是哪天你落魄了,我可以养你的,绝不叫人欺负了你去,保证吃的用的只比现在差一点!” 姬浔万万没想到沈莙仔细思虑半天,最后居然异常认真地说出这么段话来,一时错愕地看着她,心中各种感觉纠结在一块儿,竟是半天没有吭声。 沈莙对姬浔的沉默有些紧张,一直忐忑地等着,正要再开口时眼前的人却突然笑开了,这和往日里那些调笑完全不同,姬浔的双眼弯成两道细长的弧线,敛去了其中流转的璀璨风情,嘴角的弧度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一手将沈莙那讨人喜欢的小脸按在了胸膛上。沈莙感受着姬浔胸膛的震动,一时懊恼,极其不乐意地出声嚷道 “我这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 姬浔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复又乐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沈莙,低头看着她高高仰起的小脸蛋和写满了不高兴的双眼。他捧着沈莙的脸,飞快地在她双唇上啄了一口,看着怀里小丫头渐渐红透的脸颊,忍着没再笑出声来,也装作严肃认真的样子问道: “那要是我没有如今这般好看了呢?我总有一天是要老的,那时可怎么是好,难道你就不要我了?” 沈莙说出那番豪言壮语时压根没想过姬浔还会往深了问,一时纠结着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末了,似是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想通了的样子,很是一本正经地回道: “我是个难得的非常有责任感的姑娘,即便你老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顶多偶尔唠叨唠叨你从前生得如何如何好看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出岫山庄 三 沈莙不知道,姬浔这十年都没能感受到的喜悦和舒心在遇到她之后终于有了踪迹可寻。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是孤家寡人,从不关心那些不相干之人的死活,可是沈莙是个例外,是自南方北上以来姬浔早已全部安排妥当的人生中出现的唯一变故。没有任何铺垫和前兆,这姑娘就那么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了无生气的人生,用自己笨拙而羞怯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往他心里去。若是没有宣化殿里沈莙砸死那只黑豹的事,兴许她永远都不会和姬浔有任何交集,他们之间的身份乃是云泥之别,性格已是截然不同。假使沈莙没有憋着一口气多看姬浔那一眼,姬浔不会在那一瞬间觉得有趣,觉得新鲜,从而动了些恻隐之心,她亦不会平安无事地走出司刑监。从前沈莙和秦湄一样,轻易不敢提起姬浔这个人,觉得他心狠手辣,畏惧他的威势,只怕着永远不要遇着他才好。可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谁能想到那看似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会就此掰弯两个人的人生轨迹。若真要仔细说起来,他们二人也有一个共同点,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如何,内心总是有些冷情的。沈莙是有意地封闭自己,轻易不与人交心,而姬浔则是端着冷漠阴鸷的模样,吓退了所有想要靠近的人。这样一对冤家,偏偏就这么对上了眼,后来的事,自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月色昏暗,那盏摇摇晃晃的油灯已经快要燃尽。姬浔含笑听沈莙向他做出了有些古怪的保证,心里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胸口发烫,感觉自己怀里的不是个小丫头,倒像是个大火盆一般快要将人烤化了。 沈莙在姬浔手里挫败的次数太多,如今总是也学乖了些,姬浔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她也就乖乖地等着他开口说话。四周安静的出奇,姬浔揽着沈莙的腰,弯起嘴角的样子在沈莙看来很是要命。好吧,这绝不是你的色心作祟,这个人生成这副模样本就是个大大的祸害,不怪你,若是旁人看到也会陷进去的,沈莙自我安慰着。 姬浔知道她走神了,而一般他们独处时沈莙脑子里总会想些令他哭笑不得的事情。他颇有些无奈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小妮子压根没有要回神的意思时便被气笑了,干脆低下头去在对方不自觉抿紧的双唇上细细地吮吻着。沈莙最怕的就是这个,以往姬浔只要一往深了去亲她,她就会呼吸困难,什么想法都被抛之脑后,眼皮打颤,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脸红得不得了,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欺负一番。 姬浔感受到怀里沈莙纤弱的身子紧挨着他,除了她发出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呼吸□□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剧烈的心跳声。 姬浔这回明显失去了控制,两人停下来的时候沈莙大口呼吸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撅过去了一样。她用那双水雾弥漫的烟雨瞳狠狠地瞪着姬浔,双手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迅速平复快得惊人的心跳声一般。姬浔很不满足地叹息着,也不管沈莙的别扭,低下头便与她双颊相触,乌发缠绕耳鬓厮磨。 “你说,我若是向你家去提亲会怎么样?” 沈莙还未恢复,想了许久才不确定道: “大约京中是要炸开了锅的,一堆麻烦事都要跟着来了。” 姬浔闷笑两声,满不在乎道: “哪个问你这个了,这些个麻烦事你都不要管,自然有我去操心。我方才问的是你府里的人会怎么样。” 沈莙这下可就真的苦恼了,她不知姬浔是一时情动心血来潮还是真的打定主意即刻就要处理这件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会很头疼的。 “沈砚惧怕你,自然不敢不答应的,只是……” 姬浔听得沈莙犹豫,非常体贴地替她问道: “沈砚会答应,那么你二哥沈菱呢?” 沈莙皱着眉头,真真是伤脑筋极了, “我二哥的话,大约……大约会马上冲到西厂找你拼命……” 沈莙觉得自己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姬浔听了倒没生气,半真半假道: “你放心,他打不赢我的。” 沈莙满头黑线,她都不知道姬浔几时这么幽默了,等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和姬浔好好聊聊时对方却主动开口安抚道: “你急眼做什么?放心吧,我还没蠢到明天就往沈府递婚帖去。如今局势正乱,一大堆棘手的事情没有处理,若是在这个时候把你放到身边,显然将你弄成了摆在明处的活靶子,那些人非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可。我没办法一天到晚都把你绑在身边,因此还是得将这些碍人眼的东西通通都铲除掉才好。” 沈莙不知道姬浔口中这些碍眼的东西都有谁,但也明智地不去自寻烦恼刨根问底。他们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沈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颇为担忧地问道: “你就这么急匆匆地回了京,外头那些事情怎么办?我如今已经好多了,你不需要为我担心的,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耽搁了重要的事务,若是叫人发现你悄悄回京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姬浔看着沈莙如今严肃的样子,倒真像个小老头一般。他挑了挑眉,含笑道: “我虽回来了,但是容弼和那些底下的人还留在那儿,养着他们自然是用来办事的,这个你无需忧心。我如今既辛苦回来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有些事情纵容久了容易生出旁的变故,裴家留着还有用处,但是裴容和他手底下的那些小喽啰是该好好收拾一番了。你且安心睡一觉,明早我遣人送你回宫。好生照顾自己,吃好睡好即可,那些腌臜烦心事儿就一概不要去操心了。魏琴君的事,必会有人给你个交代。” 沈莙听姬浔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她往后便不需要插手这些错综复杂的阴谋诡计了,心中既有些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待要开口再问两句时油灯却在此时燃尽了。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姬浔起身将沈莙打横抱起来之后轻轻放在榻上,将那床薄被替她盖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轻柔道: “乖,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睡着的。” 沈莙沉溺在姬浔偶尔直接流露的柔情中难以自拔,仿佛旁的事都不再重要了。她闭上双眼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如今变得越发疑神疑鬼,要去分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至少姬浔这里,她得去相信才是。 许是累极了,沈莙想通之后一沾枕头不久便沉沉睡去了。姬浔感受到她均匀而又轻柔的呼吸声,目光暗了暗,放下纱帐之后便放轻声响推门出去了。 外头阿盛一直站直了身子守在不远处,看了一眼紧闭的朱红色木门,回过头来时脸上的柔情散去,眼中只有无尽的肃杀。 阿盛不擅察言观色,但也约莫感觉到姬浔的心情很差。他迅速地跟上姬浔往书房去的脚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 姬浔沉着脸走到了书房门口,头也不回冷声对阿盛吩咐道: “去把小云子和方擎一并叫过来!” 阿盛心中一惊,要知道寻常事务两厂任一都能轻松解决,就连青茴馆那一夜也只调动了一个西厂。这些年来极少有东西两厂共同出动的,而此时却唤来了东厂的二档头,这不能不让他心惊。 “京中这些个烦心人烦心事也该好好料理一番了,省得他们日日折腾,虽然不成气候,但没的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让本座不悦。” 阿盛走的急,最后听到的便是姬浔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小云子直到半夜都没敢睡,总有种不安的预感,等啊等,东厂的文书信息就是没送来,直到三更钟响,他眼皮儿都撑不住时便在自己的房门口看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两个人。阿盛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这倒罢了,偏偏一旁还跟着一个一身墨黑色蟒袍的高大男子。 东厂的二把手方擎跟着姬浔足有八年之久,虽比不得容弼,但是资质压倒小云子却是绰绰有余。他和西厂那些年轻清秀的番役一点儿也不一样。鬓角那几绺花白的发丝说明他早已不在壮年,脸上肤色黝黑沟壑纵横,那双古怪的三角眼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充满了算计的光芒。左侧脖颈间一道蜿蜒至胸膛的刀疤像是某种凶神恶煞的象征,高大伟岸的个字给人压迫至极的感觉。方擎一点也不似同年龄的人那般老态龙钟,恰恰相反,他动作利落,身板挺直,腰带两侧斜佩着的两把绣春刀和越女剑在月光下反射着骇人的冷光。 小云子最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老货装模作样粘在下巴上的山羊须,他几次三番都想要一把扯下来狠狠丢在地上。 方擎手里拿着的恰是小云子等了一晚上的文书,他就那么稳稳当当地站在门外,压根没把小云子那副小身板当回事。 阿盛一年到头四处奔走,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多,因此不知道这二人有什么过节。他冷着一张脸对小云子言简意赅道: “督主传唤,即刻往出岫山庄去。” 小云子听过之后,当着方擎的面儿整了整衣冠,高仰着头一副傲慢得不行的样子迈退绕过了他往长廊尽头去了。 和沈莙对颠簸的严重反应不同,阿盛小云子和方擎都是底子极好的人,他们连马车都没坐,较劲儿似地在并不宽敞的山路上策马疾行。下马时更是一个比一个淡定,这种诡异的氛围直到站在书房门口才好些。 书房内用的是琉璃灯盏,足足燃了有二十来盏,光线亮得有些刺眼,而姬浔便静静坐在一张十分精致的雕花梨木椅上闭目养神。 三人进屋之后互相使着眼色,最终还是阿盛这个最老实的开口道: “督主,属下回来述职。” 姬浔的内心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无波,见过沈莙之后他一方面觉得宽慰了些,一方面对那些他离京之后发生的腌臜事心气儿不顺。他的心情一复杂,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又一并给了沈莙,于是剩下的就只有烦躁和阴狠了。 那三人进屋动静虽小,可是姬浔哪里能没有察觉呢,他此时一肚子火气,听到阿盛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掀开了眼皮。 小云子没料到姬浔睁开眼之后第一个审视的是他,被那寒冰似的眼神刺得浑身一哆嗦,顿时机灵向前一步等着挨骂。 “我离京这些日子,内庭诸事都交给你打理了,如今你倒是说说看,差事完成的怎么样?” 小云子一听,这是要算账了啊,而且还是在阿盛这个讨人嫌的和方擎那个老不死的面前。他心里谨慎地琢磨了一番,略吞了吞口水,试探地答道: “督主离京这些时日京中发生了些事,主要是裴容,李陵侯府与内庭之中的苏青云之女相互勾结,害死了侯府长媳原魏国公府上的次女,那两方打算联合扶持苏忆茹那一胎。后宫各处都在想法子落胎,只是如今还未见成效。” 姬浔眯着眼睛看着小云子,似笑非笑道: “那这两件事你都采取了什么措施没有?” 小云子看了一眼志得意满的方擎,心里恨道,原这个老狐狸自个儿带着那些东西不肯交给我安的是这个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出岫山庄 四 “属下已经敲打过后宫各处了,最迟月底,苏青云之女腹中胎儿必然会落下。至于……至于李陵侯府,经过一番讯问和调查,属下已经快要抓住其命门了!” 小云子这番话还是说得颇有底气的,毕竟即便李陵侯府的命门如今正拿在方擎手中,可是他也不能否认是因自己的要求才着手去调查的这件事。 姬浔心里明镜儿似的,自然知道小云子那点子心思,也不直接戳穿,只是作出一副颇有兴趣地样子放缓了语速道: “哦?这么说全靠你眼明心亮才能挖出这些东西来?” 小云子原本还像个鼓鼓囊囊的皮球,结果被姬浔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戳瘪了。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这个……禀告督主……属下,属下只是照着沈小姐吩咐从旁接受调遣而已,这事儿能往深了挖,全靠沈小姐聪慧……” 不管怎样,小云子约莫还是相信沈莙在姬浔心目中的重量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自己没起到什么大作用本就有些丢人,此时赶紧把沈莙夸赞一番哄了自家大人开心才是最要紧的事。况且姬浔是什么人,虽然离得远,可是京城发生的事他哪样不知道,邀功虽然重要,可是在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十有八九早就知道了一切的时候不说实话才是不要命了呢! 小云子说完之后姬浔搭在椅边的手指轻轻地扣了几下,眯着双眼拖长声音“嗯”了一声,激得小云子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照你这么说,一有什么大事,要紧的利害关系都是那丫头自己琢磨出来的,那本座要你们何用?” 小云子知道此时自己该静静地挨骂,跟着这一位也有些年头了,虽然始终没能琢磨出这个主子真正的脾性,但是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千万不能在这一位生气的时候有半点顶撞。 相较于小云子此时的内心暗自祈祷,方擎和阿盛想的就要复杂多了。阿盛久不在京中,因此今夜才是第一次见沈莙,连话儿都没正经说过一句。这位沈小姐和督主的关系也是听容弼说的,他内心只知道姬浔对这个沈姓女子颇是喜欢,至于沈莙是什么样的人,姬浔为什么喜欢她,这些他都不得而知,也不敢妄自揣测。他消息灵通,回京之前就已经大致知道了京城中发生了些什么大小事,而具体一些的也在回京后的几个时辰里打探清楚了。和方擎一起到西厂的路上更是摸清了内情,这位素来和小云子不对付的东厂把门在路上还颇是心气儿不顺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个破落户是怎么知道这些个需要调查的方向,这事儿要是叫他办了,还不知道他要得意成什么鬼样子呢!’。至于他自己,这次也不得不承认,小云子虽然滑头,但在督主不在京中的情况下,魏琴君死后只这么几天就能把一切办到这个地步也算得上能耐了。要他心里认同小云子一些本就不易,可是如今对方却说这一整桩事儿他只负责跑了个腿,其余运筹帷幄皆是一个深居内宫的黄毛丫头,这对阿盛这种长年类月在各州辗转接触到的世家那些看起来架子十足而内里却只会为着一些小利咄咄不休的贵女的人来说有些冲击。他稍稍抬起眼皮觑了一眼姬浔的脸色,暗自琢磨了一番。 方擎的惊讶不亚于阿盛,只他之前就听说过沈莙,纵然此时觉得她有些能耐但因着个性比阿盛更为沉稳,因而面儿上看起来不动声色。 姬浔讽刺挑剔人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强,几句冷嘲热讽的话直弄得小云子连想死的心都生出来了,低垂着头恨不能把自己藏到地毯里去。 姬浔逮着他出够了气,脸色这才有些好转,稍稍直起的背不动声色地靠回了椅背上,冷眼睨着小云子,一副不耐烦地的样子。 “本座懒得再费口舌去骂你,没得越说越心烦。一刻钟,你查到了什么,要说就赶紧的,可别落了什么到时候被本座知道了好扒你的皮!” 姬浔这句话一落,方擎也不敢再看小云子笑话了,当即打起精神来准备回话。 小云子心里恨得牙痒痒,可是没办法,他自己也只知道个开头,具体的内容那可都在方擎这个老货手里攥着呢,即便再不愿意,他也只能替对方作嫁衣。 “属下照着沈小姐的吩咐把李陵侯府的两个姨娘来审了审,这才知道他们府上最大的秘密其实就是李陵侯自身,而这一切又牵扯到了三十几年前侯府里因病殁了的那个小公子。” 姬浔抬了抬手,一直在一旁静静待着的阿盛立马会意,端起书桌上那杯凉茶交到他手上。小云子的话到这里就打了止,他身边凝神听着的方擎知道此时该自己开口了,向前两步,将手中摸了许久的一叠宣纸轻轻放在了姬浔手边。 “属下着意调查了李陵侯府三十六年前发生的大小事情,另仔细翻查了所有关于那个早殇的公子,先将结果禀告督主。” 方擎的声音十分苍老,偏还有几分掩盖不住的尖锐,听得人心里极不舒服。小云子此时顾不得许多,只集中了注意力打算听听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今李陵侯府女眷中地位最高的乃是李陵侯之母,府上一众年轻媳妇明里虽不怎样,可是暗地里却是只一个劲儿地讨好这个老太太的,就连如今当家的戚氏也不能与之相较。可是其实这位府上供着的‘老祖宗’却并不是故去老侯爷的原配发妻。原来的李陵侯李凭还算是个有本事的,元妻娶的是怙郡王长女卞氏。那时当政的乃是如今皇帝以及上任皇帝的父亲,广帝时分外器重其外甥怙郡王,卞氏亦是其看着长大的。李陵侯府的爵位并非世袭传承,而是应当终于李凭,继承之事须得请旨。即便皇帝愿意给个恩典,爵位也该逐年降之。然而因着对于卞氏的疼爱,广帝有意开恩,恰巧这卞氏进府一年便怀有身孕,其后更是诞下一个男婴,但卞氏也因着难产,胎儿一生下来便咽了气。好在李凭机灵,怙郡王又怜惜自己的外孙,因而便示意其即刻将承爵的奏章递上去,再由他来向皇帝求这个恩典。皇帝伤心之余也很是疼惜,因此便顺水推舟地颁下圣旨,李凭故去后侯爵之位由卞氏之子继承,并且不曾削其品级。稚子年幼,因此同年底,由怙郡王作主,将其亲族中一贵女许给李凭为续弦,旨在照料自己年幼的外孙,此女便是如今侯府里享着福的老太太孙氏。” 小云子听着方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有的没的,心中只觉得他在哗众取宠,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可是他又不得不认真听着,只怕自己一走神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孙氏进府也确实是起到了些作用,帮衬了李凭不少。因着孩子的关系她日日与夫君在一处,新婚不久便也有了身子,后来生产,也是男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对着那位小世子却一点也不马虎,自己亲生的孩子倒靠后些,这让广帝和怙郡王都十分满意。也不知是因着关心太少还是怎的,那孙氏自己的孩子在未满周岁时便因一场高热早早地殁了,当时皇帝和怙郡王都体恤她丧子之痛,还特意加封了诰命与她。自那个小公子去世之后,孙氏对府里唯一的小世子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及至今日,李陵侯承爵早已多年,怙郡王在上一任君主即位时被忌惮,因此调往外地去了。在旁人看来李凭对自己这个养母十分敬重孝顺,都道这是孙氏的福报,因她一心一意教养非亲生的世子,才有了如今母慈子孝的局面,这倒成了一桩非常有意思的佳话。” 小云子和阿盛跟着姬浔这么久,自然是每日都泡在阴谋诡计的大染缸里的,若是在此时还听不出方擎话里隐含的猫腻那他们二人不是白瞎了混这么久! 阿盛没小云子那么多花花肠子,心里想什么自然就直接对方擎问出来了。 “你是说,当年早殇的那个其实是……” 方擎把这件事的起承转合说得十分圆满生动,到了该揭晓的时候自然半点犹豫也没有,难得有个愿意搭话的阿盛和他配合,他自然乐得往下说。 “说来也巧,那两个孩子年岁差的不大,且又是同一个父亲所出,相似之处自然不是一点两点。况且卞氏乃难产而死,其子自然较同龄孩子要瘦小得多,早前有奴才把两个小孩儿一同放在榻上玩闹,分辨错的下人大有人在。可这世上到底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属下心中存了疑,便将如今还活着的侯府里当给卞氏孙氏接生的好几个婆子,卞氏当年带的陪嫁丫鬟有一人留在侯府里早已不是心向当年的主子,只另有一个更加年长些的在怙郡王一府调离京城时便在京郊的庵堂里绞头发。当年知道些内情的下人大夫乳母一类死的死,散的散,有些甚至早已被灭了口,留在侯府的早已被孙氏拿捏了多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余下的只有当初卞氏带入侯府的老人,她们大都在卞氏死后多年受到怙郡王的关照,心里也有些成算,不愿屈从孙氏,逮到机会便离开了。属下稍稍花了些时间去找到这些当年两个男娃都见过的老人。卞氏身边的那些人自然是向着自己主子的,瞧侯府里孙氏不顺眼也有了一段时日。如今找到她们,陈清利弊给些好处之后倒也都愿意开口。两个孩子十分相像,年纪也是相仿,但是唯有卞氏身边及孙氏身边的老人知道,孙氏的孩子出生时在后腰处有一块蜿蜒到尾椎的红色胎斑,胎斑太宽以至于平时难以掩盖。如属下所想,后来病重的那个孩子其实是卞氏所出,而且病重缘故有些古怪,是不是孙氏下手倒是另说,只孩子快要保不住时孙氏不知怎的说服了李凭,对外将那个病重的孩子说成是她所出。李凭也害怕孩子去世之后整族荣华富贵无法延续,因此两人合谋着将孙氏之子推上了世子之位。” 小云子不得不承认方擎果真将整件事说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斜着眼问道: “那卞氏身边的陪嫁乳母和接生婆子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么在出事之时为什么不把实情即刻禀报给怙郡王听?难道她们就不怕李凭孙氏灭口吗?” 方擎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小云子,撇嘴不屑道: “当时孙氏对外名声好得不得了,对那个小世子又尽心尽力,怙郡王和皇帝尚且对她信任欢喜得不得了,知道她自己的孩子没了之后就更加放心和满意了,还特意嘉奖安慰。那些下人若没有十分的把握,还未去见怙郡王就被孙氏察觉了,到头来反倒害了自己性命。而只要她们不动作,有怙郡王关照着,侯府里也不会冒险动她们引起怀疑。” 若说这件事是侯府命门其实一点也没错,现在的皇帝推翻自己兄长时找的名头就是当年广帝一道传位的密旨,当年广帝将侯爵之位给了卞氏之子,也就是说,如今的李陵侯不仅欺君罔上而且没有任何的承爵可能。这事儿本是小事,毕竟如今皇帝也还算赏识这座侯府,但是只要一牵扯到他自己即位的正当性也就是广帝所颁圣旨的有效性时自然不会马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出岫山庄 五 如今的李陵侯正是因为他腰腹间的那块红色胎斑才不得不修身养性,身边半个来历不值得信任的妾室都没有。而这也是小云子亲自从他那两个家生子姨娘嘴中撬出来的,可是如今倒都成了替方擎铺好的路。他心中有气,偏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因此只好默默地瞪了身边的老货几眼。 姬浔自然不会去在意别人心里的别扭,他冲着小云子努了努下巴,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耐性一般冷声道: “之后的事不需要本座教你们做了吧?” 小云子拍拍胸脯,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对此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属下明日清晨便叫人送卞氏身边那几个还活着的婆子乳母去大理寺递讼状,郑渊自会将这件事情闹大,叫宫里的皇帝和世人都知道这事。天子脚下,那些个平民百姓再嘴碎不过,一旦事情闹开了,皇帝自然会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处理。” 说完这番话他还颇是自得的看了姬浔一眼,却发现后者一副嫌弃地不得了的样子,心里不禁打起了突突。 “你这奴才近年逍遥惯了,不仅办差不得力,如今就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小云子整个人都被骂懵了,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自己方才哪句话说错了。方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笑话,在姬浔的火气就要蔓延到自己的时候向前一步单膝而跪严肃道: “督主,属下认为此事仅凭那几个婆子一面之词变数还是大了些,更何况如今裴榕还在京中,必然会帮衬李陵侯府从中作梗。此时京城里都认为督主在外办公差,自然不能明着出面压制,因此还得牵扯些地位能与李陵侯府相抗的势力才行。怙郡王虽早已迁府离京,可是在广帝当政时积攒下来的权势和富贵还是有的。如今卞氏的父亲已经去世,承爵的是她嫡亲的幼弟,她们自幼一同起居,感情自然较旁的姊弟要好得多。况且怙郡王比李陵侯的品阶要高,在地位上也尊贵些。属下今夜便遣人送那些卞氏的陪嫁出城去怙郡王府申冤,只说孙氏如今想要杀人灭口她们才不得不前来投靠。并且要事先嘱咐好她们,明里暗里把卞氏之子病故的缘由往孙氏身上引,她们怕怙郡王怪罪自己没有早早说出实情,自然会尽全力把他的怒火往李陵侯府上头引。怙郡王府从来也没把李陵侯府当回事,怙郡王知道这事儿之后必然咽不下这口气,最迟后日深夜便会赶到京城。他若向大理寺递诉状,郑渊也有了闹大的由头,再由咱们在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向皇帝递个折子弹劾李陵侯和孙氏欺君罔上之罪,这时怙郡王必然上朝呼应,李陵侯府这便算完了。” 小云子一拍脑袋,心中懊恼,自己过了几日游手好闲的日子,竟连这些都想不明白了! 方擎将姬浔心中所想说了个七七八八,倒免得他再多费口舌。外头又再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他也有些倦怠了,把桌面上一枚小方金印扔到方擎衣摆上,懒洋洋道: “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办吧。” 说罢,略想了想,复又开口向小云子问道: “李陵侯府那个长媳魏琴君什么时候出殡?” 小云子正在为方擎得了这差事而懊恼不已,没成想姬浔突然问了这么句话,他抿嘴想了一会儿,好在还有些印象。 “府里的眼线回报,戚氏似乎打算在头七那日将魏琴君从侯府抬出去。” 姬浔挑眉冷笑,语带嘲讽,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心里有鬼似的,正经长媳,头七未过就出殡,连最基本的规矩和脸面都不顾了。” 小云子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据沈小姐的说法,他们似乎是急着把李长风的一个姨娘也就是苏青云一庶女扶正。” 姬浔手中捏着一串摆在书桌上的檀木佛珠随意把玩,那佛门的东西在他手中竟显得格外突兀。 “既如此,那便晚一日送人出京吧,好歹过了魏琴君的头七,叫她好生下葬。” 小云子总算揣摩到了一些姬浔此时所想,他双眼放光,积极道: “属下遣底下和魏国公交好的官员前去拜访,稍稍透个底,李长风不够格,叫他亲自替女儿讨个诰命,对李陵侯府坚持将魏琴君的棺柩埋在专葬命妇的灵山上。李陵侯府未过头七就出殡,这本就说不过去,况且也不好再和国公府起什么争执,这一点要求还是会答应的。这也免去李陵侯府问罪时魏琴君被连累,日后灵前无人吊唁。” 姬浔点了点头,小云子心中欢呼一声,终于不再哭丧着脸了。 阿盛在一旁静静候着,他知道,自己既然还留在屋里便必然还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办。果然,在小云子得了差事之后姬浔的眼神落到了他身上, “你执笔给并州的谭学夏去一封书信,叫他领着底下人隐了身份给我把裴榕留在并州关卡的府兵和旗下兵士给我一锅端了!不要动裴家其他驻兵,只把裴榕直属的给解决了,留些活口,比如他的心腹一类,扣留十来日再放了。不动一动他,他还以为京城和他南海郡一样呢,不知天高地厚!” 阿盛应了声是,又多问了一句, “那些心腹要不要审一审?” 姬浔拧着眉头,手中的佛珠一震,竟一颗颗都碎成了粉末。 “既然是裴榕的心腹想必不是什么软骨头,他们肯说本座还未必肯信,你将他们放了,裴榕那蠢货必然疑神疑鬼,再不肯用他们。” 阿盛点了点头,姬浔转过头来又对着小云子道: “还有你!沈莙那个小蠢货妇人之仁,你倒也由她胡闹!内务府里关着的那个给魏琴君投毒的奴婢,她见过沈莙,若是留她一命,将来没准就在李霖的事情上反咬一口。你叫人悄悄地拖出去打死了事,瞒得好一些即可,这也要本座教你?!” 小云子连连称是,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书房里的事告一段落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姬浔叫人伺候着洗漱完了之后便直接来寻沈莙了。晨曦朦胧,推开内室的门却只见几缕光线透过木窗打在屋内,床榻上除了一床被子,压根没有沈莙人影儿。 姬浔皱了皱眉头,恰巧身着黄衫的丫鬟端着茶水进了里间。这丫头往常一直在山庄洒扫当差,鲜少能有机会见到外头的人,因此在看到姬浔时唬得差点把手中的盘子给扔了。等看清眼前人的打扮时才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主子。姬浔回过头时那小丫鬟看到了他的正脸,果不其然就忘了惧怕,整个人都呆愣愣的。 姬浔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浑身都散发着寒气, “屋子里的人呢?” 那丫鬟被姬浔身上的戾气弄得心头一颤,吓得浑身打颤,赶忙低下了头恭谨谦卑地回道: “小姐说屋子里闷得慌,洗漱之后便到后头的院子里散心去了。” 姬浔急着寻到沈莙,也没怎么计较那丫鬟方才的无状,得到回答之后便连个眼神也没有了,转身就往后门去了。 天儿还不算全亮,朦胧模糊的光线透过扬起的粉尘打落下来,倒有些雾气缭绕的美感。沈莙身上穿的是山庄里头的管事准备的海棠色纱裙,肩背处一片青鸟图案的湘绣直蔓延到胸口处,月牙色的宽腰带将轻巧的腰身一勒,立刻显示出了亭亭玉立的身形。莲花一般的褶裙在她身后的石板路上拖散开来,肩上一件薄薄的妃色印花披帛,从手臂处柔顺地垂到脚边。沈莙未梳发髻,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揽到胸前,露出一段秀气白皙的后颈。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对着一片花圃静静发着呆,瓷白的脸蛋儿在晨曦柔光下愈发明媚动人。 姬浔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见她并未发现自己,干脆伸出长臂将人整个捞进怀里,略低下头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 沈莙正出神,自然被姬浔唬了一跳大的,要不是被抱紧了,她能原地跳起来。 “你怎么总是没声没息地就蹦出来吓人?!” 姬浔听到她嗔怪的话,不仅没有半分不悦,反倒是像是被小奶猫挠了一下,只有心痒痒的感觉。 “平日里在上阳宫总是想尽了法子晚起半个时辰,如今没什么事倒是起得挺早,一个人在这儿看什么呢?” 沈莙努努嘴,颇有些不解道: “你这山庄倒和提督府里装饰的不一样,真真是难得的朴素,连花圃都不曾打理。” 出岫山庄和西厂提督府很是不同,地方倒大,布置却很是随意,沈莙说的花圃其实并没有特意种些什么,只有大大的一片最易生长的野蔷薇。 姬浔轻笑一声,一垂眼就能看到沈莙长长的睫毛,这让他心中的不虞散去不少, “我一年也不曾来这里几次,外人也不知道这是我的庄子,装饰难看自然容易掩人耳目些。你喜欢什么花儿,我叫人把这一片都种上,来年花期再带你来看。” 沈莙原没想到这些,听姬浔提起倒是想到了御花园相遇那日四处开满的山茶花。稍稍回过头去,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对姬浔道: “山茶花可以么?” 姬浔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只要你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然后换来沈莙一个大大的笑脸。 姬浔最爱看沈莙脸蛋红红的样子,既然逮着了自然就要好生调戏一番。沈莙对旁的事脸皮要多厚有多厚,唯独对着姬浔时最易羞赧,常常被他逗得面红耳赤毫无招架之力。 可惜舒坦的时光总是过得挺快,太阳一升起,沈莙就不得不动身回宫了,毕竟她一个女官,平白无故总是寻不到人也实在古怪。 上马车前姬浔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交到沈莙的手中,沈莙低头一看,略有些雀跃地问道: “绣春刀?” 姬浔伸手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笑骂道: “成日里瞎想些什么呢?绣春刀那是你使得来的?这是南蛮女子惯用的小匕首,留给你防身用的。” 沈莙站在马车前撇撇嘴,对这把有些袖珍的小匕首很不待见, “这么点儿东西能防什么身呐?”也不是什么倚天剑屠龙刀…… 姬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干脆接过匕首扯开来捏在手上,还没等沈莙看清楚呢,那上头淬着暗花的小匕首在随着姬浔的手腕轻轻一转,瞬间就将沈莙挂在衣裳外头的一块儿穗绳吊坠带挑到了刀尖儿上。接着手指一绕,匕首便在空中划出一段让人眼花缭乱的弧线,沈莙还未反应过来,马车边一颗小树苗儿盆栽里手腕子一般粗的树干就这么倒了,刀痕干净利落。 沈莙傻了眼,传说中的削铁如泥唉!她压根也没看清姬浔是怎么动作的,这一切就结束了。 “哇塞,你好厉害!我能学这个吗?” 沈莙用一双星星眼看着姬浔,脑子里全是重复的‘能学吗,能学吗’三个字。 姬浔被她崇拜至极的眼光弄得心情舒畅,压根不管一旁干站着等着沈莙上车的小云子的尴尬。 “此事日后再说,你先乖乖回宫去,若是表现好了,我自然也就应了。” 沈莙心中指望一空,嘴翘起来能挂个油壶,老大不开心地上了马车,临了在马蹄哒哒哒的声音中还不忘撩开侧帘冲姬浔喊道: “我一定乖乖的,你可别把这事儿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郡主府 沈莙回到上阳宫时已是朝考结束的第二日了,她一回房便将原本色彩明媚的纱裙换下,改从箱子中翻出一套样式素色宫装,头上仅有的一朵宫花也摘下来了,另找了一只简简单单的木笄插上。除非国丧,内庭女御不得着麻布丧服,这样已是她能为琴君做的全部了。 收拾一番之后,她不想再往内务府去,于是想了一会儿,干脆去偏殿当差了。巧在那时候负责传信的邓公公到偏殿来碰碰运气,没成想真遇着沈莙了,于是便将沈菱的书信送给她。一同交到沈莙手上的还有一张外头烫着金字的精致请帖。她没有多想,拿到东西之后先打开的自然是沈菱的书信。沈菱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琴君的死讯,这封家书的大半内容都是在劝慰她,叫她好生照顾自己,切不可钻了牛角尖伤了身子,那样反倒辜负了她和琴君的情谊。信中她这位二哥的语气看起来温柔而又恳切,这让许久没得过他好脸色的沈莙也总算有了些慰藉。约莫在信尾,沈菱只用了短短几行的笔墨写道因着沈砚笃定自己的次子朝考会有个好成绩,因而为了凑个双喜临门,也为在那楚门贵女面前长长一家子的脸,沈葮的婚期定在了朝考放榜的第二日,那时的沈菱得了官职,身份自然不一样,招待宾客时还能结交些其他官员。 沈莙觉得沈砚虽在家事上糊涂又自私,心思也有些毒辣,但到底还是把光宗耀祖的希望都托付在沈菱身上了,因此对这个次子也十分重视。他在朝堂混迹了二十多年,好歹也知道人脉的重要性,因此沈葮婚宴他也总算是做了一件大大的聪明事。沈莙虽不想再掺和进沈府的任何事,但沈菱是她一辈子都割舍不下的,只要是为他,别说是参加个婚礼,就算让她和王氏肖姨娘她们朝夕相对她也是愿意的。 沈莙做了决定,沈菱到时定会到宫门口来接她,她也只需向太极宫递个告假的文书,其余便是静静等着即可。 看完了沈菱的书信,沈莙又想了一会儿才将信放在偏殿里头的桌上,手中只剩下那张看起来华贵至极的请帖。她皱了皱眉头,将扎在外头的绢带扯掉,略有些犹豫地打开了请帖。里头的小楷字形上同北方略有不同,沈莙只一眼就约莫猜到了这是张什么请帖。 早前沈菱信中曾说过,朝考之后惠福郡主和裴榕将在京中府邸宴请所有有资格参加朝考的进士。知道这个消息时沈莙正为了琴君的事伤心沮丧,心中除了觉得那对夫妻真能折腾之外也没多想,毕竟这是在皇城之内,大街上巡视的番子都是姬浔的人,青茴馆那夜的事是万不可能再发生一次的。况且这次楚鄢不在朝考进士的名单中,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请一个注定会回绝的人,且其余进士都是要给他们夫妻这个面子的,薛六萧二也不能例外,毕竟惠福郡主上头还有个人人忌惮的南诏王姬桓。既然大家都是要去的,独独拦着沈菱反倒让他显得格外显眼,让人生出他并不合群之感,因而沈莙也并没有再对他多说什么。 可是此时古怪的事不就发生了么,一个只要请男子,而且这些男子还都是些即将出仕的进士的宴会,裴榕居然莫名其妙地给她送了一份请帖来。 沈莙看着请帖上冠冕堂皇的邀请之言以及右下角惠福郡主和裴榕的官印,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好端端的他们想要做什么?不说在一众进士中单邀请她一个内庭女官万分奇怪,哪怕他们并未将此事宣扬出去,明日将来自己若拿着帖子赴宴,旁的人又会怎么想? 沈莙想来想去,觉得此事既古怪又不妥,她心中恼怒,干脆将手中的请帖一掷,继续当着自己的差。 只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似乎并不是裴榕和惠福郡主为了嗝应她想出的法子,他们二人似乎是铁了心要把沈莙往这次宴会上带,送来了一份莫名其妙的请帖还不够,就连赴宴的名头都为她想好了。 日头渐渐大了,沈莙受到方才请帖的刺激,当差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唬得两个长使胆战心惊,压根不敢往里间来收拾。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面生的内官手中拿着一卷看着像是诏书的东西并一个穿着打扮不像是宫中任职之人的年轻丫头直接就往偏殿内间来了。 沈莙定睛一看,那年轻丫头就是殿试那日把她领去衔珠署的几个丫头的其中一个。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个内官看着客客气气,往沈莙跟前一站便眯着眼睛笑道: “沈赞善,还请跪礼接旨吧。” 沈莙心中不安更甚,她原以为这道旨意十有八九是御侍卿颁下的,毕竟惠福郡主不能通过内务府使唤她,小云子这点子用还是有的。可是如今那内官一开口就叫她‘跪领旨意’,要知道御侍卿是正一品女官,位于后宫众女御之上,可自己亦是三品,照规矩,受她诏命时是不必下跪的。 沈莙想的许多,直到那内官不耐烦时她才慢吞吞地跪下了。后宫之中给道旨意,先前走形式的废话特别多,内容大部分是装腔作势,真正有用的也不过是最后那几句话而已。沈莙静静听着,自己在心中总结了一番。 其一,惠福郡主这回动了脑子了,既没有找内务府,也不曾托太极宫,她就这么单刀直入地去求了皇帝老儿。理由冠冕堂皇,说是自己在京中并无什么相熟的贵女,当然,这其中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眼界儿高,看不上别府的女眷。况且这也是皇帝想听到的,若是惠福郡主和那些高官侯爵家的夫人小姐们走的近,那才是他的烦恼呢!总而言之,惠福郡主那这个当借口,适时地提起她几次进宫都得到了一位女官的帮助,当然‘这位女官’指的就是沈莙,她只说她们十分投缘,虽然后宫自有法度,她也不好越过规矩向皇帝讨人,单是明日她府上有个宴会,想接沈莙出去作陪。 其二,皇帝老儿压根不知道沈莙是谁,他只道后宫女官比起那些妃嫔,母家都不怎么出众,姬莲同一个小小女官交好也没什么不妥,况且只是接出去一日,若是这点小事也不答应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其三,惠福郡主清楚地知道此事得即刻拟旨,否则稍稍延迟,西厂在禁宫的耳目可不是吃素的,定会迅速采取措施阻挠她把沈莙弄出去。于是她便半点不拖延地让皇帝拟了旨,让自己的人跟着就往沈莙这里来了,于是也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沈莙接过那传说中的‘圣旨’,表情分外精彩,她思绪万千地将人送出偏殿,一进屋便皱着眉头把它和那张请帖丢在了一处。 说实话,现在内务府那边想必已经知道了,不久姬浔也会知道。宴会在明日,她若不想参加,西厂必然还能有千种对策。可是沈莙犹豫了,她有些好奇,好奇裴榕那混账东西究竟想要干什么。他叫惠福郡主进宫来办这件事,为的只是把她弄去赴宴?这对夫妻分明知道自己即便去了也必然是心怀防备要带些傍身去的,他们不会傻到打算诱她过去然后动手对她不利,那是为什么呢? 沈莙细想了许久,有了琴君那件事,她现在再也不敢轻易丢开思绪了。裴榕和李陵侯府抱作一团,作为帮凶,只怕在琴君之死上帮了不少忙,先不提琴君所中之毒究竟来自苏忆茹还是本就打南边来的惠福郡主,单是出谋划策他们夫妻就必然是少不了的。 沈莙心里恨,可是她想要扳倒李陵侯府还要依靠西厂,因而压根没那个实力去对付他们两个。李陵侯府在京城生根,只算个富贵侯府,有些权势,但和楚家,姬桓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沈莙知道她无能为力,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无奈而又不甘。裴榕恨透了自己,他想必早已将她的生平都查了个底儿,自然也知道琴君和慕容淳与她交好。此次想尽办法把自己弄去,只怕还是为了出青茴馆那夜的一口恶气。他们不知道沈莙这几日经历了多少,琴君还未入土为安,他们自然以为沈莙处于极度敏感脆弱的时期,只需稍稍刺激便会崩溃。 沈莙其实猜得八九不离十,裴榕每每想到她,心中便恨意翻腾。魏琴君的事他原本不必插手,动用陆铎,为的其实是叫沈莙不痛快。沈莙不痛快了,他自然也就愉悦了。他不知道沈莙这几日心里的成算是扳倒一座侯府,只道她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姬浔已经回京,所以还以为自己处于绝对的优势。这次邀请沈莙赴宴,为的就是让自己以胜者的姿态进行冷嘲热讽,最好沈莙崩溃之余痛哭流涕恼羞成怒才好呢! 沈莙开始认真思考赴宴,她不仅仅是因着自己心中的意难平,而是为了陆铎。毫无疑问,这次装模作样的宴会,陆铎一定会来。她想起琴君死时的那几分不甘,竟有大半是为了他。她死前嘱托自己的两件事,她亦只完成了一件…… 沈莙闭了闭眼,像是决定了一般把桌上的圣旨和请帖重新拿了起来,沈菱的书信则藏进了袖中。 她一路绕道回了自己的屋,远远看着,房门口果真就站着岚绥,毫无疑问,她在等她。 沈莙叹了口气,干脆走过去直接将人拉了进去。 “说吧。”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岚绥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理解她的话。 “说什么?” 沈莙也愣了愣,难道自己高估了西厂得到消息的速度? “你不是来确定我绝不会赴宴,并且给我出主意的嘛?” 岚绥听了她的话,有些好笑道: “云公公今早进宫吩咐了,尽量不要叫你陷进麻烦里,可也不能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只是无论如何都得护你平安。圣旨的事也是内务府那边传给我们的消息,既没旁的吩咐,我自然还是照着之前的嘱咐行事。” 沈莙心中一热,她自然知道这样的吩咐是谁给的。 “那……那你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是为了……” 岚绥半点也没和她打太极,直接道: “去可以,我和忍冬得跟着。另有些暗处跟着去的人你也别管。” 沈莙一惊,她原是打算就带岚绥一个人去的,没想到阵仗闹得这么大。 “不用这么小心吧……他们应该不敢在自己府上对我怎样的,况且我二哥也在……” 岚绥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 “你跟了督主,虽不像我们一般终日里都听不得一点风吹雨打,可是小心谨慎却是免不了的。好歹我们能自己保护好自己,你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司制局那回还不算是个大教训吗?” 沈莙被岚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眼看对方还有继续下去的势头,连忙举双手投降。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是我错了想岔了还不行么么?快别念我了!” 岚绥这才满意了些,端起自己的盘子道: “我还有旁的差事,你好好待着,可别到处乱跑!” 沈莙撇了撇嘴,从前只有一个沈菱她尚且头疼,如今身边突然多了好多年纪轻轻却长了一颗老妈子心的人,难道她真的有那么不省心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郡主府 二 沈莙不知道陆铎是怎样接近琴君的,她是那样一个恪守礼仪德行的贵族小姐,与自己这般怀揣着‘惊世骇俗’的价值观的伪古人根本不能相较。这件事若是放在上辈子,沈莙压根不会有什么惊讶之情,看得多了听得多了,甚至连茶余饭后的闲聊都不会多给两句评论。可是这里不一样,纲常伦理在这个时代是根深蒂固的,尽管那些贵族们一个个的都是道貌岸然,私底下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也都是人人都明白却不说破的秘密。沈莙知道,那些个规矩不过是上位之人约束下位之人的说教罢了,处在上位的如何却不容旁人议论,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到底琴君是不同的,她性子温婉,是名门淑女的模板,从未忤逆过父母,从小到大做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溜出自己府邸罢了。沈莙难以想象她会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对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子卸下心房,不顾一切,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了出去。这种感情是热烈而诚挚的,以琴君的性子,即便在刚嫁给其夫李长风那一个月内夫妻如胶似漆的时候她也不曾有过这样冲动到底飞蛾扑火的勇气。 沈莙心中有些酸涩,那一丝感慨和伤心最终都淹没在了替琴君不值的狂波里。 琴君这一生都在压抑着自己,打小起,当沈莙和慕容淳闹的时候,她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她总是无奈地替自己和慕容淳收拾烂摊子,想狠下心来教训,最后却被沈莙那一声声撒娇弄得哭笑不得。沈莙和慕容淳在一处时经常拌嘴,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一离了对方却又总是想得不行。而对琴君却恰巧相反,沈莙最爱黏着她,和她说话,逗她大笑,挠起痒痒的时候只管看对方在阳光下脸蛋红红的笑颜。她知道琴君心里的苦,正如同琴君知道她那艰难的处境一般。 因为从小在魏国公府被她那才貌出众的长姐压着,琴君身上的规矩便越来越重。府里长辈期盼她能赶上她长姐的名声,和她长姐一般嫁进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因而要求也十分严苛。在这样的境况下,琴君似乎失去了她原本热情活泼的一面,她规范言行举止,勤练琴棋书画,一步一步成为一个内敛的优雅的贵族小姐,也只有在沈莙和慕容淳面前才回偶尔放下那些沉重的担子,像个孩童一般哭哭笑笑。后来她长大了,光华出众,笑靥如花,嫁给李长风时就连沈莙都觉得一切都这么理所当然。那时沈莙为了参选秀女,被教养嬷嬷和王氏关在府里,连迎亲的队伍都没能看上一眼。她不信佛,不信道,可是为琴君祈祷时却是从未有过的虔诚,盼她好,盼她幸福,盼着李长风会护她一辈子…… 可是后来,沈莙进宫了,接到慕容淳的书信时却是一次比一次失望,一次比一次难受。琴君怕她牵挂,从未在来信中提过半点不好,若不是从慕容淳那里得到些消息,兴许沈莙真的就被蒙在鼓里了。那时候,她恨透了李长风,骂他瞎了眼,骂他不识好,可是这些都抵不过她对琴君的心疼以及心中的酸涩。也许那时她是盼望过的,自己在脑子了写了一出话本里才有的爱情,若是哪一日,有一个琴君挚爱的人出现了,他们两情相悦生死与共,那么即便拼了命,她也要助她们二人一起离开京城这个恶心的地方。如今这个人出现了,他让琴君牵挂至死,他让她写出了相思的诗句,他让她义无反顾地葬送了自己,他让她枯死了许久的心重新跳动,他轻而易举地走进了琴君失意而又柔软的心,并在那处狠狠地捅了一刀。沈莙不知道那有多疼,琴君死时那涣散的眼神就像是流着血泪的控诉。她果真怀揣着自己炙热的心真正燃烧了一回,化作了灰烬却还说自己不后悔,可是那个人将她赤诚的真心视作笑话,轻易地玩弄,轻易地……背叛…… 沈莙翻出自己锁在柜中的那些书信,就着烛火将每一封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她捏着信纸的手渐渐收紧,眼中是一种无法痛下杀心的恨意。 “让我烧了这些书信,烧了书信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牵扯进这件事来了……为什么……明知他害了你,明知他辜负了你,明知他不是真心,临了临了,到死你都还想护着他!” 沈莙眼前尽是那日琴君死死攥着她的手瞪大眼睛嘱托她的样子,她闭了闭眼,双手打颤,最终将手中一把厚厚的信纸递到烛火上头,再次睁开眼睛时平静地盯着信纸在火上翻转燃烧,直到快要烧到自己的指尖她才将余下的那些小角丢在了地面。 “你一生只爱过这么一次,我便也成全你这最后一次……琴君,讨要一碗孟婆汤,那样的刻骨相思,那样的爱恨情仇,来世可都忘了吧…愿你生在平常人家,父母疼爱。愿你遇着对的那个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沈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只余下那一片冰凉的泪水,夜已深了,她咬牙抹了把脸,吹熄烛火上了床榻。 第二日早膳的时间过后岚绥便拉着忍冬往沈莙的屋子来了。天气晴朗,日头却还不算毒辣,偶尔有一朵大大的白云遮蔽住阳光,将一片阴凉散在大地。沈莙窗台上沈菱送的那两盆花已经开了,那是两簇紫苑花,沈莙悉心照料,因此在顶上密密地开着花。 岚绥和忍冬立在门口望着那两盆花感叹了一会儿,沈莙平日里最是懒散,唯独沈菱送她的花倒是静心培育了,整日里宝贝的不得了,谁也不让碰。 岚绥敲了敲木门,没过多久便有人将门从里头拉开了。忍冬先觑着她的打扮,倒是难得大惊小怪了一番。沈莙有些灵巧的心思,往日不爱装扮自己罢了,若是认真琢磨起来,宫里那些个替主子打扮了大半辈子的人也未必赶得上。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束腰绢裙,没有轻纱堆缀出来的繁复感,看着清爽利落,过分细小的腰肢更是显得有些可怜。从苍色的腰带往下至宽宽的裙摆都晕染着素雅的烟花烫,如同一淡色的兰花堆积在她身后,随着她行走的动作摇曳开来。衣襟处绣着零落几朵幽蓝色莲花,宽袖素手,耳环璎珞,一应饰品全无。历来宴饮最忌素服,沈莙的衣裙无论款式如何隆重,可是色调却始终处于一种过分淡雅的地步,若是没有那些花纹,活脱脱就是一件丧服,再加上并无其它首饰的色彩点缀,想必与宴会时的热闹是格格不入的。沈莙生得俏丽,素色衣饰虽是不吉,但配上她那似泣非泣,乍喜渐忧的氤眸子,只让见者心生怜惜,恨不能凑上前去问她有何委屈。 忍冬知道沈莙这是做给裴榕看的,琴君头七未过,她在宫中不能素服,出宫赴宴时穿上这一身虽然有些突兀,但是忍冬觉得她嗝应嗝应裴榕,安慰安慰自己,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可是古怪就古怪在她的一头长发揽在后头,发髻简单,只是在左眼眉梢边的鬓团处佩戴了一支十分精美华贵的步摇,瑬金打造的蝶恋花样式,工艺精湛,上头镶嵌着十来颗赤红色的石榴石,在日头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下垂的软金流苏静静落在眉角。 这支步摇太过华美张扬,与沈莙一身素静的打扮毫不相配,甚至有些不伦不类,单从脸蛋和发饰来看端的是妩媚动人,但从穿着来看却是素雅难言。忍冬和岚绥知道沈莙的眼光,也知道她这并不是什么浅显的错误,她们心里疑惑,看着那支步摇久久说不出话来。 沈莙垂下眼,伸手用指尖轻触着摇曳跳动的蝴蝶上头复杂的花纹,抬起头来,笑得有些悲凉。 “走吧,要迟了……” 岚绥忍冬互相看了一眼,最终也没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也不知是裴榕刻意‘抬举’还是担心沈莙会临时变卦,那些有出息的进士没派人去请,倒是特意拨了马车在宫门口来接她。 岚绥对此很是防备,和那来请人的丫头大眼瞪小眼,说什么也不上车。忍冬拉着沈莙道: “咱们不急在一时,再等等吧,云公公会调马车过来送我们的。” 沈莙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赞同, “我们是去郡主府,若是搭乘西厂的马车那就太过张扬了。既是他们自个儿请的人,派了车来咱们倒和他客气上了?” 说罢也没再理那个小丫头,拉着她们两个便往停在宫门口的那辆马车去了。 岚绥和忍冬对沈莙简直是无可奈何,一路上都打起精神调动着敏锐的神经。沈莙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似的,满不在乎地撩开侧帘盯着外头的街市瞧。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外头那个一路跟着走的小丫头轻声提醒道: “沈赞善,可以下车了。” 沈莙没理她,再次撩开侧帘看了看,郡主府正门处已有些进士三五成群,下了马车一路寒暄着进府去了。沈莙冷笑一声,冲着那个丫头语气阴凉道: “你倒是有意思,这里这么多外男,我就这么毫无遮拦地和他们一处走,裴榕到底安的什么心?” 沈莙直觉姬莲压根没打算拿她当回事,自然不会费尽心思坑害她,这事儿也只有裴榕想得出来,当她真的伤心傻了,外头进士打堆,就这么抛头露面一遭,名声可就臭了。 那小丫头被她一噎,想起府上主子的吩咐,颇有些心虚地回道: “今日来客都是打正门进的……” 沈莙不耐烦地把帘子一甩,半点不买账道: “驾车去后门,另备三顶软轿,既是叫我来与你家郡主作陪的,进了府门也不必往别处去了,我们三个都是尚未婚配的女御,不想人前露脸,叫人抬着直接去见郡主便可。裴榕若是不肯办,那你便回了他去,怎么接来的还给我怎么送回去。” 说完这番话之后沈莙便稳稳当当地坐在车内,半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岚绥忍着笑,原是她多心了,沈莙现在的战斗力,压根吃不了亏。 约莫过了一刻种,马车又动了起来,沈莙闭目养了会儿神,马车再停下时只听那丫头道: “小姐,后门到了,软轿都在前头,请下车吧。” 忍冬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不妥,这才和岚绥先跳下了车,两人也没让沈莙踩车蹬,一人搀着一只手将她扶下了马车。 忍冬和岚绥让沈莙的软轿在前头走,她们则谨慎的办开帘子紧盯着,前头轿子稍稍远些便开口催促。 惠福郡主的府邸华贵胜过苏相府许多,沈莙却压根没有心情去看。因是朝堂上的交际应酬,外头裴榕在招待宾客,主屋只有惠福郡主一个,她梳妆好了,穿着倒比当年丽妃还要贵重,坐在主座时俨然一副高于云端的主子模样。 沈莙她们到的时候惠福郡主倒没有惊讶为什么多来了两个,想是裴榕事先知会过了。沈莙看起来很镇定,平静地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了悲恸的人。惠福郡主心中有些疑惑,看到她一身的打扮之后倒是释然了,大约是她多想了,这人的打扮古怪,那支步摇搭配得另类,定是伤心过度所以才乱了阵仗,此时不过是强自镇定罢了。 “沈赞善来得迟了些,叫我好等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郡主府 三 惠福郡主做惯了主子,这京城之中她还从没看过哪个女人的脸色。因着身份尊贵更甚过苏忆茹慕容淳一大截儿,从小到大千娇万宠,供她呼喝的丫头婆子数不胜数,渐渐的自然就学会了高人一等的姿态。沈莙这等身份的女子,在她眼里也就比那些个粗使的丫鬟奴才要好上一点,地位还当不得她兄长姬桓身边没有名分的侍妾。若不是裴榕坚持,姬桓亦在来信中多次提到此人,惠福郡主压根也没觉得沈莙这么个年纪轻轻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能耐。青茴馆那夜的事裴榕认定是她一手促成自己的损失,可这到底只是猜测,惠福郡主心中并不大相信。此次依着裴榕的话打算为难沈莙一番在她看来还有些配不上自己的身份,只是因着兰姬之事她急于挽回和自己夫君的关系这才答应写了请帖。 沈莙看着惠福郡主被凤仙花汁染红的尖尖指甲,倒也没被她方才那句带刺儿的话刺激到,只是淡漠地福了福身子,全当行过礼了。 “郡主既叫奴婢作陪,奴婢这笨手笨脚的,未免犯错,还需带两个能干的来才不算辜负。” 惠福郡主从衔珠署开始便不怎么看得惯沈莙,觉得她分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可是在自己跟前却没有她该有的奴才相。她对着身边伺候的丫鬟打了个眼色,那身着碧色襦裙面容清秀的年轻丫头便会意地往后退了些。 “既然来了我也不好就这样将人送回去,全当时成全你一番心意了。这桌上的茶凉了,你去边上重新续上一壶吧。” 主屋屏风旁立着一个烧红的小火炉,上头的紫砂壶已经冒着丝丝热气了。惠福郡主吩咐自家下人一般的言语态度让沈莙旁边的忍冬和岚绥都皱起了眉头。 沈莙也未动作,依旧站在原地,抬起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惠福郡主瞧。 姬莲被沈莙这么一打量,不知怎的就是心中冒火,她双眉一竖,伸手一拍身边的桌子,连着腕子上的玉镯在桌沿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站在那里看着我做什么?小小奴婢,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如果说先前的吩咐只是有侮辱的嫌疑的话,姬莲此时的言语中伤已经算得上指着沈莙的鼻子骂她是个前来伺候她的奴才。 忍冬握了握拳头,险些忍不住。她从侧面看了一眼沈莙,却见她不仅没恼怒,反倒弯起了嘴角。 “我在想,姬桓是个大大的聪明人,我虽厌烦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连着姬浔在内,他的心思城府在这些争权夺利之人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只不过我就纳了闷了,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角色怎么就能有个这么蠢顿不堪的妹妹呢?别说能有他一半的能耐,你竟连裴榕那个庸人的十一都比不上,真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沈莙这番话可谓是恶毒至极,姬莲瞪大了眼睛,气得脸色发青,仿佛不敢相信沈莙居然敢说出这样不怕死的话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侮辱我和王兄!” 沈莙摇了摇头,差点没笑出声来, “看看,看看,就这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你可听仔细了,我方才侮辱可只有你,别把姬桓扯进来,拿你和他相提并论这才是侮辱他呢!不过若要认真说起来,我这也只是说了句实话罢了,谈不上侮辱不侮辱的,你这么着急地把你王兄扯进来,倒真让不知情的以为你们有多么兄妹情深呢!不过是颗被他舍弃在京中的棋子,你也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免得到头来闹笑话。” 姬莲双目赤红,火气上了头以至于浑身打颤,盛怒之下抓起手边的茶杯便往沈莙脸上砸去,吓得旁边伺候的丫头惊叫出声。 “你竟敢,你竟敢……我乃堂堂郡主,你出言辱骂倒罢了,如今还来挑拨离间!贱婢!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沈莙仿佛早就料到惠福郡主会砸东西一般,及时地晃了晃身子,轻松地躲过了。只是茶杯在她身边落地,瞬间四分五裂,里头的茶水溅了几滴在她的裙摆。 沈莙皱了皱眉头,从腰带间扯出一块儿手帕来弯腰拂去了落在身上的茶叶。 “你脾气可真差,动不动就动手砸东西,差点毁了我一身好衣裳。” 惠福郡主一口气喘不上来,那等咬牙切齿的模样身边伺候的人还从未见过。 “我是不是挑拨离间你心里最清楚,咱们之间也就不必在装腔作势了吧?姬桓觊觎皇位的野心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要反是迟早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傻子都不会把自己真正在乎的人留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做人质。你入京也已经有两年多了吧,他有没有哪怕提过一次要接你回去?没有吧?怎么会有呢?你在这里皇帝才能安心,你在这里他才能放心去谋划,因为你无关紧要,将来举兵造反时你是死是活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说起来,你也有两年多没和自己夫君一处了,这样夫妻之间怎么会有感情呢?也难怪你要害死那个什么兰姬了。姬桓他会不知道这一点?他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你的婚姻只是被他利用的一笔政治联姻而已,只要有这么个能和裴家达成利益联盟的由头就够了。你的终身大事,婚姻幸福,这些可不是他会去担心的。仔细想想,他那么聪明的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没准惯出你这么个虚荣傲慢,刁钻却又愚蠢的性子恰是他最需要的。不够聪明,因此不会有二心。不够聪明,因此不会抓住机会笼络自己丈夫的心,不会偏向裴家。不够聪明,因此不会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妥,必须仰仗着他的权势才能继续高高在上,这才会对他言听计从。姬莲呐,你才是这京中最可悲的女人,丈夫不爱,兄长利用,偏你还愚蠢地整日洋洋得意,真有意思!” 惠福郡主越听呼吸越急促,最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力气大到让她头上的一支玉簪摔在了地上。 “你放肆!放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任她在这里危言耸听胡说八道?!还不快上去给我掌嘴!” 一旁的几个年轻丫头被吓得发愣,听了她的尖声呼喝这才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去执行,抬头却见沈莙身后的忍冬和岚绥早就欺身挡在了她前头。 “反了!反了!还有没有法度了!我要打一个奴婢还有人敢挡着?!” 忍冬往前一步,一双白白净净的小手按在了身边椅子的把手上,眼神尖锐,一个用力竟将那刻着喜鹊的椅把徒手扯了下来。她看着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动手的几个丫头皮笑肉不笑道: “你们可想明白了,自己的手有没有这东西结实。” 惠福郡主那双收拾得十分精细的手此时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她深吸了几口气,胸中怒火冷却了一些,这才想起自己该有的姿态来。沈莙是个什么东西,还没那个资格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这刁奴一张利嘴,我是我王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种血浓于水的感觉你又怎会了解!” 沈莙挑了挑眉,也不即刻反驳,反倒是慢腾腾地走到了那个小炉子旁边,提起上头的热水开始往茶几上的一个小瓷壶里灌。惠福郡主以为她服软了,这才往后坐回了椅子上。 “你听听,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那么之前呢?许多年前,你们的其他血亲呢?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别是都在姬桓坐上南诏王这位置时都被一一处理干净了吧?他们与姬桓难道不是血浓于水?你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出事时尚且年幼,未懂分辨便站在了他的阵营里头。还是说,你自信自己与那些血亲相比会不一样,你自信自己不会有像他们那样被抛弃的一天?不过你也确实应该庆幸,那点子姬桓并不怎么在乎的亲情到底在当年是保住了你的性命。” 沈莙的话让才坐会自己座位的惠福郡主浑身一僵,她的双手不禁抓紧,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紧紧盯着沈莙的一举一动,末了冷笑一声道: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你不过是个地位低如尘埃的奴婢罢了,寻常搁在我跟前都是碍我的眼,不过是跟了个一时得意的阉党,将来被姬浔玩腻之后下场不知会有多悲惨,此时居然敢在这里和我叫嚣,真当自己已经成了瑞王妃了?” 忍冬和岚绥听到惠福郡主话里直指姬浔辱骂,心中火气翻腾,恨不能上前掰断她的脖子。她们之前一直在担心沈莙口无遮拦,她看着冷静,可是但凡与她熟悉些的人看到她对惠福郡主发狠都会猜到她其实心中早已火冒三丈,这些日子的压抑到了今日算是崩溃了,一并都要倒出来才罢休。她们虽然跟着沈莙来了,可这里毕竟是郡主府,是裴榕和姬莲的地盘,若是明着撕破脸皮,只怕沈莙会受到伤害,因此她们二人也一直吊着一颗心护着沈莙。 可是此时,听到惠福郡主那般出言不逊,她们二人的火气上来了,沈莙倒是以毒攻毒的冷静了不少。她端起一个小小的彩釉瓷杯,踏着小小的莲步走到姬莲跟前,一手将茶杯放在桌上,一手用力按着她的肩膀,低下头去直视着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叫暗自忍耐的忍冬岚绥都听到。 “你与裴榕如今的日子同我和姬浔将来要过的日子有什么不同?他有多久没进你的屋了?因为兰姬,还是菊姬或者梅姬?说什么一时得意,这‘一时’往少了算也快十二年了,十二年前裴榕在干什么呢?嗯?姬莲,姬浔至少还有一张叫人见了就心生喜欢的脸,有着滔天的权势和人人惧怕的手腕,相比之下裴榕有什么?姬浔待我的好胜过裴榕待你那点子漫不经心不知多少倍,你也不过仰仗娘家有个有权有势的兄长罢了,拿什么立场来说我?骂他是阉党,有本事你上他跟前说去,你不敢,就别在这儿和我叫嚣!想要打杀我,你上内务府去,或者再找皇帝要一道旨意去,只不过你记着,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容易成事了。还是说你干脆叫姬桓带着军队打进京城来,到时候你要杀要剐不都轻而易举么?可是你还是不敢,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还没重要到这个地步!” 姬莲被她用力按着肩膀,挣脱不过听了这段话。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气极之下将手一伸,够着沈莙方才放在一边的茶杯,心中恶意一闪,迅速将茶杯往前一推,原以为会听到沈莙的尖叫,不想对方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掉在自己身上的茶杯,笑容带着恶意, “还是我想得周全,就知道你这砸东西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未免在浪费一杯好茶所以还没添水。你也太心急了些,要真是杯滚茶,你这么往下一推,难免不泼在自己身上,那可就坏了不是。” 沈莙一脸‘我做得对吧,你还不谢谢我’的表情,惠福郡主终于忍不住了,往前一扑掐着沈莙的脖子将她逼退两步,歇斯底里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沈莙刚进屋时的高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郡主府 四 府里的丫头一看情形不对,心里直惊呼了不得了,一面出声劝着惠福郡主,一面上前去阻止。她们拉扯几下没把人拉开,忍冬心中一急,正要上前,突然就有一股力道把人从沈莙身上拉开了。 沈莙往后退了几步,理了理稍稍乱了些的碎发,定睛一看,来人果然是裴榕。 此时的惠福郡主钗环俱乱,身上上好料子做的华服也起了褶子,她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什么高傲矜持也通通消失不见了,形象倒同撒泼的妇人没什么两样。反观沈莙,衣装整齐,将那两鬓的碎发一拢,就和方才进屋时的样子无异,就连表情都未变。 裴榕扶着姬莲,感受到她正在用力挣开自己的手,仿佛还想上前扇沈莙两巴掌一般,目露恨意,怒火难以平息。他皱了皱眉头,对姬莲这副毫无形象气度可言的样子心生厌烦,转头对一边的丫头斥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扶到里间去歇着,叫小厮去外头找个大夫来。” 那些年年轻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再不敢耽搁,几个人上前搀着还在骂骂咧咧的主子,逃也似地往后头去了。 沈莙听她那尖利的声音渐渐远了,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裙子,直视着脸色不佳的裴榕。 “你方才对她做了些什么?!” 沈莙蹙着眉,仿佛十分不赞同一般对裴榕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明明你自己方才也瞧着了,是她在掐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怎么到了你这里倒成了我的错了?你可真是将这等颠倒黑白的本事发扬光大啊。” 裴榕盯着沈莙浅黛微妆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弯起嘴角阴阳怪气道: “不需要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你我都心知肚明,若不是你出言刺激,她怎么会突然发狂。要说本事,你才是一身的好本事,自我认识姬莲以来,还从未见她恼怒到这个地步。” 沈莙冷哼一声,压根不在意裴榕那古怪的语调,依旧云淡风轻道: “我能怎么刺激她,不过是说了几句你们都不肯告诉她的大实话罢了,哪个晓得她这么脆弱,闹起来就没完没了。” 说罢,揉了揉方才被惠福郡主掐了一把的肩胛骨,状似抱怨地说道: “怪道你们成了夫妻,果然天生一对,动不动就喜欢掐人脖子。” 她方才对姬莲说的那些话自然是往夸张了说的,不过也有七分是真,毕竟姬桓此人对亲情确实不怎么重视,利用姬莲也不假,只不过只要姬莲不背叛他,他也没打算加害自己的亲妹妹,什么抛弃之类的话全是沈莙在吓姬莲,为的是出自己的一口恶气罢了。 裴榕被前厅宾客绊住了脚,到这儿的时候就只见到了方才那一幕,他不知道沈莙具体说了些什么,能把姬莲气得动起手来。因着对沈莙这个人的防备,他审视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在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瞧不出什么端倪之后才略微收回了视线。 “沈赞善今天这一身衣裳似乎不适合宴饮啊,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总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吧?我想想,难不成是为了前几日没了的魏国公府二小姐?沈赞善还有此等慈悲之心,真叫我心生惊讶。” 忍冬岚绥自听到裴榕提起沈莙的打扮就悬着一颗心,魏琴君是这个小祖宗最大的痛脚,轻易能让她失去理智上前掐架,因此几乎是谁踩谁倒霉。裴榕今日把沈莙弄来为的就是刺激她,这让一旁本就紧张不已的两人心里忍不住骂娘,因为沈莙一旦疯起来,谁也猜不准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祸及对手倒罢,误伤自己更是常事。 果不其然,裴榕话音刚落,沈莙便拿出了那副人人恨得牙痒痒的尖酸刻薄的表情冲裴榕冷笑道: “裴家当家这些年把你往边关战地送怎么就没养出半点将军该有的杀伐气势来呢?读了十几年的兵书,那点子小算盘都放到脂粉堆里勾心斗角来了,没出息的东西!亏你还是个武将,自诩看不上女人,殊不知自己扭捏之处比个勾栏里的娘们儿还不如,她们尚且知道安守自己的本分,你不上战场冲锋陷阵去就只能在这里小打小闹的让裴家祖上大将军蒙羞!就这样还想坐到下任当家的位置,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岚绥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怪不得这小祖宗被督主瞧上了,毒辣,真毒辣!专会挑人的软当下手,方才那一段话几乎句句见血,她这没干系的人听了尚且觉得这人的嘴也忒狠毒了些,被骂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裴榕的脸色难看到了一个极点,他不过说了一句,沈莙却有十句等着自己,且每一句都胜过自己的程度不知多少倍,噎得他心中发堵。 他上前两步,直接站在了沈莙身前不足一尺远,眉头狠拧,双目锐利得可怕,寻常男子被裴榕这样一盯尚且手脚发软,沈莙此时头脑发热却压根不惧怕他。 “沈莙,你要是真有能耐就别躲在男人后头,从前是沈菱,现在是姬浔,没他们护着你能成什么事?” 一旁的忍冬岚绥严阵以待,深怕裴榕大手一挥沈莙小命儿就没了。可这小命儿的主人却一点也没有危机意识,她不躲不避,反倒仰起头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裴榕,你要是真有能耐就别躲在别的势力后头,从前是裴家,现在是姬桓,从前靠祖宗,现在靠老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是自己建功立业了还是已经位及三公了?靠着家族庇护得到了今日的官阶,如今也不过是照着姬桓的吩咐看着裴家和他的脸色行事罢了,没他们护着你,你又能成什么事?我不过是个小女子,你倒是个大丈夫,怎么不见你拿出些骨气来?” 沈莙这段话恰是裴榕这么多年的心病,他瞪大眼睛,目眦俱裂,伸手就要动手教训她,不想一抬手,忍冬岚绥倒还没碰他,却有一尖利的匕首抵着他的喉口,瞬间就止住了他的动作。 “退开!” 裴榕冷笑着看着手中握着匕首抵住自己喉咙的沈莙,不屑道: “你以为故意出言气我,让我分心,好将这东西放在我喉咙底下就能吓住我了?你这细细的腕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多快的速度?我只需一瞬就可以扭断你这小脖子,你觉得是你先将匕首□□去还是我先弄死你?” 裴榕这话半点没夸张,他久经沙场,沈莙根本不可能快过他。 岚绥忍冬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沈莙却在这时候古怪地笑了,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你可想清楚了,这匕首是姬浔给的,上头淬的东西可不比你们对付琴君时所用的,据说快极了,我可没想到能这么快用上这东西,身上可没带解药,你再快还能刀枪不入不成,在你这脖子上划上那么一道浅浅的小口可费不了多少时间。” 裴榕浑身一僵,死死盯着沈莙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猜测她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沈莙半点不让步,就那么含笑看着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裴榕先往后退了两步。 岚绥和忍冬迅速护在沈莙跟前,这小祖宗一点也不知道方才的凶险,懒洋洋的将匕首收回了小鞘,依旧藏进了宽宽的袖子里。 裴榕脸一黑,颇有些气急败坏道: “淬了毒你还敢将匕首收在袖子里?” 沈莙笑得没心没肺,嘲讽道: “恭喜你,猜对了。我这笨手笨脚的,姬浔才不放心往这上头淬毒呢,要是误伤着我自个儿可怎么好,亏你还是个中郎将,动点脑子好不好!” 裴榕这回可算知道姬莲的气从何来了,他自己现在就气得发抖,杀人的心都有了。 沈莙和他二人隔着忍冬岚绥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外头一个小厮似是从前头过来的,站在主屋外头抬高了声音喊到: “将军,外头陆家郎君来了,若是此时不方便可需小的将陆公子引到书房去?” 裴榕还没说话,沈莙却是突然笑开了, “陆铎来了?来得正是时候呢,倒免得我特意去寻他。” 岚绥一愣,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反应,沈莙就飞快地从她手上拿过了那个先前她一直摸着的那个小木盒子,片刻未停,提起裙摆便出了屋门。 裴榕也是一惊,他心中闪过些猜测,可是又不愿相信沈莙在这短短几日已经弄明白了此事陆铎有参与。岚绥和忍冬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追了出去,裴榕一看,强自按下心中的疑惑,也飞快跟了出去。 那小厮领着陆铎站在主屋外头不远处的长廊上,还没听到里头裴榕有回复便见一个娇美的年轻女子拖着长长的裙摆气势汹汹地从里头走了出来,直冲着他身后去了。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裴榕的哪个侍妾呢,正要拦着些,定睛一看,这小娘子却是面生得紧,压根不是府中女眷。 沈莙走得急了,瓷白的小脸上有了些红晕,因着此时正在气头上,微微上扬的眼角晕染着淡淡的胭脂色,蹙着眉头,万般风情都落入了那精致的眉眼之中。 那小厮平日里不敢正眼打量府里的主子,身边的丫鬟有何曾有过沈莙这般颜色的,当即就看呆了,连人从他身边越了过去也没反应过来。 陆铎在朝宴上尚且能风雨不动沉稳自持,见到沈莙出来虽是惊讶,但很快就稳定了情绪。沈莙冷笑着,上前两步,也不说话,依旧拿出方才对付裴榕的那一套来,抽出匕首来指着陆铎的胸口,压低了声音道: “陆公子,咱们那边说话。” 陆铎没想到她一上前就拔刀子,皱着眉头依言往沈莙说的方向走了一段。 忍冬她们追出来时见着的恰是沈莙和陆铎的背影,她俩心中大急,冷汗都要流出来了。岚绥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盯着沈莙看的小厮,伸手就在他肩胛骨处用力击了一下,那小厮只觉得肩窝一阵剧痛,险些站不稳。他满头冷汗,岚绥眼露杀气地盯着他,冷声道: “她也是你敢盯着看的,再有一次我就剜了你的眼睛出来!” 好在裴榕跟出来的时候沈莙和陆铎已经在长廊尽头停了下来。裴榕心中一惊,当即就要驱步上前。岚绥和忍冬哪里会让他过去,两人一左一右,雕塑似地挡住了去路。 裴榕看着她们冷笑, “给我让开,难不成你们还以为自己是我的对手?” 忍冬岚绥在西厂多年,再凶险的血窟窿里都爬出来了,岂会在这时候退步。 “我们联手未必能赢你,纠缠些时间却是简单得很。此处可不隐秘,把前头的人引来了可不是我们该善后的事。” 裴榕最恨姬浔底下办事的那些人,冥顽不灵,一打起来就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他自然有把握打赢两个西厂杀手,可是若是换成两个不怕死的人就难免会有些吃力,他还能真在自己府上和她们拼命不成。 沈莙这边全然听不到后头的对话,他们站在一处枝繁叶茂的柳树下头,树荫并未给人轻松之感,偶尔的一阵凉风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陆铎盯着沈莙头上的步摇看了许久,沈莙亦仔细打量着陆铎。 这人没有萧二薛六那般出众的容颜,俊朗翩然不如沈菱,风姿出尘不敌楚鄢。可是他亦算得上一个清秀俊逸的少年郎,个子高高,稳重自持,很容易叫人生出亲近之心,觉得他可以依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郡主府 五 “认得这支步摇么?” 沈莙努力按捺这自己的心绪,尽量用冷静的语调开口问道。 陆铎沉默了一瞬,也不管抵在自己心口的匕首,伸手便取下了沈莙头上的步摇,握在手中静静看着。 “这是阿魏生前爱物,她最喜欢用来配那身绯红色的石榴裙。” 陆铎显然比裴榕能耐,短短一句话,轻易就让沈莙抓了狂。 “闭嘴闭嘴!你没资格这样唤琴君!” 沈莙刚到他的肩头,因此陆铎必需垂下眼才能和她视线相对。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眼前的少女头上佩着琴君生前的首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正威胁着自己生命的那把匕首,平静得有些古怪。 “你是为阿魏才来的郡主府?” 沈莙总算找回了些理智,听出了陆铎话里的奇怪之处。说起来沈莙虽在乾清宫见过陆铎,可是那时他们没有任何交集,陆铎理应没有注意到她才对,这是她们第一次说话,还是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下,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他从未问过沈莙身份,就这么直接跟着她过来了,他的语气自然,用的是‘你’,仿佛是和她认识了许久的故友一般。 “你认得我?” 陆铎沉默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莙,眼中情绪流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移开了视线, “阿魏说起过你,裴中郎将亦是提过你的。” 他给的答案很符合逻辑,可是沈莙就是觉得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说的。她摇了摇头,赶走那些缠绕在一起的想法,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冷却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语气十分凉薄。 “为什么?她喜欢你,必然是全心全意待你的,为什么害她?为什么辜负她?” 陆铎将手按在匕首刀背上,并不回答沈莙的话,反而淡淡地说道: “若是要杀我,那便动手。不然,就将匕首放下。” 沈莙并不照他说的放下匕首,依旧不依不饶地又把方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陆铎皱起眉头,神情冷峻,也依旧重复道: “放下匕首。” 沈莙紧握双拳,此时刀尖紧挨着陆铎的心口,她只需向前动一动手腕就可以将匕首□□陆铎胸膛,琴君的事这才算了了。她急促的呼吸着,内心挣扎,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缓缓地将手放下了。 “陆铎,你记着,即便日后飞黄腾达了,即便余生都被权力和欲望熬到油尽灯枯也不要忘记,你争权夺利平步青云,向主子表明忠心的第一步,是用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的性命换来的。好好记着,记一辈子。琴君说她不恨你,所以由我来恨,我会在往后的时光理不断不断地提醒你,是你,害死了她。” 四周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柳叶随着风的方向摆动。沈莙将手中的盒子放到陆铎手中,她目含恨意,那种深深的执念炙烈地将映在瞳孔里的陆铎包裹。 那一片柳荫下,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柳叶在沈莙白净的脸上碎落成一片片光斑,微风卷起她的头发,使她看起来有些寥落。 陆铎没由来的笑了,目光柔和,他不顾沈莙的防备,上前贴近了她的身子,低下头来沉声道: “裴榕算什么,你我都不怎么瞧得上他,我会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他们那些仗着出身自命不凡的人永远也够不到的位置。沈莙,我记得,永远都不会忘的,真正忘了的人其实是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害死魏琴君的不是我,是我们。” 许多年以后,沈莙回想起自己在郡主府长廊上和陆铎的这段对话,那时她才明白,这是一个真正的开端,包括了那些美好到酸涩的前尘往事,再不受控制的歪曲人生,以及永无止境的噩梦。 只是此时她还不明白,不明白陆铎的每一句话,心中除了愤怒便只剩下浓浓的防备与不信任。裴榕那边已经僵持了有一段时间了,就连忍冬和岚绥也没有把握能再拖延多久。陆铎将手中的盒子往长廊护栏一边的小池子里一扔,一声闷响过后水面上便只余涟漪了。 沈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你做什么?!” 陆铎并不理会沈莙的怒火,他只是偏头淡漠道: “人都不在了,留着这些做什么?叫我看了心烦。” 沈莙怒不可遏,当即就要上前动手。 陆铎轻易地抓住了张牙舞爪的沈莙,伸手将他方才取下来的步摇重新簪进了她的发髻,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显露出来的情绪, “你戴着这支步摇倒也不算辜负。沈莙,如果有一天你记起来了,便来找我,无论那是在多少年之后你都要知道,我会一直等着。” 说罢,也不管她是何反应,自顾自地动身往裴榕那边去了。 沈莙在陆铎这里半点气没撒出去,反倒弄了一肚子疑问。她转身跟了过去,想要再去拉陆铎时却被忍冬死死拉住了。她在沈莙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的好祖宗,有什么事咱们出府去再说,此时可不兴再闹了,你要出点儿什么事,叫我和岚绥怎么交差?” 沈莙看着侧过身去的陆铎,强自忍了忍,最终还是在忍冬的恳切视线下打消了上前去逮人的冲动。 裴榕心里也是好奇,他急于想知道沈莙方才和陆铎究竟说了什么。可是此时气氛尴尬,双方僵持不下,他也不好发问。看着沈莙好斗的公鸡一般全副武装,方才已经领略过她不管不顾时的能耐,裴榕心中略想了想,转身对那个好容易缓过来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厮听得他的嘱咐,背过身去往沈莙她们站的相反方向一溜烟跑远了。 沈莙皱了皱眉,依旧和裴榕大眼瞪小眼,站得脚酸了也不肯先退一步,大有和他们二人死耗到底的架势。 裴榕没了方才的慌乱,此时的他看起来愈发冷静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忍冬和岚绥好容易劝着沈莙不去拉扯陆铎,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再要求其它了,只是警惕地待在沈莙身边,时时提防,担心裴榕暗算。 好在这样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日头再次被一大片白云遮蔽时沈莙看到裴榕突然对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笑了,接着她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两个人错开的脚步声。沈莙心中有想法冒了头,裴榕却不待她回头便作出一副接待客人时标准的客套表情来笑道: “沈公子,冒然把你请过来没有打扰你的宴饮兴致吧?” 沈莙身上一僵,旁边的忍冬明显感觉她自方才开始便一直绷紧的身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就垮了。 裴榕笑得得意,沈莙试探着回过头去,果然就看到了脸色不佳的沈菱。她被自己二哥锐利的视线一刺,明明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又从何说起,可就是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沈菱狠狠瞪她一眼,轻易让沈莙把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下去。与方才的斗志昂扬不同,她现在整个人都蔫了,看沈菱的眼神也是怯怯的,这让在场的方才已经见识过她强硬那一面的人都惊讶不已。 沈菱一看沈莙那副小媳妇的样儿,立刻就知道她方才肯定做了什么怕自己知道的蠢事。此时外人正看着,他只好先忍着把人臭骂一顿的冲动,冷哼一声朝沈莙伸出了手。 沈莙讪笑一下,二话不说便拉住了他伸出来的手,就势被沈菱牵到身后去了。 “裴大人客气,外头宾客都在等着主人现身,不若大人先去前厅待客吧。” 裴榕叫人把沈菱带过来为的就是结束他和沈莙的对峙,以便自己脱身。可他没想到的是事情会这么简单就成了。沈莙方才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对着自己的兄长倒像变了个人似的,乖顺极了,对沈菱的安排连句反驳都没有,自己连句话都没说就被人给打发了。他觉得这件事新奇的不得了,可是现在又不容他多想,因此只好先依着沈菱的话,对陆铎使了个眼色,客气道: “沈公子尽兴,我便先往前头见客去了。” 说罢先叫陆铎绕过沈莙往前去了自己才在后头跟着。那小厮机灵地没有跟紧那二人,裴榕估摸着离得远了,立马便停下脚步来对陆铎问道: “她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陆铎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还是一贯的冷漠模样,语气倦怠道: “没说什么要紧的,她知道我和魏琴君的事了,所以前来找我撒气。” 裴榕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毕竟沈莙方才的样子可不像是撒过气了。奈何陆铎方才话中逻辑合理,让人找不到挑剔的落脚点。裴榕眯着一双鹰目审视了陆铎一番,这才发现自己竟从未看透过此人的心思。他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是沉稳,却也让人难以揣测。他不像苏青云那般浅薄易懂,每走一步都似乎早已计算好了后面的十步。姬桓从未见过陆铎,云南郡离京城要多远就有多远,可是他就是挑中了这个新科榜眼,让自己不遗余力地提拔帮衬。裴榕自然知道魏琴君是个标准的贵族淑女,这样的人对规矩看得极重,要她背着丈夫和别的男子互通有无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况且他给陆铎的时间又只有短短两三个月,因此原本是没怎么抱希望的,只是盼着他能拿到些捕风捉影的‘证据’罢了。安排这件事一方面是姬桓令他稍稍考验陆铎的忠心,另一方面也是裴榕觉得此人骨子里还端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傲气,因此想着他完不成这件事也好打压打压他,毕竟一个权力傀儡不需要什么风骨,攀附权贵也就够了。 事情自然没像他想的那样发展,陆铎轻松做到了在他看来不可思议的事,而且还从没了理智的沈莙那里全身而退。这并没带给裴榕多少喜悦,反倒让他忌惮起来,自己迟早是要离京的,到那时陆铎羽翼丰满了,没了他在京中压着,施展拳脚自然更没了顾虑了。等他有一日强大到不需要依靠南边的势力便能翻云覆雨时,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裴榕这头忧虑重重,沈莙那边也并不好过。等人一走远,沈菱便甩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狠狠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疼得沈莙龇牙咧嘴,看得忍冬和岚绥神清气爽,总算有人能制住这个祖宗了! “好啊好啊!沈嘉兰,如今不仅敢往这虎狼窝里来,还有本事和他们在这没有半点遮拦的地方对峙上了。你想过没有,要是有人经过,看到了这些,你叫旁人心中怎么猜测?这里是郡主府,是他们的地盘,你倒好,全拿这里当你的听雨阁了?” 沈莙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她来这儿一遭,不仅没能好好找陆铎算账,而且落了一肚子疑问,到最后还讨了沈菱一顿臭骂。 魏琴君死的蹊跷,丧葬事宜又十分仓促,沈菱并不知道琴君的死和陆铎有什么关系,但是看到沈莙方才那副模样倒是不难猜到裴榕必然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他看着沈莙这一身的打扮和恹恹的神情,略微消了些气,叹了口气,重新握住了沈莙小小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样危险的事再不可莽撞去做了。琴君是个好的,从小到大都费尽心思护着你,如今她去了,你怎忍心还不叫她安心,日日这般闯祸,她怎么放心得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魏琴君 沈莙扁扁嘴,见沈菱已经软言软语地安慰自己了,干脆整个人扑了上去,树獭似地缠着他不放。 岚绥是在沈府待过的,对沈莙这样的举动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忍冬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场面,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沈菱摸了摸她的头,复又安慰了几句。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忍冬和岚绥,岚绥先反应了过来,颇有些尴尬地向前福了福身子道: “二爷。” 沈菱摇了摇头,尽量和颜悦色道: “你既已不在沈府当差,就不必称我二爷了。我这妹妹淘气,经常闯祸,想必没少让你收拾烂摊子,难为你一直照拂她。” 岚绥对沈菱这番话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在沈府那些日子曾见过这位沈家二爷好几次,可是并没有说上话,此时对方特意开口表达感激之意,她自然很是受用。 和岚绥相对的是忍冬,她之前从未见过沈菱,对这位‘沈家二公子’,她所有的了解都是通过沈莙,听她将自己这位兄长夸得天花乱坠的,俨然禀着一种‘我二哥说的都是对的,我二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的态度。督主和这小妮子在一起之后还好些,之前沈莙这般不停地念叨,弄得忍冬都有些要相信那些夸张到极点的言辞了。 可惜她没能好好打量一会儿,裴榕走后不过半刻,长廊那头便传来些声响,像是有男子成群结队地往这边过来了。 沈菱如临大敌,胡乱将沈莙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强行把她塞给岚绥, “她祸也闯了,再如何荒唐的事也做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两个赶紧把她带出去!” 沈莙有些遗憾,她隔了许久才得见沈菱一次,还没好好说说话就要分开了。可是他这位二哥最是喜欢端着,方才才把她臭骂了一顿,此时只怕气还没消,理智点的还是别惹为妙。岚绥等的就是沈菱的这句话,沈莙闹起来让人头疼,偏她还打不得骂不得的,此时恰需要有个人来管管。 她应了沈菱,朝着忍冬打了个眼色,三人往主屋侧边的一条小道去了,留下沈菱在这长廊上挡人。 沈莙被她们两个一骨碌塞进马车的时候还有些愣神,平静下来才明白自己方才做的太出格了,难怪这两个小丫头恼得牙痒痒似的。她眉头一皱,果断拿出那副哄人的本领来,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开始装可怜,倒像是那两个合起伙来欺负了她一般。 忍冬忍无可忍,戳着她的额头咬牙道: “你啊!迟早有一天这条小命要葬送在自己这张不饶人的嘴上。那是什么地方你就敢不管不顾地撒泼,裴榕再不济那也是个二品武官,姬莲再孤立无援那也有着不输给昌河公主的出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如今把他们挑拨了个遍,可知自己也处在危险之中?” 沈莙方才确是脑子一热,把这些天的愤懑都发泄在那对夫妻身上了,现在想想确是有些后怕。她自己倒罢了,只是沈菱和忍冬岚绥都在那里,没的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们。 “我错了,这遭之后我再不管前朝后宫那些麻烦事了,绝不再给你们添麻烦。” 沈莙说的认真,半点嬉皮笑脸的感觉也没有,忍冬看了,这才放下心来。近些日子上头指派下来的活计越来越多,她也怕自己分给沈莙的精力一少,这个祖宗就会闯祸。 沈莙下了保证之后便陷入了沉思,她没有多考虑裴榕姬莲那对夫妻,因为此时她脑海里全是陆铎那些意味不明的话,他说是自己忘了,自己忘了什么?他说是‘我们’害死了琴君,什么意思,她怎会去害琴君?还是说这一切只是那个人故意模棱两可好叫她疑神疑鬼的。姬桓底下一个裴榕且让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了,这个陆铎野心看起来倒比苏相还要大些。 沈莙头疼,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对忍冬保证过了,不会再掺和进前朝和后宫的任何事。她深吸了口气,在慢腾腾颠簸着的马车上倒想起另一桩事来。 “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岚绥听她喃喃自语,倒是笑了, “你若是担心魏家小姐那个孩子,咱们现在去庄子里看看不就得了。” 沈莙想了想,认真摇了摇头,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帮不上你们的忙,那就只能尽量别惹麻烦了,还是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再说吧。” 忍冬满意地点了点头,称赞沈莙总算懂事了,那语气倒像是哄孩子一般。 那日之后日子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节奏,沈莙没再打听过郡主府宴饮之日发生的其它事情,每日间除了去看看秦湄就是在自己屋里闷着。小云子倒是尽心尽力,搜刮了好些女孩儿家喜欢的灵巧小玩意儿给沈莙。这样的平静生活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可是她却清楚的知道这才是自己原本该有的生活。 琴君头七之日出殡,要知道盛夏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急匆匆地来过一遭而已,可是那一日雨势却不见减小。天灰蒙蒙的,沈莙和慕容淳都穿着一身麻布做的丧服,脂粉未施,散开头发站在灵堂外头等着。 雨一直下,弄玉替慕容淳撑着那把大大的油纸伞,沈莙则站在岚绥伞下。阵阵凉风让人捉摸不透雨水打来的方向。沈莙和慕容淳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但她们却无心去顾及这些。李陵侯府的下人站成了好几列,密密麻麻围在灵堂前,她们哭得伤心,尽管其中有一些压根也没见过这位故去的主子几次。 沈莙原是伤心的,到了这里反倒哭不出来了。她看着府里那些费力挤出些眼泪的女眷,做戏般的下人,突然就觉得心中一阵反胃。连入土时都闹得人不得安生。 慕容淳红着眼眶,她也不曾凑近了去看,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对沈莙念叨着这糟糕的天气。 棺木抬起来的时候沈莙拉着慕容淳一路跟着送灵的队伍走着,她们二人都手脚冰凉,却又固执地想从对方那里获得温度。 沈莙踏出府门时看见了陆铎,他没有打伞,一身灰色的素服,远远地站在侯府门口的那座石狮子后头,冷眼看着府里的人鱼贯而出。 沈莙与他对上了视线,与上次不同,这一回她的心里万分平静,连怒目而视的力气也没有了。陆铎亦看见了沈莙,隔着冰冷的雨滴,他淡然地观察着这一切,明明身在局中,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漠不关心。只是当他与沈莙视线相对时,那一陈不变的表情有所松动,扯开的却是一个类似于嘲讽的笑容,然后在沈莙皱眉凝视的瞬间转身离去,半点也不犹豫。 慕容淳亲眼看着琴君的棺柩入土才哭了一场,她拉着沈莙进了灵山的小庐,抽噎着半天说不出话了。雨下了一天,直至最后也没打停。沈莙被浇了个透,身上很冷,但却不愿离去,直到所有虚情假意来祭奠的,真心实意伤过心的人通通都散去了她也还在那里发着呆。慕容淳静静陪着她,末了却想起那桩自己担心了许久的事来。 “霖儿如今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沈莙不知道该怎么和慕容淳说,憋了半天也只能模糊道: “你放心吧,他如今很好,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带你去见他。” 慕容淳对这件事的疑惑之处有很多,可是在接到沈莙的书信时她二话不说便去李陵侯府闹了。比起琴君那些所谓的婆家人,她自然是相信沈莙的。 “你要护好他,魏姐姐已经不在了,唯一的牵挂就是她这个孩子,我们不能替她讨回公道,唯有照顾好这个孩子才是在帮她。” ‘唯一’的牵挂吗……沈莙沉思着,听着那些嗒嗒嗒的雨滴,心中突然有些悲哀。魏国公府也许知道琴君与人私相授受,可是裴榕必然不会把陆铎抖落出来让他们知晓。这样说起来,琴君身边亲近之人知道陆铎存在的,竟只有她而已。谁也不知道,棺柩里长眠的那个人曾经飞蛾扑火般的爱过一场…… 天渐渐晚了,沈莙身上湿掉的衣服也干透了。岚绥到底担心她的身子,在黄昏之前便催促着她回宫。 沈莙挨不住她责怪的眼神,到琴君墓碑前拜了拜,又和慕容淳道了别,这才乘上了离开的马车。岚绥知道她此时心情不好,不过是闷着不肯说罢了,因此也未出言打扰,只静静地握着她的手。 琴君出殡,这对沈莙来说像是一个永久的道别,她知道,随着时间的远去,此时的伤痛会渐渐变淡,渐渐消失,以后想起,再不会有如今这样痛彻心扉的感觉。日子会继续前进,时光也不会停留,用不了一个月,京中便不会再有人提起魏国公府曾经有个知书达礼的二小姐。沈莙亦只能偶尔怀念,偶尔伤感。 马车没有直接驶回皇宫,而是停在了灵山山口的那个岔道。沈莙被岚绥扶下了马车,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姬浔。 小云子替他撑着伞,因为身高的差距,举起伞把来还有些吃力。姬浔穿着玄色曲裾,外罩一件暗红着黑的披风,梳着发髻,头戴玉冠,远远望去,身长玉立,美好隽永。沈莙走到他跟前,姬浔也不说话,伸手将人裹进了自己那件大大的披风。 沈莙没有掉眼泪,晕晕乎乎地竟睡着了,姬浔有些哭笑不得,将人打横抱起放回了马车。两人难得见一面,却连话也没能说上。 琴君头七过后,原本平静无波的皇城开始大动。怙郡王进宫状告李陵侯及孙氏,事情越闹越大,御史台开始弹劾之后更有许多官员对怙郡王进行呼应和帮衬。皇帝因着这件事,原本闲散的日子也没得过了,连着几天都在朝堂和御书房之间走动。 沈莙闭门不出,偶尔得到的消息也是通过忍冬和岚绥。她只是安静地等着,起居都一如既往,若单只看她,倒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李陵侯和怙郡王这桩官司拖了半月,就连朝考的结果公布都暂且往后靠了。到了无力回天之时,李陵侯甚至打算牺牲孙氏,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她,只说自己那时还小,并不知道实情。怙郡王岂能就这么算了,逮着他这些年的古怪做派不放,势必要拉整个侯府下水。 终于在事发十八天之后,皇帝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下旨抄家入狱彻查此事。到了这个时候魏国公府也没闲着,魏国公声泪俱下地上表述说了自己女儿便是因为知道了此事想要揭露才被侯府灭了口。那时李陵侯,戚氏以及孙氏都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自然没法反驳这件事,等到查案事宜交到了东缉事厂手里,这座金贵的侯府才算是完了。 前朝不平静,后宫自然有所呼应。苏忆茹那一胎出事时正是深夜,整个后宫灯火通明,有点位分的妃嫔都没能安睡,连着太医院的二十几位太医一起赶往萱梧馆。 外头吵闹,沈莙也没再接着睡,点起一盏宫灯,就着一本棋谱,活生生熬到了天亮。 秦湄早已不装病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便把沈莙的房门一推, “孩子没保住。” 沈莙封上书,冲她点了点头, “苏昭媛如何了?” 秦湄没想到她会问起苏忆茹,稍愣了愣才道: “她倒还余着一口气,不过太医也说了,撑不了多久,能将命续到月底尚且困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萱梧馆 二 沈莙垂下眼,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痛快还是悲哀。她叹了口气,伸手揉着眼角,似乎有些疲惫。 “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秦湄想起这一茬,心情也有些奇怪, “是咱们宫惠妃娘娘动的手,慈姑稍稍透了些内情,说是东厂安在乾清宫眼线帮了不少忙,庄妃和德嫔也忙活了不少,多少有些作用,但是狠推一把的确是惠妃没错。” 东厂……沈莙总算是有些情绪波动了,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心中所想被证实的了然。如今宫中,有本事争一争的便是惠妃庄妃以及德嫔。德嫔年轻貌美,且备受恩宠,若是叫她生下皇子必会专断后宫。庄妃性子淡,可是其乃将门出身,母家本就有些实权,同样容易出事。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惠妃了。出生不高,恩宠恰到好处,生了孩子也没有母家扶持,将来亦有德嫔分宠,作为皇子生母,再合适不过。姬浔虽撂下话说谁有能耐谁可生养,可是他心里早已有了计较,东厂帮衬惠妃亦是照他吩咐行事。只是这上阳宫……以后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秦湄亦是想到了这一点,拉着沈莙的手叹息道: “咱们宫里日后可就热闹了。” 沈莙对她回以一笑, “昨夜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今日还平静不下来,咱们且等着吧,这事儿也终归要有个结局。” 姬浔明面儿上不在京城,皇帝倒也没想得那么宽,苏忆茹的肚子没了,他看起来一夜间便老了许多。虽然知道事有蹊跷,可是一层一层查下去,除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低位妃嫔和奴才,其余也找不出什么滔天的阴谋。孩子终归是已经没有了,如今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这里到底是后宫,不过两日便已经回复到了从前的节奏。苏忆茹依旧住在萱梧馆,除了太医每日进进出出,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变化。皇帝要找人撒气,原本那些急于想要冒头的年轻妃嫔都遭到了降位这样的无妄之灾,最上头的三位却依然没有挪动。 而后李陵侯一家也终于问罪,欺君之罪可大可小,不过这件事涉及到皇帝的统治根本,他自然毫不手软。后宫之中没了帮着求情的人,不知为何竟连裴榕都没再挣扎。侯府被抄没,李陵侯及其子李长风被流放至西北边境,孙氏戚氏则跟着他们一起。府上其它女眷被充作官婢,男子则判为劳役。虽是累及家人,但皇帝到底没赶尽杀绝,除去伺候主子的那些一等丫鬟婆子,其余下人倒都被遣散了。 皇帝的手段算不得毒辣,自古君王未免后患,总是凭着心情赶尽杀绝,如今的这一位,比起其父兄来已算是慈悲为怀了。 沈莙再次见到忍冬时已经是闭门不出好些日子了,她看到最近忙得像个陀螺似的人特意来见自己,心中也明白有些该自己知道的消息终归是避不了的。 她拉着忍冬坐下,又是替她倒茶又是替她打扇儿,尽量稳重地问道: “今日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了?” 忍冬的表情除了有些纠结,其余倒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想想还是先说让你心安的吧。裴榕已经动身离京了。” 第一个消息就把沈莙砸晕了,她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这样突然?李陵侯的事并没有把他扯进来,他这个时候离开又是为哪般?” 忍冬脸上挂了些笑意,凑近了些小声道: “让他离京是裴家家主的意思,裴榕留在并州的那些属兵被端了,引得家中长辈大怒,即刻便吩咐他离京赶往并州处理此事。” 沈莙无言,她依稀记得刚进宫那一年多姬浔之所以不在京中,就是往并州地界去了,此事多半是他干的。 “说完了让我安心的消息,那是不是还有不安的消息?” 忍冬愣了愣,似是有些犹豫。沈莙见她憋得厉害,又追问了一句才听她用一种试探性的语调说道: “武陵郡闹匪患,楚门家主亲自向皇帝请旨,如今已有圣旨下来,命楚鄢为郡守,即刻启程前往武陵郡赴任,治理匪患……” 沈莙喝茶的动作一顿,从弯曲的指节开始一路僵到了脚心, “怎么这样快……朝考结果尚且未能公布……” 她喃喃自语的声音太低,忍冬一时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好不情愿地开口问道: “他明日启程,你要不要去城门口相送?” 沈莙笑了笑,想起楚鄢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连着多日来的压抑都散去不少, “不了,我向来不喜欢送别,明明不是生死相隔,倒勾出些永不相见的错觉,没的让人心里难受。” 忍冬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依着沈莙和楚鄢那腻歪样儿,无论如何都要去送上一送的,可是没想到这一位竟一口回绝了。毕竟武陵郡离京城路途遥远且形势严峻,这一去再要相见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她心中别扭,想要开口再问两句,却见沈莙回头往自己抽屉里拿出了两本纸张发黄的古籍和一封书信来交到了自己手上。 “我就不去送他了,你替我将这些托人交给他吧。” 忍冬一愣,看着上头那封早就封了口的书信,一时间神情有些古怪, “你早知道他要离京?” 沈莙转过头去,用手撑着下巴,无奈道: “京城对他来说没什么可留恋的,他满身才华也施展不开,即便不去武陵郡也会是别的地方,离京是迟早的事。” 忍冬无言以对,她站起身来,看着面露疲惫的沈莙,压低声音严肃道: “还有一桩事,苏忆茹向看管着她的番子要求,说……说她想见你一面……” 沈莙亦是沉下脸来,忍冬略想了想,补充道: “督主已经知道这事儿了,叫我们问问你,见是不见由你决定。” 沈莙沉默着,又或者说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忍冬听到对方轻声道: “你安排吧,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 忍冬面带犹豫,颇有些不安, “她如今疯疯癫癫的,谁见着都不耐烦,你确定要见她?” 沈莙抿着嘴,神情淡漠, “她虽可恶,说到底却也只是个被权势所吞噬的牺牲品而已,如今她时日不多了,且听听看她还有何事牵挂吧。” 忍冬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纠缠,只叹息道: “我这就去安排,今夜叫人领你去萱梧馆,你放心,有人会护你周全,不会叫她伤了你的。” 事实证明忍冬万般小心其实是多此一举,直到沈莙见到苏忆茹如今的样子才知道太医的话半点也没夸张。 偌大一个萱梧馆,丫鬟奴才少得可怜,沈莙到时已是冷清到了极点。正殿里间空旷阴凉,燃着的十几盏昏黄的宫灯看起来有些讽刺。苏忆茹就斜歪在那张唯一体面的软榻上,头发散开,面容枯槁,眼睛深陷进眼窝里,就连直起身子都十分吃力。 看到沈莙来了,她的眼里才有了稍许精神,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气势,反倒看起来有些别扭。 “你终究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沈莙从床脚拿了两个枕头,面无表情地放在了她的脑后,自己则搬了一个小圆凳,坐在了苏忆茹床头半米远。 “我既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就是了。” 苏忆茹靠在那两个枕头上,面露嘲讽, “人之将死,连你也来可怜我了……” 沈莙坐在圆凳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跳动的烛火看,对苏忆茹话中的讽刺无动于衷。 “你出身世家,从小父母疼爱奴仆成群,无需仰人鼻息,无需朝不虑夕,锦衣玉食人人奉承。这些都是你的身份带来的好处,你已享受了二十年。凡事皆有利弊,你靠着家世高傲地活了这许久,如今随着母家的兴亡而起落,亦是你需要付出代价。更何况,你能有今日,与你自己亦不无关系,我不会可怜你,因为你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可怜。” 苏忆茹听了沈莙这段话,难得的很是平静,许是早已没了争辩之心,如今的她看起来有种即将解脱的超然,和冷眼看这一切的立场。 “我知道你恨我,为着魏琴君,也为着你自个儿。沈莙,你毁了我的一生,临了,又有什么立场来恨我?” 沈莙抬眼看她,那枯黄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至极的表情,明明好似释然了,却又像是讥讽中掺杂着难以想象的扭曲恨意。 “你都知道了?” 苏忆茹冷笑两声,发出‘咕咕’的沙哑声音, “知道什么了?是你借着几封可笑至极的情诗促成了慕容淳和萧二郎的婚事,还是你一手将我推进后宫这黑暗的深渊?” 沈莙脸上神情淡淡的,也并无太多的惊讶情绪,她看着被微风吹起的床帐,沉默片刻才道: “你既已知道了,想必早就恨我入骨,如今我也无需瞒你。苏忆茹,在阿淳和萧二那桩事上,我从来不曾后悔过。无论当初我使了什么手腕撮合他们,萧楚瑜和阿淳两情相悦,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想必你也早就不再自欺欺人了。我那点子小心计,在一段原本就情投意合的感情里和‘伤天害理’扯不上任何关系。你利用家里的势力对萧府施压,想使萧楚瑜妥协并且娶你为妻,本质上比我所做的还要卑鄙得多。我若不插手,也许他们不会在一起,但你要知道,你参加选秀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无力改变,不是我推一把也会是旁人。我没想过要害你,慕容淳和萧楚瑜能够在一起也不是仅凭我几封信就能成事的。他们彼此喜欢,因此你才不甘,因此你才不愿意承认,因此你才急于找到一个可以责怪的人。说实话,起初我对你也有那么些愧疚的,毕竟不管我是有心还是无意都间接让你进了这水深火热的后宫。苏相倒台之后,你有过善终的机会,即便不再受宠,也是有品阶有月俸的御嫔。因着那些往事,我拿着银子打点了太极宫和内务府,没了母家扶持,你的供给依然没被无故削减。你曾想要毁我的脸,我不曾计较,哪怕你没了依仗我也替你留了后路。这些事在如今看来却都是错的,生生害了琴君性命。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你有多恨我,琴君是无辜的,你害了她,如今这样也算是你的报应。” 苏忆茹盯着沈莙的脸色看,似乎想要判断她的话里有几分虚假几分真实。末了却是笑出了声, “报应?或许吧,自我进宫那日开始,一切便早已注定了。我注定不幸,你也注定要与我为敌。今日找你来,也不是为了纠缠于那些丑恶的过去。沈莙,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沈莙皱起眉头,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苏忆茹的神情可以称得上是循循善诱了,她用那皮包着骨头的手臂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姬浔的秘密,他的过往,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吗?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不是怕他瞒着你,而是怕他会一直瞒着你。你不敢开口问,怕他会拒绝说起,或是怕他选择对你撒谎。可是沈莙,你以为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了呢,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你以为你真的知道吗?你真的了解他吗?放着那样一个天大的疑问在心里,他不提,你不问,难道这样就能永远相安无事了吗?他不对你敞开心扉,你心里并不好受吧,守着现状,没有自信去触碰真相,这样患得患失的感情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萱梧馆 三 苏忆茹的那番话让沈莙明显一愣,她微微蹙起眉头,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她这样的模样使苏忆茹更加坚信自己说出了对方的心声,她思绪一转,趁热打铁道: “世人皆只知道十一年前一个司礼监的小宦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助现在的皇帝登上了皇位,从此权倾朝野平步青云。可是没有人去追究过如今的两厂提督在那次宫变发生之前的人生轨迹。可以说姬浔这人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因为被他如今的威势所慑,大家都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和地位上,这么多年来,竟无人去细细计较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宦官,有什么滔天的本事成就了如今他一手遮天的局面。你难道不好奇吗?在那场宫变发生之前姬浔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存活于世。” 苏忆茹自认她方才说的那番话无论对着谁都十分有诱惑力,况且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恰是沈莙此时最在乎的人。女人大都是有些痴意在的,无论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只要和自己心爱的男子扯上关系便会方寸大乱没了理智,比如魏琴君,比如她自己…… 沈莙耐心地听她说完了,看着却不像是有多大的兴趣,她略显嘲讽地笑了笑,望着对方轻声道: “先不说你是如何知道我与姬浔的关系,又是如何想到以这个作为交易的筹码的。苏忆茹,我还没有傻到这个程度。这么多年了,即便旁的人对姬浔的过去没有兴趣,南边那些与他相争多年的人却不可能不去彻查。十一年都过去了,埋进地里地秘密都应该被翻了个底儿透,若是有什么可利用的东西,他们不会到现在还一直按兵不动。你进宫之前是苏相之女,所有的事都是通过你父亲才能了解,苏相能知道的,裴榕也自然能知道,可他却也一直没有动作。进宫之后你是皇帝御嫔,就更不可能在接触到什么和前朝局势有关的事了。且不管你打算如何对我解释你的消息来源,即便你愿意说,我还未必敢相信你的话。” 沈莙静静看着眼前的人,难得的是苏忆茹听到她这番有理有据的反驳话语,倒不曾慌乱,她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咳了几下狠的,稍稍平复下来才开口道: “裴榕的身份和才干在战场上或许有些用处,可是到底是个武夫,有勇无谋的,只会听南诏王的吩咐行事。你以为关于姬浔的身份南边并不知情吗?那你就太小看南诏王了,他那个人,太过可怕,我父亲替他办事时亦是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当初相府正是昌盛的时候,即便南边并未吩咐过要彻查姬浔的过去我父亲还是心有顾忌地着手去查了。南边很快便知道了他的动作,可是南诏王不仅没有夸奖父亲的忠心,反倒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强令其停手。至此我父亲才知道,南诏王哪能不知道他都能生出彻查之心的事情。他早就查明白了,知道一切,却不想叫旁人和他一样做个明白人,裴榕是如此,惠福郡主是如此,我父亲亦不能例外。姬浔能和姬桓互相制衡这么些年,只因为他们二人都非常清楚对方的过往以及优势,因此双方心照不宣,除非一方有一举击溃另一方的实力,否则谁也不愿先打破这场平衡,率先挑起战争。我父亲当初太过天真,傻傻地依附着南边,却不知道从他着手调查开始姬桓便早已生出了丢弃之心。即便他知道的不多,姬桓仍不能放心。其实要想通这一切并不难,只要抓着了个头儿,慢慢便能将一切都对上。我怀着身子那些时日,皇帝每日在这里办公,要想左右试探确认心中所想又有什么难的。你以为我这萱梧馆就只有姬浔的眼线吗?裴榕没能耐往我身边放人,姬桓却做到了,也许在丢弃我爹那时候开始,我身边就有了他的探子。我若是生出一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抖落给裴榕的心,只怕早就没命了。” 沈莙眉头紧蹙,恰是为着苏忆茹的话可信度竟十分高。 “你不愿意开口问他,为的是不使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进反退,可是说到底,若是你根本不了解他又怎能下定决心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他呢?我可以把姬浔最大的秘密告诉你,凭你的聪明才智,要弄清楚一切自然就简单了。此处只有你我,今夜所说的话也会随着我咽气而烂死在你我之间,我告诉你,你也不需要担心会被姬浔知晓。他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种人,若你看清了一切,还有机会早日抽身,免得到最后白白葬送了自己还要为伤心他一直瞒着你。” 沈莙眉头倏然展开,她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反倒好脾气地向苏忆茹问道: “你既说这是交易,给出了筹码不如便把条件一并说了吧。” 苏忆茹顿了一下,仔仔细细地盯着沈莙看了一会儿,最终却无力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穿眼前这娇艳少女的心中所想。她咬咬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去孤注一掷地赌一把她又怎会甘心。 “我想要见他,想要再见萧二郎一面,只要再看他一眼……” 灯火阑珊,苏忆茹原本黯淡的双眼在提到萧楚瑜时绽放出一簇明亮的光芒,掺杂着迫切的向往和固执的痴念,如同烟火一般璀璨。就连沈莙都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她,退去了所有的骄傲和矜持,余下的只有一颗永远向着萧二的炙热的心。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一般,不住喃喃道: “我想要见他,就像上元节那夜在河岸灯会上那样……他站在那里,来往的人都模糊了,我只能看见他,看见他冲着我笑……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再也逃不过了……” 沈莙看着苏忆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这就是女人,爱了就爱了,恨了就恨了,只要活着便牵挂着,死了才算了了。若是不曾动心,冷酷无情胜过男子千万,若是沦陷了,纵使知道那是错的,可是宁愿每每想起都是彻肤之痛,也不肯承认那就是错的。可笑又可贵,可怜又可悲。苏忆茹纵有千般不是,沈莙却依然觉得她身上有自己最为羡慕的东西。爱得张扬放肆,爱得不计后果,即便知道周围的人明里暗里都在看笑话,都在讽刺她的不矜持不自重,可是她却还是执拗地坚持着,大大方方地叫所有人知道,她倾慕萧二。 沈莙的心情古怪,可是却又不曾动摇,也不能动摇。她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苏忆茹,沉声道: “你不能见他。” 苏忆茹似乎不愿相信她说了什么,欺身向前,一双枯槁的手死死拽住床帐。 “为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不是吗?你难道就真的不想知道姬浔到底是什么人吗?” 沈莙伸手替她顺了顺气,面上却是依旧不为所动, “我自然想要知道一切,知道关于他的每一件事。我当然也会不安,也会辗转难眠,也会不甘现状。可是你要知道,这是我和姬浔之间的事,没人能插手,没人能干涉,如果所谓的真相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我喜欢他,所以会为他紧张,所以会患得患失,可是我愿意等,等他真的对我敞开心扉,等他真的非我不可。为了他,我愿意迁就,愿意体谅。如今难得有一个人能让我这么自私的人宁愿自己撕心裂肺也不肯伤他分毫。对这样的感情,我选择珍惜,即便日后千疮百孔万劫不复,我认。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我亦有瞒着他的事情,兴许有一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但那也并不会是现在。你说的对,此时我想要知道他的过去,是因为关心没错,可是也不可否认其中掺杂着若有不对可趁早抽身的私心。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在此时知道一切,我才不愿去刨根问底。我不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全心全意为他考虑,我亦没有对他完全敞开心扉,又怎么能一味苛责于他?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有多危险,只要他是真心待我好的,只要他是认真对待这份感情的,旁的事情我不愿多做计较。” 苏忆茹心中大骇,她看着坦然自若的沈莙,一时思绪万千。 “即便你不愿从我这里知道一切,可这是我生前最后的愿望。帮我一把对你来说也没有损失!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这样卑微的企盼你也不愿成全吗?” 她语气中有着浓浓的不甘,在她看来,沈莙造成了她如今的境况,临了让她见萧二一面是无可厚非的。 “萧二对阿淳提起过你,你可猜得到他说了些什么?” 苏忆茹一愣,心中惊涛骇浪般差点喘不上气来,沈莙的话对□□太大了,以至于她那样急不可耐却又不敢细究。 “他……他说了什么……” 沈莙看着苏忆茹矛盾的样子,轻笑一声, “这是阿淳写信告诉我的,萧二说这话时正是他们新婚之际最要好的时候。‘我与苏家小姐是在灯火阑珊的河岸相识的,那时候她天真活泼,对着我的一言一行皆是出自本心。我如今很幸福,不曾后悔过与你成亲,可是心中亦不无愧疚。当初我那样两边皆不愿意放弃的做派,对你来说有多混账,对苏家小姐来说就有多伤人。即便她有诸多不是,都抵不上我伤她的万一。她真心待我,对我的感情亦是美好真挚的,我辜负了她,耽误了她,使她不得不进宫选秀,这是难以反驳的。阿淳,我希望你体谅,因我负她在先,亏欠她在先,往后的人生能够记住的就只能是她的好。’苏忆茹,这便是如今萧二对你的全部印象,美好的,明媚活泼的。即便阿淳恨得咬牙,你在萧二心中也永远是他亏欠最多的那个。你想要见他,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吗?不是的,你不甘心,所以想把那些书信的事告诉萧二,即便不能使她们分开也要在她们心里留下最后的疙瘩,是不是?” 苏忆茹脸上的神情呆愣愣的,她没有回答沈莙,又或是说她还沉浸在萧二那番话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他果真是这样说的?” 沈莙点点头,对上苏忆茹那迫切的目光时心肠也硬不起来了。 “我此时对你撒谎有什么用。苏忆茹,我知道你爱萧二胜过自己的一切,既然爱他,为什么不盼着他幸福呢?在他心中,你是美好的,为什么要在死前破坏这一切呢?你的人生已经不幸,难道希望他也同样不幸?” 苏忆茹颓然倒回靠枕上,本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眶却在此时不断有泪珠涌出,她又哭又笑,像是癫狂了一般, “萧二,萧二,我为什么要遇见你……我为什么会狠不下心来……我已注定不幸,为什么到死都舍不得你和我一样过得不好……” 她就那样不停哭着,哭到后来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声音沙哑,浑身脱力地仰面躺下去。 沈莙站起身来,上前将那床锦被替她拉到胸口,被面儿是上好的蜀锦,绣着一对七彩鸳鸯,看起来讽刺极了。 沈莙要抽身离开时苏忆茹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微睁着红肿的眼睛,声音低不可闻, “他会一辈子幸福的……是不是?” 沈莙低下头,认真回道: “会的,他会幸福的。” 萱梧馆的摆设还是苏忆茹怀孕时的模样,金贵华丽,如今看起来却分外冷清。忍冬在宫门口接到沈莙时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倒真该见一面,你如今的神情可比方才进去时轻松多了。” 沈莙冲她笑了笑,再不看这寥落的宫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大和殿 苏忆茹咽气是在两日之后,那时候整个后宫已经恢复如常,为了张罗第二日的朝考宣榜,四处热闹极了。没有人去关心一个刚刚失去了孩子和恩宠的昭媛的死活,就连丧葬事宜都是在庄妃的操办下草草了事。沈莙得到这个消息时对着秦湄‘哦’了一声之后便继续着手做自己的事了。 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大家都颇有默契地对前段时间经历的一切绝口不提。楚鄢离京赴任,裴榕也走得匆忙,明面儿上连姬浔也不在京城,所以如今的朝堂后宫,在熬过了混乱之后开始变得十分轻松。 第二日沈莙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自己便告了假。好在惠妃如今正沉浸在即将要熬出头的喜悦之中,没有旁的注意力可以分给沈莙,这也让她松了口气。 大和殿附近很是空旷,沈莙和沈菱说好了,她特意找了个小园子做屏障,静静地等待着。她手心冒汗,倒比自己查高考成绩时还要紧张。 沈菱来时正是早朝散后各宫张罗早膳的时候,沈莙从那小石凳上一蹦就起来了,冒冒失失地扑到他跟前,为此还讨了几句骂。 “怎么样了?将你分到哪里去了?” 沈菱替她顺了顺毛,好笑道: “怎么你瞧着比我还在意些?” 沈莙哪有心情和他扯皮,握住那只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便急切道: “没和你闹呢,赶紧告诉我!” 沈菱冲她笑了笑,表情轻松道: “朝考排在第六,倒也没什么可惊喜的,不进不退罢了。照着吏部尚书和楚玶老先生的安排,颁旨将我安置在银台了。” 沈莙听得一愣,苦恼道: “好端端的怎么就往通政司去了,六部就很好……” 沈菱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有好笑又好气道: “这有什么可抱怨的,通政司算是正经的文官之所,楚玶老先生必然是权衡考虑了每个人的长处和短处才做的决定。” 沈莙从沈菱的话中听出了他对那位楚门现任家主,名满天下的大家的敬仰之意,这才有些感慨,沈菱是个文人,但凡文人哪有不向往楚门的,哪有不仰慕楚玶的。通政司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虽不如六部那般靠近权力中心,可也相对安稳些,如此一想也没什么不好。 “定的衔职是什么呢?” 沈菱看着沈莙那副官迷的小模样,果然就笑开了, “许的衔职是经历司,官阶为从六品。” 沈莙喜不自胜,朝考过后名次好些的大约也就在正六品和从七品之间,沈菱得了从六品的衔职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然而高兴过了却又生出些旁的不安来, “此次朝考的榜首乃是……” 沈菱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颇感无奈道: “自然是陆铎。” 沈莙心中一沉,情绪一下子就跌下来了, “他又被安置在哪里了?” 沈菱略想了想,叹息道: “户部度支司,补的是度支郎中的缺。” 沈莙心中大骇,再也站不住了,连连退了几步才强撑道: “怎么他竟要一步登天不成?” 沈菱被沈莙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从来不关心前朝诸事的妹妹在听到对陆铎的安排之后为什么会露出这般敌对的模样。陆铎确实是受南边的扶持,可是对着苏相沈莙便要冷静得多。 “既没有什么紧急艰难的差事要安排人去办,户部度支郎中又是掌赋税财政事宜的,历来都是正五品的衔职,他一个初出茅庐的进士,无功无德的,怎么就升到了这个位置?” 沈菱皱着眉头,耐心安抚道: “陆铎虽然稚嫩,但他的文章在这一届参加朝考的进士中乃是楚玶老先生亲口夸赞过的,皇帝自然相信他的能力。裴榕这些日子替他四处应酬打点,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他背后还有南诏王的人在默默帮衬。陆铎出身不低,本就是京兆尹之侄,吏部尚书嫌他过于年轻,定的官阶领的俸禄都是从五品的。” 沈菱的话并没有给沈莙带来多少安慰,历朝官员,正六品是一道坎儿,难过得很,过了这道坎儿才算是真的熬出了头。即便是从五品,那也是过了正六品这道大坎儿的。 沈菱知道他这妹妹又钻了牛角尖了,无奈之下只好把话挑明了说, “陆铎的虽然较正常进士要高上一些,可是想再往上升迁却不是什么易事,全凭他自己的能耐和手腕。户部是什么地方,上有侍郎尚书,再往上还有尚书令,坐到那些位置的都是些官场沉浮中历练出来的老狐狸。若非重大过失或者天灾人祸,这些位置可轻易空不出来,没有缺口陆铎就永远不会有升迁的机会。况且京中乃是姬浔的地盘,裴榕压根奈何不得他,小打小闹一番便急匆匆地走了,南诏王的手再长也不能保证陆铎平步青云,该怎么熬他还得怎么熬。” 沈莙听了他一番大实话,想想也十分有道理,倒是她方才失态了。 沈菱见她想通了,也不再多说,话风一转,放松了神情道: “葮哥明日成婚,你可准备好了,明日清晨我在东华门外头等你。” 沈莙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沈菱又嘱咐了她几句才转身渐渐走远了。 日头升高了,沈莙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足尖发了会儿呆,正要动身回宫去,忽然就让人拽住了袖角。她才抬起的左脚讪讪地收了回来,转过头去一看,身后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正是烂漫的年纪。瓜子脸,丹凤眼,乌黑的头发梳了一个娇俏的乌蛮髻。身量和沈莙差不多,却不似她那般纤瘦,穿着那身淡紫色的齐胸襦裙,倒真有些杨妃的颜色,红扑扑的脸蛋又稍显出与年纪相当的稚嫩。 沈莙见她身上穿戴无一不透露出一种低调的奢华,端其打扮也比后宫女御要体面得多,一时心里疑惑,站定之后便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那少女踌躇半天,欲言又止,到了后来干脆从脸蛋红到了脖子。沈莙从未见过这般容易害羞的女孩儿,一时大感新鲜,拿出了难得一见的成熟姿态,和蔼可亲地问道: “小姐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那少女左顾右盼的不敢看人,沈莙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见她下定决心了一般仰头问道: “我叫楚穗,女君是不是沈林檎沈公子的妹妹?” 沈莙被‘楚穗’这名字震了一下,心道原来这就是楚鄢小盆友的‘童养媳’?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呢?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世家女啊。 “我是,楚姑娘今日怎么进宫了?是不是找不着出宫的路了?” 楚穗大力地摇了摇头,先是鼓足勇气盯着沈莙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对方饶有兴趣的眼神下赧然低头道: "我今日是随门主一同进宫的,远远地看见女君和沈公子站在这里说话……我,我听阿樊提起过女君的,说是沈家二郎教养长大的,楚君待女君也和别人不一样。" 楚穗方才的话虽然把人夸了一通,可是沈莙是谁,最能在这些话里找出些猫腻来。楚穗看着是在赞她,可是句句话都离不开沈菱,这可就有意思了。 “楚小姐认得我二哥?” 果不其然,沈莙这句试探的话一抛出,楚穗就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紧张地快要昏过去了,良久才结巴道: “我,我,我从前进京的时候见过沈公子几次,只,只说过几句话……” 沈莙心里一乐,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正打算好好地探探底,不想那丫头像是被针尖儿蜇了一下一般,从袖中摸出一封早被自己捏得发皱的书信,往沈莙手中一塞便道: “劳烦女君替我交给沈公子,叨扰了。” 说罢便面红耳赤地转头跑远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块,以至于沈莙一个不留神就让人给溜了。她站在原地,心情复杂,良久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信,恍然大悟道: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书啊!” 秦湄过了晌午到沈莙房里来看她,一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 沈莙坐在梳妆抬前,把双手放在台上撑着下巴,盯着胭脂盒上的一封皱巴巴的书信发呆。时不时还露出渴望的表情,可是一把手伸出去便又马上缩了回来,脸上挂着一种‘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的表情。 秦湄原是因为知道了沈菱朝考的结果才过来向沈莙道声恭喜的,没想到却看到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她皱着眉头,拍了拍沈莙的肩头,然后看到对方像是吓坏了一般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我没看,我没看!” 秦湄被她这副滑稽的样子弄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你这丫头做什么坏事呢?我不过拍你一下,竟唬成这样!” 沈莙一看来人是秦湄,恨得牙痒痒,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下,不住抱怨道: “你这坏透了的,没声没响地蹿出来吓人。” 秦湄拉着沈莙坐下,好笑道: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盯着一封信 看了这许久。” 沈莙努努嘴,也不能和她说实话,糊弄一番也叫秦湄有些无聊。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秦湄这才往前边儿去了。 沈莙现在是挠心挠肺的好奇,想要干脆地将那封信拆开,心里却又觉得这样做太没道德了,毕竟那是人家少女的心事,偷看别人的‘情书’也实在可恶。她内心纠结的不得了,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哥哥的桃花运,而楚穗不仅身份特殊,就连性子都……和她想象的远不一样…… 这场好奇心和良心的拉锯战持续的时间比往常要久得多,毕竟之前几次沈莙都会迅速地从了自己的好奇心。可是这件事和她那个极爱说教的二哥有关,每每说服自己只看一眼时又会想起楚穗那面红耳赤的小模样,因此瞬间罪恶感就上来了。作为一个出身楚门颇有些才名的世家女,楚穗那小妮子春心萌动的方式也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沈莙唉声叹气,直到最后上了床榻还一直不甘心地盯着梳妆台上的书信看。 第二日大早,沈莙便精神不济地央着秦湄收拾自己。因为府里长男成亲,这也算是一桩大大的喜事,秦湄二话不说就提替沈莙作主,找了一身茜色的交领曲裾,颜色靓丽,款式又不失庄重。 沈莙非常大方地对秦湄梳头的手艺进行了一番夸奖,临走之前还不忘将那封皱巴巴的书信揣上。 沈菱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早早的就在东华门前等着。沈莙出宫时看到沈菱身边站着的平熙时惊觉一段日子不见,这小哥居然又长高了。 沈菱拉着她上了马车,听着沈莙嘀嘀咕咕地念叨道: “平熙倒是又高了些,唉,我的阿四怎么就一直没什么变化呢?” 沈菱颇觉好笑,拍了拍她的背道,: “坐好了,呆会儿马车动起来别把你颠下去。” 沈莙撇撇嘴,脑子一转,换上一副贼嘻嘻的表情,用肩膀拱了拱沈菱,意味深长道: “哥哥,你可认得楚穗?” 沈菱一愣,不知道沈莙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认得,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沈莙双眼一亮,趁热打铁道: “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同里镇 二 沈菱越发觉得沈莙现在神神叨叨的,他想起几年前看到楚穗时的情景以及今天在大和殿楚玶身边她垂手而立的模样,挑眉道: “知书达礼,端庄合宜,也不失天真活泼,总归比你要让人省心多了。” 沈菱原是意指沈莙不听话,没想到对方的脸一歪,心道哇靠,楚穗这小丫头片子在沈菱面前倒真能端,明明她看到的和自己二哥形容的完全不同好嘛。 她努努嘴,觉得这事儿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沈菱听沈莙打了这么久哑谜,早就不耐烦了,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对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封书信来,塞进他手里时笑得十分隐晦, “这是那楚小姐托我带给二哥的。” 沈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信,有些疑惑,也有些松愣。沈莙一看他没有大义凛然地教育自己怎可帮未婚男女传递信件,没准儿这两人还真有点儿戏。她一脸的好奇,盯着沈菱手中的书信撺掇道: “二哥,你不拆开看看吗?” 沈菱感觉到沈莙满满的急不可耐,一挑眉,将那封信原原本本地揣进了袖子里,对着她仰头道: “到家了,下车吧。” 沈莙满脸的失望,眼睁睁地看着沈菱下了马车。她在马车上略想了想,这楚穗和自己二哥难道真有些什么,这可有些棘手,照忍冬的话说,楚穗乃是楚门打算配给楚鄢的,即便这事儿有几分真实还不知道,楚鄢也未必有这个意思,但是到底楚穗身份太特殊了,这事儿到最后能不能成还难说。 沈莙心里有些别扭,她并不讨厌楚穗,相反还觉得她有些可爱。沈菱这个木头,对女子向来恪守礼仪,敬而远之,如今肯收下楚穗的书信,至少说明他对这个姑娘还是有些特殊的。自己的哥哥难得开窍,这让沈莙很高兴,可是同时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她的二哥马上总是要娶妻的,到时候他就不能只疼自己一个了。直到这时候沈莙才明白当沈菱知道她和姬浔在一起的时候究竟是怎样又酸又涩的心情。 沈菱在外头左等又等都不见沈莙下来,一时无可奈何地撩开了帘子,用眼神催促她动身。 这么多年以来沈莙还从未见过沈府热闹到这个程度,鞭炮响个不停,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沈父站在门口不停揖手,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他看起来红光满面的得意极了。 沈菱护着沈莙,两人从小侧门进了府。沈莙一路上都闷闷的,方才被这喜庆的场景一刺激,心里就更加焦虑了。 府上外男太多,沈菱便直接将沈莙送到了听雨阁。他看了一眼一直陷在自己世界的沈莙,叹气道: “好好的怎么又犯了魔愣了?” 沈莙对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心道反正你就要只疼自己媳妇儿了,快别来招我! 沈菱被她这态度弄得眉头一蹙,眼睛一瞪,开口斥道: “憋着做什么,说话!” 沈莙委屈极了,扭捏半天才可怜兮兮地问道: “二哥,要是你有了嫂嫂之后就不疼我了怎么办?” 好嘛,她这一下就把沈菱给气笑了,对方象征性地敲她两下,没好气道: “整日里胡思乱想,难道你和姬浔那混账厮混就不要我了?要真是那样就当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瞎了眼,养大了个白眼狼!” 沈莙被他这么一骂,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笑嘻嘻的对自己二哥赌了誓,然后一面大声喊着“秋桐”,一面撒开脚丫子往听雨阁里跑,留下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呵斥她注意体统的沈菱。 屋子外头的秋桐和月苋老远就看到沈莙朝着这边跑来,两人也半点没有犹豫地迎了上去。阿四因着是外头办事的小厮,不方便一块儿搂搂抱抱互诉衷肠,所以只是在一旁激动地看着。 沈莙开心之余抬头扫了一眼,疑惑道: “嬷嬷哪里去了?” 秋桐拉着她笑道: “府上办喜事,太太和老爷说人手不够,因着李嬷嬷老到周全所以调到前头帮忙去了。” 沈莙点了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一旁的阿四笑眯眯地站在那儿,圆圆的脸上,一双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见了。 沈莙略微看了一眼,心里越发嫌弃起来,唉声叹气道: “阿四啊,你看看二哥身边的平熙,如今出落的高大俊朗,怎么这许久不见,你竟一点也没长高呢?” 月苋听了自家小姐这话,忍着笑没去提醒她把‘出落’这个词用在平熙身上似乎有点不太妥当。 阿四本来高高兴兴的,被沈莙一数落,脸立马就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从由心而发地‘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转身走了。 沈莙暗爽过后笑得像个狼外婆一样,一手拉着秋桐,一手挽着月苋,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进屋去了。 近些日子沈府除了王氏越来越得意肖姨娘越来越火大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的变故。月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围绕的都是白玉璜那桩事之后沈葭的变化。 “虽说那是因果报应,可如今这二小姐变得实在古怪,不仅不怎的爱逼着太太带她出门应酬了,就连老爷那儿都不再讨好卖乖了。太太对这事儿满意得不得了,可是底下人看着她那整日阴着脸的样子总是心惊胆战的。小姐这次回来可得躲着她点儿,这大好的日子,免得她一闹开,最后倒弄得小姐难以下台。” 沈莙想起沈葭来也不免觉得头疼,她应过月苋之后决定不再自扰,大不了避着不见面倒也罢了。 她回府有些时辰了,可是却还没去王氏和沈砚跟前打过照面,说实话,沈莙也不打算去给他们请安。沈葮成亲,沈菱得了官职,此时王氏和沈砚正是欢喜,她也实在不需要出现在他们跟前去自讨没趣,白白让彼此嗝应。 及至新娘子快要迎到府门口了,沈莙这才和过来找她的沈菱一并往前头去了。大红色炮仗的纸屑在地上铺了一层,四周悦耳的礼乐声震得人头疼,喜庆倒是一点儿不假。 沈莙和沈菱站在府门一侧,尽量忽略对面肖姨娘身后的沈葭向她投射来的恶毒视线,专心看着新娘子的轿子落地。她之前只知道自己这个长嫂乃是楚门旁支的小姐,却从没见过,此时盯着老嬷嬷背上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心道单凭身段儿来看,沈葮还是赚了的。 在府里长辈,新娘娘家父母和宾客的见证下,一对新人拜了天地。沈莙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王氏和沈砚,觉得这两人对新儿媳还是很满意的,虽不知是满意这个人还是满意这个人的家世。 满堂宾客都道恭喜,场面倒是热络,一些年轻的公子吵嚷着要闹洞房,结着伴儿往后头去了。沈莙这是第一次见古人办婚礼,原是很好奇的,可是在这样火热的气氛下,越发弄得她像个外人一般,没人理会,格格不入,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渐渐淡了。 她没有多留,也就是和沈菱说了一句之后便带着秋桐自个儿回屋去了。 主仆两个穿过那人满为患的重灾区,到了自个儿的地盘儿附近这才喘过气来。秋桐替沈莙打着扇儿,虽是满头汗珠,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欢喜。沈莙想着,即便她和王氏不对头,和沈葮也统共没正经说过几句话,但因着沈菱的缘故她心里也还是高兴的。 两人歇了会儿脚,正要再接着走时后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却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 “莙姐儿,略停停脚!” 沈莙拉着秋桐站定,果真略等了一会儿,等人靠近了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是沈砚贴身小厮福招的生母陈嬷嬷。 这陈嬷嬷是沈砚看重的下人,在府里颇有些体面,也不去攀附王氏和肖姨娘,这让沈莙稍稍放下心来。 “嬷嬷有什么事?” 陈嬷嬷跑了一段,稍稍顺了气儿,这才端出一副笑脸来,对着沈莙客气道: “今日府中有大喜事,舅老爷前来庆贺,可 是老爷被前头宾客缠住了手脚,并不能好生招待,因此吩咐我来知会小姐一声,也该领小姐和舅老爷见上一面儿才是。” 沈莙听她话里说起什么‘舅老爷’,起先还奇怪,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陈嬷嬷客气一点的说法,所谓‘舅老爷’应是沈莙生母李氏的兄长李崇,也就是她的亲舅舅。 想明白之后沈莙不仅没有多高兴,更多的还是疑惑。她生母李氏不顾家中反对,执意嫁给沈砚为妾,这让李氏母家寒透了心,女儿出嫁后她那外公也从不曾和沈府有过来往。沈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她那个舅舅便是在七岁那年李氏病故的时候,两人搂着哭了一场,但即便这样,这位‘舅老爷’后来也不曾再进京看过她,一年也通不上一封书信。李氏死时沈莙万分伤心,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亲近的人在身边了。李崇的出现像是一剂安心药一般让她的心变得滚烫。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即便当时沈砚有意让他带走沈莙,而王氏亦只想吞掉李氏嫁妆,巴不得把沈莙撵出去,李崇知道后却半点表示也没有,李氏出殡之后便离开了京城。起初半年间沈莙被王氏刁难,沈砚无视,以及肖姨娘坑害时也曾抱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她那哭得伤心的舅舅会把她接走。可是时间一长,她原本被捂热的心自然就渐渐凉透了。李崇对她不闻不问,书信往来也并不频繁。若没有沈菱护着,兴许沈莙活不过李氏病故那年的年底。于是从哪时起,沈莙便做了决定,她只有沈菱这一个亲人,也只认沈菱这一个亲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没有今日,就连沈莙自己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舅舅存在。在她病重时李崇不曾出现,在她进宫时李崇也不曾出现,可如今府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长男沈葮成亲,李崇却特意从江南北上了。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古怪,如何不让沈莙疑惑。 那陈嬷嬷可没有这么多想法,在她看来,李崇是沈莙的舅舅,沈莙生母已经不在了,更加应该和他亲近才是,毕竟她在这府上可没有别的倚仗。 “小姐快随我往前头去吧,舅老爷该等久了。” 沈莙略想了想,无奈地发现此时自己于情于礼都该去见李崇一面,即便她心里并不怎么乐意。 和她不同,秋桐此时倒是很高兴这‘舅老爷’的到访,见沈莙动身,二话不说便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陈嬷嬷左拐右拐的,最后却到了沈砚书房边上的一个小耳方。秋桐替沈莙开了门,自个儿倒是自觉地站在门口道: “奴婢替小姐看着门,小姐只管进去吧,许多年不见了,该和舅老爷好生说说话。” 沈莙无奈,自己进了屋。屋里没什么摆设,看着倒还算宽敞。李崇身边只跟了一个个子高高的小厮,见屋门一开便主动回避到了耳房后门的屏风处,避免了和沈莙打照面。 李崇原就富裕,如今承了其父的生意,穿着打扮就更像一个富商了,单看一眼,倒比沈砚这些京城里的官老爷穿得还要金贵些。他与沈父年纪相当,蓄着山羊须,和李氏不同,相貌上过于平庸了些,俨然一副古装剧里富员外的样子。 沈莙叹了口气,这些年过去了,所有人都有了不同的模样,变化最小的竟是眼前这位。 她上前福了福身子,轻声唤了句“舅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同里镇 三 李崇看到沈莙行礼,笑得和蔼可亲,向前几步便将人虚扶了一把,热络熟稔的样子倒像是这些年一直低头不见抬头见似的。 沈莙显然不太习惯他对自己过于‘热情’,李崇笑容满面的样子也难以让人把他和那个对自己不闻不问多年的人联想到一起,这令人不自在极了。 “十来年没见你了,你如今也出落成了个大姑娘,倒比你娘亲当年还要水灵。” 沈莙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如今她早已不去怨恨李崇当年做法,但那也代表着李崇于她而言也只比那些陌生人多个名号而已。 “南边生意忙碌,难为舅舅想着进京庆贺大哥的喜事。父亲现在在前头待客,许要稍稍等上一会儿,不若叫下人先上一杯凉茶吧,也好叫舅舅歇一歇。” 李崇对沈莙的疏远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依旧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也不拉她坐下,只依旧站在原处道: “我自然知道沈老爷忙,今日来原也不是为着见他或是庆贺什么婚事,只因我想要见你一面,若是平常沈老爷不忙碌的时候,只怕左推右挡的最后未必能见面,不被打扰地好好说几句话。” 沈莙心里倒明白,他说的都是大实话。只因今日沈葮成亲,王氏和沈砚都一门心思扑在婚礼上头,没了精力来嗝应她,这才三言两语打发了李崇来和她见面。若是平常日子,只怕他们有千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阻止沈莙见李氏的娘家人。 “既是这样,舅舅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莙略带试探地问了这么一句,说实话,她也实在猜不出这舅舅在江南经商忙碌得不得了,不远万里地进京来见她究竟为的是什么事。 李崇是经商之人,深谙说话处事之道,脸上和蔼的表情实在恰到好处,对着沈莙循循善诱道: “莙儿,你可愿意和舅舅一起到南方去?” 沈莙只是先试探试探,没想到对方第一手牌就扔了个王炸,弄得她久久回不了神。这句话若是在她七岁那年听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外加把李崇当成救世主一般崇拜着。可是如今终于得到了他这句话,在这个诡异的时刻,沈莙却半点喜悦也没有,除了觉得荒唐,还觉得莫名其妙。 “舅舅是不是喝酒了?怎么大白天的尽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 李崇一点也不去责怪沈莙话里的防备和冒犯,他只是含笑说服道: “莙儿,你如今也已经快要满十九岁了,沈府里沈砚和王氏可半点也没盼着你好。舅舅知道,这些年不曾来看你,叫你伤了心,可我有我的苦衷,不敢多求你能够体谅。你就要到婚配的年纪了,若是还留在沈府,只怕王氏不会轻易松口,她是你的嫡母,负责张罗你的婚事在外人看来天经地义,要拿这个拿捏你也容易得很。难道你真要听他们的安排,嫁一个破落户吗?那样的话后半生岂不毁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受委屈。你若愿意跟我去南方,舅舅自然想办法接你出府。江南富庶,同里镇亦是小桥流水美不胜收,在那里咱们李家乃是大户,替你寻一个私交甚笃家底殷实的官宦人家并不困难。家里奴才丫头都有,你也不必看王氏脸色过活,到了南边就是正正经经的李家小姐,吃的用的使唤的都比在京城要强上不少,好生娇养着,说了亲家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岂不比在这里好上太多了。” 若是从前,哪怕再早个一年,沈莙都会对这样的条件动心。可是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情,如今局势并不明朗,京城和南方又各种牵扯不清,再加上姬浔的缘故,李崇此时提出要带她南下,这对她来说就成了个有些荒诞的笑话。 “舅舅说的不无道理,愿意替我考虑也是出自亲情。只是外甥女如今正在内庭当差,还未到放出宫的年纪,只怕要辜负舅舅的心意了。” 李崇并不失望,看起来似乎不打算轻易松口, “你只要有这样的心,旁的事都不用你操心,舅舅自然会替你打点办妥,后宫之中未满年纪放出来的女官也不在少数,少你一个也碍不着什么事。只要有心,自然不怕成不了事。沈砚和王氏那边我自有办法。” 沈莙听他说得认真,没由来的心里一阵烦闷,尽量控制了自己的神情客气道: “不劳舅舅费心,只是我生在京城,亦在此处长大,二哥沈菱教养一场,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自己擅自决定。如果要去江南,心中也实在舍不下二哥。我心意已决,只能辜负舅舅一番心意了。” 李崇挑眉问道: “真的不愿同我去南边?” 沈莙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碍着对方是个长辈,因此又点了点头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李崇复又眯着眼睛笑了,看起来有些无奈,又像是早就猜测到她的反应一般不见失望, “我是为你好,该说的都说了,你不领情也没办法。” 沈莙皱起眉头,看着李崇身上透着柔光的丝绸制衣,突然就有些不安,总感觉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李崇说完那话,往后退了几步,直走到后门旁的屏风处才打停,偏着头却是在对那一直闷不吭声的小厮说话。 “那边托我的事我已经办完了,她既不愿意跟我走,余下的就该你来解决。” 沈莙心头一颤,眼见那小厮从屏风后头闪了出来,缓缓将头抬起,却是一脸狞笑,被认为早已离京的裴榕。 “你怎么……” 沈莙心头大骇,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就要往外头跑,连带着开口想要大声嚷出来。 裴榕哪能让她如愿,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手用力扳住了她的身子,一手则掩住了她的嘴。沈莙只感觉自己被两条铁臂牢牢困住,一阵钝痛从被箍住的两边手臂蔓延至肩胛骨。 她被吓得魂儿都没了,拼命挣扎,用尖尖的指甲不住挠着裴榕捂住自己嘴的大手掌。裴榕本就一身戾气,见她扑腾,干脆松开一手迅速在沈莙后颈处用力劈了一下。身前的人立马就身子一软,眼看是撅过去了。 一旁的李崇帮着扶了沈莙一把,将人往裴榕肩上送时还多问了一句, “那瑞王必然在她身边放了眼线,你可处理妥当了?要不然别说是带着她,你我也不能平安离开京城。” 裴榕冷哼一声,对着李崇皮笑肉不笑道: “这些事情我自然清楚,若没有事先解决那些人,也不会冒然来劫她。马车就在沈府后头,那里连着京郊,我们即刻启程。” 李崇早已将方才笑容可掬的样子敛去了,冷静自若的样子倒和他更为相配,就好似不久之前那个和蔼无害的人并未出现过一样。 屋内安静久了,门口守着的秋桐终是有些不太放心,她皱着眉头贴在房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什么声响时立马就慌了神。伸手敲了敲门,高声问道: “小姐,外头老爷找,小姐?” 秋桐唤了几声,里头半点回应也没有,她不再犹豫,急匆匆地推开了门。 屋里静悄悄的,沈莙挣扎时踢倒的小圆椅子就静静地躺在正中央。后门敞开着,早就没了人影。 秋桐吓坏了,冲出后门又跑了十来米,左看右看都找不着半点踪迹。好几个丫头端着东西走过,秋桐上前一问,却都说没见谁从这里走过。 沈莙和李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秋桐即便对关于姬浔的事一点也不了解此时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她不敢再耽搁,撒开腿没命似地跑去前头寻沈菱。 前院到处都是外来的宾客,沈菱亦和自己在国子监的同窗说着话。秋桐一个年轻丫头虎头虎脑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沈菱原也是有些怒气的,可定睛一看,秋桐脸色苍白,眼角泪花都急出来了,这让他心中一沉,立马就反应过来是沈莙出事了。也顾不上其它,沈菱拉着秋桐便往后头去了。 才刚站定,秋桐便急道: “二爷,小姐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沈菱见她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心觉不妙,立刻追问道: “怎么回事?她不是同你一起回听雨阁了吗?好端端的人怎么不见了?” 秋桐心下又是羞愧又是担心,把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沈菱听到后来干脆黑了脸,沈莙本身没什么仇家,只因招惹了姬浔才遇着这么多事,他自然明白今日这一桩也和那边脱不了干系。 秋桐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自己抹着眼泪。沈菱略想了想,当机立断道: “你叫上听雨阁和随雅居空下来的那些丫头小厮,把府里各处都走一遭,仔细地找,千万不要落下哪一处。我现在要出府一趟,你告诉平熙,若有人问起我的下落,只说我有急事上翰林院去了,切莫再生事端。” 沈菱不知姬浔在京中,出府之后自然是直接去了西厂。他急得连马车也没用,从府上马圈里牵了一匹快马,绕过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出府门便策马疾驰。 西厂守门的两个番子不认识沈菱,见有一人在距西厂大门三十米处还不下马,当即便严阵以待。 沈菱到了门口才翻身下马,二话不说便要上前来。那两个番子还从未见过在西厂大门口这么嚣张的人,看沈菱急匆匆的样子,毕竟西厂的网太宽,许多暗线和有名录的番役之间并不认识,因此这二人一时有些拿不准此人是前来报急的还是来寻衅的。 眼看沈菱就要冲进门了,那两个番子交换了眼神,决定还是先将人拦下再说。 沈菱心中只知道这事儿必然要争分夺秒,沈莙的安危摆在那里,多拖一刻都让他心急如焚。若不是此时最要紧的是先找到人,要说他心里没有来寻衅的意思也是假的。 如今到了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盘问,弄得沈菱心里更加焦躁。关心则乱,本是可以叫人进去传句话的,沈菱此时却只有对沈莙的担心重重和对姬浔的怒气冲冲。 恰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西厂里头一宫装女子抱着一大堆文书出来了,看见沈菱时直接就愣住了, “二爷,你怎么……” 沈菱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岚绥。到了这个当口,即便他憋了一肚子气也不得不暂时压下,冲着岚绥急道: “西厂里头现在有没有可以管事的?” 岚绥在看到沈菱的时候心就突突直跳,见他着急,哪里还能不明白事关沈莙。 她强自按捺住内心的不安,把手里的文书都丢给一个番子,对沈菱严肃道: “二爷快随我进来吧。” 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那两个番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 他俩风风火火地杀来的时候小云子正在西厂办公的小楼里坐在小摇椅上喝一壶爽口凉茶。岚绥带着沈菱进了楼,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像是来打劫的,把小云子吓了一跳。 他自然是见过沈菱的,提督府门口那一眼至今还记忆犹新。正在心里祈祷着此时千万不要和沈莙那小祖宗有关,却见岚沈菱几步上前,直接甩出一句‘沈莙不见了’来。 小云子不是没干过绑人的事,哪能不知道沈菱的意思,当即就正经起来,也没有时间细问,听了个大概便急匆匆地出了小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云南郡 二 京城出城门的几个关卡此时熙熙攘攘地站满了兵部和东西两厂的人,就在不久前,他们接到命令,封锁城门,严格排查出城的马车和百姓。【全文字阅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外表看来再普通不过的褐皮马车却在城门外头的山路上疾驰。裴榕撩开帘子往回看了几次,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有些洋洋得意又带着些不屑。 “姬浔不在京城,这缉事厂的办事速度竟慢成这样。” 马车不大,又坐进了三个人,其中两个还是长手长脚的男子,自然难免拥挤。李崇用一只手稳住沈莙昏睡的身子,表情难辨喜怒, “你为了劫她花了多少时间和心思,动用了多少资源和人力才能事先把瑞王安排在她身边暗中关照的探子都处理了,以此来使他们知道消息的时间延后。我们从沈府出来也不过半个时辰,前脚才出城门,后脚便戒严了,在诸多不利因素和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样的速度只怕还胜过那些日日操练的军队。” 裴榕皱起眉头,似乎对李崇方才反驳自己的话觉得厌烦,他冷哼一声,不屑道: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他们速度再快又如何,我们还不是平安出了城门?” 李崇看他一眼,倒是没什么脾气, “我本就是商人,不好那些虚面儿,对手是什么样,自己实力如何,认清现状承认事实才能百战百胜。如今是出了城门没错,但是那也不代表我们就安全了,你瞧着吧,必然会有人追出城来。” 裴榕何尝不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可这事儿是打他接到离京的消息起姬桓便暗中嘱咐过的,为了成事,姬桓甚至调动了他安插在京城多年的心腹暗线,这才有了今日的顺利。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有半个多时辰,到了下一个驿站便有自己人接应,到那时水路一走,再无后顾之忧。 并州的兵马被人端了,他培养了多年的心腹也都折了,本家的长辈更是对他失望透顶。就算用脚趾头想,裴榕也知道动手的是姬浔的人。他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沈莙,心里恨得痒痒,不知道为什么姬桓必要这狠毒的丫头活着到南边,依他的意思,必要把人一刀结果了才能解心头之恨。 李崇坐在沈莙身边,自然感觉到了裴榕阴毒的眼神。他低头一看,昏睡之人素白的脸上有两道青色的指痕,明显是方才裴榕捂住沈莙的时候用力过猛留下的痕迹。 那两道指痕在瓷白的肌肤上分外醒目,叫人看了就心里不舒服。李崇盯着看了看,颇有些不赞同地开口道: “你下手太重了些,她本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裴榕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悦,沉着一张脸冷笑 道: “怎么,你难道还心疼了?” 李崇嘴角微抿,看得出来是真有些恼怒了, “我是她的舅舅。” 他这话不说还好,如今没忍住开了口,裴榕那边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本就因为沈莙人就在眼前而他却必须留她小命而不悦,李崇又只是个替姬桓办事的商户,本就遭他鄙夷,此时为了沈莙和他对峙更是让他自然而然就把怒气发泄了出来。 “你如今想起自己是她的舅舅了,方才看你算计她带我入府的时候可是一点儿也没心软啊!说来也是,同里镇方寸大点儿的地方,你也不是镇上最富庶的商人,近些年替南诏王的家臣打理河运才越来越好了,若是此次能将你这外甥女成功带到云南郡去,想必就算熬出头了吧?那家臣也是惯会替主子分忧的,弯弯绕绕的竟能找到你来办这件事,事成之后他许你什么?专管盐铁还是包你入仕?要知道现在的商户可不体面,有些银子的都在琢磨着怎么提高家世门楣。你也算遇着好时候了,一个不闻不问多年的外甥女居然能给你带来这些好处。” 李崇在听到裴榕的这番说辞时一直强自忍着,即便他有追名逐利之心,这本就是商人的本性,可是被人这般羞辱,拿到明面儿上来说还是会让人十分难堪。这件事本就由不得他拒绝,即便他愿意为了沈莙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南诏王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想要找个由头逼他就范或者直接要他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出面去做这件事的,何不追求最大的利益和最小的损失呢? 裴榕见他沉默,也没了继续为难的兴致。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得厉害,他心中烦躁,伸手刚向着沈莙身上去就被李崇阻止了, “你这是做什么?” 裴榕心下不悦,不耐烦地开口道: “马上就要到驿站了,我需得搜一搜她身上有没有藏什么不该带走的东西,免得事后有什么麻烦。” 李崇眉头一皱,这一回却非常强势地反驳道: “还请裴将军注意分寸才是,你已有妻室,她又还是个未婚配的姑娘,像这般冒然搜身的事,是应的什么规矩?还是等到了床上叫两个丫鬟代为效劳吧。” 裴榕本没往这方面想,他对沈莙也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此时听李崇义正言辞地说教,心中虽然不悦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沈莙昏睡着,其他两人也不再开口。 再说京城出岫山庄里头正是紧张的时候,姬浔脸色铁青,面前站的小云子以及忍冬岚绥几个都大气不敢出。 “叫你们跟着她,这样的日子,她身边竟然没人?!” 忍冬岚绥知道这话是指着她们二人去的,今日沈莙归府,本该有她们其中一个跟着,可是岚绥有旁的差事要往西厂去,而忍冬则被沈莙三央五央地拜托领着慕容淳去看还待在京郊庄子里的李霖去了。 裴榕已经离京,李陵侯府也都处理干净了,今日沈府大喜,沈莙被盯了这些时日,不愿拘着也是正常。忍冬和岚绥心中思量着到底还有好些暗处的人看着,不至于出什么事,谁想半日功夫不到,连人都找不着了。 一旁站着的小云子战战兢兢的,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被盛怒之下的姬浔盯上了。 “还有你,做事懒散不说,如今一个大活人不见了,竟过了这么久才得到消息,若不是沈菱往西厂去了,本座是不是现在还蒙在鼓里?!沈家那些人隔了半日没有向你通信,你竟查也不查?” 小云子被骂得身上抖了三抖,深知对着姬浔,老实挨骂挨罚就行,绝对不能做任何争辩。 阿盛原本就一直待在出岫山庄,小云子等人策马赶来他才知道这事儿。京城各处关卡已经布满了东西两厂的番子,可是这么久也没个消息,阿盛心里约莫猜到人只怕已经被带出城了。 就在姬浔火气最旺盛的时候,他回来复命,自然是没有沈莙的消息。 “调人去追了没有?” 阿盛顿了顿,看了一眼紧张的小云子,老实 回答道: “已经遣人追出城去了,只是京郊方向太多,各处都是山野,许多小路甚至在地图上也看不见,因此只好把人分散,未必能每条路都安排到。” 小云子心里骂了句娘,眼见姬浔额头上青筋都迸现了出来,那张美无度的脸,此时恐怖地像阎王一样。 “都滚出去找人,把京郊各处庄子的人都调出来,不用往别的方向去,安心找向南去的山路小道。” 沈菱此时的火气不比姬浔小,而他这股怒火大多还是冲着姬浔去的。自他把这个妹妹接到身边教养,沈莙闲散自在地过了十来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轻易让自己牵扯进别人的麻烦之中。这样的人是最不容易惹来祸事的,她平安过了这么多年,可是自从遇到了姬浔,便再没什么安稳可言,麻烦事更是一桩接着一桩,如今竟连小命儿也受到了威胁。沈菱不管姬浔身上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优点,总之他之前就一直认为这人不是沈莙的良配,如今出事,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沈莙迷迷糊糊恢复知觉的时候马车已经快要到驿站,她感觉到自己颈间疼痛难言,浑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颠簸的马车上,本想睁开眼睛打量四周,却在回忆渐渐涌入脑海的时候忍住了。 她被裴榕劫了,帮凶还是自己的亲舅舅。上了马车也不知有多久了,此时身在何方,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裴榕没有杀她,冒冒然睁开眼睛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连带着沈莙的心头也颤了颤,她感觉扶着自己身子的人还未动,右手旁的人却径自下了马车。沈莙心下紧张,正有些装不下去时却有人拽住了她的袖子。 “别动,我知道你醒了,仔细听我说,不要出声。等一会儿下车,我们会把你带上画舫,到时会有人替你搜身。南边你是去定了,我救不了你,你只能想办法自救。若你身上有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需得自己想办法留住。” 裴榕在马车下等了等,不见有人下来,霎时就没了耐性, “磨蹭什么!还不把人带下来?” 李崇不慌不忙,只拔高声音应道: “她正昏迷着,你不找人来帮忙抬下去,我哪能搬得动?” 裴榕心下鄙夷,复又撩开帘子上了马车,把沈莙拦腰一扛,轻轻松松地跳了下来。 沈莙的腹部被裴榕的肩膀硌得生疼,还得尽量放松自己的身子继续装作昏迷。 此处似乎到了水边驿站,有人接应不说,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扔上了一方小船。水面晃了晃,沈莙伏在船上,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唯恐船会翻掉。 他们顺着水流一路南下,四面寂静无声,似乎是一条十分隐秘的水路。也不知漂了多久,沈莙听到的水浪声,嘈杂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楚。她开始有些惊恐,这样的情况,显然水浪声是由周围的大船开动时拨开的,而那些四面八方的嘈杂声更是说明她们乘坐的小船此时正夹杂在许许多多的大画舫中间。 裴榕不知道沈莙已经恢复知觉,他找到一众巨大的商船和带官印的运船中最最起眼的那艘三四层楼高,朱漆结彩,舳雕朱雀的大画舫,早有人将绳索扔下,放下木梯。裴榕将小船拉近,嫌爬梯麻烦,扛着沈莙几步便往上登上了画舫。 他双腿一着船板便有几个打扮华丽的年轻丫鬟上前搀下沈莙,合力将人搬进了画舫里头。 后来登船的李崇显得有些狼狈,裴榕并不理会,跟着那些丫鬟一并进了里间。 “到三层找个隔间,把人关进去,门窗都给我锁死了。不要忘了搜身,仔细着,搜到什么都拿来交给我。” 那些丫鬟柔顺地应了话,此时换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上前背起沈莙,后头跟着三两个丫鬟一路上了楼。 进屋之后那妇人将沈莙放在床榻上,活动了一下肩膀,对着身边的丫鬟道: “上前仔细搜一搜,不,还是干脆替她换身衣裳吧。” 她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丫鬟下楼去拿衣裳,另两个却是已经动手开扒了。 沈莙拼了老命一动不动,等她们摆弄完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画舫上的丫鬟们似乎都是打南边来的,说话的声音活脱脱就是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 “姑姑,是不是要把人绑起来比较稳妥?” 沈莙今日遭了大罪,心中只把裴榕骂了几百次,连带着把姬浔也埋怨了几句,居然真让她上了这艘贼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独孤氏 几个小丫鬟不知是从哪里找出的绳子,她们听声音娇滴滴的,可是动起手来却一点儿不含糊,扭住沈莙两条手臂往后一掰,然后将手腕紧紧缚住。 沈莙手臂与肩相连的关节处酸麻不堪,心中百转千回,等屋子里其他人都出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这处是画舫上一处秀气的小间儿,不算太宽敞,床榻桌子,梳妆台却又都一样不差。单就摆设来说,乃是江南水乡惯有的华丽雅致。整间房只一个出口,在与房门相对的另一边是一扇圆形木窗。 沈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果真同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大不相同。如今她已经上了这艘船,且姬浔那边知不知道自己出事还难说。李崇在沈府就说过,他要带自己去南边,那么此时这船十有八九正在顺水南下。 沈莙仰躺在屋里那方软榻上,眼盯着天花板瞧,心里乱成一团。她原还好好地在沈府参加喜宴,此时却被捆在一艘不知具体开向何方的大船上,绑走她的还是一个恨她入骨的人。即便裴榕如今不知因何原因还没动她,可是只要她在这人手里一日,人身安全那根本是扯淡。 这样一想,她越发觉得未来无望,这都上了水路了还没人找到自己,这已经从某种程度上熄灭了沈莙等着被人拯救的希望。就如李崇所说,此时自救为上。可是她连事情始末都没弄清,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被绑在这里,拿什么自救啊! 小间里静悄悄的,她只能听见附近商船上吵吵嚷嚷的说话声以及哗哗不断的水声。 沈莙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在发现手臂酸痛难言使不出力气的情况果断地放弃了挣扎。撑起身子往后一坐,尽量用手去够软榻褥子底下,好半天才用手指摸着了她方才偷摸着推进去的玉牌。 这枚小小的玉牌正是楚鄢离开前在京郊的宅子里交给沈莙的,那时他所说的那些沈莙听不明白的话此时却让她有种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的感觉。楚鄢这人早就猜准她终究是要往南边去一趟的,是以何种方式他未必早有预料,可是对结果却一直很肯定。沈莙欲哭无泪,楚鄢啊楚鄢,我承认我蠢,你就不能把话再说明白点吗?幸亏她一直听话地贴身带着这玉牌,否则这突然被人绑了,身上连个安慰都没有。 她用手指摩挲着玉牌上的花纹,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还是觉得这玉牌放在身上实在危险,于是便开始找藏东西的地方。 裴榕上船之后便直接更衣沐浴,洗去一身的灰尘,等自在地在自己住处坐下时才有了折腾的精力。 负责把沈莙关起来的那个妇人端着一壶凉茶放在岸上时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人醒了没有?” 那妇人低眉顺目的,一面替他斟茶一面回道: “回将军的话,已经醒了。” 裴榕一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意, “既然醒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 那妇人闻言身上一抖,赶忙跪下请罪。 裴榕在京城受够了惠福郡主整日都端着高傲的架子,此时有了被人敬畏的感觉,怒气倒也没那么大了, “她醒了之后就没闹?” 那妇人想起这事儿来也有些奇怪,寻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醒来之后被人绑在陌生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该有些反应才是, “她……她醒了之后便一直坐在榻上,就是闷闷地不说话,也不见有什么别的反应。” 裴榕嘴角一抿,心道别是把人吓傻了吧,那可就没意思了。他略想了想,怎么看沈莙都不像这么容易消停的人,因而又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 “睁眼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那妇人细想了想,脸上稍显尴尬道: “倒是问过进屋察看情况的丫头一句话……” “既然开口了你就该早早地把内容告诉我。” 裴榕这句话一说完,那妇人脸上讪讪之意就更明显了, “她,她问,船上什么时候能开饭……” 说完之后她便不安地打量裴榕的脸色,只见他果然被噎了一下,咬牙恨道: “沈莙就是沈莙,无论什么时候嘴上都不肯吃一点亏!” 他有些愤愤地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偏头吩咐一旁站着的小厮道: “去外头问问什么时候能入海。” 小厮不敢耽搁,得了命令便躬着身子退出去了。 裴榕才问了沈莙一句,不仅没得到让自己欣慰的反应反而弄得心里一阵不痛快,他就不信了,沈莙真能在这种时候气定神闲。 他的此种情绪在那小厮再次进屋时终于得到了缓解, “禀将军,掌舵的说京城离入海口不远,此番顺着河道南下,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能入海。” 河道航运商船众多,此时又是码头忙碌之际,等西厂察觉到他们的行踪再来搜查,受到水路的限制,一艘一艘地搜查根本忙不过来且效率奇低,出了入海口之后再要追上他们更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几乎不可能做到。 裴榕勾起嘴角,心情转好,从船板铺的垫子上站了起来,动身上了楼。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沈莙正坐在榻上看着面前华美的屏风发呆,门忽地敞开,把她吓了一跳。然而裴榕却很满意她那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架势十足地由下人伺候着在沈莙正对面坐下了。 沈莙皱着眉,身上的酸痛和此时饥肠辘辘的现状皆是拜眼前这个二愣子所赐,如今前途未卜的不安和神经紧绷的难受也是他一手造成。这样的认知自然而然地让沈莙显得极不耐烦, “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沈小姐了,怎么对着故人偏摆出这样无礼的脸色来?” 裴榕明显就是来挑事儿的,沈莙多给他一分反应他就能多痛快几分。 沈莙觉得自己在楚鄢面前几乎就是一智商为零的小孩儿,可是此时对着裴榕毫不掩饰的小孩子行径自信心就腾腾往上涨。她不是不担心自己此时的处境,只是如果姬浔都没办法找到她,那就代表着她自救的可能几乎为零。什么巧妙的逃跑计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都是白搭,她总不能从船上跳下去吧,那样的话不用等裴榕动杀心,她自己就能省事地在水中长眠。此时沈莙只能待在这艘船上,其他想法皆要等到着陆之后才能付诸实施。既然没办法改变什么,挣扎无益,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裴将军,我要是手没被绑着,说不准还能给你鼓个掌什么的。你成功把我给绑了,说明你厉害,我认栽还不行吗?” 至于这么眼巴巴地跑上来找优越感嘛,幼稚死了。 她的腹诽裴榕是不可能知道的,可即便这样对方也还是郁闷地觉得她的反应认输来得太过简单了,半点诚意也没有。 “我瞧着你这性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难不成还指望着会有人来搭救?” 沈莙无奈,一味应和吧,裴榕还真就和她杠上了。 “沈莙,死了这条心吧,哪怕姬浔知道了也救不了你,这里四处茫茫没有尽头,我若是被逼急了把你往船下一扔,到时候姬浔连你的尸身都捞不着,岂不是得不偿失?” 沈莙直觉裴榕必然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才会让她活着,他方才的话恫吓力也就减弱了。 “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杀你所以就高枕无忧了?” 裴榕难得真相一回,这让方才才嘲笑过他智商的沈莙有些心虚,被猜中心事之后又是一脸的尴尬。她这副模样让裴榕弯起嘴角冷笑,回头向门口招了招手,便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女人进来了。走在前头的那个五官较旁的南方女子要深邃许多,身穿一身紫色的纱裙,编着辫子,腰带上悬挂着一排银色的铃铛,一副外族人的打扮。她手上有一托盘,托盘上头是满满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隔得老远都发出刺鼻的味道。 “月兮是南境独孤氏,她们那族人没有别的本事,只因聚集之处漫山遍野都是毒蛇毒草,所以族中女子擅于配药制毒。要知道她们的毒谱从不外传,因此解药亦只有本族长老能够调配。我不杀你,但若是就这样放过你也实在难解心头之恨。好在那边只要求把你活着带过去,月兮亦是南诏王府调给我使唤的,显然就是南诏王本人也不相信你会乖乖地不在路上整出别的名堂来。” 裴榕的表情阴鸷,沈莙闻到那碗药汁的味道就已经头脑发胀,此时听到裴榕的话更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裴榕对她那苍白的脸色显然很满意,不等沈莙开口争辩,便有两个力气颇大的小厮上前来,其中一人制住她的肩膀,使她动弹不得,另一个则用力抬起她的脸,阻止她挣扎。 那个被裴榕称作月兮的女子几步上前,捧着碗撬开沈莙的嘴便往里灌药。沈莙哪里愿意喝下这不知是什么的□□,自然是卯足了劲儿挣扎。其中那个按着她肩膀的小厮没料到她拼命挣扎的力道竟不小,因而不得不用了□□分力,沈莙和他纠缠之下左侧肩膀嘎的一身,竟是被扭得脱臼了。 她吃痛不过,连呛了几口,一碗药灌下来也有大半下了肚。药灌完之后那两个小厮松开了她,沈莙费力地找回呼吸,不住咳嗽,脸胀得通红。她的衣裳被黑色的药汁染脏,一头乌发散开,脸色极差,左侧手臂被掰折之后以一种古怪的形态被扭至身后,整个人看起来糟糕极了。 “裴榕你这大爷的,说你是娘们儿一点没错,有能耐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你很得意是不是?臭不要脸,有本事你和姬浔单挑去啊!折腾够了给我滚出去,看到你就恶心。” 沈莙知道,这种时候还逞口舌之利得一时痛快是极其不理智的,毕竟裴榕方才才向她证明了他想怎么折腾自己就怎么折腾自己,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想爆粗口。 奇怪的是不知她的哪句话触及了裴榕敏感的神经,他看起来倒没有沈莙想象的那般得意和痛快,之前的笑意也不见了,站在榻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咳嗽。 这药见效极快,没过多久腹内便绞痛难言,沈莙从未受过这种苦楚,额头上冷汗直冒,熬过一阵之后本以为可以缓一缓,却又有另一种强过方才许多的钻心之痛升腾而上。 裴榕看着沈莙抽搐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倒也没对她方才辱骂的话语有什么反应。他弯下腰来和沈莙直视,看起来似乎有些烦闷, “这些痛楚是阵痛,熬过去就算了,还能感觉到疼痛说明你的小命还没什么危险。解药每三日一次,中间若隔得久了,起初你会有剥皮抽筋之痛,然后便会麻木,等到五日之后再无痛楚之时便会气竭而亡。沈莙,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有为难女人的习惯,你也不要逼我做出什么你不想经历的事来。这一月多路程上遭的罪就当是青茴馆那夜你该还我的,你若是乖乖地到了云南郡,身上的毒也就排尽了。” 沈莙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第一次绞痛虽然不久,可是等她缓过来之后浑身衣物已经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裴榕没再多留,出去之前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把人看牢了,叫船上的大夫过来帮她把手接好,另外重新把她收拾干净,若有差错,你们也别想活着下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独孤氏 二 小间里稍有些微风,屋子里充满了呛鼻的药味,因此一个小丫头实在忍不住敞开了木窗。沈莙早已没了挣扎的力气,那一阵疼痛过后她便蜷缩在软榻上,任由旁人摆弄。大夫来得很快,看着像是从水里刚捞起来一般的沈莙,先是指示身边的丫鬟替她松开了绳子。 即便之前已经领会过钻心之痛,在手臂接回去的那一瞬间沈莙还是哼了一声。那大夫替她固定好之后冲着旁的人嘱咐道: “她这手臂刚刚接好,还是得小心一些,可不兴再把人绑起来了!” 沈莙看着年长的妇人一脸‘便宜你了’的神情,心中嘲讽着难不成她还把这当成是自己因祸得福了? 几个小丫鬟送大夫出去之后也没闲着,先是放了一盆水替沈莙擦洗了身子,然后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沈莙渐渐缓了过来,被人丢在软榻上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言。她有些明白自己此时的困境了,自作聪明逞一时痛快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吃一些不必要的苦头。裴榕在这种情况下有绝对的控制权,如他所说,虽然她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这世上有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 她苦笑着,心道自己过了段时间的潇洒日子,躲在姬浔羽翼之下久了,竟真的有些忘乎所以了。她不像楚鄢,背后有整个楚门撑腰。她不是姬莲,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兄长可以依靠。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身份小小的内庭女官,除了沈菱几乎没有任何亲人可以相信。只因认识了姬浔,即便从未想过要沾他的光,却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仗着他的权势狐假虎威的陋习,而事实上她根本没有依赖姬浔的正当名分。如今一离开他能够庇护自己的范围,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偏还不自知。 沈莙恨透了她骨子里的软弱,人本就这样,有了强大的后援才有了放肆的资本,而一旦发现自己所依靠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时才能真的开始独立。到了这个时候,沈莙便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无论姬浔有多么强大,多么爱她,她都不能放任自己无论何时都只会依赖于他。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不知是付出了多大代价才换来的,自己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他能带来的一切好处,那会使人软弱。就比如说现在,离了姬浔,她什么都不是,对一切无能为力,就好像她只是姬浔权力的一种附庸,单独存在时什么都不是。 沈莙这样的念头渐渐有了火苗,在很多年之后她也还会感慨,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生出了想要变得更加强大的心,不去一味依赖姬浔,要成长为能够和他并肩而立的大树。 然而就在沈莙细想这些的时候,裴榕那比的状况却很糟糕。他原是沙场上所向披靡的裴家中郎将,却因为权力倾轧而不得不找到可以保证自己将来会成为裴家家主的势力。南诏王是最强大的同盟和最有效的后盾,他这么想,整个裴家自然也知道。于是他娶了姬莲,于是他从应该镇守的蛮夷边陲之地退了下来,卷进一场场文官最擅长的勾心斗角之中,这样的做法恰是他之前最瞧不上的。从前他还在战场时,世人皆道裴家少主骁勇善战,可是如今他已有将近两年没有沙场厮杀,提起裴家军,旁人能想起的却只有不屑党争,不肯遵循长辈吩咐退回本家,一直坐镇西蛮,保一方平安的裴胤。他最终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和女人斤斤计较,伤不了姬浔便拿沈莙撒气。即便她可恶,但照着自己从前的性子却也是不屑自降身价和其置气的。裴胤出身本支,却一点也不肖想家主之位,旁人或觉得他蠢顿,可他却是实实在在地成为了一个‘将军’。 裴榕心中烦躁,黑着一张脸上了楼,却看到正在小口小口用膳的沈莙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变了表情。说来讽刺,他折磨于她本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可真正到来的时候心里却一点也不痛快,连带着之前的那些想法都让他觉得荒谬。 沈莙看着裴榕那副古怪的样子,不再多想,继续低头扒饭。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裴榕强压下心中的百转千回,盯着沈莙看了一会儿,然后脸色极差地拂袖而去。 恰巧屋子外头两个丫鬟在请示那年长妇人,开口刚说出句“萍姑”就看到裴榕从屋子里头迈着大步走了出来,满身的戾气吓得她们赶忙退到一旁行礼。 那被唤作‘萍姑’的妇人只当是沈莙又得罪了裴榕,领着两个丫头进屋之后便没好气地吩咐道: “我看这膳食对她来说未免太浪费了些,你们把东西端下去,吩咐厨房,下回给些底下 丫头吃剩下的羹汤即可。不过是个阶下囚,留着性命便罢,对她这么客气做什么?!” 沈莙听着她尖酸刻薄的话,抬头一看,那‘萍姑’果然正是一脸的鄙夷和傲慢。 两个小丫头不敢耽搁,果真就将桌上还未用完的膳食端走了。沈莙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她方才就该多吃两口,没准这就是她在下船之前的最后一顿饱饭了。 “你之前是惠福郡主身边伺候的?” 沈莙拿杯清水漱了口,状似不经意地冲那萍姑问了一句。对方没想到她突然就对自己开了口,而且一猜就对,一时有些烦闷。 “你如何知道?” 沈莙叹气,撇嘴道: “若不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哪能对我一个没什么干系的‘阶下囚’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萍姑被她说中了心事,心虚之下强硬道: “郡主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这等身份的人敢开罪于她就该猜到会有今日。这里可不是京城,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好,若是再惹将军烦心或是生出旁的心思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沈莙哑然,她原以为这萍姑只是在替姬莲出气,此时听她一说,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她自己猜测的还是姬莲会意的,总之有人认为她和裴榕有私这还不荒唐么? 萍姑出去之后沈莙便百无聊赖在屋里发呆,从窗户往外看,此时天色已暗。四周商船皆挂起了彩灯,点点光斑散落一片,看着倒很是赏心悦目。 沈莙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她看着跳动的烛火,困意渐渐袭来,于是便窝在那方软榻上闭上眼睛睡了。 她这一觉并不安稳,半夜外头传来嘈杂声响,她挣扎了一阵,从榻上起身时却又安静了许多。外头的点点灯光少了许多,沈莙皱着眉头走到木窗前,往外一张望,吓得睡意全无,连最后一点希望也寿终就寝。这艘画舫非常巨大,她在画舫三楼往外一望,四周茫茫看不到尽头,就是傻子也知道她此时不在任何河道之中,而是身处汪洋大海。 裴榕这回是来真的,他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如今到了海域,即便大罗神仙也找不到他们。 她站在窗前,久久无言,心里慌乱异常。裴榕究竟要把她带到哪里去?要是她跑不掉的话怎么办?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姬浔? 这一个个无解的问题快把沈莙逼疯了,她再无睡意,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出神。 往后在海上漂了几日,沈莙由一开始的不肯相信到后来的认命,心中希望越来越小,以至于她也渐渐恢复平静。桌上摆着半碗凉掉的稀粥,除此之外连个馒头都没有,吃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就会饥肠辘辘。这几日恰是那个被裴榕唤作月兮的外族女子一直在负责她的起居,此时她放下一盆洗脸水之后便静静站在一旁等沈莙上前来,面容清丽,举止比船上其他女孩儿要爽快许多。这月兮害得沈莙日日忍受刻骨彻肤之痛,但她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沈莙相处,虽然话不多,但到底还算客气。唯一让沈莙受不了的则是她在京城没有事事被人‘伺候’的经历,上了裴榕的船却享受到了这种待遇。月兮领着其余几个年纪较小的丫鬟,上到沈莙的每一次起身,下到更衣沐浴全都有她们盯着或由她们动手,还要不定时地搜身,生怕她藏了什么利器或是想不开要结束自己的小命。因此连着好几日沈莙都整天被人看光光,几乎没有一点独处的时间。除去裴榕吩咐的□□之外,沈莙和月兮没有过节,起居上到没怎么被压榨。除了一日三餐是残羹冷炙,几乎填不保肚子以外,她这阶下囚在物质上过得也不算很辛苦。 除了饭食在那个萍姑的操控下有些苛刻,沈莙从没被短过什么,若不是她一直被关在小间儿里,这样的日子说是官小姐过的也不为过。每日毒发的时间都不固定,一旦开始至少要疼上一刻钟才会结束。而那一刻钟难熬得就被人扔在火上烧一样。每到那个时候,月兮总会被小丫鬟叫进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莙在榻上抽搐发抖,然后在阵痛过去之后为她把把脉,看看脸色,计算着每三日喂她一回解药。在这样的情况下,沈莙整个人很快就消瘦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将她的现状告诉了裴榕,那为她接过骨的大夫来得越来越勤,开了一副滋补的方子,从此沈莙更是每日都要喝几大碗苦得要命的补药。 她上船之后就再没见过李崇,除了第一日之外,往后也没再和裴榕说过话。这样被软禁且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很容易让人崩溃。沈莙撑着心中那一点不愿妥协的劲儿,每日站在窗前往外张望,笑着的时候倒比面无表情的时候还要多,看得月兮也有些惊讶。 沈莙再次见到裴榕时心理素质已经被培养得极高了。当月兮把她领出那小间儿时天气正好,海面上风平浪静同样也一望无际。沈莙那时已经快要被闷得发霉了,好不容易晒到了太阳,倒真的不那么在乎能不能和裴榕碰面了。那萍姑看着月兮把人领进了一楼宽敞的雅间,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 沈莙许久没见到裴榕,不知是因为久未出门所以心情不错还是日头的缘故,她竟觉得这人渣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裴榕见她的时候正是饭点,他并没有坐在椅子上,事实上雅间里头也只有摆在地上的软垫。裴榕跟前一方长桌,上头摆了丰盛的午膳。沈莙没和他客气,坐在她对面之后便直接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碗,拿起了筷子。 裴榕见她比之前却是瘦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不由皱眉道: “不是叫了大夫吗?日日煎药,怎么人还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沈莙本来打算好好吃上一顿,可是裴榕开口了,屋子里的人都只顾盯着她看,这让她也只好忍痛放下了碗。月兮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萍姑,一时有些犹豫,沈莙这些日子几乎没吃过饱饭,即便有补药,看上去也只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碍着情面,一直不愿意为一个不想干的人和萍姑把话挑开了说,可是此时裴榕问起了这事儿,这让她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 好在裴榕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因沈莙开口像他问道: “现在船开到哪里了?” 裴榕仔仔细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也只是脸色苍白了些,精神头倒还不错。 “怎么,你很着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临海郡 沈莙不承认也不去反驳,她盯着桌上一只雕着精致花纹的银碗看了一会儿。那只银碗足够大,里头乘的东西却是沈莙从未见过的,像是蜜羹,上头点缀着点点绛色花瓣,很是别致,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裴榕等了半天不见沈莙开口,抬起脸来看她,却发现这人只顾盯着饭桌看,略显好奇地伸手指了指那银碗问道: “这是什么?” 萍姑觉得沈莙失礼,可是裴榕在场,她又不敢多言,只好盼着主子发怒,好好惩治这个没规矩的丫头。可是当她带着期盼的想法去看裴榕时,却见后者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情,看起来耐性出奇的好,倒是颇感兴趣地回道: “这是南边贵族家中餐桌上常有的甜点,叫做香杏凝露蜜,主要的食材是蜜香杏的果肉。” 沈莙听他说完那句话,先是表情上有了细微的变化,然后便低头发起了呆。 裴榕心里有些喜悦,他关了沈莙这些日子,为的就是在精神上使她彻底妥协,放弃任何不切实际的逃跑计划。沈莙的脑子有多活络,这是他早就见识过的,若是不能从根本上瓦解她的意志力,那么只会后患无穷。今日把她带来,本意是想要确认已经达成了目的,可是沈莙除了看起来孱弱一些,那些该有的妥协和脆弱却一丝不见,相反,在苍白的脸色的衬托下,那双美目反倒越发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来。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裴榕想要的,他心里刚生出些慌张来就看到沈莙的双眼黯淡了,一时大喜过望,以为终于磨平了她的棱角。 他按捺下心中情绪,对着沈莙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在想什么?” 这话已经有些逾距了,既没唤沈莙姓名也没用‘你我’之类的代称,短短四个字的问句,语气轻柔,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即便裴榕尽力掩饰,他心中的喜悦还是显露了些在脸上。 他自来瞧不起女人,即便对着惠福郡主他也不曾这般和颜悦色过,这难得的温柔模样第一次显现出来却是对着沈莙,这让那萍姑瞬间就看红了眼睛拉下了脸。 沈莙抬起头来先是对上了裴榕,她弯起嘴角笑了笑,原本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些红晕, “二哥最爱吃杏,若是他知道还有这么一道专用杏肉的蜜羹,不知该有多喜悦呢!” 裴榕明显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遇着沈莙之后他竟也有些开始习惯希望落空的感觉了。沉默了一阵之后竟也忍不住笑了,多有意思,这么一个女人,就是有本事叫旁人三番五次心里闹堵,可她呢,没事人似的,刺激完了身边的人却还是依旧悠然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 “沈莙,你果真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沈莙倒没觉得有多荣幸,她眉头一皱,开口问道: “那寻常女人是什么样的?姬莲那样的?” 裴榕脸一黑,听到姬莲的名字之后瞬间就有些闹心。他知道沈莙就是为了气自己才拿姬莲举例,想发火吧,对着那张布满‘求知欲’的脸又骂不出来,只好自己冷着脸生闷气。 萍姑哪里知道这两人之间的过节和糊涂官司,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竟拿她自己和郡主做比较,还直呼郡主名讳。而裴榕对她却很是纵容,一直轻声轻气地说话,提起郡主时脸色却变得很差,这样的发现让她心里难受极了,恨不能上前撕破沈莙的脸。 沈莙感觉到了身旁一道热辣辣的视线,她偏过头去一看,直接就对上了萍姑那张恨意厌恶泛滥的脸和有些扭曲的表情。她心中一顿,回想了一番方才发生的一切,突然就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来。可是即便荒唐,这种想法却像是扎根在肥沃的土壤中一般,一冒头就疯狂的生长。 沈莙回过头,分了些余光给萍姑。她朝着裴榕手边的酒壶努了努嘴,略显娇矜道: “我想喝这个。” 裴榕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他握着壶把提起那壶烈酒,好笑道: “你说的是这个没错吧?” 沈莙一面留意着萍姑的脸色,一面对着裴榕点了点头。 裴榕笑了笑,心情颇好,竟是破天荒地替一个小姑娘斟了酒。沈莙斜眼一看,那萍姑脸上果真又难看了几分。她心里有了计较,接过那杯酒时却被酒气呛了一下。酒杯里的酒也就一口的分量,沈莙看着裴榕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不由地心一横,一口酒的事,不喝倒叫他看扁了去。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没有任何悬念的,烈酒烧得她的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沈莙为了尊严忍着不咳嗽,一张脸都憋红了。裴榕仿佛早就料到结果会是这样,一面又递了一杯清水给她,一面却满脸的幸灾乐祸。 沈莙顾不得了,接过清水便猴急地往下灌。萍姑手中的帕子已经快要被她绞碎了,一旁的月兮看了她好似马上就要扑上去的脸色也是大吃一惊。 沈莙心中想法一生出,思绪一转便暗自觉得了要执行这个表面上可行度不高的计划,毕竟她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她拿起筷子,对裴榕道: “可以动筷了么?” 裴榕皱着眉头,看沈莙一副垂涎已久的样子,一时有些无可奈何。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动了。 沈莙没和他多客气,她饿了十几日,此时也没必要拘着自个儿,而桌上的膳食又实在丰盛,因此一开吃就停不下来。裴榕知道沈莙出身并不高,可是到底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进宫之后内庭也不可能短了她的吃食,可是此时她低头默然扒饭的动作,虽称不上粗俗但怎么看怎么有种被饿久了的模样。 沈莙是被沈菱□□出来的,日子一久饭桌上的礼仪和那些所谓小姐的‘优雅做派’也形成了习惯。她这几日都没吃过饱饭,此时能勉强维持最基本的姿态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有几道菜搁在裴榕跟前,她伸手够不着也就罢了。 裴榕将她的这副饿极的模样看在眼里,一时有些疑惑,伸手将那几道沈莙盯了许久的菜往她那边推近了一些。 “怎么吃相这般难看,这几日没给你饭吃吗?” 萍姑听裴榕这么一问,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沈莙抬头看了裴榕一眼,也不说话,继续低头和一桌菜肴奋斗。 裴榕皱着眉头,将视线从沈莙身上移开,果真就看到了一脸紧张的萍姑。这萍姑原就是姬莲送到他身边伺候的,即便知道她明里暗里把自己的事情都透给了姬莲,可是因着她管理那些小丫鬟还算得力,而且也不好真的和姬莲挑开了说,因此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情况似乎变得越来越严重,从兰姬的事开始,若不是这老妇多加挑拨,姬莲不会那么急着下杀手,而此时她更是肆无忌惮地阳奉阴违。 裴榕脸色一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声响之大把沈莙都下了一跳。萍姑知晓这怒气是冲着自己来的,一个激灵,赶忙跪下请罪。 “将军息怒,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裴榕一看她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心里就膈应,他本就是一点就着的脾气,忍无可忍之下半点情面也不留,开口便骂道: “你的主子到底是谁?谁给你的权力,背着我作威作福?!” 萍姑是这对夫妻身边的老人了,平日里在一众下人中是最为体面的一个,此时被裴榕一骂,心知自己踩到了他的底线,只能咬牙道: “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将军。” 裴榕见她犹豫,即便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抄起手边的杯子便往她身上砸, “我看你心里根本不这么想!既然不乐意在我身边伺候,那就收拾收拾回京伺候姬莲去!” 萍姑心下一惊,她对郡主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够把裴榕的一举一动告知于她,一旦被赶回去,什么面子里子就都没有了。 “将军开恩,奴婢原就是郡主送过来伺候将 军的,如今被送回去叫奴婢怎么是好,将军念在奴婢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这一回吧!” 裴榕虽然来了脾气,但到底还有些顾虑,不能真的将人送回京中。他仰头闷了一口酒,按捺下心中怒气,对着月兮吩咐道: “从今往后她的饮食起居皆由你去安排,不许旁人再插手!” 月兮应了是,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沈莙看了一出戏,心道裴榕对姬莲本就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只怕内心身处还把这段婚姻当成自己不得不向利益妥协的屈辱象征。那兰姬只怕成了勾起他所有厌恶的□□,而自己倒是幸运地从这份厌恶中获益了。 萍姑怨毒的眼神直射向沈莙,仿佛方才那番话不是裴榕骂的而是沈莙撺掇的一般。她以为裴榕是因为自己克扣了沈莙的膳食才会这般发怒,这种认知再次敲响了她心中的警钟。沈莙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即便引起这妇人的怨恨本就是她的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分明半句话也没说,这妇人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把所受屈辱算到了她头上。 裴榕发了一通火,也没心情再和沈莙斗智斗勇了。沈莙也很会察言观色,吃得差不多了之后,漱过口便识相地跟着月兮离开了。 约莫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在甲板上她甚至看见了多日不见的李崇。沈莙难得的没什么情绪起伏,兴许是她本就没对自己这个舅舅抱什么希望。 李崇看起来倒是有些愧疚,等沈莙靠近之后便开口问道: “身子如何了?” 他这显然是知道了□□的事,因此沈莙也不矫情,只略略点头道: “尚可。” 李崇看出她的冷淡,也不再多说,转身要走时才被拉住了衣袖, “如今这船到了哪里了?” 沈莙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便一直等着回答,李崇看了一眼紧张的月兮,面露嘲讽道: “再有两日就到临海郡了。” 沈莙颇有些惊讶,她以为裴榕会尽量在海面上多漂一会儿,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打算改走陆路。她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也不再多留,月兮一催促便老实上了楼。 而后两日,沈莙变得更加开朗,她心中有了计划,不管希望有多渺茫,有了念想日子就好过了,即便那毒发作起来再难熬她也没那么害怕了。在第二日深夜,这艘大船终于是靠了岸。真正到了南方州郡,裴榕看起来就有恃无恐多了。沈莙趁着身边丫鬟一岔眼,在下船之前的最后一刻把她藏在圆窗雕花镂空处的玉牌拿了出来。 裴榕一行找了三十几辆豪华的三驾马车,辟出几辆来坐人,沈莙就被安排到一辆门窗带锁的马车上,另有月兮和她一块儿,害怕她身上的毒有什么变故。其余马车上装的是船上送下来的货物,沈莙细看了看,自己前头是裴榕的马车,后面是李崇坐的,四面八方围了裴家驻扎在临海郡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要应付一些小的突发事故倒也能够了。 沈莙知道不出大的意外自己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成功逃脱,拿着楚鄢的玉牌照他说的去找他求救。二是不能够摆脱裴榕的控制,最后被他带到云南郡,不知道那里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总之很有可能会见到那个传闻中的南诏王姬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临海郡 二 沈莙对姬桓这个人的了解不多,大都还是通过旁人的形容。裴榕并不缜密,可他走出的每一步妙棋都是姬桓在背后操控的,苏相其实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城府,可是因着有他做靠山却能在京城一时炙手可热。他常年居于南境,裴家楚门亦是南方声名赫赫的望族,可是却都受制于他。云南郡远离北方政治中心,可是姬桓却能在千里之外做到和姬浔分庭抗礼。毫无疑问,他甚至将自己拥有绝对控制权的益州变成了另一个权力中心。沈莙见识过姬浔的深不可测,见识过楚鄢的聪慧无双,可是想起姬桓时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直打突,此人意在天下,一方王侯根本满足不了他的野心。而以他此时和姬浔的实力,一旦兴兵,必然生灵涂炭。而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人命裴榕把她带到云南郡究竟是为了什么…… 姬浔,姬桓,南境,京城,裴家,楚门……沈莙只要一想起这些个错综复杂的关系,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一样。她一个升斗小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这些事情牵 扯到一起的! 月兮被沈莙拿头去撞马车壁的举动下了一跳,还以为是她毒发了,伸手要为她号脉时却被沈莙阻止了。她长吁短叹,有力无气道: “我没事。” 月兮从来都觉得沈莙很奇怪,经此一事之后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事实上沈莙此时是忐忑的,她们到了临海郡,也就是进入了扬州地界儿,这一块儿几乎是南诏王的一个附属国,除非姬桓点头,就连裴家的交州,楚门的荆州也不敢指派一兵一卒进入扬州。姬桓用兵强马壮的益州和繁荣昌盛的扬州将楚门和裴家夹在中间,轻易使他们动弹不得。沈莙对这个地方很是悲观,她也不敢在扬州整什么妖蛾子,此刻的忐忑全是为着裴榕的路线。如果经过扬州和荆州到达益州云南郡,路途要短一些,自然是最佳选择。这也是沈莙所希望的,方便她见机行事。毕竟那是楚门地界儿,裴榕行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可是若是经过他自个儿的交州往云南郡去,虽然要绕些路,但是难保裴榕不会为了安全稳妥而选择往自己的地盘过,到那时可就难办了,她离楚鄢越远,靠那玉牌求救的可能性就越小。 陆路的行进就在沈莙的忧虑下进行,基本的规律就是在飞驰的马车上被颠到即便在平地上也会想吐,夜间到一处驿站,被关进房门休息一夜,洗洗风尘,然后第二日继续疾驰。有三四夜没能找到合适的驿站,连夜赶路,就连休息都在颠簸的马车上,隔日马累坏了就换下。沈莙从未出过远门,先前在画舫上虽然闷,但是食物住处应有尽有,除非海面起大风,否则根本感觉不到什么赶路的艰辛。而此时换了马车就不一样了,裴榕虽然没按行军速度来要求,可那也够呛,沈莙撑了几日便瘫了,几乎一下马车就吐,吃也吃不进,睡也睡不好,加上身上剧毒的折磨,慢慢的竟连站也站不稳了。 裴榕担心沈莙会被折腾死,渐渐放缓了前进速度,那个船上的大夫更是一日几趟地往她车上跑。月兮等人也不是裴榕那般的军人,寻常男子如李崇都面如土色,一众丫鬟婆子更是哼哼唧唧。沈莙还算幸运,到底对裴榕有些用处,改善了休息和膳食之后又有补药调养,慢慢也就恢复了精神,倒是一路上有几个丫鬟坚持不住便被抛下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直到一天夜间沈莙被人从马车上扶进驿站时瞥见了驿站门口所立的石碑,上头所刻的‘龙南’二个字尽显沧桑。她们终于到了扬州边上的最后一个郡——庐陵郡。 沈莙的心被徒然提起,因为接下来的行进方向将觉得她的未来,继续前进是荆州,转弯向南是交州。 她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就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就连梦里都梦见自己被两个方向的两只手拉扯。而深夜时候,裴榕房里的灯火更是通亮,他端着地图坐在椅子上皱眉,身旁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封拆开的书信。李崇进门时看到一个长相陌生的年轻军官站在裴榕跟前,心中猜到此人必然是裴榕在裴家军中可以派遣的属兵。 李崇进来之后裴榕也不曾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他一直紧蹙着眉头,仿佛在做什么思想挣扎,约莫沉默了半刻钟才像是终于做出决定一般呼了口气,抬头对着等得不耐烦的李崇吩咐道: “叫底下人去添置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明日赶路,径直往桂阳郡去。” 李崇以为自己听岔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原来不是定的往交州过吗?桂阳郡乃是荆州地界,若是往那里经过,如何绕得开零陵郡和武陵郡?” 裴榕放下地图,脸色看起来很严肃,半点没有说着玩的意思, “不需要绕路,往桂阳郡经过原就是为了能在零陵郡和武陵郡停留。” 李崇听到这话之后再也维持不了原来的镇定了,他拉下脸来,仿佛在这桩事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一般开口道: “你疯了!武陵郡那是什么地方,兵荒马乱流寇横行,从来无论经商还是过路只有绕着走的份儿,哪有主动去送死的!零陵郡和武陵郡相邻,受其影响,如今也乱得很,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那又是楚门的地盘,你们裴家军使不上力,就这么冒然闯进去出点什么事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况且我们还运了二十几车货物,那些流寇就靠这些过活,哪里能让我们好过!裴将军我不管你是为的私事还是公事,总之我接到的命令是把沈莙那丫头平安带到云南郡,这样的险我不会随你去冒,也不能随你去冒,若是性命都保不住,那些被许诺的好处有什么用!我底下看货的人随我出门,更不能让他们去送死,若将军执意要往荆州过,那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们来得痛快些!” 裴榕没料到李崇在大事上竟这般坚持,虽然有些惊讶,但心里却越发肯定自己的决定。 “武陵郡的现状虽是裴家和南诏王有意造成的,可如今事态已经失去了控制。造成武陵郡内混乱的那些流寇胃口越来越大,他们被养肥了便开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楚门已经查明,他们勾结的乃是西边的夷族,侵占中原土地和财富,势力已经开始往零陵郡蔓延,挑起的纷争和各城之间战争越来越多。被威胁的不仅是荆州人民,益州交州亦受到了威胁。南诏王,楚门和我裴家达成共识,将西驻的裴胤调往武陵郡镇压动乱。他遣人传信给我,问我是否有意愿前去帮忙。这事儿我并不是在和你商量,夷族侵入中原,即便是小支部落也不可轻视。你若是不想往那里去也可,明日可取通关文书,往交州运货,不过沈莙得跟着我的队伍走。” 这是李崇第一次觉得裴榕是个血气方刚的中郎将,武陵郡危险异常,他又有正当的由头拒绝裴胤的相邀,可是他几经思虑还是决定冒着凶险前去相助,这无关家族利益和权力争斗,只是他自己的一腔护国热血罢了。可是即便是这样,李崇心中的不安还是胜过钦佩, “我此番北上,为的就是将沈莙送到云南郡,运送货物是次要的。武陵郡凶险,本就是个虎狼窝,她一介女流,保不齐就会出事,为何不让她和我一同往交州过,那样不是稳妥许多吗?” 裴榕冷哼一声,似有些嘲讽, “李崇,你实在是小瞧了你这外甥女了,别说我不放心让你看着她,即便你没有二心,她那盘盘弯弯的心思也足以让我难以安心叫她离开我的视线。她的本事大着呢,若是跟着你走,只怕还没到益州边上人就丢了。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虚情假意,若是你真的心疼她,早就把人接到南边来了,此时担心她的安危大可不必。” 李崇被他一顿抢白,脸色有些难看,他双掌握拳,转头就走。 裴榕在他走后又冷笑了两声,对一旁站着的那个年轻军官吩咐道: “苑青,你叫人去传信,说我一定尽快赶到武陵郡。” 被唤作‘苑青’的先是应了,然后似乎又想起一桩事来,颇有些犹豫地说道: “少主,小公子如今正在始兴,您看这……” 裴榕心下一骇,沉下脸道: “始兴就在荆州边上,我进京之前他还在南海郡待得好好的,怎么被送到始兴去了?” 苑青有些为难,但看到裴榕着急的模样还是心一横,凑近了压低声音道: “属下听闻是少主母修书给老将军了,说故去的兰夫人只是个姬妾,所生庶子放在家主膝下教养不合情理,若是将来有了嫡子难免乱了规矩,叫旁人弄混了嫡庶差别。老将军思虑一番,最终决定将小公子送到始兴去,说是让他在楚门私塾里头识习诗书。” 裴榕气得目眦欲裂,竟把桌上一个茶杯生生捏碎了。 “好啊好啊!姬莲好算计!害死了大的还不够,如今连小的也不放过,可笑的是就连父亲也对她妥协了,难道我唯一的孩子就一文不值吗?!始兴虽在荆州边上,可说到底还是扬州地界儿,只要姬桓动一动手指头,找个借口就能要他小命,倒是只说是病死的,山高皇帝远,我还能争辩不成?!” 苑青没往这层上想,此时也有些心惊,他之见裴榕一咬牙,恨恨道: “明日早些启程,先去始兴把人接上再动身去桂阳郡!” 苑青吓了一跳,急忙开口劝道: “少主,此番一路凶险,带上小公子岂不是害了他?” 裴榕似乎心意已决,拧着眉头道: “把他带走兴许有些不妥当,可是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我到底还能盯着点,保他无性命之忧,回到南海郡我再同父帅说明白。将他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他,姬莲特意把人弄到扬州,要说心中没什么成算我是决不相信的。” 苑青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劝,只好心中不安地从屋里出来了。 天灰蒙蒙将亮未亮的时候李崇到了沈莙屋里,那时沈莙已经熬了一夜,一双眼睛红通通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沈莙没少吃苦,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虽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可是看着还是有些让人糟心。李崇对她不是没有愧疚,只是要保住的东西更重要而已。沈莙见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正在疑惑呢,却听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我今日就改道往交州去了,不和你一处走,你跟着裴榕的队伍走,好好照顾自己,不管怎么样,自个儿的身子要紧。” 沈莙神思涣散,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 “我不同你一路走?那要往哪里去?” 李崇明显有些忧心,他叹了口气,无奈道: “裴榕要带你从荆州过,经桂阳郡,零陵郡,在武陵郡停留一会儿才能去益州。”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莙来不及开心,迅速反应过来必然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否则裴榕不会做此决定。 “出什么事了?裴榕怎么会特意往荆州去?” 李崇本不想吓唬沈莙,可是听她问起,还是觉得应该把实情说出来,必要时也好叫她自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桂阳郡 “在武陵郡肆虐的已经不是单纯的流寇那么简单了,那些亡命之徒无限膨胀,为了和官家相抗,和西陲的夷族勾结在一起,取得了好几座城池的控制权。我仔细打听过了,他们似有向周围州郡继续扩张的意思。因为威胁到了益州和交州边界,南诏王和裴家家主本想直接出兵进行围剿,将战场控制在荆州。但是荆州是楚门的地盘,楚门当家楚玶坚决不同意他们兴兵祸及荆州平民。几番商量,三方最终达成共识,由裴家派遣一直驻扎在西蛮之地的年轻中郎将裴胤领兵先赶到武陵郡,和如今的郡守楚鄢相商,找到折中的镇压叛乱之法。裴胤听说裴榕正在扬州边上,修书一封邀他前去武陵郡相助。裴榕已经决心冒险前往,只因……只因不放心你和我一道往交州去,所以坚持要带上你往荆州去。流寇已是麻烦,夷族更是痛恨中原人民,你凡事多留个心眼,到了荆州别想着逃跑,跟在裴榕身边才最安全。” 沈莙的心通通直跳,她的不安和担心很快压过了仅有的一丝喜悦。武陵郡的现状竟已糟糕到了这个地步,那么那个什么裴胤到底到了没有?若是没有,楚鄢岂不是处于刀锋之下? 李崇见沈莙脸色难看,以为她是因为害怕才会这样,刚想开口安慰几句,却被沈莙扯着衣袖拉近了几分。她表情严肃,眼神凌厉,压低了声音道: “既然舅舅有机会脱离裴榕的控制,那么眼下有一桩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做。” 李崇自然猜得到沈莙要拜托的是什么,他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沈莙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阴着一张脸,似有些狠绝, “舅舅劫我的时候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我和瑞王的关系,你不敢违抗南诏王和裴榕是因为家人的性命和不愿失去已经拥有的富贵。可你约莫听过两厂的手段和瑞王的狠辣,你去沈府找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就这么从京城消失了,难道瑞王会不知道此事和你有关吗?他兴许不能拿姬桓和裴榕怎样,要取你一家的性命却是再简单不过。说到底舅母等人并没有错,你虽害了我,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可舅舅若是还不采取些手段来补救,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无能为力。” 李崇心跳漏了一拍,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沈莙看,仿佛不理解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怎么会有如此果决和冷情的一面。 “我也不想为难舅舅,只需你悄悄将裴榕的行进路线透给瑞王知道罢了。我一直跟着裴榕,即便最后逃脱了也不该是你的责任。交州必然有人监视,可是舅舅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想出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来。” 李崇喉咙干涩,看着沈莙眼中的冷漠,突然心中既是难受又有些欣慰。 “你长大了……且比你母亲当年不知强上多少,若是当初她没有抛下家人一意孤行地嫁给沈砚,兴许你我会成为真正的亲人……” 沈莙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了李崇离开时的背影。她坐在床榻上发着呆,天亮之后便被月兮扶着又上了马车,只是这一回没了那些运送货物的马车,就连护送的裴家军也减去了三分之二的人,队伍一下子单薄起来。 沈莙刚上马车就被吓了一跳,因为里头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烦躁的裴榕。 月兮没有跟上马车,沈莙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在裴榕右手边的座位上坐下了,正要开口问几句,却有一个瓷瓶丢了过来。她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仔细一看却是她这几日一直赖以生存的解药,瓷瓶里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裴榕看了一眼呆滞的沈莙,不耐烦道: “这些可以保证你一路上不会毒发,前往荆州一路上要忙的很多,没空搭理你,识相的就老老实实的,若是没有月兮最后一碗解药,你身上的毒就不能排尽。逃跑的心思还是歇一歇的好,若流落在零陵郡和武陵郡,保你尸骨无存!” 沈莙拿着那一个小瓷瓶,觉得裴榕这渣渣看着也算顺眼些了。毕竟在改道去荆州这件事上,她和李崇的感觉是差不多的,既觉得不安,也对裴榕这个人改观了不少。 他看起来似乎心里很烦,沈莙明智地没在这时候和他对着干,而是自己靠着马车壁发起了呆。她不去招惹裴榕,裴榕却似乎并不满意她的沉默。他本就心烦意乱,此时马车里一安静,这种烦躁就被无限放大了。 “你在想什么?难道还在打别的主意?!” 沈莙算是看出来了,裴榕心情不好,所以需要发泄,而她就成了发泄情绪的最佳对象。心中微微叹息,沈莙用手撑着下巴,干脆老实开口道: “我想姬浔了。” 裴榕嘴角一抽成功地被引出了另一道怒气, “想他?想他做什么?难道盼着他能好好安慰你?” 沈莙丝毫不觉得羞愧,她撇撇嘴,心道裴榕对自己的敌人可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我倒是希望他能轻言细语地说几句好听话,可是他从来就不会安慰人。不算体贴,不会温柔,嘴巴很毒,总喜欢教训人,骂出来的话总叫我生无可恋。” 裴榕冷哼一声,对沈莙的形容嗤之以鼻, “那你还想他做什么?” 沈莙沉默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沮丧,看起来既茫然又伤心,就在裴榕都有些被她这表情弄得撑不住的时候沈莙却又换上了另一种执拗的神情, “可是我就是想他了!” 裴榕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此刻他的心里除了哭笑不得还是哭笑不得。 “你说,他会不会想我?” 裴榕脸一僵,心觉这一切很是荒唐的情况下没好气地开口道: “他才不会想你呢,你又不是生得天姿国色,也没有什么郡主公主之类的高贵出身,话多还会生事,麻烦死了!姬浔差什么了,凭什么非你不可,没准儿他现在已经找着了一个比你出众多了的贵女,早把你抛之脑后了!” 裴榕这番话说得自己心里痛快极了,沈莙那个没脑子的仔细一分析,发现他讲得还真有几分道理,脸色一白,倚着马车内壁就开始呼吸困难。 裴榕看她脸色不对,身上一阵一阵地抽搐,霎时有些慌了,在沈莙拿出瓷瓶时才反应过来,赶忙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 沈莙很快缓了过来,捏着药瓶瞪着裴榕。后者有些尴尬,不自在地咳了几声,转开了脸假装闭目养神。 沈莙恨恨地打开瓷瓶,把里头的药丸一骨碌全吞了下去这才缓了神情。她对着裴榕啐了一口,心里骂了自己几句,蠢货,他的胡话也敢信! 沈莙一夜未睡,即便环境再差她也熬不住困意,闭眼睡着了。马车在黄昏之前停了下来,沈莙已经饥肠辘辘了,本以为可以下去吃点东西,不想裴榕出去之后回头只对她说了句‘老实点’,然后便把门锁住了……锁住了! 沈莙把裴榕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然后继续饿着。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裴榕回来了,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个‘赠品’。沈莙盯着裴榕抱上马车的那个小不点儿看了好一阵儿,小孩子从没见过她,自然也好奇的回望过去。这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倒把裴榕放在一边晾着了。 沈莙脑子转得挺快,虽然还不明白具体都是什么事,但是看裴榕抱着那小不点放在自己身边的样子还是隐约知道他们的关系。可是这小不点是谁生的?姬莲是不大可能了,难道是兰姬? 马车一颠一颠的,最后还是那小孩儿先忍不住了,指着沈莙奶声奶气地向裴榕问道: “阿爹,她是谁啊?” 沈莙被那句‘阿爹’雷了一下,裴榕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沈莙,绷着一张脸不说话。沈莙冲这小孩儿努了努下巴,对裴榕开口问道: “兰姬的孩子?” 裴榕思虑一番,觉得还是沈莙的问题容易回答些,于是便沉着脸点了点头。 沈莙看着小孩儿粉雕玉琢的模样,既有些感慨他继承了生母的容貌又有些悲悯他年幼丧母,今后都要像自己似的活在嫡母的压榨下。沈莙瞄了裴榕一眼,找回了些安慰,好在他的生父还是在意自己这个孩子的。 “给他取名字了没有?” 裴榕觉得马车里沉默无言有点不大对头,可是要跟沈莙解释这些却又很是古怪,因此静默了半晌才颇有点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裴钰。” 沈莙凑近了啧啧两声,逼得那小孩儿往角落缩了缩。她挑了挑眉,伸手在裴钰粉嫩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感受到手上软绵绵的触感之后成功地换来裴钰龇牙咧嘴的表情和裴榕皱着眉头拍掉她‘魔爪’的动作。 沈莙觉得自己充分做到了欺负不了老子就欺负儿子,她满意之后换上了一张大大的笑脸,拉着裴钰一双小手语气欢快道: “小子,我比你大十多岁,允许你叫我阿姨!” 裴钰捂着自己一边脸,忍了忍没忍住,‘哇’地一声张开嘴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裴榕被他吵得头疼,板着脸骂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裴钰果真被他吓着了,立马就把嘴闭上了,睁着一双充满水雾的大眼睛抽抽噎噎,好不可怜。沈莙哪里经得住这个,伸手就将人抱了过来,一面动作一面做出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数落裴榕, “骂什么骂?他才多大啊,万一吓坏了怎么办。荆州一路凶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把这‘拖油瓶’带上,既然带来了就该好好说话,你是他老子,怎么能把他当部下骂呢?!” 被称作‘拖油瓶’的某人只能依稀听明白沈莙在替他说话,被她摸了头也心甘情愿,还用一副不能再同意地样子不停点着头。 就连裴钰的生母兰姬也不敢为了他这般冲撞裴榕,可是这马车上一大一小抱作团的样子轻易就把裴榕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决心不再理睬她们。 沈莙也不再主动和他说话,路途遥远过程又无聊,有个小不点解闷儿也不错。她逗着小家伙玩儿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实在饿得不行了,忍无可忍地用手肘顶了顶裴榕,没好气道: “从早上到现在我可只吃了一顿饭,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到云南郡,在路上就饿死了!” 裴榕眼皮儿都没抬,把身侧的包袱丢了过去。沈莙接到之后打开一看,里头用油纸包了一大包小点心。她喜不自胜,打开了纸包,把里头的东西和那个小的分着吃了。 裴榕再次睁眼时油纸包里已经只剩下渣滓粉末了,他一时有些目瞪口呆,要知道里头的东西足有两个大男人的份儿,原本他的晚饭也包括在里面的,可是此时…… “你是猪吗?” 裴榕憋了半天就只吐出这一句话,沈莙不以为耻,指着靠在她怀里睡着了的裴钰小声道: “你儿子也吃了,你也没说不能吃完呐!” 裴榕眉头抽了抽,自己生着闷气,再不开口搭理沈莙。 他们的队伍刚入夜就进入了桂阳郡,裴榕一直带着裴钰和沈莙用一驾马车,本也没什么,在两人刻意地隐忍下马车里还算和谐,真到了急眼的时候还有一个小的从中调和。 可是在有心人如萍姑看来,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零陵郡 萍姑知道惠福郡主修书给裴老将军将裴钰送到始兴,可是裴榕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孩子接到了身边一路带着,更有甚者,他还和沈莙搭乘一驾马车。萍姑心中已经认定了此事是沈莙撺掇的,她把沈莙当成第二个兰姬,甚至对她的忌惮要更深些,毕竟裴榕待她的态度和身边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桂阳郡一路行驶非常顺利,裴榕急着赶往武陵郡,行进速度自然慢不了。没有了剧毒的折磨,沈莙明显轻松不少,日夜兼程之下也总能找到休息的方法。人的习惯是可怕的,起初她还会在马车上想吐,后来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睡睡。裴钰更是舒坦,睡觉的时候就搂着沈莙,既不会磕着碰着也不会有人打扰。 只是这般年纪的孩子大多贪玩,兰姬还在时对这个孩子算是掏心掏肺的溺爱,后来惠福郡主下嫁,裴钰被养在裴家家主跟前那些娇奢的作风才渐渐好些。裴榕就这么一个孩子,心中自然也很看重。因而裴钰被闷在马车里一日还好,时间一久就不乐意了,吵着嚷着要下车。裴榕连哄带吓地才给安抚住了。 等到了境内,他们赶路的速度却明显放慢了。沈莙总觉得一切进行地太过平静,平静地有些诡异。 他们落脚的驿站在一个叫‘泉陵’的城市正中央,典型的南方水乡,城镇边上一汪清泉尤其著名,河道纵横,无数的潺潺小溪。他们歇脚那日下了小雨,整座城镇被淹没在雨幕之中,行人农户担着自己的东西行色匆匆。沈莙透过二楼房间的木窗往外看,一切都显得宁静美好。她从表象之中看不出有任何隐患的存在,都说那些夷族和流寇在向扩展势力,可是这里看起来却一切如常。 沈莙被锁在屋里,没人敢擅自进屋,倒是裴钰央着裴榕,叫人开了门过来找沈莙玩儿。 雨越下越大,沈莙心里的烦恼也越来越重,裴钰好奇地跑到窗边探头探脑,拉着她的衣袖问道: “你在看什么?” 沈莙在裴钰的脑门拍了一下,没好气道: “没大没小,说了多少次了,得叫阿姨!” 裴钰用肉呼呼的小手揉了揉额头,不哭不闹的,反倒凑近了沈莙道: “我母亲说了,见着家里的长辈要尊称为‘夫人,老爷’,我从前没叫过别人‘阿姨’。” 沈莙看着裴钰一派单纯的模样,一时有些无言。她知道这孩子的身份特殊,越是强盛的大族对规矩越是看重,姬妾生的庶子对府里其他主子自然得毕恭毕敬。先不说兰姬有没有亲姊妹,即便有,他也不能像寻常人家一般叫姨母。 “得了,也不和你计较这些个了,要不你就跟着楚鄢那小子一起叫‘阿莙’吧,倒显得我更年轻些。” 裴钰踩着一个小凳爬到了沈莙腿上,也跟着一起往底下看。 “阿莙,你认识阿爹,是不是也认识母亲?” 沈莙心里叹息着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盯着裴钰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干脆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想你母亲了?” 裴钰点了点头,攥着沈莙一只袖子,有些沮丧道: “我好久没看到她了,阿爹也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沈莙内心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孩子解释这件事,她想起周岁将满的李霖来,对裴钰就更加怜惜了。 “你母亲要出一趟远门,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要争气一些,乖乖和你父亲学些本事,将来才能使你母亲骄傲,好好保护她。” 裴钰好似听懂了,他冲沈莙点点头,很是听话地承诺道: “我以后要和阿爹一样做一个将军,好好保护母亲,不叫那个萍姑害了她去!” 沈莙在听到‘萍姑’的名字时明显愣了一下,她看向怀里老实乖巧的裴钰,突然有些觉得兴许小孩子虽然还懵懂,但是对来自外界的善意和敌意却是清清楚楚的。 “萍姑总是瞪着母亲,对了,她还那样子盯着阿莙瞧过!” 沈莙对这件事有些哭笑不得,她拍了拍裴钰的背笑道: “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 雨点打在木制地窗台,裴钰伸手拍着积在一处的雨水玩儿,被沈莙一下拉回了手, “南方雨天凉,别玩儿水,当心弄湿了袖子招骂!” 裴钰有些闷闷地撅着嘴,往后仰起头去看沈莙的脸,突然道: “阿莙比母亲还好看。” 沈莙无缘无故得了夸赞,心里颇觉好笑,捏着怀里小不点的脸笑骂道: “才多大的人就学会说这些个漂亮话哄女孩儿开心了!你就不怕你母亲知道了生气?” 裴钰很是自信地说: “只要阿莙不告诉母亲就没事了。” 末了又有些不确定地忐忑道: “阿莙不会告诉母亲的,对吧?” 沈莙笑着和不依不饶的裴钰打了钩儿,心道裴榕那混账别的不说,生的儿子倒是天真可爱。她抱着裴钰逗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桩事来,脸色一沉,犹豫了片刻才对小孩儿试探性地问道: “你之前一直住在南海郡,有见过那个……南诏王吗?” 裴钰皱着眉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沈莙,疑惑道: “谁是南诏王?” 沈莙这才反应过来,这么大的孩子哪来的名号意识,她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谁是‘南诏王’。 “就是……嗯,专门管益州的那个人,萍姑就是打那儿过来的,那个南诏王是你家少主母姬莲的哥哥……” 裴钰小肉手掌一拍,恍然大悟道: “我知道阿莙说的是谁了,母亲不喜欢少主母,可是母亲害怕她哥哥,所以叫我听话,不要违逆益州来的人。我去年见过那个人的,就是在家里见的。” 沈莙心里咯噔一下,表情立马就变了, “他怎么样?凶不凶?你怕不怕他?” 裴钰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摇了摇头, “那个人不凶的,就是不喜欢别人靠近,他总是在笑,比阿爹还要好看好多,一点也不可怕的。可是家里没人敢和他说话,阿爹和母亲也很紧张,没人敢往他身边去。祖父平时可凶了,但是只要那个人在,他都不发脾气的!” 沈莙无法通过裴钰的话脑补出姬桓的样子来,只是想到他的死对头姬浔无时无刻都挂着一副笑容的样子整个人就打了个寒战。她摇了摇头,赶走心中那些不舒服的感觉,赶忙转移了话题和裴钰说起了南海郡的风情。 两人在屋子里闹了一阵,累了就在软榻上歇觉。醒来时已过晌午,外头有人敲门,急匆匆道: “雨停了,即刻就要出发!” 沈莙叹了口气,收拾一番便抱着裴钰再次坐上了马车。 而后紧凑的行程让沈莙越发不安,一面是着急李崇那边有没有把自己的消息传给姬浔,一面总觉得表面的平静下有些让人心里发慌。 到达都颖的时候她才听裴榕提起,这里是在内停留的最后一站。沈莙趁着马车上一大一小都眯着眼睛休息的时候撩开了侧帘往外看,都颖算得上山清水秀,但同时也相对荒凉。 她的不安像是某种预告,天色越暗就越是忐忑不安。太顺利了,一步之差,不出意外的话她们明日黄昏之前就能到达武陵郡。 然而就如沈莙心中所想,他们终究没能成功避过危险。 事情发生地突然,夜幕刚至,他们一队人马即将到达休息的驿站。那时候周围本是很安静的,随着马车外头一声高昂的尖叫,随之像拉开了某个帷幕一般,哒哒的马蹄声,呼啸而来的风声,刀兵划动的刺耳金属撞击声,丫鬟婆子的尖叫呼号声都掺杂进沈莙的耳朵里。那时正她在和裴钰拨花儿玩,时不时出神所以被他抱怨。裴榕坐在马车上发觉外头情况不对时快速反应了过来,眉头一拧,将裴钰往沈莙怀里一塞,无比严肃道: “看好他,不要离开马车!” 然后便趋身跳下去了。 沈莙接住裴钰的时候浑身都是僵住的,她感觉到怀里孩子的不安,见他要跟着裴榕出去,赶忙把人拉住了,一面捂着他的嘴一面深吸了口气,低声道: “别发出声响。” 裴钰出身武将世家,耳濡目染的虽然害怕但也老实地安静下来。沈莙拍了拍他的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敢往马车边上挪了挪。外头厮杀动静实在太大,侧帘被她撩开一个小缝,小心翼翼地查探着情况。 这是沈莙第一次看到所谓夷族,他们身上的衣裳破旧,蓄着不加打理的长发和胡子,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熙熙攘攘地将她们的队伍围了一圈。血肉横飞的场景在电影里看来很是刺激,可是真的轮到亲身体会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心惊肉跳。青茴馆里的厮杀还比不过此时的凶险,毕竟那时沈莙只能听到声响,不曾看到真实的画面。 为首的一个夷族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一手提着两个裴家军下属的首级,一手握着一把形状奇怪的弯刀,上头沾了不少血迹。他仿佛认出了在一众夷族中间厮杀的裴榕,表情兴奋地冲着那边一指,便有大波人马往裴榕那里去了。 沈莙的马车周围本就是护卫最多的,因着裴榕把人都引走了她倒是暂时获得了安全。可是沈莙根本开心不起来,因为此时她一点也不希望裴榕出什么事。 他们为了防范偷袭,本已做了万全准备,可是来的夷族人数太多,裴家军只能勉强自保,裴榕虽然善战,可是被一群武力不错的大汉围在中间打也实在够呛。 沈莙紧张又害怕,她听着那些夷族男子的嘶嚎声,知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是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团糨糊,身体发僵,一点动弹不得。 萍姑等一众丫鬟婆子已经被两三个蛮子控制了,她们挨在一处,在刀锋下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只顾着哭。 萍姑眼尖,害怕之下四处环顾时看着了沈莙的马车侧帘开了一道小缝,心中明白里头还有人。她看了一眼已经抢了一匹马突出重围的裴榕,一咬牙,瞬间便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 沈莙在马车上不安地等着,也就是那么一岔神就看见萍姑指着她和裴钰坐的马车嘴唇张张合合地正在对一个蛮子说些什么。她心道不好,萍姑是云南郡出来的,会些蛮语也是正常,而且此刻她干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那蛮子听他说完,果然看向马车,眼冒精光,连同另两个人兴奋地往她们这边赶。 沈莙汗毛直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她一直刻意引起萍姑反感,为的是日后能顺利逃跑,不是让她此时推自己下悬崖的! 她没空再耽搁,一甩帘子,抱着裴钰迅速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着骑马疾驰的裴榕疯狂地叫喊挥手。 裴榕手握一根长矛,看到那三个蛮子之后便调头往这边过来了。沈莙和裴钰被捞上马背的时候心已经吊在了嗓子眼儿,只快了那么一步,围在马车边的裴家军迅速地将那三个蛮子挡住了。 一匹马上坐了三个人本就属于超载,裴榕却不管那么多,捞上她们两个之后便往一旁的山路疾驰。那时候训练有素的裴家军已经死伤了大半,沈莙回头看时一队追上来的蛮子被五六个死士拼命挡住了。裴榕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片刻不停地策马疾驰。到了草木茂盛的岔路旁果断地弃马往山林深处去了。 裴钰被他一把掼在背上背着,沈莙则提着裙摆,没命似地跟在裴榕后头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零陵郡 二 天色越来越暗,山林里更是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裴榕在树木层层重叠的小水泉边找到一处外头有矮灌木挡着的岩洞,他果断抱着裴钰进了岩洞,沈莙亦紧跟着进去了。 岩洞里有一股子树叶枝条在水中腐败的味道,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沈莙听到裴榕急促的呼吸声和裴钰嘤嘤的啜泣声,心里的不安就更加旺盛了。 裴榕到底是久经战场的人,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燃起之后才稍稍能够看清岩洞内的环境。四周很安静,岩洞上壁时不时有水珠滴落,地上是些枯枝落叶,在一层积水中被泡得腐烂了。裴榕的脸庞忽明忽暗,沈莙打眼看他脸色不太好,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裴榕腹部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了。她大惊失色,趋身向前仔细一看,慌张道: “你受伤了!” 裴榕放下裴钰,往后退了两步,扶着石壁缓缓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坐下了。沈莙接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先是对裴钰比了个‘嘘’的姿势,然后眼睁睁看着裴榕解开了衣物。 裴榕腹部一道显眼的血窟窿很快出现在沈莙的视线里,她深吸一口气,心下骇然,经过姬浔受伤那一回,习惯性地先查看伤口有没有发黑,在确定肤色正常之后才稍稍松气,对裴榕道: “放心吧,没有中毒。” 裴榕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却发现沈莙正把自己身上的批帛取下来叠成方块儿,几步上前按住了他的伤口。 “既然要经过零陵郡这样的虎狼之地你怎么不早做准备,那么点子兵,如何能护住这一路人?如今好了,被逼得这样,死伤无数,还不知能不能脱险!” 裴榕看着沈莙额头上的汗珠,略显嘲笑道: “若是早做准备恐怕还没到零陵郡就已经遭此劫难了,要不是队伍减少了人数,你以为我们能一路平安地到武陵郡边上?” 沈莙哼了一声,争辩道: “你既然一路低调,怎么到这里还是着了道儿?说到底还是没个成算!” 裴钰小小的个儿,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们吵。沈莙一看这伤口不处理不行,转头对小孩儿哄道: “你过来,帮我用力按着这里。” 裴钰听话地走过来帮忙按着伤口,裴榕一皱眉想伸手自己捂着却被沈莙拍掉了, “你还使劲,嫌血流得不够快吗!” 她拿着火折子,将袖子上一块干净地方撕了下来,原想要出岩洞将它弄湿,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不该有的动静。 裴榕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吹熄了火折子,冲着裴钰低声道: “别出声。” 沈莙心跳得极快,她依稀听着外头几个男子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听得出来离她们的距离不远。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沈莙即便蹲得脚麻也不敢挪动半分。后来那几个男子在急急地讨论了几句之后终于传来了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沈莙松了一口气,想要再拿出火折子时却被裴榕按住了手。沈莙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心里再次慌张起来。 直到四周恢复了寂静,沈莙还没动,裴榕却接过火折子再次挥燃。沈莙原是以为已经暂时脱险,抬眼一瞧,裴榕的脸色苍白到了一个极致,那种样子不像是因身上地疼痛所致。这时候沈莙脑子转动的速度已经恢复了一些,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脸色不佳地冲裴榕问道: “你,听懂了?他们方才说了什么……” 裴榕的视线在沈莙和裴钰身上交替,神情越来越凝重。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莙都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才将火折子递回给她,一面用批帛把自己的伤口缠好,一面系上腰带。 “你带着他待在这里,不管外头有什么声响都不要出来。” 说罢,以长矛为支撑站了起来,竟是想动身往外走。 沈莙瞳孔皱缩,把火折子往地上一放,几步上前拽住了他, “你疯了,他们虽然暂时走了,可是必然还在山林里搜人。你负了伤,不好好待着反倒出去送死!” 裴榕回过头来时已没有了之前的凝重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 “他们不是走远了,而是回去调人过来进行仔细搜查了。这次出事不是偶然,而是队伍里有他们的内应。” 沈莙浑身一僵,喉咙干涩,缓了半刻才道: “既如此我们就该马上离开这里,你一个人出去查探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裴榕和沈莙难得有立场一致的时候,虽然时机古怪,但这样新鲜的感觉还是使裴榕暂时放松了下来。如果说他方才起身离开时还有疑惑的话,此时倒都烟消云散了。 “沈莙,你知道我出去不是为了查探,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彼此装傻也没什么意思。我们逃不了的,此时转移藏身之处只会更快地暴露行踪。可是若是我出去,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他们动用大批人马来偷袭,目标在我,为的是解决即将出现的隐患。若是我平安到了武陵郡和裴胤会合,这些夷族和流寇将要面对两个裴家最年轻的中郎将和属兵,而在路上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我这桩隐患就要简单多了。你和裴钰这小子和他们无冤无仇更构不成任何威胁,只要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他们必然没有闲情再去计较你们身在何处。你带他在这里待到天亮,那时再离开应该就安全了。” 沈莙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有些想哭, “说到底你就是想出去送死,然后好叫我们脱险。裴榕,咱们没有那个托付生死的交情,你就这么把儿子丢给我也放得下心?” 外头还是静悄悄的,裴榕看着沈莙倔强的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和她‘生死与共’的一天。 “沈莙,你是姬浔的女人,即便我再不愿意承认,那个人的眼光毒辣却是不争的事实。你有那个能耐护住裴钰,而且你会尽你所能保护好他。因为你那看起来可笑而又软弱的慈悲之心实际上却是你和我们这种人最大的区别。我知道你和楚鄢交好,若是天亮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带着裴钰继续往西,去武陵郡,姬浔也在找你,南诏王的人亦分布各处,从这里脱险之后,哪怕遇着其中一派势力,你们都能活命。到了武陵郡,你替我向裴胤传句话,夷族队伍里并不只有一支部族,他自小擅长征战,必然明白我的意思。” 裴榕的话说完了,目的也都达到了。他重新握起长矛,回过头看了一眼担惊受怕的裴钰,没再犹豫,拔腿就要往外头去。 沈莙双手握拳,看着泫然欲泣的裴钰,咬了咬牙,冲到正在往外走的裴榕后头一个施力,手顶着他的伤口把他一下掼到了地上。 沈莙用足了力气,裴榕没防备又受了伤,因而真就被她一下撂倒了。他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沈莙,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她骂道: “你闭嘴!方才那些狗屁混账话我已经听够了!我不管你为了这小子有多少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总之你不能死!我身上连一点傍身的银子都没有,既不会武功也没有依靠,带着裴钰两个在零陵郡和武陵郡这样的地方走动活不活得成还难说,况且我身上的毒还没解呢!你若是真的关心这小屁孩就应该好生爱惜自己的性命,他的生母已经没了,你现在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如果连你也死在这里,即便我救了他这一回,姬莲也不会放过他的。只要躲过这一夜,你带我去最近的城门关卡,到那时候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裴榕脸色难看起来,想要起身却被沈莙压着肩膀阻止了,他一个将军,被一个女人控制着动弹不得,心气不顺地骂了一句: “妇人之仁!” 沈莙眉头跳了跳,忍着怒气,心道他是伤患,不能和一个伤患计较这么多。 她简单的替裴榕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后者一手拦过傻站在一旁的裴钰,一面对着沈莙没好气道: “本来只用死一个,现在三个人都得在这里等死!你打算怎么熬过这一夜,他们的大部队也该要过来了!” 沈莙皱了皱眉,好笑道: “现在树林里黑灯瞎火的,咱们进来的时候又是凭着感觉一通乱走,外头那几个蛮子能找到这里全是偶然,他们之所以不敢往深了搜是因为深山老林中到了夜间什么毒蛇猛兽都有,况且他们不识路,所以不敢再往下走,害怕迷了路就永远出不去了。你且看着吧,来搜查的人多不了。若是沿路做了记号,他们早就到了,若是没做记号,要再找到他方才已经到的这个地方也够呛。” 裴榕也在疑惑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人过来,此时听沈莙一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些道理。 “即便真是这样,我们现在也陷入了困局,不能再往山林深处走,否则没有任何食物的情况下几天出不来和死了无异。若是待在这里,即便侥幸躲过一夜,到第二天他们领着本地山民来搜查,照样难逃一死。” 沈莙挑了挑眉,冲裴榕问道: “他们既然要找我们,就会把队伍停驻在不远处的驿站,是不是?” 裴榕耐着性子点了点头,他倒要看看沈莙到底能整出怎样一出来。 “那就好办了,他们从驿站派人进山,咱们就照原路走回去。” 裴榕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若是路上遇着搜查的人你待如何?退一万步说,即便一路顺利,你又要如何找到回去的路?” 沈莙将火折子递给裴榕,自己则把裴钰背了起来, “本来搜查的人就不能派出太多,他们有怎会再把人分散,万一人没找着,自己人走丢了怎么办?方才跟着你一通瞎跑,也看不清路,可是大抵路线应该是入了山林径直跑了有四百二十七步,灌木丛挡道,左转再跑一百三十六步,踩过积水滩再有十八步,右转……” 裴榕听沈莙回忆一般地念叨着自己记得的路线,心下大惊, “你怎么可能记得这些?!” 沈莙想起这个,冷哼一声, “《南巡志》上记载的古时匠人对宅子的大体测量法子,楚鄢书房里找到的,原本打算用来逛西厂那样的大迷宫玩儿,多亏了你,竟然还有用来逃命的一天。这山林一看就属于那种进去就出不来的,我没有可以做记号的东西,若没点打算谁敢跟你往里面冲?亏你还是个熟读兵书的将军……” 裴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自个儿撑着长矛站起来,心中百感交集,到头来,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你若是个男子,阖该生在裴家。” 沈莙安慰了背上的裴钰几句,转头道: “拿着火折子照路。” 裴榕难得没有计较沈莙的态度,他只是举着火折子在一边走,视线却落在她的身上。一面踏上来时的路,一面心中百转千回。他从来不明白姬桓这个人的各种古怪安排,比如,令他将沈莙送到云南郡。可是就在方才,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姬桓和姬浔,即便没有权势,凭借智慧城府足以理所当然地俯视众人。沈莙的能耐兴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价值之大,可是姬浔看明白了,北方容貌名气出众的世家贵女数不胜数,他偏偏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青睐有加。姬桓看明白了,且只凭旁人信中形容沈莙的三言两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零陵郡 三 山间的晚风微凉,沈莙背着裴钰一面走一面吸气。她借着那些微弱的火光打量裴榕,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不由担忧道: “你还能不能撑住?” 裴榕拄着长矛行走,因为腹部的伤口,额头上都是隐忍疼痛的冷汗。他查探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对沈莙道: “在我受过的刀伤里头,这一次并不算最严重,没时间耽搁了,尽快离开这里是正经!” 沈莙沉默着继续走,她心里明白,裴榕的话里有七分是在安慰她。即便他在战场上受过再严重的伤,可那时有优秀的军医悉心照料,更是有人保证他的安全。不像现在,负伤逃命,别说是上药包扎,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个准头。 裴钰一直在沈莙后背上小声啜泣,他不敢对裴榕哭出来,所以只好用眼泪将沈莙的后背都浸湿了。兴许裴钰年纪小,可是就连他都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了害怕和不安。 他们没花多大功夫便找到了先前弃马的地方,直到这时裴榕才真正相信了沈莙的记忆力。那匹马早已被夷族牵走了,即便沈莙早有心理准备,临了还是有些失望。如今他们不能去驿站,队伍里唯一能打的负了伤,外带一个女人和一个帮不忙的孩子,没有代步工具,可谓是前途一片迷茫。 沈莙尽量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他们,她对着正在调整呼吸的裴榕开口问道: “这附近有没有偏僻一些的歇脚地方?” 裴榕皱着眉,腹部失血过多加上方才强撑着走了那么远,此刻他全靠意志保持着清醒。 “不能去旅店,他们兴许会派人蹲守在附近的店家。来时路上山涧里有一处小村落,位置比较难找到,我们的干粮就是用银子从村民那里换来的。” 沈莙大喜过望,赶忙问道: “离这里有多远?” 裴榕往后靠在一处树干,忍不住喘了几声才道: “徒步至少得有一个时辰。” 沈莙差点没吐血,她先把裴钰放下,上前察看了裴榕的伤口,瞪大眼睛道: “你现在这样哪里还能再走一个时辰,一旦晕倒在路边你叫我怎么办?” 裴榕对沈莙的崩溃只能沉默以对,而就在这个时候,寂静得只剩下风声的山路旁,突然传来的马蹄声让沈莙和裴榕的所有动作瞬间就静止了。裴榕的手握紧了那跟长矛,单从声响来看,来的至少有三个人。 沈莙的手不自觉的揪住了裙摆,她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要迅速地躲藏起来压过是不可能的。 “若真是蛮子,不要动弹!” 裴榕抓住长矛的手徒然松开,他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又像是一种不得不妥协的咬牙切齿。 沈莙从没有在一天之内体会过这么多次心惊肉跳的感觉,她知道裴榕的用意,若是只他一人,拼上一死也不会甘做俘虏,可是如今她和裴钰在场。那些蛮子未必想直接诛杀他们,相反,裴榕活着对他们的价值更大。 她将裴钰拉到身后,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僵住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紧盯着拐角处,脑子里全是电视剧里那些俘虏受到的可怕对待。姬浔啊姬浔,我再也见不着你了……二哥啊二哥,我再也等不到你娶媳妇儿的那天了…… 沈莙心灰意冷地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终于见到转弯处策马往她们这里来的领头人时却是真的傻了。她看了一眼同样惊讶的裴榕,确定他也不知道这事儿之后心里就更转不过弯来了。 和她朝夕相处了好些日子的月兮带着三名裴家军打扮的男子手持火把策马而来,她眉目间的英气是沈莙这些天来从未见过的,以至于她对来人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陌生感觉。 月兮在沈莙跟前停下,翻身下马后先嘱咐身后的一个男子上前去察看裴榕的伤情。 沈莙呆愣愣的,半晌才道: “你怎么……” 月兮没有理会她,反倒转头向裴榕道: “将军请随他们去落脚处叫大夫瞧瞧伤口。” 裴榕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反而脸色难看到了一个新高度。他挥手推开了身边那个所谓的裴家军,冲着月兮发狠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月兮看起来分外冷静,仿佛到了这个时候就没再打算隐瞒, “奴婢自然是南诏王家臣独孤氏之后。” 裴榕冷笑了一声,原本云南郡将一个擅长制毒的独孤女送到他身边供他调遣的时候他还很是欢喜地接受了南诏王的这番‘好意’,如今看来当初的自己竟是蠢得像一个笑话。 一旁的沈莙总算看明白了,裴榕以为月兮只是一个使唤得顺手的下人,却不想这姑娘是南诏王放在他身边的一个探子。就好比她平日里一副柔弱的样子,言听计从,此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身上有功夫,且水平还不差。这件事对裴榕是当头一棒,一个原以为是最无害的下人,其实却是南诏王用来监视他的‘间谍’。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裴家军也成了南诏王的家臣了!” 沈莙还在感叹,一路上月兮面如土色的样子装得十分到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自己能见到她这样的一面。姬桓厉害,能把人训练到这种地步,月兮跟在裴榕身边这么久竟一点儿也不露,她也完全不曾有一点怀疑。 “王爷只是担心将军的安危,这些人也只行保护之职而已,将军不必发怒。况且若不是王爷有先见之明,此刻将军未必能获救。” 裴榕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亏他一直以属兵的忠诚为荣,身边的近卫却还有南诏王安排的人,那么谁能保证他安排的只有这几个呢?又或者还有没有别人能往裴家军里送自己的眼线? “苑青现在何处?” 月兮吩咐身边男子将裴榕扶上马,自己则抱着裴钰将他送上了另一个‘裴家军’的马。 “将军放心,他虽受了些伤,可是并无性命之忧,此时正在处理伤口。” 沈莙原来还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越往后却越是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大对头。月兮将裴榕和裴钰都送上了马,那三个男子要么在马上,要么牵着马,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唯独她和月兮还站在底下,并且对方没有安排她俩也一起动身的意思。沈莙急了,指着自己问道: “他们去落脚处,那我呢?” 裴榕这才从愤怒中挣脱出来,注意到沈莙还未上马,复又皱起眉头冲月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月兮很冷静,对裴榕也很恭敬,但是却不是商量的语调, “沈姑娘不同将军一处走了。” 沈莙大急,一旁被抱在马上的裴钰一听沈莙不和他们一起走,立马不干了冲着底下伸出手,想叫她把自己抱下来。 沈莙心道不枉自己背了他这么远,这小子还算有良心。 裴榕看了一眼面露急切的沈莙,她方才在危难之中并不同意让他去送死,好叫自己脱身,况且若不是她带着他和裴钰走出山林,月兮也未必能在赶在那些蛮子之前找到他们。说沈莙救了他们父子,这话一点也不夸张,而且…… “南诏王令我把她送到云南郡,那么她自然应该和我一路走。” 沈莙见裴榕开口帮她说话,心里一松,又提起些希望来。不想月兮对裴榕的话并不买账,她一手抓住了沈莙的腕子,只是挑眉轻声道: “王爷原是想将军带着她从交州到云南郡的可是将军有一腔热血,想去武陵郡帮忙。武陵郡危险,又是楚门地盘,路上太容易出现变故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叫沈姑娘和我一同改道直接往云南郡去才更妥当。况且王爷说过了,从将军郡主以及京城中密探的书信内容来看,这沈姑娘总能轻易让人生喜欢和亲近之心,擅长与人交心,相处时间一久将军难免生出恻隐之心来,若是一时疏忽叫人逃了反倒不妙。一个多月前将军还恨不得杀了她,此刻却开口为她说话,可见王爷说得不错。” 月兮的眼神不算锐利,但是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坚定。裴榕自嘲地笑了一声,月兮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却也并不难猜。旁人没有姬桓和姬浔那样的洞察力,无法轻易发现沈莙的特别和价值,可是相处的时间一久,变故一出就能隐约知道这一点。姬桓不仅在防范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将人放跑,更是不愿意他看到了沈莙的用处之后生出想要将这种才干据为己有的心来。 沈莙没有开窍,她压根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自己一旦和月兮改道,那么就再也没办法去武陵郡向楚鄢求救,托李崇透露给姬浔的行进路线更是废了。那她怎么逃,不就只有被千百般拿捏然后丢到云南郡姬桓跟前的份了么? 原本还盼着裴榕能念在姬桓对他不义,而自己方才还帮了他和裴钰的份上姿态强硬一些,不想这厮被月兮的三言两语撂倒了,甚至转过头去避免和她目光相交。 “武陵郡混乱,我伤好之后继续前进危险众多,南诏王也没法子多做搭救,你跟着她走兴许还安全些。” 混账!沈莙心里骂了句娘,裴榕你二大爷的,没良心!她方才怎么就一时心软把他从洞口拉回来了呢?! 裴榕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沈莙必然是气得脸都歪了,他心中同样不顺,这种被人压制着寸步难行的处境让他心里既是憋屈又觉得从前的自己很是可笑。 裴榕他们的马车开始行进,沈莙看着裴钰不停回头又哭又闹的模样,不一会儿视线里就只剩下山林中四处可见的杂草了。 月兮看了一眼怒目而视的沈莙,遮蔽了月光的云层散去,在泛着白光冷冽的月色下,她素白的小脸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又动人,那水雾弥漫的眸子像一汪温暖的春泉,即便带着愤怒也还是让人看了就不自觉的心软。 月兮琢磨了一番南诏王信中的吩咐,越想越觉得沈莙就像是不用花言巧语就能蛊惑旁人的妖精一般。她防备的敛了神色,翻身上马之后将人一捞,结结实实地把沈莙锁在身前威胁道: “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走,到了云南郡便帮你解毒,否则我有千万种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莙已经不挣扎了,姬桓能耐,在千里之外便能轻而易举地堵死她所有的后路。她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让裴榕放松了防备,好不容易就要进入武陵郡了,结果他一个吩咐,叫自己所有的念想都落了空。 月兮选择了和裴榕他们相对的一条岔路,带着沈莙,也不曾加快骑马的速度。 “究竟为什么非把我弄到云南郡不可?” 沈莙很无奈。月兮腰带上的铃铛早已取了下来,她清楚地听到了沈莙的抱怨,面无表情冷声道: “王爷自然有他的安排,底下的人不可揣测主子的心思。” 沈莙突然觉得姬桓和姬浔真的很像,但从对底下人的□□上来说,从不愚化他们,但是却能让他们像中了邪一样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忠诚坚定地予以执行。就拿这月兮来说,她与岚绥忍冬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莙轻笑了一声,月兮对她防备过重,即刻便敏感地炸毛了, “你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牂柯郡 沈莙心里想的事本和逃跑无关,虽然无时无刻不计划着甩开这些人是从她落到裴榕手里开始就一直摆在第一位的要紧事,可是经历了今日这场祸乱,差点被蛮子捉了去,以及方才被姬桓斩断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些都教会了她一件事,当自己无力改变糟糕的现状时就应该不去做无谓的挣扎,顺其自然养足精力伺机而动才是正经。 “方才出事的时候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你和那几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月兮踢了一下马肚子,她们行进的速度瞬间就加快了,沈莙被突然颠了一下,若不是被后头的人控制住了,差点没翻下马去。她听见风声里掺杂着月兮阴阳怪气的回话声, “怎么,盼着我们都被俘虏了,你好逃跑不成?” 沈莙不知道这小姑娘对自己的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裴榕讨厌她是因为两人早有过节,可是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过月兮啊!她抿嘴沉默了一会儿,一身酸痛,心中还很是无奈, “怎么会呢,你被抓了,我身上中的毒谁来解。再说了,方才要不是你们赶来了,没准儿我们几个真的就逃不过这一劫了,无论如何,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蛮子手里强多了。我不知你为何这般防备于我,分明是你拿捏着我的命门,我也打不过你。” 月兮在后头冷哼一声,她既不想承认沈莙说得有理,又不想再被她三言两语给绕了进去,所以便沉默着继续赶路。 原本月兮手上的火把在方才已经交给了裴榕那一队,因此她们还是巧借着逐渐明亮的月光才能继续前进。沈莙实在是累坏了,她骑在马上打盹,眼睛刚要眯上就被颠醒,咋咋呼呼的样子有些滑稽。月兮分明觉得好笑,但是又强忍着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 沈莙有一搭没一搭的也算睡了一小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的马停在了一处山民的竹屋前,早有两个负责接应她们的男子牵住了缰绳。 月兮自己翻身下马之后搭了把手把沈莙也扶了下来。这处竹屋处在一处山坡之上,四面有高高的树木做屏障,看着倒是十分隐秘。 沈莙强忍着困意洗了把脸,然后一头栽倒在一张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的竹床上。她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躺在了她外侧,扒开眼皮一看是月兮也就没在意,翻个身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口打在沈莙的脸上时,她用手背挡在眼睛上,嘤嘤叫了两声,将脸转向里侧躲避光线,一点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旁早已收拾好自己的月兮看了这一幕,颇有些无言以对,她趋身向前拍了拍沈莙的脸,后者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一面推开她的手,一面用不甚清醒的语调撒娇道: “好秋桐,再让我睡一会儿。” 月兮哭笑不得,眼看日头渐渐上来了,也不再拖沓,拉着沈莙一只手臂就将她拖了起来。 沈莙自从被裴榕给掳了就一直没怎么睡好觉,此时更是困倦的不得了。被强行拉起来之后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一脸倦怠地盯着月兮瞧了一会儿,小半刻之后才紧蹙着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从画舫上起月兮就一直照料着沈莙的起居,自然是知道她只要没睡饱就会变得格外乖僻,即便这样,没回见着她蔫了吧叽的样子还是会觉得忍俊不禁。 沈莙就着一盆冷水洗了脸,还忍不住将汗湿的身子也擦了一遍。月兮见她洗漱完毕,适时地将一套青灰色男装送到她手里。沈莙提着这件男装的两肩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这种典型的南方直裾明显比北方的款式要更加精致些。 月兮见她磨磨蹭蹭的,不禁几番催促。沈莙撇撇嘴,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刚摸上腹背处时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她不敢相信地在自己腰上细细找了一圈,然后脸色越发难看。月兮这才发觉她在找东西,像是突然想起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冲沈莙问道: “是在找这个吗?” 沈莙瞪大了眼睛,只顾盯着月兮手上的玉牌,在确定那就是自己藏了一个多月的‘救命稻草’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怎么找到的?” 月兮觉得怪道裴榕一路上总是变着法子想要整服沈莙,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确是能带给旁人无尽的成就感。 “王爷信中明说了,从裴将军那里将你带走之后需得先好生搜一搜。昨夜你睡得沉,这样重要的东西竟是半点也不防备被人拿了去。” 沈莙脸一黑,姬桓姬桓,又是姬桓!她是不是命里和此人犯冲啊!还是说这南诏王真就是生来克她的,怎么什么他都能知道呢?!她忍了忍,额头上的青筋都崩起了还尽量控制着情绪向月兮问道: “你要怎么处理这玉牌?” 月兮将手掌摊开,看着玉牌上的青鸟花纹,表情有些古怪。 “你和楚门少主是什么关系?怎会有这个东西?” 沈莙真的快要抓狂了,她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可是此时只要一想到‘姬桓’这两个字心里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应该听裴榕说起过,我与楚鄢交好,玉牌是他交给我的,这很难猜吗?” 月兮并没有被沈莙的态度气到,她只是皱着眉,很是疑惑的样子, “若是寻常交情,楚鄢应当不会将这块玉牌交给你才才是。” 这回轮到沈莙糊涂了,事实上楚鄢将这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并不曾多说,因而她也不知道这玉牌究竟是什么东西,具体能抵什么用。月兮手上拿着玉牌,沈莙自忖抢不赢她,从昨夜到现在,一连串的打击已经快要把她砸晕了,此时最后一丝安慰也没有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颓然沉默着不去回答。 月兮从昨夜翻出这块玉牌开始就一直在苦恼该怎么向云南郡那边回禀这件事,可是沈莙却不愿意开口和她说明白,这让她异常烦闷。 “你怎么不说话?” 沈莙心中沮丧,没心思和月兮斗智斗勇,她将自己一头长发通通揽到脑后束好,干脆实话实说道: “我不知道这块玉牌有什么特殊的,楚鄢给我我便接着,就是这样。” 月兮没想到沈莙居然不知道这玉牌是什么东西,颇有些不相信道: “楚门少主的青鸾玉牌,南境谁人不认识,你怎可能不知道?” 沈莙心中一松,既然这玉牌重要,月兮大约会带回云南郡交给姬桓,否则若叫她直接给毁了或是丢掉了,她要如何和楚鄢说明这玉牌的下落,明明他早就提醒过自己要仔细藏好的。 直到她们再次上路月兮都没能从沈莙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沈莙,因为心中觉得愧对楚鄢,一路上都闷不吭声。 出了山林之后她们一行人便加入了一处商队,沈莙也从跟着她一起骑马变成了搭乘马车。她们没有再继续向武陵郡前进,就如同月兮说的,她们改道绕去了交州,兜兜转转,最后跟着商队一路往西进入了益州牂柯郡。 益州的繁华和扬州是两种感觉,交州靠近海域,扬州运河繁多,这二州都属于典型的商贸繁华区,而荆州则因着有书香世家楚门掌管,所以教育氛围浓厚,除了零陵郡和武陵郡混乱,其余各郡处处山清水秀。益州,作为南诏王的势力中心,临近西南边陲,因此外族人繁多,在军队的控制下贸易往来井井有条,甚至人民安居乐业的程度超过沈莙到过的所有地方。异域风情之下,一草一木,每一条街的民居酒楼都如同画卷一般美妙繁华。这样的景致是沈莙在别处不曾见到过的,每一州都有相对繁华昌盛的郡和穷困落后的郡,可是在益州,哪怕是最靠近纷争的牂柯郡都呈现出柳永词句中美如画卷的繁荣。这里的人民不受外界的打扰,他们在南诏王强大威势的庇护下过着真正安宁的日子。沈莙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她实在没有任何反对姬桓的理由,说不定还会一心一意地拥护他,把他当成保护神一样供起来。 她们的马车在闹市区里行进,每当驶过石桥,沈莙总要撩开帘子看一看石桥底下顺水流过的小船,船桨拨开碧绿的河水,荡漾开来的波纹搅碎了朱墙琉璃瓦的倒影,有些美得不像话。在她心里,和杨州比起来,兴许益州更适合用‘江南’来形容。 月兮见沈莙每每被益州的风景和建筑迷了心神,渐渐淡了赌气的心,既是自豪又是松了口气,毕竟若是真将一头倔驴带到云南郡,一旦惹王爷不悦,她也不好交差。 沈莙心中是纠结的,在看到益州景象的那一瞬间她心中对姬桓的能耐是心悦诚服的,可是她不是来观光的,而是被强行掳来了这里,姬桓更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以及造成她如今尴尬处境的始作俑者。如今她那些愤怒淡下去之后,竟有些佩服起他来,这不是很矛盾的一件事吗?敌人强大,按道理她更应该更加自危才是。 益州对于生在北方长在北方的沈莙来说像是另一个世界,这里的朱楼小院,流水潺潺她从未见过,更不要说热闹自在的外族商市以及琳琅满目陈列在道路两旁的新奇商品了。一路上她不停看到锦旗飘飘的酒肆茶坊,其中居多的图腾是一只七彩衔尾凤。到了南诏王的绝对控制区域,月兮脱离了对商队的依附,另有地方上的官兵负责护送她们。沈莙也再没在驿站住过,月兮带她歇脚的地方次次都是占地极广的红坊酒楼,从正门进去,层层叠叠的朱楼分布四处,更有甚者像一个山庄一样带着曲折的长廊,大大的花园和窗户花样繁杂的殿台。沈莙思忖着,这样规模的酒肆,设在闹市之中,还不是构栏烟花之地,这在皇城是难以想象的。其中雕栏画柱,庭院深深,胜过京城无数贵族的府邸。这些落脚的地方各有千秋,唯一相同的却是门口随风飘动的彩凤旗帜。沈莙见过的次数多了,不由地生了疑惑。在北方不是没有庞大的商行拥有酒肆钱庄,可是像这样几乎垄断了郡内所有大规模娱乐场所的却是闻所未闻的。 直到有一日她在马车上留心看了,才惊讶地发现这彩凤旗不止出现在酒楼,竟有些乐坊,客栈,赌坊,钱庄以及金银铺子也在门板处画着衔尾彩凤。沈莙目瞪口呆,她算了算,若是这些场所真的都归一个商行所有,那么这商行的东家岂不是富可敌国? 月兮在一旁眯着眼睛养神,沈莙实在按捺不住了,不禁开口问道: “这彩凤旗四处可见,是不是哪个商会的标志?” 月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满是好奇的沈莙,在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之后不免有些好笑, “七彩双凤乃是南诏王一族的家徽,这衔尾凤是南诏王府直辖的商会标志。我今日才知道你竟是这么孤陋寡闻的人,怎么身边就从没有人和你说过南边的事情吗?” 沈莙被月兮讽刺了,可是她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倒是呆愣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扶着帘子的手也忘记放下来了。直到方才,她才意识到一切是多么的不妙。南方安定富庶,姬桓养兵蓄锐,手里竟还把握着好几州的经济命脉,地利人和他都占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建宁郡 如果不是因为她站在京城和姬浔那头,沈莙都想要投靠南诏王了。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裴家楚门宁愿受制于姬桓也从未想过联合起来打压他了,说到底还是实力相差悬殊。因为这样明晃晃的强大,在战场无往不利的裴家甚至愿意放低姿态呈依附之势。 沈莙沉默着,从前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一旦真的见识到姬桓的能耐她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绞尽脑汁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被押送到了这里。 月兮在夜间歇脚时对她放得很松,她原还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机会,可是现在看来,其实她一直在姬桓地控制范围之内,那些心里的小九九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姬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不远万里,不怕麻烦地把她弄到眼皮子底下又是为了什么呢?沈莙百思不得其不解,她这辈子遇着的聪明人不少,可是真正打从心眼里佩服的却没几个,姬浔,楚鄢曾经是这个名单里仅有的人,可是如今她却毫不犹豫地加进了姬桓的名字。她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而且是最浅显的层面对她而言都是一个大大的困局。兴许这个世界上各方面能和他相抗衡的也就只有姬浔,像她这等凡俗肉胎,只有被捏在掌心里的份儿。 到了建宁郡,月兮便觉得沈莙的脾气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她混混沌沌度日,也不再有什么逃跑的念头了,这让她们这些负责监视的人省了不少事。 沈莙只是在明白差距之后没了挣扎的力气,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关于姬浔的,关于姬桓的,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云南郡就是答案。没有任何的根据,她就是有种古怪的直觉,觉得到了云南郡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所有的疑惑都会有合理的解释。 那时的沈莙并不知道,云南郡这个地方,姬桓这个人,都将和她往后的人生纠缠不清,就好似他们原本就在她的生命中存在一样。 沈莙从没有这样想念过姬浔,即便在两人初次袒露心意的那段时间她也不曾这般挠心挠肺的不可自拔。没了逃跑之类耗费脑细胞的想法,她开始一心一意地陷入思念之中,心无旁骛的,走火入魔的。月兮也看出了她的古怪,大部分时间沈莙都在笑,像是走进了一个旁人无法接近的世界。她在入睡前总要摆足了架势写一些文绉绉的诗词。内容月兮看不大懂,但是关乎风月这一点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她尽职尽责,将这些诗词一一收好,打算连着玉牌一起交给南诏王。 沈莙对月兮的举动不以为意,在始兴地界儿,她一路笑看着热闹熙攘的人群。也就那么一瞬间,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抓住侧帘的手突然紧了紧。 月兮正在烦恼,沈莙这几日一直很古怪,因此她也没怎么注意。倒是反常的这一位看着街道一边的某处,直愣愣的忘了眨眼。她以为是自己真的思念过了头所以产生了幻觉,可是揉了揉眼睛在马车离开之前仔细一看,那人却依然站在那里。 容弼身着黛色的粗布衣裳,混在一众百姓之中,一点也不起眼。沈莙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在确定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欢喜得快要昏过去了。 她的心在容弼将视线转到马车这边的时候跳动的速度已经失去了控制,她几乎要冲着那边大声呼喊出‘我在这里!’。亏得这时候马车上月兮的存在维持了沈莙仅剩不多的理智,她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将帘子撩得更开。隔得太远,她不知道容弼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可是她很确定的是,容弼注意到了这边的队伍,以他查探的经验,必然不会放过这一条线索。 马车很快离开了这条街道,视线中的容弼随着队伍渐行渐远变得越来越模糊。沈莙放下侧帘,平缓了一下呼吸,为了不使月兮怀疑,她费劲力气才控制住了上扬的嘴角,只是心中早已只剩下了不断重复的一句话,‘容弼来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了!’。 若是离开始兴,不出一日就会到达传说中的云南郡,沈莙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看到了一丝希望,这让她既激动又欣喜。可是等冷静下来之后又开始患得患失,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容弼会不会没有注意到这边,如果能够避免去云南郡……能够吗?沈莙不敢确定,她一路上看到的希望太多了,然而每一次都落了空,那种失落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而且这几日她已然做好了去云南郡见姬桓的心理准备,甚至在内心深处认为那里才是一切真正开始的地方。 她有了心事,在搭上离开始兴的马车前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酒楼朱红色的大门。 月兮看起来很是喜悦,她离开自己的家乡太久了,自从被送到裴榕身边便再没回过云南郡,此次若不是押送沈莙,她甚至不会有回来的机会。沈莙感觉到了身旁女孩儿的欢喜,她一路上面无表情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外露,可是此时却是真真切切地笑开了。 直到离城门不足一里地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就在出关的大道上,她们这一路人却被堵住了。月兮很不耐烦,一个领路的地方官兵过来的时候先是挨了一顿骂才被问道: “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吩咐过要清路吗?始兴的城主呢?他难道没有收到命令吗?” 看那官兵的穿着应该也还算是个长官,可是对着月兮却是一副哈腰躬背的模样, “城主月前就进京述职了,如今还未踏上回程。只因京城户部度支司的外派官员正在益州清点财政收入支出和商会贸易,前头堵的那些都是商队,正在进行严格的出关检查。” 度支……沈莙的眉头一皱,忽又摇了摇头,不会的,这里已经够麻烦了,别再自寻烦恼了。 月兮的脸色很难看,她方才满腔喜悦,如今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那前边还要多久才能轮到我们通行?” 那官兵讪笑一声,表情有些为难, “现在正是建宁郡商队最多的时候,又因度支司前来查账,那些心里有鬼的商会都急着离开,四面八方堵得水泄不通,行人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看这速度,少说也得到明日清晨才能通畅。” 沈莙此时已经确定她那日看到容弼并不是一时看岔了眼,只是月前就将城主宣至京城述职,难道姬浔早猜到她会往始兴过吗?度支司呢?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月兮将帘子一甩,看起来出奇的愤怒,她将腰带上系的几串银铃拨弄来拨弄去,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沈莙都有些心烦意乱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都没什么前进的意思,月兮终是忍不住了,扯开前帘对赶马的马夫吩咐道: “去将方才那人再找过来!” 沈莙也有些浮躁,神经紧张地盯着月兮的一举一动。方才那官兵很快就赶了过来,月兮强压怒气,忍耐道: “始兴还有没有其它出城的道路?” 那官兵细想了想,小半刻之后才犹豫道: “城西有一个小门,离这里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只是……” 月兮颇为粗鲁的急问道: “可是什么?” 那官兵将手中的佩剑一放,严肃道: “西门虽然人烟稀少并不存在拥堵问题,可是相对的守门的官兵也少,如果改道,临时也不能从各个辖口调人。” 月兮一时也有些犹豫,她回头看了一眼老实撑着下巴发呆的神经,复又向前扫了一遍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最终一咬牙,冲那兵官吩咐道: “叫底下的人精神点儿,我们改道去西门!” 沈莙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月兮坐回了马车,没过一会儿,她们的马车便开始调头动弹起来了。随着四周的嘈杂越来越远,沈莙知道她们离城门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她听着马蹄蹋在泥地上不怎么干脆的声音,深呼吸了几次,开始安静地等待着。 有了夷族偷袭的那次经历,这一次马车骤然被逼停的时候沈莙看起来就镇定多了。上回遇到袭击时月兮也是在场的,她之所以决定改道,是因为坚信没有人敢在益州胆大包天地进行突袭,可是当外头传来和泉陵那夜如出一辙的声响时她便坐不住了。 沈莙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缩成一团窝在角落。月兮看她一眼便没再多注意,自己果断地从靴子里扯出一把一丈长的越女剑,先是威胁了沈莙几句,然后便撩开帘子跳下马车。 几乎是在月兮离开的同时,沈莙果断地掀开侧帘向外张望。她的马车是这一队人马中最显眼的,四周站着的人一直恪尽职守,紧张地拔刀防备,并不加入前面的主战场。 沈莙心跳极快,她吞了吞口水,盯着外边的的每一丝变化。 渐渐的,月兮那边的人有些力不从心了,守着马车的兵官到底只是听上头吩咐来办差的,看着自己的同僚死的死,伤的伤,终是按捺不住,拔刀冲过去帮忙了。 沈莙早已看到了厮杀最利落的容弼,他周围的人已经替他腾出了一条道。 外边乱作一团,她心中太过激动,一时双眼竟有些发昏。沈莙用力在自己的胸口捶了两下,缓过气儿来之后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马车外头。赶车的车夫见有人从里头出来,当下大惊,犹记得月兮下去之前吩咐过他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叫里面的人离开马车。沈莙速度极快,出来得又突然,没费多大劲就站在了车夫旁边。 那车夫放下赶马的鞭子,回过头来就要将人按进马车。沈莙早就料到他会阻止自己,趁着对方要从自己的位置上爬起来的时候用尽浑身力气将人一推,然后使劲踢了一下马背。 车夫摔落在地,马车又适时地前进起来,眼见着车轱辘就要从他腿上碾过去,他也顾不得什么吩咐不吩咐了,一个翻身,及时避开了车轮,见着那马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了人群。 他自知追不上,若是事后被月兮责难,只怕性命不保。这车夫本就是在路上花银子雇来的,此时见那边打成一片,哪里还有心思多留,忍着身上疼痛挑一条小路逃命去了。 在说沈莙那边,马车突然开动,她用力抱着车壁才没被甩下去,等稍稍平稳下来便挣扎着再次站起来,冲着容弼那边大力地挥着手,不住叫唤道: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容弼一双鹰目,锁定了沈莙的马车便不再和身边的人纠缠,调转了马头疾驰而来。月兮被围在人群中自顾不暇,见状恨得眼睛都红了。 沈莙看着策马往这里来的容弼,觉得他简直就像一个救世主一样。 她雀跃地等待着他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就在容弼离马车不过五十米之处,沈莙腰上一紧,不等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一股力气往后拖拽。一切发生的太快,容弼到时她人已经在另一匹马的马背上了。 沈莙呈趴伏状被扛在马前,坚硬的马鞍膈着她的腹部,一颠一颠的让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穿孔了。 头朝下的情况下血气不住上涌,沈莙挣扎着抓着马蹬仰头往后看,然后便僵愣住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铎……他怎么会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云南郡 陆铎科举出仕,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官,可是此时沈莙才知道一直以来她对这个人的印象都是错的。此时的他黎色对襟,紫檀为绶,青巾束发,一身骑射胡服英姿飒爽。眉宇间的英气和骁烈比裴榕毫不逊色。 容弼在后头奋力追逐沈莙没空多做惊讶,她费劲地把住陆铎一只手臂,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坐起来。马速本就已经接近极显,任何的外力都会给马上的人造成莫大的危险。沈莙一番挣扎,不止让身后的陆铎皱起眉头,就连追过来的容弼也看得心惊胆战。而沈莙自己却不知道她正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在陆铎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她时更加用力地扭动挣扎。她的腿不停刮到马蹬,连带着缰绳也不好控制,马头被她硬生生地转了方向,马果真受了惊,狂躁地甩动着头部,然后高高地仰起了脖子和前蹄。 容弼被后来赶到的援军挡住了去路,他本就离得远,沈莙尖叫着从马上翻滚下去的时候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甚至还因为分神而被人趁机刺了几下。 沈莙跌下马的时候视线所及皆是天旋地转,她吓得汗毛直竖,尖叫一声便头向地面栽楞下去。混乱中陆铎毫不犹豫的趋身借着惯性缓冲了力度,抱住了她一同滚下马去。 沈莙和他在地面上打了三四个转才堪堪停在了坡道前。尽管陆铎护住了她的头,没让她跌断脖子,可是两人还是清楚地听见‘咔嚓’一声,随即沈莙的膝关节处一阵剧痛传来。她睁开眼睛,这才感觉到额头上的湿热,一时双眼发黑,胸口灼烧般的疼痛。 陆铎忍痛撑起身子去察看身下的人,却只见她闷头呕出一口黑血,然后双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四周的熙攘渐渐远去,沈莙感觉到有人在掐她的人中,耳边还有急切的呼唤声。她太累了,想要睁开眼睛却力不从心,头脑昏沉,然后整个人陷入了某种难得的宁静之中。 沈莙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很长,跨过了两辈子的时光。所有过往都像走马灯一般闪过,梦里的姬浔要比平时更有温度,他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微笑蹙眉,虽然倨傲依旧,可是多出的那一分温柔如同暖阳,捂热了沈莙的心。在她梦境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是沈菱,从年幼时的清秀稚嫩到后来的成熟俊朗,让沈莙双眼发酸,就如同过去的十几年时光中,只要看到沈菱的脸,她就会平静,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心。 在一间宽敞向阳的屋子,朱褐色是主色调,室内布局很雅致,一众家具都散发着檀木独有的淡淡香气。层层纱帐和一方烫染镶珠的梨木素绸屏风将外室和里间隔开。 屋子外头的长廊正对着一处园子,花草被照料的极好,绿叶粉团簇拥,在艳阳下神采奕奕。几个身着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小丫鬟端着东西在廊间走动,偶尔开口说话,声音十分悦耳,典型的吴侬软语。 陆铎由一个贵重打扮的一等丫鬟领至里间时沈莙榻前已有两个年轻丫鬟在那里忙碌着换药了,见有人来,赶忙提着裙摆站到一旁。 陆铎往床榻走近两步,一旁的年轻丫头伶俐地将青色的纱帐拨开挽上。阳光透过花样繁杂的木窗直直打在床头,沈莙的肌肤苍白接近透明,看起来有种虚幻的感觉。她额头上一处伤口已经落痂,丫鬟们上好药膏还没来得及缠绷带。 那个打扮稍客气些的一等丫鬟敛气站在陆铎身边,压低声音解释道: “这姑娘一直昏睡着,只近两日突然开始梦呓,总见眼泪流下来,就是不见清醒。大夫来了之后说身子已无大碍,可是施了几次针,却依旧没有起色。” 说话间亦有一行眼泪从沈莙眼角滑落,顺着侧脸一路流淌。陆铎接过丫鬟递来的湿手帕,仔细地替沈莙擦干了泪痕。 “她梦呓都说了些什么?” 一黄衫丫鬟听得问话,走近两步规矩答道: “不曾说出句整话来,大多时候是在叫‘二哥’这两个字,有时也会唤另一个名字,听着模糊,像是‘姬芸’之类的发音。” 陆铎莫名地笑了一下,倒是好脾气地纠正道: “是姬浔。” 那三个丫鬟照顾沈莙多日却一直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多问多打听。此刻听到‘姬浔’二字就更是装作没听清一般低下了头。她们这辈子也没离开过云南郡,只知南境不知北方,可是瑞王姬浔的名号却是清楚地知道的。 陆铎站在榻边静静地盯着沈莙的脸看了一会儿,动身离开时对那两个小丫鬟吩咐道: “再叫大夫好好看看她的腿,好生照顾她,别留下病根,若是醒了便及时通禀。” 那黄衫丫鬟见陆铎要离去,急忙追上去问道: “此事是否该禀告王爷?” 陆铎转头看她一眼,面露嘲讽道: “这里是南诏王府,你们王爷要知道什么事难道还要靠你一个二等丫鬟禀告?” 说完也不顾她的脸色,转身便出了房门。待他和方才领路的丫鬟走远了,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个年轻丫头只对那黄衫女子讥讽地横了一眼,啐道: “也不打量自己的身份,连去主殿的资格都没有,成日里只想着往王爷跟前凑,难道是想做第二个萱夫人不成?” 黄衫丫鬟被她刻薄了一番,胀红了一张俏脸,咬牙冲对方一跺脚,掀开纱幔往后院去了。 沈莙清醒过来还是一日之后的事了。阳光刺眼,那时她被照得浑身暖融融的,挣扎了一番睁开双眼时朦朦胧胧地看见窗口木几边一个青灰色背影。 一旁洒扫的丫头眼尖,立马就扔下手中的掸子过来将人扶起。沈莙浑身使不上力,恢复意识之后还处于懵懂状态,呆愣愣地环顾着四周。 窗口的背影转过身来,恰是和她有着深仇大恨的陆铎。他走到圆桌旁倒了一杯白水,端着茶杯走到沈莙跟前,后者这才发现喉咙里烧灼一般的疼痛,一时竟连开口说话都困难。 她接过那杯水急急地饮尽,发现还不足以缓解口干舌燥时陆铎已经提起茶壶替她续了一杯。 沈莙一连喝了小半壶白水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绸布寝衣,用手一摸额头,却只能感觉到纱布的触觉。陆铎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等着她反应过来,沈莙只觉恍如隔世,半晌才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地开口问道: “我,在哪里?” 陆铎见沈莙强撑着要下床,伸手将她的身子一按,皱眉道: “你昏睡了近二十日了,腿上还未大好,最好不要下床,免得跌跤。” 二十日……沈莙完完全全的愣住了,她以为自己不过睡了一觉,怎么竟过了这样久…… 外头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走了进来,用那甜腻的南方俚语娇滴滴地开口道: “大夫说醒来之后还是得再用一次药才妥当。” 陆铎点了点头,那丫鬟便端着药碗递到了沈莙跟前。沈莙伸手推开了药碗,呼吸有些急促, “我,我究竟在,在哪里?” 陆铎趋身上前拍了拍她的背,见她顺了气才开口道: “这里是南诏王府。” 沈莙浑身一僵,云南郡……南诏王府……她神色呆滞地消化着这一信息,突然想起一事,用力抓住了陆铎的手臂, “容弼呢?他在哪里?” 陆铎弯起嘴角,颇觉好笑道: “你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南诏王府,不去忧虑自己的处境倒罢了,怎还有闲情担心上旁人了?” 沈莙急得连冷汗都出来了,哪里还有力气和陆铎舌战,皱着眉头又追问了一遍。 陆铎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一面塞到沈莙手中一面强硬道: “先把药喝了。” 沈莙无法,心里担心容弼的情况,因此只好乖乖地将药喝完了。满嘴苦涩的药汁味道,她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陆铎从另一个丫头手中的瓷罐里挑出一个个头不大的蜜饯喂进她嘴里,沈莙这才好些,慢慢舒展了眉头。 “容弼呢?”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开口询问容弼的情况了,陆铎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不耐烦道: “你慌什么,那时都在忙你的事,谁有那闲工夫去追究他的下落?在始兴时你一条小命都险些没保住,余毒未解就敢逃跑,还在马背上挣扎,旁人还道是你一心寻死,我看就是犯了蠢病。” 沈莙听到容弼没有被抓住,总算松了口气,而后又有些尴尬。那日从马背上翻下来确实是她咎由自取,认真计较起来若不是陆铎护住了她,只怕她真就折在那里了。看样子也就是因为惊吓过度所以引发了毒性,这才昏迷了这许久。沈莙思忖着,她身上的毒应该已经排尽了,否则能不能醒来还难说。 沈莙正在这里东想西想,这时却突然有一个端庄打扮的妇人进了屋。围在榻边的丫鬟见她进来,皆恭敬地唤了一声“苏嬷嬷”,然后便退至一旁。 那苏嬷嬷径直往陆铎身边来了,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呆坐在床上的沈莙,像是在确定她的状态一般,然后一面满意地笑着一面冲陆铎道: “陆大人,王爷传唤。” 陆铎像是早已料到这事一般,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 “王爷现在何处?” 苏嬷嬷侧了侧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客气道: “王爷现在萱夫人处,大人请随我来。” 沈莙静静看着他们二人离去,思绪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这里是南诏王府,她昏睡了近二十日,陆铎南下了,他先是阻止了她逃跑,然后又救了她的小命……这一桩桩事都在这一瞬间涌入沈莙脑海,让她有些接受无能。度支司在益州清算经济税收,所以陆铎被外派益州,是这样吗?还是说他来云南郡还有别的目的? 沈莙快要被自己逼疯了,她刚刚清醒,要消化的事太多,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一旁的丫鬟想扶她躺下,沈莙看她一眼,决定还是从自己能弄明白的下手。 “请问,萱夫人是谁?” 那被问到的丫鬟恰是前日的黄衫少女,她拿枕头的动作一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底下照料沈莙的人摸不准沈莙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她和京城的瑞王有关系,自从她昏睡着进了王府,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名贵药材不知用了多少,拨来照料的丫鬟也都是二等以上。 王府里的下人都是人精,在没有弄明白沈莙身份之前都尽量不去得罪她,这丫鬟亦是这种想法。她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情绪,福了福身子恭敬道: “萱夫人乃是王爷侧妃。” 沈莙一愣,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倒把心里神化姬桓的想法去了大半。怕什么,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有和京城的王爷一样都有姬妾,这萱夫人一听就是个宠姬的名号。 沈莙强自镇定下来,该吃吃,该睡睡,决不为难自己的身子,不管姬桓是不是阎王罗刹,养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地护住自己。 可是姬桓没有在沈莙醒来之后便急着露脸,相反的,他像是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在府上关着一样,直接把人晾在了一边。 沈莙活动的范围很小,她养病的屋子,以及外边的小园子便是全部。她咬牙骂过姬桓几次,老狐狸,一肚子坏水,还没真正碰面就先玩起了心理战。原本一咬牙,心中已经做足了准备,可是被他这样一晾,人难免就会胡思乱想心慌意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云南郡 二 南方夏日本就比北方要湿热,沈莙到的时候已是接近夏末,可是毒辣的日头还是晃得人眼睛难受。她被软禁的小院儿是朝阳的,每天清晨阳光都会直直打在她的床榻,这对习惯赖床的人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照料她起居的丫鬟统共有六个,很符合南诏王府财大气粗的作风。她们话不多,偶尔说句闲话,只要一看到沈莙过来便立刻噤声敛气。沈莙很闷,没人理会她和她说话,因此她只好修身养性。好在陆铎每一日都要过来一趟,带一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给她,看着像是南方女孩儿都爱的一些小把戏。 沈莙不是很懂他,每日都来吧却又从不主动和她说话。她乐得清静,在一旁摆弄小玩意儿时这人就坐在圆桌前看着她,自饮自酌,并无半点不痛快。沈莙要的东西几乎都能通过陆铎拿到手,有了笔墨纸砚,她便忙碌于默写一些文艺十足的诗词,然后自我欣赏一番。从前沈菱逼着她练字她总是习惯摸鱼,如今倒是日日与笔墨为伍,也不知她这二哥知道了之后是喜是悲。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姬桓在用一种最不费力的方法消磨她的意志力,十来日过去了沈莙也开始担心,若是他打算就这么一直关着自己该如何是好。十天半个月尚可,可要是三年五载,那人不得被逼疯了去。 事实证明沈莙的脑洞还是开的太大了些,姬桓费劲力气把她弄到了云南郡,实在没有将她当成一只小鸟养起来的意思。 他出现得没有一点预兆,杀了沈莙一个猝不及防。 那天晌午,日头升到正中,每日的这个时段都是一天里最闷热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们昏沉欲睡,于沈莙而言,这却是她最自由的时间。尽管活动范围依旧是这方小院,可是少了被人时刻盯着的紧迫感,她便半点睡意也没有了,拿着一柄竹骨纱扇背对着屋门坐在长廊上头,习惯性的一摸自己的胸口,却每每发现那嘉兰花吊坠和冰花芙蓉玉的镯子早就在画舫上被月兮搜去了。 沈莙意兴阑珊,痴痴望着园子里的成片的鸢尾长吁短叹。 “无趣,无趣,真无趣。都说云南苍山洱海,我尽瞧着些花花草草了。” 她晃动着小腿,打眼瞧见了自己脚上双面蜀绣的小香鞋儿,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上头绣的乃是胭脂色的杜鹃。 沈莙撇撇嘴,不甚满意地嘀咕道: “不远万里到了这里,竟连最出名的杜鹃花海也不曾见过,姬桓也忒小气了,拘着人不让出门,闷得人难受……” 沈莙很能自我安慰,没人和她说话,她就自言自语,而且内容大都是诅咒裴榕和姬桓。这原是她这几日新学会的消遣,不想这一回却忘了先确定周围环境是否适合说人坏话。 “如今杜鹃的花期已经过了,你若早来一两个月,王府园子里就能瞧着花海。” 沈莙正在给自己打扇,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吓得汗毛直竖,将手中纱扇一扔便跳进了长廊外的花圃里。 花圃里有许多装饰用的小彩石,沈莙跳得急,一下没站稳便脸朝下直接栽楞进尺高的鸢尾花丛里。 小院里的一众丫鬟都精神困倦,只时不时斜眼瞄一瞄沈莙的状态,姬桓进了小院,一时竟没有人发现。还是那黄衫丫头眼尖,被唬了一跳,赶忙喊了身边几个丫鬟上前行礼,不想她们刚到长廊台阶口就看见沈莙一跤铺进了花圃,纷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姬桓站在长廊上看着花圃里挣扎了几次都没爬起来于是颓然装死的沈莙,将袖口稍稍提起,掩去了唇边一抹笑意,转而向那些呆若木鸡的丫鬟们斥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那些年轻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逾距,赶忙战战兢兢地都跳进花圃里扶人。可怜了那些生得娇艳的鸢尾,也可怜了羞愤欲绝的沈莙,此时她还不知道来人是谁的话那就真是个笑话了。三五个丫鬟围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扶她。沈莙哪里有脸在这个时候面对姬桓,她原本腿上的伤就还未好全,此时更是装模作样地喊疼,趴在那些花上就是不肯起身,势要等姬桓走了再说。 小丫头们拿她没办法,心中担心主子责罚,都在一旁细声细气地劝起沈莙来。 大抵是没料到初见会这般有意思,而眼前这一幕又太过荒唐,姬桓忍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大用干脆也就不端着了,扯开唇角轻笑出声,自己动身跳进了花圃,几步走到沈莙身旁弯腰将人搀了起来。 姬桓的力气哪是那些娇滴滴的小丫头能比的,沈莙连挣开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整个托了起来。她尴尬地低垂着脑袋,一旁的小丫鬟纷纷忙着把她身上沾的花草屑都取下来。沈莙此时的窘迫是不言而喻的,她的膝盖是真的摔着了,姬桓见她站不太稳,便也一直没有松手,转头吩咐身后的丫鬟在府中找个大夫过来。 沈莙的脸早已经胀成猪肝色了,她琢磨半天也没勇气抬起头来看身边的人一眼。不想姬桓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倒是颇有耐心地和她耗着,一旁的丫头们见他们不动,也都屏气敛声地傻站着。 沈莙心里骂了句‘你大爷的’,心道姬桓这是要逼死她啊!比谁脑子灵活她肯定会输,可是要比谁脸皮厚,姬桓却未必能赢。这样一想,沈莙心下大定。她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将头一仰。可是当对上姬桓那张脸之后,所有的话却都哽在了喉咙。 不怪沈莙呆愣,她这一生见识过萧二薛六的惊鸿之貌,领教过楚鄢的霁月清风,更不要说单凭一个眼神足以祸国殃民的姬浔了。在沈莙以为自己绝不会再为一个人的皮相所折服时,姬桓适时地出现了。 他与之前所有出现在沈莙生命中的男子都不相同,萧二薛六是光华万千,可他们的容颜迎合的是京城中那些穷奢极侈的贵族的审美,以柔著称,堪比冠玉,大抵少了些杀伐决断的男子气概。而楚鄢更是清风明月的典型代表,纤尘不染遗世独立,单从外在来看,是没有半点威胁性的温柔。姬浔是一个例外,他既有蛊惑人心的容颜,又有着凌厉阴鸷的气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的身上诡异地融合,造就了一种瑰丽的震撼感。而眼前的人,有着不输薛六的精致容颜,眼中温柔流光堪较楚鄢,眉梢凌厉杀气却胜过裴榕。嘴角弯起一点弧度,几分雅致,几分轻佻,多么矛盾的一个人。若论外表,姬浔清秀绝伦,眼前男子并不能越过他去,可是他有一种本事,身上气度压过了出色的容貌,成为旁人心中印象最深的部分。介于多情与薄情之间,优雅与轻浮不过一线之隔,可是当他把握住了那个度,所有的矛盾于他而言就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在旁人看来,这个人就是如此该死的迷人。然而让沈莙呆住的并不是这些有的没的,她如今浑身僵硬,原因只有一个,眼前这男子眉眼相貌和姬浔竟有四分相似。 四分相似,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牵扯到姬浔,这样的概率的威力便直接翻倍了。沈莙很负责任地说,姬浔那张脸就算找遍中土也不一定有和他相似超过两分的人。可是姬桓,就是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南诏王姬桓,能将他的容貌复制个四分,这足以使沈莙风中凌乱。 “看你这反应,大抵我是没猜错了。” 姬桓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呆滞的沈莙,莫名甩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却成功地将沈莙砸醒了。猜?他猜了什么?自己的反应又说明了什么?沈莙一脸的防备,像被毒蛇蜇了一般甩开了他的手。一旁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眼看着沈莙单腿撑着往后退了几步,自己抱着廊柱想要翻回长廊。 姬桓今日一身暗纹鸦青束腰华服,本就出众的外表更得彰显,可是此时院内一众人等却不敢去觑他的脸色。沈莙方才一点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他倒也不生气,依旧弯着嘴角,眼见沈莙拖着一条伤腿迈不过去,倒还上前搭了把手,至于是不是好心这却难说了。 姬桓单手握着沈莙的腰,一个用力便将她捞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长廊上。不知为何,沈莙被他一碰,当即便汗毛直竖,差点炸毛。 大夫来得很是时候,他一路擦着额头上的汗,进了主屋之后直接被唬了一跳。这几日替沈莙号脉的大夫来时,守在一旁的往往是陆铎,因此这医者也没料到今日会在这里看到南诏王本人。 他诚惶诚恐地行了礼,这才注意到一只腿架在凳子上,脸色极差的沈莙。 “姑娘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不问还好,一开口沈莙就更郁闷了。 她方才一直在反省,是不是自己反应太大了,给姬桓透露了些什么。原本猜测过千万种碰面的方式,沈莙万万没料到自己会以如此丢人的形象向姬桓做‘自我介绍’。脸也丢了,面子里子都没了,可是让沈莙再提一次方才的事却是万万不能的。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睁眼说瞎话道: “方才在外头逛园子,没留神崴了一下。” 一旁站着的丫鬟对沈莙都是哭笑不得,一屋子人方才都看着了,她竟毫不羞愧地当着她们的面儿诓起大夫来。 姬桓抿唇笑着,并不去拆穿她。 那大夫命人挽起她的裤腿,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膝关节处,然后擦擦汗道: “无大碍的,最近少走动,冷敷几次就好了。” 沈莙听他语气谦卑,这才反应过来,虽是对着自己,话却是说给姬桓听的。 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地将大夫送出屋去,沈莙将裤腿放下来,也不说话,只坐在椅子上望着姬桓发呆。只因姬桓个头同姬浔差不了多少,她们二人又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沈莙仰着头,没过多久脖子就开始发酸,因而她不得不先开口道: “王爷方才什么时候到的?” 她们这样也不知算不算互相认识了,沈莙琢磨半天也只能想出这么一句话来作为开头,不想姬桓却是个‘耿直’的,只似笑非笑道: “从你说无趣开始。” 沈莙被噎了一下,后面的话都被憋了回去。 姬桓含笑看着她,也不知是他唇角的弧度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抹微笑总是带了几分轻佻在,若是换成别的少女兴许会脸红心跳不敢看他,可是沈莙却有种无所遁形的被冒犯感,只能生出些恼怒来。 “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沈莙看他一派悠然地在自己对面坐下了,暗自稳定着情绪回道: “王爷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也很不一样。” 姬桓‘哦’了一声,颇有兴致地回问道: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 沈莙只是顺着姬桓的话头往下接了那么一句,哪里料到他追问,当下就有些乱了阵脚,好半天才道: “和惠福郡主差不多的样子,开口‘本王’,闭口‘本王’的,头仰的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沈莙不动声色地坑了一把姬莲,偏还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快被吓晕了,大约是从没见过这样梗着脖子不怕死的人。 姬桓笑笑便罢,状似无意一般轻声道: “裴榕形容你的话倒也不算错,不吃些苦头就学不乖.可单看你这双眼睛,似泣非泣,却又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示弱,真要让你受罪也着实叫人怪不忍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云南郡 三 姬桓的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听不出喜怒,但是话里的内容却让一旁站着的丫头身上抖了一下,足见威慑力有多强。沈莙听着他那奇怪的语调,心里忍不住琢磨,姬桓和姬浔一样,很擅长用一些外在的东西给人带来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比如姬浔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肝儿颤,而姬桓语气轻缓的一句话也能将人的心悬在半空,没由来的紧张不安。 沈莙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要在每件事上拿眼前这人和姬浔作比较呢?兴许是因为那容貌上的几分相似,看着姬桓的一举一动她总能想起姬浔,想着若是他来做这个动作,他来说这句话,将是怎样的模样。 她有许久没见到姬浔了,思念一冒头便永无止境地生长。沈莙心里空落落的,表情也黯淡下来,她突然就没了较劲的念头,耷拉着脑袋对姬桓服软道: “王爷若是不高兴我便再不说这样的话了,惠福郡主什么都好,和王爷一样出类拔萃。” 但凡认识沈莙的人都承认,无论这小妮子有多么气人,只要她存了讨好的心思就有千万种方法让人消气,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哄高兴了。 好比现在,她声音轻柔软糯,表情诚恳乖巧,即便姬桓知道她口是心非却还是觉得心中一阵舒坦熨贴。 身前久久没动静,沈莙不禁有些忐忑,难道姬桓这厮这么小心眼,真要收拾她才能消气? 姬桓见沈莙紧张,心觉好笑。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丫头倒是识时务,只是他身边的人即便讨好地再巧妙都能让他感觉到来自下位者的卑躬屈膝,而她表现得如此明显,自己除了觉得好笑,竟没有半点不耐烦和轻视的情绪在。 “王爷晾了我这些日子,今日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莙不想再在沉默中局促,于是先开口转移了话题。 姬桓向一旁的丫鬟招了招手,立马有人躬着身子往他身边凑近。 沈莙不知道姬桓吩咐了什么,那丫头出去之后她便一直蹙着眉。好在姬桓也没再吊着她,干脆地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 “裴榕这武夫从来瞧不上女人,可是在信中却三番五次提起你来。青茴馆那夜他留下的精锐府兵都折了个干净,他将你视为计划内的唯一变故。姬浔在那桩事上没有优势,动手时却把所有的地形布局拿捏得恰到好处,想来就是因着你的插手,我猜想约莫是你绘制了地形布局的地图。后来调动京城的暗线查探你的过往,那些奴才便回信说沈家大姑娘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个世界上记性好的人不少,其中读书人占多数,可是他们不过是背背国史儒学罢了,根本不知该如何利用。事实上在听到你的事之前,过目不忘而又能够充分运用这个天赋的世人只认楚门楚鄢这一人。我实在好奇,一个深养闺阁的女子,如何懂得行军之人都未必通晓的精细绘图。” 不得不说姬桓这人实在聪明,他没被沈莙花里胡哨的丁点本事绊住了思绪,而是第一时间直戳源头,一针见血。裴榕被愤怒蒙了理智,不曾考虑过沈莙一个官家小姐,即便记性奇佳,凭记忆绘图又是何时何处学会的。沈莙有两辈子的记忆,这是她和普通小姐最大的不同,说不上是什么大的优势,毕竟在这个世界多数人的一生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可是这种属性却深深的影响了沈莙的为人处事,她是从一个进步又自由的世界来到这里,骨子里早已定性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有些事情她做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可是却是同她在这里的人生经历和身份相矛盾的。 好在沈莙没有糊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每每做了惹人怀疑的事,她事后总是能够反应过来,并绞尽脑汁为自己想出合理的解释来。 “我打小爱看一些杂书,那些书摞起来比这屋子还要高上许多。其中看到些关于绘图的古籍,一时来了兴趣,无聊时便试着画了画。” 姬桓似笑非笑地瞅着沈莙,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恰在这时,方才出去的那丫头领了一个小厮进来,她们一个手中端着十几本青面儿的书籍,一个则端着笔墨纸砚。 有人搬了一面小木几放在沈莙跟前,那丫鬟和小厮则将东西都放在了小几上。 姬桓看着沈莙懵住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一年来心情竟从未这么惬意过。 “姬浔将你看得很牢,我也是费了大力气才将你弄到这里来的,因此还是谨慎些的好。你既过目不忘,那便在这些书里头随意挑一本,内容不多,给你一柱香的时间看完,然后封上书,将记得的内容都写在这上头。” 沈莙有些无言,她没想到见到姬桓之后的第一次考验居然是默写考试…… “若是都写对了有何好处?” 姬桓含笑看了一眼表情有些难看的沈莙,发现他果真很喜欢看她难受的样子。 “你若一字不差,便可以走出这个小院,无需被软禁在这里发霉。” 沈莙对他提出的好处不为所动,她看了一眼外头毒辣的日头,撇嘴道: “热得慌,出去反而难受,我看,这里就很好。” 姬桓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恼,像是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嘉兰花吊坠和玉镯,对着沈莙摊开手道: “那这两样东西你也不想拿回去?” 沈莙紧紧盯着他手上的吊坠和镯子看,那副急切的样子就差没有扑上去抢了。该死的,姬桓又捏住了她的七寸! “月兮跟我提起你时只恨得牙痒痒。要知道,她之前可从来没有过这般激烈的情绪波动。” 姬桓用指尖摩挲着掌心中挂盒的花纹,眼神暗了暗,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 “他那样一个人,孤傲又乖僻,什么人都入不了眼,什么事都不曾上心,对着你倒是肯花心思。嘉兰花,真是别出心裁……” 沈莙沈莙不知道姬桓突然露出某种陷入回忆之中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她只是看着他掌心里的两样东西,尽量冷静地开口问道: “那我若是没办法默写出来呢?” 姬桓将手掌一合,微眯双眼,语气古怪道: “你最好还是能够写出来,因为一旦你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后果会有些严重。” 姬桓的话成功地让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沈莙觉得很不舒服,也不知是伤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总之当姬桓顶着一张和姬浔相似的脸对她说出这番威胁的话语时,她心里就是一阵钝痛。 沈莙随意抽过一本书来,刚看着书名就笑了出来。 “你找的书若都是国史那就大可不必点香了,免得麻烦。这些‘正经书’我二哥在我九岁的时候便逼着我默写过不下三次了。” 沈莙提起沈菱时整个人不复方才的压抑,一瞬间就变得鲜活了起来,脸上有了丝丝笑意,还是真情实意的那一种。 姬桓觉得这样的神情在他看来很是新鲜,压迫的威压淡去,只偏头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小厮, “除了国史还找了别的书没有?” 那小厮哪里料到一个小姑娘会把国史读完,瞬间紧张得冷汗都出来了,上前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抽出一本词集送到沈莙跟前。 “楚鄢编写的……” 沈莙看了一眼书皮,兴致勃勃地翻开来细细阅读。 她看的时间不长,默写时却愁眉苦脸的写一会儿歇一会儿。姬桓最终拿到她的手稿时看着上头不怎么雅观的字迹时难免有些想笑。 即便在别的方面是个半调子,沈莙对自己的记性还是很有自信的。姬桓细细看了几页,果真没有找出错处来。 待他把手中宣纸放下,看着沈莙冲着自己伸出的手,也没为难,爽快地把吊坠和镯子递给了她。 “陆铎这些日子来得很勤?” 沈莙正将吊坠挂回颈间,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么句话。屋里的丫鬟都低垂着脑袋,没有要回话的意思,她这才反应过来,姬桓是在问自己。 “每日都来,坐半个时辰便走。” 姬桓意味深长地盯着沈莙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的不高兴, “我道他怎么突然就眼巴巴地急着回南方呢,为着个女人,连公差也不办,三天两头往王府跑。” 沈莙懵了,她是真的被姬桓方才的那句话砸得晕晕乎乎的。一直以为姬桓是因为苏相倒台所以才通过裴榕在京城物色了陆铎进行扶持,似乎裴榕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听他方才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两人早就认识,且关系还不浅的样子。‘回南方’?陆铎原就是南边进京的吗?可是他不是京兆尹之侄么?姬桓话里的‘女人’难道指的是自己? “王爷之前认得陆铎……我是说陆大人?” 姬桓低头抿了一口凉茶,那动作真是行云流水一般优雅,与京城那些时刻端着架子的‘伪贵族’不能相提并论。只是沈莙没有闲情欣赏,她只觉得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而眼前知道所有答案的人却不紧不慢闲散悠哉,看着就觉得糟心。 “当初他有了一定的能耐,我本想留他在益州操持军务和商会,京城有姬浔掌管着,他施展不开拳脚,哪有留在南方对我的用处大。只他自己卯足了劲,无论如何要到京城去,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松口。如今倒好,京城有了立足之地,一听到你往南方来的消息便又急急躁躁地请旨回来‘算账’了。” 沈莙听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姬桓在说些什么。后者则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像是发现了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一般,挑眉问冲沈莙问道: “你不记得他了?” 这话很是熟悉,当日在姬莲府上陆铎的话说到底就是这么个意思。沈莙还清楚地记得陆铎说这话时的神情。可是她真的记不清了,按理说不应该才对,可是她就是记不得之前生命中有陆铎这么个人曾经出现过。 沈莙的表情迷茫,姬桓好似觉得这件事无比的有意思,抚掌笑道: “难怪他生气,心心念念了这许多年,甚至活着就为了这么一桩事,临了临了,对方却早就把他忘记了。陆铎啊陆铎,他竟还能冷静面对,换了旁人,只怕掐死你的心都有了!” 沈莙心烦意乱,越是拼命去回忆,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 “我与他究竟有何过往?难道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 姬桓乐不可支,当真是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了。旁边的丫鬟不敢抬头张望,只觉得沈莙越发成了个谜。 好容易等姬桓笑够了,沈莙的脸色早已难看到了一个极点。 “他既没有告诉你,那就是盼着你自己有朝一日能想起来,我怎么好唐突地说出来呢?” 不管陆铎想不想掐死她,反正沈莙此刻是很想掐死姬桓。她忍了忍,实力相差太悬殊,此时翻脸吃亏的是自己,这样做着心理建设,火气才慢慢下来了。很好,这个人和姬浔一点也不像,什么神坛上的南诏王,只不过是一个轻佻恶趣味还有点变态的二愣子罢了。 沈莙深呼吸几次,终于在心里给姬桓定了位。 “王爷,将我弄来云南郡,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我这人蠢顿不堪,凡事都得靠人提醒,不若王爷直说了吧,兴许还能省些事儿,免得浪费王爷的时间和精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涣衣所 相较于姬桓的镇定自若,沈莙心里没底,而且处于绝对的劣势。只要对方不松口,她就得一直忐忑不安。因此她急于让姬桓把他的底牌亮出来,只要他提出了要求,尽管她拒绝反抗的可能性很小,但至少也有了对抗的勇气。 沈莙的算盘注定落空,她能想到的姬桓又怎会不清楚。对方将每一件事都计算在内,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他果然不去正面回答沈莙的问题,只是端着一杯凉茶慢条斯理地品茗,待沈莙快要抓狂时才大发慈悲地含笑说道: “你离京已有一段时间了,家人难免担心,如今笔墨都有,不若去一封家书?” 这都什么跟什么?沈莙打心眼里觉得姬桓很有逼疯她的天赋。她防备地盯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因为根本不相信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出于好意。 姬桓面上不露半分沈莙想要觑探的东西,他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浅笑时既轻佻又迷人,‘雅痞’味儿十足。 “怎么,难道你就不想给你二哥报个平安吗?不怕他着急?” 沈莙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一方面想要提笔写信,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必然如了姬桓的意。踌躇半晌,又急又热的情况下她的额头上都有了一层薄汗。 有丫鬟递来手帕,沈莙接过之后胡乱擦了一把,最终一咬牙,磨砚沾墨准备落笔。 姬桓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妥协,从头到尾气定神闲,让人看得牙痒痒。 沈莙一封家书起了头就没完没了,她原本只是想告知沈菱她很好,叫他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是正经。可是一拿起笔就不想放下,心里想说的话太多,洋洋洒洒地写了有七八张还意犹未尽。彼时姬桓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见沈莙又要开始新的一张,皱眉打断道: “行了,这便结尾吧!”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沈莙刚竖起的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片墨晕,她有些不甘心,连带着委屈之意也上来了。 姬桓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一直等着沈莙结尾,不想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并不反驳他,只是提起的手僵在半空,仿佛入定了一般不再动作。 姬桓心生疑惑,想要出言呵斥催促,不想一低头便看到了桌几上的信纸。一滴墨点晕染开来,旁边还有零星几处水痕,将宣纸弄得皱巴巴的。 哭了?姬桓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靠近几步,伸手将她低垂的脸抬了起来。果真猜得不错,几滴泪水顺着沈莙的脸颊滑下,直落在姬桓托着她下巴的掌心处,温度烫得吓人。 沈莙原本便是一张小脸,如今更是比在京城时还要瘦了一圈。肌肤苍白孱弱,却不可怖,反而有种病态的美。她瞪着双眼怒视姬桓,豁出去一般,眼中掺杂着倔强的恨意,却又被满溢的泪水包裹着。沈莙发怒时眼角会变红,像是晕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霞光蔚然,风光旖旎。 姬桓一时有些松愣,不知是因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泪眼朦胧还是别的什么。 沈莙憋屈了两个多月,姬桓方才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弄来的是他,叫月兮用毒的是他,让自己写家书的是他,如今不耐烦的还是他。自己又不是面人儿,难道这世上就他有脾气?她是挖姬桓家的祖坟了还是抢他老婆了,凭什么弄得人心肝儿肺疼还要求对着他笑脸相迎?!就因为他有权势?就因为他有几个臭钱?不就是一条小命吗?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怕什么,凭什么对他多加忍耐?! 沈莙用力拨开姬桓的手,盛怒之下反倒显得异常冷静。她抄手将桌上的一沓信纸抓在手中,不顾那是自己半个时辰的成果,挑眉瞪着姬桓,当着他的面儿撕了个粉碎。 “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姑奶奶我不奉陪了!” 说罢也不管姬桓铁青的脸色,顺了顺衣裙,沈莙心里从未如此痛快过,死便死吧,能对南诏王爆粗口也不算亏。她冲着姬桓比了个中指,提起裙摆一瘸一拐地进了里屋。 好似小时候从邻居树上摘了石榴就跑一样,沈莙此时心跳地极快,她一进里屋就将门死死掩上,仿佛那样就可以隔绝外头姬桓的怒火一般。 陆铎来的恰是时候,他进到外间时看到姬桓倒不是太惊讶,只是屋子里的气氛实在诡异。丫鬟奴才们跪了一地,额头贴着地面,个个瑟瑟发抖不敢挪动半分。 姬桓站在一处小几旁边,阴沉着脸。他手上握着一柄赏玩用的寸长玉如意,已经从中断成两截了,手背青筋绷起,足见力道之大。 陆铎低头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宣纸碎片,随即有些猜到了事情经过。里间的门紧闭着,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搞笑。 姬桓不是裴榕,对情绪的控制可与楚鄢相媲美。只用一瞬他便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反倒是笑意更甚。 陆铎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看到姬桓脸色难看的时候还未冒头,此时却越发突显出来。 果然,姬桓将手中碎掉的玉如意往地上一掷,皮笑肉不笑道: “我看她似乎不大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是说姬浔惯得她这副脾气?” 陆铎听得他阴森的语调,心中咯噔一下,正要开口却被姬桓打断道: “这样不听话,还是尝点苦头为好。她既不愿意写家书,不若切下两根手指托人送到北面去,全当我送给姬浔的大礼了。” 陆铎知道姬桓绝不是说说而已,从他口里说出的话还没有不成真的。他当即皱起眉头,往里间木门处走了几步,表情严肃而又认真, “王爷答应过我不会动她的!” 姬桓斜眼看了一眼坚决的陆铎,语气难辨喜怒。 “我是答应过你让她活着,可没许诺过毫发无伤,是她自己不肯珍惜,还从来没有谁敢在我跟前撒野!” 一旁下人早已被唬得冷汗直流,陆铎听过姬桓的话,表情越发沉重,他执拗地挡在里间木门前,没有退步的意思。 姬桓勾起一边嘴角,冷哼一声道: “真不明白你这么护着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早已不记得你了。” 陆铎有一瞬间的松愣,随即双手握拳,像是拼命隐忍着, “这件事与王爷无关,她脾气是倔,到底只是个女娃娃,王爷应该多多担待才是。” 姬桓看了一眼散在地面的碎纸,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沉默良久直到陆铎有些忐忑时才开口问道: “在北方对人竖起中指是什么意思?” 陆铎一愣,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这个。” 姬桓眉头一皱,手背在身后,心里一番思量,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你这些年办事也算是上心,今日便给你个恩典,饶她一次。可你要记得,若还有下次,再无例外!” 陆铎稍稍松气,正要开口为自己方才的逾距请罪,却见姬桓扭头看了一眼里间,阴阳怪气道: “我既承诺了让她离开这个院子便应该兑现,我看涣衣所就很不错,今日就叫她挪过去吧。” 陆铎心里明白,将沈莙丢到涣衣所是姬桓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没再开口求情,姬桓见他识相,总算是心气儿通顺了一些,当怒火散去,心里还有几分哭笑不得。 姬桓离开之后,一群丫鬟将碎纸捡起,按照主子的吩咐开始尝试重新拼凑好。 陆铎微微叹气,还有些弄不清沈莙突然不怕死地爆发的原因。他知道方才自己和姬桓的话里间都能听清楚,这也是方才姬桓明白地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的原因。一方面是想吓唬沈莙,一方面是因为他并不真的打算按照方才话里的内容做。陆铎在姬桓手下做事也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依着他的手段狠毒不差姬浔且毫无悲悯之心,只要他心里拿了主意,就没有人能够干涉半分,如今自己能够求情成功,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真的削掉沈莙两根手指。 陆铎站在原地想了半刻,他一直就拿不准姬桓把沈莙弄来云南郡究竟是为了什么,单单是因为她自身有些特殊的关系,还是因为她和姬浔的关系,又或者这两样都是理由,而更深层的东西他却猜不出来。 屋子里的丫鬟都忙着,没空去注意陆铎。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推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 沈莙坐在窗前,阳光照在她的脸庞,使她不得不眯着眼睛缓和刺眼的光亮。陆铎见她两眼红红,泛着微微的浮肿,由此便知她方才哭过。 沈莙看起来整个人都闷闷的,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的玉镯外缘,不住摩挲光华的玉面。她知道有人进来,偏头一看来人是陆铎,扁扁嘴,把丧气的表情敛去了七分。 “又犯蠢病了?” 陆铎原本心情很沉重,见到沈莙这样之后反倒放松了许多,轻跺着步走到她身旁,轻声道: “你分明知道和他犟捞不着任何的好。” 沈莙方才撒过气了,此时像泄气的皮球,恹恹道: “他欺人太甚。” 陆铎笑了笑,似乎早料到沈莙会说这样的话, “他是南诏王,南方的主宰,自然有资本欺人。你若赢不了他,至少不应该将自己真实的感受表现出来,让人捉住弱点,反倒方便他拿捏。” 沈莙也笑了,只是这笑容里落魄的成分倒比较多, “你说这些正经教训话的样子像极了我二哥。” 陆铎看了一眼外头忙着收拾的下人,终是想明白了,沈莙最能装傻卖乖,方才反常原是为了沈菱。 “以后还是改了这脾气吧,不然日后还有你好受的。” 沈莙长呼一口气,举着袖子替自己扇了扇风。一面站起来收拾,一面小声对陆铎道: “多谢你帮我。” 陆铎替她合上木窗,好笑道: “你就不怕我和他是一伙的。” 沈莙将挂坠放回自己的衣襟里,严肃道: “你和他一伙的是一回事,救了我一回,帮了我一回是另一回事。” 沈莙听到方才姬桓说要将她挪到涣衣所,她主动收拾,免得到时候被人催着走的时候会尴尬。 陆铎静静地站在一旁,也不知站了多久,总之沈莙忙完之后他已经不在了。 她对这个人的感觉是矛盾的,一方面是无尽的抵触,因为他是琴君之死的帮凶。而另一方面是对于此人的迷茫,她的生命中曾经有这个人出现,可是她又无法有效地调出这一段记忆。陆铎为姬桓做事,算是和她站在不同的阵营,可是他又几次三番不顾危险救她,这样看来,似乎他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在南诏王府的一方小院闷了一段时间之后,沈莙在这一日午后成功走出了小院大门。这倒不见得有多好,毕竟她要去的地方是涣衣所,顾名思义就是帮王府里所有的主子洗衣服的地方。 沈莙难得地呼吸了别样的空气,从小院到涣衣所有一段路程,绕过无数独门的院落和小园,长廊相接,甚至有私湖渠道做游玩观赏之所。这也提醒了沈莙南诏王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沈莙并不怎么介意姬桓把她送到涣衣所当涣衣丫鬟使唤,事实上在京城是她也是被使唤的那个,只是活儿不一样而已。相反的,离开那烦闷的院落,她反而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兴古郡 兴古郡丘北地界儿有一条市街唤作陶朱街,一年四季热闹异常,不仅酒肆客栈茶楼林立,当地商会以及各族商人都在此处中转经营。而就在陶朱街最中心处有一乐坊名为花沁园,明面儿上是富贵子弟的寻欢作乐之所,实则为当地商会少东家会见各地商人,敲定贸易往来的交易之处。 花沁园里莺莺燕燕,舞姬乐女个个人比花娇,各处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这里常年丝竹不绝于耳,来此享乐的有之,来此避世的有之,来此一搏前程的更是不少。越是纸醉金迷的处所越是鱼龙混杂,清醒的装糊涂,糊涂透了的反倒看着再风光不过。 花沁园后门附近比起园子里其它地方要相对安静些,长廊尽头两个妙龄女子作歌姬打扮,一粉一碧两件纱裙,裙摆拖曳在石板路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你昨日进东家雅间伺候,可见到了红珠说的那人?” 着粉衣的女子压低了声音,一脸期盼地望着那碧裙少女。 后者听她问起,先是掩了她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圈,确认没有旁人之后才将她拉到角落,着急道: “红珠恰是因为多嘴才被东家送走了,那雅间里的人非富即贵,东家尚且小心应承,哪里是我们敢随意议论的!难道你想和红珠一样被送到构栏里去吗?” 粉衣女子想起红珠被送走时的痛哭流涕,撇了撇嘴,只啐道: “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私下里说说,才不会像红珠那蠢物一般四处传扬。她是风光久了,仗着东家宠爱,一年到头都在雅间伺候,头仰得比谁都高,活该落的如此下场。” 碧裙少女叹了口气,知她不会轻易放弃追问,只得老实道: “我昨日进去时那人坐在竹帘后头,他不让人近身伺候,茶水什么的都是身边跟着的侍从递到手上,因此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只是听声音却让人心里发慌,紧张的很,亏得没犯错。” 粉衣女子有些失望,笑意也淡了些, “我道你看清了呢,那红珠不过撇了一眼,一整天都痴痴傻傻的,反应过来之后逢人便说那人如何如何俊美,如何如何叫人挪不开眼睛。依我说,这世上哪有像她形容的那么好看的人,准是她胡说。碧芸,你不是见到那人的随侍了么?他怎么样?” 被唤碧芸的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在粉衣女子几次催促下才赧然开口道: “我不知道那主子生就什么样的惊鸿之貌,只那随侍却是英俊非常,一凑近身子就叫人的心砰砰直跳。” 粉衣女子唏嘘一阵,拉着碧芸笑道: “既然随侍相貌都不凡,想必那主子自然是美无度。可惜了,总之我俩就没那福分见上一眼。” 她们二人嬉笑几句,见有人往这里过来,连忙噤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而就在她们讨论的那处雅间里,容弼站在窗前往外看了看。他们身处四楼,往外一望,能将整个园子收入眼帘。 竹帘后头坐着的人手上捏着一封书信,字迹清秀而又不失风骨。 “督主,这楚鄢虽然答应了同我们交易,可是此事还是太过重大,是不是再等等看,万一风头不对也好早做准备。” 竹帘后头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将书信伸到桌上点燃的烛灯前,待火舌将信纸卷尽,那人一挥袖子,烛灯熄灭,连着信纸灰黑色的灰烬在空中飘远。 姬浔一身月牙色直裾深衣斜卧在矮桌前,简单素雅,并无华贵装饰。他取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方才摸过信纸的手擦拭干净,勾唇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和楚鄢交易吗?” 容弼从窗前撤回身子,沉思一会儿才道: “因我们在南方行动需要屏障,且楚门是南方三大族中唯一表示中立,不和云南郡一气儿对抗北方的。” 姬浔轻飘飘看他一眼,左手放在桌上,指关节不住扣击桌面, “对了一小部分。若是只看中楚门的中立,我就应该将目光放在楚玶那老头身上。选择楚鄢的原因可以很复杂,但同时也可以很简单。他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是非利弊看得明明白白却又深藏心中。楚玶不蠢,可是比起他来却还差些火候。往后楚鄢人生历练一多,谁也制不住他。既然要选择盟友,总该找一个足够从旁帮衬的聪明人。” 楚门中立多年,如今的局势却无法再让他们置身事外。武陵郡只是是一个开始,姬桓和裴家开始逼着楚门表态的开始。姬桓纵容匪患在荆州边界肆虐,甚至适时地添一把火,那是造成了武陵郡祸乱的源头。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意外,夷族的搅局让姬桓不得不动手肃清自己特意安排的麻烦。毕竟他点火是为了威慑楚门,不是想那把火烧到自己。楚玶做楚门家主时日不浅,自然看得到局势的变化。南方或北方,楚门只能选择偏向其中一方施力,因此他也有意向姬桓示好,接受了裴家楚门合作清理门户的建议。姬浔说楚玶不蠢,因为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正处在危险边缘。而说他不如楚鄢,却是因为他面对危险选择了最坏的那条路。 楚门的荆州位于南方腹地,只要姬桓有造反的心思,他就不可能不先将荆州收入囊中。裴家的交州在最南边,因此不会对姬桓北上有多大妨碍,这也是他对裴家放松的最大原因。裴家能和云南郡联姻,一部分原因是他们臣服于南诏王府,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姬桓并不担心裴家会影响他的争霸计划。楚门不同,荆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不可能和姬桓相安无事。姬桓对楚门动手是势在必行的,不过时机未到而已。 楚鄢看清了局势,分析对了利弊,即便姬浔胜了,楚门不过处于中央管辖之下而已,而一旦偏帮姬桓,那就是在替自己挖坟,这才是威胁楚门生死存亡的隐患。两害相权则其轻,因此楚鄢才会答应和姬浔达成利益交易。武陵郡是否能平息祸乱关乎着他是否能在族内得到支持,而姬浔也乐得见一个更加明智的人成为楚门家主。楚鄢强就强在他能够让人信任,他的城府心计决定了他不会变卦违背承诺,因为足够聪明,所以不会轻易随风向改变阵营。 容弼看到了明面儿上的东西,更深层次的没能弄明白,姬浔也不挑明,打算让他自己渐渐领会。 “京城的诏旨怎么样了?” 容弼松了眉头,至少还有一件事比较顺利。 “阿盛来信,小云子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帝这几年一直盼着咱们能主动出手和南方相抗,如今打破相安无事的局面他自然求之不得。南方巡查的旨意已经拟好,只要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颁告天下。等圣旨一下,阿盛和方擎便会带人沿江南下。” 容弼说完京城的动向,突然笑开了,笃定道: “他们南下这一路必然风波不断,且随那姬桓折腾吧,总归咱们早已经到了这里了。” 姬浔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表情有些倦 怠, “也瞒不了多少时日,他们想在路上要我的命,几次见不到我本人自然会生疑,姬桓也不是傻子,用不了多久就会猜测我是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等楚门的商队一到兴古,就同他们一起进入云南郡吧。” 容弼起先还未觉得,直到听到‘云南郡’三个字从姬浔口中说出来这才恍如隔世般想起,他们从那里离开竟已有十多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分神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生悲戚,若不是沈莙被拐加快了一切的进程,他们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个地方?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许是这样的想法太沉重,容弼略定了定神,开口向姬浔禀道: “昨日才得的消息,沈家二公子已经定亲了。” 姬浔原本摩挲着腰间玉牌的手一顿,竟有些啼笑皆非。 “沈家也实在有意思,一个小姐在府里无声无息的丢了,他们自己满不在乎倒罢,沈菱却是急得焦头烂额,整日里没个打停。在这个时候给他定亲,明摆着是要叫他梗着脖子反对。” 容弼想起这桩事来也觉得有些荒唐,难以想象沈莙和沈菱过去十几年都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居然也没长歪。 “因是楚玶那老家伙做主,将楚穗许配给沈菱,沈府哪有不愿意的,生怕这桩婚事最后不成,急忙把婚期定下了。楚玶在文人心中大抵和圣人差不多,所以沈菱倒也没太生硬,该有的礼数还是足了的。只是不少人觉得奇怪,之前一直盛传这楚穗是准备将来配给楚鄢做妻子的,如今怎么突然许给了旁人。” 姬浔低头看了一眼矮桌上漆画的蝴蝶双结,想起沈莙做的那一枚花扣,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楚玶想要将楚穗许配给楚鄢那也要楚鄢愿意,你以为他真如外表看起来那般随和?越是藏得深的人心里越有自己的计较,他眼界儿高着呢,岂能在终身大事上任由长辈摆布?楚玶能在京城一众适龄新秀中挑中沈菱也算是有些眼光,比起那些靠祖上荫蔽过日子的草包,沈菱也算是强上许多倍。” 姬浔说罢,突然眉头一皱,偏头问道: “薛六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容弼没料到姬浔还记挂着这件事,愣了片刻才道: “昌河公主很满意温阳侯之女,这桩婚事月前就已经敲定了。” 他看了一眼稍稍露出惬意神情的姬浔,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薛六喜欢沈莙,这件事虽然过去了那许久,沈莙也早就和他撇清了关系,可是没想到就这样他这主子心里还一直耿耿于怀,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便不愿罢休。容弼看着姬浔浸在金色阳光中的朦胧脸庞,犹豫一会儿才道: “督主不必太担心沈姑娘,她聪明伶俐,自然知道怎么护好自己,况且姬桓将她掳来南方绝不是为了害她性命。” 姬浔冷哼一声,盯着桌上的灯盏看了一会儿,突然一脸厌烦地将它拂在地上,铜柄落地的清脆声响叫容弼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触到了姬浔的逆鳞,刚想要跪下请罪,却见竹帘后头的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进了里间。 夏末的余热让人昏沉,容弼此时却无比清醒。他默默地退出了雅间,却在门口停留了足有一刻钟。这么多年了,姬浔的喜怒无常乃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可是只有这一次,容弼没有感觉到怒火的威压,反倒觉得他终于向一个正常人靠拢了。 而与此同时,被容弼夸赞‘聪明伶俐’的某人却正在南诏王府的一隅顶着日头将自己洗好的衣物一件一件晾在竹竿上。 沈莙扭了扭发酸的肩膀,苦中作乐道: “有活儿干总比整日对墙发呆好不是。” 一小阵风将湿湿的衣物吹拂起来,她用凉凉的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颊,决定回房睡一觉。 也不知是姬桓真的秉持着沈莙很易影响别人这一观点,还是因为不想让她接触到什么有可能是细作的下人,总之沈莙虽是到了涣衣所这么个地方,但是却还是一个人用一间屋子。 她原以为自己要这样再熬上许久,可是姬桓这个人却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处置她不足两日便将人又挪了个地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云南郡 四 南诏王府中有一片泛舟赏荷观鱼用的人工湖,仿照的是禁宫里的明渠,从府外河道引水进府,因此湖中是为活水,一年四季如翡翠般碧绿清透。后又请了著名的匠人在边缘湖面搭起回廊,筑一座三层观景楼台。八角斜檐,各角都悬挂了青铜垂铃和方形琉璃宫灯。朱木漆窗,就如同画卷中的红楼一般典雅别致。黄昏已过,看着那琉璃彩灯被点亮时的璀璨,沈莙可以想象,若是在此夜宴宾客,将会是怎样灯火阑珊的热闹场景。 姬桓站在观景楼最上层敞开的木窗前,垂首看向正在回廊上拖延着迟迟不肯上楼的沈莙,随手从后边圆桌上拿了一颗葡萄掷出窗外。 沈莙望着回廊木板上的彩绘,心里着实有些慌张。长廊两边扶手台上都摆上了明亮的灯盏,点点烛光接连成线,一直蔓延到观景朱楼。这原是非常难得的美景,湖面上灯火辉煌,映照着几艘静静停靠的华美画舫以及湖中夏末最后一批荷花,随着轻风吹拂,正适合文人雅士饮酒观赏。 沈莙没那雅兴,被领来这里之前她正在涣衣所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刚起了个头便被姬桓遣来的人打断了思绪。如今站在这样一处地方,四周是浅碧湖水,这让沈莙越发觉得荒唐。她犹豫着不想迈进这华贵雅致的观景楼,可是站在门口却也想不明白什么。 恰在这时,姬桓掷下的葡萄无比精准地砸在沈莙的额头,葡萄破裂的汁水溅了她一脸。沈莙低声骂了一声‘我靠’,抬头一看,果然在彩灯辉映下看见了姬桓那张含笑的俊脸。 她深呼吸了几次,抬起袖子将脸拭净,仰头狠狠瞪了一眼乐不可支的姬桓,这才抬腿进了大门。 南方天黑得慢,黄昏过后天边还有一大片紫红色霞光,沈莙上到二楼时往外看了一眼,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姬桓斜倚在窗前,见沈莙上来便端着窗台上一盏油灯走到了屋子正中央。和京城提督府相似的是,南诏王府的各种摆设也秉持了土豪作风,沈莙数了数屋子里摆的夜明珠,默默地将视线移到了屋子中央的圆桌上。圆桌似是红木的,上头用明漆画着两只互相衔尾的彩凤,约莫就是月兮口中的南诏王一族的族徽了。然而她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双凤彩绘上,反倒因桌上摊开的文房四宝而黑了脸。 姬桓什么意思?又来?他是不是整我整上瘾了? 沈莙胡思乱想着,那一头姬桓却因她过于难看的表情轻笑出声,将手中油灯一放,好笑道: “你不用这般防备,上次既将书信撕了,即便你如今求我,我也不可能再许你写家书送回京城了。” 沈莙想起这事也有些懊恼,她一连消失几个月,沈菱还不知急得怎样呢,上回光顾着自己心里痛快,竟将通信的唯一可能都抹去了。 “王爷既不想让我写家书,那为何要备齐笔墨纸砚?” 说来古怪,他们二人前日才闹过一场,哭的哭,怒的怒,唬得一众下人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可是才过了两日,此时相见看起来却都像没发生过那事儿一样,姬桓依旧笑容满面地算计,沈莙依旧面无表情地犯傻。不是表里不一口不对心,就连这两人自己心里都觉得奇怪,就好似这样的事之前发生过许多次一样,叫人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错觉。明明他们只见过一回,也只吵过一回。仿佛认识多年,一直是这般相处的,三日恼了,两日好了,气性散了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把那事抛之脑后,想起当时急眼的样子还有些啼笑皆非。沈莙倒罢了,毕竟她原就对这方面迷糊,恼一个人坚持不了多久,这次不过气消得快了些而已。可是姬桓却是和姬浔一样,脾气不小,喜怒无常,又是个龇牙必报的,一旦有人让他心里不痛快,即便面上不露半分,但内里必然是在琢磨对方的死法。 他静静看着沈莙素白的小脸看了片刻,莫名地发现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怒气想要发泄。 “家书是不能够了,不过我却能给你更好的条件。” 沈莙之前只见过姬桓一回,却是真真切切地总结出了一套和他交涉的法则。首先,姬桓的话虚虚实实,全信那是蠢透了的,其次姬桓主动提供的方便,好意那是没有的,再次,姬桓说的那几句实话,深究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总而言之,简而言之,对姬桓这个人,她是完全不信任的。 老狐狸,沈莙腹诽了一句,觉得姬桓带着痞气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扁。 “王爷请说。” 姬桓看着沈莙一副全面备战的紧绷状态,突然就觉得她很像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容易炸毛的小乳猫。 “比起你二哥,想必你更希望姬浔能知道你的消息。” 沈莙再次懵逼,看着屋子里夜明珠和彩灯交相辉映的耀眼光芒,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你……王爷是说……我可以给姬浔写信……吗?” 姬桓笑意更甚,冲着沈莙点了点头。 后者先是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可是等情绪稍一沉淀,疑惑和防备立马就盖过了所有喜悦。她的脑子难得的飞速运转,脸上表情更是千变万化。姬桓觉得自己也难得如此有耐心,静静地等着她琢磨完毕。 沈莙停止思虑时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荒唐至极的结论。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几分不太相信自己心中所想的松愣,几分出离的愤怒,还有几分因为太过荒诞而泛起的笑意。 “王爷,你别是想我能把姬浔引来南方吧?” 不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吧?沈莙没把后面一句话明着说出来,可是她能肯定姬桓必然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可是后者却略一挑眉,很给面子地坐实了她心中得出的那个结论。 “他也该来南方会会我了,明里暗里斗了那么久,彼此也渐渐有些失去了耐性。” 沈莙看着姬桓一点没在开玩笑的表情,干笑两声,喉咙发涩,半天才缓过劲来,苦口婆心道: “王爷,这个,人呢,还是应该实际一点,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嘛……” 姬桓被她这副样子逗乐了,好笑道: “你平时就是这么和姬浔说话的?那他的生活应该是多姿多彩啊。” 沈莙一看对方对自己的话不屑一顾,干脆拿出最正经的样子,严肃道: “难道你会为了一个女人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贸然进京去会会姬浔?搞笑,姬浔也不是傻的。” 姬桓伸手扣了扣圆桌,看起来并不太认同沈莙的话。 “若是从前,我也觉得荒唐。可是转念一想,之前我一直深信不疑,他那样的人,孤傲冷漠,一生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可是此刻你不是就站在我跟前么?你也不需要太过看轻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因为在我看来,喜欢上你,已是这他一生最大的破例。你也该试着为自己赌一把。” 为自己赌一把?沈莙真的难以理解姬桓怎么就能理所当然地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呢?她面露嘲讽,好笑道: “这桩事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受益人是王爷你,对我可没有丝毫的好处。” 天色昏沉,夜幕降临,小楼位于湖面上,四面窗户敞开,凉风灌入时让沈莙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姬桓将自己的一件搭在八仙椅扶手上的披风取来递给她,却被沈莙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也不勉强,随手一抛,又将披风扔到了一边。 “他若不来南方救你,我会把你关在一处小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一日不来,我就关你一日,他一年不来,我便关你一年。你回不了京城,见不了姬浔,见不了沈菱,甚至出不了一方小门。无人来探望,看管的不许开口和你谈话,屋子里除了桌椅床榻,不会有任何可以排解的东西。我也不会再做别的什么,只是多养一个人在王府,对我没什么影响。可是你要知道,熬过几月尚可,被软禁了三年以上的人大多都会疯疯傻傻。你若不想争取,姬浔或许会在十年后万事俱备地南下,只是你又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呢?” 姬桓看了一眼沈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适时插了最后一刀, “对了,京城来消息,你二哥已经定亲了,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这个消息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毕竟离开这座小楼,你或许就再也得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了。” 该死的!果真如陆铎所说,她就是一个只会犯蠢的混账,前日和姬桓闹了一场,半点好没捞着却被这老狐狸拿捏住了弱点。吃点苦头不算什么,沈莙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永无止境的软禁和精神虐待以及再也见不到心中重要的人却是她难以忍受的。沈莙最大的软肋是沈菱,那个将她一手教养长大的次兄,从她那日的失态,姬桓几乎不用多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气氛有些沉重,在姬桓绕有兴致的打量下沈莙因无所遁形而感到难堪。姬桓也没闲着,见她有所反应,立马趁热打铁道: “若是就这么认命,想必你也会不甘心吧?没几个人能熬过漫长枯燥的寂寞岁月,没有人能和你说话你会发狂的,我也不希望看到那一幕。不若你赌上一次,姬浔来这里也未必是坏事,万一他最后赢了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悠扬,充满了诱惑力。沈莙站在圆桌前静默了半晌,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提笔沾墨,在那暗黄的宣纸上挥笔写下两行。 姬桓眼中笃定之意更甚,弯起嘴角心情奇佳道: “你果真是个明白人。” 沈莙将笔放下,盯着宣纸上的两行诗句,满意地觉得这也许是自己所写过的毛笔字中最好看的几个了。 姬桓见她停笔,心生疑惑, “就只需要这两句?” 他将宣纸调了个头,就着明亮的油灯,只见上头两行清秀小楷,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姬桓心里升腾起一股邪火,只觉得这两句表意缠绵的情诗格外刺眼,他冷笑一声,沉声道: “这两句诗似乎诀别意味更深吧,我可看不出来有任何引他南下的内容。” 沈莙难得能在姬桓跟前轻松地笑出来,她最终做了决定,很艰难,然而却也令她如释重负。 “我与你无冤无仇,只因和姬浔在一起,才会有此一劫。因此我原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自己一个人在这寂寞孤寂中红颜老去,不甘心为他抛却一切,受苦的却只有我一个而已。我自私,所以会不甘心。可是如你方才所说,喜欢上我是他此生最大的例外,即便永不相见,思念我一个就将耗尽他全部的情意。他不会再喜欢别人,不会再有人能叫他心动,因此我寂寞苦楚,他也必定孤老终生,都是一样的煎熬,形式不同而已。我喜欢他,不能将最好的都给他已是罪过,如何还能拖累他?从小到大,我二哥教我的都是所谓正道,他也不愿意我为了自己好受而失了本心。” 姬桓的笑意早已敛去,沈莙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挂着轻佻的笑容,只因这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太过阴怖,还未横眉怒目便已叫人心生恐惧。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姬桓看了反倒重新扯出了一抹笑容,他向前两步便攥住了沈莙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她一下掼在圆桌上,同时便有一声动静不小的闷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镜花台 沈莙的肩胛骨被姬桓用手臂压住,她有些喘不过来气,生怕对方将前臂稍稍上移会直接勒死她。她一半以上的身子都躺在圆桌上,方才被掼倒,背脊整儿个撞在桌面,此时正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沈莙这样的姿势起先只能看见雕花房梁,直到皮笑肉不笑的姬桓低下头她才真正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这种害怕和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不同,程度堪比她第一次进司刑监时的恐惧。明明很想镇定下来,可是浑身却不受控制地打颤,抖得像筛子似的。 姬桓稍一用力,沈莙就有窒息之感,她伸手去抓挠,想叫姬桓从她身上退开,可是她的这点子力道,对姬桓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沈莙一直在发抖,姬桓似乎对她的反应觉得很新奇,低头凑近她耳边问道: “冷?” 沈莙拼命摇了摇头,甚至尝试着摆脱他的桎梏。 “那就是怕了。” 姬桓含笑看着沈莙惊恐的双眼,用力将手一推,勒着她的细颈让人不得不将身子往圆桌上摆着的油灯又挪近了几分。沈莙的背抵着砚台和纸镇,磨蹭几下便硌得后背火烧火燎地疼。她的长发离油灯不过半尺远,油灯的光亮刺得她眯起了双眼,燃烧的热度烧灼着她的脸庞。 她想要哭出来,然而却发现自己已经害怕得眼眶都干涸了。她费劲地往一边扭动着,似乎是害怕火舌会将她的头发卷进去。 姬桓阴鸷的神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怒气之下性质盎然的模样, “方才还‘不畏强权’地死犟,我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呢,这还没把你怎么着就唬得这样,倒让人好奇若是真做点什么你又会如何。” 疯子!沈莙发不出声音却依旧在心中咒骂着。姬桓眼中的跃跃欲试越发明显,她的心也逐渐悬到了嗓子眼儿。 观景楼外头有两个小厮守着,他们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只是在楼外打着呵欠。这时回廊那头有一身着妃色齐胸襦裙的美貌少妇在几个粉衣丫鬟的簇拥下往这边来了。两人就着回廊两边的宫灯仔细一看,赶忙打起精神来。 那少妇走到门口时,他们早已都换上了谄媚讨好的表情,其中一个伶俐地行了个躬礼,谦卑道: “夫人怎么来了。” 那少妇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讨好恭维,只是娇娇一笑,用婉转的声音客气道: “永昌郡郡守已经进府,王爷早前吩咐人来了便要及时通禀的。” 那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有些尴尬,毕竟他们是亲眼看到黄昏之时一个妙龄的俏丽少女进了此楼,且现在还未离开,再加上早就得了吩咐,不许任何人上楼打扰。 这两人之前未曾见过沈莙,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见其生得娇美且年纪轻轻,姬桓召见她的地方又是王府里风景最好的观景台,难免会往那方面想。而这萱夫人又是姬桓跟前最得脸的宠姬。 “这点小事怎好劳烦夫人走一趟呢?使唤个家臣过来通禀岂不妥当。” 这萱夫人不知道各种因由,只当他们二人是在客气,因笑道: “不妨事,闲着也怪困得慌。” 说罢,由那两个丫鬟扶着便往里头走。那两个小厮顾忌着她是侧妃,自然不敢有任何肢体接触,再加上这萱夫人本也是照着吩咐来传话的,于是他们也就没敢拦着。 时机把握地刚刚好,三楼门窗本就一概未掩,她们一行到门口时,那萱夫人头也未抬,只是躬着身子在外头行了礼,声音娇滴滴的, “王爷,郡守已经到了。” 彼时沈莙正处于绝望状态,听到这声音无疑是久旱逢甘雨一般激动。 姬桓却恰恰相反,他的怒气堆积起来,正要宣泄却被人生生打断,当即就翻了脸,伸手一挥,将桌上的油灯整个扫到了地上,阴着一张脸回头骂道: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林萱跟了姬桓许久,从未被这样怒斥过,她唰地一下脸色苍白,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却看见姬桓将一个女子压制在圆桌上,半个身子都紧贴着,动作暧昧至极。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心里又酸又惧,一时竟愣在了门口。那些丫鬟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耽搁,将人半拉半架的,赶紧从门口走开了。 沈莙趁着姬桓分神稍稍抬起身子之际,用尽全力将桎梏着自己的手一推,然后整个人一骨碌滚到了桌下。 姬桓被她推开时若要阻止是完全来得及的,可是他却由着沈莙挣开并滚下桌,然后果然听得她凄惨地‘啊’了一声。 方才摔在地上的油灯火已经熄灭了,然而沈莙摔下去的时候却直接背朝下摔在了滚倒的莲花铜座上,坚硬的黄铜花瓣刮刺着她的背,夏季薄薄的沙裙并没有起到缓冲的作用,因此沈莙便在疼痛下哀嚎出声。 她用手肘撑着地面,龇牙咧嘴地支起上半身。姬桓好整以暇地站在三步开外,连根头发丝都没乱,只是看着沈莙狼狈的模样,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 他伸手拂了拂自己稍稍卷起的衣袖,动作姿态优雅无比。沈莙看着他迅速回复到那副高贵矜傲的样子,甚至产生了一种方才对她发泄怒气的是另一个人的错觉。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个人的喜怒无常似乎更甚于姬浔,只因他此刻的模样与方才的阴鸷简直判若两人。 那两个小厮这回总算把动静描清楚了,眼看着两个小丫鬟半搀着把脸色惨白的萱夫人扶出来,他们心里只咯噔一下,顾不得嘘寒问暖,赶忙哈腰躬背地跑上楼打算请罪保命。 沈莙坐在地上缓和着自己背上的疼痛,姬桓向前两步,伸手便将人搀了起来。 两个小厮跪在在门口不住磕头讨饶,此时姬桓脸上已丝毫不见方才的戾气,他低头看了一眼扑腾着想要挣开他搀扶的沈莙,浅笑的模样在后者眼中更接近于阴森。 “你们两个可认得去镜花台的路?” 那两个小厮正将额头磕得鲜血直流,听得这句问话,如蒙大赦一般不住点着头。姬桓将沈莙往他们那边一推,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 “将人送到那里去,另传一个医女给她看看,我要她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地待在镜花台。” 那两人感受到了姬桓阴恻恻的语气,不敢耽搁,赶忙要将沈莙领走。 姬桓那张俊美的脸逐渐隐匿在黑暗中,他冷静地目送着三人走下台阶,镇定的样子反倒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沈莙在观景楼的门口看见了面露恨意脸色不佳的林萱,约莫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也猜到了她为什么要对自己露出那样充满敌意的表情。自从南下,自己似乎常常被人当成狐狸精对待,陆铎那里是这样,姬桓这里又是这样。她苦笑一下,不再左顾右盼,跟着那两个小厮沿着回廊一路离开了湖面。 而此时站在窗前的姬桓则是远眺着湖对面的别舍,良久才冷声道: “出来。” 话音才落,一身着黑衣弯刀斜佩的男子从对侧屋檐悄无声息翻入屋内,单膝跪地,语气恭敬, “请王爷吩咐。” 姬桓手中握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冷冽的月白色光芒将他的轮廓勾画得越发英挺。 “将方才那两个人处理了,连人都拦不住,将我的吩咐看得还不如讨好谄媚重要,王府里不养这样的奴才。” 那黑衣男子应了声‘是’,并不多说什么,半点声响也不曾发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姬桓说到做到,软禁沈莙的地方不小,王府西南边上一处宫殿式院落,奇花假石,阁台林立,加上花园,面积是听雨阁的十倍有余。只是这些沈莙都无福消受,她不知道镜花台原来是用来做什么的,总之如今因她的到来冷清得像是废墟。地方是很大,可是她能够活动的只是其中一座楼房的一处里屋。带着浴房,生活所需倒是一样没少。门被锁上了,窗户只余一扇用来透光,其余皆被钉死。屋内几张桌子,一处床榻,前来送餐送水和衣物的丫鬟一次也没有重复过。 沈莙真正过上了被圈养的生活,无可奈何又郁闷,甚至心慌与日俱增。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日,就在她绝望的以为自己真的要在这里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事情却又开始往古怪的方向发展。 被软禁的这几日她一直没什么睡意,每天清晨洗漱过之后都披头散发地坐在那扇没被封死的窗前向外张望。 然而这日当她透过小木窗看到姬桓和陆铎在一众丫鬟奴才的簇拥下走过小雨池上头的红木桥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一时还以为自己真的精神失常以至于产生幻觉了。 直到房门被打开,她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到时才开始相信是真的有人来了。 姬桓看起来心情奇佳,连带着身上的气势也不再那么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看了一眼明显已经呆傻了的沈莙,直接将一份官函丢给了她。 沈莙被摔在自己腿上的东西唬了一跳,低头却是先看见了朱红色的玺印,再细细一看内容,脸色越来越难看。 姬桓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抚掌笑道: “你看,他这不就来了?” 沈莙心里连骂了姬浔十来句,恨不能抓着他的领子狠狠摇晃个几十下。老娘为了你的安全连人身自由都放弃了,你居然要自投罗网?!领皇命南下巡查,巡你个大头鬼,能不能平安到益州还难说呢! 沈莙心中又急又气,表面上却是一张呆板的死人脸, “所以王爷这是来听我说恭喜的吗?” 姬桓对着沈莙故作深沉的呆滞脸,心情越发好了。 “姬浔的做法让我很满意,难得他会如我的意,我也该聊表心意才是。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镜花台吧,无需整日闷在屋子里了。绮园里的花儿开得正妙,也可叫人领你去看看。” 沈莙重见天日,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一旁的陆铎要比姬桓含蓄得多,连笑也未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作陪。姬桓没有马上离开,他将沈莙领到了主殿,那些随他而来的下人手脚麻利地端上果盘和凉茶。他看着像是在欣赏庭院青池里的莲花,实则是就着沈莙难看的神情吃了一肚子瓜果。 眼见着姬桓当着她的面儿恣意显摆,然后意气风发地离开,沈莙心中的不安简直要漫过了头顶。 而此刻陶朱街的花沁园里,容弼将最新得到的信笺销毁,转头对里间闭目养神的姬浔道: “如今朝野上下都炸开了锅,皇帝忙得焦头烂额。” 姬浔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皮也未抬,略顿了顿才道: “楚鄢那边怎么样了?” 容弼脸色稍霁,难得有了笑意, “他那边倒是顺利,督主派去相助的人一到武陵郡楚鄢便将商队送入了益州。” 姬浔听过之后却是蹙了蹙眉,掀开眼斜睨着容弼,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才道: “不等大胜便把商队遣出,他难道就不怕我派人过去只是在糊弄他?” 容弼想起楚鄢亲笔来信的内容,一时表情有些讪讪地咳了一声,斟酌着言辞, “楚鄢说,呃……沈姑娘,大意就是……两人有些交情,按理该他主动提供帮助才是……” 姬浔握着花扣的手紧了紧,脸色不虞,冷哼了一声,冷冷道: “待把她弄回来我必要扒她一层皮!交情?薛家那小子加上楚鄢,她是该松松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凌云殿 容弼有些尴尬,总有一种自己背地里坑了沈莙一把的感觉,他摸摸后脑勺,决定转移话题, “上回搭救沈小姐的时候被陆铎阻挡,如今他也在云南郡,明面上是在替朝廷度支司清点益州的税收和财政,也不知他此番南下是不是姬桓的意思。” 姬浔完全没被容弼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反倒勾出另一道暗火来, “哼,我倒给她少算了一个,应当再加上陆铎才是。” 容弼彻底败下阵来,觉得自己似乎不明不白地又戳了沈莙一刀…… “也是你们无能,竟没把他们过去因何事接触过查出来。” 容弼无奈,细细想了一番才道: “翻查陆铎的过去无论如何都只能追及九年之前,有人在扬州渡口见过他,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衣衫褴褛,沉默寡言,在渡口谋了差事,当年和他接触过的都只记得他曾提起过自己是跟着搬运工人一起搭乘盐商商船,闷在仓库里从京城运河一路南下到的扬州。他在扬州待的时间不长,得了些路费盘缠之后便消失了,西厂再追到线索已是他离开扬州一年之后。那时陆铎却不再落魄,已是益州南诏王府所属商会旗下一座酒楼的掌柜。彼时益州还没有被此商会垄断经济,各个商会争相抢夺利益范围。他升迁得很快,手段阴狠见不得光,但却足见高明,排除异己,壮大商会都很有成效。后来他被姬桓看中,纳入王府做了家臣,将整个商会都交给他打理,只用了一年时间,便用政治打压和联通扬州商会的方式让南诏王府所辖的商会成为了益州的经济命脉,后来更是将势力往荆州和交州渗透。在成为姬桓家臣之后陆铎便要求进入太学识习文经,等他解决了经济上的难题姬桓便将人投入军营历练。此人有些能耐,五六年间替姬桓做了不少大事,整顿商会和驻军只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两件事。姬桓为了表示奖赏,给了他官家子弟的出身,以远亲的名头将他与京兆尹挂钩,陆铎这名字亦是他取的。两年之前,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陆铎在南方的用处分明已经显现无疑,姬桓却将他送到了京城京兆尹府中,这才有了后来的科举出仕,以及现在的度支外派。督主命我们彻查他和沈小姐的关系,只是陆铎到扬州之前的所有过往都无法追查,沈小姐自己亦是记不大清了。” 姬浔想起忍冬所禀告的当沈莙在姬莲府邸和陆铎对峙之后的反应,仰头闷下一杯冷酒,幽幽道: “记不清最好。” 容弼不知他究竟是何意,也不好多嘴问一句,于是便以查探楚门商队的进程为名退出了雅间。 似乎昭示着夏季已经走到了末尾,云南郡难得地下了一日绵绵细雨。 沈莙撑着下巴坐在镜花台主殿里卧的窗口,看着外头阴沉的天气和丫鬟们古色古香的油纸伞,她不停地叹气,连屋子里进了人都没有发现。 “你终日都不梳头吗?” 沈莙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来人是姬桓时心里就更郁闷了。她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自己生着闷气。 姬桓每回从镜花台离开都会神清气爽,主要是沈莙的每一次反应都深深地取悦了他,这是在她出现之前姬桓从未体会过的愉悦,他也不知为什么看一个人难受会这么身心舒畅。 “南巡的队伍已经出发了,我以为你会好奇姬浔的进度呢。” 沈莙‘哼’了一声,撇嘴道: “王爷派去截杀的队伍也已经出发了吧,我比较好奇他们的进度。” 姬桓果真因她的话而乐不可支,含笑道: “你可真有意思。” 沈莙‘呵呵’两下,然后面无表情道: “过奖过奖,王爷很闲吗?我以为亲王都有很多公务要忙……” 姬桓挑挑眉,从桌上玉盘里拿起一块枣泥膏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那些俗务不是还有陆铎么?我自然乐得清闲。” 沈莙真的受够了姬桓这张讨嫌的笑脸,可是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她又不能强行送客,因此只能憋着忍着,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说道: “王爷,圣人曾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姬桓不吃她这一套,反倒在她跟前的八仙椅上坐了下来,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哪个圣人说的?本王竟不知道?” 沈莙被噎了一下,心道这厮怎么这么会找重点? “咳……就是有那么个人……” 就在沈莙说这话时,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猛然从她背后的窗户灌进来,直接将那披散的头发糊在了她的脸上。她忍无可忍,一副‘生无可恋’脸,在姬桓明显的嘲笑表情下咬牙转头将窗户摔上。 外头守着的丫鬟听到屋里姬桓爽朗的笑声一时都惊讶地互看一眼,沈莙清醒时曾过来向陆铎传话的那个苏嬷嬷在此时从外头进到屋檐下,将收好的伞递给一旁的小丫鬟,自己则往里走了两步,拔高了声音道: “王爷,是时候传午膳了,不知今日在哪位夫人的院子里布桌?” 里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却不见有任何回应,苏嬷嬷正是犹豫的时候却听到清楚的一声“进来”。她理了理衣装,赶紧叉手躬腰地走了进去。 姬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也未看苏嬷嬷,只是冷漠道: “今日在凌云殿用膳,找两个丫鬟替她收拾一番,将人带到凌云殿来。” 说罢不等苏嬷嬷从惊异中反应过来便悠然出了里间。 那苏嬷嬷愣愣抬起头,和沈莙两人面面相觑。沈莙是弄不明白姬桓又要整什么妖蛾子,而那苏嬷嬷却是真真正正地觉得震惊。 凌云殿是南诏王府最中心,占地最广的宫殿,乃是姬桓办公和平日起居之地,他待姬妾不薄,也愿意宠爱娇纵自己中意的妾室,可是却一直公私分明,宠幸妻妾都是去各夫人自己的院落,哪怕是已故的正妃生前也很少进过凌云殿。 沈莙被苏嬷嬷唤来的几个丫鬟一番折腾,真正是穿金戴银打扮贵重。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整个就一王熙凤,这些小姑娘什么值钱什么往她身上堆,还一脸讨好地看着她,这让沈莙都不忍心说她们俗气了。但她到底还是被那些金银宝石做的头饰压得头疼,最终忍无可忍地把身上所有晃得眼睛疼的东西都去掉了。原以为那些小丫头会惶恐,不想她们只是左右看了一圈,然后依旧很推崇地夸道: “姑娘真是天生丽质,好看得紧。” 沈莙敢断言,她们平时也是这么奉承姬桓那些宠姬的。她实在无奈,很想直说自己实在没有做小五六七八的癖好,但是又怕她们把自己当成神经病。 一个丫鬟替沈莙撑着伞,苏嬷嬷领着她们出了镜花台,门口却是有一台小轿并四个轿夫。沈莙越发觉得尴尬,有种后宫御嫔被抬去侍寝的错觉,她为难地站在轿前张望,对那苏嬷嬷道: “暖轿就不必了吧?” 苏嬷嬷正替她提着裙摆以免沾湿,听她这样说却是用一种恭敬的语气肯定道: “姑娘,雨势不见小,步行只怕不变,更何况镜花台与凌云殿也实在有一段路程,还是叫下人抬着姑娘走吧,以免雨天狼狈。” 沈莙无法,被她们塞进轿子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苏嬷嬷倒也不算诓她,南诏王府实在太大,她在轿子里颠啊颠的,耐性都渐渐被磨光了。 凌云殿和禁宫里的大和殿布局比较相似,面积比之稍小,但是气派十足,精致之处也各有千秋。沈莙到的时候雨还未停,沙沙的声音让人的心情更加烦闷。她拒绝了旁人的‘帮助’,自己撑着伞提着裙摆上了台阶。 凌云殿最外头是空旷的大殿,正中有一大大的圆桌,正有下人陆续地端着盘子进来布菜。见沈莙在门外抖着雨伞,几个丫鬟伶俐地跑过来接过了雨伞并将她领进了大殿。 姬桓坐在圆桌旁边,见沈莙进来便朝左手边的座位比了个‘请’。 从小到大,只有沈莙让别人觉得无力的份儿,风水轮流转,她终于栽在了姬桓手里。还从来没有人能像姬桓这样让她油然生出一阵浓浓的无可奈何,让她无时无刻不想叹气。 “这凌云殿看起来如何?” 沈莙嘴角抽了抽,强忍着憋出一句“不错,不错”。 “比起皇城那些宫殿呢?” 沈莙哭笑不得,闹半天这货是想从她这里得到那些平时听惯了的奉承话啊…… “不如大和殿面积大,但是你比皇帝有品味多了!” 沈莙实在不想和姬桓纠结于这个话题,于是直接放了狠招——实话实说。 姬桓被沈莙哄得心花怒放,大手一挥,示意她可以用膳了。 幼稚!沈莙心中哼哼两句,看着一桌子的佳肴,一面腹诽姬桓奢侈,一面身体却很诚实地拜倒在美食诱惑下。 和一个王爷一起吃饭究竟有多麻烦呢?在姬桓这里沈莙得到了标准答案。一大帮子人围着你看你吃饭有多么难受呢?在姬浔这里沈莙深刻地体会到了。如果吃饭的时候自己不能动筷子夹菜,明明有手有脚却全都得依靠旁人动手,那是尴尬呢还是很尴尬呢? 直到这时候沈莙才真切地开始同情后宫里那些陪皇帝用膳的娘娘们,折腾来折腾去,饭菜都凉了还吃不上一口。姬桓明显是已经被伺候习惯了,沈莙却不行,她没能熬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对身旁的丫鬟道: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见姬桓没有反对,那丫鬟也就默默地将筷子递到了沈莙手里。 她终于得到解放,牢记着沈菱的教诲,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至少不叫姬桓有挑刺的机会。 “你二哥把你教得不错。” 姬桓看着沈莙斯文的吃相,倒和那些世家大族之女并无差别。 难道这厮其实是个话痨?沈莙长舒一口气,头也不抬,只道: “我二哥还教我食不言寝不语。” 姬桓被她噎了一下,好心情都被破坏了,冷哼一声才继续用餐。 解决完温饱问题后沈莙由丫头伺候着净手,漱口。等一切都妥当了之后才抬头对姬桓道: “王爷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姬桓坐在原位,挑眉道: “本王可记得自己没说过要拿什么给你看呐。” 沈莙举起袖子佯装擦汗,在姬桓看不到的时候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若有什么话要说在镜花台说出来是一样的,王爷应该也不会无聊到真的只是想带我来这里吃顿饭,这凌云殿既是王爷办公之处,想必是有什么不方便带在身上的东西想拿给我瞧瞧所以才带我过来。” 姬桓顶着那张和姬浔几分相似的脸顶着她看了一会儿,差点叫沈莙把持不住。 “想知道姬浔和我到底有什么联系么?想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么?” 沈莙一愣,心中瞬间像炸开了锅一样百味陈杂。她曾在萱梧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苏忆茹的交易,按理说现在也应该这样对姬桓,因为他提出的交换条件只会比苏忆茹更苛刻。 可是沈莙犹豫了,只因情况已经不像当初那般了。她之所以拒绝苏忆茹,是因为心中一直坚信有朝一日姬浔会亲口告诉她,这样得来的真相才有意义。可是如今,她被困在南诏王府,姬浔亦冒险南下,未来有太多的变数存在,甚至她能不能再见姬浔都是个未知数。她对一切一无所知,就会找不准方向,迷迷糊糊帮不上任何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凌云殿 二 姬浔如今在哪里她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她甚至不敢对姬桓问出口。耳目闭塞到这个地步却又无力改变现状,而姬桓则找准了她心理最脆弱的时候,提出了让她一直困惑的问题。沈莙沉思半晌,耳边只余下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良久才下定了决心,直视姬桓的双眼道: “王爷有什么条件?” 姬桓看出了沈莙的动容,自然对她的回应并不惊讶。他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枚玉牌,轻轻地推了过去。 沈莙低头看向姬桓推过来的东西,明显一愣,那正是当初月兮从她身上搜走的楚鄢的玉牌。她伸手将玉牌拿起来托在掌心,抬头对姬桓疑惑道: “这是何意?” 姬桓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一面擦着手一面懒洋洋道: “自然是物归原主。” 沈莙压根不相信姬桓有此好意,当即就是一脸的不信任。信誉度为零的某人在接受到她的表情之后一挑眉,一副放荡轻浮的模样。 “我说要物归原主,据我所知,这玉牌的原主可不是你。” “楚鄢……你要我还给楚鄢?” 沈莙一脸的好笑, “那么据我所知,楚鄢现在正在武陵郡平乱呢,难道你要送我去武陵郡?” 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沈莙再天真也不会抱着这样的幻想,那么姬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你不能去武陵郡,楚鄢却是能来云南郡的。” 混账王八蛋!周扒皮!黑心货!杀千刀的!沈莙对着姬桓那张雅痞的笑脸咬牙切齿,这厮当初想拿她将姬桓引来南方便罢,如今居然还想叫她把楚鄢引来云南郡! “做你的春秋白日梦!休想我帮你把他引来!” 沈莙恼羞成怒,差点破口大骂,因着上回的教训,这次她还算是多加忍耐了。 姬桓这回对她的拒绝却是一点也不生气,他悠哉地喝着茶,看着沈莙已经炸毛了才道: “这么激动做什么,楚鄢和姬浔不一样,他背后有楚门,又是应该拉拢的对象,我自然不会为难于他。” 沈莙忍无可忍,双眼瞪着姬桓没好气道: “呸,你这从里到外都黑透了的!我是没有你们这些人聪明,但也没蠢到这个地步。你是不会在明面儿上为难楚鄢,可是云南郡是你的地盘,只要他到了这里也无所谓为难不为难了,还不是只有任你宰割的份儿!荆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你拉拢楚门也只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会翻脸不认人,把荆州纳入你的控制范围之内。楚鄢聪慧无双,因此这些年你拉拢楚门一直没什么大的成效,他是你最大的阻力,一旦到了云南郡那就是自投罗网,不仅无力与你抗衡,还会成为你拿捏楚门的筹码!” 姬桓眼中升腾起一股赞叹之意,他看着沈莙盛怒时越发勾人的眉眼,轻笑道: “怪道姬浔喜欢你,沈莙,你很聪明,至少算不得糊涂,比起朝野上下那些装明白的蠢物,不知要强上多少。只不过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你将他引来,楚鄢聪颖,世人皆知,用寻常的手段怎么可能使他心甘情愿地到云南郡来。武陵郡叛乱已平,其中他的功劳最突出,裴胤那等心高气傲之徒在信中提起他也是敬重有加,这样的奇才如果不能捏在自己手中,那至少也该排除他进行妨碍的可能性。你别忘了,云南郡独孤氏不仅擅长制毒,而且精通医理。若是楚鄢死在武陵郡,楚门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是裴榕裴胤都在武陵郡,只要他们说楚鄢在平乱过程中受了重伤,因此护送他到云南郡疗伤,这样楚门便不能为此撕破脸。昨日清晨他们就已经绑了人出发了,只怕今日已经到了牂柯郡,楚门那里得到消息也晚了。” 沈莙心跳如雷,恨不能撕了姬桓那张嘴。她强压着忐忑,尽量冷静道: “你打算拿他怎么样?又打算叫我做什么?” 姬桓冲那些站在一旁的下人挥了挥手,屋里的人立马都动身离开,一瞬间的事,空旷的大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放心,我没打算要他的性命,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楚鄢心眼太多,真要兴风作浪在云南郡也不见得能完全控制他。你要做的事也很简单,等他到了云南郡会和你一样起居都在镜花台,你只需要好生安抚他的情绪,不要让他轻举妄动即可,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沈莙不大相信姬桓,皱着眉头问道: “就只是这样而已?” 姬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面往大殿后面的书房走,一面头也不回道: “信不信由你自己琢磨,若是觉得这个交易划算便跟我进书房,若是不想交易,那你现在就可以回镜花台了。” 沈莙见姬桓站在书房门前,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一咬牙一跺脚,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姬桓办公的书房不似楚鄢那般堆满了书,空间不小,布置得体,庄重又文雅。沈莙只是稍稍打量,并不打算细看,只因她此时有更重要的关注点。 “你要给我看什么?” 姬桓看她一脸的不安,心觉好笑,转过身去在书架第三排的某一扣了扣,墙边的花瓶边上便有一暗阁弹出来。沈莙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从暗阁里拿出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然后调转方向拿起书架上的一个檀木盒子,变戏法似地用钥匙将方形木盒打开了,从中抽出一本青皮线书递到沈莙跟前。 “这是什么?” 沈莙摸不着头脑。 姬桓点了点书皮,半勾着唇角道: “本朝开国皇帝到现在包含了所有族人的族谱,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给你半个时辰,在此翻看,看懂了最好,若是琢磨不明白我也无能为力了。” 沈莙犹犹豫豫地接过了族谱,姬桓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也不去管她,只是重复了一句“半个时辰”,然后便摊开桌上的公文开始办公。 沈莙盯着青灰色的封皮看了一会儿,心情实在古怪。她不敢耽误太久的时间,最终还是乖乖地将它打开了。 看一个家族的族谱能够看出很多名堂猫腻来,尤其是皇家族谱。比如哪位亲王前后一共有多少妻子,哪任皇帝的孩子总是在幼年夭折,这些通过族谱都能知道。沈莙甚至能从短短几句介绍生平的话脑补出一整篇宫斗文来。 她阅读的速度一向很快,可是在看族谱时却时时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而且那些乱糟糟的旁系支族也实在够乱,哪怕她记忆力再好也还是折腾得够呛。 屋内静悄悄的,姬桓算着时间放下笔,抬头一看,沈莙已经将族谱放在一旁的桌架上,低垂着脑袋盯着地上发呆了。 他从站起身来,轻踱着步走到沈莙跟前,看着她如漆的乌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看明白了?” 沈莙仰起头,将一旁的族谱重新拿在手上,摊开翻到居后的某一页,指着其中一个名字,用眼神询问姬桓。 那个两个字乃是整个族谱中唯一与‘姬桓’,‘姬莲’并排记载的名字: 姬莯,字耀灵,熙平七年正月六亥时生,卒于熙平二十三年。 姬桓许是许久没有翻开过族谱了,他伸手摩挲着泛黄的纸页上墨迹陈旧的那两个字,似乎是在怀缅着往事一般,笑意也渐渐淡去了。 沈莙没有能够和他相呼应的过往,她只是将视线挪向了一旁关于姬桓姬莲这对兄妹的寥寥数语: 姬桓,字燕绥,熙平五年十一月未时生,昭和一年袭亲王位。 姬莲,字雅南,熙平十一年八月戌时生,熙平十五年得郡主封号‘惠福’。 熙平年间如今的皇帝还只是成王,恰在熙平二十三年年底发动宫变夺得帝位,改年号为‘昭和’。熙平二十三年,整个皇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京城之中成王即位,而云南郡言帝后人也就是如今以南诏王府为权力中心的一族同样处于一片混乱。 当时的南诏王乃是姬桓的祖父姬孚,统共两子,皆为嫡出,而姬孚一直偏爱天资聪颖的次子。姬桓与姬莲皆是姬孚长子嫡出,而族谱上被一笔带过的‘姬莯’则是其次子唯一的血脉。按照当时的局势和风向,姬孚离世之后承得亲王尊位的必然是深受其看重的次子。然而就在熙平二十三年姬孚病危之际,时年未满十八的姬桓在艰苦经营了多年之后成功掌控了南诏王府,以姬孚次子也就是他自己叔父一家的性命为要挟,威逼病重的姬孚写下由他承袭王位的遗书。 紧接着姬孚咽气,姬桓却没有依言手下留情,其叔父一家连带着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庶出兄弟姊妹及旁系青年公子皆被铲除殆尽,平熙二十三年无故去世的南诏王一族的年轻公子小姐足有三十六人之多。生存下来的,父母叔舅皆臣服于姬桓,族谱记载姬莯亦是那年亡故。而后整个南境就如同人间地狱一般,所有反对姬桓的势力和其叔父生前的幕僚都遭到了灭族之灾。 姬桓以这样的方式手段坐稳了南诏王的位置,这和同年年底比他晚上大半年动手的成王如出一辙。姬桓二十那年迎娶了正妃洛氏,扬州大族,官宦人家,在姬桓对扬州取得绝对控制权这一桩上其家族影响力帮了不少的忙。洛氏在昭和四年难产而死,诞下一子,先天不足以至于没能活过周岁。姬莲在昭和七年下嫁南海郡裴家,姬桓的父亲体弱多病,昭和八年便因病逝世了,其母吴氏也在年底于永昌郡宜修寺出家,至此姬桓成为诺大一个南诏王府唯一的正经主子。 沈莙震惊,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如此巧合,当年京城的惨状她是看到过的,因此也不难想象姬桓获得如今的地位手段该有多狠毒。如今她能清楚地把一切连成线了,姬穆消失在云南郡,而同年年底姬浔便凭空出现了,成为扶助成王夺位的最大功臣。姬穆与姬桓是堂兄弟,而姬桓的长相和姬浔有几分相似,这已经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从这一个名字你都看出些什么了?” 姬桓先回过神来,冲着沈莙低声询问,语气温柔且循循善诱。 灭族之灾……沈莙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刺痛,等她镇定下来时声音却异常冷静, “你是个混账。” 她这一句话是用陈述的语气说的,没有半点激动情绪,看不出有丝毫的义愤填膺。姬桓听她开口就是一句带有辱骂性质的话语,难得的没有发怒,反倒勾唇笑道: “看样子是真的看明白了。我是个混账,姬浔助如今这个昏庸皇帝登基的时候可一点没比我心慈手软,难道他这就不混账了?” 沈莙自嘲地笑了两声,嘴角弯起的弧度苦涩难言, “我从未对他的任何狠毒手段歌功颂德过,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谁也犯不着装作圣洁无私。自古权力倾轧就必有牺牲,即便我不赞同一切也同样会发生,既然无力改变就不应该庸人自扰。你比他狠,所诛杀幽禁的都是血肉至亲。” 姬桓不去反驳沈莙的话,事实上他很少和一个人如此单刀直入毫无遮拦地说话,更何况沈莙还是个女人。大多数人在他跟前都是战战兢兢小心奉承,不止是府中姬妾,家臣幕僚皆是如此。沈莙说话难听,可是心思通透,对心中的感觉总是直言不讳,她的这种做法让姬桓觉得新鲜,同时也有种前所未有的痛快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凌云殿 三 “你说,是不是很巧?你与家中同辈皆从草字,而我与姬莯这一辈也从草木二字。天南地北相差甚远,偏偏冥冥之中就是该有牵连的。” 姬桓突然说起这么句话,没头没脑的,沈莙却真的觉得深有所感。 他没有打停,稍稍顿了一会儿便面露嘲讽道: “祖父自来偏心二叔一家,自姬莯出生便一心疼爱他一个。你的眼光不错,当年的姬莯名声又何时比如今的楚鄢小过,光华之貌,天资聪颖,少年奇才,风头岂是如今薛六萧二那等俗物可比的。老头子喜欢地不得了,每每和外人聊起姬莯都是神色自得。那时候的南境,无人知道什么楚门裴家之后,世人都只言姬莯之才,姬莯之貌。他性子乖僻,孤傲冷漠,最难相处,不喜旁人靠近,不喜与人交谈,目无下尘,只一心学武习文。而我,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需得事事得体,笑脸逢人才可免去被祖父挑刺。可你道如何,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一身风骨,矜傲肖似祖父,而我却只是一个曲意逢迎的陪衬而已。我父母在府上不得人心,每每都在夹缝中求得片刻安宁,姬莯是天之骄子,而我却如瘠地之泥。” 祖父偏心,府中下人和亲族皆是踩高捧低之徒,时时留意处处留心才能看人脸色勉强生存,这种感觉沈莙不是不知道。可是沈家不是南诏王府,王氏和肖姨娘那些手段放到南诏王府还不够当做谈资,她尚有沈菱,而姬桓却无人可以依靠。 沈莙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前之人害死了姬浔的父母和所有亲近的人,毁了姬浔的生活,让‘姬莯’这个名字只能存在于族谱之中。他给了姬浔仇恨,一手造就了如今这个暴佞恣睢心狠手辣的‘九千岁’。这两人互相影响,互相成就,互相伤害,互相怨恨。沈莙因为姬浔当年的遭遇而心中难受,可是即便她再心疼也无法感同身受,无法像姬浔一样对姬桓欲杀之而后快。眼前人如今的模样和她七岁那年的不忿如出一辙,幸运的是,沈莙有沈菱这个将她从悬崖边拉回来的人,而姬桓却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嫉恨和怨懑的万丈深渊。 沈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微微叹息道: “你幼年过得辛苦,我明白,可是这不能成为杀戮的理由。” 姬桓冷笑一声,眼神越发冰冷, “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你在沈家所遭受的那点子罪与我在这诺大王府生存下来所承受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我方才说的于我所经历的不足万一!如今南境谁敢再提姬莯的名字,谁敢再提起祖父当年的偏颇,人人都装作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事。这十多年来,那些曾经奉承二叔一家,羞辱于我,给我脸色看的在熙平二十三年之后都换了一副嘴脸,而我即便知道他们丑恶的面目却还是依旧要和他们盘旋。若不是我提起,你又如何能从曲曲几个名字看出我当年所遭受的一切?” 这是姬桓自当上这个南诏王以来的第一次爆发,他从不与人说起自己幼年的经历,总是笑着,运筹帷幄镇定自若,让人忘记了他从前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受尽白眼。人们畏惧他的手段权势,不敢将陈年旧事搬上明面儿,而姬桓也厌恶将自己任何脆弱的一面现于人前。许是因为这本族谱勾起了往事,许是因为沈莙的话让他出奇的愤怒,他第一次以一种外露的方式将一切发泄了出来。沈莙的双目温脉如同清泉,朦朦胧胧,氤氲柔和,似乎能容纳一切承载着怒火扔下的石子,涟漪荡漾开之后便逐渐恢复平静,平息他人心中的愤懑。 “耀灵,燕绥,你们的表字。” 姬桓的怒气渐渐平息,却还是没能跟上沈莙的节奏, “你说什么?” 沈莙叹了一口气,此时的姬桓就像一把危险的利刃,但凡她有半点把握不好都会伤人伤己。他需要发泄,需要撒气,而且这是沈莙唯一一次心甘情愿地成为别人发泄的对象。因为若是她不愿意承受这番盛怒,那么后果可能要比姬桓发一次脾气要严重得多。 “单从你和姬莯的表字来看,一切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沈莙双眼稍稍眯起时如同弯弯两道月牙,嫮目宜笑。姬桓静静看着她如画的眉眼,嗤笑一声道: “愿闻其详。” 沈莙咬了咬下唇,像是要做足准备一般深呼吸几下才对姬桓娓娓道来, “姬莯之表字耀灵,古书释为旭日,‘耀灵晔而西征’,因此又意为帝王。汝之表字燕绥,为宴会饮乐美妙之意,‘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姬莯是为帝王,你却是宴饮之乐,足见当年姬孚之偏心。” 姬桓脸上的嗤笑之意敛去,剩下的却是风雨欲来的阴霾之色。他抽过那本族谱,盯着上头他与姬莯的表字看了许久,最终大笑出声, “原是从一出生便注定了的,枉我痴心妄想多年,以为老头子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才智出众而已,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有朝一日也会得到那根本不存在的认同,呵,蠢顿不堪,蠢顿不堪!” “姬孚当年或许不了解姬莯,取的表字从来都不适合他,可是阴差阳错,你的表字却是再合适不过。” 沈莙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本就已经处于盛怒边缘的姬桓,后者向前两步,表情阴鸷,伸手扣住了她的咽喉,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沈莙皱起眉头,伸手扯着姬桓铁箍一般的右手。什么毛病,这些习武之人一个个的都喜欢掐人脖子。 “咳咳,你松开些!” 姬桓还算有些理智,看着胀红了脸的沈莙,往后一撤,堪堪松了些力道。 沈莙当然不是找死,她缓了缓神,尽量冷静道: “姬莯当年就是个孤傲的性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帝王野心。如今他因你变得心狠手辣,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窃位之意,耀灵自然不适合他。而如今云南郡燕安于世,宠绥四方,和你的表字却是不谋而合的。” 这是一个非常高超的马屁,不得不说沈莙还是用了心的。姬桓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沈莙不住拍着胸口咳嗽,一面喘着气一面对他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不是你祖父一心偏颇,姬莯也许不会养出那副乖僻不争的性子,你亦不会有如今的城府心计,他的偏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捧杀了姬莯成全了你。自古以来,位高权重的王侯将相都是踩着炭火走过来的,也没见他们愤世嫉俗到你这个地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你就想着能一帆风顺?” 沈莙的解释看似有道理,实则纯属鬼扯,对姬桓表字的解释看似很合适,实际上却也难免牵强。可是她这种安慰人的方法历来管用,对姬浔是那样,对楚鄢是那样,如今姬桓也很是受用。明明知道沈莙胡说八道的成分居多,可是他心里竟然奇妙地愿意不去深究。 姬桓的表情逐渐缓和,沈莙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方才屋内的剑弩拔张在一瞬间平息下来,沈莙一身冷汗,想想方才自己把自己置于险境就觉得后怕。 姬桓看着沈莙一副劫后逢生的模样,嗤笑一声,心觉这丫头果真胆子很小。 恰在书房里沉默无尽蔓延的时候,门外一个当差的小厮敲了敲门框,低声通禀道: “王爷,萱夫人送来了暖胃的盅汤,可要现在端进来?” 姬桓的表情不见有什么变化,这在沈莙眼中无疑是一种冷漠的象征。 “端进来。” 沈莙皱着眉头,随口问道: “你那日对她大发脾气来着,这么快就把人哄好了?” 那小厮端着一盅热汤走进书房,偏就撞上了沈莙说这句话,他不敢多留,放下东西之后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姬桓似乎觉得沈莙问的这个问题挺没道理的,好笑道: “哄?我为什么要哄她?这府里所有的女眷住的宫殿朱楼,吃的珍馐海味,用的脂粉珠钗,身上穿的绫罗绸缎,使唤的丫头奴才,哪一样不是我给她们的?我可不是什么信徒,没有供祖宗菩萨的习惯,她们既过上了寻常人家内眷难以想象的生活,难道一面享受荣华富贵一面还指望着我与她们像寻常夫妻一般相处?” 渣男!倘或十个中有一个待你是真心那也是辜负! 姬桓见沈莙面露不虞,轻笑一声,走到桌前将汤盅的盖子揭开,一面用银勺轻轻搅拌,一面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提起林萱倒叫我想起另一桩事来。当初她乃是作为洛笙的陪嫁到的王府,而洛笙和如今的姬浔倒是有些渊源。洛家和王府当年有些交情,洛笙十三那年曾随其父进府向老头子拜寿,那时的姬莯将满十四,清秀绝伦,洛笙只一眼便再不能忘,其父也有攀这门亲事的意思。只是老头子把姬莯当成眼珠子一样,势要找一个家世长相才学样样都配得上姬莯的孙媳,洛家在他看来还不够格。那时扬州叫得上名号的大族倒是有一个,鄱阳北堂氏,扬州首富,府上曾出过四任州牧,子孙或为织造或为地方文官,比之洛家要更胜一筹。然而最让老头子满意的还是当家北堂诚的嫡出幼女。那姑娘单名一个‘瑛’字,比姬莯小一岁,扬州出了名的小美人,父兄喜爱异常,才名亦可当如今的楚穗。那北堂瑛原有些傲气,不肯嫁到益州来,还是姬莯十五岁时两家长辈安排他们在永昌见了一面,从此再无任何反对之意。这倒正常,那些年轻少女,在当年见过姬莯的,有哪一个不是念念不忘。龙璋凤姿,天之骄子,且又有才名在外,样样让人满意。难得就难得在这一回那心高气傲的姬莯竟也破天荒地没有反对家中长辈的安排,这才让这桩婚事在那年年底定了下来。多不巧,阴差阳错的,洛笙最终成了我的王妃,而北堂瑛没能过门就等来了姬莯的死讯。嗯……如今时过境迁,不知他们二人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姬桓的心思是恶毒的,沈莙再清楚不过,可是依然被他方才话里的内容弄得心乱如麻。她强撑着,装作漠不关心地回道: “不管是洛家还是北堂,如今都应该已经没落了。狡兔死,走狗烹,你当初娶洛笙就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情,否则也不会将她的陪嫁扶作侧妃。洛家只是你整顿扬州的一颗棋子而已,等到目的达到了,你自然难容他们在扬州分割你的既得利益。” 姬桓抚掌而笑,双眼蕴满了笑意, “沈莙啊沈莙,你果真合我心意。只不过你说的也不全对,洛家是没落了,只因他们贪得无厌,且对我再无用处,可是北堂一族却还繁华依旧呢,北堂诚是个聪明人,主动投靠了益州,如今在扬州替我打理河运生意,分寸也拿捏得不错。若不是你这般装腔作势,兴许我还真就相信了你不在意当年姬莯和北堂瑛的事。看在你让我心情不错的份上,我便再多提醒你一句,从姬莯的死讯传开至今,北堂瑛一直未嫁,此等情意,我看了都觉得感动呢。” 沈莙看着姬桓不怀好意的笑容,在消化这件事之后脑子难得灵活了起来。从姬浔和她相处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这货绝对和她一样没有什么经验。姬桓的话听听便罢,她若是因此难受才真是辜负了姬浔待她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镜花台 二 “别怪我不相信你的话,在我看来,那位北堂小姐至今未嫁的主要原因绝不是她对姬莯的情意。若是普通人家倒罢,北堂家既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户,即便父母再疼爱,在嫡出小姐的婚事上也不可能马虎。更何况他们既投靠了你,那就必然要和姬莯撇清关系,让府中幼女替姬莯守着,他们还不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 姬桓细细看了一眼及时想通的沈莙,觉得她总是出乎自己的预料。, “你倒想得开,不过这话也不算错,七年前裴胤那小子曾经央了裴家长辈向北堂家提亲,北堂诚自然将此事回禀于我。只因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姬浔就是姬莯,想着或许他对北堂瑛多少有些情意留着北堂瑛或许将来有大用处,所以也就没有点头。谁晓得后来你突然凭空钻了出来,于是这北堂瑛也就没什么用处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卖裴家一个人情,闹得裴胤那小子一年到头驻扎在西境,成了裴家年轻子弟中最叛逆的一个。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兴许姬浔看她一片深情,能将她领走与你姐妹相称也未可知。” 沈莙对姬桓恨得牙痒痒,然而最让她不安的是她居然真的因为这些混账话而心中酸苦。她不觉得姬浔对那北堂瑛的感情有多么深,而且他一个太监,要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可是对方毕竟是曾与姬浔订过亲的,得到了姬浔父母祖父的认可,就这一条就足以让沈莙难受半天。 沈莙胡思乱想半天,最终对着姬桓没好气道: “不劳王爷费心。”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抖了抖裙摆,高傲地偏着头,然后昂首阔步地出了书房。 姬桓也不阻拦,含笑目送沈莙离开,挑眉将盅盖又放了回去。 沈莙迈出大殿正门时发现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色还是灰败的。 那送汤的小厮刚顶着压力打发了痴痴等在殿前盼着传召的林萱,见沈莙从里头出来,心头一跳,赶忙迎上前来想把她往另一方向引。 沈莙看见台阶上那萱夫人落寞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被她心中的烦闷所感染了。她看着那当差小厮忐忑的表情,也没多做逗留,顺着他的意思往大殿侧面绕道了。 凌云殿里沈莙弄明白了困扰了自己许久了真相,回到镜花台之后她便一直歪在榻上发呆,几拨丫鬟进进出出都没什么反应。 秋日将至,云南郡的天气反复无常,昨日还是阳光明媚,今日却突然成了阴冷细雨。这镜花台里当差的下人自身沈莙去了一回凌云殿,对她的态度便截然不同了。 姬桓还是有事没事来这里坐坐,乐衷于让沈莙炸毛,每每看她忍无可忍的模样对方都笑得特别真心。他来得勤,相对的陆铎却有些时日没出现了。 沈莙没怎么留意那些在镜花台‘监视’她的丫鬟婆子心中到底是怎么想她和姬桓的关系的,直到有一日那苏嬷嬷在替她梳头的时候忍不住语重心长道: “姑娘就不要和王爷怄气了,当初银钩楼的素姬原是兴古郡郡守送到王府来的,王爷有心亲近她却一直闹着要回去,惹得王爷不快,被送到城郊庄子里去了,听说如今后悔不已日日以泪洗面呢!说实话,老妇之前还从未见王爷对哪个夫人像对姑娘这么上心,日日来这里陪姑娘不说,姑娘发脾气时也惯着。只要姑娘不再犟着,宠爱必能越过萱夫人不知多少。” 沈莙听着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荒唐话,拿着九连环玩儿的手一僵,简直是哭笑不得,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那苏嬷嬷还待再多说两句,沈莙却实在无法忍受了,心一横,干脆对她实话实说道: “我与你们王爷完全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因我和京城的瑞王情投意合,而你们王爷又视瑞王为死敌所以才将我关在这里的。” 沈莙自认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王府里应该无人不知他们主子最大的对头就是姬浔。可是那苏嬷嬷听了这话却还是半信半疑,只当她是在嘴硬,毕竟姬桓的脾气府中下人再清楚不过,若是真的厌恶,沈莙绝不会过得这么舒坦。 好在不管苏嬷嬷相信还是不相信,沈莙的坦白还是换来了几日的清静,就在她终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的时候楚鄢终是到了云南郡。 那日天色昏沉,看着像是要有场大雨,沈莙坐在梳妆台前无聊地将桌上的珠钗拨来拨去,屋门被推开时她以为又是姬桓来气她了,皱着眉头转过身去却发现平日里很宽敞的里间此时却有些拥挤。 楚鄢是坐在轮椅上被一个身着蓝衣浓眉大眼的青年公子推进来的,他身子原就不大好,一路奔波,脸色难免有些苍白。那轮椅没有踏板,为了避免擦地,他的腿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举在半空。沈莙看着楚鄢冷汗直流,急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那蓝衣公子身边的裴榕和姬桓,伸手用力搀扶着楚鄢从轮椅上起来坐在她方才的木椅上。 她从自己梳妆台上拿起一方手帕,一面递给楚鄢,一面低头问道: “没伤着哪里吧?可有不舒服?” 楚鄢接过她递来的手帕,将额间细汗拭去,安抚道: “无大碍的。” 沈莙这才稍稍放心,抬起头打量着屋内唯一陌生的一个人。不用猜,这蓝衣公子应当就是裴榕和姬桓口中的‘裴胤’了。此人看着比裴榕要年轻稚嫩些,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精神头十足,眉宇间的英气很是醒目。 沈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亦在打量着自己。 北堂瑛只比姬浔小一岁,就年纪而言应比裴胤大上一些。七年前这小子才多大啊,就 吵着嚷着要娶漂亮姐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末了又想着这桩姻缘是被姬桓斩断的,据他自己所说,这裴胤因为没有娶到北堂瑛,还闹了许多年的脾气,可是如今他见了姬桓也不见怎么个怒发冲冠呐,不知是姬桓好本事安抚住了还是这小子其实不知个中真相。 沈莙心里啧啧两声,裴胤喜欢北堂瑛,因此她便将这人直接划分到了友方阵营。 裴榕神情复杂地看了心不在焉的沈莙一眼,在确定她过得还不错之后又将视线挪到了姬桓浅笑的脸上。 姬桓自然感觉到了裴榕的视线,他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你们旅途劳顿,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他这话自然不是对沈莙说的,楚鄢倒罢,裴榕和裴胤无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面上却很是捧场,在规规矩矩地向姬桓道了谢之后便随他离开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屋内便进来了几个丫鬟,其中一个青衣的沈莙看着很是面生,她向前一步向两人鞠了鞠身子道: “奴婢竹沥,从今日起负责照料楚公子。” 沈莙看她这老练的模样,心知这是姬桓特意放在镜花台监视她和楚鄢的。 “王爷知道楚公子身子不好,因此已经传了大夫,楚公子不若先沐浴更衣洗去风尘,待会好叫大夫号号脉。” 沈莙对这句话再同意不过,赶忙叫人来搀扶楚鄢。 天色渐晚,等到大夫离开之后已是晚膳时间,沈莙一直没逮着机会和他说话,而就在楚鄢终于闲下来时有个管事打扮的小厮却掐着时间到了镜花台,生生打断了沈莙刚要对楚鄢问出的一肚子话,站在门口口齿伶俐道: “陆大人进府了,王爷叫小的转告姑娘,府上难得这么热闹,不若姑娘领着楚公子一并到凌云殿用晚膳。” 沈莙皱了皱眉头,一面将一个圆滚滚的糕点递到楚鄢手上,一面干脆利落地回绝道: “不去,让他们自己吃。” 那小厮也没料到她会拒绝地这么直接,一时有些尴尬,站在屋门前局促不安。楚鄢浅笑着拍了拍沈莙的手背,后者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撇嘴道: “你就回禀你们王爷,说我和楚公子已经用过膳,夜间下棋消遣,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那小厮暗自思忖了一会儿,满脸堆笑,冲沈莙应了两声便回去复命了。 待那人走远,楚鄢捏着手中一团甜糕,好笑道: “这就是阿莙说的晚膳?” 沈莙急着和他说事儿,急不可待地站起身来冲着楚鄢挤眉弄眼道: “这府里别的不好,厨子手艺却是真的不错,咱们进里间摆摆棋谱,屋里的糕点样式众多,包管你喜欢。” 楚鄢自然知道沈莙是什么意思,他撇了一眼正吩咐屋里丫鬟重新收拾出一间卧房的竹沥,冲沈莙微微颔首,然后拄着拐杖随她进了里间。 再说凌云殿里灯火通明,姬桓偏过头和陆铎说着话,他不动筷桌上三人就动弹不得。那小厮一路上都在斟酌用词,等登上了凌云殿的台阶才发现屋里四个主子似乎都在等着他回来似的,这让他万分恐慌。 姬桓见人来了,也不再和陆铎说话了,屋里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那小厮冷汗直流,赔笑道: “王爷,沈姑娘说她和楚公子已经用过膳了,正打算下棋消遣,未免扫兴就不过来叨扰了。” 姬桓似是早已料到沈莙不会过来,听了这话倒也没多大气性儿,反倒对陆铎笑道: “还消遣,楚鄢的棋力也就逗着她玩玩儿。行了,咱们不管她们,动筷吧。” 裴榕看了一眼神情轻缓的姬桓,惊觉对方似乎真的没什么脾气。他记起月兮那桩烦心事,心气儿不顺,扯出一抹笑来对姬桓道: “王爷倒真惯着她。” 姬桓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清酒,往后靠在椅背上,慵懒惬意道: “小姑娘家家是有些气性儿,倒也娇憨可爱,姬浔那臭脾气都惯得,我有什么忍不得的。你一个大男人,和她计较些什么?” 裴榕没捞着半点好,也知道无论是口才还是心计自己都不是姬桓的对手,因他对沈莙的态度而惊讶之余,倒也没再自讨没趣。 裴胤一直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不主动开口,也不轻易接话,此时倒是皱眉疑惑道: “在武陵郡曾听榕哥和楚先生说起过这沈姑娘,怎么她竟和瑞王有牵扯?” 裴胤的话中轻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还年轻,一腔热血都在保家卫国上,对那些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一概不知。且他从未和姬浔接触过,只知道他是个权倾朝野的宦官,而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都称宦官为‘阉党’,历来是瞧不上这些人的,尤其是姬浔这样专断朝纲的。再来太监已经不算正经男人了,即便是个权势滔天的,他也无法理解沈莙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妙龄小姐怎么会和这类人搅在一起。 姬桓拍拍裴胤的手背,因笑道: “你如今还不懂,将来便会明白的,这姬浔 比你想象的要能耐多了。” 裴胤此时是不懂,也不愿再多说这个话题,连带着心中对沈莙的印象也差了起来。 这一顿饭吃得算不得多愉快,陆铎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裴榕对姬桓心有不满,而裴胤又是个闷葫芦,除了悠然自得的姬桓,似乎人人都有心事。 饭局结束之后裴榕和裴胤先告的退,等他们被下人领出殿门之后陆铎才对着姬桓严肃道: “为何把沈莙和楚鄢放在一处安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镜花台 三 陆铎的神情看起来格外正经,姬桓心头一动,挥退了殿内下人,一瞬间的事,诺大的外堂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你既然开口问了,想必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陆铎双手握拳,脸色难看极了,半晌才道: “你分明知道……” 他的话还未说完,姬桓便出言打断: “沈莙喜欢姬浔,即便不将楚鄢往她身边推,你也没机会。你若真的在乎,就不该一直沉默着盼她能自己记起来当年发生的事。楚鄢这人能耐心智都不可估量,有一个姬浔已经够我伤脑筋了,因此必要断了他们联合的可能。” 陆铎将姬桓的话仔细过了一遍,脸上泛起一丝嘲讽之意,语气尖刻道: “如何断?利害关系就摆在那里,楚鄢会看不明白?难道就凭他对沈莙有些好感所以就会像个俗物一样为了她和姬浔争风吃醋?” 姬桓接收到了陆铎的愤怒,但却不为所动,他走到一盏莲花宫灯旁边,动作优雅地添了些灯油,对着他依旧浅笑着挑眉道: “当然不能完全凭借这个,不过也是值得一试的不是么?情这个东西最是奇怪,没它也活得,只是一旦沾上了轻易便不得脱身。楚鄢亦是凡人,自然不能免俗。好比你,铁石心肠,若不是栽在了这个字上何至于变得如今这般优柔寡断。” 陆铎按下怒气,静静看着灯火映照下姬桓那张冷漠的脸,良久却是冷笑道: “记住你今日的话,情这个东西最是恼人,百转千回,当断难放,陷进去的痴人数不胜数,只盼着你真能半点不沾。在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上我是从未理智过,可是我已经万劫不复回不得头了。你当年帮我一场,如今我便也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轻易玩弄人心,否则终有一日你会变得比我更加可悲。” 陆铎说过这番话之后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大殿,姬桓站在圆桌前,微微蹙眉,想了一会儿便嗤笑一声,传唤书童进书房伺候笔墨。 沈莙不知道凌云殿里闹了这么一出,她拉了楚鄢进到里间,先是将那青鸾玉牌递到他手中,低头羞愧道: “你看看有没有磕坏哪里,当初这玉牌被人搜去了,不知有没有损坏。” 楚鄢安抚性地拍了拍沈莙的背,轻声道: “当初将玉牌拿给你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你能靠它找到我避险固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大不了也就是落在姬桓手里,也能叫他在合适的时候想起我来。” 合适的时候?果然,沈莙心道只有在楚鄢面前她的智商欠费的感觉才会如此明显。 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沈莙无可奈何地将棋盘摆好,倒是想起另一桩要紧事来,拉了他在棋盘两边坐下,将那日凌云殿里姬桓提的交易条件和他仔细说了。 楚鄢认真听她说完,将一盏油灯放在棋盘边,笑了笑才低声问道: “阿莙相信他说的话吗?” 这个问题好回答,沈莙立马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急追问道: “你说,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楚鄢不慌不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头示意沈莙该她下了。 沈莙哪有心思和他玩这个,将手中棋子随意一摆,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楚鄢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兴许在姬桓眼里,男女之间能够交心的,若没有共同利益那便只剩风月可以解释了吧。” 什么跟什么?沈莙整个人都听懵了。 “阿莙不必担心,只需知道他的打算注定落空就是了。” 沈莙糊里糊涂的,得了肯定的回答也只能傻傻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肯定?” 楚鄢敛了笑意,看着沈莙的双眼认真道: “因为他想错了,你我原就都没有半点想要落入俗套的意思,而我亦有我的骄傲。” 什么鬼?心好累……他说不担心那就不担心吧,沈莙破罐子破摔,反正楚鄢比她要聪明得多。 她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下一子,看着楚鄢清秀的脸庞恹恹道: “我已是被困在这里了,如今连你也进了这虎狼窝,姬桓对你不怀好意,只怕是和楚门有关,你还是多加小心吧,大约你家中的人得到了消息正想办法搭救你呢。” 楚鄢一连吃掉沈莙好几颗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心的神色, “我已经与他们说明白了,暂时不要插手将我从云南郡‘救回’荆州。” 沈莙的手一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为什么呀?” 楚鄢看了一眼时不时从里间门口走过,不动声色窥探着的竹沥,对沈莙比了个‘嘘’的手势,后者依言压下声音,凑近了身子才听得楚鄢轻飘飘地朝她扔了一个重磅炸弹, “因为姬浔此时正在云南郡,有些事情还是有我在比较方便成事。” 沈莙没防备被炸了个外焦里嫩,浑身动作一僵,呆愣在原地。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姬浔在云南郡!他怎么会在云南郡…… 沈莙动作缓慢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楚鄢必然是不会骗她的,可是圣旨才下,此时姬浔应该还未到扬州,除非是早已到了益州才颁的旨意,否则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在云南郡。沈莙又是高兴又是忧愁,若是姬浔不在南下的队伍里,姬桓派去截杀的人就不可能伤到他,可以免去许多危险。可是姬桓也不是傻的,失败的次数一多自然就会询问派去的人是否真的见到了姬浔,到那时可就麻烦了,一旦被他察觉到自己最想杀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且他在云南郡有着绝对的优势,到那时姬浔又该如何是好。 她抬眼看着云淡风轻的楚鄢,他帮着姬浔并不奇怪,可是这两人又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呢?再来楚鄢既然已经将家里的应对之策都嘱咐到了,必然是早就知道姬桓要将他掳来云南郡,他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境,如了姬桓的意,这又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帮衬姬浔吗? 沈莙疑惑了,毫无疑问她是相信楚鄢的,可是对这二人的担心也难以平息,聪明人之间的博弈和选择她看不大懂,一点点的皮毛不仅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倒叫她心里更加慌乱。 楚鄢见她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微微叹息道: “无需为我们担心,姬浔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我亦是这样,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该赌的还是要赌,该冒的险还是要冒。你只护好自己,好好躲起来,不要被殃及,这便是最好的帮忙了。” 沈莙彻底蔫了,诚如楚鄢所说,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姬浔的身份了?” 沈莙问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有力无气,楚鄢轻笑一声,将手边的茶盏递给了她,然后点了点头。 果然……沈莙撇了撇嘴,好似她身边的人都知道的事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楚鄢见她把心事都写在脸上,眼含笑意安慰道: “阿莙莫恼,我并非故意瞒着你,只因当时不知道会有后来诸事,以为你更愿意让姬浔亲口说出此事。” 沈莙含了一口凉茶润了润喉,心中的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桩烦心事都没有解决,反倒又勾出旁的来。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急需倾诉的心情占了上风,对着楚鄢闷闷道: “那你必然也是知道北堂瑛的。” 既提起了这么个人,楚鄢哪里还能不知道沈莙在别扭什么,他伸手接过了对方尴尬举在半空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觉得心中并无丝毫不耐,只有一片柔软。 “阿莙,与北堂瑛定亲的是姬莯,十六岁的姬莯。” 沈莙心里难受,只恹恹道: “姬莯还不就是姬浔。” 楚鄢皱眉,稍稍用力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不要闹脾气,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每每和楚鄢在一起沈莙总觉得自己才是年幼的那个,似乎动不动就是对方在哄她。她捂着额头,为这一发现羞愧不已。 “当年的姬莯还没有经历后来的那些血海深仇,姬孚尚在,他只是个被众星捧月一般活着的青年公子,有着那个年纪所有官宦子弟的通病,即便心界眼光再高他也是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要听从父母长辈的安排,娶一个家世出众,容貌姣好的贵族小姐的。北堂瑛年轻且容貌出众,家世也不差,有些文人的酸气儿,和那时的姬莯不谋而合,周围的人都赞这是一桩好姻缘,渐渐的他也就觉得此人尚可了。若真要认真论起来,他们只在永昌见过一次,什么山盟海誓皆是没有的。要是没有后来翻天覆地的变故,姬莯也许会在几年后迎娶北堂瑛,依造化走完这一生。可是你别忘了,那位名噪一时的天之骄子早在熙平二十三年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你心悦的人是姬浔,如今的瑞王姬浔,而不是当年那个被娇养着不尝世事的姬家小公子。姬浔早就回不去了,他的生活已经整个被颠覆了,曾经唯一能撑着他走下去的只有仇恨,可是他如今有了你,是你让他尝到了活着该有的喜怒哀乐,是你让他有了仇恨之外的东西,是你让他在这令他无比厌恶的俗世里找到了一丝美好。姬浔选择了你,只因他需要你,若不是为了你,再等十年有何妨,又怎会在尚未做好完全准备之时来到云南郡。他在乎你,并愿意向你求救,否则有朝一日仇恨得报,他没了任何支撑,又该要怎么活下去?” 楚鄢的一番话叫沈莙羞愧不已,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为这点没影儿的事胡思乱想,正向无理取闹靠拢。 “我知道了……多谢你……” 楚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竟活生生地被沈莙变成了个解救痴男怨女的专家。 沈莙想通了一些事,终于来了精神,对着楚鄢摩拳擦掌道: “咱们认真下棋!” 楚鄢见她一阵儿一阵儿的,心中颇觉好笑, “若要认真下还是从头来过吧,你这白子只怕是救不活了。” 沈莙低头一看,也是惊讶不已,就是她初学时和沈菱对弈也从未见过这样惨不忍睹的局面,整个棋盘似乎竟是黑子的天下,‘溃不成军’都不足以形容她这边的惨状。 她讪讪笑了两声,尴尬不已地将棋子都撤下再重新开始。 天色已完,两人倒也没下多久便各自回房休息了,主要还是实力相差悬殊,即便楚鄢有心想让沈莙还是觉得没意思,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屋子里的丫鬟都出去了,沈莙偏头吹熄了蜡烛,打算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再考虑那些麻烦事。到底是她想得太美了,这一日还远远没有结束。 许是用脑过度,没过多久她便沉沉睡去,夜深人静时打更的竹节声刚过,沈莙迷迷糊糊觉得外头有动静,门上星星点点的烛光一阵一阵晃过。她听见了连绵不断的急促脚步声,揉揉眼睛随手摸了梳妆台边上的一盏宫灯走到门口,拔高声音问道: “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外头正跑过一个小丫鬟,听得屋里有问话声,堪堪停住了脚步着急道: “今儿才来的那位楚公子半夜起来说脚上刺痛得厉害,脸色也不大好,竹沥姐姐吓坏了,已经出门寻大夫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镜花台 四 那丫鬟似乎是手头有要紧的事,话音刚落便脚步匆匆地从卧房门口走开了。沈莙听她说楚鄢不适,顿时困意全无,一只手扒了扒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想找随便找一件外衫穿上便敢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她端着油灯转过身,刹那间的事便在屋内昏暗的烛光下看见了床榻纱帐边的一道黑影。沈莙吓得一个激灵,寒毛直竖,手中的灯盏掉在地上,泼出了一片滚烫的蜡油,同时也哑着嗓子叫唤了一声。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所有值夜的丫鬟都已经跑到楚鄢那边去了。屋内唯一一盏油灯熄灭之后沈莙只能借着屋外透过门窗的丝丝光亮勉强看清卧房摆设的轮廓。沈莙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想要向前察看奈何心里又害怕,正打算嚷嚷出声时却发现不知何时纱帐后头的人竟已闪到了她跟前,握着灯台弯腰把跌落在地的油灯捡了起来。 屋内光线不强,只这位不速之客却是顺光的,在他站直了身子将脸抬起来之后沈莙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你……你……” 她呆愣着重复了好几次的‘你’,却没说出任何实质性的内容来。 那人用火折子将将手中的油灯重新点燃再轻轻放在桌上,屋内变得亮堂了一些,至少足够沈莙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以至于相信自己不是一时眼花产生了幻觉。 “姬浔……?” 哪怕是极力控制着,她的声音还是在打颤。眼前人向前两步,表情晦涩难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带叹息道: “我在。” 这一刻不知该如何形容,至少沈莙心中的五味杂陈不是三眼两语说得清的。姬浔就站在她眼前,这就像是一场梦,因为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她在几个时辰之前完全不敢想的。 沈莙的眼眶早已红了,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在姬浔肩上狠捶了几下,低头打着哭腔道: “你疯了,居然跑到这里来,若是被发现了……” 姬浔受了她几记小粉拳,倒说不上疼痛,只是心中一暖,脸上终于有了这几个月来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伸手将人整个揽进怀里,压低了声音打趣道: “你可知我进来一趟要费多少功夫?不见你高兴倒说这样的话,这许久不见,脾气见长,都学会动手了?” 沈莙窝在他胸口,低声呜咽了几句,声音含糊,听不清说了什么。姬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放柔了声音道: “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 沈莙抬起头,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小脸上尽是泪痕,看起来好不可怜。她犹豫了小半刻,终是伸手捧着姬浔的脸,踮脚在他两颊和双唇各啄了一下,然后憋红了脸咬牙切齿道: “你这黑心的坏坯子,也不管我心里有多难受,只知……唔……” 姬浔没等她抱怨完,低头便将小丫头的嘴堵上了,先是温柔缱绻地缠绵一番,然后才开始变着法儿叫沈莙喘不过气来。等他满意之后,怀里的人已是脚软手软连方才要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莙一面急喘气,一面胀红了脸瞪着姬浔,憋了半天撂下一句“臭流氓”。姬浔难得被骂了还这么愉悦,一手箍着沈莙细细的腰肢,一手暧昧地在她的后背摩挲, “这回可是你先耍流氓的,我半点没防备就被你亲了好几下,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莙看着烛光下姬浔美绝的容颜轮廓,欢喜又羞赧,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最后干脆心一横,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姬浔也从未见她这样主动过,自然乐得消受,由着沈莙生涩地在自己双唇上细细啃咬了一会儿,然后在她想要退缩的时候扣着她的下巴拿回了主动权,诱她张开嘴,轻轻松松地长驱直入,直将人弄得脸红心跳气喘吁吁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 好在沈莙好有点良心,没有把‘重色轻友’贯彻到底,在和姬浔腻歪过之后总算是找回了些理智,想起了腿疾发作的楚鄢,着急道: “楚鄢那边出事了,我得……” 不待她说完姬浔便恢复了一贯的嫌弃表情,伸手在沈莙脸上掐了一把,直弄得对方龇牙咧嘴才道: “蠢货,若不是他把人都引走了我怎能毫无防备地和你在这里说着话,凡事不经大脑!” 沈莙一面揉着脸一面表情不忿,姬浔就是姬浔,温柔什么的都是假象,尖酸刻薄才是本性!她扁着一张嘴,老大的不高兴。 恰在此时外头又有了些动静,沈莙心里一个咯噔,推着姬浔到了床榻边上,细声细气道: “楚鄢的腿疾可能已经惊动了姬桓了,若是把他引来了而我又不在一旁陪着只怕是要叫他生疑的。” 几乎是‘姬桓’的名字从沈莙嘴里说出的一瞬间姬浔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用袖口将沈莙脸上的泪痕擦干,冰冷的双手抚过她红肿的双眼,好一会儿才道: “哭得这样,若是出去了岂不更叫人看出破绽来?” 沈莙一听也是,用手背试了试眼周的温度,无奈道: “那现在怎么办?若是他真的过来看一眼,发现了你岂不就糟了?” 姬浔被沈莙这一番弄得心里极不痛快,倒像是他们两个偷偷摸摸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沈莙见他脸色难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因着情况紧急,只好现将人哄好了再说。她伸手环住了姬浔的腰,抱着死乞白赖道: “你不要走,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想你,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只是这里正乱着,我不愿你有任何危险。你就依我一回好不好,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姬浔许久没见沈莙对他这般撒娇耍赖了,心里很是受用,面上露出一副既满意又嫌弃的神情来,逮着人又狠亲了一下才板着一张脸勉强放开了她。 沈莙虎头虎脑地想要出去,却被姬浔黑着脸一把拽了回来,只骂道: “穿成这副鬼样子打算去哪?!” 沈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有些‘不得体’的寝衣,冲着姬浔讨好地笑了笑,从柜中找了一件外衫,这才将油灯吹熄,蹑手蹑脚地摸出了房间。 外头果真灯火通明,门才被合上便有一个绿衣丫鬟神色匆匆地路过,吓得心虚的沈莙吞了吞口水。 她伸手拉住了那个小丫鬟,尽量客气道: “何事如此急匆匆的?” 那丫鬟见拉住自己的是沈莙,也不敢强行挣开,只好缓一口气解释道: “陆大人随王爷往镜花台来了,其他姐妹都已经到前厅去侯差了。” 沈莙一听,没有来的一阵紧张,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紧闭的房门然后才跟着那绿衣丫鬟一路往楚鄢那边去了。 她想赶在姬桓和陆铎前头先到楚鄢房里,跑得气喘吁吁的,披头散发到的时候却尴尬地发现姬桓和陆铎已经坐在卧房的八仙椅上了,一屋子下人都看着她。 沈莙强自稳了稳心绪,一颠一颠地跑到了楚鄢榻前。 姬桓就坐在不远处,也只着一身浅黄色寝衣,脸上也不见平时惯有的轻佻笑容,见沈莙来了便淡淡问道: “把你吵醒了?” 沈莙此时神经高度紧绷,姬桓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紧张,她装作探头想看看床榻里的情况,却被陆铎一下子拉了回来, “他正在看腿,亵裤都挽上去了,衣裳不整的,你一个年轻姑娘,毛手毛脚地凑上去看成何体统!” 沈莙被陆铎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两句,唬得浑身一抖。一旁的姬桓见此反倒放松了表情,看着手足无措的沈莙笑道: “别怕,他这是吃味呢。” 沈莙哪里是害怕这个,心里藏着旁的事儿呢,只闷闷地低着头不说话。她这样子没让姬桓起疑,倒叫陆铎心中一软,缓了脸色,语气却还有些生硬, “不用哭丧着脸,大夫正在察看,他这也是旧疾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尽管沈莙努力低着头,姬桓还是就着灯光眼尖地看见了她红肿的眼眶,不由得心头一动,却并未出言询问。 屋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那大夫才从榻边站起身来,擦擦额头的汗,对姬桓恭敬道: “没什么大事,许是水土不服所以犯了腿疾,已经施过针了。” 听他这样一说沈莙心中才算是松了口气,看来果真是装的,否则以楚鄢的脾气,稍稍不适是不会把人都招来的。 姬桓站起身来走到楚鄢榻前,见他神情倦怠便把表面功夫做足了, “是本王照顾不周,先生好生养着,需要什么只管像下人吩咐便是。本王这便不叨扰了,先生休息吧。” 说罢旁边便有一个丫鬟伶俐地将一件淡水青的披风替他搭在肩上。姬桓要告辞,陆铎自然不会久留,也跟着一同出去了。沈莙本想再待一会儿再回房,也好不叫人起疑,只是姬桓才一转背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偏头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他这是在招小狗呢!沈莙内心愤愤不平,但却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他对着干,稳定了一下忐忑的内心,站起身来跟着他们出去了。 外头站了十来个丫鬟婆子,皆提着灯笼式的莲花灯,穿戴整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侍奉着。只因姬桓来了,她们便都不能安然睡着。 沈莙跟着一路走过了两条回廊,见姬桓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便有些着急了。好在经过下一个转角处时他总算停下了步子,转头看着沈莙紧蹙眉头的小脸道: “哭过了?” 沈莙心跳都漏了一拍,呼吸也有些急促,果然还是叫他看出端倪来了。她按捺住心中不安,偏过头去,换上一副黯然的表情,闷闷地“嗯”了一句。 姬桓见她连辩白也没有,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心中也颇感意外,因此追问道: “为什么哭了?” 真听他问起这话沈莙心里也很郁闷,连带着感情也真挚了几分。她不去看姬桓,只静静盯着引路的丫鬟手中摇曳的烛光看, “想家了。” 这句话算不得是谎话,从京城到云南郡,她也算是背井离乡,亲人朋友都再也见不着了,甚至连沈菱的婚事也是从姬桓口中知道的。 “王爷若没什么事那我便回去了。” 沈莙心里怨恨姬桓,也厌倦一直和他唇枪舌剑。她可从未做过什么得罪姬桓的事,如今却被他软禁在这里,想见的人不能见,想做的事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指望。 姬桓亦是看出了沈莙脸上的厌烦和恼怒,他眼中的调笑意味淡去,竟有一瞬间被扰乱了心绪,没由来的觉得她这种神情十分刺眼。本不该在意的,沈莙是不是伤心,是不是难过,是不是厌恶他,这些与他有何干系?可是他偏偏就是在意了,哪怕只是短短一瞬的压抑和刺痛都足以让姬桓生出警觉之心。 他不再多问,换上一副漠然的表情,将一大帮子人丢在后头,自己走远了。 一旁的举着宫灯的十来个丫鬟反应过来,赶忙追了上去。 陆铎冷眼打量着姬桓的神情变化,在他走后便嗤笑一声,随手从最后跟上的丫鬟手中拿了莲灯,看着沈莙认真问道: “在你心里,姬浔和沈菱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沈莙不知陆铎此话何意,慌张转过头来时问这话的人却已经在十几步之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当局者迷 陆铎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沈莙心乱如麻,一个人待在长廊拐角处胡思乱想了许久,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还余下一个小丫鬟提着宫灯诚惶诚恐地等着她。 夜间的风有些凉,到底惦记着姬浔,即便心里慌乱沈莙也无暇顾及,只托那小丫鬟替她引路,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镜花台在深夜闹了一场,等再安静下来时竹沥也有些筋疲力尽。只她还算谨记着姬桓的吩咐,撑着困倦的身子在回房之前到沈莙卧房门口确认没有异常。 她到时卧房里已是漆黑一片,竹沥贴门仔细听了听,屋里静悄悄的,想是沈莙已经睡了。她也有些撑不住了,方才四处奔走扰了睡眠,况且这里看起来和平时无异,因此竹沥也未多心,略站了站便回房休息了。 然而就在里屋床榻纱帐里头,此时却不止睡了沈莙一个,她侧躺着,和姬浔面对面,一脸的紧张。后者倒没什么慌乱的神情,稍稍等了一会儿便拍拍她的头,好笑道: “行了,人已经走远了。” 沈莙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送下来,就着窗口投射进来的月光抬眼看着姬浔近在咫尺的俊脸,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些,骤然就红了脸。她想稍稍往后退,可又怕跌下床去,手足无措之时却被姬浔手一伸,缓慢而又坚定地揉进了怀里。 “看来你对这副皮相当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姬浔话里的调笑意味明显,他压低了声音说话时声线慵懒又多情,闹得沈莙连耳朵都红了。她费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想要反驳两句却羞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狡辩的突破口。她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懊恼地重新将脸埋进姬浔的胸膛。 他们彼此心中都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此时真正拥在一起了才发现自己竟如此贪恋这片刻的宁静。沈莙窝在姬浔怀里,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躁乱了许久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我……我都……知道了……” 她这句话来得突兀,姬浔却轻而易举地听懂了。他先是沉声应了一句“嗯”,然后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着沈莙氤氲的双眼道: “怨我瞒着你?” 沈莙就着这个姿势摇了摇头,鬓间几绺头发扫过姬浔的下巴,有些微痒。他看起来有些叹息的意思,依旧轻声道: “我原本没打算将你牵扯进来的,叫你承受这些并非我的本意。你与我的过去无关,不该陷进这些事来,因此我更愿意自己结束这一切,然后在很多年之后不经意间将这段过往告诉你,作为一份谈资而不是此时的烦恼。” 他原来打算年底接沈莙进府,从此把人时刻放在跟前看着,把她护得好好的,不叫这些事牵累与于她,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远离了他的计划。姬浔叹了口气,也罢,总归是要告诉她的,如今她知道了倒也免去许多麻烦。 沈莙伸手回抱着姬浔,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无论是哀戚悲伤还是无动于衷都足以让她的心饱受煎熬。 “没事的,你如今有我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如今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生生死死对对错错,总归我已经栽在你手里了。” 姬浔放柔了表情,不情愿地承认沈莙每一回笨拙的安慰竟都出奇的有用。只可惜他这里欣慰刚冒了点头,怀里的人便适时地开始煞风景了。 “我都想好了,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领养几个水灵的小孩儿,最好像楚鄢那般聪明。” 先不论沈莙话里提到楚鄢时姬浔心里有多不爽,现在还有一桩更要紧的事要解决,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领养?” 沈莙咳嗽两声,表情高深莫测,几次欲言又止, “你不是……那什么嘛……” 姬浔哪里还有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变得很是狰狞,就连语调都是咬牙切齿,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你有所期待!” 沈莙觉得无缘无故被姬浔骂了,心里还很是委屈,明明她是体贴他来着,难不成说得还是直白了些,所以伤他自尊了?不至于吧? 姬浔也算是被沈莙气惯了,觉得下次当她说自己‘都知道了’时最好还是先抱着怀疑的态度。沈莙觉得自己多说多错,而姬浔此刻又深切认为她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因此即便拎不清的事还有很多,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却是静静相拥着渡过的。 沈莙迷迷糊糊地窝在姬浔怀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变得灰蒙蒙了,她一睁眼便对上了姬浔难得温柔的眼神。 “天快要亮了。”你该走了。 沈莙神情恹恹的,后面那句话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口。 姬浔揉了揉她漆黑的头发,叹了口气, “不叫我带你走?” 沈莙撇撇嘴,微微撑起身子,好看清他的脸, “我也不是蠢的,虽然不大想留在这里,可若此时我突然消失了,姬桓立马就能猜到你早已到了云南郡,更严重的还会怀疑昨夜因不适把人都引走的楚鄢。你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件事瞒得越久越好。你若把我接走,我就得东躲西藏,那样反而更危险。这里耳目众多,即便我不乐意,以后你也不该再贸然进来找我了。天知道昨夜里姬桓有没有心生怀疑,此时府中下人还未尽起,你赶紧离开是正经。什么搭救不搭救的,且都等你把一切安置妥当再说吧,这里也有吃有喝,又有楚鄢陪着,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姬浔听她前面说的几句话内心有些复杂,他鲜有无能为力的事,沈莙若是怨他只怕还好些,不会有此时无可奈何的感觉。好在这位沈姑娘转移注意力的能力一流,当那句‘有楚鄢陪着’的话一出,姬浔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楚鄢可不是个不通世事的毛头小子,你若是和他拉扯不清可仔细你的皮!” 这是吃得哪门子的飞醋?沈莙心里真的很无奈,怎么总有人觉得她和楚鄢有些什么呢?奈何她没胆子在这种事情上和姬浔犟,因此只好对着他再三起誓才把人哄好了。 伺候沈莙洗漱的丫鬟前来敲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只有她一个了,沈莙平躺在榻上盯着床顶看,心里空落落的。姬浔不来便罢,来了再走总叫人心里难受,生怕昨夜只是一个美梦,到头来只是自己空欢喜一场。 楚鄢来了镜花台,这倒给沈莙无聊的生活带来了新的乐趣。从前伺候起居的丫鬟婆子都像木头似的一问三不知,弄得沈莙很郁闷。 可是楚鄢不一样,他看过的书比她还多,两人在一起只就这其中一本地理志就能说上好几个时辰的话。偶尔楚鄢兴致来了会指导沈莙下棋,连带着一段时间下来后者的棋艺也有所长进。 “你说有趣不有趣?算起来我家中两个兄长娶得都是你们楚门的女孩儿。” 沈莙看着纵横交错黑白相间的棋盘,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沈菱逮着她一遍一遍摆棋谱的情境,脸上挂着一抹苦笑。 “我是不是永远见不着二哥了?” 楚鄢再一次将沈莙的棋路堵死,看着她失落的模样,深知她心中的焦躁。 “穗姐儿自小养在家主膝下,诗书礼乐,持家之道都被精心教导。她性子纯良,却也不是不知世事,况且又一心一意喜欢你二哥,因此必然会好生照顾他的。你不要担心,试着相信姬浔,他知道沈公子对你的重要性,不会叫你伤心的。” 楚穗……沈莙想起那个红着脸把书信塞在自己手里的小姑娘,心里也有些欣慰。沈菱待她的态度也不一般,两人是两情相悦,这自然是一桩好姻缘,至少他们兄妹两个总要有一个顺顺利利地和喜欢的人水到渠成不是。至于她和姬浔,只怕将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呢,长得看不见尽头…… 楚鄢看着出神的沈莙,摇头叹息,知她是又犯了痴病。每当这个时候楚鄢总是会感叹,情字害人不浅,尽管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是看着这些个原本坚强而又聪慧的人陷在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里,他便会庆幸,庆幸自己还没有碰着这个让人性情大变却又难以掌控的东西。 他捏着棋子敲了敲棋盘,沈莙被这突然的声响吓得回了神,只见面前的人似笑非笑道: “再继续发愣,阿莙的棋子就要被吃光了。” 沈莙拍了拍脸,冲着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专注地盯着棋盘分析局势。 自楚鄢进了镜花台,姬桓便来得少了,偶尔过来‘巡视’一番沈莙也是和楚鄢喝茶说话,不怎么乐意搭理他。楚鄢倒是习惯了一心二用,一面和沈莙说着闲话,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姬桓的神情。 然而随着日子慢慢推移,姬桓的怀疑终是越来越重。凌云殿里陆铎自顾自地喝着茶,只见姬桓随手将一份密函丢给了他, “信上说截杀又失败了。” 陆铎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将信纸摊开来细 看,一面漫不经心道: “这不是应该的么?若是姬浔这么轻易就被击败了,那南方与他对峙这么些年倒成了个笑话。” 姬桓冷笑一声,一脸烦躁地将书桌上的公文都扫到一边, “这我自然知道,可你道如何,信上说他才到临海郡,可是那些个截杀的人竟无一见过他本人,这难道还不算奇怪吗?” 陆铎皱了皱眉头,将信纸依旧叠好放在一边,沉声道: “王爷觉得他其实已经到了益州?” 姬桓的眼神冷漠而又锐利,他盯着眼前一方精致的纸镇,只用了片刻便恢复了惯有的笑容, “益州?只怕已经到了云南郡了吧,说不准连王府都已经进过了。” 陆铎心念一动,即便姬桓神情与平日无异,他还是充分感觉到了的怒气。只这怒气是为了什么,因为姬浔成功地瞒了他这许久,人却早已到了云南郡,还是愤怒他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进了王府?若是后者,姬浔冒险进了王府,原因只有一个——沈莙。 姬桓因此觉得愤怒?陆铎心觉好笑,难不成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感觉?又或许当初的姬桓看自己因沈莙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是这般心生嘲讽的?这人如今正在往一处悬崖逐渐靠拢,只他自己还以为早已转换了方向。那么姬桓的结局究竟会是悬崖勒马还是像自己一样粉身碎骨呢? 黄昏已志,霞光染红了半边天空,整个南诏王府笼罩在醉人光彩下,雕栏画栋,斜檐朱窗,明明是宁静而又美好的一幕,却因为各人复杂的心事被搅乱。 沈莙和楚鄢坐在镜花台正殿的屋檐下,一同望着潋滟的晚霞看。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美妙风光下拉开帷幕,然而此时的沈莙却还不知道珍惜这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他们二人在晚膳之后迎来了镜花台第二次的热闹非凡。裴榕和裴胤,陆铎和姬桓,个个都气势凛然,在星星点点灯火的簇拥下来到了沈莙和楚鄢跟前。 通常姬桓总是最爱一句话转几个弯的那个人,只是这一次他却很直接,直接得让沈莙心慌。 “云南郡已经戒严了,你说,我几天能将姬浔搜出来呢?” 沈莙心中一沉,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比自己预料的时间要早上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旁观者清 在场的人,沈莙,楚鄢,姬桓,陆铎,裴榕,多多少少都和南北之争有牵连,唯独裴胤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他不像裴榕那般谋求下任家主之位,对于党争不甚在意,也因此他才能真正以旁观者的身份处于这剑弩拔张的气氛中。 自那日从姬桓口中得知了沈莙同姬浔的关系,裴胤早已对她有鄙夷之心,且他没什么城府,心里藏不住事,厌恶一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想看那人窘迫为难的狼狈样子,这才风风火火地一路跟了来看好戏。 只是这一回他注定要失望了,楚鄢到的那天裴胤与沈莙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沈莙的每一丝情绪都是毫无保留地外露的,也正因为这样裴胤才会觉得此时她应当有同样鲜明的反应。 他并不理会一屋子的人,单单只盯着沈莙一人的表情看。可是打量了好一会儿他却不得不懊恼地承认这女人今天的模样和第一次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她神情镇定自若,难辨喜怒,再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出丝毫端倪。 事实上沈莙听了姬桓的话怎么可能不震惊不忐忑,只她之前早有心理准备,即便这一刻来得突然也能用自己最有把握的‘面无表情’来掩盖片刻内心的不安。等充分接受消化了姬桓的重磅炸弹才换上一副稍显惊讶的表情挑眉道: “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跑来镜花台,却净说些我听不明白的东西。姬浔才从京城启程多久,即便再快,算算日子也只能到扬州而已,怎么突然就要戒严云南郡了,还要搜人?” 姬桓对她的回应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他放缓了表情来回踱着步,眼神有种要直达沈莙心底的锐利之感, “我不想和你计较这个,即便你早已知道这事此时也必然和我装蒜,今日来只当是我先给你个心理准备,免得见到姬浔的时候‘惊喜’过了头。” 沈莙强自按下想要和姬桓犟嘴的冲动,只将一旁桌上的凉茶端起来低头含了一口。 这本是一场对峙的戏码,可是看起来真正意在对峙的却只有姬桓和沈莙二人而已。陆铎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裴胤原是为着看沈莙出丑而来的,目的没有达到便有些意兴阑珊,就连原本冲动的裴榕也闷不吭声地静静观察着局势。 就在这出戏快要唱不下去时,楚鄢却适时地开口了。到底是姬桓姬浔都不曾小看过的人,一开口便只戳这整件事真正的重点, “王爷将云南郡戒严,想要搜出瑞王来,兴许将‘搜’这个字眼用在一个朝廷钦派的亲王身上并不合适,不过既然王爷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请容我多问一句,搜到了如何?没搜到又如何?” 相比起沈莙努力支撑的镇定模样,楚鄢原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个中高手,他那云淡风轻的神色才是真正自然得让人迷惑。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搜到了怎样?自然是将人置于死地。搜不到那也好说,戒严不松,截杀继续,只是姬浔再要在姬桓眼皮子底下动什么手脚可就难了。 楚鄢将这话问得冠冕堂皇,姬桓自然不能把这一显而易见的答案说出来,他痞气十足地勾起嘴角,眼神却冷漠阴鸷, “先生有何见教?” 楚鄢在开口之前便给过沈莙暗示的眼神,凭借着二人诡异的默契,后者自然是明白了他的用意,静下心来由楚鄢开口和姬桓正面交锋。 “王爷跟前怎敢说‘见教’一词,只是有些问题却是不得不摆到明面儿上来的。若是王爷心中的怀疑早些拍板一切倒真的顺利了,把云南郡翻个底朝天总能证实所想是否正确的。只是偏偏就迟了那么一步,如今却有些施展不开手脚了。” 楚鄢的话听着像没什么实际意义,总之裴家那两兄弟和沈莙都是一头雾水,好在和他对话的也是个千载难逢的聪明人,轻而易举地便明白了话中涵义,敛去了笑意认真道: “愿闻其详。” 楚鄢对着自己右侧的八仙椅比了个‘请’的姿势,姬桓自然不会和他客气,将衣摆一撩便坐下了。 “云南郡乃是益州的政治经济中心,一旦戒严本就是一件大事,不出半日,上至京城下至荆州以南所有州牧都将得到这个消息。这里是王爷的地盘,戒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搜人就有些过了。官兵要搜查就必要有画像,并非我小题大做,云南郡驻兵每队一张瑞王的画像,满城地搜查,这事儿在旁人看来可有些古怪。况且瑞王那容貌鲜有画师能够传神刻画,再来南边见过瑞王的画师有是没有还难说。有些事也不需要我明说,历来官差凭画像捉拿犯人,最后总能搜出许多长相肖似的人来,王爷听到这里自然就该明白我所言画像最大的不妥在哪里了。有些秘密似乎在瑞王和王爷之间也难得地能够达成共识,若是叫有心人从这里下手深究下去只怕对王爷来说也有些麻烦。南诏王在云南郡命人拿着画像搜查瑞王,这件事若这要进行,必然闹得人尽皆知。若是瑞王真在扬州倒还好些,不过是闹了个大笑话,还没什么损失可言。可要真叫王爷猜中了,人在云南郡,那么扬州奉旨南下的人马一得到云南郡搜查的消息就难免要想出些应对之策。他们好巧不巧,此时偏就到了扬州,不比这里,到底离得远了些,扬州有没有益州的驻军,王爷也是鞭长莫及,南下队伍可都是两厂和兵部精英,再加上扬州以北的徐州历来偏向瑞王,到时可别弄巧成拙,逼得他们对扬州下手,闹到最后两败俱伤。” 哇靠,沈莙此时恨不能给楚鄢跪下了,果真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他说的这些沈莙压根就没有留意,更不知道能牵出这么多利害关系来。 姬桓没有沈莙那副土包子的样子,但也并不是完全不为所动,他眼中闪烁着怀疑和不信任,表面上却客客气气地问道: “先生有什么高见尽可直说。” 快!不要大意地继续说服他吧!沈莙有些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楚鄢身上。不想后者并没有像她所期待的那样乘胜追击,反倒一脸淡漠道: “王爷和瑞王都与我无故,只要二位相争不累及荆州即可,说到底这事儿也只是有些隐患而已,因到了王爷地界儿所以所说两句,实则对荆州影响不大,因此王爷也不该指望我为你出谋划策,平白无故地得罪了瑞王。” 若是楚鄢接着说下去倒也好办,姬桓自能清楚地辨别他有几分可信,可是他偏偏就在这里停住了脚步,分寸拿捏得巧妙,往后一步没有效果,往前一步则难以使人信服。 姬桓皱眉打量着楚鄢的神情,却无法从他无懈可击的面具中看出一丝破绽来。 裴胤原就佩服楚鄢的本事,见他表明中立态度,不愿涉及党争,心里就更生敬意了,也不再小心眼地和沈莙过不去,只一心想着楚鄢在平乱时所显现出来的一身分析战局的好本事。 姬桓知道楚鄢不是裴榕这些人,激将和试探这些小花招对他基本没什么用处,他看着正偏头将一盘糕点推向沈莙的楚鄢,心念一动,竟是硬生生地将话题调了个头, “这几日本王一直没空来看看先生的起居,不知先生和沈姑娘相处得是否还愉快,王府里倒是还有别的院落,若是先生觉得不方便,尽可以提出来,好早叫人将东西挪过去。” 楚鄢推瓷碟的手一顿,仍然换上那副霁月清风的神情,彬彬有礼道: “不劳王爷费心,一个人待着反倒无聊,阿莙这里挺好的,经常和她说说话时间才熬得过去。” 也不知是楚鄢的那句话触到了姬桓的神经,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沉默了半晌也不见再开口,直到沈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道: “今日叨扰了,先生好生休息。” 说罢便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 这就完了?姬桓杀气腾腾地进来,沈莙完全没想过他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事实上方才就只是楚鄢在说而已,他根本没套出什么话来啊! 就在沈莙心生疑惑之时姬桓的动作又骤然停止了,他转过头来,这一次却是对沈莙说的, “北堂家那位小姐如今正在往云南郡来的路上,大约能比‘瑞王的队伍’早到几日,我知道你想见她,你们也该好好说说话。” 姬桓的眼神有些恶毒,他叫沈莙和楚鄢弄得心里极不痛快,因此此时说这番话就是为了泄愤,可是当沈莙的脸色果真如他所想嗖的一下变得煞白时,姬桓心里却没有多少痛快的感觉,反倒郁闷更甚。似乎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冷着一张脸拔腿就走。 姬桓来时身边跟着三个大男人,此时离开那三人却各有各的打算。陆铎倒还内敛,只是给了沈莙一个叫她心里发毛的眼神便跟在姬桓后头出去了。 裴家那两兄弟看上去似乎没有一同离去的打算,裴胤心里瞧不上沈莙,因而留下来只是想和楚鄢说几句话。裴榕和沈莙却是老相识了,对于他当初二话不说就将自己丢给月兮的做法沈莙现在还觉得牙痒痒。裴胤专心和楚鄢说话,沈莙则冷冷地瞪着裴榕瞧。 后者被她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倒是不痛不痒的没什么反应,反倒恬不知耻地问道: “你和北堂家又有什么牵扯了?” 裴胤那边在听到‘北堂’这两个字时声音戛然而止,沈莙骤然想起,自己算不得是最糊涂的一个,这不还有裴榕么,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姬桓和陆铎,姬浔的过往。真要说起来,她在他跟前竟难得的有些优越感。 “裴将军管得是不是宽了些?若真是好奇的话自个儿去问姬桓不就成了?” 裴榕早已料到再相见时沈莙定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因此对她的回答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倒是很淡定,一脸习惯了的样子,只是那边心理年龄差了楚鄢几个沈莙的裴胤却成了唯一一个大惊小怪的, “你这女人疯了不成?竟敢直呼蕃王名讳!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榕哥,你怎的不生气?这女人对你也忒无礼了些,嫂嫂尚且不曾这般和你说过话!” 即便在这样紧张不安的时候沈莙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裴胤这副认真严肃对她忍无可忍的样子,心里那点子想拉他结盟反对北堂瑛和姬浔扯上关系的想法连渣渣都不剩了。好嘛,又是一个看不起女人的直男癌,甚至他看起来比裴榕还要不懂变通。 沈莙满不在乎的样子刺激到了裴胤,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兴许后者早就动手教训了。裴榕亦是觉得有些无奈,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裴胤,心中叹了一口气,半强迫地将人连拉带拽拖走了。 “榕哥!你怎么护着那个女人?!” 裴胤被裴榕拽出了镜花台,一脸不虞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裴榕脑仁发疼,只看着他道: “不拉你走你能怎么办,动手打她?” 裴胤脸色微慍,不屑地撇嘴道: “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动手!” 裴榕冷哼一声,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那不就是了,你不能动手,想在嘴上占到沈莙的便宜还差点火候。我是为你好,免得你被她呛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翠屏园 裴胤对裴榕的话将信将疑,一方面认为是他太过夸张,一方面又觉得似乎所有人对沈莙的态度都十分诡异。 “榕哥,这个沈莙到底是什么身份来的,若只是瑞王的相好,没道理南诏王会叫她舒舒服服地住在府上啊?” 裴胤成功地让裴榕的脚步为他这句话打了停,只见后者转过头看了一眼精致华贵的镜花台,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 “若是能叫楚鄢替你效力,做你的军师,你想不想?” 裴胤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个问题丝毫没有犹豫细想的必要,只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无比热忱, “自然是想的,做梦都想!” “即便楚鄢和你瞧不上的沈莙要好?” 裴胤被他问得一愣,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楚先生胸中有大才,我虽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和那个女人要好,可是这不足以影响他出众的才能。我虽瞧不上那女人,但也不至于连累到我对于楚先生的看法,兴许他胸襟要比咱们这些人宽广些才不会心生鄙夷也未可知。” 裴榕撇嘴道: “那不就结了,姬桓同你亦是一样的想法。” 说罢,也不再逗留,依旧拔腿往前走。 裴胤被他的几句话绕晕了,什么意思,难不成榕哥是在暗指沈莙对南诏王来说就和楚鄢于自己是一样的存在? 他快步追上前去,不依不饶皱眉问道: “你怎能拿那女人和楚先生做比较?” 裴胤的语气有些愤愤不平,像是觉得裴榕方才话里的意思是对楚鄢极大的羞辱,因此他必须打抱不平似的。 不想后者对他的愤怒不以为然,反倒勾起唇角笑了, “你不用觉得这是在侮辱楚鄢,下回你当着他的面儿将他和沈莙并说试试,他若有半分不悦我便将头割下来给你耍耍。就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一种羞辱,你又操个什么闲心。更何况如今你还没的机会见识沈莙的本事,日后你会明白,和楚鄢相比,沈莙对姬桓要有用得多。楚鄢城府太深,心眼太多,想要强行驾驭他只怕一不留神就会绊个大跟头,姬桓如今的实力也不需要这么精明的下属来帮衬。沈莙就恰到好处了,楚鄢身上你最看重的军事才能她抵得七分,而且心思也还容易猜,没什么恶毒的心眼,更适合利用。再来楚鄢不动声色装腔作势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你逮不住他的弱点,沈莙则不然,她的罩门太容易找到了,一个姬浔,一个沈菱,甚至楚鄢,随便拿捏一个都可能让她妥协。” 加上今日裴胤统共只见过沈莙两回,对这个人的了解大都通过楚鄢和裴榕的三言两语,且他心中对她有偏见,因此也不愿认真对待裴榕的这番形容。 “一个女人而已,能有什么军事才能,榕哥还是太危言耸听了些。” 裴榕知道裴胤的性子,也没想过一下子让他明白一切,他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 “方才姬桓说要北堂家的小姐接来云南郡,你思忖着会不会是北堂瑛?” 裴胤听他这样一问,难得的有些犹豫,沉默了半晌才闷闷道: “不知道,总归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裴榕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劝道: “你也不要怨家中长辈,他们与我们不一样,凡事总要考虑得周全才能拉拔起这个大家族,北堂瑛的身份着实特殊了些,当年她和姬家那位……不说也罢。” 裴榕原本想要好好劝慰一番的,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却看到前头几个丫鬟结伴走过,登时就清醒了,这里是南诏王府,有些事在整个南方都是禁忌,‘姬家小公子’更是姬桓的逆鳞,谁触谁倒霉。 他的话戛然而止,裴胤也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再开口,只是心里还有疑惑,从前裴榕一直尊称姬桓‘王爷’,怎么到如今人前倒是客气,人后却是一口一个‘姬桓’地直呼其名呢? 镜花台散开之后,自然分成了三拨,裴家兄弟这里到底知情不多,因此讨论的也只是些皮毛。姬桓与陆铎是在他们之前走的,两人身边簇拥的下人早已被姬桓喝退。王府西面有一处园子名唤‘翠屏园’,他们二人便坐在园子正中的凉亭里说话。 “王爷果真被楚鄢说服了?” 陆铎沉声先问出了口,在昏暗的天色下他的轮廓被隐藏,因此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姬桓盯着亭下一株新开的白菊,用手扣击着身旁的石桌, “他的话每一句都挑不出错处,可是要叫我相信他,这却是不能的。戒严继续,搜人的事暂且缓缓,楚鄢说的也有些道理,我可不想满大街都是些与我有几分相似的画像。你去安排,叫底下的人轮流巡街,盯死每一丝风吹草动,他要是忍住了不在动手脚便罢,若是忍不住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另叫月兮并杜承往扬州去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陆铎低声应了‘是’,情绪倒没什么波动,对姬桓的安排无动于衷,好似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干系一般。 姬桓显然对他的反应不满,皱眉道: “你倒是冷静得下来,沈莙喜欢姬浔,而姬浔很快就要和她‘相见’了,对此你就不曾烦躁?” 陆铎低下头,万般情绪都敛入眼帘,等再抬起头时已是平静无波了。 “没什么可烦躁的,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姬桓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陆铎了,还是说感情之事就是这样没有套路可循? “怎么,你放弃了,不想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他问这话时心里有些淡淡的别扭之意,只是因为这种感觉太过细微,所以轻易地便被姬桓压了下去。 陆铎从石凳上站起来,夜风将他腰间悬挂的玉环吹起,他却不甚在意地随手扯了下来掷到一旁,一言不发地往小园石门处走。 姬桓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很是含糊,乃是陆铎站在门口沉声说出的,被夜风吹散之后声音越发飘渺, “除非咽气,否则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活着的唯一目的?” 他的声音有股子挥散不去的寒意,执拗而又苍凉,连带着让此时站在镜花台正殿的沈莙似有所感地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衣。 楚鄢见此也不再坐着了,拄着拐杖起身将门掩好,偏头对沈莙道: “夜里风凉,咱们进去说话。” 沈莙看了一眼严阵以待的竹沥,默默地凑近了他附耳道: “今夜姬桓必然派人紧紧盯着咱们,明处就不必说了,没准暗处还有人监视,此时说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楚鄢搀住了沈莙伸过来的手臂,笑了笑便拉着她一路进了屋, “今夜难得热闹一场,相比你也没有睡意,咱们正好进去把上回未完的棋局了了。” 沈莙见他这样说,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他自有成算,也不再扭捏,跟着他进了屋。 几乎是两人关门的一瞬间,竹沥便向身边的丫鬟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自己则迅速地走到屋门口贴门细听。 沈莙与楚鄢面对面坐下,中间隔了一个黄木 棋盘,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鄢,等着他告知解决‘隔墙有耳’的方法。 后者也没卖关子,先是伸手指了指今早被沈莙随手丢在一旁的《国史》,然后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扫开,捏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一角。 什么意思?沈莙盯着棋盘上那枚黑子看了片刻,突然眼神一亮,纵七横五,《国史》第七篇第五句, “以静制动,方保无虞。” 她看了一眼神情与平时无异的楚鄢,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略想了想也落下一子。 竹沥一直贴门仔细听着,想着此时暗处的眼线应该也已经就位了,可是就这么干站了半晌,除了屋里断断续续的落子声,她愣是没听见有任何人开口说话的声音。 时间越久她心中的狐疑就越深,最后终于忍不住要从随手从一个小丫鬟手里接过摆着茶盏的案托,不顾那丫鬟急急出声,推门便往里间去了。 竹沥换上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进去时看见沈莙和楚鄢完成一局正在收子,她左右看了看,不见有什么异常,心中却总是不安。 她一不留神打量得久了些,沈莙将棋盘清空,抬头道: “可是送茶来了?正巧觉得有些口渴。” 竹沥思绪被打断,赶忙换上了一副笑脸,端着托盘到了沈莙跟前。 沈莙从岸上拿起茶壶的一瞬间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把壶口伸到茶杯前,抖着手腕做出倒水的动作。 然后,就如她所想壶口已经倾斜到了尽头,仍是没有一滴水被倒出来。沈莙慢慢地将茶壶放下,看了一眼尴尬不已的竹沥,面带嘲讽道: “你这是进来给我们送茶的还是送壶的?” 竹沥理亏,被沈莙挖苦了也不能顶回去,局促之余,只好又端了东西跑出去了。 沈莙对楚鄢摇头叹息道: “她和我家里一个叫秋桐的姑娘一般年纪,也不知是为何,竟进了南诏王府当差。虽然她也只是照吩咐办事,只是这样到底叫人心中生厌。” 楚鄢没有接话,倒是含笑往窗口位置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线,沈莙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心里暗骂了一句,竟还有人在窗口暗处监视着,真真是半点也大意不得。 他们这棋下得格外久,每一局都十分漫长,只因这样交流到底不如直接说话来得便利,中间还需要想下一句往哪里找。 及至蜡烛换了两回,两人终于作罢,楚鄢回房之后沈莙便在两个小丫鬟的眼皮子底下泡进了浴桶,白色的雾气在眼前缭绕,她也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方才与楚鄢摆了那么许久,其实真正有用的交流却并不多。楚鄢的大致意思是叫她不要担心,姬浔既然到了云南郡,就必然早有应对之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北堂瑛……虽不知道姬桓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忧心忡忡并不能有对局势任何的改变,沈莙想想便直接抛到脑后了。倒是有一点两人达成了共识,陆铎与姬桓的关系稳固,没什么挑拨的余地,裴榕那里却是可以努力一把的。沈莙原想拉拢裴胤,可是在今日见识过他的智商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裴胤也许在带兵打仗这一桩上天赋过人,可是这种运筹帷幄的天分却没有延伸到日常生活中,这人正是热血的年纪,想什么都摆在脸上,心无城府的,虽然省事,但要做盟友却实在勉强。为免将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莙果断地绕开了他。 没时间了,最迟在下月初,所谓奉旨南巡的正经队伍就要到云南郡了,到那时局势又会变得有多麻烦呢?在这里,明显是姬桓占便宜,姬浔究竟有没有应对之策?还有陆铎,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烦心事一桩桩上了头,且没一件能在此时找到答案,沈莙想得脑仁发疼,在那两个丫鬟欲言又止的神情下骤然反应过来,热水早已经凉了。 她讪讪地叫那二人回避,自己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了寝衣,将摆在一旁的嘉兰花挂坠重新戴上,摸着坠盒表面的纹路怅然若失,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一夜沈莙没有睡好,心里记挂着事儿,辗转反侧的,好容易睡着了又一会儿梦见姬浔,一会儿梦见沈菱,惊醒之后一身冷汗,再也没了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开局 接下来的日子沈莙过得很忐忑,生怕有一日姬桓忽然大摇大摆地过来告诉她姬浔已经落在他手上了,又害怕有一天他会带着北堂瑛大摇大摆地过来。 可是就好似阴雨连绵的天气一样,灰蒙蒙的,不见放晴,也不见彻彻底底的来一场暴雨,沈莙的心情也是如此,总之姬桓就是不能给她个痛快。 她这样胆战心惊地过着,同吃同住的楚鄢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拉了她一起百~万\小!说写字,反正就是不叫她闲着胡思乱想。 然后有一日,就在沈莙被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雨声弄得心中烦闷时,竹沥找到了正同她一起喝茶下棋打发时间的楚鄢,带着沈莙这些日子最关心的消息。 “瑞王的仪仗已经到了永昌郡关口,大约后日清晨,整个队伍就可以到达云南郡。王爷有请先生往凌云殿去一趟,商讨迎接事宜。” 沈莙已经整个都呆掉了,坐在圆木墩上一动不动,相比之下楚鄢就显得淡定多了,只是轻声感慨了一句,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他跟着竹沥离开镜花台之后,沈莙便懵着一张脸在外间踱来踱去。怎么这样快?照她的算法少说也还要几日才能到啊! 她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抓耳挠腮,小半刻钟之后一晃眼才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唬得一个踉跄,险些绊倒自己。 陆铎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的深衣,梳着发髻,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也不知在一旁静静地待了多久了。他眼波平静时最适合装成文人雅士,若不是沈莙已经见识过了他骑马戎装的模样,还真就会一直以为他和薛六萧二无异,是个孱弱的书生罢了。 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往四周环顾了一圈,这才发现外间的丫鬟早已退下去了,此刻只剩下陆铎站在门槛外,沉默地看着她。 沈莙心中有种诡异的感觉升腾起来,也不知是为什么,每当她和陆铎单独待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很别扭。本来她应该要讨厌他怨恨他的,不管是为了琴君还是为了他如今正站在姬桓那一阵营。可是没办法,这种感觉正在逐渐淡去,哪怕她努力说服自己恨他才是应该的,奇怪的是,这种说服却没起什么作用。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挣扎,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冲着在外头站成一座雕像的陆铎道: “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反正这是姬桓的好茶叶,不尝白不尝。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为什么闷着傻站在那儿?” 陆铎垂下头,略想了想才迈腿进了屋,冲沈莙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以为你不会愿意看见我。” 沈莙被他哽了一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才憋出句“我……”然后便没了下文。 陆铎倒是耐心,也不催促她,沈莙想了许久也不知该怎么回应他那句话,只好撂挑子道: “反正已经看见了,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陆铎笑了,难得的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叫沈莙看了不知该如何形容, “你果真是一点没变,这么多年了,即便是再刚强的人都会被岁月和尘世所改变,唯独你,无论表面上变得如何,内里却还如幼年一般,不会记仇,容易心软,对别人稍稍可恶一些自己心里却比那人更加难受。” 忍不了了!沈莙再也无法这样一直听陆铎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我们曾经见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你要恨我也得叫我死个明白啊!” 沈莙明显有些激动了,陆铎却依旧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走到棋盘前,看着她和楚鄢下了一半的棋局,忽而笑了,带着些玩味的意思, “楚鄢对你倒真是‘手下留情’。” 沈莙哪能听不出他的意思,方才她下棋时心不在焉的,即便楚鄢再让着她,撑到中盘时也依旧溃不成军了。她尴尬地咳了两声,却见陆铎在她的位置下坐下来了。 “你什么意思?” 沈莙有些奇怪,陆铎冲自己对面比了个‘请’的姿势,语气淡淡的, “我能赢你。” 笑话!他是看不起楚鄢还是看不起她?沈莙肺都要炸了,这局棋明眼人一看就是白子赢定了,陆铎却说能将她方才的颓势扭转过来,这不是太过自信就是太过小瞧她。 沈莙心里直冒火,也不管那么多了,就势在陆铎对面坐下,心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赢我。 从初见起,陆铎冷静时的模样就一直带给人一种风雨之中巍然不动的感觉,沈莙深呼吸几下,盯着陆铎捏子,落子这一行云流水般的连贯动作。她头一回下棋这么认真,只觉得自己要不能赢那就太栽面儿了。 而就在她全神贯注神经紧绷之时,一直沉默着的陆铎却又突然开口了, “再有不到十八个时辰姬浔就要‘到’云南郡了,到时候姬桓约莫会带着你一起出城门‘相迎’。你这些日子也不算白熬,到底他还是为了你在准备尚未充足的情况下提前南下了。” 沈莙瞳孔一缩,用防备担忧的目光打量着陆铎,似乎是想确定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能将内心真实的想法泄露半分。 陆铎看她炸毛,反倒是笑了,一面果断地落子,一面轻声道: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像姬桓,和姬浔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会一心想着怎样才能取他性命。即便我处于姬桓的阵营之中,他们二人的争斗我也不会过多干预,就好似即便楚鄢和姬浔达成了共识,若非生死关头他也不会轻易插手是一个道理。” 沈莙捏棋子的手一抖,一颗圆润的黑子便这样直直摔在了棋盘上。陆铎知道楚鄢和姬浔是一伙的了?那么是不是代表姬桓也已经知道了? 她的手心不停冒汗,想要将那颗误落黑子拿起来却被陆铎按住了手, “落子无悔。” 他的语调并没有多么强硬,却让沈莙产生了一种不可违逆的错觉。她将手抽了回来,眼神飘忽不定, “你……” 她本想要为自己争辩一句,开口才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憋了好一会儿,最终只能认栽,低头观察着棋局,闷声道: “为什么?你不像楚鄢,他们的输赢和你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而你又是姬桓的幕僚,不想出谋划策又为什么不干脆抽身远离?” 沈莙垂着脑袋,陆铎平视过去便能看到她光洁白净的额头,也只有在沈莙看不到的时候他的目光会变得无比温柔,叫人看了就心软。 “只要你还在局内,我就永远不可能放心离开。姬浔喜欢你是真,可他和姬桓那些血海深仇也不假,他们之间的博弈必然硝烟弥漫,杀得红了眼,谁也不会有闲暇去顾忌身边的人会不会受到波及。你又是个执拗不知变通的性子,铁了心跟在姬浔身边,最后必然遍体鳞伤。因此我不能离开,他们斗他们的,我只守着你。若你被伤怕了,不愿再受苦楚,我便可随时带你离开这些纷争。” 沈莙心乱如麻,陆铎这是在跟她……告白……?没错吧?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可是这不是很矛盾吗?如果他喜欢她的话,对待姬浔又怎会如此平静,还直接放话说他不插手对付姬浔? “你……我……这……” 她结巴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正常的反应。 “你,喜欢我?” 豁出去了,即便被嘲笑自作多情沈莙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陆铎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认真得让沈莙心里发慌。 他摇了摇头,沈莙来不及松一口气却又听他淡然开口道: “喜欢?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对你的感觉实在是浅薄。你琢磨不透,我便明白告诉你,我没有要和姬浔争风吃醋的打算,我也并不期盼有朝一日你能喜欢上我。那日我问你的问题,如今我已经有答案了。” 问题?什么问题?沈莙被陆铎的一大串话绕晕了,好半天才回想起姬浔出现那一晚陆铎在长廊上问她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在你心里,姬浔和沈菱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沈莙愣住了,最后只讷讷道: “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你又是如何知道答案的?” 陆铎并不恼怒,他看着沈莙迷茫的样子,心里反倒安定了下来, “姬桓用同样的手段将你二哥绑了,正在南下的路上。”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沈莙目眦俱裂,挥手打翻了茶盏,站起身来揪扯着陆铎的衣领, “你说什么?!” 外间瓷器碎裂的声音叫当值的丫头吓了一跳,赶忙跑进来,却见沈莙盛怒之下双眼发红,而被她扯住领子的陆铎却镇定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这不就是答案么?” 沈莙一愣,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能力消化陆铎的这句话。后者知道她没想明白,便耐着性子又多说了一句, “当初姬桓告诉你姬浔将要南下的消息时你可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你看,姬浔对你来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是不是?于你而言,至少就现在而言,最重要的人不是姬浔而是沈菱,若是此刻姬浔死了,你会痛彻心扉,会伤心欲绝,甚至可能会为他青灯古佛痴守到老。可若是没了沈菱,你活不下去的。姬浔亦然,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仇恨,其次才会考虑什么男女之情,你没办法叫他放下什么,他亦没办法叫你改变本性。你们都不是彼此的唯一,也不是彼此心中的第一,既然是这样,我与他相争就没有丝毫的意义。” 就在沈莙神色仓皇之际,陆铎从木墩上站了起来,看着混成一团的黑白棋子沉声道: “沈菱如今正在沈府准备着新婚事宜,姬桓想要绑人,奈何他的警觉性比你要强上许多,再加上西厂暗中保护,几次也没能得手。这局棋也不用再下了,因为无论如何白子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就好比有些事,明明早就注定了,却总有人想要凭借一腔热忱去扭转乾坤,最后却伤得更深。” 楚鄢回来的时候,沈莙还呆呆地坐在外间一动不动,陆铎早已经离开了,四周空荡荡的,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他瞧见了沈莙苍白的脸色,皱起眉头走过去时后者便抓住了他的手,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一般用力。 楚鄢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用手探了探沈莙额间的温度,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着急道: “怎么回事?不过出去了一个时辰,你这是怎么了?” 沈莙没有开口,依旧坐在那里,似乎内心正陷入了无尽的挣扎之中。 楚鄢将脸拉下来,难得严肃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怕。他不容分说地将人从木墩上拉起来,一路拖进了里间。 沈莙被他拉扯着手腕,一点也没挣扎,乖顺地随他进去了。 楚鄢没有急着再追问,将沈莙按在椅子上之后便不再管她,在一旁做自己的事,等着沈莙回过神来。 镜花台的丫鬟们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头,她们看惯了沈莙好相与的样子,如今她一发怒,都有些胆战心惊,因此谁也不肯进到里间去伺候。 沈莙静静坐了有半个时辰才有了松动的意思,楚鄢逮准时机追问,便从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将陆铎说过的话听全了,看着沈莙发愣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她背上猛捶了一下, “真想一顿好打把你给打清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北堂瑛 沈莙被楚鄢重重拍了一下,登时就被打懵了,从前沈菱也爱一言不和就动手,后来姬浔更是一言不和就上手,可是她还从来没想过楚鄢有一天也会打人,毕竟他平日里看起来绝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看来这回是真的被自己气急了。 楚鄢看着沈莙发懵的表情,总算是冷静了一些,长叹一口气,无奈道: “你把自己的二哥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这与你喜不喜欢姬浔有什么干系?有什么妨碍?陆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你未免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轻了。沈公子将你教养长大,细心爱护,替你操心,于你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兄长这么简单,更是承担了沈砚没有意识到的父亲的责任。在你遇到姬浔之前,他是你唯一真正的亲人,哪怕将来你和姬浔成亲了,那他也将是将你送上花轿的那个。就是局外人也能看出来,沈公子亦将你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他为你耗费了那样多的心血,不惜同父母闹翻也要护着你。这样的感情,若是被一个出现在你生命里不足两年的人比下去了那才叫人心寒!沈公子是你最重要的人这有什么不对?你以为姬浔他心里没底吗?可是这不能成为否定你对姬浔感情的理由,为了他,你亦承受了本不该你遭受的苦难和心伤,你喜欢他,彼此思念,彼此照拂,共同进退,互相守护,这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非得将他和自己的二哥相比较,非得分出个高下来呢?这原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陆铎三两句话就将你挑拨得这样,这才是你该反省担忧的事!” 楚鄢的一番话令沈莙骤然醒悟,一时竟有些羞愧,明明是那么清晰的道理,可是她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钻了牛角尖呢?还有陆铎,他究竟安的什么心?单单是想叫她对自己产生怀疑吗?沈莙想不明白,只觉得这个人浑身都是谜团。 楚鄢说得口干舌燥,看沈莙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表情,这才端起桌上的水闷头饮完。 “你啊,终日胡思乱想,总有一天要着了人家的道儿!快收收心吧,他后日就要‘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真的麻烦。” 沈莙很是忧愁,等心里的纠结拨云见日之后最该让人忧虑的事情便越发找到了它该有的存在感。 “姬桓不是说要将北堂瑛接过来么,按理说她应该要比南巡队伍更早到达才是,怎么如今还没有消息?” 楚鄢在沈莙对面的木椅上坐下,看着她明明很是在意却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时有些好笑, “亏你还记得这事儿,北堂瑛的事是姬桓透给你的,他将人从扬州接过来,这件事姬浔自然不会不知道,难道他还能猜不到姬桓的目的?歇了你那些小心思吧,他命令南巡队伍赶在北堂瑛之前到达云南郡,不就是为了不让你单独面对北堂瑛然后胡思乱想吗?我不知道仇恨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但是单从这一件事上就已经充分表明了他对你的在意以及对北堂瑛的态度。报仇是他这多年以来唯一的目标,在这样的时候还能顾及你的感受,这已是十分不易了。” 沈莙被楚鄢说得面红耳赤,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小心眼不说,还因为陆铎的几句话就产生了动摇。 楚鄢惊世的口才和玲珑心竟有大半都用来开导沈莙了,对此他也有些无奈,只是每次看到沈莙苦恼,她身边的人就总是忍不住操心,况且被人需要的感觉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姬浔‘到达’云南郡的时间比沈莙想得还要早,就如陆铎所说,姬桓果真打算带上她一起出城门‘相迎’。那日他试探了楚鄢,想要知道对于姬浔领旨视察这件事他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可是在凌云殿待了近一个时辰,楚鄢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问他话他便淡淡地应一句,不问他便永远不主动开口。姬桓这辈子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其中不乏清高的,聪明的,可是像楚鄢这般油盐不进的还真的少见。 沈莙是从竹沥口中得知北堂瑛在昨日深夜被接进了南诏王府,为了能及时将人放进城门,戒严了好些日子的关口竟大开了一夜。 沈莙对这个消息有些哑然,姬桓到底是姬桓,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只是苦了那北堂小姐,这样赶路,只怕是不会好受的。 也不知是楚鄢那日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真到了要碰面的时候沈莙反倒是淡定了。 那夜因着姬浔马上就要以身涉险了,她原本是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的,好不容易小睡一会儿,却在这个时候被两个丫鬟摇醒了。 那两个丫鬟将睡眼惺忪的沈莙从榻上拉起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洗漱完毕,而那时候楚鄢早已将仪装都打理妥当了。那苏嬷嬷一看沈莙这才刚开始,急的不得了,狠狠瞪了那两个委屈不已的小丫鬟一眼,自己动手开始为沈莙梳妆。 说实在的,除了在皇宫宫宴这种正式的场合穿过官服,沈莙还从未穿过别的礼服。南方女子的打扮与北方相差甚远,哪怕是礼服也更加侧重于突显女子的柔美而并非庄重。苏嬷嬷替沈莙换上的是一身丁香间月牙白的曲裾,衣领袖口和拖曳在地的长长的裙摆上都绣着精致的湘绣。沈莙的长相本就随其母李氏,瓷白的肌肤,小小的脸蛋,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分外娇俏,因此比起京城装扮,更适合江南水乡的服饰。这身曲裾将纤细的腰肢完全展现了出来,这般浅黛微妆,眼波潋滟,自有一番风情。 然而即便那苏嬷嬷对沈莙这个小美人心生赞叹,在王府大门口见到北堂瑛那位传闻中的大美人时还是不得不承认,哪怕这位北堂小姐连夜颠簸脸色不佳,也还是将沈莙比下去了。 沈莙一张脸上最让人流连忘返的便是那如画的眉眼,可是若论容貌,北堂瑛却是要优秀得多。这一点她自己亦是承认的。 她同楚鄢并肩站在一起,打扮贵重的姬桓陆铎北堂瑛在五十米开外。天色太暗,原本是看不清脸的,姬桓却不怀好意地冲她们招了招手。 楚鄢拍了拍沈莙的手,干脆便搀着她一路过去了。在两边下人手中举着的灯盏照耀下,她总算看清了传说中的‘情敌’的模样。 北堂瑛比沈莙略微高一些,年越二十六,但是却比二八年华的少女还要娇艳动人。京城禁宫中倒是有那么一位美人在容貌上可与她相较,那便是如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徳嫔淳于敏。只是她们二人气质上相差甚远。淳于敏娇柔妩媚,乃是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美人,而眼前的北堂瑛则眼神清冷,高贵庄重,活脱脱一个叫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冰美人。她的妆容精致,华服步摇相得益彰,更加衬托出原本就十分出众的脸蛋和身段。 沈莙原是不想和她有任何的目光交汇的,可是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样也在看着她。那眼神一分好奇,一分紧张,一分疲惫,有七分的高傲。就如同所有出身高贵的世家女一般,北堂瑛骨子里的傲慢娇矜并不比姬莲少,只是她知道拿捏分寸,所以外露的程度要含蓄些,除了让人觉得尊贵不可侵犯之外,就是冲着这张好看的脸也不会有多么的不愉快。 然而最让沈莙在意的还是那一分紧张,她自然不是因为自己而紧张,那么答案不就很明显了么? 沈莙叹了口气,姬浔啊姬浔,你这不是气我么,北堂瑛单在外貌上就甩她一条街…… 她有些惆怅,可奇怪的是这种惆怅是带着些轻松打趣意味的。很矛盾,若是北堂瑛外貌没有这么出众也许沈莙会比较担心,可是当看到她绰约的风姿之后反而就放下心来了。这不难理解,姬浔十六岁时和北堂瑛见过一面,然后便没有反对长辈们把亲事定下来,他那时年少轻狂,自然和所有那个年纪的青年公子一样,喜欢外表出众的,若是北堂瑛长得不好看,那沈莙可能会紧张地觉得吸引了当年的姬浔的不是皮相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真要是那样才麻烦呢!如今的姬浔已经不是十六少年了,对这些也不甚在意,要不然以他自己的模样皮相能看上她? 呸呸呸,果真被洗脑了,居然贬低起自己来!沈莙郁闷了一阵,绝对不是她生得难看,而是苍了天的,她遇着的人偏偏是姬浔。 沈莙轻易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看上去也没怎么受打击,这让姬桓有些不大满意,倒是那北堂瑛,一直默默的打量着眼前少女,却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样子姬桓应当是把实情告诉了北堂瑛的,她也必然知道自己即将要见到的不是什么瑞王姬浔,而是当年那个叫她朝思暮想的姬莯,否则她不会对沈莙露出这般带有敌意和防备的表情。楚鄢暗自思忖着,打眼看见了后头直勾勾盯着北堂瑛看的裴胤,骤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比他预料的要更加复杂。 姬桓先打破了沉默,对着沈莙不怀好意道: “这便是我与你提过多次的北堂小姐,如何?可还配得上?” 配得上什么?自然是指姬浔。 沈莙只顾瞅着姬桓笑,也不说话,不仅叫问话的人觉得郁闷,而且也让等着听答案的人心生不满。 既然在场能听懂姬桓言下之意的都是些明白人,沈莙也就没打算打太极。她朝姬桓勾勾手指,后者会意地弯下腰侧耳听她说话, “王爷怕是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姬浔了吧,所以不知道倒也正常,我是不知道十多年前的他是什么模样,本来也不打算拿皮相说事儿的,可是既然王爷先提出来了,我便不得不据实以答。以他如今那张天怒人怨的脸来说,在场男女不限,还真没人有资格用‘相配’二字来形容。” 她这番话一出口,姬桓倒还只是有些不爽罢了,真正尴尬的还是那位北堂小姐。楚鄢知道方才北堂瑛轻蔑的眼神和高傲的姿态刺激到了沈莙,原本还在奇怪她怎么将脾气忍了下来,此时却被这几句话弄得有些想笑。 他将一脸认真严肃的沈莙从姬桓身边拉回来,开口替她找补道:“王爷,时间不早了,还是早些赶去城门吧。” 姬桓最见不得沈莙说姬浔的好,此时心里正有一股古怪的不适之感,因此也不愿多做纠缠,转身上了马车。北堂瑛自恃身份,不愿和沈莙争辩,因此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上了后面的马车。 这一列队伍很长,府兵,驻兵,仪仗先行的情况下拉开了一条街。 沈莙看着裴家兄弟和陆铎上了马车,这才拉着楚鄢去了队伍末尾。 她被闷在镜花台许久,第一次迈出了南诏王府的大门,看着那玄黑色带着岁月洗礼痕迹的门匾和门口气势磅礴的一列石狮,一时感慨万千。 然而就在她惊叹于如此排场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些。姬桓永远是不嫌麻烦的,原本以为只是他们这些人前去相迎,到了城门才发现,益州十四主郡,所有的郡守竟早已都在城门口等着了。为首的一个老先生,沈莙从未见过,听楚鄢提起这才知道那乃是州牧杜昌行。 此等架势,即便是对一个奉御旨督查的亲王来说也还是太过隆重,虽不知姬桓究竟想要做什么,却已成功地令沈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旧时人 若论摆架子,姬桓和姬浔绝对是势均力敌。原本定下的凌晨时分到城门,沈莙跟着这群人站在城门口等啊等,从原来的天灰蒙蒙的到逐渐泛白,再到日头高照,等到腿都酸了也不见个人影。 也因为这样,她的紧张忐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了去。在这样的场合楚鄢并没有坐着轮椅,而是拄着拐杖和那些个郡守一样站着。沈莙见他脸色不佳,和守门的官兵要了一把小木椅,二话不说便扶他坐下了。那边姬桓早已等得不耐烦,日头之下脸色铁青地上了马车小憩。沈莙打眼看着他上马车之前的神情,心觉今日这事儿应该不能善了。 姬浔不曾来,她自然就闲了,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松下来之后便也有了四处打量的兴致。只因她和楚鄢站在一处,那十四主郡的郡守挨个儿过来和他寒暄。沈莙原本还没什么实感,直到看到这些人拿楚鄢当成同僚一般交谈时她才反应过来,这小屁孩顶着的头衔已经不是“楚君”了,而是武陵郡郡守,和这些留着山羊须的大爷大叔是相同的官衔。 沈莙感慨万千,一方面觉得这一幕有些荒唐,一方面又有些佩服他年纪轻轻就可以和这些混了一辈子的官场老狐狸谈笑风生。 只因她穿着南诏王府里女官的服饰,又默默地站在楚鄢后头,那些老狐狸也不曾多心,只当她是王府里拨来照料楚鄢的。 及至晌午才有三十几个仪仗先到了城门,彼时姬桓的脸色已经臭到了极点,打头的几个人只是解释道路上耽搁了才迟了这么久。姬桓不曾搭理他们,只是冷冷地撂下了帘子。 他倒还好,一直坐在马车里要什么有什么,可苦了那些连早膳都没用就等在城门口日头底下的郡守们。州牧杜昌行倒是得到了照顾,毕竟一把年纪了,也进到马车里歇着去了。 沈莙也是连口水都没喝便出来了,此时饥肠辘辘的不禁有些埋怨姬浔。楚鄢看她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含笑扯了扯她的衣袖。 沈莙低下头,却只见自己手里被塞进了一团油纸,怀着忐忑的期待心理将纸包打开,里头果真有四块马蹄糕。 “你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她一面乐滋滋地捏了一块送进嘴里,一面压低了声音对楚鄢问道。 楚鄢看沈莙一脸的满足,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也弯起嘴角笑了, “姬桓想着带一群战斗力十足的老狐狸给姬浔一个下马威,难道姬浔就猜不到吗?自然要将他们的意志力消磨掉才出现。你也是,出门前劝你多少用碗清粥,偏你火急火燎地不肯依我,我也是看着桌上摆了这东西才想着给你带些。” 沈莙听了这话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啊,恨不能和楚鄢碰拳外加一句“够义气!”。 她一连吃了两块,本想把剩下两块都吃掉,余光却扫到了站在一旁维持着高贵端庄的姿态,脸色却越发苍白的北堂瑛,想来她颠簸一夜只怕连眼也未合,再加上未用早膳又站了这许久,任何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小姐都受不住。 沈莙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剩下的两块糕点递到北堂瑛跟前。后者身边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见沈莙过来便换上了一副防备的神情。 北堂瑛原本也是惊疑不定,直到低头看到她手中的糕点,表情又变得有些古怪。 沈莙也觉得自己圣母到家了,这可是情敌啊情敌!可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去讨厌和怨恨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况且就她本身而言也没有错,甚至于她和姬浔那段过往拖累得她到如今还未出嫁。 “用些吧,没必要和我赌气,身子是自己的,熬坏了苦得也是你自个儿。” 北堂瑛看着沈莙明眸皓齿的娇俏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才伸手结果那个纸包,低声说了句“多谢。” 沈莙耸耸肩,也没多留,转身又回到了楚鄢身边,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楚鄢自然是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的,此时见她走了回来,笑着摇了摇头便讲目光移向了正前方的官道。 好在姬浔将分寸拿捏得很妥当,就在那些官员随侍焦躁不已时,所谓的南巡队伍终于姗姗来迟了。 沈莙看着两个内监将姬桓从马车上扶下来,这才有了紧张的感觉。她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去张望,这时那苏嬷嬷却从队首走了过来,揖个福礼便道: “姑娘,楚公子,王爷吩咐将二位带到前头去。” 虽不知姬桓此举何意,但本质上还是很和沈莙心意,她将楚鄢从座位上搀扶起来,两人绕着人群往前去,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 姬桓和陆铎站在队首,身后跟着裴榕和裴胤,而北堂瑛也不知何时到了队伍前头。 姬桓看着沈莙和楚鄢过来了,转头换上一张笑脸冲她招了招手。 沈莙当时就尴尬了,周围大小官员以及军官都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向这边。她吞了吞口水,接受了目光洗礼之后头脑出奇的清醒,一本正经地扶着楚鄢往姬桓那里去了,叫旁人以为方才南诏王是对楚鄢招的手。 沈莙原来是防备着姬桓的真正意图的,可是真正接近时一看到北堂瑛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心中顿时泛起丝丝酸苦,低垂着脑袋老实地站在楚鄢身边。 “好容易能见着面了,如今又为何低着头?” 南巡的仪仗队到了头,为首的四驾马车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沈莙听了姬桓用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向她问话心中觉得奇怪,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挖苦自己?她究竟是哪里惹到这个祖宗了? 楚鄢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稍稍驱散了一些沈莙心中的烦闷。她听着正前方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深呼吸一次,将头抬了起来。 四驾马车边上骑着马的恰是许久没见的小云子和容弼,沈莙从未见过他们如此严肃的模样,而再往后一些却又是三个旧相识,李绩李庸以及同样面色凝重的忍冬。这些人居然都来了……沈莙心念一动,更加确定姬浔这回是打算和姬桓动真格的。 最前头的马车停下来时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沈莙站在一旁,斜眼觑见姬桓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而又锐利,脸上也没有了丝毫的笑意。这样的表情她曾经见过,和镜花台那夜她对姬浔提到姬桓时对方的神情如出一辙。沈莙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二人自己也不曾察觉到,他们彼此究竟有多么相似。 就如同在宣化殿第一次见到姬浔的沈莙一般,在这位瑞王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在场的男男女女一时都愣住了。 姬浔今日穿了一身紫檀色深衣,外罩一件水蓝色盘纹披风,清秀绝伦,一举一动皆如诗如画,只是脸上神情阴鸷,有种残忍的狠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莙是早就知道姬桓和姬浔容貌有几分相似,可是真当两人面对面站立的时候这种震撼感是无法预料的。他们二人皆是一副阴狠的模样,目光交汇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电光火石之间就连沈莙都不大敢用力呼吸。十二年了,他们终究还是碰了面。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这二人对峙的样子震慑到了,皆屏气敛声站在一旁。打破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僵局的却是北堂瑛,她越过沈莙走向姬浔时沈莙分明看到了她悲恸的神情和发红的眼眶,不由的心中一紧,咬牙偏过了头。 在情绪收放自如这一项上姬浔和姬桓都是个中翘楚,只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和仇恨太深,所以才会有双方都难以装模作样的时候。北堂瑛的介入像是一声警钟,眼见这二人的神色都在短时间内恢复了正常。姬桓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介于轻浮和优雅之间的笑容,而姬浔也恢复了往日倨傲挑剔的面无表情状态。 带着北堂瑛来原就是为着这一刻,姬桓自然是给了他们二人说话的机会,他往后退了几步,直至沈莙身边才停了下来。 沈莙看着北堂瑛含泪的双眼,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立刻被姬桓拖住手腕扯了回来。她偏过头,咬着下唇,隐忍的表情让后者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多少官员在看着,北堂瑛是北堂家的贵女,由她上前相迎也不算坏了规矩,你穿着我府上女官的衣裙,有何立场上前去?” 姬桓被心中的怒火冲昏了头脑,沈莙更是强忍着怒气,因此他们二人都没有意识到姬桓方才那句尖酸刻薄的话有何不妥。 陆铎和楚鄢算是知道些苗头,而裴榕却是在剩下这些一头雾水的人之中最先明白过来的,他看了一眼姬桓紧扣住沈莙手腕的模样,一时不知是该觉得惊讶还是荒唐。 姬桓和姬浔,相像的又何止是性格城府,看人的眼光也是出奇的相似不是么? 沈莙除了苦涩愤恨之外没有别的想法,她冷冷看着姬桓,咬牙切齿道: “王爷还是将手放开的好,以我的身份,似乎也没有立场站在阁下身边。” 姬桓一愣,最终脸色铁青地甩开了她的手。 沈莙细白的手腕上一道明显的红痕,足见方才姬桓失控的力道。她不甚在意地用广袖将红痕遮去,一心一意盯着不远处的姬浔和北堂瑛看。 许是姬浔脸上的神情太过淡漠,北堂瑛终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她举起袖子飞快的拭去眼角的泪花,平复着语气开口道: “我等皆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王爷一路辛苦,宣过旨意之后便快快进城歇息吧。” 说实话,这样的话似乎还真只能由北堂瑛来说。姬桓姬浔皆是亲王品阶,因此姬桓不可能放低姿态来说这些客套话。杜昌行一把年纪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而那些郡守如果有人出头来说这番话的话,倒像是急着讨好一般,因此谁也不敢得罪姬桓。北堂瑛的名声不小,北堂家又是扬州第一大族,身份上倒也够格。 道理沈莙都懂,可她却要分外压抑才能冷静下来。从前无论何时她都不曾因自己的出身觉得卑微过,可是此时,心中的无能为力却是越发明显。姬桓话说得难听,可是却一点也不假,在这样的场合,她没有立场和资格迎上前去。也正是因为这样,心中的苦涩才挥散不去。 姬浔没有回答北堂瑛的话,只是将视线移向了沈莙,第一次,后者在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没有回以微笑,反倒像是躲避一般偏开了头。 姬桓皱着眉头,心气儿不顺地示意小云子宣旨。 北堂瑛专注地盯着他看,自然明白他的目 光是往何处去的。她和沈莙一样,心中都不好受,只是这等重逢的喜悦盖过的旁的所有情绪,因此她才能维持住良好的教养,默默地抽身退了几步。 既要宣读南巡的圣旨,四周自然跪倒一片,沈莙扶着楚鄢行礼,唯独姬桓脸上挂着冷笑,连膝盖也不曾弯曲。若是平时,沈莙兴许会觉得这人实在敢于反抗封建势力,可是此时她却是知道这只是一种挑衅罢了,他们二人真正的对头戏现在才算刚刚开始。 姬桓虽是蕃王,可是南巡接待名义上却是该由州牧来处理的,因而接旨的人自然就换成了杜昌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旧时人 二 小云子宣旨有板有眼的,杜昌行接过那明黄色的绢布之后便由身旁的人搀了起来,沈莙亦半扶着楚鄢随大队伍一同起身。 姬桓在她身后不远,这时候才驱身向前,最终在姬浔跟前停下了脚步, “瑞王远道而来,自然是客人,本王既是东道主就不得不尽地主之谊。还请进关,今夜在南诏王府将有一场盛大的夜宴,替瑞王你接风洗尘。” 鸿门宴,这就是教科书式的鸿门宴。沈莙眉头紧锁,和楚鄢交换了眼神之后便紧张地等待着姬浔的反应。 然而姬浔脸上面无表情,有种拒人千里的淡漠感,他对着姬桓那张暗藏杀机的笑脸,轻飘飘道: “南诏王一番好意,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几百年的南诏王府寻常人也轻易进不得,我有幸得以赴宴,这还得多谢你。” 若是不明白实情的人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这相争了十多年的瑞王和南诏王居然会在人前客客气气互相寒暄,可是沈莙是知道他们二人的过往的,因此这两句话在她看来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小云子带来的南巡队伍在城门外绵延开来看不见尽头,尽管路上为了应付姬桓的截杀折了一小批,但是剩下的就可以说是精英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沈莙看着姬浔和姬桓分别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周围那些官员也各自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她和楚鄢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周围的人都散去,他们才看见了一直等在前头的裴榕。他直勾勾地盯着这边,裴胤却不知去哪里了。 沈莙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往他那边迈了一步,一旁留下来看着他和楚鄢的几个王府亲兵便面露防备地盯着她,伸手阻止了她继续向前的意图。那苏嬷嬷见势头不对,上前来催促道: “姑娘,公子,人都走光啦,是时候上马车了,迟了城门就要关闭了。” 沈莙没搭理她,只是冲裴榕招了招手。后者等在这里原本是有话同她说的,只是此时一看到沈莙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嘲讽的表情,转头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楚鄢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想笑,也不管沈莙心里有多么郁闷,在苏嬷嬷狐疑的目光下半强迫地拉着她上了马车。 他们出府时走的是正门,然而重新回到那牢笼却是从一扇小偏门被抬进去的。沈莙一路上心不在焉,楚鄢对这些也不甚在意,这倒省了许多事。 镜花台里格外冷清,寻常日子里竹沥总是片刻不离地盯着她和楚鄢,可是此时就连她都不在。沈莙心中不安,几番向那苏嬷嬷打听先进城的瑞王的下落,可是后者也不知是得了吩咐还是真不知道,总之就是闷葫芦一个,一问三不知,这也让她更加焦躁。 那些个郡守都被安置在彩凤旗商会的各个繁华酒肆里头,那是个实在的金银窝,因此这些老狐狸也都没什么意见。而沈莙最关心的姬浔,此时却在凌云殿正殿里轻踱着步。 姬桓冷眼看着他雅致的一举一动,端起一杯残茶,将身旁的一炉香浇灭, “多年不见,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姬浔一个眼神扫过来,却是阴寒到了一个极点, “你觉得本座该有什么话对你说?哪怕只是看到你都叫人恶心。” 多奇妙,十多年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突然经历一次却让姬桓不怒反笑, “姬莯,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跟十二年前一样讨厌……不,是比十二年前更加傲慢了。” 在听到‘姬莯’二字的一瞬间,姬浔便眯起了双眼。姬桓话音刚落便感觉有一股劲风直击面门,他反应极快,偏头闪身,堪堪避了过去,只是身后木架上一彩釉瓷瓶却在一瞬间碎成了渣。 “真险,如今你的功夫倒真比当年要长进不少,只是脾气却还是大得很。” 姬浔将自己的袖边抚平,表情冷漠,浑身连根头发丝都没乱。 “你看这凌云殿,我在八年前着人大缮过一次,砍了不知多少匠人才有了如今的模样,老头子当年那些痕迹是不是一处也看不出来了?我记得小时候他在这里办公,你时不时便被唤来作陪,想必应该比我更能看出不同之处来。” 眼前的人貌若含光,明明气质凌厉,那副美艳的皮囊却叫人移不开目光。相较于十六岁的姬莯,如今的姬浔在岁月沉淀中变得更加耀眼。姬桓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眉眼,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些许久不曾记起的年少时光。每当他小心翼翼又满怀希冀地来到凌云殿,总会被内侍用淡漠的语调告知‘王爷无空’。然后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听到里头姬孚爽朗的笑声和姬莯略显冷清的说话声。那时的他猜想姬莯想必就是现在这样的神情,高傲而又冷漠。 姬桓四周看了看,在熙平三十二年之前,他没有进过几次凌云殿的大门,偶尔被传召也是因为一些需要全家都在场的正式场合。如今这里已经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痕迹,而他却依旧容易被这空旷的宫殿弄得心生烦躁。 姬浔的目光冰冷而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这是他独有的表达倨傲的方式,仿佛一切于他而言都没有多看一眼的必要,仿佛所有人都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却不屑一顾。姬桓最恨的就是他的这种神情,从前是,现在也是。即便姬孚再偏心都比不过当年姬莯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好似嘲笑他为了生存,为了争宠,为了权势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俗不可耐一般。凭什么?只因他苦苦追求的一切姬莯都唾手可得?姬莯越不在乎,他便越是怨恨。云泥之别,这个词用来形容当年他们二人在王府的处境和地位一点也不为过。姬孚将所有的慈爱都分给了姬莯,将所有的严厉和冷漠都甩给了他。 姬桓看着姬浔,心中那些久远的记忆如抽丝剥茧一般逐渐被挑动,不知为何,这时沈莙那温脉如水的眼神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诡异的,他旺盛的怒火在一瞬间冷却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你究竟长进了多少,只是在我看来,你挑人的眼光却是放低了不少。” 姬桓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而指的是谁也再明显不过了。姬浔难得地蹙起眉头,眼神越发阴冷, “你也不见比当年强在哪里,下作的手段使得多了,如今竟丝毫不觉羞耻。”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姬桓哧 笑出声,一面抚掌,一面抬高了声音道: “真是讽刺,居然能从你的口中听到‘下作’这个词,姬莯,这些年你做的每一件事,手段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呢?况且北堂瑛和你有故乃是千真万确,我不过是把实情告诉了沈莙而已,这又有什么不对?难到你以为我不说她就一辈子不会知道了?论薄情狠心,你胜过我千千万,北堂瑛好歹与你有过婚约,这么多年来你却半点也不曾给过她消息,叫她苦等这么些年,如今有了新欢便顺理成章地丢开了手。” 凌云殿里一座仙鹤木雕经不住姬浔的手劲,从细长的颈部开始折成了四截儿。那原是姬桓最爱的一件摆设,此时寿终就寝了他却一点不曾心疼,‘啧啧’两声,笑容轻浮。 “世上早已没了姬莯这个人,无论她等的是谁都不可能是如今的我。你以为按下裴家求亲这件事你瞒的很好?裴胤这个蠢货看不明白,不代表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愚钝。可笑,姬莯和北堂瑛只见过一面,名义上的婚约难道竟成了山盟海誓了不成?” 姬桓脸上神情一顿,接着便意味深长地笑了。若说之前他还不怎么相信沈莙是姬浔最大的弱点,此时却是笃信不疑了。姬浔说得句句在理那又如何,急着撇清这一切就足以显示出他因为沈莙的反常而生出的一丝慌乱。姬桓慢悠悠地在圆桌旁坐下,直接撂下了狠话。 “瑞王殿下,真不知是什么给了你信心,叫你真的赶着来云南郡送死,此时还依然维持着这副讨人嫌的模样,要知道在这里我要取你的性命可比几个月前要容易得多。” 姬桓认真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姬浔却依旧不为所动, “怎么在你看了本座就蠢得那样了?姬桓,你要杀我还欠点火候。” 姬桓随手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甩在圆桌上,看着殿门外的一片开阔,冷笑道: “你以为这里还是当年的南诏王府?你以为你还是在姬孚羽翼下一呼百应的小少爷?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就凭老头子当年给你找的好师傅?你内功再深又如何,进了这王府难道还有叫你逃脱的道理?” “你尽可以试试,只要我今日没有从这凌云殿安然无事地离开,不出半日,我的死讯就会传到十三州每一位州牧的耳中,而我亦可以向你保证,荆州,益州,扬州往上,所有的州郡驻兵将会在半月之内集结向南讨伐。就连名头我都想好了,‘南诏王诛杀南巡钦差意图谋反’。我向你保证,扬州这等没经历过战争的商贸之地撑不过月余。” 姬桓的脸色未变,相反倒有种觉得对方在虚张声势因而更加确信的优越感,他面露嘲讽,沉声道: “你以为你是谁?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夸夸其谈,只要你一死,那个皇位上昏庸的傀儡撑不过几月就会被人推下宝座,那些曾经投靠于你的地方长官和武将也会瞬间倒戈,东厂西厂那点子人抵什么用,剩下的不过一盘散沙,我只需表示发兵造反之意,甚至不用真的北上就会有人主动把王冠送到我跟前。” 姬浔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最最让人心里发毛的冷笑, “我向来讨厌和人多费口舌,今日倒是便宜了你。姬桓,十二年了,我四处奔波,难道就丝毫不曾想过会有今日局面吗?你尚且能控制住益州和扬州,我又怎可能什么都不做?东西两厂虽不能当作军队使唤,可是他们的用处可比几支步军要大得多。徐州豫州并州凉州,这些州牧郡守哪一个没有命门握在两厂手里?我若死了,西厂会立即表态,集结军队与你相抗的便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你所言,权位噬人,我亦没有保全皇帝的必要,我一死,北方必有蕃王称帝,到时天下混战,能赢你的将会得到所有西厂的秘案以及东厂的情报网,称王称侯大家各凭本事。他们可不会顾及什么利益权衡,真正杀红了眼你也捞不着好。更何况荆州还有楚门,据我所知你似乎还没有解决这一难题,要想挥兵北上,只要楚门不配合,你还要分神对付他们。再说扬州,这些年你似乎太过相信北堂诚了,陆铎未进京时他还算老实,如今却未必会在危难之时成为你的助力。不觉得奇怪么,你派去扬州察探的人似乎至今没有回信吧?若是再有半年,你备战完毕,将这些旁的事都处理清楚兴许也就没这么多顾虑了,可是你太着急了,到如今才会尴尬地卡在这里。” 姬浔的话让姬桓脸色微变,屋子里瞬间陷入了沉默,良久却换来了他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以为处理好这些要花多久时间?姬浔,别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只要你待在云南郡一日,即便我不能立刻动你也比较你生不如死,你记住了,来日方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青鸾殿 夜宴这件事沈莙是知道的,而且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楚鄢自回来就没闲着,他在城门口又是日晒又是吹风,之前还站了那许久,因此脸色止不住变得苍白。竹沥不知是去了哪里,沈莙找不到管事的,还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寻来了苏嬷嬷,托她去找大夫来。 那苏嬷嬷看了楚鄢的脸色,也是吓了一跳,半点不敢马虎,赶忙跑去寻人了。 沈莙依楚鄢所言,打了热水,将毛巾浸湿拧干之后替他热敷这才渐渐地减轻了他膝关节处的麻痹痛感。 〝今夜里那什么劳什子宴会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吧,瞧这模样,若是真出点什么事那可就糟了。〞 沈莙有些焦躁,眉头紧锁的样子显示出她内心的担忧害怕。楚鄢伸手揉着自己的腿,上的笑容也有些无可奈何, 〝哪里是我想去,今夜这出戏姬桓精心策划那样久,怎么可能叫我缺席你且等着看吧,待会儿要是来了大夫,必然一面安抚我说没什大碍,一面开些生猛的药压着病情,免得以此为借口推脱出席。〞 沈莙被他这番话弄得心气儿更加不顺,一时连眼神都冷了下来。 苏嬷嬷没去多久,不一会儿就领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夫。沈莙冷眼看着他一面擦着汗一替楚鄢把脉,然后在那大夫一本正经地忽悠说只遭了些风罢了,没什大碍,摇晃脑正要唤人来记药方的时候开口打断道: 〝大夫,这位楚公子夜里还要参加宴会,只他身底子有些弱,经不得猛药,家里人也从不敢用那些大补之物,因此还请大夫开些温良的方子,或是施针治疗,再叫人去抓药。〞 兴许是沈神情太过严肃,那大夫瞬时有些被人看穿的窘迫和尴尬。听她方才说这楚公子没有缺席宴会的意思,因而他略想了想便换了表情唤人来代笔。 沈莙没给他摸鱼的机会,将药房的医女遣退,开口道: 〝不必费事了,你说就是,我记着,待会儿跟着您一起回药房拿药,免得医女来回跑。〞 那大夫哪想到她这么谨慎,将心中蒙蔽的想法隐去了大半,只得老实地开了个温补的方子。 整个过程楚鄢都含笑看着沈莙把人逼直冒冷汗,然后拉过她附耳说了几句话才让她不甘不愿地放过了那个面如土色的大夫。 在她跟着一起出门之后,楚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大半,伸手端过一杯茶,送到嘴边了又突然放了下来, 〝陆大人当真不出来喝杯茶〞 他这话说完之后四周便只剩下一片寂静了,良久才隐约听得里间侧门一阵窸窣的小动静,然后便是几声脚步声,却是有人离开的迹象。 楚鄢挑了眉,似是自言自语般开口道: 〝不喝便罢,倒还真的只是来看看她的……〞 沈莙回来时两手空空,想来是叫人将药拿去煎了。不一会儿苏嬷嬷领来两个人,一个端着锦缎衣物,一个端着腰带发冠。 沈莙看了一眼楚鄢,果然见有人将他扶起来整理仪装,换上出席宴会的衣物。 她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不想自己却也牵涉其中。苏嬷嬷把楚鄢交付给那两个下人之后便转过头来对着她恭敬道: 〝姑娘随我来吧,梳妆的丫鬟已在姑娘房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沈莙被这话弄得一愣,一时脑子有些转不弯来,脱口而出道: 〝梳妆我为什么要梳妆〞 那苏嬷嬷面露微笑,看着沈莙的目光有些羡慕和讨好, 〝姑娘,王爷吩咐今夜的宴会姑娘你也是要出席的,因而特意叫人准备了钗环首饰和锦衣华服,说是要让姑娘叫人眼前眼前一亮。〞 沈莙脸色一变,看起来只有满满的防备和抗拒, 〝今日的晚宴是替瑞王接风洗尘,出席的都是些郡守州牧以及亲王,我一个连名儿都没人知道的女人没事去凑什么热闹〞 苏嬷嬷对沈莙的反应觉得惊讶无比,似乎在她看来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无上荣耀, 〝姑娘说的是,席间坐的都是些高官厚禄的官老爷,但也并非没有女眷,北堂小姐就受邀一并出席了,王爷不曾带府上各夫人,就连萱夫人也不曾得到允许出席,单单就姑娘一个。〞 苏嬷嬷脸上的表情带了些劝服的意思。沈莙听她提到北堂瑛,心里的慌乱更甚,又不想在楚鄢跟前显露出来,因此也不搭理那苏嬷嬷,转身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那苏嬷嬷哪里能让她'任性'下去,连对楚鄢行礼告退也顾不得了,赶忙提了裙摆追出门来。 沈莙一路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推门却只见五六个年轻丫头穿着一色襦裙,正站在屋里等着她过来。 苏嬷嬷没想到她能跑得这么快,追过来时只粗喘着气,看着沈莙板着脸的模样头都大了, 〝姑娘,可不要再和王爷怄气了,今儿这晚宴非同小可,也非我们为难姑娘,只是这府里的下人都是听吩咐行事,王爷既发话了,若不能将事办好挨板子还是轻的。〞 沈莙心里就纳了闷了,怎么无论她怎么解释,这些人就是拿她和姬桓那些个姬妾做比呢?什么狗屁怄气,她和姬桓之间哪能用这个暧昧不明的词来形容! 其实她心里不愿承认,之所以对这宴会反应这么大,今日晌午在城门口发生的事要负主要责任。她没有姬浔的下落,心里担心,想起北堂瑛看他的眼神又会觉得很糟心。 姬桓非要把她往宴会上弄的目的沈莙依稀还是能感觉到的,她,姬浔,北堂瑛,裴胤,这几个人'欢聚一堂',多么有意思不是。 姬桓啊姬桓,她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个阎王,怎么就凡事都不愿放过她呢沈莙心的怨气越来越深,而那个苏嬷嬷却半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面劝着一将人按在了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冲哪些丫鬟使了眼色,她们立马将东西放下簇拥过来。 许是上一回去凌云殿沈莙对穿金戴银表现出了无尽的反感,这一回苏嬷嬷找来的丫鬟个个心灵手巧而且品味也还雅致,沈莙被她们折腾了许久,发现自己头一回尝试艳丽的妆容,效果竟也不差。 她平日里要么不着铅华,要么浅黛微妆,总之不爱张扬,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而真要用胭脂粉将人细细装扮,容貌上的精致便可被放大为惊艳,那举世无双的眉间的潋滟风情更是被无限突显出来。只因这些人为她挑的衣裙也是妩媚的海棠色,一对宫花,两支步摇就足以衬托如漆乌发。 沈莙对着镜子静静打量了一番,感觉到周围人紧张忐忑的眼神,心中一哂,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变得如此诚惶诚恐了,还真是托姬桓的'福'啊…… 楚鄢老早就收拾好了自己,坐在大殿里头等着她。沈莙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并不惊讶,但是看见盛装打扮的裴榕就有些奇怪了。她和楚鄢交换了眼色,后者只是含笑耸了耸肩,这个动作看起来倒有些符合他年纪的顽皮。 裴榕打量着沈莙的打扮,末了嗤笑一声道: 〝姬桓对你倒真是不错。〞 沈莙听了这话简直莫名其妙,这叫不错也不知裴榕的'不错'究竟是如何定义的。她板着一张脸,忍不住撇嘴道: 〝宴会即将开始,裴将军这时候到这儿来不知有何时指教。〞 裴榕听着从沈莙嘴里说出来的文邹邹的话,一时有些不适应,只皱眉道: 〝不用在我跟前装模作样,我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德性,学那些个酸臭文人说话做什么?〞 那边裴榕所谓的'酸臭文人'楚鄢倒是好脾气的笑了,全然没有自己才被指桑骂槐的觉悟。沈莙懒得和裴榕斗嘴,换上一副严肃到底的模样问道: 〝你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裴榕看着她透着倔强的眼神,一如那夜被月兮带走时的炯然,脸上表情一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从袖中摸出一个类似于木偶的小孩儿玩意儿抛给了沈莙。 后者猝不及防,唬得立马将东西接住了,盯着那木偶看了好一会儿才道: 〝这是裴钰的东西〞 裴榕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 〝他知我将要见到你,在武陵郡央了我必要将这东西交到你的手里。〞 沈莙看着画了大红脸的玩具木偶,心中一软,算这小子有良心,还没把她忘了,将来肯定比他爹要靠谱多了! 〝他如今怎么样了?〞 裴榕略想了想,也没打算瞒着沈莙, 〝楚门的人依我嘱托,到武陵郡不久就将他送回南海郡了,如今应当已经回了本家。〞 好嘛,这货简直把恩将仇报当成了人生信条,她救了他,结果却在被月兮带走时也不见他开口多说一句,楚门帮他把儿子平送回了老家,然后他竟把人家的少主绑来了云南郡。 沈莙脸上的嫌弃太过明显,楚鄢看了尚且有些忍俊不禁。裴榕此回来本就是为了了结这事儿,可是还是被她尖酸刻薄的模样气得够呛, 〝沈莙,我裴榕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尤其是承女人的情除你之外也是从未有过的。我今日来也是只是为了告诉你,欠你的人情我没有忘,将来要是你有什么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亦会出手相助。〞 原谅沈莙并没有为裴榕的这几句话而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主要是她心里清楚的很,裴榕说这话绝对不是有意偏向她和姬浔这一阵营,也不是愿意帮着她对付姬桓的意思。'力所能及'这个词变数太大,贸然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说出来只会坏事。 沈莙沉思片刻,正要开说话时却见外头两排同样身着正装的丫鬟仆役簇拥着往这里过来了。 为首的一个妇人打扮和苏嬷嬷一样,看着那尖细的柳叶眉,总觉得看着有些刁钻。她停在裴榕身边,领着身后的下人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而后对屋内三人恭顺道: 〝晚宴即将开席,王爷请几位尽快往席间就坐。〞 楚鄢叹了口气,拄着椅子旁的拐杖站了起来,沈莙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心跳都快了起来。因楚鄢腿脚不便,裴榕也没有和他客气,自己转身先离开了。 沈莙看着那领头的妇人将楚鄢扶上小轿,正想要跟着上去时却被拦住了,她整个人一懵,呆站在原地看着楚鄢的轿子抬走,反应过来时却只见那妇人冲她一福,面无表情道: 〝楚大人和裴将军乃是有品阶的朝廷官员,姑娘自然不能同她们一起入宴,还请随我往青鸾殿去。〞 青鸾殿又是什么鬼地方沈莙眼睁地看着楚鄢的小轿越来越远,心里直骂了几句脏话。 那妇人可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只将人领到了侧门处停放的软轿边。 沈莙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坐进了四面捂得严严实实的轿子,然后一颠一颠地往南去了。 如果说凌云殿是南诏王府的中心,姬桓办公的处所,那么青鸾殿似乎才是他正正经经的只属于自己的歇息之所。当沈莙看到了这座宫殿式院落不同寻常的布局时心里已经稍稍有了底,可是当她走进院门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却又愣住了。 不为其它,只因主殿周围的布局以及主殿的建筑风格与她曾到过的,姬浔提督府里的那个院落有七分相似。 沈莙心中一沉,四周打量了一番,即便一些细节之处早已被姬桓改造过了,但她还是看得出来,青鸾殿和提督府从某程度上来说就是同样的设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天心阁 沈莙心里大致有了些主意,站在院子里苦思冥想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姬桓打趣的声音, 〝怎么又觉得似曾相识了?〞 沈莙转过身来竖眉瞪眼地看着他,后者倒是在看到她的打扮之后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便心情甚好地勾起嘴角, 〝那些奴才办事倒还算伶俐。〞 沈莙如今最怕就是看到姬桓那招牌似的轻佻笑容,平白叫人心里不安。她稍稍平复了一番自己的心情,盯着庭院里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树,带着丝丝疑问开口道: 〝这里从前是不是姬莯的住处〞 姬桓听她提'姬莯'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不悦,甚至大方承认道: 〝你猜得不错,这里恰是姬莯年幼时老头子特意替他选的院子,算算从他满周岁开始挪进这里,也住了约莫十几年,比我待的时间还要长。〞 果然是这样,否则提督府也不会建成那个样子。沈莙看着姬桓晦涩难懂的表情,一时有些感慨,这二人究竟是有多么苦大仇深,姬桓将姬浔父母害死了不说,连他年少时所有的美好记忆都要抹去,凌云殿是这样,青鸾殿也是这样。南诏王府有这么多宽敞舒适的楼台,他连祖父的院落都不要,偏偏选中了这里。 沈莙知道她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可是每每想起当年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是会觉得胆战心惊。她摇了摇头,赶走乱成一团的思绪,开口问道: 〝平白无故的,你叫她们将我弄成这样做什么,既然非逼着我出席晚宴,现在又把我弄来这里,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莙自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很认真很严肃了,可是被她质问的姬桓却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了, 〝你刚到这里时还一口一个'王爷',看来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瞧瞧如今,你啊我啊的,听着倒比那股子官腔要舒服。〞 沈莙被噎了一下,脸都臭了,扁扁嘴,心里只想将地上那块石头砸在姬桓脸上。 后者爱极了她吃瘪的样子,甚至觉得她发脾气的时候也比平时低眉顺目的模样要顺眼的多。 〝我一番好意,想着你必然急着想见姬浔,偏又没有机会,这才叫人好好拾掇拾掇你,让你们多一次见面的机会,怎么你竟丝毫不领情〞 呸,你对我能有什么好意沈莙对姬桓的说辞一个字都不信,只拎着拖地的裙摆撇嘴道: 〝既然这样,叫我和楚鄢一起过去不就成了?干什么偏又叫人把我抬到这里来〞 姬桓耸耸肩,一脸的无辜,用一种'我是为你好'的表情摊手道: 〝你又不像北堂瑛似的出席这种场合有个合理的身份,我既然要成全你,那就必然要替你寻个由头,你跟着楚鄢进去可不是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楚门家规严,他的身边平白无故总跟着个妙龄少女,这个怎么说?不若跟我一起,也没人敢多嘴多舌地说闲话。〞 什么玩意儿?就是跟着你进去说闲话的才多好吗?镜花台的那些个丫鬟日日看着她起居尚且误会了她和姬桓的关系,那些见过一面就先入为主的人岂不更加想歪。说到底这货就是想借她刺激姬浔。 沈莙心里那个气啊,半扯着嘴角嘲讽道: 〝我和你一起,那些人只是当着你的面儿不敢说三道四而已,背地里谁管你是哪个,照样嚼舌根。你是无所谓了,妻妾成群的,旁人都见怪不怪了,我可是有相好的,那人还是你的死对头,可不能叫你坏了名声。〞 这是沈莙作为一个守身如玉呃……好些年的大姑娘最骄傲的资本,凭什么叫姬桓坏了事儿,再加上姬浔那个小祖宗动不动吃飞醋,这要刺激到了他,对付姬桓是本分,到时连自己也被记上一笔可就糟了。因此她决定坚定立场,绝不能叫姬桓给她拐坑里去了。 〝要么你把我五花大绑架过去,要么你就给我找个行得通的由头。〞 她高高昂着头,一副'不畏强权'的模样,姬桓笑了笑,一时竟不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行了,陆铎跟我一同进去,你跟在他后头,不至于有人想岔了。〞 沈莙想了好一会儿,不知该不该相信姬桓的话,最后觉得还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好,姬桓难得退步,到时候惹毛了他真的被架着去反倒丢人丢大发了。 她看着姬桓,谨慎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去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站在她后头的陆铎吓得浑身一抖。 〝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陆铎的表情难辨喜怒,他只是沉默着越过了沈莙,和姬桓面对面之后才道: 〝时间要来不及了,除了你和姬浔,该到的都到了。〞 姬桓颇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看着明显紧张了起来的沈莙,好笑道: 〝你也听到了,该带你去见姬浔了。〞 青鸾殿外头围了许多人,沈莙跟在陆铎后头出去的时候被那阵仗吓了一跳,今日一整天她都在重新领会姬桓姬浔这二人的亲王身份究竟代表着什么,如今一看,单从那些虚的不得了的架势上就将一个人的权势地位划分的明明白白了。 在这样的时候毫无疑问就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在这一点沈莙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已经学精了,她目不斜视地躲在陆铎身后,不动声色地掩去了大半身子,然后老老实实地走自己的路,只盼着能够默默地混进筵席,不叫人注意到自己。 只可惜冤家路窄形容的就是姬桓姬浔这对堂兄弟。先前一直还好好的,然而就在靠近江面时廊桥口的那一大棒子人直接击碎了沈莙的幻想。 是姬浔以及好些个沈莙熟悉的脸孔,他穿着亲王的枣红色朝服,看起来分外英姿飒爽贵气逼人,周围那些簇拥着的仪仗更是让他看起来有些高不可攀。 沈莙看着姬浔在乌发衬托下愈显苍白的肤色,心里骤一软,方才在城门口和他赌气的想法也渐渐散去了。相反后者就没她那么容易释怀,看着沈莙打扮艳丽,站在陆铎身后紧跟着他过来的样子,姬浔的脸色和眼神都冷了下来。旁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西厂那几个跟他时间较长的如容弼和小云子都忍不住眉心抽搐,转过了头。 沈莙和姬浔的眼神交汇,然后胶着,再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其中一个板着脸,嫌弃又满意,另一个则只知道傻笑着看着他。 姬桓被他们这一来一回弄得极度不爽,竟连和姬浔针锋相对都没心情了,基本的寒暄都没有,拔腿便越过了拥挤在廊桥口的人往湖心去了。 沈莙被挤在中间,陆铎一动她也不得不赶紧跟上,只在路过姬浔时几次回过头去看。 他们这一队人才刚全部走上了廊桥姬浔便敛去了在旁人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神情,偏头冲站在他身边的容弼问道: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时候容弼若再要开口问'什么事'那就是找死了,他迅速换上严肃的表情,沉声道: 〝沈小姐的事一切顺利,请督主放心。〞 姬浔微微点头,突然却又像是没了耐性一般发难道: 〝底下的人加快速度,办事利索些,拖了这么久也不见有成效。〞 容弼哪敢争辩,瞪了一眼真正办事拖沓的小云子,然后对姬浔连声称是。 姬桓大摆筵席的地方沈莙曾经到过,也是在夜里,只是这一次来却见到了和上回完全不同的景致。湖面挂着彩灯的木船来回穿梭,小船上似有些乐坊里的歌姬,将那些丝竹奏响,在湖面回荡,连绵不绝。 湖面廊桥一线彩灯,那八角楼阁更是灯火辉煌。因人来人往互相寒暄,声响混合在一起也显得热闹非凡。她来过一回,却谈不上轻车熟路,而且一番布置之后那日记得的东西和摆设也都焕然一新了,直到听身边两个不怎么认得的文官谈话,才知这处唤作'天心阁'。 姬桓比她先进去的,见沈莙缩在人群里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探头探脑的样子却像是在寻楚鄢。屋子里一共摆放了两排竖桌和一个大大的圆桌,原本宽敞的地方又挤满了丫鬟奴仆。两排横桌上坐着的是州牧之类的地方官以及雍容华贵的北堂瑛,而陆铎,裴榕,裴胤,楚鄢以及杜昌行和姬桓则坐在上首的圆桌边上。 姬桓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见沈莙抓耳挠腮便笑意盈盈不怀好意地冲她招了招手。屋子里突然出现沈莙这个打扮不俗且又没人认得的小姑娘本就奇怪,如今姬桓这一招手更是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一屋子人的眼神都直直指向了她,且四周一下就安静了不少。沈莙咽了口口水,看着冲她皱眉的楚鄢,一脸的'生无可恋'。姬桓似乎是嫌折磨她还不够似的,见她久久没有动作便冷着脸对身边的丫鬟吩咐了几句,然后沈莙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丫鬟冲站在门口的她过来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她一面咬牙一面思忖着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被那年轻丫鬟给'请'过去,犹豫之间都要心力交瘁了。恰在这时,也不知姬浔是算准了时间还是真就赶了巧,偏偏在那丫鬟就要走沈莙跟前时大摇大摆万般矜贵地从门口进来了。 沈莙听见身后有声响,回过头去也被吓了一跳。姬浔可真是个活阎王,刚踏进这门槛,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就冷却了,那丫鬟瞥见他的脸,一双脚愣是扎在了沈莙三步开外,神情都呆滞了。 姬浔可不似沈莙那般傻乎乎的,从屋子里各人的神色,片刻就明白了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先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同样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姬桓,然后将视线移到呆愣愣的沈莙身上,眼里有了些笑意,挑眉低声骂了一句"小蠢货",在后者气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一下扯住了她的手,拉着人就往圆桌那边去了。 沈莙被拖得一个趔趄,对周围的人不明所以的眼神无所适从,然而在抬头看到姬浔那清俊得不像话的侧颜时心里又渐渐安定下来。 圆桌上的人表情各异,裴胤自然是绝对的嫌恶,不过好在他强忍着控制住了表情,否则姬浔可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裴榕则是有淡淡的嘲讽之意,对于沈莙和姬浔的关系他已经了解得够多了。陆铎和楚鄢一样,两个人看起来对眼前的热闹无动于衷,该是怎样还是怎样。反观姬桓,他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幕格外刺眼,脸上冷若冰霜,给了坐在一边同样心情不佳的北堂瑛一个眼色。 沈莙被姬浔拉到圆桌边,只因姬桓是东道主,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坐了主座,姬浔倒也没计较这个,只将沈莙按在了自己身边,然后便施施然坐下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包括坐在圆桌边上的杜昌行都不知道沈莙是什么人,大家都对她和姬浔的关系多加猜测,倒是忽略了姬桓先前的那一次招手,毕竟姬桓身边姬妾无数,穷奢极欲,而姬浔则在这方面无比寡淡,甚至从未有过。 沈莙坐下之后便一直接受着各处目光的洗礼,她局促不安地扭了几下,伸手在桌下拽了拽姬浔的衣摆,向他求救。后者似乎也对那些或探究或好奇流连于沈莙身上的目光感到不爽,眯着眼睛满脸阴鸷地环顾了一圈,然后各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天心阁 二 沈莙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尴尬的一顿饭,她在宫中也算是侍奉过无数大小筵席的人,就是偶尔有同惠妃交好的妃嫔来串门子都要准备上满满一桌菜。然而这些饭局无论参与的人私下里如何不和,如何彼此忌惮,明面儿上都是客客气气地互相恭维,确保表面上看起来和乐融融。可是在今夜这一场鸿门宴上沈莙却显得格外局促不安,不为别的,单是姬桓和姬浔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就足以叫所有想要互相寒暄的人偃旗息鼓了。 这可苦了她这个莫名其妙被拖来主席的小人物,战战兢兢地在硝烟弥漫的氛围下装傻,除了低扒饭,连菜都不敢伸手去夹。 想来楚鄢那些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和沈莙的反应一比较就淡定多了,无论姬桓和姬浔的眼神多么阴寒,他们都不为所动,该吃吃该喝喝,沉默不语,就连他们都不开口,可想而知这间屋子有多么沉闷。 沈莙吃得痛苦,等得也痛苦,只因她心里明白,姬桓费了大力气把这些人聚到一起,定然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饭。她内心忐忑因此格外局促,不停地覷着姬桓的脸色。 显然她这样的举动取悦了姬桓,后者原本板着的脸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了,逐渐换上了他那副招牌表情。沈莙骤然抬头看见姬桓轻佻的笑容,心里一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碗里堆着姬浔夹过来的蔬菜,天知道姬浔做这个动作时一旁的杜昌行表情有多么惊恐,活像见鬼了似的。 沈莙乍乍呼呼的,姬桓倒一点没叫她失望,稍稍找回了自己平日的气度之后便开口道: 〝瑞王远道而来,且是领着圣谕,只是益州甚大,要细细盘查只怕要些时日,也不知王爷想从何处开始,也好叫各位郡守们早作准备进行配合。〞 屋子里原本安安静静的,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被刻意敛去,姬桓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就叫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等着姬浔的回答。 不是他们太过夸张,而是益州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所谓的朝廷钦差前来盘查巡视了。益州繁华不差扬州,且兵强马壮,这亦是各郡郡守最最自豪的事。可是益州分明这样富庶,每年上交朝廷的却不足扬州的三分之二,而且上报朝廷的驻兵数量以及兵器数目都远远及不上实际所有。往常没有人来计较这些,因此大家相安无事,那些郡守受姬桓恩惠,从南诏王府的商会当中捞了不少油水,妻妾成群,宅邸用度都不是靠自己的俸禄能够享受的。因此他们都依附于姬桓而生存,充其量算是个替姬桓跑腿办事留心异动的奴才,没有什么控制当地的实权,再加上陆铎进京之前早已将驻军问题解决了,各郡的驻兵都是只听姬桓吩咐行事的。那些郡守没了折腾的资本和能耐,干脆就老老实实接受了姬桓给的物质上的'馈赠',久而久之便被磨去了刚出仕时的万丈豪情,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糜烂而又没有志气。如今姬浔突然领了圣往这里来巡查什么的,他们瞬间就慌了手脚,毕竟这么多年肆无忌惮地享受和'逃税',突然叫他们准备接受检查,那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一查一个准。 于是当姬桓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们心头皆是一跳,恨不能赶紧贴到沈莙这一桌来听听看到底是怎么个查法。 姬浔慢条斯理地在自己碗里跳动着竹筷,有一种倦怠不知味的感觉,沈莙看他那副慵懒的小模样,心跳都快了些。 没出息的!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几句抬起头来见那些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的官员看到姬浔这副姿态时都瞬间有些松愣。沈莙摇头叹息,美色惑人呐,看来这是亘古不变道理,男女都不例外。 姬浔平时最恨有人盯着他的脸瞧,况且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沈莙一个人是例外,其他的都是应该被扒皮抽筋的。 他心生不悦,眉头一蹙,带着些冷笑开口道: 〝从何处着手容本王想想,这一路上也算是见识到了益州的好处,各处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想来是繁华宝地,不若就从赋税情况和各地商会的账目开始查起吧。〞 沈莙吞了吞口水,好嘛,一针见血啊,姬浔真是太坏了!眼见着那些郡守们瞬间面如土色,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个方便办事的奴才,于姬桓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一旦查出些什么,除非姬桓想明着反了朝廷,否则最后背黑锅的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些老滑头。郡守被罢免于姬桓也没什么损害,倒了一个就再扶上去一个,反正各郡盯着郡守位置的下属官员数不胜数,要找出伶俐的也不难。 沈莙看他们个个脸色难看,一时竟有些觉得哭笑不得,姬浔就是姬浔,有人叫他不痛快了他就会叫那人更加难受。 这事儿倒没有对姬桓造成什么威胁,他依旧悠哉地喝着茶,在众人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他时慢吞吞道: 〝瑞王实在是太过难为了自己些,益州这么大,细细盘查下来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好在之前陛下遣了陆大人和度支司的官员前来查账,瑞王大可以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云南郡风光甚好,不若观赏游玩一番,免得一番辛苦。〞 沈莙被姬桓的直白噎了一下,忍不住腹诽,看来无论什么是现代还是古代,所谓的形式主义一直都是存在的。 姬桓说这话也不知他具体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明知道姬浔是不会如他的意的。沈莙如是想,结果却被打了脸。 姬浔低头含了一口清酒,末了只挑眉道: 〝南诏王说得极是,本王恰有此意,陆郎中年轻有为,必能不负陛下所托。〞 啥情况沈莙愣了愣,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姬桓也是做好了和他打对台戏的准备,没想到姬浔不按常理出牌,一时也有些犹疑。 不得不说相隔十多年,姬桓对姬浔的了解还没有更新到位,要说现在最会看他脸色行事的也不是跟了姬浔多年的小云子,而是经常被他吓得肝颤的沈莙。比如此时,在大家还是懵逼状态时她的脑子却难得地领先了那些平日里智商完全碾压她的人,飞速地运转着。 她皱着眉头观察姬浔的神情,然后摇晃着脑袋左右看着陆铎和楚鄢的脸色,然后恍然大悟,姬浔他这是……要整陆铎陆铎是姬桓的人,自然不会用心查账,这益州的郡守们短时间内无法妥当的遮掩他们过去的劣迹,一旦陆铎有所偏袒,姬浔找个由头小小调查一番,那肯定一逮一个准。如果是为了整垮那些郡守,那完全可以自己动手,叫陆铎去处理那必然就是想坑他…… 沈莙挠头,虽说这招不算简单,可是一点也不符合姬浔的作风啊,打击姬桓必要对付陆铎,可是这也不能整垮他呀,如果没有击溃的把握姬浔怎会贸然出手,还抛弃了一贯毒辣的手段……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坑害陆铎啊?沈莙百思不得其解。 她想得出了神,用手撑着下巴盯着陆铎看了半天,突然觉得身边寒气逼人,一转头便对上了姬浔那眯起来的双眼。沈莙被他的眼神弄得打了个寒战,冲他'呵呵'傻笑两声,抚着心口平复惊吓。 这一桌坐得都是些人精,反应极快,不一会儿也都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出了沈莙这个愣头愣脑的想不明白原因之外,其余的人都心照不宣。陆铎本人看起倒没什么反应,很镇定的样子,对姬浔客客气气地应了声是。姬桓一块巨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姬浔丢开了,自然不会轻易作罢,安静不了一会儿便又开口道: 〝不知瑞王可有住处益州地方不小,云南郡乃是中心,瑞王自当留在云南郡方便行事。只是说来不巧,多年以前云南郡的官驿宅院便已经荒废了,这些年又不曾有京官曾住过,因此也未好好修缮,如今怕是住不了人了。〞 似乎是为了增强自己所说之事的可信度一般,姬桓在中间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却又没有给人足够的时间去反应便接下去说道: 〝依本王的意思,北堂家在城中倒是有一处面积不小的古宅,年年修缮,宅中又有家仆奴婢撒扫打点,可随时入住。再加上北堂小姐如今要在城中古宅住着,她向本王表示愿意接待瑞王尊驾,宅子有东屋和西苑,正好住两个主子,有北堂小姐照应着,本王也放心些。〞 姬桓话音刚落,沈莙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握住筷子的那只手也忍不住施了十分力气。姬桓就是故意的,既说给姬浔听,也说给她听。可是姬浔……沈莙按捺住不安抬眼去觑他,却见他面无表情地不露声色。他会不会…会不会不忍拂了北堂瑛的意毕竟即便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于他有碍,北堂瑛却是被他耽搁连累了的。 沈莙一不开心整个人就非常闷,耷拉着头蔫儿了似的,伸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扒着饭粒。姬浔低头瞧她那欲哭的样子,可怜见的,忍着笑顺了顺毛,大发慈悲地开口道: 〝不劳费心,本王来之前早已联系了如今穆家的家主,办差的期间便住在城郊穆府。〞 沈莙心里是痛快了,瞬间就将头从碗里抬了起来,一双美目熠熠生辉,瞧着姬浔乐呵呵的,叫后者的心情也明朗了起来。 等她乐完环顾这张木桌上其他人的神情时才觉得姬浔方才的话似乎很有震慑力。穆府哪个穆府她扁扁嘴,骤然想起南诏王府族谱上的一小撇,当时她虽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弄清姬浔和姬桓的关系上,可是就在姬浔父亲的正室位置上的赫然便是穆氏。也就是说,这个穆府,是姬浔生母的娘家 沈莙忍不住胡思乱想,姬孚疼爱幼子,替他物色的正妻必然样样出色,那么想必这个穆府不会比北堂家差到哪里去。当年南诏王府出了那样大的变故,姬浔父母皆丢了性命,姬浔亦下落不明,那么这个穆府在当时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如果他们曾施以援手又为何会有那般惨烈的结局,且他们又为何不曾被姬桓斩草除根如果他们像北堂家一般独善其身,那为何现在又愿意淌这趟浑水呢?沈莙越想越不明白,也没本事从这些人神色各异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裴榕似乎有些拨云见雾的感觉,那种即将明白些什么的审视眼神弄得沈莙心中不安。她过头用眼神提示楚鄢,待会儿回去要好好和她说道说道。后者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忧虑。而姬桓此刻也被惊得不轻,就连没有达到目的也不甚在意了,只将注意力集中于姬浔所说穆府,看了一眼裴胤,眯眼道: 〝穆昇将军驻守西界多年,就是裴胤也难得一见,不知瑞王你又是如何和他联系好的〞 沈莙挑了挑眉,看来姬桓防着这事防了许久,而且在姬浔说出来之前半点风声也没收到。她定了定神,略显担忧地看向身边云淡风轻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嘉诚县主 〝这不劳南诏王费心,总归如今本王有去处了,只需知道这一点即可。〞 姬桓看起来有些愤怒,沈莙甚至担心下一秒他就会当众翻脸,可是后者却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渐渐地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冲姬浔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此甚好,云南郡没别的,各处风光景致还过得去,王爷闲来无事尽可以四处逛逛。〞 沈莙小心地环顾着周围人的神情,见大家紧张稍缓,心里也是一松,还好还好,他们两个没能撕起来。 她低头看着凉了一半的美味佳肴,叹息一声,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恰在此时,许是那许州牧有心要缓和一下气氛,便将话题引向了饭桌上看起来最无害的人。 他挂着一副长者的慈祥笑容,看着沈莙道: 〝今日承蒙南诏王招待,我这个老头子也能出来和大家伙聚一聚,只是如今我人老眼花,这一桌别人倒还好,只这个姑娘却是如何也记不起来了,还望王爷稍稍指点,这是谁家的千金〞 沈莙做少女打扮,穿着贵重艳丽,单头上那支钗环就价值百金,且眉眼又十分动人,娇滴滴的样子。往那一坐,自然像是和北堂瑛排场家世相当的世家千金。可是这杜昌行哪里知道她和姬桓姬浔之前的牵扯,只当这是个缓和气氛的好机会,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问出了口。 他这一开口,倒弄得沈莙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她哪是什么千金小姐,糊里糊涂就被弄到了这一桌,本就心虚,好嘛,现在被人挑出来问了,可要怎么收场才是啊! 她扁扁嘴,干脆不说话了,既然是姬桓姬浔把她弄来这里的他们就该解决这件麻烦事。杜昌行也是奇怪,自己还没把话题展开来,这屋子里就突然安静了。 楚鄢含笑看了一眼装作没听见的沈莙,从不幸灾乐祸的性子竟是第一次有了看好戏的想法。他原以为先开口的会是姬桓,不想等来的却是姬浔慢条斯理的声音, 〝竟是本王忘了提了,这是京城沈家的姑娘,也不见是什么大户,只因是昌河公主和抚远侯的养女,陛下开恩,给了个县主的诰命,封号是'嘉诚'。来云南郡之前得了赐婚圣谕,如今却是我的未婚妻子。若是来年行大礼,也盼着南边的各位能北上喝上一杯喜酒。〞 沈莙正在喝茶,没防备听见姬浔说了这一大段话,没忍住一口凉茶都喷在了他脸上,将所有人都唬了一跳。世人皆知瑞王姬浔喜洁的程度是可怕的,就连沈莙都吓得浑身一抖,手忙脚乱地拿起袖中一块帕子胡乱替他擦着脸。姬浔面无表情地抓住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自己握着帕子仔细擦了几下,语带嫌弃道: 〝蠢货,笨手笨脚的。〞 沈莙被他骂了,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哪里还敢反驳他,受气小媳妇一般撇了撇嘴,低头不语。经历了方才的手忙脚乱,倒是冲淡了一些姬浔所说内容带给她的惊骇之情。什么昌河公主的养女,什么嘉诚县主,什么她的未婚妻子,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事实上比她更惊讶的大有人在,至少对沈莙来说,她知道姬浔的心意,也期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够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不再需要闪躲。沈莙如此期盼着,尽管如今这一切来得突然,来得猝不及防她也依旧觉得心中甜蜜泛滥。 而她这边的动静则很好地掩盖了姬桓的反常。几乎是在姬浔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摆在漆花梨木圆桌上的手骤然收紧成拳头,一枚镶着碧玺的指环刮搔过桌面,发出些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裴榕有些惊讶,但到底还是隐约有些预感,不算太震惊。而裴胤的脸色则看起来有些不豫,他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心里也明白无论他如何看不上宦官,姬浔的手段能耐都是他不能轻易与之作对的。自古也不是没有皇帝开恩,对身边有些脸面的宦官赏赐对食的事,但姬浔如今亲王身份,两厂提督又岂只是'有些脸面',说他是半个皇帝也不为过。 宦官娶妻,自来不愿张扬,而他这里又请诰命又叫下旨赐婚的,简直是浑不要脸!他不知为何裴榕能够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总归他是觉得不可理喻。 陆铎从开席到现在一直冷静自持,而就在听到姬浔的那一段话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尽管尽快掩饰了去,但还是和北堂瑛一起成为了反应最强烈的两个。 用不敢置信来形容此刻北堂瑛内心的想法一点也不为过,她紧紧盯着姬浔的脸,表情愤懑而又失望。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姬浔如画般精美的侧脸仿佛是皑皑白雪一般冰冷而又皎洁,只那一颦一蹙却是为了身边另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 楚鄢脸上笑意更甚,自己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这么无聊的从遇见沈莙开始?他摇了摇头,看着身边杜昌行傻眼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真如旁人所说那样少年老成。 一屋子人都被姬浔方才一番话炸了个外焦里嫩,看沈莙的眼神也不再是单纯的好奇了。京城沈家只怕真如这瑞王所说,小门小户,至少他们就从未听过什么京城沈家。世家权贵娶亲讲究门当户对,但真要到不得不破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比如托一些同样尊贵的家族收养小户女儿,或是认个义女之类的来拔高门楣。再来就是和亲,自来有和亲资格的只是些公主郡主县主之类,不济些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之女,可是这些女子在家中宫里千娇百宠,哪里会有父母舍得将她们嫁到蛮荒贫瘠之地去。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也简单,寻一个三品以上官员家年纪合适尚未婚嫁的庶女,封个郡主之类的名头,顶着这个身份嫁过去即可,这对那女孩儿家中也是一份体面。 而沈莙这儿却是两种都占了,也不知姬浔用了什么方法,竟可说动抚远侯和昌河公主为他这事儿做嫁衣,甚至还求了个县主的封号。不过他这种做法在贵族中也已经不少见了,大家自然心照不宣。他们所惊讶的是做这件事的人却是那个一被提起名号就叫人闻风丧胆的瑞王。 不少郡守盯着沈莙白白净净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觉得除了眉清目秀之外也没什么倾城姿色,特别是往姬浔身边一坐,所有人样貌的出色度又被砍了几分,瞧来瞧去也不明白特别在哪里。且这事儿说来蹊跷,今早在城门只见这沈家姑娘是跟着南诏王的仪仗来的,且一直站在楚鄢后头老实待着,同他们一起等着姬浔到来。他们只当这女子是王府的女侍,何曾想过夜间还会有这么一出。南诏王和瑞王是死敌,那为何瑞王的未婚妻子会在南诏王的队伍里一同迎接他?他们不清楚这些人恩怨情仇,事实上只要有关姬浔和姬桓,他们也不敢置喙。 姬浔将话撂下了,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沈莙将水喷到他脸上也不见有什么怒意,过一会儿反倒勾着嘴角又往她碗里盛了一碗甜羹,一旁的丫鬟诚惶诚恐地上前搭手,被他轻飘飘地横了一眼之后便又吓得缩回了手。 杜昌行愣了半天才找回声音,干笑两声道: 〝我这老家伙耳目闭塞,竟是不知道这事,便在这里恭喜瑞王殿下了,沈姑娘端庄自持,想必将来可以替瑞王操持府中诸事。〞 沈莙表情有些讪讪的,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旁额间青筋崩起却又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姬桓倒是冷笑连连,看着沈莙方才不知所措却又隐隐带着甜蜜的反应,心中更是不舒服,直开口向姬浔讽刺道: 〝这样大的事瑞王竟一直不曾提起,倒叫人怠慢了沈小姐。〞 他偏头看了一眼僵在两侧旁桌的北堂瑛,眼神越发阴寒,没用的东西,竟连勾起姬莯过往的能耐都没有。 北堂瑛被他的眼神所刺激,一时心中悲愤愈深,低头斟满一杯清酒,端起酒杯仪态万千地走到了姬浔身侧。她的靠近令沈莙瞬间就挺起了背脊,明明不想如此针锋相对,可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们却也都明白自己没有退却的余地。对北堂瑛而言,此事不仅关乎感情,姬桓乃是她们北堂家如今繁荣依旧的最大保障,而她可以对姬浔造成影响的丝丝可能性更是如今姬桓还稍稍给予耐心的原因。一旦证明她已经是无用之辈,那她自然会成为弃子。北堂瑛原是天之骄子,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和尊严,无法忍受一切往一条她从没想过的道路发展。 沈莙不是不同情北堂瑛的处境,对她这个人本身也不见有什么过多的偏见,她同慕容淳一般,只是一个被娇惯着的千金小姐,高傲是难免的,本性却不一定如苏忆茹那般恶毒。可是姬浔,她不能放弃姬浔,无论是她自己的本心还是对方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不能辜负他,也不能忽略自己的心意。 沈莙这样的觉悟还是让姬浔很欣慰的,他淡淡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北堂瑛冲姬浔举起酒杯,霎时什么冷若冰霜都化成了春日艳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有介于少女的天真和少妇的妩之间的万种风情,别说在场的一些老滑头们,就连沈莙都在心里啧啧称赞。 〝王爷南下,经过扬州时北堂家本该好生接待一番的,不想王爷一心赶路,竟是不曾及时发觉,这原是北堂家的不是,在这里小女便替家父赔罪,请瑞王赏脸饮上一杯,否则小只能惶恐依旧。〞 沈莙往楚鄢那边靠了靠,表情真是精彩万分,楚鄢心觉好笑,把她往姬浔那边推了推,压低声音附耳道: 〝她可是在试探姬浔,你怎好往我这里躲,就不曾想过要如何反应?〞 沈莙很郁闷,因为她实在无法像北堂瑛那般对着姬浔做出那种姿态,原因绝不是什么矫情不矫情,事实上一切事情只要和姬浔挂上钩,沈莙要多矫情就有多矫情,只是她每次和姬浔目光相对,别说什么绞尽脑汁展现自己的魅力,不傻笑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这北堂家的小姐对瑞王有些意思。他们一面看着好戏,一面感慨万千。难道说人还是要有权势和能耐吗?否则这瑞王虽是姿容无双,可到底是个不能人事的主儿,而且心狠手辣的,翻脸无情更是常有的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南诏王姬桓虽然同样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可是对府中姬妾到底还是不错的,而这瑞王从来不近女色,处理起那些如花似玉的后宫佳丽来也是毫不怜香惜玉,也不知这扬州出了名的美人究竟是怎样想不开,怎么倒赶着往他跟前凑?再来瑞王身旁还坐着正主儿呢,这倒是一场好戏。 姬浔转过头来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北堂瑛,回头的那一瞬间后者一时有些松愣。岁月无情这个词一点也不适合放在姬浔身上,即便当年他经历了那样惨烈的一切,十多年的光阴却不曾给他的容颜带来任何的影响,反倒如同打磨过的宝石一般越发皎洁凛烈。褪去了年少轻狂的眉眼如今充满了倨傲和阴鸷,美不胜收却又令人心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西平郡 沈莙作为一个资深颜控,哪能不知道北堂瑛此时的松愣代表着什么,如果说方才还只是有些不乐意的话,此时她就真的是无比郁闷了。一桌的人都在看好戏,就连楚鄢都是一脸的笑意盈盈,这就更让沈莙心里泛酸。 她不能找北堂瑛撒气,因此只好抬头瞪了一眼姬桓,然后在饭桌上拽着姬浔的袖口,进行无声的威胁…… 她这幅模样对姬浔而言很是新鲜,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也有些好笑。后者稍稍勾了勾唇角,然而转头对着站在身旁的北堂瑛时却又敛去了笑意。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对于故人的温情,漠然而又冷静, 〝小姐无需担心,本王没有那般小肚鸡肠,至于这酒,饮一杯虽无妨,却不该是以这样的理由。改日我与嘉兰京中成婚再邀小姐北上喝杯喜酒。〞 不仅是北堂瑛,就连沈莙都被姬浔话中的决绝吓到了。她皱起眉头看着姬浔侧脸的轮廓,坚毅而又冰冷。北堂瑛苍白的脸色无法给沈莙带来任何慰藉,她心里一慌,心中五味杂陈。低垂下眼帘时却感觉一直放在圆桌下的手被人紧紧一握,力道似有些失控。 沈莙心中一震,抬头看他却见姬浔依旧是无动于衷的神情,连眉毛都没挑动半分。 刹那间的事,沈莙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早已将十多年前的过往以及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人或事深深地埋葬在了心中。这些年,他学会了无动于衷,学会了漠然相对。所有属于姬莯的美好的过去都被一一剥落,剩下的只有旺盛的仇恨。除了怨恨和愤怒,他向过去的一切彻底告别,决绝而又残忍。不同的是,决绝是对故人的,而残忍则是留给她自己的。 于北堂瑛而言,可悲的不是她如今的处境,而是仍抱有丝丝希望的内心。如今的姬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孤高傲慢的少年,他对自己尚且能狠下心来,对旁人又哪来的慈悲。 沈莙开了窍,不再畏惧于他的冷漠无情,反而将自己的心处于凌迟之下,刺痛难忍。她看着北堂瑛怅然若失地退下去,沉默着反握住了姬浔的手。没有痛快的神情,只有沉痛的眼神。后者低头去看她,愣了一愣,忽然却笑了,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沈莙的头发。 姬桓冷眼旁观,至此才算是青筋突起,心中对这样挠心挠肺的感觉觉得陌生而又茫然。他看着沈莙乖巧的侧脸,一时有些迷惑。 在座的人一面装模作样地解决冷掉的'佳肴',一面互相传递着眼神。 这一顿饭弄得沈莙胆战心惊,时不时偏头瞅见楚鄢却见他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和杜昌行有说有笑的,弄得她心里郁闷不已。凭什么她这儿担惊受怕时不时还被姬浔唬得浑身一震,而这小屁孩儿明明也是局内人,却那般自在于心。 筵席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一顿饭的功夫却弄出了几出大戏。等到灯尽菜凉,该告辞的纷纷离开,唯独主桌那些人留到了最后。 姬桓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直接吩咐丫鬟先将楚鄢和沈莙领回镜花台。那杜昌行本就对沈莙一肚子疑问,此时更是惊疑不定,不知这所谓'嘉诚县主'为何要同楚门下任家主一起住在南诏王府。 到底在官场上左右逢源了这么些年,杜昌行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声名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老迂腐,察颜观色的本事不比那些后起之秀要差。见一桌子人都对瑞王怀有敌意,他也不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因此待沈莙和楚鄢离了座便迅速提出要告辞。 他离开主殿时恰巧看见不远处沈莙和楚鄢的背影,两人挨得极近,又似相互搀扶,贴近了脸庞说着悄悄话,一众下人提着的八角宫灯点点闪烁,将他们簇拥在其中,倒是看得这位老者明显一愣,摇了摇头自嘲道: 〝到底是我老了,这些年轻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却又都不是等闲之辈,说什么天下大乱,有这些人在,天下又何时安定过,只怕是要折损过半才能消停。〞 沈莙拉着楚鄢,一路上窃窃私语,也不顾那些下人古怪的眼神。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想借楚鄢的思路把晚宴上乱七八糟的一切理清。只是她们到底是在路上,周围丫鬟离得太近,根本不能高效率地谈话,折腾半天也是云里雾里。 沈莙几次尝试未遂,干脆撂了挑子, 〝回去再同你讲,说半天也说不清个什么!〞 楚鄢笑了笑,摇头道: 〝你这耐性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沈莙对他方才看热闹的举动还记着仇呢,哼哼两声不再理他,提着裙摆在前边儿仰头走着。 镜花台里有些冷清,她们二人到的时候殿内的丫鬟下人都不见踪影。楚鄢有心要向沈莙'赔罪',倒是主动往自己住的里间方向比了个'请'。 沈莙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此时也不和他客气,先是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什么'看管'的下人之后才放心地进了屋。 楚鄢替她倒了一杯茶,沈莙却不见有伸手去取的意思,只急道: 〝那穆昇是何人?与姬浔又有何关系?怎生方才姬桓的脸色那样难看?还有还有,关于我和他的……婚事……你可知情?我与那昌河公主素来无故,她与姬浔也无甚交情,抚远侯又是个谨慎无比的人,怎么会愿意和姬浔扯上说不清的关系?〞 楚鄢被她一连串炮仗似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按着眉心无奈道: 〝慢慢来,你这样我倒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了。〞 沈莙这才发觉自己似乎真有些口干舌燥,可见方才说的一段话却是有些长。她将楚鄢放在桌上的那杯茶灌下喉咙,脸上有些讪讪之意。 楚鄢见她平静下来,神情渐渐有些惆怅,今日姬浔突然提起穆昇来,不仅叫姬桓觉得惊讶,也是他没有料到的。这手棋始终是要下的,可是在这时候翻牌,如果不是姬浔早已有了计划,那便是情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他略想了想,抬头见沈莙一脸的惊恐才知自己走神了, 〝你可知道姬浔的生母?〞 沈莙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分外紧张, 〝姬浔从未提过那些伤心事,至于他母亲,我也只是在他家族谱上匆匆扫过一眼,知她姓氏为'穆'。〞 当年云南郡出事的时候楚鄢实在太过年幼,因此也不像家中长辈那般记忆犹深,他所了解的都有赖于他的博学和凭借着天赋不断探究,即便如此也胜过一些只看表象的糊涂虫不知多少倍,沈莙得他释疑实属幸运。 〝穆氏源于益州蜀郡,若论历史渊源比起本朝皇姓姬氏还要久远。当年惠帝发动宫变登基,为了安抚言帝之后,稳固自己统治,将益州云南郡划作其封地,言帝嫡系后人自然就成了蕃王。这惠帝原本只是将云南郡拨了出去,兴许只是想暂时安抚住言帝一派的臣民,哪里想过他不仅没在活着的时候削弱这一派的权力,反倒令他们逐渐坐大,掌控了整个益州,成为长年割据一方的巨大威胁。此事暂且按下不提,再说这个穆氏,原本在益州蜀郡乃是一呼百应的世家大族,影响力也算分布半个益州,只是一山不容二虎,有了所谓的南诏王,这穆氏渐渐没了以往的风头,而且还成为了当时南诏王的眼中钉。也亏得当时的家主及时作出决断,将穆氏迁至凉州西平郡,不去触及姬氏一族的利益,于是几代人下来渐渐地在西平郡安定下来,凉州世家大族本就不多,久而久之穆府倒偏安一隅,成了镇守西境的将门,家也一直强盛。姬浔生母原是穆氏嫡女,出生之时乃是西平红柳生长最旺盛的时节,霞光下的古城嫣红满目,如同胭脂一般明艳,因而得其父取名为'绛姝'。穆绛姝乃是将门之女,出身高贵且风姿绰约,坊间百姓没有那样的文人雅致,却也对这个穆小姐以最大的拥戴,老一辈儿的人皆称她为'红姐儿'。只因是被南诏王一族排挤至凉州,穆家和南诏王府一直没有任何人情往来。当年姬孚有意与凉州穆氏和解夙仇,便先放下姿态前去提亲。彼时恰是穆绛姝之父穆擎山老将军当家,这倒是个天性爽利的人,却也不曾扭捏,接受了姬孚的善意并诚心相报,将嫡女许给了姬家。姬孚宠爱幼子,原本是想将长子的婚姻作政治用途,后来细细一打听,知道穆绛姝娇美多才,且是备受穆擎山宠爱的掌上明珠,于是便喜欢不已,遂将幼子推了出来。穆擎山亦对自己这个女婿的声名万分满意,两家的关系一时极其融洽,也是在那时候,姬孚为穆家在云南郡修建了一处大宅子,作为穆府各族人在云南郡的落脚之处。而穆擎山亦在西平郡依葫芦画瓢地准备了专供姬家人居住的院落。当时的高官王侯大都对这桩婚事很是看好,甚至带出些些羡慕眼红的,唯有一人,从两家刚开始接洽的时候便对这件事表现出极大的反感,那就是穆家的少主,穆擎山的长子穆昇。这穆昇并非穆擎山正室所出,可是自幼聪颖,才华横溢,尤其是军事方面更是难得的奇才,因此备受其父喜爱,从小在祖父膝下长大,对各种行军打仗的谋略耳濡目染,如此就更加锋芒毕露了。穆擎山原本还有一个嫡子,只是斯文孱弱,未满七岁便病死了,于是这穆昇便成了穆擎山唯一的儿子,亦是他的骄傲。穆昇与穆绛姝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再加上正室夫人对这个出类拔萃的庶子讨厌异常,照理来说穆昇和穆绛姝不该和睦如亲近,可是两人从小被带离父母身边,随祖父祖母一起居住在老宅,衣食起居皆在一起,因此感情甚笃,倒比旁人家亲兄妹还要好些。对于妹妹的远嫁,穆昇从来都不同意,一方面是不信任南诏王府,心存芥蒂,一方面是担心王府里复杂的局势会拖累穆绛姝。但是穆老将军坚持,哪怕有他反对,这婚事最后还是成了。姬浔父母婚后的感情倒是很不错,算得上是琴瑟和睦,慢慢的穆昇也就不再那般抗拒了,姬莯出生之后也曾几次到云南郡探望妹妹和外甥,姬沐的军事启蒙便是多亏了他。后来穆老将军离世,穆昇成了穆家当家,常年镇守西境,将西边祸乱的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只是他的担心到底还是成了真,姬桓的掌权令整个云南郡腥风血雨不断,而姬浔父母死时穆昇正在凉州边界进行一场恶战。等他凯旋之时得到的却是自己妹妹一家人的死讯,可想而知他当时的愤怒和悲怆。而当时的局势下,穆昇冷静下来后便清楚地知道他无法向整个云南郡宣战,而那时候姬桓也明白穆昇是个隐患,只是他不像现在这般羽翼丰满统治稳固,且忙着清理族人,所以也无暇顾及凉州。等他缓过气来有精力对付穆家时,穆昇趁那几年早已做了万全准备,因而双方只能各自按兵不动。如今穆昇接受姬浔住在穆府,只怕是两人已经相认并决定结盟,而这种做法亦是昭告天下,在南北之争中穆府选择了姬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双门局 说起来楚鄢这人自遇见沈莙以来耐性也算是更上一层楼了,他原本就是那样的性子,若要向人授业解惑,就必要清楚明白脉络清晰。次数久了之后沈也看出了苗头,只要是楚鄢不想叫她知道的,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也会三缄其口,而一旦他决定将事实和盘托出便会细致入微。只不过他身边除了沈莙,其余的人要么没有旺盛的好奇心,要么聪明到一切尽在不言中,所以也没什么机会让他开口,否则这一大段话,就连沈莙都替他累得慌。 她先是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梳理自己方才听到的内容,而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悟出什么,唯一明白的就是姬浔的舅舅是个特别牛的人物,而他现在已经选择了阵容。 〝还有一件事情,那个……我怎么会成了昌河公主的养女?还有这抚远侯一家如此谨慎,又怎会在此时做出偏向姬浔的举动?再来皇帝也不是老糊涂,从未听说过我这人如何能随随便便给了个县主的封诰?〞 这段话实在是由沈莙心中的一大堆疑惑组成的,楚鄢亦知她今日受到的惊吓太多,一时半会消化不来,细想之下竟有几分好笑。 〝你与姬浔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京中贵胄多,若是要寻一个愿意合作的,姬浔有无数选择,不是非得昌河公主不可,偏他这样做了,而且当初薛家六郎的婚事也是他搭的线,传闻这昌河公主对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只他们这一举动也确实是古怪,许是收你为养女于抚远侯府而言有什么别的便利可图吧。至于皇帝嘛,他此时急需姬浔和南诏王相抗衡,别说是个县主的封诰,一个虚位而已,就算是郡主和公主他也舍得。〞 沈莙听了楚鄢的话,仔细思量一番,脑海里突然就想起薛京墨那张脸来,一时有些冒虚汗。不是吧,那么久之前的事姬浔还耿耿于怀呢,她当初可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薛六的,可别是为着这事儿一直记着仇吧?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脸,越想越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了一回。 楚鄢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猜测,沈莙讷讷的反应倒证实了七八分。他摇头叹息,看着沈莙懵懂的表情和艳丽的眉眼,突然觉得姬浔也挺不容易的。 夜已深了,镜花台内静悄悄的,楚鄢和沈莙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睡眼惺忪,起身含笑将她送到了门口。沈莙揉着眼睛向他告辞: 〝我这好几日都没睡好了,今夜可得好好补眠,明儿再来找你说话。〞 楚鄢面儿上应着,心里却是叹息,只怕她今夜也未必就能安心睡下。 沈莙强撑着眼皮由两个小丫鬟伺候着卸了脂粉并洗漱完毕,仰面往床上一趟瞬间便觉得身子重了,睡意朦胧。榻上软软的褥子和绢被将她包裹,正打算夜会周公时,尚有一丝清明的某人却恍惚听得卧房门口有人在说话,模糊间似有男人的声音夹杂其中。陆铎?沈莙在榻上翻了个身,面向里墙,皱起眉头呢喃了一句。也不知现在多晚了,这些人真是,整什么阴谋诡计不能挑白天么?只一味扰人清梦。 好在没一会儿那边就安静了,沈莙心满意足,心道这人还挺识相,只她这种想法刚冒头便又被打压了下去,耳边没了说话声,却响起了有些不合时宜的脚步声,虽然被刻意压轻,但是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那玉佩的碰撞声还是十分明显。 沈莙心里来了火气,正打算转身骂人的时候却惊觉来人在她的榻边停住并坐在了自己身边。这样突然的温度叫她颇有些不适应,而接下来轻轻抚上她侧脸的手更是直接叫她浑身一抖。这只手和姬浔的明显不同,有着非同一般的热度,掌心的粗茧摩挲着沈莙细嫩的脸颊,说不上疼,但是却叫她心中慌乱。 〝真睡着了?〞 她听见那人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心里一个咯噔,妈呀,来人哪里是陆铎,分明是姬桓那个阎王!他来做什么?不是想趁月黑风高时将自己掐死在这里吧?沈莙心肝儿那个颤啊,就像是和她的不谋而合一般,姬桓放在她侧脸的手慢慢往下,最后轻轻停在了沈莙的颈窝。后者感觉到这试探的力度,心中更加害怕了,死死闭着双眼,不住警告自己,不能睁眼,不能睁眼,会没命的! 姬桓低下头,先是看着指尖下沈莙白白细细的脖颈发了一会儿愣,而后才将视线转向她的脸庞。只见在窗头月光和外间烛火的交映下,沈莙的睫毛在素白的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抖动。 姬桓心里明了,脸上泛起笑意,由着心意将手往沈莙锁骨之下移动,然后不出所料地被一只小小的手捉住了。抬头便对上了沈莙惊慌失措的双眼。 对方瞪着一双烟雨迷蒙的眼睛看着他,慌张之下撑起身子往床榻里边儿缩了缩,末了又颇为多此一举地将被子拢到身前。 姬桓见她这样,嘴角笑意更深, 〝怎么?不装睡了?〞 沈莙见姬桓慵懒悠哉地撤回手,这才稍稍安定一些,随即又有些尴尬和局促。她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样晚了,王爷在这里做什么?〞 沈莙憋了半天就挤出这么句话,明显是想将方才的事不着痕迹地遮掩过去,避免某些更加惊悚的事情发生。姬桓看她强作一副刚刚才被弄醒,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 〝这是你的卧房,我来这里自然是来见你的。〞 沈莙一愣,尼玛这让她怎么接话?难道要傻笑一声说感谢您的挂念,天儿晚了我要睡了? 〝呵呵呵呵……知道王爷来见我做什么?〞 她自认为这是此时最能缓和气氛的话了,谁知一问出来却换来了姬桓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沈莙百思不得其解,感觉对方沉默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万般难熬。他是不是在打什么坏意?明明姬桓才是那个在大半夜跑进姑娘卧房的人,怎么现在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说实话,沈莙是真的不明白姬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虽说这是南诏王府,他想往哪儿去都没人拦着,可是她在这里睡着,穿着一身素色小裙,两个人深夜在一处,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就在她认为自己等不到姬桓的答案时,对方却突然开口了,而且语出惊人, 〝沈莙,你愿意跟着我吗?〞 ??这句话冷不丁地从姬桓口中说出来,沈莙整个人都懵了。是她听岔了吗?是吗?跟着他?谁?姬桓?跟着他又是个什么意思?做跟班?小弟?他这是要挖姬浔墙角还是自己理解错了?也就是一瞬间,她睡意全无,瞪大了眼睛看着姬桓,样子有点傻缺。 姬桓静静看着她,觉得心中乱作一团的思绪有了出口,却又更加纠缠。 〝离开姬浔,从今往后留在我身边吧。〞 沈莙不傻,姬桓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她自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的疑窦惊讶却又增无减。姬桓这是被什么附身了?还是说他在姬浔那里受了什么刺激? 〝突然间王爷这是怎么了?我这无才无德的,怎么好浪费王府口粮?〞 沈莙还抱着一丝希冀,觉得姬桓没准是要拿自己当人质或者像陆铎一样给姬浔添添堵什么的。可惜姬桓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截了当道: 〝你不用装傻,若是我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此刻也不会在这里。姬浔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南诏王府岿然不动,而你跟着他却要四处颠簸,担惊受怕。我与姬浔的恩怨终是要解决的,倘或动手,你必受牵连。如今我说这般话,亦是为了你好。〞 沈莙愣了愣,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以至于她良久没有绕过弯儿来。等到姬桓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讷讷开口,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王爷为我好?但凡我和旁的男子有半点牵连姬浔都要记上大半年,折腾来折腾去的不消停。若是我偏向你,只怕担惊受怕什么的都是小事儿了,自己心里头这关都过不去,明天的太阳能不能见着也难说。〞 姬桓皱起眉头,看着沈莙认真的脸,心中烦躁,伸手将身旁的床帐抓作一团,压低了声音,有些危险地开口道: 〝姬浔性子暴佞,可你若愿意跟着我,自然不用担心他,没人能伤害你,我不允许!〞 沈莙呆了片刻,觉得自己这一年都诸事不顺,又觉得姬桓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不愿意,姬桓,我喜欢姬浔,所以和他在一起,所以不想离开他,这不是因为畏惧也不是趋利避害,这原是为着我的心,为着我庸俗的初衷,和什么妥协安稳没有关系。别说是离开他,就是他先丢下我我也未必就能干净利落地抽离。〞 姬桓听她说出这样的话,起初还能平静地接受,听到最后却是脸色铁青,伸手将捞着床帐的银箍捏得便了形,引起沈 莙一声惊呼。 〝他究竟有哪里好?他有的,我一样不缺,你图他什么,权势?财富?还是表面的风光?这些我都能给你,甚至能给得更多!即便你嫁给他,至多是个徒有虚名的王妃,还要被人指着后背说是宦官妻妾。你若从我,便是南诏王府的女主人,要什么没有?天下谁人敢轻视?〞 姬桓说这话时突然从榻边站起身来,额间青筋突起,表情阴怖,看起来极度愤怒,可是在沈莙眼里却成了在和姬浔较劲赌气,只不过是将十多年前的老账和怒火一并翻了出来而已。她原是十分困顿,夜幕下看姬桓时都觉得摇摇晃晃一阵晕眩。被逼着表态,被困在这里不能靠近姬浔都成了她心中的苦闷和怨恨,如今血气上了头,她也顾不得了, 〝权力在握,荣华富贵,总要平安活着才能消受,若是想要这些东西,你和姬浔便都是洪水猛兽,只怕离得越远越能安稳。姬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个即浅薄又庸俗的女人,别的什么都不要,就图姬浔那副好皮相,寻遍九州也没人比他更好看,所以这世上谁也别想轻易叫我变心。姬浔是个神经病又怎么样?我他妈就是喜欢他变态的样子!他待我好,我便要一样一样还回去。〞 沈莙这番话说的有些激动,甚至连脏话也甩出来了。她这些日子心里实在太憋屈了,许久不见姬浔,好容易重逢了半道杀出个什么北堂瑛,如今姬桓又好似嫌事情不够大一般也来横插一脚。如果说当初拒绝薛六的时候沈莙还有些难受和愧疚,此时对着姬桓却只有莫名其妙的慌乱和防备。她清楚地知道姬桓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什么姬浔性子暴佞,他又何尝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如今他说要自己跟着他,天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人城府极深,今夜突然来这么一出难道是真喜欢了自己?难道真是冲动使然?沈莙自问没有那等红颜祸水的命,因而半点也不相信,再加上隐藏其中的真实目的她也猜不出来,若她能被姬桓三言两语哄了过去,小命不知早没了几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穆府宅 沈莙心跳如雷,觉得身后像是有一颗不□□,没准什么时候裴榕就会认出她来,然后拔刀相向。忍冬亦是心中紧张,若是仅有这些府兵还好说,如今裴榕来了事情就变得棘手多了,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沈莙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要动起手来胜负显而易见,还有可能牵连沈莙受伤。 她们二人心中百转千回时,那个领头的府兵已经趋身走到了裴榕身边,语气十分客气道: 〝近日王府里不大太平,王爷吩咐要严加排查进出府门的一切人和物,就怕有些乱党趁虚而入,因而带来的不便还请将军多多见谅。〞 裴榕听他解释,似乎不怎么领受,反倒冷笑一声道: 〝乱党?在这堆娘们儿之中?你们也太过草木皆兵了吧?整日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倒把真正要紧的事儿给误了,这个怎么说?〞 果真如今手底下有点兵权的就都是大爷,裴榕这爆脾气,似乎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沈莙心里估摸着,估计是月兮那事儿对这个自以为驭下有方的年轻中郎将打击太大,得知姬桓在他军中安插眼线又没法儿撕破脸,因而只好找下人撒撒气。对他这样的举动沈莙是颇觉好笑的,只是此时时机不对,她巴不得后头的人撕得再狠些,好叫她想想脱身的法子。 〝将军有所不知只这西门边儿上的镜花台里关着一个要紧人物,偏又是个女子,王爷吩咐,别人倒罢了,只这位主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出府去。〞 我的妈呀!沈莙心头一跳,这什么劳什子排查果真就是冲着她来的,她有那么重要吗?明明没什么杀伤力,怎么倒变成了洪水猛兽一般需要防备了?沈莙眉间蹙起,只觉今日自己是出不去了,若是现在站出来自首,不知能不能将忍冬平安地送出去。 裴榕的视线在眼前一堆打扮相同的丫鬟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沈莙僵直的背脊上。他眯了眯双眼,嘴角难以察觉地勾起一点弧度,突然开口道: 〝这个好办,你们既没有拿着画像,也未曾见过镜花台那位几次,这回巧了,我与她却是个大大的熟人,与其叫你们在这里磨磨蹭蹭地不得要领,不如我看上一眼,免得耽搁了后头的人出府办事。〞 混账小子!沈莙听到后头传来这么段话,简直是咬牙切齿,裴榕这混蛋,她究竟是掘他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着?他非要这么坑害自己? 那府兵正是两难,既不好得罪裴榕,又不敢担失职之责,如今有了两全之策,他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赶忙挥手叫守门的一队人腾出空道来供裴榕走动, 〝如此便麻烦裴将军了。〞 裴榕从容不迫地走到这群丫鬟队首,那些府兵则跟着他一起移动,见他果真一排一排认真过目,心中仅存的疑惑也都落了下来。裴榕的速度可比那些未与沈莙接触过的府兵要快多了,不一会儿便站在了忍冬左前方。沈莙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不敢低头,否则便会直接被人看出破绽,到了这个地步,裴榕还没看到就有鬼了,她闭了闭双眼,心道死就死吧,大不了重新被抓回去打一顿算了。 裴榕锐利的目光在沈莙脸上扫过,稍有停顿,与她双目相对,后者明显看到了他脸上的挑衅,心跳都漏了一拍,正要主动站出来以免连累忍冬时,裴榕却毫不犹豫地转开了脸。 〝这里面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都遣散了吧,后头堵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劲,话里的内容却听得沈莙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裴榕瞎了?他明明就看到自己了不是么?而且方才她看到的眼神应该也不是幻觉啊,可是现在这一切的走向怎么就这么诡异呢?沈莙懵了,彻底懵了。 闹了有一段时间,裴榕也亲自过目了,那些府兵没了拦人的理由,自然不会傻到这时候推三阻四,果然痛快地放行了。 沈莙跟着前面的丫鬟亦步亦趋地往外走,脸上还有些魂不守舍。裴榕也没闲着,紧跟着她们一群人,带着自己的亲兵也往府门走去。她们这两队人是在府门出分道而行的,那群丫鬟往北去了,而裴榕则领着后头的人往南转身,分界处便在沈莙那队人的队尾。若不是之前发生的古怪事,沈莙可能会以为自己在转身的一瞬产生了幻听。裴榕的声音很低,但是她却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沈莙,欠你的我可还清了。〞 她收回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但同时又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忍冬紧紧拽着她的手腕,她们二人跟着前头丫鬟走了一段,然后在一个分岔口闪进了另一个胡同里。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顺利了,天刚有些灰蒙蒙亮的时候沈莙坐上了楚门商行赶早市的一路马车。她没能撑住,就着颠簸的马车靠在忍冬肩上睡了过去。后来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正被人抱下马车,强撑着睁开一道小缝,瞅见姬浔的侧脸之后便在他胸前拱了拱头,复又安心的睡过去了。 沈莙一觉睡到日晒三杆才起,而南诏王府内却在破晓之前便炸开了锅。不过这些沈莙并不知道,她睡足了之后起身洗漱时看到了早已收拾好自己的忍冬,冲她扯出一个大大的傻笑,后者原本心有余悸,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见她这样也没忍住,很给面子地回以笑容。 沈莙就着她忍冬端来的水洗漱完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由鹅黄色的纱裙换成了素色寝衣。她看了一眼忙着招呼人摆放早点的忍冬,吞了吞口水讷讷道: 〝昨儿我睡迷糊了,这衣裳……〞 后者见她这样,哪里还猜不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若是实话说了沈莙也不过扭捏一阵,许久没有放松过的忍冬难得的有了坏心眼,将手中盘子一放,耸肩含笑道: 〝我可不知是谁,总归不是我换的。〞 沈莙果然钻了套,一时胡思乱想起来,脸上表情分外精彩,是姬浔吗?不对,也有可能是别的小丫头,还是说…… 忍冬摆完早点,见沈莙依旧抱着一身衣裳站在原地发呆,恨不能笑出声来,只强忍着向前拍了拍她的肩, 〝想什么呢?还不把衣裳换上来用早点?〞 沈莙正在纠结究竟姬浔有没有在她不清 醒的时候把她看光光,哪里顾得上早点,更没注意到忍冬强忍的笑意。 姬浔来的恰是时候,进门一看发呆的沈莙,这段时间的千百种思绪竟都成了某种陌生的触动,像是喜悦,偏又夹杂着悸动。他走近几步,见对方仍是看着地板发懵,心里又有些无可奈何。他干脆再往前去,直到站在沈莙面前才停下步子,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却见后者一看到他便闹了个大红脸,抱着衣裳便缩到忍冬身后躲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姬浔蹙眉,平日里也不见这丫头羞涩到这个地步。他看了一眼沈莙前头哭笑不得的忍冬,复又瞥见了她紧紧抱在胸前的衣裳,瞬间有些了然。想起昨夜里指尖扫过的每一寸细嫩白净,竟是有些怀念那种柔若无骨的触觉,心中回味无穷又懊恼昨夜忍着没把人弄醒。姬浔的眉头松开之后嘴角上扬,心情颇佳地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早膳未用,衣裳也不换。〞 沈莙的双颊烧得通红,见忍冬这妮子明显向着姬浔,也不肯给她躲了,闪人的速度比谁都快,也算是留着最后一丝良心和两个稚脸小丫头一起站在一旁,没有留她单独面对姬浔。 沈莙斟酌着词句,觉得不该在此时追究真相,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姬浔乃是千年的狐狸,一眼就看出她想装鸵鸟的心理,半点机会不给,开口便道: 〝是不是忘了该如何穿衣裳?这我倒可以代劳。〞 论一本正经耍流氓的功力,十个沈莙也不是姬浔的对手,以至于她如今都快记不起初见时那个高不可攀,不容侵犯,冰清玉洁(……)的九千岁是什么样的傲慢姿态了。不是对手就只好认栽,沈莙顶着一张大红脸,瞪姬浔一眼,然后一路小跑抱着衣裳进了里间,将门仔仔细细关好,再三确认过之后才速度将衣裳换好。 从里间出来时姬浔已经比较正常了,坐在圆桌前夹着小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挑剔的神情与平日无异。 沈莙颇有些别扭地坐在了他左手边,就着一碗甜粥埋头舀动,坚决不去看身边的人。姬浔也不逼他,心知沈莙的性子撑不了多久,因而也不主动打破沉默。 果然,就在粥碗空了一半的时候某人忍不住了,放下了瓷勺,眼神飘忽不定, 〝这里是哪里?〞 姬浔慢条斯理地接过忍冬递过来的茶漱了口,用湿毛巾将手来回擦了几次才开口道: 〝这里是穆府在云南郡的宅子。〞 沈莙心头一紧,差点没撅过去。 〝你,你你把我藏在这里,姬桓不是马上就能发现?〞 姬浔在听到'姬桓'这两个字时表情明显阴郁了下来,连声音也放冷了, 〝藏?我为什么要藏你?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是皇帝亲自赐的诰命,如今整个益州的高官谁人不知,他要搜人,以什么名头搜查各处官员府邸?又以什么名头把你从这宅子里带走?〞 沈莙是真没往这个层面上想,昨日姬浔说出这个消息时她吓得不轻,没来得及消化就被弄出南诏王府了,更别说习惯把自己定位在所谓瑞王未婚妻子这个名头上。怪不得这事来得这么突然,所有人都没个防备。 如今踩了个雷,姬浔的脸色有些难看,沈莙正犹豫着哄一哄能不能好,不料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眯着眼睛语气危险道: 〝往日也不见你有多怕他,怎么如今却这么担心被发现?还是说有什么不能和他见面的理由?〞 神呐!沈莙重新捏着瓷勺的手一抖,一勺甜粥至少洒了一半出去。她不过说了一句话,怎么姬浔就能听出这么多名堂来?她确实不是怕被发现,而是姬桓昨夜和她说的那番话实在诡异,她不敢叫姬浔知道这事儿。虽说她敢三指朝天发誓绝对没有在任何方面撩拨过姬桓,也不知道对方是哪不对劲才说出那些奇怪的话来,可是姬浔姬桓本就是互相看不顺眼,要是叫他知道这事儿只有自己倒霉的份儿,而后才轮到姬桓。再来她也不敢想象重新被逮回王府之后要怎么面对姬桓才合适。 沈莙干笑两声,正打算打个马虎眼过去,刚抬头对上姬浔的双眼就叫对方把那点子心虚看了个全。 〝怎么,他就这么急不可待地对你开口了?〞 沈莙脸上表情一僵,突然有点不敢看姬浔,带着点小侥幸的心理试探道: 〝你都知道了?〞 姬浔冷笑一声,心里更加肯定,眼神阴鸷,一只手捏着沈莙的下巴,皮笑肉不笑道: 〝你当我是瞎的?活腻了是不是?还想着瞒我?〞 沈莙'呵呵'两声,赶紧握住了姬浔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一脸严肃地表明心迹, 〝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呐!姬桓那是一时想不开,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这辈子可就只惦记了你一个!〞 是只惦记了一个,却祸害好几个。忍冬在一旁看热闹,被那句'一时想不开'逗乐了,却又忍不住在心里补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双门局 二 实际上沈莙难得多留一个心眼,难得如此谨慎一回,可偏偏姬桓这次却是真心的成分比较多。他自己从未有过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虽然从小便对祖父的偏心存有怨怼和嫉恨,可是这样的感受又和此刻的嫉妒不大一样,从前的仇恨他忍得,而且一忍就是十几年。而如今这般的挠心挠肺,却让人片刻也无法坚持。自晚宴之后他想得很多,也隐约知道了自己对沈莙的感觉是什么。这样的古怪的感情令人慌乱,否则以他的心机成算,怎么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将这番话说出来。 从未动过心的人在感情这一块儿都是新手,沈莙是,姬浔是,姬桓亦是。这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是正常,于是只好凭直觉行事,而姬桓的直觉和姬浔的直觉又是高度的相似,那就是占有。管他是什么,先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稳妥的。 沈莙的反应其实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是带给姬桓的愤怒却是他意料之外。这种烦闷和无奈掺半的感觉让他越发神经质,本就喜怒无常的脾气,盛怒之下更是可怕。 沈莙原也是打算采取怀柔政策的,只因她如今还在南诏王府的地盘上,姬桓自然是惹不得的。可奈何一时没忍住,脑子一热,把心里的话用一种最最找死的方式甩了出来,痛快了一时,等平静下来再去看姬桓的脸色是才觉自己命不久矣。对方本就视姬浔为死敌,她这么一来简直是点燃了□□,这人心狠手辣的,没准儿就学着西厂折磨人的手段将她扒皮抽筋了。 沈莙此时看姬桓就像那索命的黑白无常似的,用被子将自己裹成团,一个劲地往里缩。姬桓瞪着一双发红的锐利眸子看着她,心里瞬间闪过千种思绪,然而又马上被一一否决。他想要由着脾气一把掐死沈莙,从此一了百了,可是这一回却有些举棋不定,许是觉得留着她必然还有些用处,许是心中酸疼作祟,总之他没有动手,只是在对方被唬得心肝胆颤的时候冷着脸甩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沈莙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轻易放过了自己,可是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旺盛,因此不敢放松警惕,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卧房紧闭的房门,缩成一团,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实在撑不住了,她便就这那个姿势歪头靠着床柱上睡了过去。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简直填补了她前些日子所有的闲散和无所事事,若要理清实需花些时间。沈莙迷迷糊糊栽倒前还提醒自己,明日,明日一定想办法弄明白一切。可是她哪里知道,这漫长的一夜才正要开始。 二更锣响,沈莙再次被惊醒,揉着眼睛想起身喝一杯水却见自己床边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晃动,她吓得浑身一抖,就要喊人的时候被及时地捂住了嘴。惊魂未定之下逼出了一身的冷汗,抬头想看清那人的脸,却见月光下朦胧间出现的是容弼眉头紧蹙的模样。沈莙心中一喜,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加疑惑,她来不及开口,只见眼前的人用口型道:〝跟我来。〞光线不足,因而足足盯着看了三遍才领会过来,对上容弼有些无奈的眼神,面上讪讪的,也不顾什么仪装了,放轻了动作起身随他一同往卧房更深处走。 镜花台的这间里卧沈莙也算是睡了有段时日了,可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真是半点不了解这南诏王府。容弼领着她往里去,直走到一个放着白瓷花瓶的楠木架子前才看到这架子后头竟是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洞,大小恰和镶嵌在地上的一块木地板吻合,而边上才被撬开的地板,泥土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天!这就是传说中的地洞! 这个洞无论里头是什么模样,总之入口却是只容得下一人高举双手才能进入。容弼行动争分夺秒,正想要先将沈莙放下去,偏头却借着些微光亮觑见了她又是激动又是跃跃欲试的表情,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容弼有些无语,但也不敢耽搁,二话不说便将人塞了进去。 沈莙体型纤细,倒也并不困难,她原以为挺深的,却发现脚着底部还有半个脑袋露在外头,而真正的地道根本只能叫人佝偻着腰弯膝通过。沈莙倒是还保留着一点理智,下来之后便缩进了地道好叫容弼进来。尽管后者比她身形宽阔不少,下来得却不怎么费力,他依旧将地板掩上,尽管这从外边看起来并没有掩饰的作用。 地道里头黑黢黢的,当地板被封上时沈莙眼前便直接两眼一黑。她知道地底氧气不足,不该再点油灯引路,可是两眼一抹黑却有些不知所措。容弼压低了声音,安抚道: 〝摸着墙壁走。〞 沈莙会意,脚踏在泥土上,墙壁也是松松的土粒,她也有些担心毒虫之类的东西,可是时间急,别的皆不重要,逃命要紧,况且她方才还把姬桓得罪狠了。 这地道不长,甚至可以说比沈莙想象的要短得多。她原以为出口就算不在王府内也该接近了。可走到尽头她才有些懵了。这段距离,撑死刚刚走出镜花台,而且还将人整得腰酸背痛。容弼可不管这么多,用力撑起了上头的掩盖物便将沈莙托了出去。夜风凉,沈莙在地道里的头昏脑胀和仅存的睡意便在冒头的瞬间被冻没了。不是她夸张,而是她所在之处乃是一方花圃,高度只到腰间,周围又无高楼,因此气流畅通无阻。 沈莙有些担忧地四处看了看,发现透过回廊的木窗倒是能看到那头举着灯笼来回穿梭的丫鬟和府兵,只是他们并未往这边来,对比之下倒显得此处有些荒凉。容弼从地道了钻了出来,一点不耽误时间,从较远处的花圃内摸出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来丢给沈莙,言简意赅的说了句〝换上〞然后便转过身去。 沈莙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蹲下身子依言换上了那身裙子,手脚到还算麻利。容弼听得身后叫好,转过身来道: 〝随我来,路上拢拢头发。〞 沈莙哪有不依的,此时容弼大老爷就是她的主心骨,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知道镜花台在王府西面,但是因为自从被软禁以来都没怎么迈出过这座宫楼的大门,因此并不知道此处离西门有多远。 容弼带她挑着无人的小道走,竟是很好地避开了府兵,只是小道偏僻难走,甚至有钻洞这一说,为了对方不能把衣裙刮坏的警告,沈莙也算吃了些苦头。这带路的人熟练而又伶俐,倒像是走过许多回一般,沈莙愣了愣,心中疑惑,难不成容弼也是这王府里出来的人? 他们一路走着,直到通过一处小园子,仿佛豁然开朗一般,光亮一下便足了。容弼站在圆形石门边上的阴影里,对沈莙指了指对角线方向的另一处角门,而这两处中间却隔着曲折的回廊和一汪清池。 〝即刻便会有一群同你一样装扮的丫鬟过来,她们会路过此处,你不要犹豫,只管跟在队尾即可。〞 沈莙心中一紧,有些忐忑道: 〝我跟着她们,那你呢?〞 容弼倒没想到沈莙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他来,明明是紧张的时候脸上倒有了笑意, 〝我有办法进来便自有办法脱身,况且没了你在身边,行事只怕还方便些。〞 沈莙面上一窘,仔细一想,自己还真有那么点拖后腿的意思,于是便不再开口多问,只耐心等着。 那群丫鬟来的倒快,也难怪容弼着急,只怕是担心错过。沈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打头的丫鬟走过之后更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她计算着眼前闪过的人数,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只觉袖口一紧,一道力不轻不重地将她拽进了队尾,一个踉跄差点跌跤时也是那人稳稳地扶了一把。 沈莙吓了一跳,抬眼对上了忍冬那张冰块脸时心里的澎湃就要控制不住了。她们往前走着,回头去看时哪里还有容弼半点影子,她方才一直在紧张,也不知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忍冬在一旁走着,镇定得好似走在上阳宫一般,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叫沈莙很是放心,跟在她身边,叫人冷静不少。 沈莙还是有些担心的,虽不知容弼是怎么做到能把她从镜花台稳妥地弄出来的,可如今这样的时候,姬桓戒心甚重,只管防着姬浔,南诏王府的戒严只怕是紧得很,她们想要溜出去谈何容易。这一群丫鬟也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名头在深夜离开王府,若是被发现了可就完蛋了。 忍冬明显感觉到了沈莙的不安,安慰性地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半夜三更,王府里虽不算嘈杂,但是和镜花台的静悄悄相比,其他地方还是很热闹的,时不时的就有府兵丫鬟穿梭各处,仿佛不知疲惫一般四处游荡。沈莙一背的冷汗,这才觉得逃跑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还没被逮着,自己就先吓破了胆。 从镜花台出来到西门其实并不远,只是当一个人胆战心惊的时候,每过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们一群人到了西门处,果然就如沈莙所料,被守门的给拦下了…… 南诏王府的府兵和西厂那些张着清秀斯文的脸,内里却带着变态气质的冷漠小哥不一样,走的是剽悍路线,个个十分魁梧,一手把着佩刀,一脸凶神恶煞地将她们拦下来排查。沈莙紧张地盯着那些人按着刀把的手,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拔刀时自己跪地求饶的样子…… 打头的丫鬟对为首的那位府兵低声说了些话,沈莙也不知他们到底交流了些啥,只见那丫鬟将一样东西交给了对方,再细看时已经停止了交谈。按理说有了这两个步骤,她们应该已经可以离开王府的,可是这一回似乎有些不一样,这些把守西门的府兵比平时要更加谨慎。忍冬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一关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她咬了咬牙,果然见有人往后来了,竟是在一个个地确认长相。她与容弼来南诏王府,自然不可能叫沈莙有什么危险外头倒是有人接应,这种情况下,若是被发现,解决掉这些府兵,趁乱将沈莙送出去,她留下来挡住其他追兵或许还有成功的机会。 沈莙不是傻子,看着忍冬藏在袖中的双手便知她此时必然是紧握着武器,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她心中一慌,掐着大腿强迫自己运作大脑,先是用力按住了忍冬的手,死死抓着不放,对方低头去瞪她,却换来了更加坚决的眼神。排查的速度不算缓慢,这会儿已经到了中间,沈莙呼吸都要停止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大脑供血不足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一 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大晚上的这里堵作一团做什么,要出府便快些,后头带着正经差事的人都被拦在府里,若有耽搁怎么说?〞 她身上一僵,心道果真是冤家路窄,后头站着的不是裴榕却是哪个?她敛声屏气,将脸垂下,只盼对方不要认出来。 几个正在一个一个细看长相的府兵听得声音,转过头来便见到冷着脸的裴榕已及他后头跟着的三十几个裴家军和几匹快马,所有人都穿着利落的便服,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要离开王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穆府宅 二 姬浔对沈莙的解释嗤之以鼻,不过尽管心中火气很大但到底也没对她发作出来。乐—文他眉心紧蹙,看着沈莙明媚的双眼,微微有些无奈,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栽在了这个小丫头的手上,而且还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妥。 忍冬原以为会有一场狂风暴雨,留下来也是为了救场,免得沈莙在姬浔手里受罪,事后自己主子又兀自后悔。可是她哪里能想到这位主子的怒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一刻钟的功夫不到又开始使唤着丫鬟拿茶水来伺候沈莙净手漱口。另外两个小丫头不得已留在屋里,心惊胆战的生怕姬浔盛怒之下会连累她们受罚,浑身不住打颤,可到底也没等来责罚,心下惊异,悄悄抬眼去看,却见沈莙像块儿牛皮糖似的黏在姬浔身上,时不时还在自以为对方没注意的时候摸两把小手吃吃豆腐。要知道忍冬第一次见着沈莙和姬浔在私下里的相处方式时也是惊得双眼一瞪,可想而知如今这两个小丫头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沈莙不知道第一次见面就给人留下了惊世骇俗的印象,要知道以往调戏这事儿都是姬浔的特权,她只要看看对方含笑的模样就会红着脸不知所措,哪里有那个胆子和意志去揩油,对这位九千岁撩拨也毫无招架之力。只是如今姬浔正恼火,也就暂时没了那些个逗弄的心思,于是沈莙只好硬着头皮上,只盼着把人哄好了才能继续体会久别重逢的欢喜。只不过她这没出息的,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渐渐地便为色所迷,忘了原来的目的,打着哄人的旗号,只图自己暗自爽快,也就没了顾虑,开始专心吃起豆腐来。 姬浔哪能不知道她心里这点小九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在继续摆脸色和教会沈莙什么才是调戏之间摇摆不定,一时竟也没有做出反应,这在旁人和沈莙自己看来便成了一种无声的纵容。沈莙那是什么人,在遇到姬浔之前大祸没有,小祸不断,在沈菱跟前没少学些耍赖撒娇的哄人本事。如今一见姬浔没有呵斥制止的意思,胆儿越发肥了,没一会儿那手便有了往对方的袖子里去的趋势。她的指尖细细尖尖的,每触及一寸肌肤都会带来叫人颤栗的□□,姬浔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白净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心中纳闷,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有些无师自通的能耐。他心中一动,放缓了表情,决定不再拘着自己,一手抓着沈莙作怪的那只手,一手伸至她腰间,轻轻一勒便将人从一旁的座位上揽到了自己腿上。 沈莙正快活,没防备被他一下子揉进怀里,吓得浑身一僵,老老实实地任他抱着,一动也不敢动,哪里还有方才那股子痴劲。 这就蔫了?没出息!姬浔在心中笑骂,手上却加重了力道,胸膛紧挨着她的后背,侧脸贴在沈莙耳边,说话时的呼吸滑过她的脸颊,惹得人身上一软, 〝我瞧着这身衣裳不怎么合你的身,还是帮你换一件的好。〞 呸!臭流氓!这衣裳怎么不合身了正是太合身了才叫她心慌慌,这厮昨夜里趁她不清醒之际将她从头到脚看光光,如今还想再来一次?不行!绝对不行!现在可不是垂涎美色的时候,她一定要严肃地拒绝他!沈莙尽量忽略姬浔正对她上下其手,觉得自己一定要努力叫他知道她才不是一个轻易就会丢盔弃甲的女人。 于是姬浔便看见沈莙雄赳赳气昂昂的转头仰着脸看向自己,一副英勇无畏的模样。他乐得眼睛都弯了,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满是笑意,望向沈莙时里头星星点点的柔情任谁看了都会呆上一呆。 〝怎么?你也觉得衣服不合身?〞 沈莙就是沈莙,哪怕心理建设再足,一对上姬浔便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儿,这一点她自己知道,忍冬也毫不含糊。于是当她结结巴巴地说出那句〝是……是有,有点,不大合…合身〞的时候后者竟是成功地忍住了没笑出声来。也不知督主当初是怎么慧眼识人的,竟发现了这么个宝贝。 姬浔原是想逗逗她的,可是此时见怀里的人脸颊红红的,一双烟雨朦胧的杏眼睁大了望向自己,懵懂之间还有些怯懦,就那么犹犹豫豫地盯着他瞧,妩媚之下还让人生出些忍不住想要□□和独占的。于是姬浔心里的那团火还没来得及浇灭便被人泼了一壶滚油,烧得更加旺盛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炙烈,透着危险的热度,叫沈莙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就在姬浔一只手从那宽松的流纱光袖一路往上直至沈莙肩头时后者终于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她犹豫着想要制止这一切往某种危险的方向发展,可是腰间被那人一揉,竟是丢脸地浑身一软,一股稣酥麻麻的感觉令她连脚趾都蜷缩在一起了。 姬浔将人搂紧,大步流星地往里间去的时候忍冬也愣住了,在外间呆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里头沈莙那含糊不清却又夹杂着喘息的声音时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了一声,连桌子也不收拾了,逃命似地领着两个同样臊得满脸通红的小丫头往外走。将门掩上之后还有些不放心,只对那两个小丫头道: 〝你们守在这里,若是叫谁进去了督主是要杀人的。〞 说是这么说,自己却片刻也不曾停脚,逃得比谁都快,留下那两个知情的小丫头欲哭无泪地守在门口。 容弼在小院偏门处撞上忍冬的时候见她一脸潮红,顿觉有些古怪,直接将人拦下来问道: 〝这是打哪儿来?怎么脸这样红?莫不是病了?〞 天晓得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容弼忍冬心里有多么崩溃,可是又不能撂挑子不管,瞧他这架势,明显就是去寻姬浔的,于是百般踌躇下才讷讷开口道: 〝屋子里督主和那一位一起用过了早膳,如今正…正一处……〞 忍冬不知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对容弼。后者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想着手头的差事,决定等从院里出来再找忍冬问个明白。 〝督主在院儿里就好,正巧西边儿来了信,我拿给督主过目,过会儿再来找你。〞 忍冬心下大急,赶忙将人拦住了,这个情况下,任谁往那屋子里去都是去送死的。 容弼此时更觉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了?〞 忍冬半天接不上话,好一会儿才咬牙道: 〝反正你不能去!〞 容弼一个头两个大,觉得忍冬今日好生奇怪,偏还不告诉他任何理由, 〝你到底怎么了?〞 忍冬一张脸憋得比方才更红了,她撑不住最后瞪了容弼一眼,跺脚道: 〝你这个蠢货!〞 说罢也不等人反应过来,提起裙摆便跑。 实在不是容弼不开窍,而是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了,叫他一下子怎么反应得过来?于是他一面满是疑惑,一面放缓了步子往院里主屋走,直到看到门口守着的两个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小丫头时容弼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心里有一个念头正在冒头,而恰在此时里间沈莙几声明显带着压抑却又实在透出了木门的轻微娇/喘尖叫让他彻底明白了忍冬的反常,于是门口的两张大红脸正式变成了三个。 屋里不知打翻了什么东西,咚咚咚咚几声彻底唤醒了呆滞的容弼,他心头一颤,仿佛姬浔阴鸷的眼神就在自己头顶上扫过一般,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他几次想将手中书信放回袖间都没有成功,觉得自己像是站在针尖上,多留一刻,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你们俩记着,今日我没来过这儿,你们也没见过我!听明白了吗?〞 那两个小丫头一愣,被容弼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不住点了点头。 〝你去那边的门口守着,别说是这儿,就连院门都不能让人进,若是督主问起,你们若想活命,只说屋子里的声音外头一点也听不见,尤其是……沈小姐的……叫声……〞 容弼将这话说完之后满脸的尴尬消都消不去,在没有再次听到任何声响前拔腿就走,竟比忍冬闪得还要快些。 实在不是他多孬,而是这沈莙在这般情况下的声音,姬浔自己听了不打紧,若叫旁人听去半点,他都替那人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 这宅子里知道这事儿的暂时就这么四个人,可是这四个人呢都只想着怎么装作不知道,怎让自己从这事全身而退,根本没有人有过丝毫的想救沈莙于水深火热之间的心思。她被姬浔一路抱着进了里间,当时就心知不妙,赶忙慌乱地开始挣扎。 姬浔对她的那点子力道不以为意,一面低声哄着骗着,一面却不容拒绝地继续往里走。沈莙心里那个着急啊,额头上一层细细的薄汗,眼神都变得可怜兮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怎么事情就突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姬浔原就强忍着没把人就地□□了,沈莙在他怀里一会儿扭动一会儿挣扎,越发将人弄得头脑发热,再加上她那乞怜的目光,姬浔觉得自己尽力了,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这个小混蛋自找的。 他停下了步子,没再往里走,沈莙还以为这人良心发现了,不想姬浔抱着她往右边儿一转,一手将一方书桌上的纸笔书籍往地上一扫,一手将她摁在了上头。 此时情况已经失控了,沈莙害怕栽倒,先是双手勾着姬浔的脖子,后来发现这个姿势实在是暧昧得自寻死路,于是又慌乱地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推着姬浔的肩膀。她坐在四方书榻上,背后是紧闭的玄窗,隔着薄薄一层窗纸,若是有人路过,就会看到木窗那头纠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 沈莙被姬浔桎梏在他和书榻之间,退无可退之下为了稍稍拉开距离便只能仰着身子尽量往后靠,这倒合了姬浔的心思,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挤进了沈莙双腿之间,一手捞着她的腰身往自己这里带,一手顺着她的侧臀往上摸索,将一身纱裙弄皱。 〝嗯……你……你别,别这样…咱们好好…说话…〞 沈莙就两只手,根本不是姬浔的对手,反倒被他弄得浑身发颤,力气也失了几分,推着他肩头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 姬浔见她面色陀红,心里受用的不得了,眼里的火烧得更旺,大有灼伤沈莙的意思。他们分别许久,如今可以将人揉进怀里,姬浔一点也不客气,按住沈莙的后颈,趋身向前含住了她的双唇,先是细细撕咬然后在她哼叫的时候长驱直入弄得人呜呜直叫,渐渐地又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软软地任他箍着腰往自己身上按。 等他大发慈悲放过沈莙时小丫头一双眼睛雾气弥漫,氤氲着懵懂而又呆愣,似乎忘了一切已经结束,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姬浔更加难受,别说愧意,那眼神根本只想将人生吞活剥了。他一点没闲着,趁着沈莙还没缓过神来,伸手便挑开了她胸前素衫的扣绳。沈莙反应过来时那对襟小衫已经被褪至手腕间了,里衫也呈半褪,露出团雪般的肩头和妃色肚兜的系绳,而姬浔的手,正在扯动着齐胸小裙的花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穆府宅 三 沈莙有些急了,扭动着身子不知是该先按住姬浔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还是先阻止他继续挑开花扣。偏她自己脑子里一片混沌,双颊似火烧一般发烫,更别说身上攀升的热度了。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候,仿佛做什么都不得章法。 与之相对的是难得失去冷静的姬浔,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种想要生吞活剥,想要长驱直入,想要据为己有的渴望如同压抑不住的火苗,不用助长便成了熊熊烈火。沈莙肤白,却又和他的苍白如纸不一样,瓷白的肌肤细嫩而又柔软,每一次颤抖都晃了姬浔的眼,若是瘫在他怀里,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 宽衣解带的事姬浔未有涉猎,可是此时却做得熟练无比,他解开花扣时沈莙只觉胸口一松,赶忙用手捂住了下滑的襦裙。她推拒着姬浔近在咫尺的火热胸膛,眼里氤氲一片,朦胧的水汽恍若春雨绵绵,风情缭绕, 〝啊……你,你……你这是,嗯……做…什么……〞 姬浔握住沈莙软绵绵搭在他心口的一只小手轻轻捏了捏,另一只手却坏心地趁她抓着胸口的襦裙,分身乏术时揉上她急促起伏的小山丘,然后发出满足的叹息,更加难耐地将手环至她后颈,灵活的手指迅速解开了妃色肚兜的系带。沈莙连耳廓都烧红了,被他揽在怀里,被强迫着将对方卡在两腿之间,听着他低沉的喘息声和阵阵悸动的心跳声,竟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而后肇事者犹嫌不足,在她小小的肩头轻轻咬了一口,柔柔地呢喃,耐心的诓骗, 〝乖,你这衣裳实在不合身,枉费了这好身段,我替你换一身……自然就舒坦了……〞 沈莙强撑的一丝理智被姬浔那急不可耐探入裙底的大手一举击溃,她颤抖着身子不住低喘呻/吟,浑身颤抖,几乎是瘫软在姬浔的臂弯里。这场情/事似乎没有谁输谁赢,沈莙溃不成军,姬浔又何尝不是被她身上独有的馨香和柔软稚嫩所蛊惑,只怕是酥至骨髓了。 他的手在沈莙裙底肆意游走,渐渐的,隔着薄薄一层亵/裤逗弄已经无法再满足他狂妄的欲/念了。姬浔一面诱哄着,一面伸手将她胸前遮遮掩掩的襦裙往下褪去。这样赤/裸的感觉令沈莙羞耻地别开了脸,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动,陀红的脸颊上犹有几道未干的泪痕,娇俏迷醉,惹人怜爱。姬浔向来为人称赞的自制力和喜怒不形于色早已对沈莙举了白旗,他胸膛滚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满足而又找不到出口。而眼前的人儿却是一切反常的答案,只有她能救他于水火。他看着眼前生涩的胸脯,眼中像是随时会迸发出火花来,原本的体贴和温柔快要被逼至死角了,剩下的只有原始的掠夺和占有欲/望。 沈莙觉得有一只带着汗湿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轻轻拭去泪痕。有人亲吻上她的眉心,温柔而又坚定。她于这般翻云覆雨中感受到了片刻的缱绻平静,强忍着羞意将双眼撑开一条小缝,却对上了姬浔夹杂着欲/望,怜惜以及疯狂的目光,而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她最易沉沦其中的撩人笑容。若是此时沈莙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那她就真是傻得可以了,姬浔的渐缓令她找回了一丝清明,连带着内心深处不曾浮现的疑问也被翻了出来, 〝嗯…唔…你,你不是…那个…不行么……〞 她自认为已经问得很是隐晦了,不想却换来了对方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和胸前大手惩罚性地用力一握。沈莙嘤/咛一声,背脊弯成一道弓,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同样汹涌的还有心中的羞意已经某一处莫名的变化。 在最是受不得刺激的时候听到这么句话,姬浔的耐性正式宣布喂狗,看着沈莙央求的目光以及张张合合不住溢出呻/吟的小嘴,狞笑着抓住她一只小手往自己身下按去,语气轻佻,活像个流氓浪子, 〝行不行阿莙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莙愣住了,事实上她是彻底傻了,任由姬浔将纱裙往上推至腰间,任由姬浔低头含住了胸前一点红樱,直至对方稍稍用力一揉才经不住痛意回过神来。 她手上的庞然大物是什么?是什么?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答案其实明显已经浮现了,可是沈莙根本不敢去相信这他妈是真的! 他不是太监么?从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开始就是太监,不是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说方才沈莙对自己的沉沦放弃抵抗一方面是因为被男□□惑,那么就一定还有一小丢丢来自于姬浔是个太监,而自己绝不会受到伤害的深刻认知。可是现在这事态似乎失控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姬浔看着呆滞后回神,明显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沈莙,嗤笑一声,感觉到她的手依旧停留在自己那处火上浇油,于是一面动手抱着她的香臀将沈莙抬起并渐渐扯下她的亵/裤,一面喘息着调笑道: 〝怎么,很喜欢它?喜欢的话阿莙可以帮它把腰带解开,你看,我这儿忙着呢,抽不开手来……〞 沈莙骤然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按在姬浔那处,而那奶白色的绢质亵/裤也不知何时被褪至膝盖,至此,她全身上下只有腰间皱成一团的纱裙堪堪遮住最最私密之处,而姬浔除了衣裳上的褶皱,却是穿戴齐全。她慌了,急了,又羞又恼,偏又使不上力,赶忙撤回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最终恨恨地在姬浔肩头捶了一下,强压着嘤/咛声恼怒道: 〝嗯……你这个骗子!〞 姬浔潦草地扯开自己的腰带,迅速将外衣甩到地上,然后重新压上沈莙身躯,动作急切,完全没有方才为她宽衣解带时的细致耐心,一面拉着怀中小姑娘的手,半强迫地往自己衣襟里探,一面委屈道: 〝你这可真是冤枉我了,从头到尾你也从未开口问过我啊,阿莙仔细想想,我何曾说过自己不能人事?〞 沈莙见他毫不羞愧,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他又在自己身上不住点火,想开口骂上两句过过嘴瘾,双唇间溢出来却只有令人脸红心跳的细弱呻/吟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她最终被弄得软若春泥,心里发恨,却又不得随着对方在自己私/处来回撩拨的手指唇/舌在酥麻中起伏。 姬浔见沈莙的双眼逐渐失去清明,懵懂间透着不自觉的企盼,心念一动,终于不再忍耐,眼见对方还有些仅存的抗拒恼怒之意,轻轻拥着她诱哄威胁道: 〝乖乖,你若依我这一件往后我什么都依着你,你若不依我也使得,你瞧我的手段,总是能叫你讨饶的。〞 说罢手上稍稍施力,将两指间那花/核一捻,立刻换来沈莙的一声尖叫。 沈莙呜咽着,那处又酸又麻,这才领会到姬浔所谓'手段'绝不是在诳她,心中又急又气,身上却瘫软着向他乞怜。 她的反应姬浔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到了,抽出手指来按着那小翘/臀将人往自己这边送,摸索着向前一挺,只觉那处一下子被箍紧,额间青筋几乎是霎时就突显出来了。 〝啊……疼……好疼…唔,姬浔,姬浔……〞 别喊,他快疯了!姬浔从未想过沈莙的声音会给他带来这样大的刺激,这种甜蜜的折磨既让人舒坦又能轻易把人逼疯!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欲望,身上无一出不是紧绷着的,偏还要安抚怀里这个小混蛋。 沈莙可不管姬浔现在什么感受,她只知道自己难受,所以干脆豁开了嗓子叫唤,嘤嘤呜呜地,每一声对正在控制着自己逞凶的姬浔来说都是凌迟。他恨恨地在沈莙侧臀拍了几下,咬牙切齿道: 〝别动,再动我不客气了!〞 沈莙此时心理脆弱得呀,哄了都未必能好,被他一阵呵斥,心里更加想不开了,万分委屈下张嘴就在姬浔肩上咬了一口, 〝你一点也不心疼我……〞 一点也不心疼你?笑话!但凡他姬浔少心疼一点点,沈莙现在都该被他折腾得哭爹喊娘了,还有这个力气和他叫嚣?姬浔瞪了一眼这个小没良心的,不去理会她噙泪的勾人小模样,腾出一只手来不住撩拨揉搓着对方身上每一处敏感的肌肤,直到沈莙稍稍适应才渐渐动作起来。 外头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屋子里却是春光一片,一个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被人强压着白日/宣淫,两人的声音纠缠在一起,任谁听了都忍不住脸红。 姬浔忍够了,等到沈莙为他彻底打开身子之后便片刻也不愿再拘着自个儿,将人紧紧按在书桌上为所欲为,力道也渐渐不受控制,凶狠地叫沈莙连句整话都说不出,被压抑呻/吟喊叫细碎地从双唇溢出。被整弄过一回之后她连脚趾都蜷缩成一团,指甲抓着姬浔的肩膀,抽气的声音渐渐平缓下去,像是脱水一般不住喘息。她以为姬浔终于放过自己了,强撑着酸软的身子挪了一下臀部,只听得将脸埋在自己颈间的人闷哼一声,那处胀满的感觉竟越发明显,压迫地她胀疼难忍。 〝你……你……〞 沈莙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身子去推姬浔。 这哪里能成事,姬浔得了乐趣,根本食髓知味,怎可能轻易放过她,长臂一捞便将沈莙的反抗镇压。狠狠地含住对方唇瓣,长舌一路攻城略地,将对方的呜咽呻/吟连同拒绝一起吞没。而后一手攥住沈莙细细的脚踝,将她身子一抬,整个人覆了上去继续寻乐。 到了后来沈莙胸前肩头吻/痕交错,香汗淋漓,浑身酸痛,半点力气也没有,被姬浔抱上床榻打算再弄一回时软着语调,声音沙哑地讨饶。 姬浔哄道只再一次便罢,沈莙哪里能依,可是又没有反抗的力气,以至于在床榻上被揉弄的时候一会儿哭着央求,一会儿又尖叫咒骂,被姬浔翻来覆去压在身下恣意而为。好在他还算念着沈莙乃是初次,到底控制了些,在榻上弄过一次之后哪怕尚不知足也不再动她,神清气爽地搭了件衣裳往外头走。 那两个留下来看门的小丫头听了半出活春/宫,见姬浔出来了,缩着脖子硬着头皮过来听候差遣。 姬浔身上痛快了,对着旁人脾气却未见好些,敛了喜意冷声道: 〝着下人备热水,叫忍冬过来伺候,其余的人不许往卧房里去。另再叫人取两身干净衣裳来。〞 说罢不再多留,依旧搭着衣裳进了里屋。 那两个小丫头哪里敢耽搁,赶忙提着裙摆往前头寻人去了。姬浔松着青丝,一身素色衣裳穿得随意,外头搭的玄色长袍被他随手一扔,慵懒姿态下风情万种。可惜这屋里唯一能够欣赏的人早已没了力气去欣赏,瘫在榻上一动不动。 姬浔自然知道沈莙这一回可不会轻易讲和,只不过他却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反倒觉得对方想要怄气却没有力气去实施的模样格外合眼缘,于是心情颇佳地在榻边坐下,手指勾着沈莙几缕头发把玩,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如何?可还喜欢?〞 流氓!混蛋!沈莙嗓子冒烟,不能气势磅礴地吼回去,于是便瞪着一双哭红的肿胀双眼去瞪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穆府宅 四 姬浔见她怒目而视,偏偏双眼红肿,没什么威慑力不说,鼓鼓囊囊的腮帮和未干的泪痕都颇为惹人怜爱,心中喜欢,一时情难自抑,低头在她的红红的小嘴上啄了一下,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眷恋, 〝天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阿莙。〞 沈莙没料到他突然一改流氓姿态,改用缱绻攻势,听得那低低呢喃的甜蜜语,心下一软,却把自己方才瞪人是的怒气抛到一边了,隐约开始替姬浔担心起来, 〝你…你这事……今日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方才沈莙哭哑了嗓子,被人欺负了去,此刻浑身上下稍稍一动就酸痛难忍,精神涣散时还不忘担心肇事者,这让姬浔心中顿时就乐了,干脆翻身上榻将人搂进怀里揉着身子, 〝不妨事,我自有打算,你哪处疼痛说与我听,且按按就好了。〞 沈莙冷哼一声,并不说话,因无力气推拒,干脆就窝在姬浔怀里一动不动地由他缓解疲劳。如今已是快要入冬了,外头有些寒意,屋子里却是一片狼藉,沈莙头脑昏沉,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其间感觉自己置身热水之中,舒服地叹了口气,却也不肯睁眼,等四周一静便又沉沉坠入梦乡。 她睡了个好觉,说实话这一觉更像是补足了在南诏王府失的眠。等沈莙再次醒来是却是黄昏将尽了。她睁开眼,先是看到了层层叠叠的纱帐,一偏头,榻边坐着的却是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的忍冬。她见沈莙醒了,先是向外头唤了人,而后便向前扶了沈莙起身,将几个软枕垫在她身后。 沈莙试着动了动身子,然后立马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模样,当着忍冬又不好破口大骂,因而只好在心中咒了几句。忍冬见她脸色稍显苍白而人又懵懵懂懂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 〝怎样?可觉得好些了,头脑还昏沉着么?〞 沈莙见她如此紧张,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此刻虽是身上还有些疼痛,神智倒很清明,因此便摇摇头道: 〝尚可,也不见头晕。〞 忍冬见她如此说便松了口气,这时候外头进来了一个青衣丫鬟,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递给忍冬之后便又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来,趁热把药喝了。〞 沈莙看了一眼尽在咫尺的一大碗中药,觉得单闻味道便知这玩意儿不会有多好喝,她犹豫了一下,觉得为了自己的味觉着想,还是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反抗一下下的, 〝这是什么,看起来好苦,我能不能不喝?〞 忍冬嘴角抽了抽,心道这姑娘果真不知发生了什么,糊涂极了。她叹了口气,伸手探了叹她的额头,再三确定温度已经退下来之后才开口道: 〝我的祖宗,亏你竟一点不知道,晌午起你便浑身发烫,府里管事火急火燎地寻了大夫来,结果说你是受了凉,染了风寒以至发热,这几个时辰灌了些药才温度慢慢退了些。〞 忍冬说这话是真是半点也没夸张,事实上发觉沈莙发热的正是她本人,而那时姬浔正在府外应付外头翻天覆地的情况。她一时寻不到主子,赶忙先请了大夫,要知道沈莙的病在这院子里闹得多么夸张,那么她的失踪在整个南诏王府便闹得多么糟糕。即便姬浔早有准备也并不轻松,来回周旋,到了此刻也没有回来。 好在沈莙已经退了烧,人也醒过来了,不然这后果忍冬自己想想都肝颤,偏当事人自己还浑然不知,百般威胁之下才冲她撇了撇嘴,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这不知好歹的小混蛋!忍冬见她面带嫌弃地讨要蜜饯,心里越发想要打人了。 沈莙原想问问姬浔下落的,不过自己定神一想,此刻没有见到姬浔就代表他一定是收拾烂摊子去了,只怕忍冬也未必知道他究竟在哪里。这样一想她也没再开口,懒懒歪在软枕上,嚼着蜜饯发呆。她被关在镜花台有段日子了,对外头的事情除了姬桓愿意告诉她的,以及应了楚鄢推测的,其余一概不知,此时出来了,自然抱着满腹疑惑想要把一切弄得明明白白,再来……还有一个人她十分在意…… 忍冬见她出神,倒想起一桩重要的事情来,只是姬浔还未开口,不知该不该告诉沈莙。她思及往日里沈莙对沈菱的态度,一咬牙,觉得此事终究不能瞒她。 〝前段日子跟着督主隐匿在云南郡外,南边倒是有消息传来。是……关于沈公子的……〞 沈公子?沈莙心中一个激灵,瞬间便找回了神思,手指不自觉揪紧了被子, 〝二哥?二哥他有什么消息?〞 忍冬一看如此情状,心中轻叹一口气,将那两团被抓皱的被子从沈莙手中解救出来,转而自己握住她稍显冰冷的双手,放柔了声音道: 〝你不要担心,沈公子没事,只是前段时间他求了楚玶老先生,楚门便向皇帝请了旨,将沈公子调离了银台,进了翰林院,因而有了外派楚门著书的名头,带着夫人沿运河一路南下,此时怕是离扬州很近了。〞 沈莙心中一慌,果真就如忍冬预料的一般脸色难看极了。沈菱猜到了,他猜到自己突然消失和姬浔南下之间必有关联,因而想到了南边局势,所以才会有此一举。只是如今局势正紧,因着自己的缘故姬桓必然会留心沈菱的一举一动,他贸然南下,姬浔能知道,姬桓必然也能,若是在路上出点什么事这可如何是好,沈莙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忍冬无奈,这姑娘只要一有亲近的人出事便会魔愣,何况如今出事的还是沈菱。 〝行了,急什么,我既告诉了你,那就必然是叫你安心的。扬州以北,东厂会全程看护,别说是袭击,旁的人连靠近也是不行的。你二哥娶了楚穗这个楚门才女,是楚门女婿,又是楚门家主亲自求的旨意,等进了扬州,自有楚门的商会护他周全,若是到了荆州地界儿,更是如鱼得水了。〞 沈莙听她这么一说,明显一愣,这才想起来姬桓曾经说过,做主将楚穗配给沈菱的是楚玶。至于楚穗……她忆起当初那个红着脸往自己手里塞'情书'的小姑娘,心中一软,只道哪怕过去那段时日在南诏王府有多少不如意,这个消息于她而言却是个不小的安慰。无论她的姻缘有多么多舛,至少他们兄妹二人还有一个是顺顺当当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沈菱那个硬邦邦的臭脾气,如果不是和楚穗两情相悦,他们的婚事未必会如此顺利。不过说起来是不是太顺利了些,之前不是一直有传言说楚穗是楚门特意为楚鄢培养的夫人么? 〝我二哥和那楚姑娘,怎么竟那样顺利?〞 忍冬见沈莙不再忧心忡忡,心里也有些高兴,竟是瞬间跟上了她的思维,想起这桩事倒是有些好笑。楚穗心悦沈菱,这件事西厂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传到姬浔耳里时,只见自己这位督主眼中精光一闪,于是早在沈莙被劫南下之前便有了行动。此事能成其实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与沈菱和楚鄢,说起来也是沈莙这位二哥自己争气,一直声名在外。萧二已经娶妻,薛六倒是样样都好以至于太过高不可攀,陆铎身边势力复杂,且在出仕之前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而除去这几位,沈菱容貌出众,德行和为人处事都不错,学识亦佳,家世虽称不上显赫却也是官宦人家嫡子。从科考时他的文章便入了楚玶的眼,科考结束后成绩斐然,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却又未曾婚配,家世也不像薛六那般叫人望而生畏,因此一时成了京中贵女最佳的夫婿人选。楚玶是什么人,自然多留了份心。而楚鄢的态度又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如外间传闻的一般,楚玶确实有意将楚穗配给楚鄢,到时候寻个别的世家,将楚穗从族谱里迁过去作为养女便罢,一切顺理成章。只是他这样的意愿不如坊间传的那样强烈,楚门对于楚鄢这样一个旷世奇才的放纵也比旁人理解的要多的多。于是当楚鄢明确地向楚玶表示他对楚穗无意之后这位老先生也只是有些遗憾而已。他对楚穗疼爱是真,如今楚鄢那边没了着落自然就开始物色起其他人选。此番为了科考进京带上楚穗也有替她寻一个夫婿的意思。沈菱各方面都很合适,他亦是很欣赏这位年轻的公子,再加上沈家并不显赫,沈菱正好依仗楚门,为楚门所用。楚穗自己亦是喜欢,姬浔也只是从旁助力,叫些学问家们旁敲侧击地多多对楚玶提起沈菱好叫他注意到有这么个人而已。 一切就这么水到渠成了,知道婚事落实的时候忍冬正跟着姬浔在南下的路上,沈菱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姬浔倒比他自己还要开心些。对于这件事忍冬先前是有些不明所以的,因为平常沈莙一对姬浔提起她那位二哥,自己这位主子都会黑脸,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却如此费心呢?后来还是在打探陆铎的一切过去时她才猛然醒悟,回想起岚绥曾经提起过的,沈莙每每和沈菱在一起都好似没骨头一般,比平常的痴态不知要更缠人多少倍,撒娇讨好什么的更是信手捏来,然后她便明白了,为什么姬浔急着给沈菱找一个夫人。 〝楚玶老先生爱才,督主亦从中助力,你二哥二嫂互相倾慕,此事自然就成了。〞 有一必有二,这沈莙的两个兄长都娶了楚门女,倒真应了楚鄢初见时唤她的那句'小姨'。如今沈菱南下,沈莙担心之余也默默有了主意,若是真能和他取得联系,她必要将陆铎的事好好理一理。若说如今在她看来谁身上的谜团更多,那个人便必然是陆铎了。他说是自己不记得了,那么她究竟是忘了什么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曾经遇着过这么个人?而姬浔也没有采取行动,这说明他也没能查明真相,如今似乎能够求助的便只有沈菱了。进宫之前她一直和沈菱在一处,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连她都忽略了的话,那么也只有沈菱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 〝忍冬,你可知道任何关于陆铎幼妹的消息?〞 沈莙皱着眉头问出了口,忍冬听了脸上的神情却是一顿, 〝陆铎身世的资料甚少,因而我也大都记得,他投奔'叔父'京兆尹之前一直在南边,即便是假身份里也不曾有过什么幼妹。〞 沈莙面上一愣,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突然安静了下来。忍冬有些紧张,不知该不该细问,倒是此时外头响动较大。她敛了思绪前去询问,却是姬浔归府了。此刻她无法再考虑别的,急匆匆地跟着一个嬷嬷往后厨去准备今夜里小院那二位该用的晚膳了。 姬浔进了府才知道沈莙病了,连罩衫也未换便往院里来了,进门时沈莙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抱着一个软枕正在发呆。见他来了,把怀里东西往旁边一丢,仰头问了几句关外头局势的话。姬浔可不关心这些,几步向前走到她榻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不再发烫复又看了看沈莙的脸色,左右端详了许久才放下心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鸿雁归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会突然病了?是不是你睡觉的时候蹬被子了?〞 确认无大碍之后姬浔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板起脸来。沈莙方才和忍冬一处说话的时候强忍着尴尬别扭,不去想对方是不是知道她和姬浔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被沈菱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整个人才自然些。可如今对着姬浔,那些久违的羞耻心倒是回来了一些,而且这个肇事凶手居然还好意思来质问她,沈莙怒了,难得对着姬浔胆子大了起来, 〝这大冷的天,你非得……和我这样……那样,怎么会不着风寒?我才好了些,又来招我!〞 姬浔见她精神不错,眼角红红的,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他心中一哂又有些自得,如今终于将人养得胆子大了些,若真一直像平时那般羞涩虽也另有情趣,只是往后再与她亲热就难了。如此一想,某人的心情越发舒畅,已经是将日后的生活都计划好了,看着即将落入自己陷阱里的沈莙,赶忙将人搂了轻言细语地哄着。 沈莙平时被欺压惯了,偶尔挺起胸膛也撑不了多久,如今姬浔既已'诚心'认了错,她也不好太过端着。 〝外头如今怎么样了?南诏王府那边……〞 姬浔自然明白沈莙在担心什么,也猜得到她欲言又止的原因,大约是对今日一切的□□还心有余悸。他本来此时心情还不错,正打算回答却又听沈莙着急道: 〝楚鄢有没有事?姬桓没为难他吧?〞 好嘛,大好的心情一瞬间都没了,姬浔有些咬牙切齿,恨恨地伸手拧了沈莙一把,没好气道: 〝你关心的倒挺多!〞 沈莙脸颊一疼,'哎哟'了一声,颇有些委屈地揉着脸,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和楚鄢那小孩儿有什么猫腻, 〝我那不是承蒙他照应所以心怀感激嘛,况且他要因着我的事而受牵连那可怎么是好。〞 姬浔冷哼一声,坐在榻边揽着她,低头时的表情十分难看, 〝我照应你的时候他还不知在哪打混,怎不见你对我心怀感激?〞 沈莙深知这时候和姬浔争辩的人非傻即疯,她讪笑两声,赶忙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侧脸紧贴他的胸膛,听着颇有节奏的心跳声,心里头有种难以言说的满足, 〝你和他怎么能一样,若是我同他像你我这般亲密,那我也就不整日惦记着该怎么还了。总归你待我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所以我这不是以身相许了?〞 如今沈莙也算是摸准了和姬浔的相处之道,什么弯弯道道都屁用没有,要哄他开心就得挑那些肉麻的话来说,越肉麻效果越好,毕竟这货似乎是个隐性傲娇。果然,她这话刚说完后者就露出了他那种独有的,挑剔又傲慢满意又嫌弃的表情,盯着沈莙挑眉道: 〝说的也是,但凡是人都是挑的,何况楚鄢也算是见识过世面的,你这样散漫又不思进取的,也就只有我一时迷了眼才不嫌弃。〞 〝……〞 看看,看看,沈莙心塞,这反应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努了努嘴,觉得自己不能和这个死傲娇一般见识,毕竟这货第一次谈恋爱,应该用宽容的心去理解包涵。 〝近日云南郡不太平,你就在这宅子里好好待着,不许乱跑,做什么都叫忍冬跟着。〞 沈莙心中叹息,云南郡是不太平,但不知自己在这不太平的原因中占了几分。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时候才觉腹内空空如也,想起因为某人,今日才吃过一顿早饭而已。 姬浔自然不会饿着她,忍冬的动作又很利索,于是在夜幕降临时他们二人便围着桌子用了些吃食。饭后忍冬吩咐着下人收拾,姬浔一面净手一面道: 〝明日把秋嵘斋收拾了,将她挪到暖阁里去,屋子里放两个炉子,引个通风口。〞 南边不似京中,因着气候暖和,屋子里是没有地龙可烧的,寻常富贵人家添火炉取暖最早也是在入冬以后。忍冬听了吩咐,忙里偷闲觑了一眼乖乖坐在一边替姬浔擦手的沈莙,心里想着这姑娘似乎异常怕冷,于是感叹之余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从前姬浔的细心谨慎都放在尔虞我诈上了,如今心尖儿上多了个人倒真有些正常人的感觉了。 沈莙亦是知道对方为自己着想,笑得万分可人,三言两语就将人哄得端不住了,拉着她胡闹了一番才罢休。 当天夜里姬浔便和沈莙歇在了一处,只是约莫三更时沈莙醒过一回,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她微微叹息,想着这样的日子若是熬过去了,他们二人会不会有岁月潺潺沐浴春风的一天。姬浔离开之后忍冬便在外间守着,听到里头有动静,知是沈莙醒了,便端着一站烛灯进了里间。沈莙见她进来了,冲她笑了笑,将身边的被子稍稍掀起道: 〝白天闷头睡了过去,夜间倒没什么困意了,外间冷,你进来咱们躺着说说话。〞 因着那段特殊的过去,一直以来忍冬身边没什么年纪相仿女孩儿,如岚绥那般替西厂办事的又都是闷葫芦,从来只会埋头办事,看起来似乎没有七情六欲。上阳宫里倒是有许多年轻的宫人,只她们都忌惮着西厂,半点不敢靠近。忍冬庆幸没什么麻烦之余又有些习以为常。在遇到沈莙之前,她似乎和所有西厂的人一样,麻木而又死板。而如今,她和岚绥都变了,仿佛从某一瞬间开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了起来,有些被埋藏在深处的感情渐渐浮出水面。考虑到她们的身份,这说不上是好事,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和岚绥都觉得这一切美好得有些虚幻,因而万分珍惜,只盼着这样的日子能多一刻是一刻,若不是沈莙…… 忍冬将烛灯放下,沉默着依言躺在了沈莙身边,后者二话不说便替她将被子捂实了。和沈莙不一样,忍冬习武之身,身体常年散发着热气,哪怕寒冬也是一身轻便,此时还不算入冬,沈莙便已经盖上了棉被,如今被包裹其中实际上浑身燥热地冒汗并不好受,但是忍冬却轻笑着并不说话。沈莙从来是这样,习惯操心,却又不得章法,偏偏受她关心的人心中却软成了一滩水,觉得再如何不适也甘之如饴。 沈莙自己的事情简直一团糟,想不明白便打算先放一放。她偏头看着忍冬,骤然想起容弼似乎对南诏王府很是熟悉,若他是从南边开始便跟着姬浔,那是不是代表他和姬浔一样,其实并不是太监?沈莙皱起眉头,思及他平日里英气十足的模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戏,于是便笑嘻嘻地冲忍冬道: 〝你和容弼那事儿什么时候能成?〞 忍冬没想到沈莙所谓的'躺下说说话'指的就是这个,一时竟局促地偏开了视线, 〝胡说八道些什么?别是病糊涂了吧!〞 沈莙一脸贼兮兮的模样,往忍冬那边挪了挪身子,紧贴着她道: 〝谁胡说了,你俩的事拾掇拾掇都够写一个话本了,什么英雄救美啊,什么以身相许啊,什么相濡以沫啊,什么快意江湖啊都足足有了。再说容弼成日里挂在腰间那个香囊,旁人看不出来,我还能不知道?分明就是你的手艺!〞 忍冬被她一顿抢白,先是有些恼羞成怒,后来神色却是有些落寞, 〝这样的话你可别在督主跟前说,我与他本就是不可能的,若是真能成全我的心意,只盼着往后十年二十年,我们都平平安安的,守着彼此直到黄沙埋骨也不算辜负。〞 沈莙被她这一番话弄得心中郁结,她实在不明白既然两个人彼此喜欢,为什么非要整那套'相忘于江湖'的把戏,好好的拉个小手,亲个小嘴不好么?怎么一切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西厂这些糊涂虫们都不去考虑呢? 忍冬见沈莙眉心都快皱成一团了,心里清楚她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明白,我们同你不一样。西厂的人,一类是因着家境或别的缘故身为宦官一生被瞧不起的,有无故被人排挤践踏的,他们尝遍了世间冷暖,心境不似旁人,一心一意跟着督主,报的是知遇之恩,李绩李庸便是那样。而另一类,便如同我和容弼一般,骨子里种着血海深仇,表面上逃离了过去,无欲无求,其实心中的恨意早已溃烂,从我们选择跟着督主那一刻开始,从前的点点滴滴,常人的恩怨情仇便都抽离了。当年若不是容弼突然起意救了我,我早已没命了。从那时开始,我所经历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容弼给的,因此我感激他,能够使我还有机会替自己的家人报仇,不管这份感激有没有变成其他的感情,我都想一直守着他。可是,也仅此而已,若再往前去,便万劫不复了。〞 沈莙沉默着,突然觉得挑起这个话题的自己实际上是在忍冬的伤口上撒盐。她心中难受,倒是忍冬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没什么可沮丧的,如今这样,就很好。你要说话,咱们便说说禁宫里的那些琐事。〞 沈莙巴不得叫忍冬不要想那些事,因此哪有不依的,因笑道: 〝也不知岚绥如今怎么样了,大李小李也是,那日在城门口见着他们,看起来精神头倒很足。〞 忍冬摸着沈莙的长发,只回道: 〝如今惠妃有孕,岚绥便留在上阳宫盯着,其余也不见有什么事,李绩李庸和我南下了,上阳宫便调了阿盛进去。原本督主是想叫云总管留在京中的,只是后来想着东厂那位方大人办起事来更加稳重,和阿盛也比较配合,因此才带了云总管来。〞 沈莙听得惠妃有孕便是一惊,后来想想这样也算是安了皇帝的心,至于小云子嘛,她倒是很能体会姬浔的用心,毕竟他那点子小聪明还是在南边耍耍比较管用。 〝秦湄呢?秦湄怎么样了?她可还留在上阳宫?〞 忍冬笑了笑,见沈莙关心也不卖关子, 〝你和督主的婚事还不曾昭告天下,对外只道是你说了亲事,因而惠妃给了恩典便出宫待嫁去了。只是你突然不见了,她自然着急,左右打听了许久,还是沈公子出面才打消了她的顾虑。她如今已不在上阳宫了,你走之后她家中长辈替她寻了一门婚事,夫家是幽州的一个官宦人家,有些族里的生意,也算富贵殷实,约莫她也要过门了。那家的公子脾性不错,小她两岁,也不见有什么隐疾。只因她在宫中那是品阶较高的女官,惠妃待她又不错,如今有孕,越发慈善,求了恩典又升了一级才放出宫去,那家人心里欢喜,礼数周全,似是对秦湄很满意。李霖已经被送回魏国公府了,对外只说是孩子找到了。李陵侯府已倒,由魏国公府抚养也算名正言顺。慕容家的小姐四处寻你,几次去沈府都被你嫡母王氏拦了出来,后来闹起来了,还是沈公子收拾的烂摊子。〞 秦湄要嫁人了……沈莙苦笑道: 〝二哥成婚,秦湄嫁人,我似乎错过了许多。如今这样的情境,连以后能不能再见都难说。早知有这一日,当初阖该加倍珍惜与他们一起的日子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秋嵘斋 第二日沈莙睡了个大懒觉,日头升得老高也不见她起身,后来还是屋子里伺候洗漱的丫头实在忍不住了才将她摇了起来。忍冬是早已不在了,用过'早膳'之后才见她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笑意,一面将身上的披风取下,一面对沈莙道: 〝捯饬了一上午,秋嵘斋总算是收拾出来了,过会儿小姐随我去瞧瞧,若有什么不满意的便叫人换了。〞 沈莙自然是相信忍冬的办事速度和眼光的,她对住的地方原也不挑,如今这样的时候能够平平安安地坐在这儿吃一顿好的就已经十分满意了。 〝瞧瞧就算了吧,过会儿便和你一起挪过去。〞 忍冬不知道沈莙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当她是懒病犯了因而嫌麻烦,便也笑了一声并不勉强。 等到真的将人挪进秋嵘斋时却是晌午过后了,沈莙歇了午觉,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倦怠,忍冬半哄半逼地又灌了她两回药,直到把人精神养足了才拉着她去了秋嵘斋。 如果说镜花台是宫殿式楼阁,那么秋嵘斋便更接近沈菱的随雅居,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当,看起来十分小巧精致。沈莙来不及感叹,转了两圈便被紧张兮兮的忍冬推进屋子里去了。姬浔说到做到,里屋果然烧着两个炉子,一掀帘子便有暖气烘得沈莙双颊发红。她满意地在床上滚了两圈,觉得云南郡终于可爱了起来。 忍冬对她这样的想法觉得哭笑不得,隐约又可见忧心忡忡的意思, 〝你若是喜欢这里,回头在别的地方也是可以这般布置的,虽不能一模一样,□□分相似还是可以的。〞 沈莙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知道她们在云南郡的日子似乎不会太久了,再往深了想,若是姬桓真的打算举兵反了,她们必然是要在他准备就绪之前离开这里的,否则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性命必然难保。忍冬说到这个地步,沈莙亦不再多问,知道她得了姬浔吩咐,是决不会把话和她挑开了说的,方才的暗示已然是就着两人亲近才提的醒了。 半夜里姬浔回来了,洗漱完毕进屋的时候已是深夜,沈莙迷迷糊糊睁眼见他身着寝衣站在榻前,便往里侧挪了挪,大方地把刚暖好的被窝让给了一身寒气的姬浔。第二日早起时仿佛昨夜里是做了个梦一般,身边哪有什么人影,若不是见姬浔寝衣叠在一旁安静放着,沈莙还真以为昨夜里是自己的幻觉。忍冬果真像姬浔吩咐的那样,无论沈莙做什么都跟在她身边,没了楚鄢作伴,忍冬话又不多,聊天儿也聊不到一块儿,除了说说闲话逛逛园子,沈莙能做的事情基本为零。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和禁宫里当差的时候还不太一样,既没有那些个话本打发时间,又不见有人找她八卦,不过一日,沈莙便觉得自己浑身都难受。她看着忍冬一丝不苟的样子,心里无奈,打眼瞅见她腰间别的一个小匕首, 心里倒是生出个想法来。 〝我的好忍冬,你忍心瞧我被关在这儿发霉?你看你和岚绥都是练家子,平日也不见有人敢挑衅。再瞧瞧我,什么都不会,被人逮住了连自保都不会。若有一日你不能跟在我身边那可怎么是好?〞 忍冬自然知道沈莙是什么意思,心里还真有点被她说动了。后者见她沉默,心知这事儿有戏,赶忙趁热打铁接着求她。忍冬被她央得耳朵发疼,只得叹息道: 〝你要学么?〞 沈莙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于是这日姬浔早早地回来了,看见的便是院子里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挥舞着树枝的沈莙以及她身边脸色万分难看的忍冬。 好在姬浔定力尚可,虽是满心的嫌弃,面上倒只露一分,先是问了忍冬这是怎么回事,而后便看到额头上一层薄汗的沈莙小脸红扑扑的,眼神发亮地望向他。 姬浔觉得这姑娘虽然傻,可是奈何是自己看上的,怨不得旁人。毕竟她还有心学这些个东西不想给自己添乱,别的不说,精神还是可佳的。于是他难得的没有拿出往日尖酸刻薄的样子来打击沈莙满足自己恶趣味,反倒是咳了一声,伸手掩饰着嘴角的笑意,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 〝学得尚可。〞 沈莙得了表扬,果然满心欢喜,二话不说扎进姬浔怀里,兴致勃勃地说着方才的经过。姬浔一面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沈莙的亲昵,一面想着是不是该给一旁生无可恋的忍冬涨涨月俸。沈莙哪里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只一味的想象着自己飞檐走壁的样子,越想心里越兴奋,只环着姬浔的腰身笑瘫在他怀里。 姬浔抱着个宝贝,忍不住上下其手,见怀里的小姑娘只顾着高兴,竟是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心念一动,连带着这几日所有的烦心事都一扫而空了。 〝你若是喜欢,我教你使刀怎么样?〞 沈莙能得忍冬'指导'就已是喜不自胜了,如今听姬浔说要教她,哪里有不愿意的,高兴得两眼放光,勾着姬浔的脖子便在他脸上连亲了几口。一旁的忍冬瞧着即将要入虎口的小羊,见她还满脸的欢喜,心中不禁又佩服了姬浔几分,二话不说便将院子腾了出来,自己则出去盯着外头有没有闲人走动。 沈莙起初还满是感动,姬浔说什么都照着做,对方亲自上手教导时还一脸的崇拜,后来才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教就教吧,为什么要揽着腰贴着身呢?为什么要四处乱摸呢?为什么要将手放进她的衣领里呢?直到被人按在院子里那颗大梧桐树下的石桌上亲得直躲时沈莙才彻底醒悟过来,这货压根就是为着这个才提出要亲自教导的。她的第一次学习绝世神功的满腔热忱最后便在某人借此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下无奈结束。最后姬浔将人抱进里屋,一面欺负一面哄骗道: 〝乖乖,我这是在锻炼你的体力呢……〞 沈莙被他压在身下,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于是心里的最后那一点火苗都被扑熄了。 自那日以后,忍冬倒是轻松了,偶尔试探性地问沈莙一句要不要出去接着练练,换来的却是后者羞愤欲绝的神情。偏姬浔似乎喜欢的不得了,每每回府便拉着沈莙,说是要考校考校她有没有进步,实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因而每回沈莙的反抗都不抵什么用,所谓的教导最后都会变成姬浔神清气爽地起身以及沈莙半死不活地躺尸。到了那样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想,果然,男人绝对是憋不得的,瞧瞧姬浔就知道,禁欲久了必有人是要倒霉的。 好在这样的时日也并不久,几次过后姬浔回府的时间便越来越短,连着次数也减少了,有时候沈莙一觉醒来见身边空荡荡的还有些怅然若失。她一直没有见到大李小李和容弼,小云子倒是露了个脸,只是那日却是她心情最差的时候。 姬浔难得能陪她说说话,两人在一处什么都不做沈莙也很是满足,只那一回小云子却在半中打了岔,忍受着姬浔利刃般的目光,几番犹豫才硬着头皮道: 〝前头北堂小姐来了。〞 于是沈莙一天的好心情都到此为止,她先是有些难受,而后更多的却是不安。姬浔离开的时候轻声细语地哄着她,那时沈莙的难受已经淡去了,加深的不安却越发明显。如今这样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北堂瑛在这样的风口来见姬浔,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私情。那么她是代表着姬桓的意思还是北堂诚?或者说她明里代表一方,暗里又有别的目的呢?沈莙不得而知,只能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她开始深刻地想念和楚鄢一处的日子,至少那个时候她不会像个瞎子和聋子一般,即便姬浔是为了护着她,但这也足够使人郁闷了。 当天晚上,沈莙从忍冬那里得到了消息,裴榕和裴胤已然离开了云南郡,而她们亦会在十日后动身前往涼州。 离开云南郡,这是沈莙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突兀,难道是姬桓已经做好了起兵的准备?又或是姬浔做好了准备?沈莙不得而知。涼州是穆氏地盘,又和益州接壤,确是她们的最佳去处,可即便有人接应,要离开云南郡却也不是易事。她将心中的疑问说与忍冬听,得到的回答却不甚详细, 〝你不要担心,外头的事情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督主来云南郡之前便早已做了万全打算,如今已将你救了出来,再难也是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办法是有的,那么代价呢?沈莙开始厌恶起自己来,若不是因为她,姬浔或许就不必冒险来一趟云南郡了,而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是不添乱而已。 忍冬并不觉得沈莙是拖累,事实上如果不是为着姬浔,兴许她此时还在宫中悠闲度日。但她没法子安慰沈莙,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陪她一同等待。 无论外头多么风起云涌,秋嵘斋这方寸之地却是十分平静,平静得叫人心中不安。沈莙不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总之她再未见过姬浔和小云子。默默算着日子,等待着实难熬。直至有一日,连忍冬也从这府里消失了,几乎是瞬间的事情,沈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 她焦灼着,见不到忍冬,身边的小丫头又尽是些一问三不知的,久而久之人都要急疯了。小云子出现的时候沈莙正处于发作的临界点,见有熟悉的脸孔在院子里出现,也不管他是来做什么的,二话不说上前去死拽着他不放手, 〝出什么事了?姬浔怎么样了?忍冬呢?〞 小云子被沈莙的脸色吓得身上一抖,平复下来时眼中也多了几分凝重, 〝督主没事……〞 沈莙心中一松,一口气还未喘匀便又听他语气压抑道: 〝出事的是容弼。〞 她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样的答案她之前从没有想过,以至于如今听了根本无法消化。 小云子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又清晰地向她解释道: 〝是在领差往涼州探路的时候出的事,只说是被裴胤擒了,如今生死未卜。〞 那日夜里忍冬说的话在沈莙脑海里绕了个圈,她心中骤然一抽,尖锐的疼痛扩散开来,有种麻痹的感觉。小云子看她松愣,心中也不好受,容弼与他虽是吵闹的时候居多,可是说到底又是同生共死过的,即便西厂冷情,他却也是从未想过对方会有出事的一天。 〝姑娘收拾一下吧,左右就在这两日了,咱们得尽快离开云南郡。〞 沈莙满心的思绪都停留在了容弼生死未卜这一桩上,浑浑噩噩的,小云子几时说的话,几时离开的一概不甚清楚。 忍冬已经离开她身边有两日了,那么容弼出事至少也有两三天的时间了,裴家裴家,当初知道裴家兄弟离京,她只当这二人是回南海郡准备帮衬姬桓起兵,何曾想过这二人是动身往涼州方向去了。他们擒住容弼自然是姬桓的意思,若是与姬浔离开云南郡有关,那么他们所有人都凶多吉少,容弼亦是身临绝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秋嵘斋 二 小云子嘱咐沈莙收拾行装,然而在知道容弼被抓忍冬又下落不明之后她就没有一刻能够静下心来。秋嵘斋外头动静也小,许是因为要离开的事必须掩人耳目,又或者是这次一同动身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沈莙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心中所牵挂的人又都不在身边,再加上容弼与忍冬,这让她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心力交瘁。 好在忍冬第二日清晨时回到了秋嵘斋。沈莙几乎没怎么睡着,晨间迷迷糊糊地起身却也不洗漱,只坐在自己榻边发呆。忍冬进屋的时候穿着一身杏色的窄袖衣裙,依旧面无表情, 〝既醒了为什么呆坐在那儿?梳洗一番也该用些吃食。〞 沈莙想着她的事情夜不能寐,此时突然见到本人出现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也不顾劈头散发的,鞋也来不及穿,拢着寝衣便从榻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忍冬跟前,两手握住她的肩膀左右打量, 〝你受伤没有?有没有哪处不舒服?〞 忍冬被她抓住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头 上束发用的簪子都快掉了,一面稳住自己的身子,一面皱眉道: 〝你若再摇,本来没事的也该头疼了。〞 沈莙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心想她可能是个伤户,这样确实有些危险。她悻悻然停了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良久才道: 〝这两日你上哪儿去了?外头出什么事了?好几日不见你,可是要着急死我?关在这里没个音讯,差点没把我逼疯了。〞 忍冬听沈莙语气压抑,脸色也不大好,严肃起来的模样和往常那个嬉皮笑脸的人重叠在一起,心里既是感激有有些黯然。 〝我能有什么事,无外乎出了些事,因而出去顶了空缺的差事,如今要离开这里了,人手也不大够用。〞 沈莙听她提起'人手'二字,心里一抽,想起出事的容弼来,越发觉得自己这是在忍冬伤口上撒盐。她稳了稳心绪,向前握了忍冬的手,果然觉得没甚温度,因而又搓了几下,将人拉到榻边,摁着身子坐下了。 〝我不知该如何同你说,如今我心里也乱成一团。你若伤心……不必在我跟前硬撑着,要是难受便哭一场,咱们想想法子……你……你不需要自己一个人生受着。〞 忍冬抬眼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沈莙,看着她脉脉如水的双眸,原本早已做好的决定开始摇摇欲坠,心中再也不是波澜不惊,双手绞着裙摆,咬牙忍耐才控制住了快要破冰的冲动,尽管脸色发白,但语气却还是与平时无异, 〝我没事,真的没事。我们在踏入西厂那一刻起过的就是刀口上添血的日子,他是这样,我亦是这样。这一日总归会出现的,不过迟早而已。〞 忍冬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安抚沈莙,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若有什么东西要带走便要快些收拾,如今这般情况,说要离开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若不早做准备,只怕到时候手忙脚乱。〞 沈莙知这是忍冬在转移话题,亦看出了她并不想就容弼的事情继续说下去。她的安慰之意不知该如何表达,也害怕自己会继续火上浇油,于是便也不敢在追问,看着忍冬苍白的脸,只收敛了情绪扯出个不伦不类的笑容来, 〝我从镜花台逃出来,要紧的东西都在身上挂着,要紧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其余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带得多了反倒是负累。什么时候要走,动身便是,我能做的也只是不给你们添麻烦而已,其它也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见不到姬浔的日子倒比忍冬离开的时间还要长些,自从来了云南郡,沈莙总是感觉到力不从心,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心里发慌,可是同时又十分厌恶自己的懦弱,总想着不要一味依赖姬浔,可是到了危急的时刻她依然只能老实呆在他身后,护不住任何人。若是再强大些……若是再咬牙往上走一段…… 忍冬不知道沈莙心中的想法,她们二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倒都不怎么开口了。 两个小丫鬟伺候着沈莙梳洗,看着她略显憔悴的模样心里还有些害怕,唯恐是因为自己伺候不好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莙知道这秋嵘斋是待不得了,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打扮,只捡些轻便的衣服和头饰,因担心忍冬,更是与她寸步不离。 然而如她所想,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当日黄昏之时小云子便板着一张脸从外头进来了, 〝姑娘都收拾好了吧,快随忍冬往后门出府去。〞 说罢将自己腰间一把匕首扯出来递给了她,复又转身对忍冬道: 〝护好沈小姐,按原来的路线将她交给荀晠你便赶回来。〞 忍冬似是有些惊疑不定,又或是觉得事情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 〝原定的路线不是至少要在明日晌午才能打通么?〞 小云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跑了一路,轻功耗费了不少力气,如今竟有些气喘吁吁, 〝事情有变,你不用管这些,照着吩咐去做便是,剩下的荀晠会想法子完成的。〞 事情有变?变的是什么?姬浔出事了吗?沈莙的心因为小云子一句话变得躁动不安,可她没能把话问出口,因为恰在这时外头跑进来的人便解释了一切变故。 因为着急,那人的步子凌乱,看起来还有些焦虑的意味,是一位身着黑衣的长者。沈莙见过他一次,亦知道他是这穆府宅院的管家,只是上一次的印象和现在见到的却是天差地别。老管家没有给人胡思乱想的时间,他还未站定便开口向小云子嚷道: 〝南…南诏王来了,如今这宅子四周都是王府的府兵。〞 小云子一愣,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脸色越发难看,伸手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都撑大了, 〝疯了疯了!这是彻底在明面儿上撕破脸了!〞 沈莙知道小云子话里的意思,亦明白他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并没有半分夸张。以往无论姬浔和姬桓的争斗是多么公开的秘密,但他们却从未在明里有过任何直接的冲突,而如今,南诏王府兵将穆府宅围了,这就像是一种直接的宣战,姬桓对姬浔的,南方对北方的,又或者说是益州对朝廷的。姬桓反了,这一刻来得猝不及防,小云子这样熟知内情的尚且接受无能,更不要说沈莙了。她靠在忍冬身上,浑身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 姬桓明目张胆地来围府了,那么姬浔呢?这是不是说明对方已有了十足的把握,或者掌控了整个局势? 小云子强自镇定,看着那个吓得没了主意的管家,沉声问道: 〝南诏王说他来做什么了么?是不是已经强闯了?〞 那管家常年在穆府宅守着,亦不曾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因而整个人都慌了神,哆哆嗦嗦道: 〝府里……府里能够抵抗的兵力都堵在正门口,压根也拦不住……〞 他看了一眼站在小云子身后仓皇着的沈莙,犹豫道: 〝外头说,说不必见血,只要……只要将府里的这位小姐交,交出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小云子尖刀一般的眼神恫吓了回去,一时间只得欲哭无泪道: 〝我这也是没办法……府里剩下的人尚且不足外头十一,若是他们真的强闯,宅子里头的人根本没有活路。当初将军是吩咐了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叫姬…姬大人出事,可是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却是从未提起过的……〞 沈莙知道这管家话里提起的将军必然是穆晟,也知道如今府邸被围,这府上大部分人都是原来留下来守着宅子的穆府奴仆,护着姬浔是理所当然,可是她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对这管家来说自然不如府上所有人的性命要紧。沈莙咬了咬牙,想起姬桓那张脸来,一时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大动干戈地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为的就是把自己抓回去吗? 小云子是跟着姬浔历练过的,此刻也没了和这管家计较的心思,旁人不知道沈莙对姬浔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如今督主尚且安全,他必然不能让沈莙出事。 〝带着沈小姐往密道里出去,速度要快,我撑不了多久,上回从镜花台里出来就是走的地道,难保这南诏王不会有了戒心,你万事当心,一定要将人安全送到荀晠那里。〞 说罢他也不再考虑其他,伸手拽了管家衣摆道: 〝若不想死便随我往正门去。〞 那管家自然不愿沈莙离开,可是小云子手劲奇大,竟是将人办拖半拽着出了秋嵘斋。 忍冬神色难辨,双手紧握,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牙拉着沈莙往秋嵘斋后院去了。沈莙在这里住了些日子,院子里逛了个遍,此时才知道姬桓为什么挑了此处给她,来回走动间她对所谓密道的存在丝毫不知,可见其隐秘性。 忍冬带着她,一路猫着腰走动,这次却比在镜花台的地道要长得多。她们走到尽头,听着头顶上的动静,沈莙心中一惊,这似乎已是出了穆府,上边的喧哗,十有八九是人多熙攘的地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竟能在姬桓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条路来。 忍冬不似沈莙那般多想,只伸手在顶上探了探,压住某处机拓便只见上头石板缓慢地往两边移动。她先将沈莙托出密道,而后自己才手脚利索地跳了出来。 沈莙重见光明,四处打量才发现这是一处后厨,两三个老妈子忙活着,见她们二人出来,赶忙放下手中活计,先是将密道出口封住,而后才对沈莙道: 〝姑娘快随我来。〞 沈莙赶忙拉着忍冬随她往后院移动,其间瞥见后厨柱子上那七彩衔尾凤,吓得脸色都变了。忍冬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一面脚步不停地拉着她走,一面解释安抚道: 〝不用担心,这虽然是南诏王府商会的酒肆,可是里头却都是咱们的人。〞 沈莙差点陷入了刚来云南郡时被月兮盯着的回忆之中,心中一紧,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那婆子将二人带到后门,指着一辆马车道: 〝如今城中戒备森严,四处有官兵巡视,这马车是用来采办酒肆食物的,上头有商会标志,到底安全些,你们万事当心,荀晠在城郊等着。〞 忍冬看了一眼紧皱眉头的沈莙,指甲陷入掌心之中,换来了一个坚决的神情。她将沈莙扶上马车,而后对那婆子应了一声,早有一个中年车夫坐在前头,只等她们上来了便立马挥鞭行车。 一路上熙熙攘攘,却是从闹市穿过,沈莙听得那婆子的话,心里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马车没行一段路都心惊胆战。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明是这样紧张的时候,她们这一路却顺顺当当,一次都没被拦下来排查。 马车外面的喧哗逐渐散去,此时似乎已经接近城郊了,车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越发明显,沈莙心中一紧,仿佛有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呼吸不畅,明明一切按计划进行,她直觉似乎早已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她这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恰在此时,忍冬从她身边站了起来,一把掀开前帘,那赶车的人以为她们有什么吩咐,刚回过头来便被一个手刀砍晕了栽下车去。 沈莙看着坐在车夫位置把住缰绳的忍冬,心中大骇,声音都在颤抖, 〝忍冬,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函北关 马车飞快地行驶着,这速度让刚挣扎着躬腰站起来的沈莙跌回了原处,她看着忍冬调转了车头的方向,似是走了另一条岔路。 沈莙心中震惊,脸上神情还是懵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方才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忍冬在前头驾车,她一面挥动着鞭子一面头也不回道: 〝坐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不想伤你。〞 如果说方才沈莙还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么此时却再没有逃避的借口了。那一刹那各种情绪在她心中纠缠在一起,连着颠簸的马车也使人无比眩晕。她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给出反应问一句'为什么?',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知道忍冬做出这一切是为了谁。这不难猜测,然而她还是伤心,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忍冬。 勉强撩开马车的侧帘,周围的树木飞快闪过,沈莙压抑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想要集中精神思考却只能望着忍冬的背影发呆。如果这是一个交易,那么扔给忍冬的饵必然是容弼,那么钓鱼的究竟是谁呢?姬桓?裴榕?还是……北堂瑛?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沈莙不知道,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和被裴榕拐走的那一次不同,正因为此时在她眼前的人是忍冬,千般思绪都无处安放。 马车终究是停下来了,眼前似乎是某个驿站官卡,但却超过了往常驿站的守备规格,几十个手握长矛的官兵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沈莙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姬桓要防着姬浔一行人离开云南郡,而眼前这些官兵里也必然有负责通风报信的耳目。一旦有人过关,他们虽没有强行挡住的能力,但是在第一时间召集人马通知姬桓的方式却有无数种。 忍冬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在离驿站几百米开外的灌木沟下将马车停住了。彼时沈莙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忍冬将人扶下来的时候手脚都是颤巍巍的。 忍冬看着沈莙的眼神无比复杂,似乎是在权衡又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应该感觉到被背叛的愤怒吗?沈莙不知道,但她无比清楚的是心中最为明显的情绪绝不是愤怒。 〝你要将我交出去吗?还是……你要在这里杀了我?〞 忍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举起长刀将面前的灌木荆棘砍倒,然后回头对身后的人道: 〝原来的路线是到函渝关,那里如今已尽是北堂家和南诏王的人了。北堂家在这场战争中选择了督主,条件是督主迎娶北堂瑛为王妃。姬桓迟早是要将扬州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和楚门一样,若是姬桓获胜,北堂家也繁荣不了多久了。北堂诚是个人精,一面加强与姬桓的联系,一面对督主说出了结盟的意愿,未免将来两面扑空,在确定西厂可靠之前他不会贸然断了和南诏王府的合作。而北堂瑛的婚事就是他愿意相信督主的最低条件,可是唯有这件事督主一直不曾松口。〞 在这样自身难保的时候沈莙听到这么一段话,心里说不出是该感慨还是感动。忍冬不像容弼一般知道姬浔的真正身份,因而不曾想到北堂瑛和姬浔成亲这根本不是什么结盟的最低条件,他们二人本就是未婚夫妻。寻常的利益联姻没有什么可信度,即便答应了也有兔死狗烹的风险,难保对方不会反悔。可是这一桩不一样,姬浔不能一辈子都顶着宦官的名头活着,他要报仇,总有一日会宣告天下他是姬莯。而那时候北堂瑛就不仅是瑞王妃那么简单,父母之命媒硕之言一应俱全,只怕穆晟亦是乐见其成的。他以为亲人报仇的名义扳倒姬桓,北堂家又曾从旁帮助,将来若是在这桩婚事上反悔那必会被天下人诟病,失去所有诚信。 忍冬看着沈莙的脸色,不知道她想得比自己要深入得多。如今时间紧迫,她也不再犹豫, 〝容弼的事有许多人向我提出了交易,将你交出去这是南诏王的条件,在你出关的时候致你于死地再嫁祸给南诏王这是北堂家的条件,将你带离督主身边并叫你们永远不能再见这是穆将军和北堂瑛的条件。〞 穆晟……沈莙心里沉了沉,随即却又苦笑出声。有什么可奇怪的,北堂瑛是穆绛姝承认了的儿媳妇,而如今北堂家愿意相助,只是要恢复这桩婚事而已,这件事在穆晟看来简直再合适不过,而姬浔却因为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而不愿接受,光这一点就足以使他恼怒了。容弼在涼州被擒,那本就是穆氏地界,他想插手也容易,只不过觉得兴师动众救一个底下办事的人不划算而已。如今对忍冬提出交易,不是取她性命以绝后患已是无比慈悲了。 沈莙心中疲累,如今自己真成了个招人嫌弃的累赘了。她看着忍冬,压抑着情绪道: 〝那你接受了哪一方的交易?〞 忍冬看出了沈莙脸上的失望和落寞,她用力握紧了拳头,将方才小云子交给她的那柄匕首塞到沈莙手中,咬牙道: 〝谁的交易我都没拒绝,若是拒绝,任何一方都会找别的门路成事。如今姬桓和北堂家的人在函渝关那里,暂时不会反应过来注意到前边的函北关,你若跟着荀晠走,能不能保住性命还难说。北堂瑛将出关的令牌给了我,为的是将你送出云南郡交给穆将军,到那时把你关在涼州边疆,任谁也无法再找到你。我会护你到函北关外,过了河你便一路向东,楚门的人在云南郡边界等着接你。督主被南诏王绊住了手脚,此时又有北堂家和穆将军相逼,楚门是眼下唯一可能保护好你的势力……〞 沈莙一愣,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安排,她看着眼前眼神冷冽的忍冬,一时间心中酸涩难言,只觉方才自己心中所想每一桩每一件都愧对眼前的人。 〝那你呢?你怎么办?容弼又该怎么办?〞 容弼的名字从沈莙口中说出来的一瞬间忍冬便恍了神,她脸上的神情是沈莙所不能理解的决然, 〝楚鄢既能在容弼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把每一方将要采取的行动猜得明明白白并找上我,这就足以证明他的本事和他对你的在意。北堂家和姬桓那些人即便答应了我也不一定说到做到,比起他们,我更愿意相信楚鄢所说的他会想办法。更何况……沈莙,我说过了,我不想伤你……〞 沈莙心中一疼,看着前方为她砍倒荆棘铺出道路的忍冬,暗自做了决定。 她们这一路并没有多长,函北关的官兵将她们拦下来时脸上都带着狐疑的神情。忍冬将北堂瑛给的令牌拿了出来,那个领头的人仔细看了几遍,表情深沉,又盘问了几句才将木栏挪开。忍冬拉着沈莙往前走,速度不快,那人的视线有一瞬落在沈莙后背,似有些阴毒,又似是某种了然。 函北关往东皆是山路,忍冬谨慎,并不从大路走,挑的都是些隐蔽性极好的小道。未免有人追来,她们的速度又实在慢不下来。沈莙凭着在秋嵘斋那几日的锻炼,勉勉强强才没有累趴下。 等终于跑出了林子沈莙才知道忍冬所谓的过河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涧溪,而是一条百十来米宽的大河。河岸两边是高高的芦苇,似乎是隐蔽的最佳地点。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这些变故的后遗症,沈莙总觉得只要事情一顺利心中就难免不安,而到现在为止,她的每一次不安忐忑都没有扑空过。忍冬警觉,常年在西厂当差的经验和自身的武功功底让她比沈莙要更先察觉周围的不对劲。她推着沈莙走进了芦苇丛里,几步走到河岸将暗处藏着的一方小木舟推出浅水区,一面解开绳子一面对沈莙道: 〝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分神,只管上船往对岸去,即便有人追来,只怕担心对岸有埋伏所以不会贸然过河去,你只要上了岸就成,记住,往东跑!〞 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窸簌的风声,竹箭划破空气时像是有人在耳边扇风一般打破了所有的静谧。随着第一支□□芦苇地中,而后颇有些万箭齐发的意思。 忍冬万没想到对方不是临时追上来而是早有准备,连远攻都埋伏好了。她骂了声娘,抱着沈莙滚到了芦苇荡的浅沟里,将木舟上的两支木桨架在头顶,自己则整个铺在沈莙身上任由底下的人心神大骇地去推她也不动丝毫。 竹箭持续了有一小段时间,其间沈莙听得忍冬几声闷哼却又推不动她,急得心神俱裂,厉声喊了几句〝你快躲开〞。 忍冬不管不顾,只将她的肩膀牢牢按在地上。 周围渐渐恢复了安静,忍冬僵着身子趴在沈莙身上,伸手将后背上两支竹箭突出来的地方折断,这才翻身下来。 沈莙见她背上的血迹晕染开来却还咬牙将自己的绣春刀拔出,脸色苍白得近乎凄厉,按住她的手想将人推到木舟上, 〝不要动!你疯了吗?〞 周围的脚步声逐渐明显,那些冬靴布料摩挲着芦苇杆的声音叫人心里发麻,沈莙知道,她们马上就要被人围住了。她虎口发麻,冷风倒灌进领口却难得的没有颤抖,只一心想将忍冬推上木舟。后者哪里能叫她如愿,即便受了重伤也不拿这点力道放在眼里,只稍稍一转身,扑空的沈莙便一头栽在了船边,她一面哭一面将自己的手捂在忍冬的伤口上妄图阻止血继续往外冒。 〝不要,你不能死……休想,休想丢下我一个……〞 忍冬喘着粗气,拉着沈莙换了一处隐蔽之地,蹲下身子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倔强而又仓皇的双眼,想要扯出个笑容来却发现自己只能被疼痛牵动着龇牙咧嘴, 〝沈莙,你听着,听仔细了。我是活不成了,那些提出交易的人都不会放过我的。我瞒着督主这些事,将你带了出来,应了旁人的交易,这对西厂来说便是背叛,除了以死相抵没有别的出路。即便将来容弼回来了我也没有立场与他相见,更不愿他为难。我带你出来,是有私心的,若是第一时间禀告督主,你未必会有危险,可是那些人却是决计不会放过容弼的。我答应楚鄢看似是为你好,实则是在拿你的性命冒险,只因我还存着些应了北堂瑛的意,叫你离开督主她会信守承诺的侥幸心理。总归我的命是容弼救的,用来为他赌一把也没什么,可是你却没这个冒险的理由,不要觉得我是个好人,不要心软,恨我或者觉得被背叛而愤怒都可以,如今我护着你只因原就是我将你置于险境的。你若活着,权当是全了我对你的羞愧之意,我欠你的,也只能这样还了……〞 说罢用力将那艘船拉到身后,沈莙被她往船上推,只管死死拉着她的手哭道: 〝你闭嘴!你闭嘴!去他娘的背叛,休想以死相全,你若死了,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满腔的愤怒也没能传达出来,只因忍冬已经在四五个渔民打扮的男子抽刀挥开芦苇丛的时候用脚将船身往前一踹,扑身向前与之缠斗了,她的声音顺着风声而来,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响,似乎有些凄厉, 〝愣着做什么,划船啊!〞 另有几个相同打扮的男子空出了手来,并不上前去与忍冬纠缠,眼冒精光,几步上前抓着沈莙的头发将她拖下了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函北关 二 沈莙从木舟上被拖下来甩在地面,那人的力道不曾有半分收敛,她的膝盖原就有旧伤,在木桨上重重一磕,直觉那处传来钻心之痛。她被扯散了头发,顾不得发钗戳着脸颊,只忍着疼痛紧紧攥住忍冬给的那把绣春刀。 那个将她拖下船的男子顶着竹斗笠,倒不把她的动作放在眼里,伸手便去拿她的手臂。沈莙被摔在地上,因着膝上的伤根本就爬不起来,忍冬在旁与人苦战纠缠,身上又多添了几处伤口,那不要命的打法虽暂时没有叫人一击致命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沈莙心里既担心又害怕,见眼前男子伸出手来根本没时间多想,拔出绣春刀便往他身上划。那男子没料到她真的敢动刀,一时没防备,手上竟真的被划了道口子,他收手的速度快,因而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被身旁几个人嗤笑了几句, 〝你瞧这黄毛丫头性子倒挺烈,如今你也像个娘儿们似的,竟被她伤了,说出来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这些人的年纪都在三四十间,身上煞气极重,其中有几个在视线可及之处还有几处狰狞的伤疤,除了同样身穿蓑衣作渔民打扮,沈莙没发现任何可以判断他们身份的地方,只怕是些专做人命买卖的亡命之徒,不知是收了谁的钱财来取她们性命。 那个被沈莙划伤的男子听得同伴嘲笑,当即往地上淬了一口,眉毛一拧,眼神狰狞,往前一步朝沈莙肚上狠狠踢了一脚,盯着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冷笑道: 〝什么狗屁玩意儿,那交了钱财的老头只说要取了这妞儿的性命,我道是他们官宦人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已,没想到那边还有个会拳脚的,还损了我们两个人,这笔账事后是该好好同那老头算算!〞 沈莙听他这样说,已然是知道他口中的老头指的是谁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北堂诚是没有将她和忍冬的身份说出来的,这些人是亡命之徒,等到事成之后只怕也活不成,否则被姬浔查到些蛛丝马迹只怕就顺水推舟地查到他头上了。什么都不如死无对证来得轻巧,他们的打扮同渔民无异,只需将自己和忍冬的死推到强盗头上,姬浔即便猜到了什么也不能公然质问北堂诚。 沈莙被那男子狠踹了一脚,虽是眼尖稍稍往后避了避,可是腹部本就是身上最柔软之处,这一脚下来的痛楚自是难言的,她口中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脸色苍白,背上尽是冷汗。 那男子心里还不解气,复又上前扯着她的头发在她脸上扇了几巴掌,见她两边脸颊高高肿起,白净的脸上几道红痕交错的狼狈模样,这才稍稍舒坦了,示意身边两个人将沈莙的双手反剪。 那边忍冬已然不敌,披头散发地被三个面露恨意的杀手按倒在地,脸埋进地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鲜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那三个男人皆被忍冬伤了,此时见她终于力竭,眼神自然狠辣, 〝这臭娘儿们咽气了没有?〞 沈莙被人撅着手臂,听得这么一句话,顾不得自己的处境,挣扎着想要上前去察看忍冬的伤势。身后两人见她挣扎,没用什么力气便卸了沈莙一只胳膊。 那边一个被忍冬伤了左肩的男子心中发狠,找准了心口的位置,狞笑一声将手中尖刀往下一扎。忍冬原就昏死过去了,如今刀尖没入心脏时没有半点知觉,甚至身子也一动不动,除了喷薄而出的温热血液昭示着她之前还在呼吸,其余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她早已是死物的错觉。 沈莙身上的痛早已麻木了,她左右挣动着,才一抬眼便看到了这一幕,眼中只剩下刺眼的红色,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两个按着她的人以为她吓傻了,来不及嘲笑便听得自沈莙口中发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个下手的男子似乎一点不觉得这样的声音刺耳,反倒哼哼笑了两声向之前问话的人道: 〝好了,现在咽气了。〞 那个方才对沈莙下了狠手的男子也笑了,低头去看她的脸却发现上一秒还发出悲恸到绝望的哭嚎的人此时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空洞,她咬破了嘴唇,脸色惨白,泪水从那双失神的双目中下,浑身不住颤抖。 他们杀过许多的人,也曾手屠一整户人家,那些见到家人被杀而绝望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皆没有此时沈莙的模样看起来诡异。 〝喂,这娘们儿别是被吓疯了吧?〞 那男子皱着眉头问了一句,随意用脚尖踢了踢沈莙的腿,见她果真没有任何的反应,冷哼一声,蛮不在乎道: 〝算了,管她呢。〞 说罢接过身旁的人递来的长刀,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疯狂,在沈莙脸上摸了一把,轻佻道: 〝别着急,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似乎是真的疯了,因为到了临死的时刻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用那空洞的眼神望着自己。而诡异的是,明明之前杀了多少人都不曾犹豫过的双手此刻掌心却有一层薄汗。 刀尖在几乎要划破沈莙的咽喉处停了下来,当那男子心口处的剑身被拔出时喷出的血液打在沈莙的脸上,她不得不闭了闭眼,这样温热的触觉使她的表情不再那样漠然。再睁开眼时,面前是那男子不可置信的脸,他捂着心口却堵不住不住往外冒的鲜血,僵硬着身子倒在地上,脸上的神色似乎是不敢相信方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沈莙看着那男子尸身后头像是突然出现的陆铎,他一身黑衣,提剑而立,剑身泛着的冷光在沾染了鲜血之后反倒更加明显。 周围站着的那男子的同伙似乎也同沈莙一样,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可以一瞬间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同伴而他们却还没回过神来。 陆铎看着狼狈地瘫坐在地上,看不出半点原本该有的模样的沈莙,眼中杀气凛冽。他驱身向前,单手将人揽起向前几步放在了那方木舟上,然后在沈莙头上轻轻摸了两下,语气轻柔地哄道: 〝把眼睛闭上,不要看。〞 那些杀手终是反应了过来,看着一身煞气地转过身来的陆铎,常年厮杀江湖的直觉让他们对这样的威压无比紧张,而且方才眼前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轻而易举就解决了他们之中实力不弱的一个。这些人早已顾不得叫嚣和计较方才同伴的死亡了,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是在估摸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是否能侥幸保住性命。 陆铎甩了一下剑身,只见几滴鲜血顺着剑刃划下,没入泥土之后消失不见,他浑身散发着寒意,明明嘴角上扬看上去却并不像是在笑, 〝不用想着逃,你们……都得死!〞 那些人心中一跳,也不再犹豫,彼此交换了眼神,一咬牙便齐齐拔刀向前。 沈莙坐在船上,眼神却不在眼前的这一场打斗上,她目光静静地停在忍冬身上,明明天气阴寒,她身上也单薄,可是此时却感觉不到冷意,又或者说她已经麻木得连痛觉都没有了。直至意识模糊,眩晕之下不得不阖上双眼,沈莙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失重了,往后栽去的一瞬间却没有挣扎的力气。 '噗通'一声之后水花溅起,冬日的湖水像是尖刀一样灌进衣服里,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候沈莙的大脑却有了片刻的清明,但那并没有撑得太久,刺骨的寒冷便使她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太累了…… 上一次陷入昏迷沈莙躺了许久才醒来,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不用她承受,想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这一次她似乎没有那样的运气,被人连灌了几碗苦得发酸的药汁之后她不得不被唤起了意识,一睁开眼便匍匐在榻上干呕。 彼时陆铎正站在榻边将另一床冬被往她身上加,见她清醒之后痛苦地抠着床沿呕吐,也不嫌脏,上前替她拍着后背。 沈莙吐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接过陆铎递来的水漱了口。 屋内光线昏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她浑身乏力,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膝盖疼痛,手更是被人用木棍固定住了。 陆铎将她扶回榻上靠着,一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面按着她不让她乱动。沈莙身上还是冰冷的,强撑着抬头看了看,终于确定这里不是南诏王府。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一阵抽痛,此时要发出声音还有些困难,然而却还是撑着副破锣嗓子问道: 〝忍…冬……〞 陆铎手上动作一顿,却没有多加犹豫,他用一方温热的巾子替沈莙擦着脸颊,语气也是从前的样子,不见有什么变化, 〝我替你将她葬了。〞 死了…… 沈莙眼中的希冀渐渐淡去,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凌迟,又像是被钝物击打着,叫人喘不过气来。原本她脑海里该有很多东西纠缠在一起的,比如容弼,比如北堂诚,又比如看着忍冬被杀而无能为力的自己。可是在那个瞬间却成了一片空白,空洞的令人不知所措。明知那种情况下没人能活下来可是她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而此刻那丝希望没了,自然心痛难言。 屋内进来了两个人,一看榻边的狼狈情状,赶忙上前来收拾,沈莙抬眼看着那二人的打扮,却是两个身着灰纱的小尼姑。 陆铎看着沈莙病恹恹的样子,心中发恨,将一碗药汁端来半强迫地灌了下去。沈莙胃里发酸,脸上却不显露什么,那副冷清的模样倒真有些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心灰意冷的意思,比那两个小尼姑看起来更加六根清净。 陆铎何尝不知沈莙心里的悲恸,也不去管她,只将一整晚药喂完之后便将人又塞进被子里。沈莙意识尚未清明,之后昏昏沉沉地被喂了半碗清粥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屋内的光线终于足以判断这是在白天了,然而不见阳光,雪天的昏沉却越发明显。似乎是几次三番被灌的药汁终于发挥了作用,她的头脑不像之前那般沉重了,嗓子也舒坦了些。屋子里没有别人,只陆铎一个站在窗前,见她醒来便缓缓行至榻边。 〝奇了……你竟没有…咳咳…将,将我带回…咳咳…南诏王府……〞 陆铎并不急着回答,上前替沈莙顺了顺气,开口却道: 〝大夫说你寒气侵体,倒比寻常人要严重得多,许是曾有旧疾。〞 沈莙看着陆铎清俊的脸庞,努力将他与自己脑海里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却发现实在是无能为力。她颓然躺了回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 〝旧疾倒称不上……我九岁那年曾落过水,说起来那时也是冬天,只不过比如今还要冷些……那一次糟了些罪,躺了月余才起得来身……〞 陆铎的神情在听得沈莙说九岁那年时终于大变,似乎有万分的激动却又强自忍着, 〝怎会如此?我从未听闻此事……〞 沈莙忍着脸上的疼痛扯开嘴角勾出个不伦不类的笑容来,声音沙哑道: 〝咳咳……你虽将我这一生所经历的事情都打探了,可是也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打探得到的。我二哥有心隐瞒,侍疾的丫鬟又是屋里人,自然不能将这事泄露了去。除了她们,只有王氏知道,她心里有鬼,自然不会抖露半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梅园事 像是陷入了某种没有意义的回忆之中,沈莙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苦涩又像是染上了浓浓的哀愁。她看陆铎的眼神似悲悯似怨恨, 〝不用这般盯着我看,这事儿虽与你有些关系,但却赖不到你身上。那日我本就是偷摸着溜出来的,没敢叫身边的人知道,见过你之后便急着回去。后来发现我不见了,二哥急得不行,只叫府上跟出门的丫头来寻人。王氏那段时间恨极了我,她身边的人本是敷衍了事,不巧一个婆子在湖边瞧见我往回赶。她想起王氏对我的厌恶,一时鬼迷了心窍,默不作声地跟着我,瞅着没人看见便将我推进了湖里。好在这婆子是个没什么胆子的,才将我推了进去便后怕了,赶忙跑去将附近找人的丫鬟唤来,这才将我捞了起来。那一回我确实吃了些苦头,高烧不退,缠绵病榻。二哥气急,只问那婆子这是怎么回事,那婆子得了王氏的吩咐,倒也编了番话,说是寻人的时候见两个貌似贼人的男子擒了我跑,只因见有人寻来,慌乱之下将我投进了湖里便跑了,她急着救人也未去追。那段时日我烧得糊里糊涂,摔进湖中之前发生的事竟都不大记得了,醒来之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哥一来怕我被人拐走的事传扬开来影响我的名声,二来虽有所怀疑却也不便同生母闹开对峙,因而只吩咐我屋里的人将嘴闭死,不得将这事儿说给任何人听,关了我好些时日。王氏身边那婆子早几年得了痨病便没了,这事儿便终于翻了个篇儿。〞 陆铎静静听沈莙说着,然而心中却并不平静,相反,他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连呼吸也乱作一团, 〝如今……你…你想起来了?〞 沈莙看他隐忍着内心的激动,眼中却不自觉放出光来。她垂下双眼,神情有些恍惚, 〝你若知道再将我投进湖里能有此效果,只怕早该一试。这么些年,你过得未必轻松,难为你一直记得这事儿。〞 她的这番话不知为何便触到了陆铎的逆鳞,他双眼发红,看起来无比愤怒,也不知是因为第一句话还是因为第二句。沈莙尤在病中,浑身无力,脸色苍白地歪在枕头上,陆铎强自按下怒气,盯着她的脸瞧了半晌,最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沉声道: 〝你在怨我,为着魏琴君的死,你仍在怨我。〞 这话不说倒好,一开口便叫沈莙不再平静,眼看着呼吸急促,竟有些提不上气的感觉。她抬眼看着陆铎,嘴角隐隐带着些冷笑, 〝你害死她,我不该怨你吗?〞 陆铎明显一愣,不甚确定地看了看沈莙的脸色,似是有些犹疑,顿了片刻才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 〝当年我落得那般境地,其中缘由你究竟知道几分?〞 沈莙眉头紧锁,思绪飘向九年前的那一日,脸上有些动容,良久才道: 〝当初救你,什么缘由,什么因果我并不清楚。事后又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更是不会回头深究。〞 陆铎此时的神色已然是惊疑不定,他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只喃喃道: 〝当年你我素昧平生,若不是因为知道了魏国公府和魏琴君的所作所为,你为何救我?〞 沈莙忽觉好笑,却又知道陆铎所疑并非没有道理。当年她和秦君慕容淳一样,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官家小姐,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去救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奴才。只他如何知道,沈莙并不是那些生来便在礼法阶级观念中耳濡目染的古代小姐。她有自己的秘密,经历过两种不同的人生,即便是一直催眠自己适应这里,融入这里,潜意识里她还是排斥着这一切。九年前的沈莙生母亡故,沈菱是她唯一的依靠,给了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温暖。她那时尽管在沈府受尽了委屈,然而却也是内心最柔软的时候。因此她救了陆铎,许是因为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其实与他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沈菱,也许她比陆铎还要悲惨些。 说起来那一日虽是寒风凛冽,却又是冬日里难得见到阳光的一日。路上积雪堆得老厚,一脚踩下去竟将羊皮小靴埋掉了一半。 沈莙如今清楚地记起那天魏国公府的热闹情景,她与琴君慕容淳相识还不久,却恰是彼此都新鲜的时候,恨不能日日一处待着说话玩闹。只是王氏将她看得牢,因此几次三番不许她出门。琴君和慕容淳想了个法子,魏国公生辰那日琴君央了自己母亲,愣是给王氏沈菱去了帖子。王氏对能出席国公府筵席很是喜悦,也不再计较沈菱带沈莙出门了。 府里热热闹闹,但是却没什么好耍的去处,见慕容淳不大乐意应酬,琴君便想在开席之前带着她们和几个丫鬟嬷嬷想往府外的园子里赏梅去。她们三个人并一个嬷嬷同坐了一辆宽敞马车,便也是那时候沈莙第一次见到了陆铎。 她们上了马车,高高兴兴地说着闲话,因是从后门出的府,没了正门的络绎不绝,倒也安静。沈莙瞧着琴君和她们说话的样子,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古怪,往往慕容淳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句话她才应上一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琴君往日便是温婉做派,慕容淳又大大咧咧,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沈莙想着她当初收到琴君邀她来府上相聚的书信中的那般兴奋言辞便又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旁伺候的嬷嬷正要吩咐车夫动身,不想这时候外头却有些动静,隐约像是两个男子的声音,隔得有些远,沈莙只听得其中一个说了一句, 〝这麻烦差事,在眀湖附近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丢下……〞 后边的话她没怎么听着,倒是琴君像是听明白了一般撩开马车侧帘往外望去,然后脸色大变,冲那嬷嬷着急道: 〝母亲不是答应我不……〞 那嬷嬷眼疾手快地在琴君手上按了一下,止住了她后头的话,然后对着有些疑惑,探头探脑地想往外看一眼的慕容淳道: 〝小姐慈悲,只是这奴才在府上偷了东西,太太虽然答应不伤他性命,也该做个样子告诫下人们。小姐莫急,不过是打一顿逐出府去罢了,太太心肠最好,还散了他些傍身的钱财呢。〞 琴君脸色还未好转,慕容淳听了这话却有些意兴阑珊了,她看着琴君,蛮不在意道: 〝如今这高门大户里刁奴倒多了,你脾气也太好了些,要放在我府上,非得打断了手发卖得远远的。〞 沈莙敏感地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那嬷嬷说的那样,她心念一动,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地同慕容淳说话,一面在马车开动时稍稍撩起侧帘,装作看雪的样子用余光去打量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有些心惊。稍远处两个府丁打扮的男子用一方薄毯裹了个人在雪地上拖行,只露出肩膀和脑袋来,沈莙却不难看见那人单薄的衣裳和肩上的鞭痕血污,兴许裹着毯子就是为了不在雪地里留下血迹。隔得远了且毯子里的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因此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能凭身形判断那人似乎是个少年。 她心中惊异又紧张,那两人没拖多远便也抬着人上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好在那嬷嬷并没注意她,于是沈莙便赶紧将帘子捂时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接着同她们说话。起初还只有琴君一个人心事重重,到现在沈莙却也不再轻松。事实上那时她心里是在挣扎的,那少年是否咽气尚且不知,而且看那嬷嬷的反应这事儿似乎并不简单,说到底这是国公府的私事,如果有什么不对那也必然是国公府里主子们的意思。沈莙在犹豫,理智告诉她这事儿不该管,不能插手,可是方才看到的画面却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决定做得很艰难,可是到底还是做了,只因在那个时候她想起了沈菱,想起了那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将她护在身后的二哥。若是真的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只怕她良心难安。 她们一路上看着倒是热闹,其实除了慕容淳个个都有心事。沈莙慕容淳随琴君到了梅园,她下马车向贴身伺候的秋桐要了治冻疮皴裂的膏子。只因冬日寒冷,这些跟在小姐身边的丫鬟身上总是要带几盒这玩意儿的。沈莙每每给王氏请安都要在门口等上许久,冬日里汤婆子一冷,自然容易冻手,因而秋桐带的膏子乃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外头买回来的,只怕比那些公侯家用的还要管用些。 秋桐身上带的几盒通通被沈莙拿走了,弄得她很是紧张,慕容淳也问了几句,听沈莙说身上冷,一面嘲笑,一面进屋便叫底下人替沈莙将烫婆子里的水换成滚的。她们说是赏梅,其实却也没什么看头,沈莙和琴君心里藏着事,而慕容淳却不大爱这些个风雅之事。那时候琴君的长姐还未出嫁,倒也在梅园里,她看沈莙面生,打过招呼之后便同琴君慕容淳一处说话。沈莙看准了时机便说进屋去换鞋袜,跟她出门的只两个丫鬟,到梅园来的更是只剩秋桐了,她没费什么力气便诳秋桐跟着国公府来往梅园的马车回去了。只因她那时一场大病,被沈菱逼着调养了许久,每日都按点服用些将养的汤药驱逐寒气,这日出门秋桐也将热汤药灌在暖壶里一起带了出来。沈莙不知这样能不能成事,带了暖壶和烫婆子便往偏门出去,她之所以起了意,其中一部分原因却是方才听得那两个男子口中的眀湖其实离这里不远,只是因冬日寒冷又地处偏僻所以没什么人会往那里去。 她自己一个人走着,雪天难行,即便不远,沿着湖边一路找实在也不容易。沈莙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也不知那两人究竟有没有到这里来。兴许是天意,又或是实在侥幸,那两个府丁得了主子吩咐却没什么忠心耿耿的意思,天气寒冷,他们嫌麻烦便将人抛在了湖边林子里,周围的车轱辘痕迹帮沈莙找到了这里。她其实心里庆幸,亏得是两个阳奉阴违的刁奴,这里离湖面不远,万一他们不嫌事,将人投入湖中,只怕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沈莙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少年,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不忍,赶忙蹲下身子想去探探他的气息。奇怪的是她拨开那人耷拉在脸上的乱发,却看见了一双透着恨意的眼睛直睁着看向她。这少年脸上脏乱,五官尚且稚嫩,只是身上佞气却是不浅。沈莙原盼着他还没咽气,不想对方意识尚且清明,一时被吓了一跳。她没时间去细想对方是一直装作昏迷不醒被人拖走还是突然被冻醒,只因对方双手揪着雪团,用尽力气对她喊了一声〝滚〞。 沈莙霎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气性却还不小。她把身上厚厚的斗篷取下来罩在他身上,费了老大力气将人从雪地上挪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一面吸着冷气打着颤将汤婆子捂在他手上,一面伸手去掏身上的冻伤膏子。 她看着明明奄奄一息狼狈不堪却又倔强地撑着不失去意识的少年,叹息道: 〝我若走了,你必然冻死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梅园事 二 这样的寒意逼人,枯枝上的积雪时不时地摔落在地,发出'噗'的一声。沈莙身上最管用的御寒衣物已经给出去了,她哆嗦了一下,蹲下身子看着那个少年,而对方正也努力瞪着双眼直视她。 〝天儿怪冷的,你将手捂在汤婆子上暖暖,里头的水刚换上,过一会儿就有知觉了。〞 说罢将自己的暖壶打开,半强迫地往对方嘴里灌了两口苦药,然后恶趣味地满足于对方皱起的眉头。 沈莙年岁较浅,因着也曾大病一场,身上一直没怎么长肉,此时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那双烟雨迷离的眸子甚至比后来的惊艳更多几分懵懂。她那日穿着一身白底兰边的素色袄裙,梳着双垂髻,两支金底点翠团花钗子上的蓝色花纹像是寒冬里唯一温暖的色彩,脸上笑意盈盈,却又缩着身子抵御寒风。及至过了将近十年,那天枯树林里沈莙的模样装扮陆铎仍然记的一清二楚。 她一面絮絮叨叨地同自己说着话,一面伸手在身上摸出了好几盒冻疮膏子摆在他面前,呵着白气勉强笑道: 〝我出来得急,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治其他的伤。不过它对冻伤却是极佳的,你且拿来试试。〞 那时他心中充满了仇恨愤懑,可是一瞧进那双温脉的眼睛,心却像是泡进了温水里一般渐渐回温。 即便渐渐冷静了下来,当时那少年心中的凌厉和佞气犹存,沈莙倒不在意他的态度,即便对方冷眼相待没什么好脸色,她也觉得是自己主动来找虐的。既然决定了要救,救了便是,将来也未必能再见面,本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内心难安而做的事,这少年是不是领情于她而言却不是那么重要了。 即便如此,当她忙得焦头烂额,身上都冻得有些僵硬却听得对方颇有气节的一句〝不用你管!〞时,沈莙心里还是有些心塞的,若不是瞧见了这少年抓着她斗篷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红里透白',她甚至真的想撂挑子叫他自生自灭算了。 沈莙来了火气,也没打算憋着,伸手在对方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势必要打掉些傻气来。她将冻伤膏子拧开,挑了几处看起来明显十分狰狞的伤口敷了厚厚一层。因着体温回升,原本已经失去痛觉的伤口此时也渐渐有了感觉,沈莙力道不轻,见这小屁孩儿被她弄得龇牙咧嘴,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一面忙着抹药,一面没好气道: 〝你年纪轻轻的,倒也不像是个神智有亏的傻子痴儿,怎么就和自己性命过不去呢?若不是今日碰到我这么个好脾气的冤大头,现在还不知该怎么哭呢!〞 她这话说得自己心里痛快,却见这少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乍一看是眼中冷意刺人,可再细细品味时却发现他脸上的神情乃是落魄和伤心绝望居多。 〝我若死了倒还好些,总归已落得这个地步,他们都不在了,我自己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所谓的官宦人家,从来不拿我们当人看……〞 沈莙不知道自己方才的那一句话戳中了对方的伤口,见上一秒还高昂着头的人此时却只剩下悲痛颓然,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将这少年的话从头到尾细细想了几遍,无意再挖开他的伤口一探究竟,只将那膏子重新盖上,通通推给了他,另又将自己腰上别的一枚荷包和头上两支点翠钗一并取了塞到对方手中。 〝我今日出门没带什么细软,这荷包里的碎银子原是打算用来玩叶子牌的,约莫有十来两,另有几个金锞子,也值几个钱。这里没什么人来,我也不知你还能不能走动,我没什么劲,只能背你一段,究竟能走多远我也不知道。你只记得,这附近有些猎户,沿着这湖面一路往南走便能看见屋子。你与他们二两银子,吃顿饱饭,暖暖身子,再叫他们送你回城里。魏国公府未必还会留意你是死是活,进了城你便将这两支钗子当了,零零总总也能凑些细软,寻个大夫将伤养好,余下的银子应该还能寻个小营生,若要留在京中只怕是有些难了,你往南去,如今运河刚开通不久,寻个商机倒也不难,总比留在这里谋生要来得容易。〞 沈莙秉着急既然帮了没道理只叫他多苟延残喘片刻的精神,动用着所有的智慧也只能想到这些法子了,她伸手去拉这少年,却发现对方好似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似的,盯着手中的两支发钗发呆。她叹了口气,觉得安慰人什么的比她之前计划的救人要困难得多,可是瞧这人郁郁寡欢的模样,她要是不开导一下,只怕自己前脚刚救了人,对方后脚就跳进湖里了解残生了,那她忙活半天冻个半死有什么意义? 虽然后来种种证明沈莙实在把陆铎想得太脆弱了,他心中的仇恨如烈火燎原,又怎会轻易放弃自己。只是那时她不知道,不知道这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少年心中的的惊涛骇浪,不知道他将来会有怎样的造化,因此她心软了,未曾犹豫,伸手在对方头顶拍了几下,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轻声哄道: 〝你不喜欢这个时世界,我也不大喜欢。可是它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那么至少该学会稍稍把不满藏在心里,这样才能少吃点苦头。你瞧不惯那些个贵族世家视你为草芥,那么你就努力成为那个掌握生杀予□□力的人。到那时兴许你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为什么会视下位者如蝼蚁。你不喜欢他们,就要变得比他们更强大,只有那样,你的话才有分量,你才有能力去改变些什么。我不知道你如今是个什么境地,没有经历过的人谈何感同身受?可是你要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比活下去更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世上有多少比你还要凄惨的人都在挣扎着活下去,说实话和他们比起来你不一定有绝望的资格。要是有恨,就努力去解恨,若是有仇,就拼命去报仇,活着是没什么意思,可是你焉知阎罗殿里不会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呢?还是现世好,至少你已经稍稍摸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通过这个惨痛的教训。〞 那少年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儿,似乎在消化她话里的信息,呆呆地任由沈莙将她往自己背上拖,踉跄了一下,尝试了三次才成功将他驮了起来。 沈莙实在没什么力气,但是陆铎命不该绝,她们最终在林子下坡处遇见了个'加班加点'的勤劳猎户。沈莙将人交托出去时只感觉自己也快要冻得失去知觉了,她恹恹地盯着那少年的脸看了一会儿便要转身往回走,拒绝了对方想要归还斗篷的行为。 他们分开时沈莙并没说什么话,倒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很沉默的少年伏在猎户背上,在她转身离去时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近乎固执地开口道: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沈莙是真相信他不会轻易撅过去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把对方的手从衣袖上扯开。她无奈,只能开口道: 〝我得回去了,要是被人发现我丢了可就糟了。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有什么用,还能给我来一出猫的报恩不成?从此也未必再见了,你自己保重吧……〞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对方若是知道不用有什么负担也该高兴才是,不想那少年并不领受她的好意,不过倒是松了手,只盯着她,眼神清明,表情郑重,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我会知道你是谁的。〞 末了,又万般认真地补充道: 〝我会回来找你的。〞 沈莙笑笑便罢,没将这话当真,心道你要是能长命百岁倒是不枉我辛苦一场。她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往原路返回时只自顾自嘀咕着,这是值得的,你救了一条人命,大不了回去仍喝些苦药,严重些的也就是被二哥关上一阵子罢了。只是身上财物都不见了,斗篷什么的也不翼而飞,这可该怎么解释啊? 后来阴差阳错,沈莙没能平安回到梅园,而是中途被人推进了湖里。那婆子后来说她被人劫走唯一的可信度也就是她被人捞起来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确实消失不见了,这倒符合所谓歹人的做派。 这段往事如今被带出来了,沈莙才想起来不久,仿佛是陈年往事,又仿佛才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而陆铎,从那日开始这段回忆便不停在脑海中循环往复,他靠着仇恨一路往上爬,魏琴君死后心中的空虚却盖过了他原以为会有的快意。于是这段回忆更加成为了他活着的最大动力。 〝当年你伤得严重,我那钗子也值不得多少,想必从京城到云南郡,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沈莙的话不似同情,她说得很平静,眼神中也是落寞居多。当初在郡主府,陆铎曾对她说过,害死琴君也有她的一份,当时沈莙心里愤怒难言,只觉得这人一派胡言,如今记起这桩旧事,只得苦笑。可不是么,她救了陆铎,因此有了日后种种,当年她甚至糊里糊涂地鼓励陆铎努力报仇,真要算起来,这是她种下的因,于是后来一系列连锁效应便造成了琴君之死。 陆铎听她提起当年,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般难以自抑,他在袖中摸了一把,竟是带出了一对点翠钗来递到沈莙眼前, 〝你瞧,我一直留着,从未想过要将它当掉。〞 当年沈莙给的碎银花得比她想象的要快的多,那猎户倒是心善,只收了二两,只是后来回到城里,寻来的大夫却是人精,见他年少,模样狼狈,衣衫褴褛,便起了欺压之心,只是治伤便掏去了大半的银子。他在客栈下舍住了些时日,等到伤好,身上已经只余一个金锞子了,换了一身衣裳,保命的食物便不再剩下什么。那段日子食不果腹,可是即便到了最难的时候他也不曾动过典当发钗的念头。南下的伙食费是他一路在渡口做苦力赚下的,没有路费他便窝在商船的仓库里好几日,这样过了大半年才辗转到了南边。 沈莙看着他手中的两支钗子,面上明显一愣,那团花钗上头的点翠已经被磨得发亮,也不知是被人抚过了多少回。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很难过,这种难过原本在忍冬死后被她死死地压在了心底,而此时却找到了突破的口子,开始喷涌而出,难受至极。 陆铎看着沈莙脆弱的神情,将那两支钗子重新妥善收好,伸手摸了摸她鬓角的碎发,滚烫的手掌按在她的头顶, 〝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带回南诏王府的。云南郡起兵,不需多时姬桓将联合裴家一路北上。当日在镜花台我曾对你说过,要带你远离这一切,如今,该我兑现承诺,我要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莙没有力气回以实质性的动作,她看着陆铎,想起琴君没能送出去的那最后一封书信,想起她问过忍冬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想知道,当初魏国公府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道平? 异动自云南郡始,慢慢向整个益州蔓延扩散,明明该是各方躁动不安的时候,可是在姬桓的主持下一切居然也能称得上井井有条。毕竟他准备多年,似乎把一切变故都算进了计划之中,除了少数几个地方因离云南郡遥远以至于无法短时间内取得绝对控制。而道平就是这少数几个地方之一,它位于益州边界,面积狭小,因为直接和涼州接壤,往北去不多时就会踏入穆家的地盘,穆家和南诏王府自穆昇当家以来便一直没有往来,于是这个接壤之地也没什么商业交通的价值。道平从来都是姬桓的弃子,当初穆家和南诏王府极其不对付的时候他果断地放弃了在此处和穆昇一争长短的做法,只是在道平以南设重兵防备。 道平没有感染到益州其它各地的富庶平和,相反它的民风更接近北面的涼州,崇尚武力且轻视来往商户。 到了这样的时候,姬桓不用仔细想也知道姬浔必然是在此处落了脚,毕竟那里名义上是益州土地,实际上却是穆昇在管理控制。姬浔与姬桓,这二人有着血缘关系,同时又视对方为死敌,可是换种角度来说,他们却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过往和企图的人。姬浔想到用此处作为他往涼州去的后路,姬桓自然也早早猜到了。只不过'造反'是个技术活,而姬浔的南下又使他不得不加快了准备的速度,因而才使对方有了这个空子可钻。 如今益州重兵集结蓄势待发,百姓也渐渐足不出户,可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商贸往来却还依旧进行着,甚至这一波比以往这时节益州的繁华还要更甚。冬日寒冷,若真有战事,百姓自然不得不早作打算,囤积过冬的食物和抗寒物品便成了燃眉之急。姬桓显然很懂得安抚民心,他利用自家商会压低了粮食以及布匹棉絮的价格,那些平民焦躁的心渐渐平静,甚至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出门四处囤物。 道平算是难得的不受南诏王府动作影响的地方,可是此时,它的紧张氛围却一点不输益州其它地方。姬浔停留在驿馆已有一段时日,他本该在两日前动身前往涼州的,可是却陷在此处迟迟没有动作。驿馆里颇有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气息,小云子日夜兼程赶到时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也成了一根紧绷的弦。他从云南郡脱身是花了大力气的,一路上几乎没有合眼,连马都累死了几匹,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不容他多想,只一味专心逃避追兵好赶来此处会合。至于为什么在最终到达时却情绪紧绷,原因也很简单,他在姬浔身边见到了同样一脸疲色的荀晠。这一位的任务,小云子比谁都清楚,而一切若是按照当初计划的进行,荀晠和忍冬接头,接到了沈莙,那么他就不可能比自己要早到道平,毕竟这样的赶路强度,他们这样有武功底子的人尚且吃不消,沈莙又怎么经得起这折腾。 可是他此时见到荀晠了,那么即便小云子万般不想咒沈莙,此时也不得不往最坏的那一面去想,荀晠没能把沈莙从云南郡救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到之前荀晠便已经把这事一五一十向姬浔禀告过了。盛怒已过,可是小云子却一点不庆幸自己错过了姬浔的滔天怒火,事实上此时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看起来冷静无比的主子更令人汗毛直竖。他就那样坐在那里,茶水却喝了一杯又一杯,屋子里连着荀晠一起有几个伺候的人,此时屏气敛声,动也不敢动,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姬浔阴鸷的神情在遇到沈莙之前乃是常态,即便后来有了沈莙在身边,也只是在与她相处时才有些寻常的喜怒哀乐,对着地下做事的人却是积威依旧。如今他大发雷霆,几乎没有人敢在此时冒出一点头来。 小云子沉默着,他也是在后来才知道,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些,若是荀晠没能把人带出城,沈莙又落在了姬桓手里倒还好些。可那时的情况是忍冬没了音信,沈莙生死未卜,荀晠没有接到人便罢,云南郡内却还有无数南诏王府的府兵在搜查她。姬桓并没有找到沈莙,那么人究竟哪里去了?是死是活?这一切都没有定论。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一个探子猫着身子进了屋,打破了这令人提心吊胆的漫长沉默。 〝禀督主,外头穆将军的副官到了。〞 在那探子进屋的时候,小云子看到了姬浔脸上冰冷表情转瞬即逝的松动,即便只有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想起沈莙在时这位主子的无限纵容,心中一紧,有些担心那个探子接下来说的话是否真的是姬浔想要听的。 果不其然,当那句整话出来后,姬浔闭了闭双眼,敛去了眼中的寒霜,只是将身旁案几上再次空了的茶杯盖上,声音难辨喜怒, 〝只有那副官一人?〞 那探子听得这番问话,忽然身上一抖,好一会儿才勉强撑直了身子犹豫道: 〝还有……还有北堂小姐,她…是随穆将军的副官一同来的。〞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案几上的茶杯被姬浔拂了下来,那探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盛怒之下的姬浔冷笑的样子在他看来与地狱修罗无异。 〝说话说一半,这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怎么?怕本座知道北堂瑛来了会不去见他们?你到底是西厂在养着还是北堂家和穆家在养着?〞 那探子听了这话,浑身抖成筛子一般,害怕得连告罪讨饶的话都说不出。若在往常,该是小云子去劝姬浔,负责吩咐把这人拖下去领罚。可是此时他心里也没底,这样的姬浔不仅是这个探子,即便是他自己也是陌生的。 这次爆发并不突然,时间也不长,几乎是转瞬间的事,姬浔便又恢复到了平时的喜怒不形于色。他站起身来往前厅走去,小云子赶忙打起精神跟了上去,留下的荀晠只得到了一个吩咐, 〝继续找,找到为止。〞 这边的气氛已至冰点,沈莙和陆铎那边却似乎并不着急。他们从那寺庙离开,陆铎调用的是商会的马车,沈莙犹在病中,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又虚弱,经不起奔波,可是他们却又不得不尽快动身。 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几乎是一日几歇,夜间更是从未赶过路。陆铎的过去沈莙不甚明白,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的。一路上他落脚的地方都是商会的酒肆酒楼,不是那种连绵的楼阁,可是地方却也不小,布置得体,环境也不错。而这些酒肆里的掌柜在见过陆铎之后更是恭敬有加,妥当地安排好了一切,从未过问过她这个顶着纱笠的女子的身份,甚至几次陆铎要求的大夫都是酒肆掌柜亲自领进屋的。沈莙几次思忖,只能模糊得出陆铎必然曾在姬桓手下商会做过事的结论。 她在离开寺庙之前求着陆铎带她去过一次埋葬忍冬的地方,就在那寺庙的西面不远处,周围似乎是寺院其他故去姑子住持的坟冢,属于忍冬的方寸之地便在其中不起眼的一处角落,然而沈莙却没有任何的不喜。 这寺庙不大,可是清幽有余,没有熙熙攘攘的香客拜会,但是缈缈青烟却依旧每日升腾。忍冬颠簸流浪了一辈子,最终也该有属于自己的长久安宁。 沈莙那时候身上并无什么力气,她裹着陆铎厚厚的披风坐在墓地前,拒绝了寺庙姑子提供的纸钱和线香,只是自己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木牌上忍冬的名字。其间陆铎也不曾开口,他们二人站在一片坟冢前却一言不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直到离开时陆铎将沈莙抱起,才听见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无甚悲恸,倒是空灵得很, 〝这地方很好,清净。多谢你替忍冬寻了这里。〞 陆铎并未回话,他们第二日清晨便动身离开了这里,一路东去。自那日彼此间说了许多话以来,他们二人之间沉默的时候总是比较多的。可是彼此又有一种奇怪的默契,沈莙不再刺激陆铎,而陆铎也给了沈莙足够的反应时间。因而明明应该诡异的相处模式,在他们之间却格外融洽。沈莙没有傻到想要逃跑,她倒是曾向陆铎提过要给姬浔递个消息,陆铎没有直接拒绝,只说此时益州太过危险,她的消息未必能传给姬浔,反倒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而此时想要她行踪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沈莙听他这样说,也没再提起第二次。 如今她的身子一路都在调养,比起在寺庙时已经是好太多了。他们赶路从不走偏僻的地方,往往都是在闹市中穿过。沈莙坐在马车里不停颠簸,陆铎则在外头骑着马默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偶尔他也会坐进马车里,却并不主动开口,大多数时候却是沈莙先打破了沉默。 〝忍冬的动向连姬桓也不能预料到,你如何知道我们在哪里?〞 陆铎将马车侧帘捂实,防止冷风灌进来。如今那日在江边的记忆已经不再触目惊心了,沈莙靠在马车壁上,轻声问出这话之后陆铎也不再避开她的情绪, 〝我成为'陆铎'之前,有大半的时光都在商会里度过,当年要不是从商会之中冒头,姬桓未必会注意到我。云南郡里的商肆酒楼,哪一处不是经我的手打理过的,姬浔安插人手的能耐再强,避得过姬桓也避不过我的耳目。只不过你们弃车之后走了小道,找到江边花费了些时间。〞 沈莙阖上双眼,看起来有些困倦,她从前鲜活的模样消失得有些突兀,忍冬的死看似于她波澜不惊,可实际上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心中乱极了,茫然无助却又充满恨意,从遇见姬浔以来的所有压力和不安再也压抑不住了,都在瞬间爆发出来,使她累极了。 〝你这样带着我离开,就不怕姬桓知道么?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值得么?〞 陆铎知道,前一句话是沈莙问他的,后面的那一句却不知是对忍冬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去往扬州调动资金粮草,原就是他给我的命令。这么多年我与他有些情分,也并不打算背叛他。一桩是一桩,我带你走,未必能瞒他多久,可是他也不会多作惊讶,我的过去,与你的渊源他都一清二楚。益州已是是非之地,等到了牂柯郡,我们便往荆州去。〞 陆铎说出打算时沈莙一直静静听着,好似并不关心自己的去处,可是一听到 〝荆州〞二字却睁开了双眼,脸上终于有了担心的神色,看着陆铎皱眉道: 〝楚鄢如今怎么样了?〞 沈莙此时的焦急再明显不过,看样子倒是比当初央他给姬浔传消息时情绪起伏还要大些。过去她和楚鄢的关系被许多人误解过,可是陆铎显然没有那个顾虑,他只是嗤笑一声,难得轻松道: 〝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思,我还只道你喜欢的人是楚鄢那个毛头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往日情 沈莙没在此时和陆铎抬杠,她强打精神,看起来倒比往常气色好些, 〝自我从南诏王府出来,姬桓可曾为难过他?他如今在哪里?还被姬桓拘在王府里头?〞 楚鄢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陆铎没有瞒着沈莙的意思,此时见她感兴趣,整个人也生动了些,心里自然高兴,因而不曾犹豫,只笑道: 〝你自己这模样倒有闲心担心他,楚鄢是什么人,论起头脑,十个你也不及他一个,他若不想被旁人为难,旁人便断不能叫他不痛快,他若故意叫人为难,那为难他的人只怕日后遭受的劫难更甚。姬桓也不是傻的,你逃走了本就查不到楚鄢头上,即便真有他的事也不会就这样和楚门撕破了脸。如今这反造得有些急了,楚门尚未被益州纳入自己的阵营,因此姬桓只能暂且退让,与楚门定好条件,他将楚鄢送回荆州武陵郡,将来他领兵北上之时楚门要为他腾出道来,大家两不相扰。早在我得到动身前往扬州的命令之前楚鄢就由楚门的人接走了。他们比咱们早动身,且脚程也快许多,不出意外,再过不久就能到武陵郡了。〞 沈莙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好歹没再给楚鄢添麻烦。外头晨市熙熙攘攘,马车里又有陆铎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沈莙的注意力不要觉地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明明车上摇摇晃晃使人昏昏欲睡,看着陆铎清俊的脸庞,她的思绪却渐渐飘回那日寺庙之中两人交谈的后文。 陆铎与魏国公府的恩怨说起来有些俗套,在那些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中倒常有发生。他家中与沈莙生母娘家一样原是商户,打南边来,因着找了门路和朝廷的盐铁运输买卖沾了边,于是就在京中落了户,陆铎往后的人生中,在南边商会的际遇也得益于从小对行商之事耳濡目染。 但凡和朝廷管着的买卖沾了边那便是半个皇商,再来盐铁买卖油水最多,于是他们原本殷实的家境渐渐的在贵胄众多的京城里也称得上富庶了。这样的社会里,士农工商,阶级分得明明白白,因此所谓大户人家都不屑与商人来往。然而这些官宦人家又是娇奢惯了的,外头赚了面子名声,内里却渐渐有些被掏空的趋势。他们要维持自己的体面以及奢侈的生活,那就必然要沾染上铜臭味。许多的官老爷都选择在外头置办土地农庄,做半个地主,只是这样虽是保险,实际上钱却来得不快,那些一般的官宦之家还好,向魏国公府这样枝连错杂以及人口众多的世家大族却实在填不满胃口。于是魏国公便选择了当时的另一种流行做法,所谓官商勾结,而那其中的'商'还仅限于知根知底的皇商。陆铎的父亲颇会操持,在京城左右逢源,家底渐渐厚了,再加上京城之中需要和皇商搭上线的贵族极多,僧多粥少,于是他们家便入了魏国公的眼。皇商有了贵族在背后撑腰才有底气,因而陆铎的父亲虽然看出了其中的隐患,却也没有拒绝魏国公伸出的橄榄枝,只是行事更加小心谨慎了,凡事都多加防备。这样的态度自然使魏国公不满,只他手底下的皇商大多买卖不如这一家大,办事交银也不利索,因此他不得不继续占着陆铎一家的资源。不过这魏国公也不是善茬,渐渐的便有了别的心思。陆铎祖父祖母都已亡故,进京时除了自己一家人还有他父亲一个未出嫁的幼妹,也就是陆铎的姑母。魏国公自然注意到了他这姑母,动了心思想纳为外室,起初陆铎父亲并不愿意,几次推脱,只后来经不住自己妹妹愿意,两边缠夹才点了头。自那之后,只因沾了些亲,他也不再那般防备了,办事自然用心了些。 所谓贪心不足,魏国公府开销甚大,只靠几个皇商的抽成银两依然有些勉强,时间一长,魏国公不再满足,自然动了一劳永逸的想法。陆铎的父母常年奔波于南北之间,身子原就不好,那一年相继故去倒也没什么人怀疑。父母亡故时陆铎年岁尚小,领着一个更加年幼的妹妹,两人无依无靠,只得投靠了姑母。而那时候不明真相的一家人得了魏国公的'雪中送炭',心里只有感激,在他姑母的帮助下,家里的生意最后都由魏国公府的一个旁系远亲接了手。 陆铎的姑母没有孩子,将兄长的一对儿女视如己出,悉心照料。魏国公得了手,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生怕府外三人明白过来将这事嚷嚷开,因此便假情假意将这三人接进了国公府。后来的事沈莙都不肖多想,魏国公自然不会善待他们一家。陆铎的姑母是外室,比沈莙生母李氏还要悲惨些,没有娘家依靠,连个名分都没有,不明不白地进了府,主母不待见,过得连个奴婢还不如。陆铎和他年幼的妹妹也都当成府里的奴婢和奴才养着。 这一切虽然可悲,可是沈莙知道,这样的事在京城的大户人家简直有无数例子。她生母李氏和陆铎的姑母只是其中之一,不同的也不过是悲惨的程度而已。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那些所谓贵族本就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就如同当日沈莙救起陆铎时他说的那句话一般,这样的人家从来就不把下位者当人看,只不过是压榨完剩余价值就抛弃的棋子而已。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价值观于他们而言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便是这样,陆铎一家与魏国公府之间不平等的平衡最终还是被打破了,而叫魏国公痛下杀手的原因就是琴君。 琴君自小听话,从未经历过什么起落,她这一生叛逆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两次便都与陆铎有关。那时她还未与沈莙相识,相熟的只有慕容淳一个,因约了出去玩儿,便瞒着教养嬷嬷想从后门出府去。陆铎是马厩的奴仆,琴君往那里经过,因之前从未近看过这些代步工具,心生好奇,贸然靠近将马惊了,好在那时陆铎赶来添草,在琴君惶然失措的时候生生代她挨了一脚,将人救了。事情到这里就像是一个烂俗爱情话本的开头,相差悬殊的身份有了,追求爱情的阻力有了,英雄救美的桥段也有了,而在琴君心有余悸之下将一方帕子交给陆铎擦拭嘴角的鲜血后,就连定情信物也全了。只不过,这个故事不同于那些话本,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而那方作为'定情信物'的手帕,就是这场悲剧最直接的□□。 沈莙其实很能理解琴君当时的心情,从陆铎此时的模样便可看出,他十三四岁时已然是个眉目俊朗的少年郎,且从如今的性子也可窥见当年他不同于其他奴仆的傲骨。琴君一个小姑娘,身边从没有什么外男,且经事又少,被这么个人救了,心动亦是自然,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什么犯了大错,最终将那帕子留在了陆铎身上。 自陆铎进府,魏国公便着人盯着,这方手帕被底下人搜出来交到他跟前时,魏国公心里的惊涛骇浪沈莙根本不敢想象。琴君被唤去质问时自然被自己从未经历过的阵仗吓住了。她偷溜出府本就是瞒着身边伺候的下人,而自己父亲疾言厉色的模样更是从未见过,若是平常,也许她还能顶着压力说出实情,可是当时那方帕子摆在她眼前,她对陆铎又是真的动了心,因而心虚之下撒了谎,她说,这方帕子是她遗失的,不知被谁拾了去。她的话,魏国公也许信了,也许没有,但沈莙知道,最终陆铎是以所谓'偷窃'的名目被处理了的。魏国公忌惮的也许不止是陆铎觊觎自己的幼女,他更加害怕的是随着年岁渐长,陆铎会想明白自己一家人的悲惨遭遇是因为什么。 琴君那日在马车上的反应,说明她央了自己母亲不害陆铎性命,可是沈莙也明白,魏国公夫人必然是一面哄着琴君,一面忙着叫陆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陆铎说了,最终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他没有提起自己的幼妹和姑母究竟是怎么死的,沈莙也不欲扒开他的伤口。那日昏昏沉沉,陆铎说这起段往事的神情沈莙却记得很清楚,他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像是一个局外人,像是他口中经历了这一切的人其实并不是他。而那日自己对他说的话,沈莙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每每看到陆铎的脸,她都会想起琴君,想起她咽气之前的痴缠的神情,想起那日送殡时烟雨中陆铎清冷的眼神,想起自己那日说出的那些带着叹息和悲伤的语句。 〝陆铎,如今琴君死了,你终于为从前的自己讨回了公道,你心里痛快吗?还是觉得剩下的空虚比从前的仇恨还要难熬?〞 〝如今你有能力对付魏国公府了,可是为什么琴君一死你便停手了?你之前绝不是这般打算的吧?为什么?累了,倦了,还是琴君死后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迫切,失去了它本来该有的快意了?〞 〝陆铎,你没有看过琴君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她提到了你那年幼的妹妹,而你京兆尹之侄的假身份中却不包含这个人。从一开始她便认出你来了,满以为当初自己母亲果真放过了你们一家人,满以为如今你来寻她只是忘不了年幼时的那次相遇。她的沦陷不是就因为你是陆铎,京中新贵,芝兰玉树,而是建立在自己的第一次心动之上的。给你的书信中,每一句情意绵绵的话都是她在鞭笞自己的心,为自己年幼时给你的伤害而愧疚难安,亦是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自己当初的爱慕之心。〞 〝你知道,这些年琴君过得并不好,她那样的性子,才情与容貌一样不差,嫁给李陵风之后却过得并不好,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她从不争,从不抢,并不是不能,她有她的傲气,断不能这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因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藏了许多年,因此并不能将心交付给李陵风,心中有愧,所以从不和自己的丈夫计较。〞 〝当初进京,你不是该找自己最恨的人报仇么?为什么是琴君?难道你恨她胜过魏国公?〞 陆铎,你这蠢货,什么滔天恨意,不过是你爱她而不自知。因为你爱了,所以觉得她的伤害尤其刻骨铭心,所以无法原谅她,可是她死后却又并不快活。 陆铎对琴君,说喜欢说爱都不为过,深浅而已。对沈莙的感觉,也许是当年苟且存活后的感激,也许是那一瞬的温暖弥足珍贵,造成了他的错觉,而对琴君的心动却被仇恨掩埋。于是他在往后的人生不断告诉自己,他爱着沈莙,终有一日要拥有沈莙,而这种想法在琴君死后,内心空虚之际越发成了救命稻草。可是这不是爱,是执念。爱慕之情再不起眼,那也是爱,执念之意再深,那也只是执念。沈莙知道,于是她也要让陆铎明白。 而后者回应她的是冗长的沉默。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于琴君是,于陆铎亦然。他只知道自己过去失去了什么,沉溺其中,于是连琴君一起失去了,永远的。可是沈莙不能说陆铎错了,事实上,他才是其中受害最深的人。人人都在伤害他,凭什么叫他生生受着。到最后,能够形容的也只是〝悲剧〞一词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武陵郡 陆铎的轮廓在昏暗的马车里越发模糊,沈莙想得神智有些昏沉,她如今不知该如何与陆铎相处,不知该以怎样的眼神望向他。日复一日,她们彼此都选择将那日的对话通通埋在心底,面上看起来关系与往日无异,可事实上又怎么会真的一样。那层窗户纸早已被沈莙捅开了。 她不知道陆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她们最终会在何处分开,以什么样的方式分开,再远一点,沈莙甚至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如今局势大变,她于姬浔只不过是个软肋和累赘而已,待在他的身边也许能出出法子,但是实际用处不一定抵得上小云子。而且此时她们彼此自顾不暇,何时能再见面都是未知数。从她被裴榕掳来南方开始,他们一直聚少离多。 沈莙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北堂瑛,她相信姬浔,不仅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心意,而且因着姬浔与生俱来连家破人亡都没能削弱半分的傲气。他有自己的骄傲,必然不会拿婚姻做政治筹码,至少在遇见沈莙之后不会这样做。可是穆晟……这大约是姬浔在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着他的亲人了,姬浔的仇不是一个人的仇,他的母亲亦是穆晟当年最疼爱的妹妹。如今若能拉拢北堂家,可谓事半功倍,在穆晟看来亦是顺理成章。他不会接受沈莙这样平凡的姑娘成为姬浔的妻子,也许在太平安逸的年代他还能稍加忍受,随姬浔开心。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任何一丝不利的因素都会成为莫大的隐患,影响最终的成败。穆晟和姬浔不能生出嫌隙,否则沈莙将是他们那一派人眼中最大的罪人。姬浔会怎么做呢?如果叫沈莙做选择,她亦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去解决。 多么可笑,看来烂俗言情不仅发生在陆铎和琴君身上。 沈莙想的越多,越发神思混沌,不过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身子缩成一团,偶尔呓语几声。陆铎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眼神深沉,表情晦涩,他这样盯了一瞬,忽而又低下头,将所有的情绪敛入眼帘,解下身上的氅衣替沈莙盖上,然后弯腰出了马车。 他们这般赶路,兜兜转转的也真从益州到了荆州边界。出关时因着陆铎的身份摆在那里,倒也没什么大的波折,只是他们彼此都知道,益州荆州交界之处鱼龙混杂,各方耳目都有,陆铎有姬桓的官文,得以顺利离开益州,可是也就在她们走出城门的那一刻起,姬浔,姬桓,楚家,裴家,北堂家,甚至穆家都知道陆铎动身离开益州了,且他身边带着沈莙亦成了公开的秘密。紧绷的局势下,姬桓和姬浔任何一方的风吹草动都会叫天下人急切地探首想要知道,陆铎是姬桓的心腹,沈莙知道,她们的行踪一定会暴露,不过迟早而已。 之前被裴榕掳了来,沈莙没能如愿往武陵郡过,如今却是以这样的形式踏入这个地方,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楚鄢的本事沈莙是服的,可是真到了武陵郡,就连陆铎都惊讶难言。在楚鄢这个郡守上任之前,武陵郡是个多么不堪的地方世人皆知。沈莙倒罢,陆铎却是在入京之前真正见识过这个地方的兵荒马乱的,只是如今,武陵郡虽仍是民风剽悍且江湖气息甚重,治安远比不上荆州其他地方,可是若和楚鄢来这儿赴任之前相比算不得天壤之别也值得一句"刮目相看"了。这么短的时间,将一个荒凉祸乱之地整顿到这个地步,陆铎自问哪怕他用尽全力废寝忘食也不一定能有楚鄢这效果。即便他背后有楚门,可是在他人被姬桓弄到云南郡之后武陵郡依然没有立刻被打回原型,仅凭这一点,都叫人不敢相信做到这一切的人是一个未及弱冠少年。陆铎暗自赞叹着,在理解姬桓裴榕对于楚鄢的忌惮之意的同时心中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京城有姬浔,益州有姬桓,从北到南一路有裴榕镇着,因此沈莙这辈子着实是没见过什么乱糟糟的地方。她知道武陵郡乱,来之前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岂知到了之后发现其实没有自己听闻的那么糟,于是也打从心底里觉得楚鄢了不起。 即便武陵郡比从前安定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充斥着暴力冲突的地方,稍稍富贵些的人家宅子里都雇了许多看护,女子更是轻易不出门。楚鄢来这儿之前因为太乱,所以许多有条件的人家能搬则搬,因着牵扯甚多不能举家迁走的也都想方设法把年轻女眷送去外地。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则终日锁在屋里,决计不抛头露面。倒也有些'女中豪杰'类型的,借着这乱糟糟的局势和剽悍的民风,打破了其他地方拘着女子的做派,不是有了自己的营生就是和那些男子并头在外奔走。 沈莙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即便病中奔波憔悴又戴着纱笠,但身段做派还是是官家小姐的模样,跟着陆铎一个风姿不凡的男子这在这样豪迈的地方走动倒是鲜有的事。因此自进了武陵郡以来,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目光就从未少过。 陆铎虽不拿这些小罗喽当回事,可是为保沈莙万无一失他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当解决了两个对沈莙企图出手的流浪剑客之后更是急于往城中赶路。 他们食宿的酒楼客栈陆铎都会选择那些开在向阳处,来往顾客斯文些的地方,一方面怕吓着沈莙,一方面也免了自己许多麻烦。沈莙从前觉得益州的酒肆和京城的茶楼大约是饭后闲聊八卦的最佳地点,可到了武陵郡才明白过来,恰恰是这样的地方在人来人往的酒楼吃一顿饭才真的是搜罗情报的好去处。京城有两厂探子监视着,所有人闲话家常也都不敢涉及任何敏感话题,而益州商业发达,官商勾结,个个都是人精,哪怕群众说的八卦也都真真假假分不明白。只有武陵郡这样的地方,三不沾,三不管,这里的人嚣张惯了,我行我素,谁也不怕,从不忌讳什么政治敏感话题,只要是他们感兴趣的消息都会拿来讨论,且十有八九是真实信息。 来这几日,沈莙便觉得自己听了几日墙角。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是她关心的,甚至她根本不知道那些故事的主角是谁,可是旁桌的人一点不会控制自己说话的音量。 倒也多亏了这些'业余'活动,沈莙知道不少关于楚鄢和楚门的事,比如楚鄢已经在她们到荆州之前便回到了武陵郡,如今在城中郡守府一面养病一面着手处理这些日子耽搁下来的公务。她隐约觉得陆铎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且这打算和武陵郡,和楚鄢有着莫大的关系。 沈莙一直盼着能听到关于姬浔的具体消息,可那毕竟是姬浔,任何真正有价值的内容都不会叫武陵郡这些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士或者悍匪知道。可是就在她隐约有些想要放弃的时候却又得到了她最不想知道的那一类消息。 那日她和陆铎在较靠近武陵郡腹地的县城里寻了个看起来最热闹的酒楼,坐在二楼最隐蔽的雅阁里用午膳。 沈莙的身子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陆铎一路放慢脚程悉心照料也使她渐渐有了精神。胃口好了,即便武陵郡的厨子没什么出色花样也吃得多了。陆铎自然是高兴的,自己倒不怎么伸筷子,只是将沈莙爱吃的几道菜推到她跟前。 雅阁外头自然人声嘈杂,沈莙原打算专心吃自己的,然而'姬浔'这两个字从外头一传进来便令她夹菜的手一顿,连带着陆铎也停下了动作,皱起眉头听着。 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粗哑至极, 〝嘻嘻,你不晓得,现在要变天啦!西面那个劳什子南诏王,平日在南边地盘里好不威风。他都成了南边的土皇帝了,怎的还不嫌多,以后想要做真皇帝啦!〞 沈莙凝神听着,这时候有另一个男子答腔, 〝他要做皇帝就做皇帝啦?!老子可不答应!〞 周围忽地哄笑开来,都打趣谩骂道: 〝你也不瞅瞅自己这尖嘴猴腮的样子,那瑞王说自己不答应还有点子道理,你他娘的算老几?〞 后来搭腔的男子被人驳了脸面,果真就恼了,直嚷嚷道: 〝狗屁瑞王,分明是个阉人,前几日忽地就成了南诏王那边的一个什么公子。怎的这男人的根没了竟还能在长出来不成?一个阉人和那南诏王争?笑话!这什么瑞王就是个软泡,一到要打仗,还不是得仰仗一个娘儿们的家底?可惜了了,一个阉人居然可以娶妻!〞 他的话叫旁边的人听了去,许是此人一直不怎么靠谱,光嘴上说说,听不下去反驳的更加多了。 〝那瑞王是你给割的身子不成,就你知道他是个阉人?人家有权有势,那在京城里也是个土皇帝,要我说,这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可别把话说满了!再来,退一万步说,他是阉人又怎的,你看那扬州第一的美人儿不照样和她定亲了?人家姑娘宁可要个阉人也不要你,可见你连个阉人也不如!〞 这话说得讨巧,周围立马附和声一片。那男子自然不甘心咽下这口恶气,声音都拔高了, 〝我看那小美人儿压根就不是自愿的,就是那阉人仗着权势强要了人家妹子!他要和南诏王打对头,看上了北堂老头儿的家底儿!这是即图财又图人!〞 人群中传来一个尖细的女声,听语气像是对这男子极为不屑, 〝你这猢狲又在胡说!别的不提,这所谓'九千岁'光在京城的宅子里就有无数价值连城的东西,许多你别说这辈子能够有一件,看一眼都不能够,会缺北堂家那点子钱财?谁贪图谁还没准,焉知不是北堂老头想他的权势?再说了,既然那瑞王就是姬莯,他和北堂瑛早在十多年前就定了亲,人家互相看对了眼,你情我愿,和你什么干系,管的倒宽!〞 那男子之前还挺硬气,如今这女子一开口却像是被人那捏住了命门,嘟囔几句就蔫了。酒局不多时又恢复热闹,不过之后的话题却是在讨论北堂瑛的容貌是否真如传闻那般出众以及神秘的瑞王究竟是副怎样的尊容。 早在听到关于扬州的话题时陆铎已然心道不好,下意识地便去看沈莙的反应。 外头热闹喧哗,倒是个年末的气氛,沈莙此时却听不进那些嬉笑怒骂了。她定定坐在桌旁,脑内嗡声一片,心里千百思绪绕作一团,一时理不出个头来。陆铎见她一动不动,握着筷子的手却收紧到青筋突起,看起来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脸色却白了一个度。他心里难免担心,伸手握住了沈莙极不自然地摆在一边的另一只手,沉声道: 〝她们说的未必是确切的消息,其中必有什么岔子,你既然决心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不要折磨自己,也该试着相信那人。〞 沈莙蜷紧的手指舒展开来,那双木筷就这么顺势滚落桌上,其中一支甚至摔在了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不算清脆的声响,被外头欢声笑语掩盖,没有人注意到。 〝我知道。〞 沈莙轻声细语地回道。陆铎听她声音没什么古怪,正要稍稍松气,却见眼前人骤然向前一栽,闷头一口鲜血喷在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云涯阁 陆铎的心跳跟着这口鲜血漏了一拍,几乎是瞬间的事,双手自动反应向前捞住了沈莙栽楞的身子。 沈莙意识尚存,只是眼前模糊一片,似是什么也看不清,脑袋更是胀痛发昏,嗡嗡直响仿佛周围的声音逐渐抽走。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听到陆铎在她耳边连续几句焦急的问话,想要自己撑起身子重新坐回去却发现全身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沈莙,沈莙!〞 陆铎起先只是用手接着沈莙,后来发现她意识涣散连句话也答不了时才将人整个揽了过来,用身子撑住了沈莙的所有重量。沈莙这一下来得突然,况且他们又听到了外头一大帮子人说的那些话,陆铎如何能够不慌,也顾不得旁的了,这便要将沈莙抱去寻大夫。 沈莙这一倒,连带着将桌上的瓷盘酒壶都一并扫到了地上,且不论椅凳砸倒的声音已是动静不小了。外头那些人喝酒喝得正酣畅,突然听得里头乒乒乓乓的自然也有些疑惑。 这些走江湖的可没有什么规矩可讲,几个汉子拎着傍身的家伙,也不管里头坐的是谁,打搅了他们热闹便二话不说推门而入,表情看起来格外凶神恶煞。那个娘子起先也皱着眉头,后来见身边坐的人起身找麻烦去了才觉不妥,怕他们鲁莽挑事,耽误了此行正事,这才跟着起身进去了。 这几个汉子见惯了酒馆里喝着喝着便掀桌而起打架的,原以为这回也是一样的情况,这才气势汹汹地来凑热闹寻麻烦,可是等推门进了里头却见一个相貌出众且打扮不俗的青年男子将一个姑娘揽在怀里,桌上一片狼藉,且那姑娘嘴边的血迹在素白的肤色映衬下格外醒目,那男子又是一脸焦急。 众人在门口愣了一瞬,那娘子追上来一看,方知事情有异,好在她还懂些道理,知是他们平白无故闯进了人家的地盘,一时有些尴尬,见沈莙不大好了,扯出个笑容来向前对陆铎好声好气道: 〝这位哥儿,我们在外头听见响动,怕出什么事,这才进来看看。这姑娘看着身上不大好,许是要瞧瞧大夫?〞 依着陆铎的脾气,若是往常被人踹了门必然要将对方的腿卸下来才算完。只是此时沈莙突然吐了血,他心中慌乱,后进来的这娘子态度还算好,这才没计较,只将沈莙打横抱起,焦急道: 〝这附近可有医馆?〞 陆铎若要对人冷漠,那效果堪称一绝。沈莙没有多加体验这种感觉,偏生这娘子见他一副拒人千里的阎王样却觉得眼前男子本就英俊的模样变得更加讨人喜欢了,气质也与身边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同,不由得心里起了波澜。见他将沈莙抱在怀里,低头一瞧,这姑娘娇滴滴的,很有姿色,胜过她不少,于是又有了些醋意。 走江湖的女子凡事都与闺阁里的小姐不一样,这娘子按说长得算清秀,在武陵郡这样的地方是难得的颜色,且行事利落胜过男子,因此在走漕运的男子中极受欢迎。她见了陆铎心里喜欢,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心中对沈莙虽不甚满意但见人脸色苍白气息浅浅也不做他想,只对陆铎道: 〝出了这酒楼往右去百千来步便有个医馆,那里的大夫虽说医术不怎的出名,但是一时应急倒也使得。〞 陆铎此时也不挑拣了,转身抱着沈莙一个飞身便从窗户跃出。屋内人吓了一跳,都跑到窗边去看,底下哪里还有陆铎和沈莙的影子。他们见陆铎仪表堂堂,原以为是哪家富贵少爷,心中没存多少忌惮,可是此时见了他的身手俱是一惊,不由得有点心里发怵,那娘子心中的倾慕之意越发冒了头。恰巧这时酒楼的伙计听到动静到楼上来查探究竟,见屋里一片狼藉且原来用餐的人又没了,这一下可算是炸开了锅,立马变了脸, 〝可是怎么了?!将我这店弄成了这样连饭钱还没结就跑了?〞 说话间眼神只往屋里剩下的人身上瞟,其中那个声音尖利的男子脾气上来了,正要向前去骂这伙计两句顺便撇清关系,可这时那娘子却眼波一转将人拉住了,反倒对着那伙计笑道: 〝这桌和我们一起的,我替他们结账。〞 〝青娘!〞 那男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替素不相识的人结账,于是便急急喊了一句。 被唤作'青娘'的女子却不理睬他,只自己将银子掏了出来交给伙计, 〝我们这边的也一并结了。〞 有人结账了那伙计如何能不高兴,自然陪着笑将一群人送了出去。 〝成了,戗头,别闷闷不乐了,青娘自有她自己的打算。〞 身边伙伴帮自己说话,青娘也只是一笑而过,出了酒楼却是往右去了。戗头纳了闷了,这和他们原定的路线不一样,只是他才被青娘驳了脸,一时有些摸不清,只得对身旁的人问道: 〝不是要去漕口吗?青娘这是往哪里去呢?〞 他身旁的男子嗤笑一声,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好笑道: 〝怎么你还没看出来?青娘这是看上那个白面公子了,方才付了饭钱不过是叫她有个由头再去找那人罢了。〞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的人便都发出了了然的笑声。青娘走在前头将后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但她非但不恼怒,反倒高高昂着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复又接着往她方才说的那个医馆去了。 后面跟的一群男子也没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妥,只是互相交换了眼神,一边打趣一边往青娘那边走。只有戗头从方才就一直憋着气,也不加入打趣的行列,只自己一个人嘟囔道: 〝装模作样的公子哥有什么好,我看他穿得就不是普通人,那些富贵人家出来的自来就瞧不上咱们这些人,可别寻了晦气。〞 青娘可不管这些,一路走着,心里只觉得越来越欢喜。那家医馆离酒不远,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医馆门倒是敞开着的,只是挂了休业的牌子,青娘不甚在意,抬脚便进去了。里头静悄悄的,她到里间时恰巧听到老大夫对陆铎道: 〝这姑娘身子不好,旧疾顽固,总是反复,方才她是情绪起伏过大,一下子蒙了心智,且身子尚未完全养好,所以才会这样。我已施了针,无甚大碍,吃一帖药即可,只是要根除病根解决旧疾却是个难事,切忌再叫她心里大喜大悲了。〞 青娘听到这里已止了脚步,悄悄站在门外想再多了解些。 屋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陆铎的声音, 〝若要将养,有何法子?〞 老大夫说话却不犹豫,沉下声道: 〝姑娘这病不严重,只因反复,根治却是棘手。如今因着还年轻,所以发病还不难救回,只是还得多加注意,免得日后出大事。若要将养,我却没这能耐夸海口,需得更加高明的医者根据姑娘的情况好生打算,只是情绪上不可大悲大恸,近段时间长途跋涉更是使不得的。〞 陆铎就着从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盯着沈莙苍白的脸看了一小会儿,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却只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外头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原是那群男子一路跟了进了。陆铎见沈莙还在躺椅上昏昏沉沉,不由得对这突兀的声音格外反感,只对那大夫皱眉道: 〝我不是已经付过银两叫你非急病不接吗?〞 那大夫也是冤枉,抬头看着门口一大帮人,感受着来自身边的压迫力,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迎上前去道: 〝抱歉各位,小店今日不再接客了。〞 陆铎将沈莙抱起,冷着脸要往外走。青娘着急了,赶忙道: 〝公子留步!〞 沈莙还病着,此处的大夫确实只可救急,陆铎正打算换个声明大些方便休息的医馆,自然不耐烦有人将他叫住,因而只皱眉道: 〝何事?〞 他语气何其冷漠,青娘尚未来得及伤心便只听戗头不服气道: 〝你将酒楼弄了个一团乱,饭钱也未结便跑了,这银子还是我们帮着给的,如今你却对我们冷言冷语,可见这好人难当!〞 陆铎只是厌烦他们耽搁自己的时间,但并非轻视,只因他原就是跑过江湖,知道其中酸甜苦辣。如今听得对方替他垫了银子便也将心中的不耐烦去了几分。他换了个姿势单手将沈莙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则从腰间钱袋中摸出了一枚金子丢给了戗头,淡淡道: 〝这应该够了。〞 戗头可算见识了世上真有所谓不识好歹到了这个程度上的人,一句〝谁稀罕你的几个臭钱〞却因为手中金子的重量而哽在喉口出不来。 青娘见陆铎要走,自然是急了,只往边上一站,突然插话道: 〝公子且慢,可是要带这位姑娘去别的医舍?〞 陆铎怕耽搁沈莙病情,不想和这些人动手或者纠缠,因此强忍不耐点了点头。青娘见此,自然把她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了, 〝公子不知道医馆位置,看样子是外地人,这城中熙熙攘攘,鱼龙混杂且各条街道交错,若要一路找人问路岂不麻烦,不仅容易走岔了,只怕还耽搁了这姑娘的病。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城中最好的大夫在云涯阁,我们有马车,可以捎上公子一路去,免得公子麻烦。〞 陆铎自然不愿意和这些人有过多牵扯,可是青娘却是恰好抓到了他最在意的事,陆铎只思虑了小半刻便道: 〝如此,便麻烦了。〞 青娘得偿所愿,脸上有了笑意,见陆铎小心翼翼地抱着沈莙又有些不顺心,一面领着他们往外走,一面道: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陆铎无视戗头的怒视,淡淡答道: 〝我姓陆。〞 青娘见他愿意回答,即刻又道: 〝那……这位姑娘……〞 对于沈莙的身份陆铎自然警惕,因而只颔首道: 〝这是我小妹,身子不大好,赶路途中只得四处寻医。〞 青娘听得沈莙是陆铎小妹,当即喜不自胜,连带着看沈莙的眼神也和缓了不少,甚至帮着将人扶上马车。 陆铎和沈莙上了一辆车,青娘自然找了个女子方便照顾的由头一起上去了,留下戗头在马车下嗤之以鼻, 〝什么小妹,这股亲热劲,分明就是相好。〞 可惜没人听他嘀咕,青娘更是一心扑在陆铎身上。 〝陆公子,此去是往哪里赶路?陆姑娘身上有恙,只怕不能再远行了吧?〞 陆铎心中亦是早有决定,从进入武陵郡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了打算,将沈莙带在身边太过危险,他们本就是靶子,再加上沈莙再受不得任何刺激和奔波,他便有意将人送去楚鄢身边,交给他照看,这也是眼前陆铎唯一愿意相信会善待沈莙且能保她远离争斗是非与战火纷争的人。 他看了一眼正在替沈莙擦汗的青娘,心里有了成算。 〝我们兄妹原是趁着还未开战想赶到扬州避一避,只是如今小妹实在体弱,无法再往东去了,因此只好先到郡守所在城中将她暂且交给家中亲戚。〞 青娘一听这话,当真觉得这一切都是缘分,急忙道: 〝如此可巧,郡守府所在县城离这里不过一日路程,我们一行人正打算押送货物走水路往那里去,不如公子与我们同行,路上有个照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云涯阁 二 云涯阁是楚门弟子经营的,里头的医者都是在楚门拜的师,后来学成了便在荆州各地行医救人。也正因为这样,各地云涯阁都是医者最出色的医馆,而寻衅滋事的人也少之又少,武陵郡也不例外。 陆铎一行人到的时候便觉这里比别处清幽,在一青山脚下,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读书人家的小庄子。替沈莙看诊的原是个年轻的小哥,可是当他看到沈莙的相貌时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然后视线往她腕间和颈间扫,在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后二话不说就要拔腿往外走。 陆铎心生警惕,当着这帮走漕运的江湖人的面并不吭声,等人出去了便也找了个借口追出去,将那年轻小哥在一回廊拐口处截住了,两只手制住他颈间命门,将人逼得冷汗连连,压低声音道: 〝你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认得里面那是哪个?〞 楚门学医的与其他书生无异,且这小哥分外明白陆铎拿捏的地方不偏不倚,可以一下就将他的求救尖叫扼在喉咙里,于是也有些害怕, 〝我才出师门,看诊不甚妥当,因此替里头姑娘去寻个医术更加高明的老先生来。〞 陆铎知道这是个不经吓的,但他并不松手,反倒冷声追问道: 〝哦?有这等好事?你这云涯阁里有几个老先生?里头的人与你素昧平生,怎的就叫你这么急不可待地想'妥当'处理?〞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那小哥想起上头的吩咐,急忙提高了声音道: 〝我并不知那姑娘是谁,可是楚君给整个武陵郡各处云涯阁都传了画像,说是若收到一个画中模样的女病人,十七八岁,腕间拢一冰花芙蓉玉镯子,颈间垂一古怪坠子,便要格外小心招待,医者用药都要最好,也要及时将消息报上去。我说的是大实话,大实话!公子快松开手吧,这个位置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铎倒不担心他撒谎,只是这番话还是叫他有些吃惊, 〝楚君?是楚鄢?〞 那小哥忙不迭答是,陆铎这才渐渐松了手劲,只觉自己几次三番对楚鄢一个小儿心生佩服实在有意思。楚鄢是不是算好的陆铎实在不知,但单从他吩咐了底下人这一点来说没准他每一个可能之下都做了准备,这就足够叫人惊叹了。 陆铎放走了那小哥,自己则站在原地发愣,想起与沈莙这一路,又想起沈莙与楚鄢在镜花台时,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姬浔,姬桓都在找沈莙,而他好不容易将人带走了却又要亲自送到楚鄢跟前。 走漕运的在此地要往下走必然要经过楚鄢所在的县城,陆铎之所以对那青娘提起他和沈莙的下一步去处,为的就是与他们同行,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对方便已经主动提出来了。 因着他和沈莙两个人在武陵郡行走太过醒目,有了这些走漕运的做隐蔽自然妥帖得多。 那小哥不过一会儿便领来了一个年长的医者,陆铎并不拦着,跟着他一起进了屋。那医者听得他们即将启程上路,一面紧皱眉头,一面谨慎诊断。 沈莙神思清明时他们已经在马车上晃荡了,她睁眼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不是陆铎而是青娘,不由得有些疑惑,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彼时青娘正在替她擦拭额间汗珠,见人醒了倒是由衷的欢喜,急忙放下帕子, 〝你可算醒了,身上有没有力气?饿不饿?〞 沈莙见自己靠在一个姑娘肩头,越发觉得疑惑,便冲着青娘道: 〝你是哪个?〞 青娘自从把沈莙当成陆铎的亲妹子以来一直悉心照料,再无敌意,她醒了,心中自然高兴, 〝你别害怕,我和陆公子是在姑娘病时认识的,所以姑娘不认得我。如今姑娘大好了,你兄长要带你去桑植投靠亲戚,因而便和我们这帮走江湖的一道了。你二哥不好和咱们两个娘儿们坐一处,所以和我两个兄弟一起在前头的马车里。〞 马车里没有陆铎的身影,沈莙原还有些顾虑,可等她听到这姑娘说兄长才敢相信这必然是陆铎对他们编出来的话。陆公子,兄长?沈莙见这姑娘说话的神态,心里有些了然,这只怕是陆铎招惹的一朵桃花。倒是'桑植'这个地名突然出现叫她心中疑惑,桑植县是武陵郡偏东的一处交通枢纽,水路和陆路交替,因此即便在武陵郡中也算繁华,也是武陵郡政治中心,武陵王府和郡守府都在此处扎堆。 楚鄢?陆铎何意?若是要带自己去扬州那自然要千方百计避开桑植才是。 青娘不知沈莙心里琢磨了这么多的事,她见沈莙醒了,赶忙叫车夫找一处能用些膳食的小馆子停下, 〝姑娘饿了吧?咱们在此次吃了饭再走吧,最迟明日天亮就可到桑植了。〞 说罢便伸手来扶她,临下车前一刻却像是突然想起一般,转头对沈莙道: 〝姑娘叫什么名儿?〞 沈莙没想到她突然开口,沉默了小半刻才扯出个笑容柔声道: 〝忍冬。〞 青娘细细叫两声,一面扶她一面笑道: 〝这倒是个别致的名字。〞 她们二人撩开帘子出去时陆铎已经在底下等着了,先将沈莙抱了下来才去搀扶青娘。若照往常,这么点子高的马车青娘哪用得着人扶,可陆铎一伸手她便敛着裙摆受他搀扶,面上不显,心里早就笑开了。 他们用餐时是个大桌子,沈莙没法和陆铎好好说话,因此便显得很是沉默乖巧,陆铎夹什么她便吃什么,偶尔还有兴致说上一句'多谢兄长'。 陆铎见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与之前听到姬浔消息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心里不仅没有安定下来,反倒更加担心了。 青娘待沈莙很是热情,怕她一个小姑娘和一群粗汉一起用餐会被吓着,便将她夹在自己和陆铎中间,也不许其他人多看多说。 沈莙倒没什么,桌上那些男子偷摸着看上一眼,竟发现沈莙比他们这些年来看过的所有小娘子都要有姿色得多。尤其是戗头,他得了个便宜,看过去时沈莙恰好抬头,得她一双烟雨眸轻飘飘地扫过一眼,登时心神荡漾,差点连筷子都握不住,心有戚戚地低下头,暗自将那一眼回味了一整日。 这样一来,直到夜间,陆铎突然在休息的时候撩开她们马车的帘子冲着青娘道: 〝小妹即将要寄住在亲戚那里,我有些话要对她吩咐,免得她娇惯,不守人家家中的规矩。〞 青娘听了这话,哪里能反应不过来。她素来不屑那些加在女人身上的规矩,况且沈莙一路上沉默少言,文静得很,半点不像娇纵的小姐,就这样还要被嘱咐些规矩实在叫她忍不住不平。只是这是人家家事,沈莙乖乖巧巧地坐着,也没说反对,况且她还喜欢着陆铎,这样一来不满也就淡化了, 〝我下去喝杯水来。〞 说罢起身下了马车,给他们兄妹二人留了空间。沈莙等了一日也就为了这一刻,因此待陆铎一上车便压低声音道: 〝怎的要往桑植去?〞 陆铎心里把这事撇在后头,沈莙自醒来便像没有听到过关于姬浔和北堂瑛的消息一般,偏面上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她越是这样,陆铎越觉得这事儿还郁结在她心中。 〝姬浔和……〞 〝你若要叫我好好的,何苦将这事儿翻来覆去地说。是真是假咱们在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要自扰?〞 陆铎刚开口便被沈莙将后来的话都压了回去,一时有些无奈。可是瞅见沈莙淡然如水不进油盐不进的模样又实在没有法子,沉默半晌,两人兀自僵持着,最后还是陆铎先认输了, 〝我打算将你送到楚鄢那里去。〞 这个回答沈莙早已聊到,因此也不见她惊讶。她不追问为什么,反倒开口问道: 〝那你呢?〞 陆铎冲着她笑,倒是叫他凌厉的五官生出些许温柔来, 〝我领了姬桓的差事,自然要往扬州去替他办事。楚鄢心中很是看重你,你在他身边定能安然无恙。别去想些细枝末节的事,这天下你操心不来的事数不胜数,将身子将养好才是最要紧的。若是将来……〞 陆铎大约本是想说一句什么的,可他终究是没开口。 他们没能再多说几句,青娘便站在马车外头催道: 〝陆公子,咱们该动身了。〞 陆铎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末了又似乎有什么牵挂,转头看了沈莙一眼才撩开帘子出了马车。他对青娘微微一笑,颇是诚恳道: 〝多谢姑娘一路上照顾小妹。〞 青娘可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只因这是两日来陆铎第一次对她笑,于是便连几日来的佯装矜持都抛到了脑后,脸上笑容晕开,极为灿烂。 他们在夜间上了船,一路平稳,沈莙睡了几个时辰才被青娘摇醒。天还未亮,只听外头船夫嚷道: 〝已到桑植了。〞 沈莙在船上就着冷水洗了把脸,想往外 走,倒是青娘把她叫住了,拿起自己的一件青灰色披风罩在她身上, 〝忍冬姑娘,河边风大,且当心着凉。〞 沈莙与青娘萍水相逢,相处没有多久,如今分开了,兴许这一生也没有机会再见。或许是此时容易伤感,又或许是那句'忍冬'叫她心如刀割,沈莙在下船时拉住了青娘的袖子,对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轻柔, 〝多谢姐姐这一路对我多加照顾,如今我这一去只怕是难再见面了。我兄长他……我兄长他虽然没什么坏心肠,但是有些寡情,从小到大承担的多,受到的伤害也多,因怕人将他再害了去所以惯会趋利避害。他工于心计但却爱憎分明,并非真正狠心绝情之人,所以常常自扰。有过一段情伤,人有些脆弱又非常执拗,在感情上若是伤人八百必然自损一千。喜欢他是件很困难的事,在他释怀之前不能伤害他半分,同时还要保护自己不受他伤害。姐姐不要轻易喜欢上他,要是真喜欢上了便也请你不要轻易放弃。〞 距离上一次沈莙这般笑颜对人已经太久了,如今对着青娘,那久未绽放光彩的双眸终于重现人前,以至于看的人一时呆愣住了。等她将沈莙的话细细回味过来人却已被陆铎扶着走下了船。青娘摇了摇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发晕的头,赶忙拔腿追了上去。 从水路转陆路进城,沈莙和青娘自然是一处坐马车。后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才一咬牙道: 〝陆姑娘,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莙被她直白的话弄得有些无可奈何,只好笑道: 〝怎么这样说?〞 青娘觉得自己同沈莙相处竟也变得斯文了不少,想起她方才那番话,听着实在不像是个还没嫁人的姑娘家家说得出来的,因此便就着她不病自忧的模样想象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我也就是听你方才说话像是有了心上人一般。〞 青娘说心上人,沈莙便想起姬浔与她说情话时那带点傲慢又明显温柔的模样,脸色都不复之前明朗了。 〝有倒是有那么一个,只不过如今……〞 青娘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爽利的人也变得有些八卦, 〝怎的?他负心?还是他家里不乐意?〞 沈莙笑了笑,说是凄凄却有些自嘲的感觉, 〝他家里人对我不满意,便叫他另娶别家门第相当的小姐。〞 青娘行走江湖,最恨这些个踩低捧高的大户人家,尤其是这种棒打鸳鸯的,一半因着陆铎,一半因着沈莙乖巧文静,总之她看沈莙怎么看怎么顺眼,心道那家人真是瞎了眼,这样水灵得体的姑娘都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桑植县 沈莙不知道青娘正替她抱不平,她只是想起了姬浔,单单是想一想心便绞成一团,难受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樂@文@小@说|她逐渐平息着情绪,平息着身体上的不适,额间冒出细细的汗,却又不想被身边的人知道,好在这时候一个骑马的汉子从前边退到了她们马车前,扯开嗓子问道: 〝青娘,已经进城了,咱们是不是先送送这对兄妹往他们要投靠的亲戚那里去?〞 青娘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听得这句话匆匆扫了一眼沈莙便道: 〝咱们的事儿得耽误许久,自然先送陆公子和陆姑娘。〞 说完却又想起她和陆铎即将分别,不由地有些惆怅,瞬间沉默了下来。 马蹄声渐渐远去,那汉子得了青娘的答复便径直往陆铎那边去了, 〝这位小哥儿,青娘说先将你们兄妹送到目的地,不晓得你说的那个亲戚住在哪里,偏不偏僻?若是难寻,只怕还得叫你出来带路。〞 此时马车里陆铎正捏着自己手腕上的珠子若有所思,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倒是笑了,似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荒唐, 〝不偏僻,再好找不过。毕竟桑植再大,郡守府邸也还是好找的。〞 那人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这么个答案,一时愣住了,待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马车抛下了一小截,赶忙追了上去,语带试探道: 〝陆公子投奔的是郡守府?如今武陵郡郡守可是楚门那个大名鼎鼎的楚君,陆公子和楚门沾亲?〞 不怪这男子大惊小怪,毕竟楚鄢在南边太过有名,从小便是这样。而这样路人皆知的局面在他高中状元成为武陵郡郡守之后更甚。武陵郡的风气有所改善,楚鄢雷霆手段偏又有润物无声的效果,这男子在此谋生,自然比别处的人更感慨这位郡守的能耐。 陆铎知他心中所想,见这人当着自己的面儿将称呼由'小哥'改成了'陆公子'便知楚鄢的名头在这荆州无比好用。 〝是了,小妹生母娘家和楚门原是姻亲。〞 一路上见这公子对自己妹妹多有照顾,怎么两人竟不是一个娘生的?这男子心里好生奇怪,可见陆铎没有顺势和楚门攀个大亲戚,只是说了个姻亲,这倒也让他对二人身份信了不少。毕竟楚门在荆州那是什么样的人家,既是这家亲戚,又怎么会一路上无仆从跟随护送呢? 〝公子若要找做主的人只怕是要找那位小楚君吧?那何不去官衙瞧瞧?这楚君处理公事废寝忘食,只怕人不在府中。〞 陆铎暗自嗤笑了一声,不在府中?他既没对云涯阁的人多做为难,那么沈莙在武陵郡的消息只怕比他们先到桑植。而楚鄢自然也明白他这种默许消息传到桑植的做法就是在明说他有意托付沈莙。官衙托人传话需经太多人,楚鄢得了消息即便公事堆积成山也必然是搬回府中处理,好等着他将沈莙送来。 〝无妨,郡守府中总有人认得小妹的,打扰郡守处理公务反倒不妥。〞 那汉子听他这样一说倒也没再多问,自己勒了马,仍旧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前领路去了。 武陵郡虽然一直挺乱的,可是有底下有各种府兵以及小官小吏的郡守还是过得很滋润的,只要不去尝试治理,不追求政绩,那么便是个享福的好位置。只是这些郡守大都因为没有'业绩'而被调离或降职,因此这个位置一直没人能把屁股坐热。不过这并不妨碍郡守府越修越大并且很是豪华。要在桑植找郡守府倒也实在容易,往城中再行半个时辰便能在一堆屋檐里看见那扎目的琉璃瓦。 那汉子吹了声口哨,心道因着青娘看上个公子,他们倒没少忙活。只是这汉子离郡守府的大门越近心里就越慌。门口站着的那一大帮子人是在等谁?难不成是在迎接?不对啊,这对兄妹不是临时打算投靠亲戚的么?应当没有通知过这里。再说只是个姻亲,至于么?还有领头那个拄着拐杖的小少年是谁?看模样打扮以及年纪,该不是郡守? 直到停在郡守府大门口翻身下马这人都没有理清楚乱糟糟的思绪,倒是不知何时那陆公子已经将他小妹扶下车往这里来了。 楚鄢的双眼清澈明亮,在见到沈莙身影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柔软。他嘴角带着笑意,温柔而和煦。只是他这副模样映在沈莙眼中就像有人在用什么轻轻击打她的心,那些塞满的情绪渐渐地往外溢出,不受控制。 青娘等人跟着下了马车,这才被吓了一跳,都忍不住将视线往楚鄢身上扫。跟在楚鄢身边的奴仆仍是沈莙在宫中看到的那一个,他小心警惕地护着楚鄢,后边的人也都时刻小心着这群江湖人士。那汉子这才肯定,眼前这人必然是楚门那位远近闻名的奇才楚鄢。 他们两堆人心中百转千回,然而沈莙却只呆呆站在陆铎身边看着楚鄢,眼眶发红。 她犹自强撑着,楚鄢却挥退了身边书童小厮,自己拄着拐杖走到沈莙跟前,将眼中笑意敛了八分,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温柔余波。他伸出手,轻轻地在沈莙头上拍了两下,放柔声音道: 〝这一路你受苦了,我眼瞧着人怎么竟消瘦了这许多……〞 沈莙从小惯会强撑,只要她想,即便对着沈菱也能装出一副烦恼全无的模样来。这一路她做得很好,无论是在陌生人跟前还是在陆铎跟前,沈莙都不像是个经历了这许多的人。可是现在她却撑不住了,许是因为人变得越发脆弱了,许是因为楚鄢的那句话,又或是他太过温柔的眼神。沈莙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呜咽着,双手抓住裙摆,身上不住抖动。 陆铎被眼前这一幕骇住了,眼睁睁见楚鄢轻轻将沈莙抱住了,手拍着她的后背,一面拍着,一面在她耳边哄道: 〝没事了,如今没事了……你还有我呢,别哭别哭,若是再将身子伤了,我该恼了……〞 沈莙一哭就止不住,声音越发大了,到 后来尚有嚎啕大哭的架势。楚鄢知她切忌大喜大悲,见此也是头疼,赶忙替她擦着眼泪佯怒道: 〝你若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我真要生气了,日后见了你二哥必然一字不差告诉他。〞 二哥……难为沈莙在情绪激动之余还能捕捉到楚鄢话里的重点,因此渐渐歇了伤心,恍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挂着泪痕,表情却有些微妙, 〝二哥要来这里?〞 末了又傻傻问了一句: 〝你怎么这样高了?〞 楚鄢见她不再哭了,总算松了口气,也不顾忌旁人目光,拿了帕子替她细细将眼泪擦干,轻轻哄道: 〝你二哥已到江夏郡了,他本就是来寻你的,我传了消息去,说你在我这里,他岂能不来?过不了多久你该见着他了。至于我,阿莙,我这样年轻,你总不能叫我永远是你我初见时那般个子吧?〞 沈莙叫他哄好了,这才有些赧然,也不知这是第几次了,怎的永远都是楚鄢在哄她? 周围的人可算是看了出好戏,但他们心里的情绪波动可不像沈莙的羞惭那样简单,几乎都在猜测沈莙与楚鄢的关系。亲戚?普通姻亲怎会叫这楚君这般?若不是普通亲戚,那么这一路怎没有仆从相随? 唯独青娘若有所思,仿佛想通了些什么事,如果同这陆姑娘相好的就是这位武陵郡守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毕竟楚鄢是楚门下任家主,而挑拣门第这样的事由楚门这样的世家做出来倒也挺有说服力。楚鄢长高了不少,从前个子不及沈莙时秦湄尚能误会,如今他个头拔高,已超过了沈莙不少,看起来两人的年纪差距竟也不明显了。如此一来,青娘岂能不误会? 陆铎见他俩这样,原是脸色有些难看的,沈莙一路上跟着他,除了恹恹的不爱说话,从不曾多加亲近倾诉,更不曾像这般表露情绪。然而在看到沈莙尤带泪痕的侧脸后他反倒有些释然了,何必再介怀呢?他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立场…… 民见官应当行礼,只是楚鄢未曾表明自己的身份,而那些江湖人见官的次数少,尤其是楚鄢这个品阶的,眼见沈莙大哭,一时有些愣了,自然忘了行礼这茬。楚鄢底下的人只盼着这些'乌合之众'早些离开,免得危及楚鄢,自然也不计较这些了。 楚鄢将沈莙安抚好了,这才有空当打量其他人。他与陆铎目光交汇,换上一副轻飘飘的笑脸来,看着温和,内里究竟怎样旁人也不得而知, 〝陆大人,多谢你这一路照顾阿莙,也多谢你将她从云南郡带出来。若是不嫌弃这里简陋便请到里头歇歇脚,喝杯热茶,也好与阿莙好好道个别。〞 说罢向身边的小厮招招手,后者赶忙将一个荷包递到他手里。楚鄢接过荷包,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大汉走去,客客气气地将荷包拿给他,和颜悦色道: 〝也不知这一路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这些银子权当是在一路花费上弥补一二。〞 那大汉见楚鄢一副霁月清风的样子,看着好生俊俏,忍不住接过荷包,暗自掂了掂,只觉沉甸甸的不知超过他们花费银两的多少倍,心动之余却不住打量着陆铎的脸色,有些尴尬道: 〝不用…呃…不劳公子费心,这位陆公子早已付过路费了。〞 且还多出不少。 青娘听了这话不由恼怒,她本是打算卖陆铎人情,可这些家伙转背就收了他的银子,如此不就是买卖了么? 楚鄢见这人看陆铎脸色,倒也有些好笑,只道: 〝陆公子给过了是一回事,我这却是感谢阁下一行一路上照顾阿莙,除去花费,也有偿还人情的意思。还请阁下放心收了,好叫我心安。〞 那汉子讪讪笑了两声,心道这小郡守倒是没什么架子,可是怎么就叫人浑身使不上劲儿呢? 他依言将银子收了,青娘却是惆怅,如今她岂不是要和陆铎分开了? 楚鄢邀陆铎进去,后者却似乎并不打算照他说的做,只看了沈莙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叫沈莙心里也酸涩难言,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陆铎,最终忍不住开口道: 〝一定要去吗?这个局早已一团糟了,为什么还要往里扎?〞 沈莙这是真的在关心他,她知道,无论陆铎做过什么,将要做什么,对她却是好的。 陆铎见她这样,倒是笑了, 〝我早已身在局中,不拖你下水已是千难万难了,自己却抽不得身。但愿他果真心疼你,不叫你淌这趟浑水。〞 末了转头看向楚鄢,将笑容敛去,只剩下严肃和庄重, 〝我便不进去了,免得你我二人相看两相厌。照顾好她,如今这天底下,真能护住她的人不多,我忖着,至少你楚鄢该是一个。〞 说罢往后退了退。青娘见他无意留下歇脚,急忙向前问道: 〝陆公子接下来要往哪里去?若要往东去,咱们这一路人卸了货物也是要往那边赶的,同行岂不方便?〞 送这两兄妹走这一趟竟抵得他们平常走几个月的漕运,这些汉子如今也再没任何怨言了,倒真盼着陆铎还能一起上路。 沈莙见他沉默,止不住忧心,便开口劝道: 〝南边马上要乱起来了,你与他们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陆铎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他原有自己的打算,此时略一思虑倒觉这样也可行,便道: 〝也好,就是不知是否麻烦姑娘。〞 青娘哪里会嫌他麻烦,即刻便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桑植县 二 沈莙在门口目送陆铎和青娘一行人离开,楚鄢自然是陪着她的。直到最后一驾马车从拐角离开她的视线她才露出了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下意识握紧了楚鄢的手,却惊觉得对方拉着她的那只手有些凉意。沈莙偏头看向他,有些着急道: 〝什么时候出来的?等多久了?手怎么这样冷?〞 楚鄢给身边的人一个眼色,后者赶忙到前头引路, 〝主子,姑娘,快进府吧,外头风大。〞 楚鄢含笑拉了沈莙的手,随她一处往府里走, 〝听底下人有车队到前头巷口便想着是不是你来了,所以出来看看,没等多久。只是最近事儿多,没怎么歇息,许是身上有些发寒。〞 沈莙如今就像个失去了方向的犊儿,陆铎将她送到这里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因此一路上任由楚鄢拉着,还有些不安,担心自己给他添麻烦。楚鄢虽不知道忍冬的事,但姬浔的消息却是知道的,见她整个人闷闷的,也猜了个七八分,打算暂且不提这件事,一路上和沈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郡守府地方宽敞,我带来的人却不多,除了衙门里派来的府兵,这里瞧着也空落落的。你来得巧,正好我这里烂账一大堆,你将养着身子,若是闷了也可帮我分担一二。我起居的屋子东西两边都空着,我着人收拾好了,你瞧着喜欢哪一处,安心住下便是。若再有需要的便和前头那穿青衣蓄胡子的人讲,他是这府里的管家,会尽力照顾你的。〞 沈莙听他安排得面面俱到,越发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不需要这样麻烦的,你本就繁忙……〞 楚鄢听她这样说,不等说完便将话打断了,停下步子来转头去看她时表情十分严肃, 〝你与我这样客气倒真叫旁人看了笑话去,从前在镜花台,姬桓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可你仍是想方设法照料我。如今你来了,我照顾你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却说怕麻烦了我。若不想叫我生气,从此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扯开嘴角笑了, 〝从前是我一个病怏子拖累你,不想你也是个苦命的,只怕以后却是要两个病怏子相依为命了。〞 沈莙被他这样说法逗乐了,也稍稍松了表情,随楚鄢一路到了主屋东面。此处和楚鄢的屋子在一个院里,左不过十几步路的事,楚鄢见她一路奔波有些累了,遥遥将西面一指,笑道: 〝此处到比那里宽敞些,又有屋子挡着风,你若是满意便住在这里吧。〞 沈莙着实有些掀不开眼皮儿,楚鄢既这样说了她自然答应。进了屋同楚鄢坐下,先是来了个大夫替她号脉,等到人昏昏沉沉被摆弄了个遍楚鄢才点了点头,叫两个婆子扶她进里间睡一会儿,自己在沈莙额上敲了一下,语气轻快道: 〝你且先睡一觉,开饭再叫你一起。〞 说罢也不再多留,坐上了身旁小厮推来的轮椅,由他推着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楚门家风如此,沈莙一个年轻女孩儿,也不知是何身份就住在这郡守府了,那些底下人即便心中好奇,却不曾有一个人在背后讨论,只是负责照顾的奴仆和医者更加尽心了而已。 沈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已是黄昏过后的事了,睁开眼便只觉肚子空空,饿得难受。楚鄢叫人盯着,沈莙一醒便被人领到楚鄢屋里用膳去了。 楚鄢似乎也被家里的人看得紧,吃得都是些补身的药膳,虽说并不算难吃,可是带着些微苦涩也称不上美味,沈莙乍一入口便皱着眉,忍着苦意将一口中药味的汤咽了下去,颇有些痛苦地看向楚鄢道: 〝这是什么?〞 楚鄢冷不丁笑了,到有些贼兮兮的意思,脸上的幸灾乐祸在沈莙看来很是明显, 〝我说你来得巧,家里长辈忧心我在姬桓那里受了气,又怕我忙东忙西将身子弄坏了,因此便嘱咐这府里的医者厨子每日都做药膳充当一日三餐。你来之前我已将这些吃了好些时日了,如今你来了,那医者特意替你添了几位药材,你同我一起将养岂不方便?〞 沈莙听了,苦着一张脸道: 〝也不需要每道菜都是药膳吧?〞 楚鄢笑得眼睛都弯了,仿佛有个人和自己一起受磨难这菜也没那么难吃了一般, 〝巧了,我头一日吃这个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楚鄢身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他这样说都是一副'绝不妥协'的模样,高高地仰起了头。沈莙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必然是楚门送到楚鄢身边来监督他'修养'的,因此才一开始就不搭理他的意见。说到底这些医者讲究,深怕单做的菜和药性有所冲撞,因此断不答应给楚鄢开小灶。 沈莙知道自己往后日日都要吃这些发涩的菜食,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瞧着楚鄢那副'有难同当'的开心样儿,更觉胃疼,旁的烦心事倒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努力平心静气地喝着汤,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哐哐哐的金属撞击声,动静挺大叫人难以忽略,沈莙吓得手一抖,将汤放下,对着同样动作一顿的楚鄢道: 〝出什么事了?〞 楚鄢将筷子放下,笑意未达眼底, 〝这种是荆州各地用来传递重大讯息的,主要是战讯……上一次敲响还是当今皇帝进京发动宫变之时……〞 沈莙闻言明显一愣,倒是楚鄢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冷静道: 〝姬桓发兵了。〞 这样快?!陆铎才刚离开,荆州未出,更不要说到扬州了,姬桓竟是一点也不想再等了么?她瞬间失了胃口,闻着淡淡的药味,不知筷子该往哪里伸。楚鄢比她自在得多,轻轻吩咐了身边的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再遣人去郡守衙门里将下一级主事官吏叫来。 〝不用怕,姬桓举兵要从荆州借道,武陵郡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即便早有了心理准备沈莙还是错愕。她在楚鄢这里,姬桓举兵,那么姬浔呢?他…可有应对之策? 〝你瞧你,迟早的事,知道了姬桓举兵便这般反应,日后若听到两军对阵的消息岂不是要晕过去了?〞 没准还真会晕过去,沈莙心道,到时候一了百了,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用管了。 楚鄢有公务要谈,沈莙用过晚饭之后本欲离开,却被楚鄢拦了, 〝不必回了,总归之后我也是要告诉你的,倒免得我再说一次。〞 沈莙自然是要知道怎么回事的,但是又觉得朝廷官员议事她站在旁边实在不妥。楚鄢冲她招招手,笑道: 〝叫嬷嬷替你换身男装吧,委屈你在后头替我续茶。〞 楚鄢的书房里有一方屏风,一套茶具在屏风后头的桌子上。沈莙虽换了男装,但看来楚鄢没有叫她抛头露面的意思,和下面官吏在屏风外头说话,将她安置在里头泡茶,端茶的却另有其人。 〝大人,云南郡南诏王今日公然具兵于牂柯郡,大约是要往咱们这边过了。〞 果然,凉州有穆晟,不能直接北上,姬桓自然借道荆州,往扬州直上京城。 楚鄢虚虚应了一句,便有人接着说道: 〝楚老先生已经与南诏王达成共识,南诏王的军队保证绝不惊扰荆州百姓,则应了他们替他们让出行军路来,以确保双方相安无事。武陵郡和益州接壤,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安抚好民众,将南诏王行军的路划出来,准备戒严,责令他们进入荆州后尽快离开武陵郡,不得对本地百姓造成困扰。〞 楚玶此举既是为了使荆州楚门置身事外,又是为了将楚鄢平安换回来。他答应姬桓借道,亦有自己的考量。沈莙听着,心中紧张,就连泡茶的动作都慢下来了,只听楚鄢道: 〝叫他们尽快离开,还是将道划过桑植为上,既能瞧瞧这些人的态度和是否守约,又能保证他们则最近的路离开武陵郡。〞 主要是一郡郡守--楚鄢自然是要知道姬桓这次出兵究竟是怎样的情形,若要这样,只有叫他们从这里过才能近距离观察。 楚鄢是这里真正能做主的人,他在地图上画下的路没人反对。沈莙正出神,偏头却见一个小书童站在一边等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等她泡好的茶,急忙斟水将几杯茶水放上托盘。 这时候议事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那些人说得口干舌燥,顺手便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楚鄢府上往日里泡茶的都是他的贴身小厮泽苑,旁的不说,这些文人的雅致十分精通,茶艺上佳,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这回沈莙听他们说话,整个人心不在焉,一壶滚水错过了泡茶的好时候,后来又赶着往上端,茶叶量不对,也不曾泡开,一杯温水倒下去,也只有喝的人知道个中滋味了。 那些人喝得眉头紧锁,但在人府中做客也不好挑剔,因此默默忍了,向楚鄢告辞回去了。楚鄢腿脚不方便,也没送客,只叫底下人将他们送到门口。 他浅笑着端起茶来含了一口,然后脸上表情一顿,趁没人注意到,不动声色地将茶吐了回去。 〝阿莙,你在家中也常常泡茶?〞 沈莙哪里知道楚鄢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一肚子心事,也不曾多想,老老实实答道: 〝嗯,二哥从听雨阁挪出去之前温书写字都是我从旁斟的茶水。〞 楚鄢摇头挑眉,语气有些高深, 〝沈公子这些年也不容易。〞 这都什么和什么?沈莙莫名其妙,不过提起沈菱她倒是有些着急, 〝二哥什么时候能到?他……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楚鄢瞧着天色已晚,不想叫沈莙熬夜,因此直接道: 〝穗姐儿陪着沈公子一处来的,如今姬桓发兵,他们一行得到消息自然会快马加鞭,赶在姬桓的军队到桑植之前到这里。天下不太平,家里的长辈又十分欣赏沈公子的才情,大约是不会放他北上了,原就是以修书治学的名头派来的,留在荆州自然比别处好些。明日可有得忙,你奔波许久,还是先好生休息一晚再说其他的事吧。〞 楚鄢把沈莙心里担心的事都给她解决了,自然不再耽搁,半劝半推下将她送回去了。 武陵郡果真是要开始忙的,但是楚鄢却不像从前那般拿官衙当自个儿家了,议事都在家中,因着每日总要辟出时间来陪沈莙,处理公务时也能劳逸结合了。加上沈莙从旁帮着算武陵郡那一笔笔陈年烂账,楚鄢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白日里整个人看起来比沈莙来之前要精神多了。泽苑原本不觉什么,到这儿才对沈莙感激涕零,竟是拿她当成菩萨一般供着了。 这段时日外头风声沈莙都知道,楚鄢将自己的消息大方地分享给她了,唯独关于姬浔的却是一字不提。沈莙权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知道楚鄢不会害她,因此也不叫他为难,乖乖的不曾多问。 而就在姬桓军队的头尾都进了武陵郡的那一日,沈菱楚穗一行人终于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桑植县 三 自己二哥到的那日沈莙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姬桓借道,所以武陵郡所有商贾事都暂止,所有百姓短期内的生活必需品都要囤积着,而那些来不及将一切准备好的则要由官府发借给他们。这个地方走江湖走漕运的人太多,安居家中的都是妇女孩子以及老人,如今漕运不走了,官府就要照看这些老弱。这许多年来武陵郡的财政一直是一锅粥,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沈莙跟着楚鄢学习了几天计算料理这些陈年烂账,真正着手帮忙才知道有多麻烦。 这些事本是官府内部的事,沈莙一个女孩儿不该插手。只是武陵郡有能力的官员太少,户部度支司安排的下署机构里的官员都是些只知史书明经的秀才,算账的先生太少且年纪都大了,走路都颤巍巍的。楚鄢倒是带来了几个算账清账的老手,只是到底供不应求,必要时也不得不从民间聘些人来做。楚鄢自己也是个能干的,但他要头疼的事也太多了些,忙得脚都不沾地。沈莙算账速度极快,出错机率又极小,往往一日下来的效率抵得上四五个老成的算账先生,叫其他人看得有些目瞪口呆。楚鄢原是想不教她闲下来胡思乱想才找了这么个差事给她,最后竟还仰仗她搭了把手,自己也轻松不少。两人猫在屋子里工作,因着泽苑时时盯着,也不能废寝忘食,闲暇时便一处在院子里坐坐,赏赏梅花。 沈菱的消息楚鄢一直叫人留意着,因此人到的时候门房第一时间便报到了府内。沈莙知道沈菱到了,打算盘的手一顿,眼里终于有了些往日在京中的光彩,急急地看了楚鄢一眼。后者知道她心里激动,向她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泽苑便见沈莙像只兔子一样蹿出了门。 楚鄢忍不住笑了一声,唤身边的人拿来拐杖,也不叫旁人搀扶,自己拄着往府门那里去了。 郡守府正门口停了四驾马车,府内的下人就着其中一驾正在往下卸行李。沈莙愣头愣脑地跑了出来,正见着沈菱将楚穗从马车上抱下来。 她跑了一路,身上热乎乎的,发了汗,冬日的风吹拂在脸上竟觉得有些清爽。昨日破天荒下了一场小雪,府门口的地面上覆了薄薄一层雪花,像是结了一层爽,踩下去不见出声,只留下交替的脚印,证明曾有人打这儿走过。 沈莙一手扶着门框,临到了门口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另一只却还留在府内,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外头的沈菱。 她们兄妹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在京中时沈莙因在宫里当差,两年只回家过了一次年,往日里她们二人一年到头也就见那么几次。可是这半年来沈莙与沈菱连书信也未曾通过,日子难熬,如今见了,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沈菱站在那儿,穿着一身样式简单的青衣,外头罩着件浅灰色斗篷,旁人在冷风中瑟缩着身子,他却时时刻刻挺直腰背,长身而立,如他往日的风骨,与沈莙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叫她心中酸涩难言。是了,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无论旁人如何适应这种变化,她这二哥却是个再固执不过的。可就是这么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从沈莙小时便像是一颗大树一样立在那里,给她依靠,为她遮风挡雨。 沈菱亦看到了呆站在门口的沈莙,脸上一丝不苟笑意全无,向沈莙招了招手,声音却轻柔得好似春风一般, 〝愣着做什么,到这里来。〞 沈莙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用袖子在脸上用力抹了两把,忍着泪意几步跑到了沈菱跟前。她顾着一旁还站着二嫂楚穗,不曾像往常一样不管不顾扎进沈菱怀里,傻傻站在他跟前抹眼泪,倒是后者并不忌讳,伸手将人紧紧抱了,稍显用力地在她头上揉了揉。 平日里沈莙觉得与沈菱再怎么亲密都没什么,姬浔不乐意见他们腻歪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见楚穗站在一旁才觉这样不妥,闷闷地捶了捶沈菱的手,等他松开了便理了理衣裳,向着楚穗蹲了蹲身子唤了声〝二嫂〞。 楚穗比沈莙还要小一些,就如同和沈莙初见时一般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笑起来有些羞赧,成亲之后虽瘦了不少,脸蛋却还带着些婴儿肥,双颊红扑扑的很是娇憨。见沈莙给她行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便也傻乎乎地给她做了个揖。见沈菱皱着眉头有些无可奈何才知道自己做岔了,便冲着这两兄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莙见她这样,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光景,竟也有些乐了,心中愁绪扫去不少。她抬头想要同沈菱说几句话,却在这时看到了站在这二人身后的随行仆从,一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除了两个新面孔,剩下的人却是从小跟在沈菱身边的平熙书墨以及沈莙再熟悉不过的阿四秋桐。这二人都眼含热泪,看着沈莙连话也说不出来。 沈菱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 〝你走之后李嬷嬷便将她收着的卖身契都给我了,你屋子里的那些年轻丫头都按照伺候你的时间长短发放了你预留的银子,愿意留下的便到钱姨娘院子里去,有些叫父母领回家了,有些放出府去嫁人了。李嬷嬷年纪大了,经不住长途跋涉,本不愿走,说要守着你的院子。只我见她儿子媳妇都想将人接回去孝顺,便没应她的。她哭了一场,如今和大儿子一起往京郊去住着了。至于秋桐阿四,他们既不愿走也不愿婚嫁,又是照顾了你这么些年的,我便将人带到南边来了。〞 沈莙急忙向前拉了这二人的手,想起忍冬,悲从中来,终是哭了一场。 楚鄢出来时沈莙正在抹眼泪,楚穗显然比旁人显得惊慌些,难得的敛了笑意,一脸严肃,正正经经地福了福身子道: 〝楚君。〞 倒是楚鄢笑得有些慈爱,颔首唤了声 〝穗姐儿〞,这才与沈菱打招呼, 〝许久不见,沈公子瞧着竟没什么大变化。〞 沈菱也同楚穗一起正经地做揖,一脸庄重道: 〝劳楚君挂心,多谢楚君收留照料舍妹。〞 楚鄢看了一眼被眼前一幕幕弄得不甚自在的沈莙,有些好笑道: 〝沈公子客气,原是我受阿莙的照拂。〞 沈菱见楚鄢同沈莙亲近,也不再多说,待楚鄢的态度倒不似他当初同国子监其他同窗相处时那般端着礼数。 底下人卸着东西,楚鄢也不耽搁,只笑道: 〝沈公子舟车劳顿,先和穗姐儿一同进府歇息吧。〞 说罢扯了扯沈莙,他们二人在前头引路,沈菱则和楚穗并那些仆从一起走在后头。沈莙此时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切都不大真切。她有好多话要和沈菱说,但也顾着他们一路奔波,几次回头去看,却见楚穗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拉了沈菱的手,她这木头脑袋的二哥将人瞪了一眼却也没挣开。 沈莙微微一哂,觉得自己的心事也没那么重要了,往后觑了两眼,同楚鄢附耳道: 〝我瞧着你们楚门里的人一个个端的一本正经,无趣的很,竟也能养出这样一个妙人儿来。〞 楚鄢听了这话表情有些无辜,忍不住为自己家中那些'无趣'的人鸣不平, 〝楚门只是有些读书人的氛围而已,也并不是人人都是书呆子,闲了一起在学嗣嘻笑玩闹也是常事。往日里一处垂钓博弈,谈天论地,真要玩起来可不比京中那些公子哥好多少,还有人喝醉了酒和先生一起对骂,旁人就在旁边分了阵营助威。情诗示爱也是手到捻来,大部分亲事长辈都只是帮着完成最后一步而已。倒是你说的这个妙人儿出阁前却是个真正的书呆子,琴棋书画,账目管家各项都出类拔萃,自幼跟在家主身边教养,主母早逝,家主那偌大一个宅子也管理得井井有条。虽是能干,往日里却是个轻易不出门书呆子,没什么喜欢的消遣,端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整日,所以你瞧着她娇憨,不是不通人情,只是自来性格如此,真要耍狠要强起来可是厉害得很,从她能叫一家奴仆服服帖帖便知穗姐儿不是个傻的。〞 沈莙听了这话倒安心了,她这二嫂聪慧些也没什么不好,沈菱执拗,即便心里明镜儿似的,认定了的就是认定了的,太过磊落反倒叫人时常替他捏了把冷汗,有楚穗陪着才叫人放心。只是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蛋红红,不住偷看沈菱的小丫头,一时竟有些摸不清楚鄢是不是在诳她。 楚鄢嫌主屋西边不大宽敞,于是便将沈菱和楚穗这对夫妻另安排了一个小院,离他和沈莙并不远,隔了一条回廊的距离而已。 他们一行人进院儿说话时沈莙定眼一看,楚穗和沈菱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松开了,不由得有些想笑,经楚鄢悄悄推了推才勉强忍住。 楚穗知道沈菱同沈莙必然有很多话要说,因此在基本安置好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同楚鄢一起出去了。而秋桐阿四也被沈菱吩咐一同去了沈莙那边的屋里。 闹了一阵,此时屋子里却变得静悄悄的,沈莙和沈菱一处坐下,后者也不说话,而是将人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本来也没几两肉,如今倒真成了个病怏子。〞 沈莙垂着脑袋不说话,看起来有些可怜,沈菱本来还想骂几句,可想起她这半年的经历以及南边关于姬浔的传言便也不再教训沈莙,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无限的惆怅, 〝你啊你,从小小聪明一大堆,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偏生瞧上了姬浔,一头栽楞下去什么也不顾了。若他只是个寻常的亲王,也不过是门第之苦而已,可如今这般,连他也身在局中无法抽身,却要怎么来顾及你啊!那些传闻未必是真,可它既然传出来了就必然是穆晟和北堂诚双方都有意,否则底下人畏惧姬浔威势,不是得了穆晟吩咐,无论如何都不敢传出这样的话来。偏姬浔之前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先向皇帝要了和你成婚的旨意,且不管他们究竟是何打算,你都在这浑水中无法干干净净地摘出来了。〞 沈菱心里发恨,却又无可奈何。穆晟和北堂诚逼迫姬浔是真,姬浔若对沈莙没那么上心倒也罢了,偏生他也已经认准了沈莙,向皇帝要旨意便已充分表明了他的心思。既是为了压下穆晟和北堂诚的打算,又是怕沈莙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吃了亏没办法坚持轻易放弃了。 姬浔到底是姬浔,走一步看十步,沈菱虽气恼,但也知道此时娶了北堂瑛于姬浔而言是稳赚的买卖,若他没有遇着沈莙,只怕早就应了。如今这般局面,旁人定会将北堂瑛同沈莙一起娶了,也不误事,姬浔却迟迟不肯表态反倒在流言传开后将他和沈莙的赐婚旨意公诸于众,可见是真心喜欢沈莙。也是因着这一点沈菱才心气儿稍顺。 〝我不管他和南诏王姬桓的那些破事,他将你扯进这个乱局,将来要娶你就必然要一心一意待你,否则即便你还犯傻要跟着他我也不会应允,干脆将你捆了带在身边。〞 沈莙听了沈菱的话,却是笑了,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的,但听她轻声道: 〝若真有那一天,我即便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再不会同他一起。只是……〞 只是如今她却心疼姬浔胜过心疼她自己,局势紧张,任何一方的实力增减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姬浔若娶了北堂瑛她会心死,姬浔若不娶北堂瑛,北堂诚不愿相助,将来他出事了怨她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桑植县 四 沈莙和沈菱在屋子里坐了没多久,且如今局势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沈菱并不打算把太过复杂的内情说出来,毕竟沈莙最爱胡思乱想,与其让她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还不如一直瞒着。如此一来,交待了和姬浔有关的事情之后沈菱便不再多说。 沈莙记着他和楚穗一路奔波长途跋涉到了这里,想叫他先歇息,又想到他们二人还未用膳,于是便道: 〝二哥,嫂嫂和你一路过来只怕没怎么顾上吃东西,旁的事以后再说,如今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沈莙知道沈菱是不愿意麻烦旁人的,他和楚穗到这里来是因为自己在这儿,可说到底和楚鄢没什么交情,因此要拘束些。也正因为这样沈莙果断地推出了楚穗,他不愿意给楚鄢添麻烦,可总不能叫自己媳妇儿饿着吧。 沈菱哪里能不知道沈莙的那点小心思,颇觉怀念之余还不忘冷哼一声, 〝去找他们吧,总归咱们说话叫他们一处回避总有些不妙。〞 沈莙嘴上飞快应了句〝好嘞〞,心里却忍不住想不知她这二哥是不是防着人家楚鄢拐走自己媳妇儿呢,毕竟从前楚玶可是打算将这二人凑作一对的。 这样的话她可不敢当着沈菱的面儿说出来,不然免不了一顿好骂。她乖巧地跟着沈菱起身,随他一起出去,内心戏却很多。 要说之前沈莙还挺担心楚鄢在面对楚穗的时候会不会尴尬,可就方才他们相见时的反应以及楚鄢和她说的话来看,只怕他是半点没拿楚穗当成差点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看,他给楚穗的每一个眼神,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长辈在关怀晚辈一样,要多慈祥就有多慈祥。沈莙也知道她这样想不大对,毕竟楚穗比楚鄢还要大上几岁,可她转念一想楚鄢也总将自己当作孩子来哄,可是这感觉和他对楚穗的态度又不大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沈莙想不明白,又忍不住腹诽,楚鄢自己就是小屁孩儿一个,怎么倒还拿她们当小孩儿呢? 沈菱这处院子离主院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还是沈莙领的路。昨儿刚下了雪,难得的是今儿却渐渐冒了日头。这郡守府里种了些树,原还有几棵年岁大的,四季常青,枝叶繁茂,沈莙乍然一想,忽有些愣愣的,朝沈菱偏头道: 〝这怕是要过年了吧?〞 沈菱露出个浅笑来,拉了沈莙的手,轻轻捏了捏,嘲道: 〝亏你还记得这碴儿,剩两日就是除夕,嫣筠一路上嚷嚷着要快些,赶上和你一处过年,你这日子过得糊涂,竟已不知今夕何夕了。〞 沈莙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嫣筠〞大约是楚穗的表字,想起上一回过年时的光景,倒是笑了, 〝今年虽诸事不顺,到底还能过个好年,和你,和嫂嫂,还有楚鄢一起,免得我困了便守不了夜。二哥,你和嫂嫂一起,真好。〞 到了院门口,沈莙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却叫沈菱更加心疼了,伸手替她将长发拢到身后,难得温柔道: 〝怕什么?你总能找到那么个人的,不是姬浔也会是别的什么人。我瞧着你虽然愚笨,但至少还有几分皮相在,这天底下肤浅的人可多了去了。〞 怎么的?这是安慰人吗?沈菱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倒真像是在安慰人。沈莙忍了忍,最终因为她就是那'多了去了'的肤浅的人中的一个,只好将反驳的话憋了回去。 她憋着气,脚步都快了些,却真把方才的几分伤感都抛到脑后了。两人并肩走到主屋门口,却听得屋里楚穗的说话声。沈莙凑近了些仔细一听,顿时无语,这两人怎么还突然开始'答辩'了? 说是答辩,可在沈莙看来根本就是楚鄢单方面地在虐楚穗,因为往往是他抛出一个问题,然后楚穗先支支吾吾几句才渐渐找明白思路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最后紧张兮兮地等着楚鄢评论。 她和沈菱进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子里浅笑着喝茶的楚鄢,以及紧张得额头冒汗四肢僵直的楚穗。多大的人了,还欺负人小姑娘…呸呸呸,沈莙都快被眼前毫无违和感的一幕弄得分不清谁才是年长的那个了。 楚鄢打眼看见她和沈菱进来了,便礼貌地邀请他们一起听。楚穗似乎格外'畏惧'楚鄢,期期艾艾地看了沈菱一眼,却听后者向楚鄢道谢道: 〝劳烦楚君指点。〞 夭寿啦!二哥你这样是怎么把你媳妇儿拐到手的!沈莙忍不住替自己这位二嫂拘一把同情泪。只是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却收到了一旁楚鄢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觉得还是老实坐着比较好。 楚穗到底是楚玶教出来的,虽然嫁给沈菱之后整日只和夫君腻歪在一起,把'书呆子'的毛病改了个彻底,但到底多年的底子还在。她在楚鄢跟前结巴只因太过紧张,慢慢的也好些了,倒是见过她在旁人面前侃侃而谈毫不露怯的沈菱心中对楚鄢再次改观。 楚穗说完一段,只等楚鄢'批评',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沈莙一想,往后要避免被沈菱盯着教育,需得将这二嫂拉到同一阵营才行,此时不帮忙,倒是她被沈菱单方面虐的时候可就没人会帮她了。 这样的想法一冒头,她便咽了咽口水,自以为沈菱没注意,摸到楚鄢身旁压低了声音附耳道: 〝你快别问了,瞧我这二嫂都快哭了。且如今我二哥正看着呢,若他得了启发,也这样考我可就不妙了。开饭吧,开饭吧。〞 楚鄢觉得耳边有些痒却并不避开,偏头见沈莙一脸着急地朝他挤眉弄眼,笑意逐渐加深了,听她央了两句,干脆地将茶杯一放,冲楚穗和蔼道: 〝家主叫考较穗姐儿的功课,我瞧着如今这样尚可。沈公子一路辛苦,还是先用膳吧。〞 沈莙没料到楚鄢这么好说话,瞧着她小嫂子听了这话双眼发亮,偏头给了楚鄢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声夸道: 〝够义气!〞 楚穗想起方才沈菱叫楚鄢指点她,心里不禁有些发怵,怕他再开口和楚鄢通气儿,于是赶忙应了话,上前拉了沈莙,急急忙忙地往用膳的屋子去了,留了沈菱和楚鄢还在屋子里坐着。 楚鄢拄着拐杖站起来,看着两个姑娘风风火火的背影,笑得很是开怀,样子也有些像个少年了, 〝你们来了,她果真活泼了不少。〞 沈菱乍一站起来,突然听见楚鄢朝他说了这么句话,一时觉得他这话语气内容都叫他觉得有些古怪,可细细想来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似乎并无不妥。 再说前头的两个,沈莙也觉得奇怪,她这嫂子不是个学霸么?怎么这样害怕楚鄢?她这样想着,便也问出来了, 〝嫂嫂,我瞧着楚鄢挺好说话的,怎么你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若论年纪,该是你大他几岁不是么?〞 楚穗听了这话,一双眼睛睁得圆滚滚的,仿佛她和沈莙在对楚鄢的了解上出现了极大的偏差一般,往后见没人跟上来才敢压低了声音道: 〝莙姐儿啊,旁的不说,我们家里这位楚君在整个南境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他认定的事,谁也别想劝动。只因他天资出众,出身又高,家中长辈很是器重信任。你不晓得,他从小便掌着家学,盯着家学里其他人的学问长进和德行立身,别说是我,好些更加年长的叔伯都在他手里吃过苦头。只因他对自己更加严格,又十分有一套,那些人平日自诩聪明,可被他整治了还把他当成榜样和师辈一般供着。我可不傻,楚君声名在外,又比我聪明百倍,虽然看着和善,整日里都在笑,可不知怎的就会把他得罪了,他要是立时生了气倒好,只他面上不动声色,可往后的日子至少将你的毛病整得几年不敢再犯还叫你感恩戴德。我初到本家时也偷懒,整日里和其他还未入家学的小子们胡闹,还去招他一起玩闹。他不像其他先生一般会打你手掌,我还窃喜,可后来……〞 楚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都变了,即刻噤了声,过了一会儿才道: 〝总之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见了他都唬得说不出一句整话,哪里还敢再偷懒。〞 末了又道: 〝你二哥整日里只说莙姐儿你蠢笨懒散,我可从来不信,如今见了你和楚君相处,可见你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之前我可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好脾气。〞 沈莙这边陷入了谜之沉默,方才楚穗的话总而言之简而言之就是楚鄢看着无害,实际上是个顶级腹黑,不动声色把你卖了你还主动替他数钱。旁人自认为了解他,一直不学教训,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去招他,被整了还只当自己倒霉,压根没往楚鄢身上想。而她这个二嫂竟真如楚鄢所说是个大智若愚的,被整了一次就搞明白自己错哪儿了,从此毕恭毕敬,老实巴交,远离腹黑,把自己塑造成了个'书呆子',更是得了个'畏惧'楚鄢的后遗症。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这二嫂没准是扮猪吃老虎才搞定的沈菱呢!沈莙唏嘘不已,都没空去计较自己二哥当着二嫂的面儿说她坏话的事了。 饭桌上楚穗果然变得规规矩矩,践行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沈莙知道了缘由,倒觉得有些好笑,抿着嘴低头扒饭。 屋里又多了两个人,膳食自然不能只是药膳了,沈莙终于见到了正常的饭菜,自然高兴的不得了,拿起公筷就要去夹,沈菱眼疾手快,将她的筷子打了,瞪着她道: 〝你这药膳用下来只有好处,人家为你劳心劳力地准备,你若吃了些和药性相冲的下去,之前岂不白费?〞 沈莙也知道这个,可是她实在馋得慌,整日里嘴里都是药味,这滋味可不好受。她在沈菱的淫威下不大乐意地收回了筷子,楚鄢瞧她闷闷的,将自己跟前一小碟炒菜换到她跟前,轻声安慰道: 〝这是我叫后厨做的,并没有相冲的食材,也没有辣味,你只尝点儿咸味儿吧,到了春日,这药膳便可停了。〞 没有辣味沈莙也不挑了,就着这盘菜连吃了好几口饭,末了才想起这碟子菜分量少,只怕楚鄢还没动筷呢,一时羞愧难当,赶忙将碟子送了回去。楚鄢犹自笑着,又用筷子替沈莙夹了一些,自己这才尝了第一口。楚穗这个吃瓜群众看得有些呆滞,开始认真地考虑沈莙成为未来楚门主母的可能性。 沈菱到了这里,从此帮着算账的又多了两个,年前他们竟也将这些活计完成了大半。到了除夕,府里明显热闹了许多,长廊檐下都挂上了大红灯笼,楚穗看着那些娃娃图案的小灯笼,很是兴奋,拉着沈菱一路看了过去。 楚鄢是不怎么张罗这事儿的,泽苑问过几次都是沈莙在提出建设性意见,而楚鄢则在一旁默默点头。久而久之泽苑也不问他了,干脆凡事都和沈莙商量着来,楚鄢便乐得当了甩手掌柜。 沈菱对此颇有微词,对着楚穗皱眉道: 〝我瞧着嘉兰太过依赖楚鄢了,你们这位楚君也着实惯着她,他们这般始终不妥。〞 楚穗心里觉得谁依赖谁还不一定呢,面上却不显,只就着他的话劝道: 〝楚君才多大啊,你也太过忧虑了。依我看莙姐儿只是闷得久了,想热闹些而已,你瞧这每件事最后还不是得楚君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桑植县 五 尽管沈菱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妥,可他和楚穗是这郡守府的客。如今看来,楚鄢客客气气细心招待多半还是因为沈莙的缘故,因而他不好对这二人亲密的模样指手划脚,只得暗自打算找个合适的时候敲打敲打他这头脑不怎么灵光的妹妹。 无论沈菱心里如何筹谋,除夕总是要来的,这年终归也是要过的。以往楚鄢和楚穗在本家过年时是何等热闹情景。前来拜访家中长辈的人络绎不绝,那些楚门子弟齐聚一堂,连带着重要的亲眷,整个家族似乎都会在同一时间沉浸在这热闹而又欢喜的氛围中,听着炮竹声不绝于耳,同自己亲近的人饮酒相祝,然后按照辈分在合适的时候向楚玶拜年。 楚鄢倒是喜清净,只是对这样的好日子也并不反感。他是楚君,是楚门默认的下一任家主,年前年后前来拜访的人数目自然十分可观,而他在那几日也会歇了讨个轻闲的心,客客气气的迎客送客。这样一个大家族过年时的盛况沈莙是无法领会的,她进宫前每年过年都在沈府,沈砚和王氏不喜欢她,热闹也不会带她一处,因而大部分时间乃是沈菱这个'木头'守着她。尽管府里除了沈菱没人待见自己,但那段时日王氏和沈砚乃至肖姨娘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有闲情去理会她,沈莙自然开心,整日缠着沈菱,和听雨阁的丫头们一起自娱自乐。后来进宫了,头一年是在太极宫过的年,皇帝带着自己的妃嫔们一处宴饮,欣赏歌舞,虽看起来和睦美好,可是席间各位娘娘们勾心斗角,沈莙都疑惑这样的情况下怎么会有人觉得舒坦开心。那些御嫔或有些年轻的,或是宫中的老人,常年不见父母,这样的日子思念亲人不说,还得和一帮子'情敌'抢男人,要搁沈莙身上她都要怄死了。 楚鄢将往日里楚门过年时的热闹非凡将给沈莙听,后者自然感慨万千心向往之,就连秋桐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心里熨贴。今年除夕楚鄢不在本家,他倒是觉得和沈莙一处比往年的喧哗要来的自在,可同时又想沈莙也能开心,因此叫泽苑将这郡守府按照她希望的那般去布置,也不要拘着府里年轻的丫鬟仆从,叫她们一处热闹热闹,也好有个过年的气氛。 楚穗对这一切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她聪慧地能猜测所有人的心意,却从来悟不明白楚鄢心中所想,因而一时不确定这位楚君究竟是开窍了还是她想多了。况且听沈菱的意思,自己的小姑子似乎已经和另一个了不得的角色定了情。因而该怎么处理这事楚大姑娘其实郁闷得很,她知道楚鄢的本事,也了解现在的局势,更是听说过从前京中那位'九千岁'的威名,如今她瞧这苗头不对,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才妥当。想撒手不管从旁看热闹把自己摘出去吧,偏生自己夫君将他这位妹妹看得极重,她可以不顾别人甚至不顾自己,可是却不能不顾沈菱心情,况且这些理不清的感情纠葛中还牵涉到楚鄢--楚门未来的家主。 楚穗从旁观察着,一时拿不准主意,而除夕夜就在这郡守府四个'主子'各怀心事的情况下到来了。因为武陵郡漕运暂止,那些原本要运到别处的烟花炮竹和年货都运不出去了。年货倒还好,武陵郡各家各户都能内部消化,早早囤着,只这烟花炮竹原是供各地大户人家的,寻常百姓买一两件听个声儿除除秽气也就罢了,实在不愿多花钱。烟花在南边收着易潮,楚鄢便干脆叫武陵郡各官宦人家和商户出钱分了,总归他们原来也是要这玩意儿来突显家底阵仗的,而他自己也算以身作则,郡守府买下的量乃是整个武陵郡各官宦人家中最多的,再加上底下官员还送来不少,沈莙第一次进仓库看到库存时简直目瞪口呆,觉得楚鄢是个大土豪。 除夕夜里楚鄢沈莙沈菱和楚穗四个人一桌吃年夜饭,那些丫鬟仆从也在别处摆了饭,屋里伺候的人换值换得勤快,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喝上。 毕竟日子特殊,那些替楚鄢和沈莙准备药膳的人总算松了口,一桌子佳肴,愣是没有一道带药味儿。沈莙喜不自胜,咬着筷子傻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楚鄢见她高兴,破天荒地温了一壶清酒,替沈莙斟酒时只吩咐道: 〝饮两杯即可,不要贪杯。〞 沈莙哪有不应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接过那玛瑙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桌子中央摆着清汤火锅,楚穗嘴馋,夹了肉往里烫,升腾起来的热气将两个女孩儿的脸颊薰得红彤彤的。沈菱叹了口气,倒也撒开手去由着楚穗和沈莙使眼色贪嘴。沈莙体寒,这羊肉火锅原就是楚鄢叫底下人准备的,因而他也不拘着她,只时不时地替她烫些蔬菜。 沈莙和楚穗两个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大快朵颐了一番,倒是桌上两个男子吃相优雅矜持些,泽苑和秋桐书墨等在旁看着也不由汗颜。 等到他们四人吃完这一顿,泽苑和秋桐已经盯着底下人将长廊上挂的灯笼彩灯都点亮了,留下书墨和楚穗的贴身丫鬟雅伺候她们漱口净手以及吩咐旁人收拾桌子。 沈莙吃得撑了,她和楚穗一起被沈菱逼着去廊上散步消食,两人手拉着手,一脸满足地在院子外头走来走去。恰在走到第四圈的时候她们打眼瞧着阿四和另几个年轻的小厮抱着一大堆烟花炮仗吭哧吭哧地往这里来了。 沈莙高兴得不得了,领着一群人往院子里去了。楚鄢和沈菱在屋前老远便看着她们风风火火的过来了,不由地失笑,吩咐泽苑去接应。泽苑在院里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吩咐阿四和其他小厮将烟花尽量分散开来放,另有叫管家唤了府里年轻的丫鬟仆从出来看烟花,一时间院里院外已经长廊上都站满了人,大家一起簇拥着,热闹而又温暖。 沈莙还同往年一样,怂恿着阿四去点引线,后者倒是习惯了,甚至还有些怀念沈莙坏笑的模样。倒是泽苑这回遭了殃,被楚鄢吩咐去帮忙,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苦着脸加入了点火的行列。郡守府上空被这些烟花衬得姹紫嫣红,沈莙站在屋檐下,听着旁人的惊叹,仰头看着这般美丽,眼神变得十分柔软。 这烟花放完两轮,库里还剩大半,阿四依旧当着搬运工,夜里风渐渐大了,秋桐便半哄半强迫地将推回了屋子里,只许她开窗看。倒是楚穗,兴致高昂地拉了沈菱往假山那边玩儿去了。 沈莙坐在窗前,撑着下巴看一下接着一下在天空绽放开来的烟花,远处传来了丫头们互相作弄的嘻笑声,淹没在喧嚣的炮竹声中。她忽然有些想念秦湄夏曲月苋那些人了,若是再早个半年,也许她压根不会想到今日想和这些人再见一面都成了一种奢望。 就在这时候,楚穗拉着沈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烟花的光芒和彩灯的斑斓使得院子里的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楚穗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拽着沈菱,脸上的笑容倒比那些烟花还要璀璨些。沈菱被她拉着走了好长一段,表情似有些无奈,可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将她身上的炮竹碎纸取下,护着人不往放烟花的地方去。 沈莙静静看着,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看了多久,直到秋桐端着热水进来,恍然见人坐在窗前,早已是满脸泪痕,吓得水也洒了,顾不得收拾自己,只上前急道: 〝小姐,你这是……〞 沈莙似是被她从梦中惊醒一般,懵懵懂懂地转过头来,见秋桐一脸惊异,伸手一摸,才知自己已然泪流满面。她吸吸鼻子,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对着秋桐笑道: 〝没事的,外头烟子太大,竟是把眼泪都熏出来了。〞 秋桐一阵心疼,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拧了白巾替沈莙擦了脸,蹲下身子放柔了声音道: 〝从前在家里时老爷太太虽然不愿照应,可那时候小姐却是整日里满脸笑容,即便进了宫也并未大变。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从来只向着小姐,连着李嬷嬷和听雨阁里那些尚不懂事的小丫头都一心盼着小姐过得开心。可眼瞅着,自从二小姐那事儿之后一切便都不大一样了,我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小姐和少爷也都不愿多说。只有一样秋桐盼小姐一直记在心里,但凡有心里什么委屈,苦了难了都别自己扛着,你上头还有个一直看护着你的兄长,即便再没别人了,小姐也不要嫌弃我身份卑微,只管同我讲。我五岁被人伢子卖到沈府,如今快三十了,没有丈夫子女,这辈子唯一顺心的便是伺候小姐长大了,因而即便微不足道,豁出了这条命去也是要护着小姐的。〞 沈莙听她说着,到后来一直在摇头,她想说我从未将你当成身份卑微的婢子,她想说你就如同我的母亲一般照料我长大,是我重要的亲人。可是临到嘴边却只有哽咽的声音,伏在秋桐肩上泣不成声。 沈莙大哭一场,只觉身上力竭,晨曦微露时才稍稍有了精神。她从来没有一刻这般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坚强,她从来不是只有姬浔一个,哪怕是为了身边这些无时无刻不替她操心的人她也不该再这样伤春悲秋下去了。 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沈莙的脸色渐渐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她初一那日向沈菱拜年的时候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转变,又乐得见她变得更加活泼,而不是一直恹恹地等待。 沈莙对姬桓的到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尽管她内心很希望这位南诏王能静静地來悄悄地走,可同时又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 姬桓到桑植的日子甚至比楚鄢预料的还要早些,全副武装的骑兵先行,后头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的步军队伍。沈莙并未经历过战争,即便当年京中兵变,在姬浔的控制下也没有打起来。姬桓军队的到来令整个桑植都便得压抑沉闷,沈莙看着那些将士身上的盔甲以及手里握着的□□,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战争',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离这个词如此靠近的一天。 就在这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队首进入桑植后的第二个时辰,这郡守府终是迎来了姬桓的'大驾光临'。楚鄢领着他与亲兵跨过府门的时候沈莙便以房柱为遮蔽物,远远地看上了一眼。 已经立春了,只是春寒料峭,沈莙松松搭着一件碧色斗篷,站在圆柱后头,迎面吹来的却是凉风。她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身着暗红金纹锦服的姬桓一步迈过了门槛。南诏王的声名远播,尽管他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容,府里的丫鬟奴仆却依旧畏惧,从他到时便噤若寒蝉,府里再不复前几日的热闹。 姬桓脸上的笑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尽管那样的笑容不合时宜,但他本人就像没有察觉到一样,还是一副轻佻模样,叫人看了就堵心。沈莙匆匆看了一眼,心里却还忌惮,不等人靠近便转身去了沈菱的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桑植县 六 沈莙突然赖在自己院里不走,对此沈菱倒并不意外。当初将人掳来南边原就是姬桓的吩咐,这点知道内情的人都可以轻易猜到。沈菱只当沈莙这半年来因着姬桓吃了许多苦头,所以才惧怕他,这样一来倒还柔声安慰了她几句。 就像北边百姓听到'九千岁'的名号便打哆嗦一般,楚穗同沈莙沈菱不同,自幼生活游历都在南境,自然对'南诏王'这三个字十分忌惮。如今这位传闻不如见面的人就与自己在同一个府邸待着,她看起来紧张倒不比沈莙少些,双手绞着帕子惴惴不安。 沈莙以为她是在担心楚鄢,忍不住开口安慰了几句,楚穗苦着一张脸,觑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沈菱,将小姑子拉到一旁,附耳轻声道: 〝我哪儿能担心他呀!家里这位楚君从我懂事起就没见他在别人手里吃过亏,如今来的人是南诏王又如何,他还能在荆州地界儿为难了这一位去?我是担心,楚君不能有事,咱们这些小人物就未必了,哪怕打个照面儿我也得抖上一天。〞 楚穗知道沈莙同瑞王姬浔的关系,也知道姬桓和姬浔一直是死对头,沈菱是沈莙兄长,自然向着妹妹这边,而楚门对这一场战事的态度还有些模棱两可,如此一来,姬桓的到来在楚穗眼里便有些微妙了。 沈莙这才了悟,楚穗是在担心沈菱。她细想之下有些感动,看了一眼一丝不苟的沈菱,觉得这二人没准儿都栽在对方手里了。 〝无妨,只因楚鄢是楚君,身份特殊姬…南诏王才特意来见他,他可不会浪费时间来对付咱们这些小角色。〞 沈莙没想到,自己这话才说出口,打脸却来得如此之快。楚穗提起的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外头泽苑便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而后才对沈莙道: 〝沈姑娘,南诏王想同姑娘见一面,主子遣我来问一句,看姑娘的意思。〞 楚鄢特意遣泽苑来知会她?沈莙一时有些疑惑,略琢磨了一小会儿便道: 〝往哪里去?〞 沈菱从泽苑进来脸色便有些变了,此时见沈莙动身同他出去,忍不住皱眉道: 〝嘉兰?〞 沈莙回头向楚穗使了个眼色,复又笑着冲他安抚道: 〝没事的二哥。〞 沈菱脸色有些难看,忍了忍,眼见着沈莙出去了,想要再阻拦一句却听楚穗轻声道: 〝林擒,莙姐儿大了,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你虽是他二哥,难道还能一辈子替她做主不成?〞 沈菱静默了一瞬,到底没追上去,神情却未松,末了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莙跟着泽苑一路到了楚鄢的书房,泽苑替她推开门便不再动了,沈莙深呼吸几次,稳稳地踏了进去。屋里只有楚鄢和姬桓两个人,沈莙来了楚鄢便站起身来往外走,路过她身边时略停了停,用姬桓也能听清楚的音量对沈莙嘱咐道: 〝别害怕,我就在外头,但凡动静不对便叫人进来。〞 沈莙点了点头,将他扶到门口才转身往姬桓坐的方向走。 这间书房是楚鄢办公读书用的,采光极佳,沈菱静静地打量了姬桓一会儿这才在他左手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姬桓看着柔柔日光将沈莙包围,见她低眉顺眼两手玩着自己的裙带,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 〝楚鄢有心,陆铎信里只说你病得不成样子了,在这府上养了段日子脸上倒不见病态。〞 沈莙对陆铎将她在武陵郡的事报告给姬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一直等着对方开口,哪怕是试探也成,等来等去却只有这么句话,心里更加闷了,忍不住自己先开口问了, 〝王爷找我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说罢,装模作样地端起身旁一杯凉茶来挡住了半边脸。姬桓瞧着她的一举一动无不熨贴,笑意也轻柔了几分, 〝跟我走吧。〞 沈莙正含了一口茶,涩味儿来不及扩散便被她喷了出来,用手帕捂着嘴不住咳嗽。外头楚鄢听见里边响动,拔高声音道: 〝阿莙?〞 沈莙咳得厉害,姬桓忍不住上前替她拍了拍背,等她顺过气儿来便马上答道: 〝我没事儿,被茶水呛了,不妨事的。〞 姬桓等她缓了缓,这才悠悠然坐了回去,眯起双眼,表情难辨喜怒, 〝怎么,对我这话就这般惊讶?〞 沈莙心跳加速,绝不是因为心动,纯粹是吓的。姬桓劈头盖脸来这么一句,弄得她浑身一抖, 〝王爷说笑呢吧?〞 姬桓扯了扯嘴角,闲散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十分肯定道: 〝自然不是,我是认真的。〞 沈莙这回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姬桓见她整个人呆呆的,心里的烦闷竟有些消散了,只觉她每次闭眼抬眸都是潋滟风景,那双眼睛似有有星辰闪烁又如春雨朦胧,静静看了沉溺其中,移开目光又难以割舍。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喜欢姬浔,这样的感情正是炙烈的时候,所以你不愿放弃。可是他身边如今有北堂瑛了,穆晟北堂诚无一不盼着他们能成,即便此刻他念着你的好不愿应承,妥协亦只是时间问题。北堂瑛可不是寻常贵女,她有穆晟北堂诚撑腰,即便姬浔不给北堂诚面子,自己舅舅的脸面也还是要顾的,到时候你去了又如何自处?总归要伤心的,长痛不如短痛,跟我走吧,姬浔自顾不暇,我护你周全,你要什么说与我听,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 沈莙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有些无可奈何,有些无所适从,用手勾着腕间的玉镯,好似叹息一般开口道: 〝那个位置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姬桓看着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难得人前敛了笑意, 〝你认真问,我便也认真答。那把龙椅从来都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是它所代表的权力,这东西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可真要用起来却只有嫌少的。你在宫里待过两年,难道我比不上如今这昏庸无能的皇帝吗?这位置他坐得,我为什么坐不得?〞 沈莙有些惆怅,因为她没法儿反驳姬桓的话,她不是古人,没什么君为臣纲乱臣贼子的概念,姬桓和皇帝之间没什么道义可言,要说他只是取回他们这一支皇室血脉该有的位置沈莙也觉得不无道理。既没背信弃义,成王败寇亦是自然,苦的从来只有百姓。 〝你做南诏王就很好,有权有势,谁也不敢得罪你。你若成事,将来做了皇帝,未必能够快活。〞 姬桓的眼神柔软,似乎没料到沈莙会提起他能不能快活,只轻声道: 〝我在南边是无人得罪,可也没人知道我是不是快活。与姬浔相争是宿命,不见输赢便不死不休。我当了皇帝未必快活,可你要是在我身边,我必定快活。〞 沈莙看着姬桓那和姬浔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心里有千百种说不出的滋味,言语间却越发温和了, 〝真要跟你走了,你将来快不快活我不知道,我却是绝对不会快活的。〞 姬桓笑意渐缓,心中有气,只冷笑道: 〝难道你真愿意在这里苦等着?等着姬浔有一日能来接你,能风风光光地将你娶了?旁的不说,明媒正娶我能,他能吗?〞 沈莙笑了,可不是嘲讽,乃是真心实意笑了, 〝你以为我想做皇后?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姬桓,我是打宫里出来的,宫里的女人看着光鲜,实际上过得怎么样我比你清楚,争啊斗啊,都围着个男人,久而久之连自己本来的面目都忘记了。别说是你,哪怕是姬浔赢了,只要他要往那个位置上坐,我便是忍着剜心之痛也要离了他去。我喜欢他,这不假,若真要计较起来我将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些,可是那又怎样,他若真要把我往后宫里摆,我情愿自己死了也不会应他。要当皇帝,颠覆朝政,将来安抚功臣,广选后宫,谁都逃不过去,到时候你也身不由己,这样比起来,其实你身边又比姬浔好多少呢?说起来你之前什么侧夫人侍妾一大堆,姬浔可只有我一个。〞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沈莙从前听这诗时至多觉得认可,没什么体会,毕竟她那时所处的时代倒没什么需在爱情和自由之间做选择的机会。可如今到了这里,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句话会成为大多穿越女的爱情观,毕竟这个世界,是直男癌的天下。 她看着姬桓,对方脸色不虞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此时却没了刚进门时的紧张了,她站起身来,理理裙摆,直视姬桓双眼,目光坚定, 〝我在这里很好,未必不得周全。王爷还要赶路,还是早些回队伍里去吧,免得军心不稳。承蒙你喜欢,只是你的心意我却是一定要辜负的。我从旁人那里听到的传闻,从来都是你手段狠辣,杀伐无情,可见你待我却是极好的。你我相识一场,今后也未必能再见了,你要走了,我便再多说一句,无论输赢,愿你平安。〞 姬桓看着沈莙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说的感觉不知是苦涩居多还是喜欢居多,等他站起身来却仍然是那那贵不可言又有些痞意的南诏王, 〝来年杜鹃花开之时我再来接你。〞 沈莙将姬桓送出书房时瞧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她耳朵里,叫她有些哭笑不得。说了这么多,费尽口舌劝了,怎么这些个男人就是听不进去呢? 楚鄢端着主人的架子,客客气气地将姬桓送了出去,等回过头来再找沈莙时却见她站在书房前小院里伸着懒腰。他脸上笑意渐浓,只上前去打趣道: 〝来之前总是不安,怎的见一面倒舒坦了。〞 沈莙偏头看着楚鄢,笑得有些贼兮兮的, 〝我觉得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优点,我长得一般,可身边一个两个都是俏生生的公子哥。〞 说罢十分神秘地靠近楚鄢耳边,压低声音道: 〝不瞒你说,第一个和我坦言喜欢的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楚鄢有些好笑,沈莙以为他不知道那人是谁,觉得自己十分讲义气没把姓名抖出来的模样有些意思,他也不说破,只觉'俏生生'这三个字用来形容姬浔的容貌又实在寡淡。 〝你长得并不一般,优点也多,至于不为人知,别的我不知道,至少这几个'俏生生'的公子哥心里是知道的。〞 沈莙挑挑眉,近些日子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也是,这些人除了脸长得好看也就只有眼光不错这一个优点了。〞 楚鄢见她心情好,也十分配合地没有出言反驳,倒让一旁一直等着他帮助沈莙重新认识自己的泽苑纳了闷。 沈莙将这一环放下,未来得及替将来做打算便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楚鄢站在府门口看到容弼时眼神是难得的清冷,他将人送到沈莙那里,一个侧目,声音极轻, 〝你来做什么我知道,是不是得了你家主子的吩咐这我不管,可你要记得,她的病才好些,若叫你误了,我未必会放你平安离开荆州,措辞如何,你自己斟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凉州意 如果说姬桓的到来是在沈莙意料之中的话那么容弼则是实实在在叫她措手不及。因为之前没有半点风声,楚鄢将人领到她跟前的时候沈莙整个人都有些懵。她将手中的书放下,坐着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示意容弼坐下再说。 彼时楚鄢已经出去了,离开之前还体贴地替沈莙将门掩上。屋子里异常安静,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要说什么,倒是容弼先开了口, 〝沈小姐近来可好?〞 真是客套,沈莙苦笑,这么些日子不见,时间说长不长,可是从容弼淡淡的神色便可看出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不觉拉开了。她忍住不去看他,她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想起忍冬的死,忍不住猜测容弼在姬桓手下可能遭受的折磨。 〝劳你挂心,我很好。你……又如何?〞 容弼不像沈莙,他没有那么感情用事,思及自己主子每日明里不动声色,暗里却为眼前这个小丫头心急如焚的样子他便没有办法不去打量她。楚鄢尽全力传了消息,说这位沈姑娘病了,而如今身上虽不见太过消瘦,脸上病容却未散尽。容弼以为沈莙一开口便会问姬浔,没想到她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想起自己的境况来,不由有些感念。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这位姑娘无论有怎样造化,待他和小云字等人的态度却是从未变过的。他放松了表情,尽量使自己不受情绪影响, 〝经了那些事,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沈姑娘……我今日来…是为了……〞 容弼似是有些犹豫,沈莙垂下眼眸,将手中茶杯的盖子搭上,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打断了他的话。容弼愣了一下,偏头去看身旁的人,却见她低垂着头,将脸上表情尽数敛去, 〝你先别急着说你的来意,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需要你的回答。〞 容弼放在木椅把手上的手微不可察地握紧了些,有些犹疑道: 〝姑娘请问。〞 沈莙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左手捻起颊边一缕长发绕着玩儿,眼神却有些淡漠, 〝无论你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我要先知道这是不是姬浔的意思。〞 容弼脸上表情一顿,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沈莙的心思如此细腻,仅凭直觉便已经到了一针见血的地步。心里有些慌了,但他到底在西厂磨练了那么些年,反应却是极快的。 〝沈姑娘,你与督主也有好些时日未见了,如今你身上不好,督主终日挂心,因此遣我来接姑娘到督主身边。〞 沈莙用手指摩挲着腕间玉镯光滑的外壁,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习惯, 〝只是?〞 她脸上的笑意已经染上了些许嘲讽,只是如今她也学会藏着些情绪了,在容弼看来,那样的笑容似乎同方才没什么不同。他看着眼前浅笑安然的娇俏女子,一咬牙,撩开下衣摆跪在了她跟前, 〝沈姑娘,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也知道我若开了口你心里必然委屈。只是如今局势已经逐渐明朗,督主要在这一场战事中压过南诏王,必然需要扬州的物资运输接应,北堂……〞 〝你想我怎么样?默认了姬浔和北堂瑛的亲事?〞 容弼话还未说完,之后剖析局势利弊的长篇大论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沈莙截了胡,那一瞬间他有些松愣,而后听到沈莙话里的内容,抬头觑见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情绪,只好理了理思绪,复又开口道: 〝沈姑娘深明大义,原不用我说这话的。北堂家于督主是一大助力,而他们从旁听候差遣的条件也只有这一桩婚事而已……只是之前皇帝已有一圣旨,将沈……嘉城县主指婚给督主,而督主又是真心待沈姑娘好,想沈姑娘陪伴身边。如此一来,北堂家提出的这桩婚事便一直搁置着。只是如今战事将近,北堂家如不能为督主所用,难免会偏向南诏王,督主担心委屈了沈姑娘,因此迟迟不能下决心。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沈姑娘明事理,如到了凉州愿意劝劝督主,想必此事再不会悬而未决。〞 沈莙有些想笑,可是真的开口时却是面无表情的, 〝你想我劝姬浔娶北堂瑛做正妃,然后再接我到他身边做个滕妾,共侍一夫?〞 容弼猛然抬起头,表情已经有些激动了,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今这样紧张时刻只用一桩政治联姻便能拉拢一方势力实在再划算不过,督主待沈姑娘如何沈姑娘心中有数,将来一切尘埃落定,即便北堂家的小姐是正妃,沈姑娘为侧妃也是无比尊贵。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督主一心向着沈姑娘,有没有那个名分又有何不同呢?沈姑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自然明白其中利弊,难道就不盼着督主能旗开得胜吗?〞 到现在沈莙是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她嘴角弯起的弧度有着明显的嘲讽,心中百转千回,到嘴边却只一句, 〝照你这么说,我若不答应,将来姬浔有任何不利岂不都是我的不是?〞 容弼高昂起头,神情倔强,大有和沈莙死磕到底的意思,倒让后者平白生出些心酸来。她苦笑一声,缓缓开口道: 〝难为你倒是对姬浔一片忠心,只是你说了这许多,还是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这些话究竟是不是姬浔的意思?〞 容弼跪在地上,听得沈莙这句话,身子骤然一僵,静默了片刻才硬邦邦地开口道: 〝我这次来乃是督主吩咐接沈姑娘……〞 沈莙见他还要含糊其辞,不由失了耐心,拔高了音量道: 〝再和我玩这些文字游戏可就没意思了,容弼,因着你对姬浔忠心耿耿,我尽我所能敬你,因着忍冬一心一意回护着你,我尽我所能谅你,可你要知道,要玩文字游戏,方才领你进来的人造诣做你祖师爷也不为过,我同他一处这么久皮毛还是能学几分。你若想从我这里要一个真正的答案,那便实话实说!〞 容弼僵直着背,似乎在斟酌着沈莙这话的分量,沉默良久才道: 〝遣我来此确是督主的意思,只是方才的话……是我私下所想,并非督主的吩咐。〞 沈莙也不知为何,原本听到这话是应该开心的,可此时却只有无尽的荒白,她 想了一会儿才道: 〝是你私下的想法?难道不是穆晟和北堂诚的意思么?容弼,在你看来我就那么容易被欺瞒?〞 沈莙的话音刚落便看见容弼脸上一白,可知自己想的不差。后者似乎有些不甘心,临了只咬牙道: 〝这虽是穆将军和北堂公的意思,可督主未必没有此意,他念着对沈姑娘承诺,不好主动做出违背诺言的举动来叫他人非议,如若沈姑娘能主动让步劝上一句,将来督主必然念你的好!如此……〞 沈莙被他气笑了,不知道姬浔听见这番话心里作何感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半认真半诙谐道: 〝怎么在你心中自家主子就是个这么没担当的人?退一步说,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姬浔真是这么想的,那他就是既想要北堂家的利,又不想背负半点良心上的亏欠,亦不愿被他人非议他违背婚约。总而言之简而言之,就是他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全了,却要我'贤良大度'地自愿咽下苦水,即便将来他要补偿于我,搁人家北堂小姐那儿来说就是妥妥的忘恩负义,这么个人渣,你凭什么叫我掏出心来给他,自己却打落牙齿和血吞?姬浔在你心里千尊万贵,可我和那北堂小姐在自己家人心里也是千娇百宠的,你觉得牺牲两个女人的人生幸福没什么,一句话的事而已,可若叫我二哥来说他还觉得姬浔死活与他无关,巴不得我早早离了呢。〞 容弼被沈莙刺得喉下一梗,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方法,毕竟沈莙说出的话绕来绕去竟没一句有破绽。她说完这一大段,似有些痛快,末了却又哑着嗓子道: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觉得我不懂事,不识大体,不知好歹。我出身如此,姬浔娶我做侧妃就已是抬举我了,我应该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地接受,不该成为他的绊脚石。容弼,我告诉你,若说自卑,我在姬浔跟前也只有因容貌而郁卒过,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未勉强过他,从未刻意勾引过他,是他招惹的我。他纵有金银万千,权势滔天又怎么样,我从来不图这些,我图的从始至终也只有他这个人而已。如果他三妻四妾,如果他这个人不再属于我了,那我要那些旁的做什么?你来之前我才见过姬桓,他叫我随他走,许我明媒正娶,许我凤銮金殿,如今局势未定,他说的与姬浔诺的实现的可能性五五开而已,我若图荣华富贵人前显赫,早已随他去了。姬浔喜欢我,我对他的情意却不一定比他少,在感情上,我从未亏欠过他,因此也不许他亏欠我,这一点,谁也劝不动我。〞 容弼听沈莙说了这许多,每一句都砸在他心上,使他动摇,只因他之前考虑过千般说辞万般应对却不曾预料到沈莙如此坦诚而纯粹的情感,这使他哑口无言,若不是此时局势动荡,他会对此心悦诚服。容弼挣扎着,将心中真实的情感狠狠压下,半晌才稳定情绪道: 〝我未料到沈姑娘有如此想法,这桩事我不欲强求于姑娘,只是督主,这些日子为姑娘焦虑乃是实情,只求姑娘随我去凉州陪伴督主,只有这样督主才能安心,专注于与南诏王相抗。〞 容弼说完这话便抬头去看沈莙的反应,可是对方依旧是低眸浅笑着,叫他心中有些慌乱。 沈莙似乎知道容弼的不安,她心里觉得苦涩,想起忍冬却又忍了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容弼,我不蠢,至少不像你想得那么蠢。你既听了穆晟的吩咐来对我说这番话便证明你早已同他统一了目标,穆晟难道真把一切都押在你能说动我这一桩上?或许遣你来接我确实是姬浔的吩咐,否则你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跑到我这儿来而不被他发现。只是我知道,倘或我跟你出了这郡守府,一定不是去陪伴姬浔,而是先去见穆晟,由他恩威并施地'说服'一番,若我应了你们的要求再放到姬浔身边去劝他。若我不应,只怕你们会干脆拿捏了我的行踪性命先押着姬浔把婚成了再做他论,是与不是?〞 容弼脸上的震惊之意藏都藏不住,他不像小云子,早早地就对沈莙改观了,而是一直按照沈莙人前乖顺的模样来揣测她的心意,如今这看着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她轻飘飘说了个丝毫不差,对他的震撼可想而知。 沈莙实在是累了,她没想到防了姬桓还要防着姬浔身边的人,因此只恹恹道: 〝我不欲为难你,你回去,告诉穆晟,今日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我就在这里等着,哪也不去,不会左右姬浔决定。也与姬浔说明白了,倘或他要娶北堂瑛,我来叫婚约作废,不欲他叫人们非议,全了他的名声,也全了我爱他一场的心意,他若不甘心放我再嫁他人,我也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若他真的非我不可,这样重担不用一人担着,我尽我所能帮他,若有用得着的时候,无论凶险生死,我亦愿为他厮杀。将来成了我们便一处过后半生,不成我便与他共死,绝不辜负他待我的情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凉州意 二 沈莙说完这番话,心中忽地轻松不少,仿佛一直以来的不安都淡了。她看着容弼,表情终于不再那样严肃, 〝起来吧,你若不急着赶路便在桑植歇息一日,吃顿好的,洗洗尘土。姬浔……姬浔大约也是从未想过身边的人会和穆晟通气儿,所以才巴巴地派了你来。不过你也别盼着他永远不知道你背着他应了旁人的事,没有人喜欢被自己信任的人欺瞒,依我说这次过后你便罢了吧,免得日后真的伤及自己。〞 瞒着姬浔这样做一直是容弼的一块心病,也是他心中愧疚难安的源头,如今叫沈莙说出来了即时便憋红了脸,想要为自己争辩几句,抬头却觑见她带着几分落寞的表情,纵有千百句话都梗在喉间出不来了。 沈莙送容弼出门时一推开门便见着了站在门口廊下不远处笑盈盈的楚鄢,她倒没觉得怎样,只冲对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容弼显然是被楚鄢一直站在门口这一点惊到了,他本应该察觉到周围是否有人的,只是方才同沈莙说话一时激动顾不得其他了,再来楚鄢又善于不让人察觉到任何动静,因此他才没能及时发现这一点。方才在屋里他和沈莙都不曾收敛过自己的声音,楚鄢耳聪目明,这个距离必然是什么都听到了。 容弼知道此人绝非善类,刚才他与沈莙说的话又是巴不得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因此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惊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偏偏沈莙再没别的精力去理会他的心情了,末了只是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容弼道: 〝这次的事到这里就算了结了,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忍冬…忍冬为的什么你心里清楚,从你进门开始到现在竟从未主动向我提起过她,我不知是你真的对她没有情意又或是你还在责怪她的背叛。姬浔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怪她怨她对她嗤之以鼻,你不能,这是你欠她的。所以伤心也可,难过也可,不用觉得这是对姬浔和西厂的背叛,因为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有资格替她哭一哭了。忍冬是个好姑娘,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不是为了叫你内心难安,不是为了叫你因她而痛苦。所以你可以伤心,不用藏着掖着,不用顾及姬浔,也不该挂碍一世,你只需记着,这是你欠她的,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悲恸,怀念,然后按照她的心愿,挥去阴霾继续生活。〞 容弼一愣,心中一阵钝痛,他看着沈莙清秀的脸庞,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忍冬的背叛直接导致了她被掳走,关键时刻和姬浔分隔两地,若不是陆铎,只怕她性命堪忧。如今她旧疾复发,一身病痛都可以怪在忍冬身上。忍冬是西厂的人,不管为了什么,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她的死在小云子等人看来根本抵消不了什么,死不足惜,这是所有人的态度。在沈莙的事情上姬浔从没有轻视过,因此他无法原谅也无法忍受忍冬的背叛,这些容弼都知道,也都能理解。忍冬是为了他才做出的这一切,这一点从南诏王那边不再严防死守而使得他能够成功被救就可以看出来。只是在所有喜欢感念的心思之前他必须先是姬浔的手下,姬浔的忠仆,和西厂站在同一立场。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不去想前因后果,只是一味压抑着所有真实的情绪。可是此时,这件事最大的苦主告诉他,他可以难过,应该难过,因为这个世上唯一有资格这么做的人也只有他了。 这是第一次,容弼真正地明白理解了姬浔这样孤傲冷漠的人为什么会栽在沈莙手里。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楚鄢,后者眼神里的冷漠疏离就连他那清风般的笑容也难以掩盖,容弼忽然觉得不妥,因为这个少年在看着沈莙时那包容温柔的目光几乎可以将人溺斃。这样的目光同姬浔眼中的喜欢与宠溺并不一样,可是却又那么特别。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方才分明还一心想要沈莙放弃与北堂瑛相争,可此时却不自觉地把她当成主母来考虑。 容弼最终是由楚鄢送出府去的,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板着一张脸对后者警告道: 〝无论如何沈姑娘乃是督主的未婚妻子,楚先生应该没有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一旁随侍的泽苑等人听了容弼这句话尖声骂了一句〝无礼!〞其中几个身怀武艺的甚至忍不住想上前教训一番。倒是楚鄢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先是闷声笑了一小会儿,而后敛了笑意,表情严肃,眼神凌厉,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甚至让容弼有些失神, 〝难不成方才是我听岔了?我以为在你心里为姬浔所需要应该留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有北堂瑛一个呢。少拿你那龌龊阴狭的心思来猜测我的想法,姬浔有没有那本事另说,你却没这道行!明明端着个'正义凛然'的由头来逼迫她满足你们的私欲,末了还理所当然地将她当作你们的附属物一般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实在再恶心不过。今日你若是来撂话姬浔和阿莙一刀两断的我倒也佩服你们审时度势决断及时,可你偏偏不是,什么都不想牺牲却又什么都想得到,穆晟和你真是活生生地拉低了姬浔的格调。〞 楚鄢的第一句话就叫容弼梗红了脸,由着他斥骂了一段尚且找不出一句适合反驳的话来,这才真真了解了方才沈莙所说若论玩文字游戏,楚鄢做他的祖师爷尚且有余。他憋了半晌,最终因着那句'拉低了姬浔的格调'而窘迫,只得愤然离去。 泽苑伺候楚鄢许久,知道他严肃的样子,但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显而易见的阴郁杀气叫一旁跟着的奴仆通通吓白了脸。他们本应不管什么缘由先跪下再说,只是楚鄢平日里一直谦和温柔,不像姬浔姬桓那般喜怒无常积威日久,所以底下人还没学会看眼色不对便先求饶的本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楚鄢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低眉浅笑,霁月清风,仿佛刚才的寒光乍现只是他们的错觉一般,从主子脸上找不出一丝痕迹。 〝怎么了?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 泽苑最先反应过来,吞了吞口水,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外头风大,少爷快进去吧,约莫沈姑娘已经在里头等少爷回去用膳了。〞 楚鄢这才抬腿进了门,放柔了声音笑道: 〝是了,方才那人来之前她便说饿了。〞 泽苑松了口气,赶忙向后头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他们一行人没走多远便遇着了站在假山边踢石子玩的沈莙,见楚鄢回来了才意兴阑珊地停下来,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泽苑很有眼色地没有上前打扰两人谈话,只带着一群人远远地跟着。 〝怎么不去用膳,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沈莙和容弼谈了一场,把想说的都说了,总的来说心情还是比较舒畅的。她放慢了步子配合楚鄢的速度,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漫不经心道: 〝今儿二哥和二嫂自个儿用膳,他们恩恩爱爱的,我一个电灯泡凑过去不是讨人嫌吗?〞 楚鄢不去追问'电灯泡'是个什么东西,总之从沈莙的话里也不难猜出她的意思。见她动作笨拙地理着头发,楚鄢笑着搭了把手, 〝不是说饿了?怎么现在不想吃了?方才那人给你气受了,所以没胃口?〞 沈莙撇撇嘴,由着他帮忙将自己的头发拢到身后,颇不以为意道: 〝你都听到了,反正我也没叫他如意,既然不是姬浔的意思我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把心里话说出来还挺痛快的。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点儿背啊?姬浔这个大麻烦,尽给我添乱。〞 末了又有些犹豫,神神秘秘地对楚鄢附耳道: 〝你们楚门有没有什么环境好点的姑子庙啊?〞 楚鄢失笑,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好笑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倒着急找起去处来了,你对姬浔就这么不信任?〞 沈莙悻悻然笑了笑,心道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楚鄢见她似是真有些不安,不由地放柔了声音道: 〝你别害怕,如果真有什么,没有姑子庙我也叫人给你在江夏建一个,到时候咱们做个邻居,一处修修书喝喝茶,闲了便大江南北地转一圈,只是你棋艺还需长长,不然下起棋来可没意思。总归我也是个孤家寡人,到时候咱们作个伴,就同现在一样。〞 楚鄢这话一出,沈莙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就是'孤儿寡母'四个字,不由地用力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和什么?不过仔细想想,那样的日子还真不赖,和她刚来这个世界时所期盼的生活没有差别。 〝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以后没那么可怕了,即便没了姬浔日子也不见得有多难熬。只不过你可不是孤家寡人,我瞧着再过两年,喜欢你的小姑娘多着呢!〞 楚鄢冲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倒是沈莙心情好了,没甚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朝他欢脱道: 〝饿死了饿死了,咱们吃饭去。〞 泽苑眉毛抽了抽,无论多久都无法习惯沈莙不时有些粗俗的举动,偏楚鄢不甚在意,倒是沈菱看见一次便骂一次。 〝你这个样子沈公子看见了怕是又要罚的。〞 楚鄢含笑说了这话,成功把沈莙唬得不轻,动作立马规矩了起来,左右张望了一回才放下心来,跟着楚鄢去主屋用膳了。 容弼那里回到凉州地界以是一段时日过后了,他及时回了信,说沈莙不愿跟他走,却只说她在这边安逸,不愿颠簸受累,旁的只字不提,沈莙托他传的话也犹豫着瞒了下来,倒把她对穆晟的话如实转达给了他。之后他收到急信,命他火速赶回凉州,容弼收到命令时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姬浔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心里却还抱着一丝侥幸。 他抵达凉州府邸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小云子,后者见他风尘满面地下马,难得好心地提了个醒,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好,督主瞧着似乎有些怒气,命你一回来就去见他,好自为之吧。〞 容弼心中不安愈甚,思虑了一会儿才抬腿进了门。彼时偌大一个宅子里各人穿梭忙碌,都有自己的差事要忙,也无人有空闲和他打招呼,偏生这样的情景下各人还都尽量不发出嘈杂的声音来,气氛难免有些压抑。 他一路到了主屋,听得里头有人在低声向姬浔报告工作,因而静静地在屋外等了一会儿,等没了声音才道: 〝属下容弼向督主述职。〞 屋里的人佝着腰出来了临了还给了容弼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示意他进屋去。后者稳定了思绪,深呼吸了一次,这才抬腿进了屋。 屋内安静极了,容弼站在正中空地,一时有些局促。他微微抬头去看,见姬浔身着浅鸢蓝色暗纹道袍,外罩一件单衣,靠在黄梨木龙凤雕纹饰以宝珠的睡翁榻上,一只腿微微曲着。他闭着眼,没了阴鸷寒冷的眼神,肤色苍白,惊心动魄的容貌越发叫人移不开目光。只是虽然面无表情,手中却端着一杯茶,两指捏着杯盖,几次提起几次放下却不发出一丝声音,叫容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凉州意 三 在这样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情况下,容弼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犹豫着,想着自己是否应该先请罪。可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上首的人却突然说话了, 〝她瞧着怎么样?身上可大好了?〞 容弼神情一顿,低下头来,暂且压下心中的犹疑,如实道: 〝沈姑娘在郡守府养得不错,虽没有恢复如初,可看着却无大碍,只是大病一场仍有些病容罢了。若是悉心调理,假以时日定能拔除病根。〞 他说完这番话,微微抬起头,想看看姬浔脸上的表情,而后者却眼皮也未掀,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屋子里便又恢复了安静。 容弼跪在堂中,实在摸不准姬浔的心思,又不敢起身,只好继续强撑着,心中局促不安,渐渐的连冷汗也逼出来了。约莫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憋不住了,抬头去看时却与姬浔寒冰一般冷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霎时浑身一僵,凉意袭向全身。 〝怎么还在这里?不去向你的主子述职?〞 容弼花了小半刻时间才从姬浔凉入骨髓的眼神中反应过来,将他说的那句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赶忙双手贴地,顶着一脑门冷汗叩头道: 〝督主恕罪,奴才虽没能将沈姑娘带来,有负督主教诲,可奴才的主子从来只有一个,那便是督主啊!〞 对于容弼急切的表忠心,姬浔看起来是无动于衷的,他微微直起身子坐在榻上,嘴角却不合时宜地弯了起来,那久违了的尾音上扬的声音一下下砸在容弼身上, 〝原是本座想岔了,想必你早已向穆晟和北堂诚复了命,哪里会等到这个时候。〞 到了这个地步,再狡辩可就没有意思了,容弼跟了姬浔这么多年,深知他的脾气,此时若再不知死活那便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这十多年来,姬浔御下的手段他都看在眼里,给予厚禄是一样,护短是一样,对他们办事的效率要求苛刻是一样,最重要的是底下人背叛的那一刻起便已是被判了死刑,第二次机会根本是痴人说梦,被扒皮抽筋的不在少数。 容弼是从南诏王府开始便一直跟着姬浔的,他和东厂西厂的其他人是有些不同,可即便是这样,姬浔的底线也是触碰不得的。但是他最终还是做了这样冒险的事,这样的结果在答应穆晟之前容弼便已经想象过千万次了,他没的选择,因为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样的,北堂瑛和沈莙,该舍弃谁选择谁利害关系一目了然。然而他的主子却着了魔,对一个小姑娘着了魔。 〝奴才有罪。〞 容弼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垂下了头,可那紧握的拳头却仍然透着一股决然的倔强。 姬浔见他这个样子,分明心中还存着些气性儿,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当得上一句情有可原。他无声地笑了,漫不经心地将自己垂在肩头的青丝捻到身后,普普通通一个动作却被他做出了万千风情。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瞧不上沈莙,觉得北堂诚提出的条件才是值得考虑的,与那样的方便来说丢弃一个沈莙算什么。〞 心中所想被姬浔三言两语总结完了,容弼一时有些愣了,可转念一想,他去找沈莙虽然有些卑劣,可和事成之后的好处比起来,这样的阴私似乎也不值什么了,连不择手段都算不上,毕竟他没有想过要沈莙的性命。容弼此时还不明白,这一点却是他安然无恙地回到凉州的最大原因。 除了对沈莙,姬浔对旁人是很没有耐性的,蠢货从来不值得自己浪费时间,这是他一惯的态度,在南诏王府被养出来的刻薄挑剔已经深入骨髓,在看人这一方面更是被放大到了极点。他待人冷漠得甚至有些凉薄,这一点他身边所有人都深有体会,可是容弼……自他年少时穆绛姝安排在他身边细算算也有二十年了,这个人打南边起就跟着他,当年流亡时也豁出了性命跟随他,多少个春去秋来,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如果一直在南诏王府,也许姬浔不会觉得容弼的忠心难得,可是在当年那样的变故下,一切都不再理所当然,再无情的人也不会把这样的情分视作泥土,肆意踩踏。 事情似乎有些麻烦,姬浔不耐烦地想着,尤其是容弼自身还没有顿悟过来。他皱着眉头,怒气有之,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往常看着小云子抖机灵,容弼却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因而旁人都觉得容弼比较睿智,处变不惊。可真到了关键的时候却是小云子明白的快些,容弼反倒容易钻了牛角尖,还倔强地认为自己是对的,固执己见,当真是陷得太深反而不利于思考。 姬浔都多久没有尝试着说废话去说服旁人了,通常是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没得商量,你愿意就最好,不愿意就逼得你愿意,可此时却不得不盘算着话来教导底下人,这让他格外烦躁,语气都十分不善, 〝蠢货,本座便换种说法,倘或你有一处宅子,尚想修个花园,有人愿意白给你送一个,可是要你拿忍冬去换,你应不应?〞 什么意思?容弼忽然有些懵了,姬浔对忍冬的怒意已经到了顶点,可如今却举了个不伦不类的例子,还将忍冬算进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容弼犹豫着,一句'不应'到了嗓子眼儿才反应过来,堪堪咽了下去,涨红了一张脸梗着脖子道: 〝督主说笑,怎会有人白白给我送一处花园。〞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哪里不大对,想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脸上一白,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想到的。 姬浔没有心思再提点他,耐性告罄,只冷笑着骂道: 〝想明白了?穆晟看不通透的你也跟着犯蠢!〞 这件事其实只是有些盲点而已,因为北堂诚提出的交易诱惑太大了,只要一次联姻便换来了一方助力,这样的利益诱惑下冲昏了好些人的头脑,比如容弼。 及至此时姬浔一点他才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便宜了,便宜得有些古怪。北堂诚这样的生意人,在姬桓当权时尚且能全身而退,这么多年安安稳稳地待在扬州,可见他见风转舵的本轮有多强。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精明商人自然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什么忠义,情分对他来说都是次要的。当初和南诏王府结为亲家是因为于他有利,后来姬桓上台他投奔姬桓为他效力也是因为利,从他这么多年对于当年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姬莯绝口不提,从不打听的漠然来看便可知他重利多过重情。而这样决定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不紧紧依附姬桓,反倒是前来向曾经自己落井下石过的姬浔示好这本就古怪。况且他愿意倾尽全力相助,就必然要取得等价的回报,而仅仅是一桩婚事是完全不能和他的付出相提并论的。这中间有多少谋算单是想想容弼便觉得有些后怕,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从来不信,可这一次却被蒙蔽了双眼,做了蠢事。 穆晟虽是姬浔的舅舅,可是对于这么多年未曾见面,仅仅书信联系的外甥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旁人不得而知。他在姬桓和姬浔之间选择姬浔是理所当然的,即便他不站在姬浔这一边姬桓也不会放过他,这一点容弼毫不怀疑。可在这场战事中他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打算,又或者有没有和北堂诚达成别的交易这些都是个谜。兴许姬浔是知道的,他耳聪目明,自来是明白人,再加上小云子自从来了南边在自己被抓走的那些日子顶了缺收集情报,也许他也是知道的。而自己因受这桩事和忍冬的影响,失去了洞察力,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容弼深深地叹了口气,伏下身子沉声道; 〝督主,奴才有罪。〞 这一次语气倒是诚恳的不得了。 姬浔冷哼一声,脸上的怒意和嫌弃显而易见, 〝穆晟那边自然要从我身边人下手,小云子那些浑头倒是老老实实地拒绝了,也没敢瞒着我,我将你捞回来,给你时间缓缓,重活儿都给了旁人,遣你去接沈莙。我以为你嘴上不说,对穆晟的要求必然是拒绝了的,不想是我高看了你。瞧你办的差事,一塌糊涂,倒叫楚鄢看了笑话,千里迢迢巴巴地给我送了信来,明着暗着字里行间全是讽刺。你蠢顿不堪,我也是看走了眼,如今这样,不如你说我该怎么办?该不该为你坏了西厂的规矩。〞 是楚鄢,竟然是楚鄢……容弼忽然觉得在这样一群人中他真的成了唯一一个心胸狭窄,眼界不宽的小人。若按他的猜测,楚鄢对沈莙有些不可说的念头那么他必然不会把自己到郡守府的意图告诉姬浔,因为自己会瞒着姬浔,就如之前的打算一样,造成两人之间的隔阂和误会。可是楚鄢二话不说一五一十地将这件事告诉姬浔了,明明是对他不利的,他却毫不犹豫地做了,究竟是自己误会了他对沈莙的心思,亦或是这人的胸怀和骄傲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呢?容弼不得而知,但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让他对这个深不可测的少年改观。而如今,他所面对的才更是棘手。 〝督主,奴才甘愿领罚。〞 罢了,有什么可想的,既是犯了错就该付出代价,况且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如今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接受这个结果反倒更加心甘情愿了。 姬浔想起楚鄢书信的内容,想起那几句关键的话来: 我修书与王爷是不欲阿莙再遇上这样的事,不欲她再伤心,王爷底下的人该整顿,可照阿莙心里所想却是不愿王爷和这人生分的。她这样想了,不愿意将这事告诉王爷,我也便代为转达她的意思,王爷可自己斟酌处理。 容弼纵有千般不是却从未想过真的背叛,也算一心一意向着姬浔,这点沈莙能够理解,因为沈菱,她身边的秋桐,阿四都是这样向着她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不去计较这些事,实际上是真的把容弼小云子这些人当成自己人了。 在看到楚鄢那封信时姬浔心中几分温暖,几分感动,几分情意,剩下的便是让他煎熬的想念。沈莙的眉眼,面对他时脸上的红晕胜过所有名贵胭脂,时深时浅。浅时是初夏的莲花,深时是漫天的晚霞。从前不曾察觉,分别的时间久了才知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他都已不知不觉地刻在了心里,每一次想起都是不同程度的折磨。折磨,却又忍不住去想。 姬浔想起她来,神情变得缓和不少,寒光乍现的双眼也有了些许温度,他看着容弼,发现自己再难狠下心来按规矩办事。 〝起来,沈莙没有要你命的意思,真死了她难免跟我急眼。去领三十板子,之后还接了小云子替你分摊的差事,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不用本座多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滚吧,别在本座跟前晃悠,免得本座改变主意。〞 容弼没想到这事儿能这么轻易就了了,知道姬浔是让他感念沈莙,可也不曾想过只领三十板子,一时松愣,难得还记得冒险多说一句, 〝督主,沈姑娘还有一番话叫属下转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抚远侯 容弼说完这话一时有些尴尬,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姬浔的眼神。后者略微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一点面子也不给,强压着马上又要涌出的怒意,讽刺道: 〝如今倒记起这桩事了。〞 容弼越发局促不安,脸色发青,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想要尽量用禀告公事的语调将那番话转述一遍,刚张了张嘴便听到上头姬浔不耐烦道: 〝该说的楚鄢一句也没落下,该滚滚,别碍我的眼。〞 容弼一张嘴开开合合,想起楚鄢对沈莙的态度,还是有些担心他不会将沈莙说的一五一十转达清楚,可是又担心自己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叫姬浔更加看轻自己。 他这欲言又止,眼见着姬浔耐心即将告磬也不敢多留,低伏着身子出去了。 小云子把着一方拂尘,站在长廊一角老不正经地逗着一只绿毛鹦鹉,见人从里头出来了,顶着一张讨人嫌笑脸便凑了过去, 〝是鞭子还是板子?底下人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下狠手的,毕竟这样的时候督主还需要你办差呢。〞 容弼对小云子倒没什么可怨懟的,毕竟一直是他自己被猪油迷了心,况且方才进门之前这货还算是好心提点了他一句,可惜点到即止,他没能听出话外之音罢了。 〝原就该打,重些便重些,按规矩办事便好,如今这样,已是督主格外开恩了。〞 小云子收起那副没脸没皮的模样,难得正经了一次,对着容弼压低声音道; 〝既然知道是格外开恩,那你也该明白自己这是承谁的情,你这千里迢迢地去伤人沈小姐的心,她可是没和你计较,也不想督主怪罪于你,若不是这样,只怕你这回会不大好过。这样的错处可不要再犯了,你那点心思手段人沈小姐心里门儿清,她真要收拾你只怕还用不着督主动手。咱们都是替督主办事的,忠心耿耿可以,但最后有权做决定的只有督主一个,该怎么办心里得有数,别好心干坏事儿!〞 小云子话说得在理,此时容弼也能听得进去,只是他略一琢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皱着眉头对小云子道: 〝从前也不见你多把这沈家小姐当回事,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她当成半个主子侍奉了?〞 提起这事儿小云子难免露出得意的神情来,要不是他及时发现这沈小姐心里明镜儿似的面上却不显,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以及她在自己主子心里早就不是个用来解闷儿的金丝雀了,没准他也会和容弼犯同样的错,而且栽的跟头比他还大。 〝这你可是误会我了,打从一开始我就是拿沈小姐当成小祖宗伺候的,可不敢有半丝懈怠!〞 小云子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看起来是不打算和自己实话实说了。容弼静默了一瞬,也不与他纠缠,拔腿往后院领罚去了。 小云子心里舒坦了,优越感爆棚,哼着小曲去作弄那只鹦鹉,没防备被它啄了一口重的,手上皮肉都绽了个小口,痛得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小畜生'。这时候听到角落里传来几声闷笑,没好气地开口道: 〝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大白天的藏在那里偷听,小心乐极生悲!〞 想起几次三番和这人打交道都吃了闷亏小云子心里就不大痛快,偏生这人的本事不小,他和容弼尚且不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叫他隔三差五偷听了去,因而只能凭借言语上的尖酸刻薄找回点心理平衡。 那人被他骂了倒也不生气,以袖掩唇,施施然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身红衣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疼。个子不高,端看相貌却是阴柔得有些雌雄莫辨,动作神态亦是带着一股子教坊舞姬才有的柔媚劲儿,一眼望去倒像是个红楼里一等一的销魂角色。若是沈莙在这里,只怕会感叹一句这才是她心目中漂亮宦官,君王脔臣该有的样子,容弼这样英气十足的拿出去也就只能骗骗小姑娘了。 小云子也不算多有男子气概的一个人,偏生极其讨厌眼前这人举手投足媚态横生的做派,按照他的话来说,又不是勾栏里的小倌,娘里娘气的看着就心烦,怪不得督主一直将此人安排在暗处,免得他出去招摇丢人现眼。可转念一想,他和容弼甚至那个丑八怪方擎身手还不如一个娘炮,这简直是莫大的屈辱。 〝荀晠,我知道你神出鬼没,可大家一处办差,我同容弼说话你鬼鬼祟祟地偷听,这是什么道理?〞 被称作'荀晠'的年轻掌事似乎对他炸毛的反应感到十分愉悦,将掩住半张脸的手放下,笑眯眯地回道: 〝你奉督主之命来敲打容弼,东西两厂清理内务本就是我的差事,听上两句于情于理都没什么不妥。〞 小云子和荀晠都是从小净了身的真太监,因而声音自然偏女性化一些,只是哪怕小云子自己声音尖细每每听得荀晠那像是婉转的花腔一般的嗓音还是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在和这一位对峙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容弼抱成团, 〝容弼这一回虽出了些岔子,可到底他跟在督主身边的时间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长,自然要得脸些。在云南郡时你不也没能照着督主的吩咐把沈小姐平安接到凉州嘛?反倒叫忍冬钻了空子。若是你办事真的牢靠,此次督主为什么不再遣你去武陵郡接人?〞 小云子自认为自己说的话是针针见血,不想荀晠却并不恼怒,反倒将手一背,笑得更加灿烂了, 〝咱们督主御下有方,你当主子爷真打 算现在把那沈家小姑娘接到凉州来呢?这里乱糟糟的,真接来了岂不成了活靶子?容弼那蠢货心里转不过弯儿来,主子知道他心里藏着鬼呢,若是直接点开了他未必省得,不如叫他白走这一趟,真犯了错才好教导。这也是做给北堂诚和穆晟看,好安他们的心,免得他们三天两头想着从咱们这些人里再找别人进行'说服'。你瞧他如今可不就想明白了,这样的错再不会犯了,和穆晟那边的线也搭上了,将来未必不能多加利用。至于忍冬那一回,你这可是冤枉我了。那丫头是你底下的人,背叛了督主你尚且不知我从哪里知道去?人没见她送来,北堂诚底下一大帮子杀手将我围了,我杀红了眼好歹还记着留两个活口给你审,你该感谢我才是啊!〞 小云子被他反将了一军,气得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荀晠见他这样,乐不可支地把那只鹦鹉捉在手里逗玩,等有些意兴阑珊了又叹了口气,颇有些伤心地冲那只鹦鹉抱怨道: 〝主子怎么把这两个缺货带到南边来了,真是没趣。阿盛多有意思啊,偏偏和方擎那个装腔作势的一起留在京中了,弄得我怪想他的。〞 那只鹦鹉被他捉痛了,缩着脑袋讨好地学他喊了几声〝阿盛〞,这才重新得了自由,扑腾着翅膀回到了鸟架上。 荀晠赏了它几颗瓜子,压低了声音自顾自道: 〝且熬了这段时日吧,他们也该南撤了。〞 容弼挨了打,大夫看过之后见没什么大碍便只吩咐好生养几天。容弼开了窍,自然不会切断和穆晟北堂诚那边的联系,只叫小云子把他因办事不利挨罚的事传出去,好叫那边不起疑心。 再说沈莙这边,送走了容弼之后越发闲的没了边,过了年之后楚鄢不得不往衙门里去处理公务,沈菱和楚穗腻腻歪歪,两人一处风花雪月自然不会带她。于是沈莙不得已又重新做回了一只米虫。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姬桓的军队开拔以来在别人眼里时间过得极快,只有沈莙觉得难熬。楚鄢回到郡守府总是先往她屋里去,两人拨拨算盘下下棋,倒成了旁人眼中最不焦虑的两个。 一直窝在京城的皇帝可没有他们那么自在,从知道姬桓的举动之后几乎是寝食难安,除了待在上阳宫里守着有孕的惠妃,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御书房召见所谓的心腹大臣。姬浔南下,皇帝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虽有两厂镇着,朝中有些权势的臣子及皇亲国戚都开始蠢蠢欲动。沈莙其实有些同情这个皇帝,姬桓要反,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瑞王姬浔和他身上,倒是把真正的天下之主--皇帝给忽略了。所有有眼力见的都开始筹划着站队,根本没有人打算给'圣上'排忧解难。惠妃有孕,这位陛下期盼了多年的孩子就要出现了,可是南诏王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反了,朝臣又都敷衍着他。年轻一辈的如薛京墨倒是有心报国,只他们背后有整个家族,不得不理智对待这一场浩劫。 楚门选择了自保,姬桓的军队借道离开之后荆州倒是难得的平静。沈莙觉得真如楚门这般有实力成为中立势力的倒真是所有世家大族的梦想。姬桓和姬浔不会轻易和他们为敌,井水不犯河水,荆州百姓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全。陆铎当初把人送到楚鄢这里来亦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楚鄢虽是待在武陵郡,可四面八方来的消息他全都能够接收到,因而沈莙沾他的福,知道的也不少。在杏花开得最是繁盛的花期,皇帝终是忍不住颁旨讨伐'叛军'。 讨伐的檄文楚鄢是一字一句念给沈莙听的,泽苑当时在场,神思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意识到一场战争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扬州以上地方驻军被调动,京城之内,禁军从早到晚都在巡视。裴家已是跟着南诏王反了,皇帝颁旨除了裴家所有的武职,其中包括裴家家主裴擎的车骑大将军,裴榕的中郎将以及凭借安邦有功才封了右将军的裴胤。也正是因此,兖州徐知客由卫将军升至车骑大将军,并由他和抚远侯薛纪共同商议讨伐大计。 沈莙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当朝大员没有兴趣,楚鄢讲了他也对不上号,唯独提到抚远侯时才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她与薛京墨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禁宫里,这位薛家六郎将她从裴榕手中救了下来,还曾说过下一回见面时要她一个解释。只是当时他们二人都没有料到沈莙会突然从京城消失。薛六那回必然是怀疑了自己的身份,毕竟裴榕一个中郎将,不会平白无故地想置她这个内廷女官于死地。不知后来自己突然失踪,薛京墨是否暗中调查过。 楚鄢何等心细,见她出神便含笑问道: 〝你在京城,旁的不知道,想必这位抚远侯薛纪是听说过的吧?毕竟他唯一的嫡子薛京墨可是名满九州。〞 对着姬浔时沈莙每每想起薛六都十分心虚,然而在楚鄢这个不知情的人跟前提起他却又有些不自在。她讪讪笑了两声,摸着后脖局促道: 〝知道知道,就是没见过,也不知这薛六有什么过人之处。〞 楚鄢瞧她左顾右盼不敢看人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他不是阿莙那些俏生生的少年郎之中的一个?〞 沈莙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凳子上一蹦而起,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知道这……〞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直接招了,懊恼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战事起 沈莙悻悻然坐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楚鄢看了觉得有趣,将手中捧着的文书丢到一边,低头忍着笑意,等着沈莙开口问他。没过一会儿,身旁果然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楚鄢见实在忍不住,干脆勾起嘴角含笑冲她道: 〝要知道也不难,早在太极宫晚宴时便觉这位薛家六郎总是盯着你那边瞧,心里一琢磨他总不是在看姬浔,那便只能是在看你了。我虽然疑惑,但也还没下定论,直到后来薛京墨迎娶了温阳侯之女夏思菡才敢肯定心中所想。昌和公主和温阳侯这线是姬浔牵的,若是单要昌和公主承情认你做义女,姬浔分明可以从薛京墨的仕途入手,偏他破天荒地管起了薛六的婚事,仔细一想原因约莫就是你了。只怕这薛京墨对你的倾慕之意叫他心里十分不痛快,而昌和公主对自己儿子的心意也是知道的,因此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交易。〞 沈莙听楚鄢说完,不禁觉得有些愧对薛六,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的婚事应该不会决定得如此仓促,没准儿能叫他遇见一个门当户对又两情相悦的世家小姐再水到渠成地议亲。 楚鄢看出沈莙有些沮丧,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摇头叹息道: 〝就知道你容易钻了牛角尖。即便没有遇见你,薛六的姻缘也不会由他自己做主,像他那样出身的公子,在成婚之前找到门第相当又互相倾慕的适龄姑娘,这样的事是可遇不可求的。若非温阳侯地位显赫,夏思菡又才貌双全,哪怕姬浔搭了线昌和公主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她和抚远侯薛纪对薛六这个嫡子宝贝极了,怎舍得叫他受半点委屈?你且放宽了心吧,即便这桩婚事决定得有些仓促,但在选择上可是半点不马虎。〞 沈莙知道楚鄢说的很有道理,她之前矫情实在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太不对自己的胃口了。先恋爱再结婚这在她看来应是理所当然的,然而现实却是这里的绝大多数夫妻成亲之前甚至没有见过对方,更别谈考虑三观是否合适这种问题了。要不是遇见姬浔这个煞星,恐怕她自己也是一样的,放出宫之后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至于薛六,沈莙从未对他有过别的念头,也知道这位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对她的感觉乃是朦朦胧胧酸酸涩涩的心动,美好纯净且还未弥足深陷,不像自己,那时候就已经被姬浔迷得七荤八愫不知所以了。 这个少年绝非池鱼,能力,抱负,家世样样不差,总有一天他会变得成熟起来,并且像自己一样把当初两个人的相遇当成一种缘分,一份回忆,慎重地放置在心底某个角落这样一想,她便释然了。 如今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旦姬桓的军队越过扬州战争便直接打响,而沈莙却不知道姬浔的应对之策。她总觉得楚鄢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想要开口问他,同时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荒唐。沈菱如今在她身边,京城的王氏和沈砚沈莙根本就不会去替他们担心,因此她此时唯一牵挂的便是姬浔。 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的春深时候,沈莙处于南方,温暖湿润,那些花花草草可赏的品种也要多些。郡守府曾经是个金银窝,曾经历任郡守留下的园子里种满了他们各自喜爱花果。楚鄢真正的风雅之人,局势紧张,他的堆积成山的公务却不断减少,因此闲下来之后便带着沈莙满园子逛玩。沈菱对此颇有微词,一直觉得这位楚君和自己那个蠢妹妹走得太近了些,楚穗却不以为然,一面暗中观察一面对楚鄢心意的猜测摇摆不定。 就算再怎么拖延那关键的一步还是要踏出去的,姬桓的军队在清明之后一个霂雨纷飞的日子跨过了扬州边界,正式和朝廷宣战。各方势力一时犹豫着该怎么站队,一时又想尽办法要在这场浩劫中保全自己。姬桓北上,豫州是第一个遭殃的,徐知客临危受命,和抚远侯薛纪会面之后他们一人回京中调拨禁军,一人驻军豫州,另有幽州瓒禄邢徐州吴斌严阵以待。 两军交战,战术乃是最大的机密,因此一开始沈莙通过那些传来的战讯是看不出什么苗头,可架不住楚鄢能干,第一场大的战役和几次小打小闹的试探之后他便摊开了一副沈莙看得有些吃力的地图,指着上面各个令她觉得陌生的地名给她讲解自己所猜测的徐知客和姬桓的作战意图。 〝南汝是豫州第一道防线,也是顶重要的一道。一旦突破南汝,姬桓便可将兵力分散。他实力雄厚,主要兵分三路,一路留在南汝控制豫州防线,一路东去往徐州行进,攻下下邳进而拿下徐州,借徐州休整后北上兖州再攻幽州,即便无法直接达到目的也可牵制瓒禄邢,与之胶着。最后一路从南汝西行,直攻司隸兵指京城。到了这个时候再将留在豫州的军队北调支援兖州和幽州,最终控制整个北面。徐知客定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因此留在豫州的兵力虽不足以与姬桓相抗,但却是这几个州里最集中的一批,使姬桓无法长驱直上。他一定会死守南汝,等待司隸和徐州的援兵从左右两侧支援,将姬桓的军队夹在中间。若是此举成功,姬桓只能退回扬州,到那时,这个商业繁华的临海之州便要遭殃了。〞 沈莙的视线随着楚鄢手指的移动而移动,眉头紧锁,这种古时候的战争局势图她看不大明白,听楚鄢细细解释也是一知半解,只觉紧张。 〝如今京城有抚远侯和十几万禁军,豫州徐知客在守,徐州有吴斌,兖州幽州是瓒禄邢盯着,姬桓要成功突破南汝及下邳应当不那么容易,毕竟南海郡在荆州下方,裴家除了添加兵力并不能再借助自己地盘的财力物力了。还有凉州的穆晟,他如今和姬浔在一起,这一方势力又该怎么算呢?〞 楚鄢耸耸肩,看着沈莙一派严肃的模样笑道: 〝姬浔自然是有他的打算,还未行动我哪里能知道?若真这么好猜岂不是人人都能知道?又如何能将姬桓绕进去?〞 沈莙心里有些郁闷,盯着那泛黄的地图纸上楚鄢所画的红色标识发呆,一旁伺候的秋桐和泽苑更是一脸茫然。楚鄢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并未被这种即将变天的消息所影响,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那浅笑在沈莙看来却不那么叫人如沐春风了。她知道楚鄢绝对不会对今日这样的局面毫无预感,也不会真的袖手天下没有自己的打算。即便此时姬桓和楚门达成共识,这场战争不会波及荆州,楚门也不会偏向任何一方,只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扬州和荆州相邻,如果徐知客的计划成了,姬桓南撤,战场将不会被控制在扬州以南。到那时候扬州被战火波及,原本的繁华商会成为废墟,难民涌入荆州,姬桓若要重回益州楚门必受牵连,只怕无法独善其身。倘或姬桓能耐,真的攻下豫州,那么将会有一场不知要胶着多久的皇位之争,战争拖的时间越长百姓越是煎熬。荆州倒是能置身事外一段时间,可等一切尘埃落定,姬桓可不是如今的皇帝,野心勃勃且有那个实力,不会容忍南北对峙的局面再一次出现,空出手来便要整顿,到那时荆州与徐州豫州无异。楚门要么无条件臣服妥协,要么奋起反抗,那时候可就真是进退两难了,比如今更难自处。 总之已经变天了,南北势力要有一次大洗牌,谁也逃不过去。武将世家如穆氏裴家实力雄厚,自然早早站队,其他各方大大小小的'山大王'也会观察局势决定去向。楚门大概是全国最大的人才中心了,在文官领域几乎是横着走的。可即便是这样,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是硬伤,因此必要时候也要有条件的依附。沈莙在武陵郡这段时日受楚鄢照顾,加之她与楚鄢亲近,自然会担心。更何况如今她二哥沈菱算是半个楚门的人了,沈砚在自己儿子的仕途上使不上力,沈菱如今的职务是由楚玶安排的,他又是真心敬仰这位老先生,自然偏向楚门。楚鄢也丝毫不拿沈菱当外人,有什么家门内的事务以及难处都与他商量。泽苑偷摸着向沈莙透过底,如今的家主楚玶是将她二哥作为将来楚鄢的左膀右臂来栽培的。楚鄢的能耐沈莙知道,楚门的厉害以及实力她也都明白,重点是这样的书香世家合了沈菱自己的心意。他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愿意为之努力,因此沈莙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 也正因为这种种原因,在忧愁姬浔的同时她还忍不住分心为楚门如何自处而发愁。沈莙在楚鄢面前藏不住心事,因此这些事他自然是都知道的。 几乎在沈莙所有六神无主的时候秋桐都直接跳过她拿沈菱当正经主子,这一次也不例外。于是沈莙才和楚鄢看过了战事图,转背就被沈菱叫去谈话了。她虚虚地瞪了自己这位大丫鬟一眼才进了屋。彼时楚穗似乎也被楚鄢叫去'谈话'了,只余沈菱一人坐在桌前烦躁地翻动着桌上的信件,见她进来便指着对面一个圆木凳,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好嘛,楚穗不在,如今连个帮忙的都没有,沈莙觑了一眼沈菱板着脸的模样,生无可恋地坐下了。她看着桌上摊开的信封,竟是心里的好奇一时占了上风,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今兵荒马乱的,这些都是哪里来的信?〞 沈菱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头疼,用指尖揉着眉心。沈莙何等的眼色,立马狗腿地跑到他身后,一面伸手替他捏着肩,一面讨好道; 〝二哥这几日累着了吧,阖该好好休息才是,怎么还为我的事操心呢?〞 沈菱起初还由她按着肩,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面带薄怒,伸手将沈莙的手打掉,对着她委委屈屈的脸斥道: 〝过去坐好!〞 沈莙一看,今天要完,自己这二哥已经许久没这么生气过了。她不敢再忤逆,赶忙几步跑回了自己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下。 沈菱把那些书信在她眼前摊开,把王氏和沈砚的家书拨到一边,指着余下的几封沉声道: 〝这是什么意思?〞 沈莙满头的问号,拢过来一看,总共四封书信,其中一封戳着姬桓的私印,另三封信封上没写寄信人是谁,沈莙一眼便认出了其中有一封信封上的'嘉兰亲启'乃是姬浔的字迹。她喜不自胜一时没心情去计较其他三封的内容,只将那一封拿了起来,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对沈菱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沈菱瞧她那副心花怒放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好歹没发作,只脸色不善道: 〝今早到的楚鄢手上,他一并给我送过来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楚鄢这个没义气的,沈莙咂咂嘴,将那封来之不易的书信宝贝地护在胸前,忽又觉得沈菱这么生气,莫不是信里写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她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二哥……你,你已经…已经看过了吗?〞 沈菱哼了一声,冷笑道: 〝他这不是写着叫你亲启么?我怎么好擅自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战事起 二 沈莙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疑惑,若不是看了姬浔的信,她这二哥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沈菱见她探头探脑地往桌上余下几封书信上扫,干脆将另三封推到她眼前,冷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南诏王相熟了。〞 沈莙面上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沈菱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南边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和姬桓或者陆铎的恩怨,原本她就打算瞒着这个老妈子二哥,免得他辅导员上线。桌上那封戳着姬桓私印的信件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她眼前,沈莙心里叫苦,知道这事儿瞒不下去了。 她尴尬地左右看了看,对上沈菱凌厉的双眼时讪讪地笑了两声,最终老实道: 〝二哥别生气,我……我原想找个时间告诉你来着。在南边这大半年,我…不得已在南诏王府上被关了段时日……〞 沈莙这话一出口就觉得沈菱要炸,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这位平时一言一行都恪守礼仪,动作时尽量不发出扰人声响的合格儒生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听那刺耳的声响,就是这杯子碎了沈莙都不觉得奇怪。 〝沈嘉兰,你非得气死我是不是?如果今儿我没看到这封信,你还要瞒我多久?〞 完了完了,真的炸了,就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沈莙向来是拿生气的沈菱没招的,从小到大只要沈菱一板起脸来对她,她就忍不住深刻地反省自己最近又做了什么惹他恼怒的事。而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这位二哥可谓是为她操碎了心。沈菱总是秉持着君子之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能让他勃然大怒的也只有沈莙这个小冤家了。 太不应该,从前总给他添麻烦,如今他成家了自己还叫他担忧烦扰。沈莙想来想去,心中愧疚越发压抑不住,垂着脑袋,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我不是有意瞒你,在南诏王府时姬桓不让与外界通信,后来听说你有了嫂嫂,新婚燕尔,正是高兴的时候,若在这时候让你知道这些事没的叫你烦心。我已经平安出来了,所以也就没想再给你添乱……〞 沈莙的样子怪可怜的,沈菱看了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气消了不少,忍了忍终于恢复了冷静,看着她叹息道: 〝你从小就惯会隐藏心事,母亲为难了你,父亲给你委屈受了你都从不主动同我讲,也就是葭姐儿胡闹时你才显上几分。我知道这是你待我的一片真心,想要顾全我与父亲母亲的情分,不愿母亲再偏心大哥。我在学中,不在府上时你出了什么事都是秋桐和李嬷嬷偷偷告诉我,当着我的面儿你哪怕埋怨过一回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即便是母亲也不及你与我这般亲近,可你凡事都憋着,不叫我知道,说是不叫我担心,可事实上我却常常因此伤心。说得矫情些,你一直是我无法割舍的存在。你可以依赖我,应该依赖我,我给你的,无需你整日计较着有朝一日该怎么还,你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这些事,哪怕你瞒着姬浔即也不该瞒我。便是我有了嫣筠难道我就不是你兄长了?〞 沈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如今她的泪腺实在太发达了,动不动就想要嚎啕大哭。二哥,不带这样煽情的啊!你明知道我最受不住这个了,你若狠狠骂我一顿该多好。 她抽抽噎噎地喝了口凉茶,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二哥,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我一定会改的。〞 沈菱一看,孺子可教,不枉自己恶心吧拉地说了一大堆。 〝既这样,说说吧,姬桓怎么会写信与你?〞 沈莙才被教育过,大彻大悟之下决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但是想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又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二哥,我说实话的话你不会生气吧?〞 沈菱见她开窍,哪还有打击的道理,只放柔了眼神鼓励道: 〝当然不会,你骗我我才会生气呢!〞 沈莙一听,果然觉得靠谱,秉持着绝不再欺瞒自己二哥的决心如实道: 〝我在南诏王府的时候姬桓说他喜欢我来着,这次你来之前他还来找我,说要带我走。〞 〝什么?!〞 沈菱脸一黑,凶神恶煞的,眼睛瞪得与年画上的钟馗无异,吓得沈莙脖子一缩,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颇觉委屈,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可这话也只能心里说说,看沈菱现在的脸色,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一巴掌拍死。 可即便沈莙这样'委曲求全'了,还是没能扑灭他二哥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噔〞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是烦躁地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在发现根本忍不了之后伸手指着沈莙写满了畏惧的脸,破口大骂道: 〝沈嘉兰!你看看你自己,从小到大不务正业,只琢磨着你那些小聪明,长成了一根歪芦苇,你打眼瞧瞧,一个女孩儿,吸引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沈莙心里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姬浔也就算了,她压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姬桓算得上勾引的事啊!事到如今她怎么知道对方哪根筋搭错了能瞧上自己。心里的委屈情绪太严重了,以至于她都没来得及为姬浔姬桓这两兄弟通通被说成是〝什么玩意儿〞而打抱不平。 〝我,我老老实实的,什么都没做啊……姬桓他,他没准是和姬浔怄气来着呢!所以才想把我弄过去!〞 沈莙说完这番话,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只是这种感觉怪怪的,好似在和这两兄弟错综复杂的关系里她才是多余的那个,越来越觉得没准姬桓看上的是姬浔,他们两个才是相爱相杀的一对。 沈菱不知道沈莙之前的世界里有〝腐眼看人基〞这个说法,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原本觉得自己这个蠢妹妹吸引了姬浔这个苍蝇已经很让人烦躁了,没想到这样的苍蝇还不只一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战事起 三 姬浔的信被沈莙捏在手中,已经微微发皱了。她深呼吸几次,终于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带着些许紧张开始读信。 因沈菱出去了,屋子里十分安静,沈莙觉得有些燥热,一下一下地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扇着风。这封信倒是不长,只是沈莙看得小心,不愿意落下任何一句,所以费时要长些。及至看到了最后一句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不对吧?毕竟信里也没把一切挑明了说。沈莙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最终一咬牙,拿着这封信冲出了屋子。 楚鄢正在书房办公,泽苑见她没头没脑地跑过来一时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看起来比沈莙还着急些,替她敲了敲书房的门,冲里头通禀道: 〝主子,沈小姐过来了。〞 这些日子楚鄢在府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便如此在他办公的时候沈莙懂事的从不来打扰,怕自己给他添麻烦,今日这样却还是头一回。只里头那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惊讶之意,平平稳稳的好似早知道她会过来一般。 〝阿莙来了,进来吧,泽苑去泡一壶茶来。〞 沈莙定了定神,突然觉得心中所想极有可能是真的。眼见泽苑往别处去了,抹了抹额间冒出的汗珠,推开门进了屋。 楚鄢从书桌前站起身来,笑着拉了她往一旁太师椅上坐下,顺手递了把折扇给她,含笑道: 〝跑得这样急?我又不会跑了。〞 沈莙此时可没闲心打趣了,她将手中那封信递给楚鄢,着急道: 〝你看过没有?〞 楚鄢依旧笑着,缓缓摇了摇头。沈莙也顾不得什么隐私了,只不住催他, 〝那你现在看,快看快看!不得了了!〞 楚鄢快被她逗死,面上却忍着,只将这信又还给了她。 〝使不得,姬浔写给你的信,里头自然有你们的体几话,沈公子尚且不会私拆,我看了像什么样子。〞 沈莙那个郁闷啊,差点没忍住想要握着他的肩头咆哮,好不容易劝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开口道: 〝他那尖酸刻薄的性子,能和我有什么体几话说。你不知道,我瞧着他这信里眀里暗里都有重新南下的意思!〞 沈莙说得极其严肃,表情更是一本正经,楚鄢看了,将手一摊,轻声道: 〝这便是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更没必要再窥探你和姬浔的隐私了。〞 沈莙见他还是拒绝,先是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却又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 〝你说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不对,你怎么知道的?不是,也不对,你是说我想的没错?〞 沈莙惊讶到了极点,起先说话都颠三倒四了,看着楚鄢的脸,恨不能盯出个洞来。可等她稍稍平复了情绪之后,一瞬间倒是头脑忽然清醒了,开窍极快,黑着脸道: 〝你和姬浔这是联合起来耍我是不是?!〞 楚鄢见她恼了,只得忍了笑,表情诚恳道: 〝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从一开始这便是姬浔的打算,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即便知道,若姬浔想瞒着你,我也不好从中作梗乱了他的计划不是?依你我的情分,难不成我会向着姬浔?这都是情势所迫,你生气是应该的,可若要为这恼了我不再同我要好了,那可太叫我伤心了。〞 这种情况下楚鄢出卖起姬浔来是毫无压力的,毕竟他说的话也没有一句是假话,只不过完完全全把锅甩给了姬浔罢了。 沈莙果然被他说服,想着楚鄢同她要好,若不是姬浔威胁,只怕早就告诉自己了。心中有气,想起姬浔时咬牙切齿的。 〝他最好是有个好理由,这样把我蒙在鼓里,害我这些日子忍不住担心,饭都少吃了几碗!〞 说罢对着楚鄢倒是和颜悦色, 〝你说的有道理,是我错怪你了。只是现在他在信里显露了苗头,想必就是要叫我知道这一切了,你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楚鄢成功从她的怒气中脱身,这才好心平气和地同她讲解。将人拉到书桌旁,仍旧把那幅战事图在书桌上铺开,逻辑清晰道: 〝这一切最开始是在你被掳到南边来的时候姬浔便找上了我,他原本许是只打算托我寻你,后来决定南下,这才开始筹谋这一切。若是再等几年,他将一切准备都做全了,那便不会是如今的光景,姬桓举兵造反,他必是要和他正面抗衡,将南边的势力斩草除根的。只是因你出现,所有节奏不得已都加快了,而此时姬桓和姬浔的实力并没有拉开到可以轻而易举决出胜负的程度,战争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尤其是双方实力相差不大的,只怕一旦开始,便是长达多年的胶着,而这期间不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任何变故都可能出现。你别瞧姬桓信心满满,可是这场豪赌他虽有获胜的决心却也不敢担保一切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顺风顺水。〞 沈莙听得很是认真,楚鄢替她理清了条理,她自然思路清晰, 〝于是一早料到这样的情况会出现,所以姬浔早早地便调整了他一开始的计划?〞 楚鄢点了点头,脸上重新出现了笑意。当初姬浔向他提出的这一切正是他所想的,他要保全楚门,因此在姬桓和姬浔之间并不像楚玶一样保持绝对的中立,而是隐隐地偏向了姬浔。毕竟南边局势持续了这么多年,姬桓想将荆州纳入囊中的想法早已昭然若揭,只是楚玶毕竟要顾虑各方制衡,所以不好轻举妄动。而这样一场混乱于姬桓于楚门都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单看哪一方能够把握罢了。姬桓自然是想干脆趁这一次将南北完成实质上的统一,那么荆州便逃不过这一劫。而楚门也盼望着找到一个绝佳的时机和方式彻底摆脱姬桓的控制,不再担惊受怕。几乎是一开始,如今正在实行的这个计划便在楚鄢心中成了形,与姬浔合作,选择最有利于楚门的一条路。只是这样的想法他也只能想想,毕竟这个计划,只有姬浔愿意妥协,愿意放弃掌控整个天下的机会才能成事。而在实力五五开的情况下姬桓尚且存了称帝之心,没道理姬浔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野心。因此楚鄢不敢赌,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劝姬浔不去和姬桓对峙。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计划却是姬浔自己先对他提出来的。与他的想法并无太多出入。在震惊之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同时在心中将对姬浔的评价再往上提了不少。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轻易舍弃的,毕竟天下之主的诱惑太大了,而姬浔胜算不浅。可是他及时做出了选择,无论是做出决定的时机还是采取的方式都无懈可击。在旁人看来这也许是一种懦弱的退让,可是在楚鄢心中这却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姬浔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实力,减少己方伤亡,甚至扩大了他与姬桓南北对峙时的优势,这使楚鄢不得不佩服姬浔的眼光和决断力。 〝不过这样不是够呛么?你看益州的布防,那可是姬桓的老巢,即便他要北攻而上,难道还能让人钻了空子端了自己的老巢不成?益州留下驻防的军队只怕不是那么好打的,姬浔要从凉州攻入益州,哪里会那么顺利?〞 沈莙的疑问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楚鄢的回想,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问,因此他的答案是如此的充分, 〝即便再重视驻防又如何,这毕竟是在造反,姬桓不可能把主力都留在益州。再说他一直认为姬浔不会放任他北上,那么姬浔的军队主力将在司隸以东迎击,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他无法预料的是早在一开始姬浔就已经放弃了如今的皇帝,他的行为,不能以保皇派的角度去想。若是单凭穆晟和姬浔早年安排在凉州的军队要攻下益州虽定能成事,只怕要些时日,那时候难免叫姬桓反应过来,因此要速战速决。所有人都认为徐知客在等司隸和徐州的援兵,实际上徐州的援军可动,而司隸的军队却是与凉州分两路,共同进攻益州。这样一来实力高下立现,益州便如囊中之物。豫州和徐州的兵力拖住姬桓,必要时候兖州的兵也会与之汇合,使姬桓无法脱身。益州一旦拿下,荆州会在物质上全面支持助其整顿,经荆州南下控制已是空巢的交州,由交州辗转扬州。瓒禄邢领兵顶上益州和凉州的空缺,作为后盾。然后这个时候徐知客早已放弃抵抗,姬桓的军队北上,兖州幽州和司隸已是空壳,他可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北面,攻入京城。即便他已然察觉到姬浔的目的,然而一切已成定局,他不会放弃既得的利益,必将继续北上称王。〞 再来便好似来了一次颠倒,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南北依旧对峙,只是这一回姬桓居北,姬浔着南。扬州有陆铎,姬浔能够争取的时间只够触及半数以上土地,扬州只怕会被一分为二。除此之外,姬浔能够控制凉州,姬桓能够以幽州为基础继续北上攻下北漠五部族。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大的变化,南边依旧处于势均力敌的局面。 沈莙忍不住感慨,闹了这一场,到头来这结局竟是这般。也说不上是谁得了便宜,总之在姬浔南下无压力,姬桓北上胜算足的情况下百姓能少受许多苦。而楚门因与姬浔事先有约,将获得几至少十年的喘息时间。未来十多年,就如当初一般,仍是姬桓和姬浔相互制衡。 〝也不知这徐知客是怎么想的,还有那薛纪,居然真能答应配合姬浔?〞 如今一切已经开始布置,楚鄢心情自然不差,瞧着沈莙疑惑,主动向她解释道: 〝薛纪明面儿上掌握了禁军和司隸军队,可实际上那是姬浔培植多年的势力,效忠于他,而不是皇帝,薛纪早就被架空了,因此他配不配合并没有什么影响。至于徐知客,他历来是姬浔底下的人,有把柄在姬浔手中,将来投降姬桓亦不可能斩尽杀绝,而是要将这些兵力化为自己所有,徐知客也没有性命之忧,反而会被拉拢利用。姬浔的势力南下,他乐得脱离西厂控制,没了特务监视,这才算是真正的有权之臣。〞 沈莙懵懵懂懂,她知道这一切必然是姬浔苦心经营多年才有可能成事,只是如今看来仍忍不住惊叹。 〝既这样,你们瞒着我做什么?瞧我担惊受怕难道很有意思吗?你瞧他信里说的,到时候往武陵郡来接我,没头没脑的,分明拿我寻开心。〞 楚鄢这时候倒没对姬浔落井下石,好歹替他解释了两句, 〝难道告诉了你你就不会多想了,也就是如今时机成熟了你才会稍稍安心,否则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只怕你担心的时候更多。再来这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你是个藏不住事的,要你演出该有的状态才是大难事,南边姬桓的眼线多,若发现你有什么不妥,将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想撬开你的嘴那可就麻烦了。〞 沈莙一听,居然还挺有道理,她撇撇嘴,一脸郁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终相见 知道了一切之后沈莙的演技之魂觉醒,原本想依旧装出焦虑不安的样子来以免所谓眼线看出些什么,顺便证明姬浔低估了自己。可是楚鄢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因着有趣看她不伦不类地演了几日后便笑眯眯地告诉她郡守府的下人早已经翻过一遍了,该招安的招安,该撤换的撤换,要不是没有了隐患,姬浔也不会放心叫她知道真相。末了他还不忘补刀,用一张纯良无害的脸笑着对她说: 〝况且你装得一点也不像,泽苑都看出来了。〞 沈莙一颗演员心被伤得支离破碎,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愿端着了,撒着欢过日子。时而一副云淡风轻镇定自若的样子,和楚鄢一个德性,时而又欢脱地满府乱蹿。泽苑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因此只觉得好生古怪,自从沈莙和自家主子在书房里猫了大半日,府上神神秘秘叫人看不透的便又添了一个。 沈菱隐约是知道的,毕竟这关乎楚门的存亡,楚鄢拿他当自家人,因此虽然没有完全挑到明面儿上说,可是也没想过瞒着他。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楚鄢和沈莙都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今日叫人买了鲤鱼放进池子里,然后再一条一条地钓上来;明日拉了泽苑秋桐,叫他俩站在芭蕉树旁摆姿势,这俩货拿着画笔左一下右一下。楚鄢倒还罢了,毕竟他的画是千金难求,沈莙那手艺,秋桐几乎是在看到成品的第一眼便委屈地哭了出来。 〝小姐,你这,你这画得也太难看了!我脸上哪有那么多黑斑?!〞 沈莙〝嘿嘿〞两声,那是她久不下笔所以滴上的墨迹。不过她哪能这么容易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安慰她道: 〝你小姐这是还没出师,别难过了,待会儿叫楚公子再给你画一幅。〞 闻言秋桐倒是破涕为笑,换了楚鄢似笑非笑地盯着沈莙看,然后又被她三两句软话哄好了。沈菱眼看着他们两个整日腻在一起胡闹,若只有沈莙一个,他早就抓过来教育了,可偏偏还有一个楚鄢跟着掺和,弄得他不好开口,只好每次路过时对着沈莙狠狠地瞪上一眼,企图以此镇压威慑。 可真要说起来,这些日子受到冲击最大的还是楚穗。她看着沈莙拉着楚鄢胡闹而楚鄢只一味迁就,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然后就见识到了她心目中如高岭之花一般的楚君重新找回了童年,渐渐乐在其中,被沈莙三言两语哄得眉开眼笑。 夭寿啊……若是族里那些将楚鄢抬得极高的老顽固看到这一幕幕将作何感想……楚穗每日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沈莙以为她也同样无聊,因此诚挚地邀请她加入。楚穗有些动心,觉得可以借此治好她对楚鄢根深蒂固的畏惧,可一对上他含笑的双眼,瞬间心里打了个突。楚鄢适时地开口,用那春风般柔和的声音对她说道: 〝穗姐儿也要一起么?〞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于是楚穗内心戏很足地往后站了好几步,冲沈莙干笑道: 〝还…还是不了,林擒还在屋里等我呢。〞 沈莙一听是自己二哥要和嫂嫂过二人世界,便识趣地没有再多说,只是拉着她的手颇有些遗憾地说道: 〝明日我们要在院子里烧烤,你一定要来啊,秋桐的手艺可好了!〞 楚穗觉得自己在楚鄢的视线下双腿都要打摆子了,看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浑身冒虚汗, 〝再说,再说…〞 说罢见楚鄢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听他轻言细语地嘱咐道: 〝近日和沈公子一处,那些功课可不要荒废了。〞 恶魔,这绝对是个恶魔!楚穗再不敢耽搁,转身拔腿就跑,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沈莙突然醒悟,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白了楚鄢一眼,无奈道: 〝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我这小嫂嫂多可爱啊,瞧她刚才吓得跟兔子似的,你也忍心?〞 楚鄢摊开手,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反倒笑得更加灿烂了, 〝多有意思啊,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沈莙撇了撇嘴,发现这小孩的腹黑已经没救了,日后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呢。 他们两个整日厮混在一起胡闹,时间过得极快。如同楚鄢所说,姬浔领兵控制了益州的时候,那些观察天下局势的投机者们大多是懵的。沈莙起初还有些小担心,可一切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顺利的好似只是在走一个必要的流程。姬桓的气极败坏可想而知,只是沈莙天高皇帝远,感受不到他的怒气。楚玶倒是收到了好几封质问的信件,不过也就是装装糊涂,然后把这些信都一并送到了楚鄢这里。益州版图很广,因此攻打没花多久,姬浔却留了些时日用来整顿。 他与沈莙通信的次数越来越多,内容也从一本正经变得有些不可描述,谢天谢地沈菱和楚鄢都是君子,否则但凡有一次他们先拆了信,沈莙未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终于,在军队进入荆州休整的时候楚玶再也装不了傻了,于是他干脆不再回姬桓的信件。沈莙内心的激动简直溢于言表,她一方面想着能尽快见到姬浔,一方面又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整日整日的坐立不安。 然而就在她情绪高涨快要到极点的时候沈菱适时地泼了她一桶冷水。 〝姬浔约莫后日就能到桑植了…〞 沈莙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他冷冷地补充 道: 〝他身边跟着北堂瑛。〞 就好似有人突然打散了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沈莙瞬间便愣住了,无声无息地就像蔫了,思绪乱成一团。北堂诚早已往扬州去筹备了,北堂瑛一个未出嫁的小姐却没有同她父亲一起走,反倒留在了姬浔的身边,这是什么意思,这能是什么意思?在旁人看了这几乎就是两家默认了北堂瑛和姬浔的关系,否则北堂瑛怎么会不顾名声闺誉也要跟着他。这件事姬浔从未在信中同她说过,如今忽然从自己二哥这里知道了,叫她不知该作和感想。 好在沈菱虽然怒气冲天,但到底还记得顾及沈莙的情绪,只咬牙说了一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后便对着失魂落魄的沈莙道: 〝慌什么,等他到了你只管问他就是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怕他做什么?〞 沈莙讷讷地点了点头,看得沈菱对姬浔的怒气越发旺盛了。 楚鄢较他们兄妹要冷静许多,他知道这其中必有别的隐情,便叫底下人去查一查姬浔那边的来信。只是他这边还没个结果出来,姬浔的人却是先到了。 立夏早已过了,郡守府里草木郁郁葱葱。姬浔的军队浩浩荡荡往桑植经过,只这时候城中早已不再戒严,百姓只是尽量避着那些佩了刀剑的士兵。 沈莙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窝了两日,起初是着急见到姬浔,心里很乱,想听他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渐渐的却生出了些逃避的心思。他带着北堂瑛来了,自己欢天喜地地迎出去,见到了又是什么光景呢?若是当时北堂瑛也在场,她又要如何自处?笑脸相迎?假意问候?不冷不热?无视?沈莙想不明白,同时又觉得难过和委屈,原本她是多么希望见到姬浔啊,他们那么久没见了,而如今这又算什么?他为什么不在信中告诉自己这件事?叫她如此的别扭。 外头突然热闹了起来,沈莙听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心仿佛像是被提到了半空,一双手僵硬地抓着裙摆。秋桐在外头敲了敲门,小声道: 〝小姐,外头…瑞王到了,楚公子叫我来问一句,小姐要不要去迎一迎?〞 沈莙心乱如麻,总觉得她和姬浔不该这样见面,明明应该高兴的时候她却只觉得会无比尴尬。 〝你…你同楚鄢说,我身上不大爽利,就不出去吹风了。等…等瑞王那一行人洗去尘土,休息过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还是这样好些,等姬浔收拾好了再来找她,只有他们两个,不用夹在一堆人中间,免得影响到旁人。 秋桐听出沈莙情绪不高,也不勉强,沈菱就更满意了,若是沈莙欢欢喜喜地跑去迎接姬浔,那他才心塞呢。 毕竟姬浔的身份摆在那里,沈莙不去,沈菱和楚鄢却不得不站在门口等。领着这府里一众下人,气氛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一些年轻的丫头只听过些'九千岁'的传闻,在心里把姬浔想象成阎王恶鬼,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去,以免出了差错被发落。 姬浔到的时候仪仗依旧很到位,前头小云子容弼和早已南撤的阿盛负责开路,他倒是没坐马车,一身鸦青色的便衣,外头罩了件薄薄的丝质披风,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缓缓地到了府门口。有个年轻的丫鬟站得稍稍靠前,平日里胆子不小,鼓足勇气抬头一看,然后便呆楞在原地,连视线也忘了收回来。 小云子见姬浔下马,立刻狗腿地去牵了缰绳,由着阿盛面无表情地哧了一声。 沈菱和姬浔是相看两相厌,因此只有楚鄢向前走了几步,端着那一陈不变的笑脸冲他道: 〝王爷一路辛苦,东西由着下人收拾吧,还请随下官进去洗洗尘土好好歇息。〞 姬浔没打算计较楚鄢的官话,他冷着一张脸在门口扫了一圈,发现沈莙果真不在,于是眼神就更加阴鸷了, 〝她在哪里?〞 沈菱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 想上前和姬浔理论,好在楚鄢先一步做出了回应。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用眼神往这队人最末尾处由丫鬟扶着下马车的北堂瑛身上示意,隐隐有些不客气道: 〝王爷随军带着佳人呢,她约莫是不想看见了闹心。〞 小云子一路上怕的就是这个,他看着身后不远处的荀晠往府里探头探脑,只觉得自己脑壳痛。容弼是在楚鄢手中吃过苦头的,忍不住想向前替自己主子解释,却被小云子紧紧拉住了。 姬浔微微眯起双眼,用眼角余光往那边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凉薄,神情也冷漠有余。也不管那丫鬟扶着北堂瑛正往这边过来,冲小云子招了招手, 〝你去,带她过来,就说本座伤了,她要不出来兴许就见不着了。〞 小云子一头冷汗,听着姬浔面不改色地扯谎咒自己,顶着沈菱想要杀人的眼神一溜烟跑进了郡守府,顺手还在门口拉了个小厮带路。 沈莙在自己屋里歪在榻上抱着本书,直觉姬浔要生气,因此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整个人都吓得不轻。小云子领了这么个差事,他心里苦啊,运功憋出一脑门汗来,拿出他西厂多年的段数,把眼睛也揉红了。 〝沈小姐,快随我去见督主吧!〞 沈莙听到小云子的声音,越发慌了神,梗着脖子道: 〝我身上不大好,你们督主一路劳顿,只怕也累了,还是先安置下来再见面稳妥些。〞 小云子哪能由着她的心思,果真拿姬浔说的借口声情并茂地添油加醋。 姬浔伤了?难道是在打仗的时候伤的?这么严重么?不对,这一定是假的,是小云子在诳她。 沈莙犹豫着坐立不安,外头小云子更加声泪俱下了, 〝督主伤的那样还不顾医嘱,日夜兼程,一路快马加鞭,只想快些见到沈小姐。方才在门口找不到你,差点就怒极攻心了,沈小姐行行好吧,快随我……唉唉唉!沈小姐,你去哪儿?慢些慢些,你若摔着了,督主非得……唉!沈小姐,你的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终相见 二 沈莙在长廊上跑得极快,几次被自己的裙摆绊到,最后干脆捞起裙裾狂奔。院子里不够等级在门口迎接的丫鬟婆子紧张之余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地驻足观望。且不管沈莙跑得气喘吁吁,后头追着她的小云子则更加狼狈,几次撞翻了府中下人拿的托盘,拎着一双藕色绣花鞋不住反省自己方才说的是不是太夸张了。 沈莙心里乱成一团,急切地想见到姬浔,一面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一面又担心小云子说的是真的。她是直奔着大门去的,可没想到却在离府门不远处看到了一大帮子人围在一处,心里对姬浔重伤信了大半,越发慌了,也顾不得整理仪装,冲到众人跟前还未来得及站定便焦急地张望, 〝姬浔你……〞 话说一半,沈莙的表情骤然一僵,人群中哪有什么伤患,姬浔正好端端地站在楚鄢前边儿,将手中一对玉玦捏得咯咯作响,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瞧。周围站着的下人以及西厂诸人见她这样冲了出来都是一副呆愣的表情。荀晠这是第一次见到沈莙,都没顾得上嘲笑后头追得狼狈的小云子,只拿将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个遍,最后视线落在她只着白色绢袜的双足,表情瞬间就变得精彩起来了。 沈莙思绪像打了结一般,对着众人惊诧不已的眼神,花了小半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回事,也没闲情去找一旁明显心虚的小云子算账了,又气又急,脸都涨红了,抖着手指向姬浔,〝你…你…你…〞了半天却没憋出一句整话。彼时一旁围着的下人已经容弼等人早已反应了过来,收回视线,将头垂的低低的,思及自己方才因太过惊讶而失态,都恨不得缩到角落,好叫姬浔不要注意到他们。唯有一个荀晠,胆大包天,依旧兴致盎然地盯着沈莙羞愤的表情瞧。 沈菱见沈莙因姬浔失态,一身春衫,披帛都不知道歪到哪儿去了,连鞋子也未穿就急匆匆地跑出来,心里恨的牙痒痒,又怕她觉得丢脸,想将自己的罩衫替她裹上,却见姬浔已然取下披风上前去了。 沈莙气得快要冒烟了,奈何舌头打了结似的,心里千万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姬浔那熟悉的眉眼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依旧瑰丽到颠倒众生,只是此时她却想往这张惊心动魄的脸上狠狠地砸上一拳。 姬浔见她双眼瞪的大大的,气得眼角都红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用自己的披风将人裹了抱进怀里,微微一提用力沈莙便双脚离地,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久违的心跳声,头顶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躲我?沈莙,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沈莙听到这句话,心中更加气恼,想起自己正与姬浔闹别扭,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看北堂瑛在不在人群中。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探头探脑便被姬浔镇压了,他就着这个姿势抱着沈莙往府里走,后头的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出声,更别说跟上去了。 楚鄢偏头看了一眼气得不轻的沈菱,摇了摇头,轻声道: 〝沈公子不必气恼,总归是要有这么一天的,毕竟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旁的人都不好插手。〞 说罢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远远站在一旁和他们一样目睹了一切的北堂瑛,后者恰巧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忍了忍,偏开了目光。 再说沈莙这边,他被姬浔以一种别扭又异常亲密的姿势抱着走了一路,对方一只手紧紧环在她腰间,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又半点挣不开。府里来往的丫鬟见到这一幕都自觉地回避,只低头看着地面飞快地往别的方向走,根本没有人敢上前救她一救。 沈莙气得心肝肺疼,忍不住闷声反抗道: 〝你放开些,勒得人喘不过气了!〞 姬浔笑了两声,略松了力道,在一个拐口停下了步子,低头贴着沈莙的耳廓道: 〝去你屋子里,嗯?〞 沈莙半边脸都被熏红了,心里骂了几句,挣扎了几下,重重地哼了一声。 姬浔对她不配合的态度一点也不恼,只是一只手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慢慢地从腰部滑到了她的臀边,动作轻佻,几下便将她上半身摸了个遍,叫沈莙浑身打颤,连耳朵都红了。 见他还未停手,大有得寸进尺的意思,急得音调都拔高了, 〝做什么做什么!这大庭广众之下,你…啊!别别别…你不要这样,咱们…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姬浔搂着怀里这个宝贝,忍着笑沉声威胁道: 〝总归今儿我是要办了你的,既然你不喜欢回屋,咱们在这里也成。〞 这都什么事啊?沈莙心里连骂了几句流氓,欲哭无泪,想要死扛到底,可经不住姬浔继续对她上下其手,只好哭丧着脸道: 〝回屋回屋,我的屋子就在前头,嗯…你,你停手,咱们去屋里说话……〞 沈莙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姬浔欺负得很满意,于是稍稍收敛了心中恶劣的想法,依旧抱着她往前走。 院里两个洒扫的小丫鬟大眼见着沈莙被人贴身搂着进了屋,脸一红,心里记着嬷嬷的吩咐,也不敢再待在这里了,丢下扫把便跑得远远的。 姬浔一路进了沈莙的寝屋,将人往凉榻上一放,轻车熟路的俨然他才是这里的主子。沈莙本来存了一肚子悲愤的话要质问他,结果一切都往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发展。方才她在屋里翻得无聊的那本青皮书摔在地上,她坐在榻上看着随意将披风丢在椅子上的姬浔,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气鼓鼓地蹬了一下腿,试图用沉重的声音唤起对方的良知。 〝我同你讲,我正发脾气呢!〞 话说一半又觉得自己仰头看着姬浔的样子十分没有气势,于是壮着胆颐指气使道: 〝你,你不许站着,坐下说话!〞 姬浔知道她外强中干,闷声笑了,蛮不在意道: 〝坐在你身边,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点哄骗的意味,沈莙想了想,竟是点了点头。 姬浔纳罕,将手中的玉玦丢在梳妆台上,挑眉笑道: 〝这么乖?不是在发脾气么?〞 沈莙似乎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倒像是对姬浔说的心生疑惑,皱眉向他道: 〝我虽然恼你,也有好多话要问你,可是咱们毕竟还没分手,况且我……我又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想你了…若这样还要单方面冷战,未免伤人了些。〞 姬浔诧异地看着异常认真的沈莙,忽然间笑弯了腰,语气却有些无可奈何, 〝要我再像从前那样冷静,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兜兜转转这么久,什么都想到了,偏偏遇着了你。喜欢了你,除了认栽也没别的法子了。〞 沈莙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话当情话听。她还没反应过来,姬浔便往榻边一坐,将人卷进怀里,牢牢实实压在身下。 沈莙大惊失色,不明白好好说着话,情况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她〝啊啊〞叫了两声,努力推着姬浔,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于是高声控诉道: 〝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又动手动脚!〞 姬浔没理会她的别扭,只是抱着她,感觉自己被那若有若无的嘉兰花的香气包围,一瞬间原本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在热水泡久了一般,晕乎乎的,对外界的感知都模糊了。 沈莙挣不开,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伸手环住姬浔的腰,恹恹地问道: 〝你来找我,为什么带着北堂瑛?〞 姬浔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慌张和失落,心一下子便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身下人的头,将人抱紧了缓缓坐起身来。 沈莙坐在姬浔膝上,能够抬头看他了,感受着对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郁结的情绪渐渐舒展开来。 〝我对北堂瑛从来没有像对你那般的感情,若没有遇见你,也许我会因为和北堂诚的交易而接纳她。但如今我有了你,我不会娶她。〞 姬浔从来冷漠无情,他的锐利不仅刺伤别人,也提醒着自己永远不要轻易与人交心。然而那样牢固的堡垒,在遇见沈莙之后一点点崩塌溃败。于是在大势已去时他对沈莙缴械投降了,成了一个俯首称臣的俘虏。从那以后,沈莙所拥有的,不只他的人,还有他的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他自己也不忍伤害沈莙半点,又怎么会叫旁人得逞。 〝我对北堂诚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但是当年我母亲的尸骸,是北堂瑛想尽办法买通了人从荒野迁走,得以好生安葬。不论我与她有没有过一纸婚约这份人情都是我欠她的。北堂诚离开的时候假意将北堂瑛托付给我,我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只是那个时候北堂瑛和他的父女情分已经在经年累月的利用中消磨殆尽了,北堂诚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若她不能留下便会成为弃子被北堂家舍弃,而北堂诚也不敢再相信事成之后我会维持他在扬州的既有利益,打算另谋出路。北堂瑛来求我,她于北堂家已没什么用处了,因此想我将她带到扬州,送她北上。〞 沈莙气已消了大半,听姬浔这样一说又难免觉得唏嘘,北堂瑛曾经是扬州远近闻名的美人,出身高又得父母疼爱,可是就因十几年前的一场变故,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曾经自豪的婚事成就了她尴尬的处境,就连父女情分都渐渐淡了。到了如今,被姬桓拘着仍未出嫁,而自己的家族却只想从她身上索取。沈莙觉得不是滋味,她之前对北堂瑛的恶意揣测此时又有些太过残忍。 〝你为什么不在信中告诉我?北面迟早是姬桓的天下,你送北堂瑛北上会不会出事?〞 姬浔见沈莙开窍的快,也不卖关子,揽着她轻声道: 〝我与你写过一封信,信中虽未提及内情,却说了我的保证。只是后来收到你的回信,你一点未曾提及这件事,我便知中途出了岔子,信被人截下了。且不论是北堂诚还是穆晟,若是再继续提及这事只怕信件还会被截,且泄露的也多。不若私下调查,见面再与你细说。北堂诚在扬州的势力我是容不下的,姬桓就得了教训,这样的墙头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倒戈,培植他最后只会砸自己的脚。北堂瑛约莫知道我的态度,知道将来北堂诚要重新投奔姬桓,必然要将她像个商品一样送去讨好裴胤。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先主动去裴胤身边,免得将来被他看轻,而我也好干脆断了北堂诚的后路。〞 沈莙一字一句细听着,有些庆幸自己方才尽量保持了冷静,没了怒意,就连计较方才姬浔诳她的事也忘了。 〝好了,现在先叫我亲一亲,然后我们再来大吵一架。〞 沈莙莫名其妙,茫然道: 〝咱们都说明白了,为什么要吵架?〞 姬浔看着沈莙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接到了你我必是要带你一同走的,难道你要和北堂瑛同行?我打算叫方擎护送她直接北上,懒得同她啰嗦听她哭诉,干脆你来叫她死心。〞 是不是做得太绝了?沈莙对北堂瑛有些愧疚,欲言又止下直接对上姬浔那看傻逼似的眼神,听他教导道: 〝投奔裴胤对北堂瑛乃是不得已的下策,若能留在我身边岂不是再好不过?我从一开始便同她说,假意应承北堂瑛,直接遣人从云南郡送她北上,既安全又迅速。可她拒绝了,说了诸多理由,最后拿当年安葬我母亲的事来挟我。明知我是来接你,她还是舍近求远,跟了我一路,为的就是膈应你,若叫你愧疚同情容了她,或是我心软动情留下她,这才是她想要的。这一路上我虽未叫她近身,可是她的讨好和意图我都看在眼里。我与她多年前只见过一次,难道她就因为这一次便情根深种了?我不相信。她想跟着我只不过是因为此时我是她最好的选择,算计而已。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蠢?醋劲儿倒不小,到了关键的时候却又犯糊涂。我可以不说破这件事给她留几分颜面,也给她金银充作嫁妆,事后要挟北堂诚正式和裴家议亲,给她体面,也算还她一份人情。可若是像你一样妇人之仁,这一切必定没完没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终相见 三 秋桐放心不下沈莙,眼看着她被那瑞王带走又不敢阻止,怕自己的身份没能帮上忙反倒连累了她,因此只好等两人走了有一阵再悄悄地往主院里去。 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担心自家姑娘受欺负,等走到主院门口,却见两个年幼的撒扫小丫鬟站在院子里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秋桐心里紧张,赶忙跑了过去。凑近了沈莙的屋子,也不用问那两个小丫鬟发生了什么,屋子里哐哐锵锵的,一会儿是瓷器被摔碎的刺耳声响,一会儿是桌椅被撞到的闷响,其中还夹杂着两个人尖刻的争吵声,动静大的不得了。 两个小丫头见秋桐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哭哭啼啼地拉着她小声道: 〝秋桐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啊?要不要去通报楚君?〞 秋桐那个着急啊,也没心思安慰这两个已然被吓坏了的小丫头片子,只简略道: 〝还来得及去管那个?里头都快打起来了!莙姐儿那是那瑞王的对手,若不进去劝开来,万一伤着了可不得了!〞 说罢闷头就要往里冲,好在两个丫鬟其中一个稍年长些的手快,立刻将人拉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害怕出事,方才已进去过了,那瑞王…那瑞王好生可怕!就是沈小姐也将我们骂出来了,说是他们说话,不许人进去!〞 主子吵架,下人是该劝着些,即便自个儿成了出气筒,也不该叫主子折了颜面。秋桐来之前里头吵得逐渐厉害了起来,这两个下丫头也是深谙这一点,即便心里害怕还是壮着胆子进去劝了。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姬浔那个阎王阴恻恻的眼神吓哭了一个,另一个看着一地狼藉,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直到被沈莙斥了出去,两个站在院子里抱成一团,却又因沈莙说不许人进去,所以不敢离开,只能守在门口。 若是那瑞王不让进,秋桐就是拼死也要闯进去将自家姑娘救出来,可如今偏是沈莙说不许人进去,这倒叫秋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犹豫不决,那个小丫头死死拽着她,深怕她不管不顾闯进去。 里头一点没有平息下来的意思,她一咬牙,冲那两个小丫头道: 〝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我去叫楚公子和二爷来!〞 说罢刚忙转身冲出了院子,留那两个丫头继续发抖。 彼时沈莙正在屋子里卯足了力气叫嚷,并且入戏挺深,毕竟她平时可没有对着姬浔破口大骂的机会,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庙了,必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她乐于制造动静,姬浔则轻飘飘地摜倒了好几个花瓶笔筒。这可叫沈莙有些慌了,她一面继续时不时地尖声骂一句,一面又在其中压低了声音对姬浔道: 〝你骂两句得了,这屋子里的可都是楚鄢的东西,看着价值不菲的样子,你可别乱砸!〞 姬浔挑她喘气儿的空隙见缝插针将人揽了亲上两口,然后又极快地放开,好笑道: 〝砸了就砸了,我赔不起?你们女人吵架,不就爱听这一声响儿吗?〞 沈莙虽然也觉得这样效果更好,可心里又对楚鄢极其心虚,只盼他不要生气才好。 她们这儿的动静每一会儿便传出去了,院门口渐渐围了不少丫鬟婆子,也不敢随意议论,只是站在一处探头探脑外加面面相觑。 那两个撒扫的丫鬟真是快哭出来了,虽说外头没人敢进院子来察看,可是那些打量的眼神都要将她俩身上看出洞来了。 好在秋桐腿脚快,不一会儿便领着楚鄢和沈菱来了,北堂瑛虽没有跟过来,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去是默默地混进了人群里。 沈菱黑着一张脸,将这些看热闹的人扫了一圈。倒是楚鄢没什么表情,对着着急的不行的秋桐道: 〝你在这儿等着,我和沈公子进去瞧瞧。〞 楚鄢没有发作,也不曾吩咐将门口围的人都遣散,因此泽苑和沈菱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看出了蹊跷,沈菱心中的担心也隐去不少。 楚鄢和沈菱走到沈莙屋门口,那两个小丫鬟如释重负,立马扎进了人堆里,生怕再被牵扯进去。 屋子里似乎正在兴头上,声音一波盖过一波,楚鄢将门推开条缝,看着屋子里沈莙叉着腰正在酝酿下一句骂人的话,一时觉得有些想笑。沈菱转而去看姬浔,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脸上笑意盈盈,一点不像是在和人吵架,因此心中仅存的一点点焦虑也都散了。楚鄢将门缝拉大了些,冲屋子里被吓一跳的沈莙轻声说了一句〝砸东西的时候小心些,别把自己伤了。〞而后便将门一掩,向沈菱使了个眼色,两人听得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干脆站在门口说起了旁的事来。 姬浔算着时间,见差不多了便示意沈莙消停。楚鄢听得屋子里没了动静,于是冲沈菱耸耸肩,两人又一起往外走。 外边的人已经打了堆,个个都很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见沈菱和楚鄢出来,都拉长了脖子看着他们。楚鄢心里觉得这郡守府的下人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面上却不显,只沉声吩咐道: 〝好了,没事了,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都散了,泽苑你找两个手脚伶俐的,进去把屋子收拾一下。〞 楚鄢这话虽听不出怒意,那些看热闹的底下人却飞快明白了过来,暗自懊恼了一番,害怕他怪罪,赶忙匆匆散开了。 楚鄢和沈菱没有久留,两人兀自往书房去了。泽苑在看热闹的丫鬟中叫住了两个,正要说话却发现一直猫在人群里的北堂瑛的丫头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 〝里头不知情况怎么样,我年纪大些,比她们省事,进去收拾也好看眼色行事。〞 那两个被叫住的丫鬟本就害怕进去,自然不会争着要进去,泽苑打量这个说话的丫头,忽然反应过来楚鄢留他来安排的用意,于是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儿, 〝馥蕊姑娘是北堂小姐身边的人,这郡守府里的杂事不好麻烦你的吧?〞 馥蕊一听他没有立刻拒绝,赶忙打断道: 〝怎么会麻烦,我家小姐在这郡守府歇息,乃是麻烦楚君,还请不要客气。〞 泽苑见火候到了,这才松了口,指着另一个黄衫丫鬟道: 〝那你随馥蕊姑娘进去吧,机灵着点,不要惹里头的主子不高兴。〞 馥蕊暗自稳定了心绪,见泽苑离开了,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进了院子往沈莙的屋子里去了。 里头静悄悄的,可以听见姬浔在低声说话。地上一片狼藉,那个黄衫丫鬟没有勇气和姬浔说话,只对沈莙小声道: 〝沈小姐,楚君吩咐我们进来收拾。〞 馥蕊借此机会悄悄地抬眼看着榻上的两人,只见姬浔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姐楼在怀里,轻声哄着,那小姐则神色恹恹地冲她们两个点了点头。 她不敢多看,担心被姬浔认出来,只低头拿了一个竹簸箕蹲在地上和那黄衫丫头一起收拾碎瓷片,一面却分心去听姬浔同那小姐说了什么。 〝好了好了,我的心肝,我同她连话也没说几句,哪里就有私了?〞 沈莙听着姬浔那句尾音上扬的〝心肝〞,即刻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看着那个蹲在地上一心二用的丫头,忍着肉麻,用一种介于撒娇和埋怨之间的语气向姬浔道: 〝我不管,你说,你要怎么办?〞 姬浔见沈莙瑟缩着身子捏着嗓子说话,心里乐得不行,对着她柔声细语, 〝好好好,都依你的。我原就只是答应送她北上,你既不愿见她,我明儿就叫人先送她走。〞 馥蕊听到这句话,手上动作一顿,心里凉了半截,端着簸箕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松愣。 等屋子里没了别人,沈莙赶忙从姬浔怀里爬出来,不停搓着双臂,忍不住撇嘴道: 〝肉麻死了!〞 姬浔不管不顾,依旧将人拉了回来压在身下,眼神晦涩不明。沈莙直觉不妙,抬头却一下望进了他流光溢彩的双眸,然后便如同往常一样,不知不觉就看呆了。不管嘴上怎么逞强,其实她是真的很想他…… 也不知天雷勾动地火用来形容这一刻对不对,总之两人对望的时候姬浔便感觉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了。他不再拘着自己,抬起沈莙的脸,俯身亲了上去。 沈莙被姬浔亲得迷迷糊糊,乖的不得了,软软地任他抱着,由着他长驱直入,最后被咬着小舌头'呜呜'叫唤。 两人身体接触的部位都烫得吓人,沈莙感觉到姬浔的手穿过衣裳伸了进来,顺着她的脊柱一寸一寸往下摩挲,她不是很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却并不是很想挣扎。姬浔手上的动作时而轻时而重,叫她全身跟着起伏。她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想要开口求饶却又重新被他用唇/舌堵住了嘴,连话也说不出,只哆嗦着身子发出些模糊的呻/吟。 姬浔嫌沈莙身上的衣裳碍事,一边亲吻着她的耳垂,一边慢条斯理一件一件地剥着她的夏裙。 沈莙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按着姬浔的肩,当肌肤贴上他那缎面的衣裳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拢住身侧凌乱的披帛来遮挡。姬浔自然不会叫她真的将大好风光遮了去,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将人压住了,另一只手不住在在她的腰侧流连,唇/舌戏弄之间还不忘抽空诱哄。 〝乖一些,你瞧,我不叫你吹亏,你也可以脱我的。〞 姬浔看着沈莙那陀红的双颊和氤氲欲泣双眼,一时有些失控,动作没轻没重,惹得沈莙泪眼婆娑。 〝啊…你怎么……〞 姬浔这才反应过来,停了手上的动作, 自己将腰带解了褪下衣裳。那曾经让沈莙觉得触目惊心的伤痕如今已成了暗红色的疤,不止如此,胸膛和手臂交错着深浅不一的新伤,有的已经愈合,有的只剩下浅浅的红印。 沈莙鼻子一酸,她伸出手轻轻地抚过他肩头的伤疤,方才怎样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这时却止不住地流。她伤心得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姬浔覆在她身上,浅笑着用手替沈莙擦着眼泪,觉得她无时无刻不在触碰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忽然沈莙听得一声叹息,还没来得及反应姬浔便重重地冲撞了进来,动作粗鲁,毫无章法。 沈莙〝嗯嗯啊啊〞地叫着,被摇晃地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她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却连反抗的话都被堵住,除了由着姬浔动作,根本没有余下的力气去推拒。 到了后来她精神都涣散了,姬浔刺激一下她便小小地尖叫一声,其余都是迷迷糊糊的呜咽。筋疲力竭之际感觉姬浔终于缴了械,以为总算是解脱了,可下一刻却被他像只死鱼一样翻了过来,脸朝下再次被上了刑。 姬浔的声音沙哑,带着隐隐的抑制,他从沈莙身后紧紧抱着沈莙,肌肤相亲的感觉突然变得格外明显。她听见耳边蛊惑人心的声音,难受地〝嗯〞了一声。 〝我总觉得再这样放纵下去会忍不住捏死你,可是每次见到你却又很明白自己对你狠不下心来。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沈莙不知道姬浔该拿她怎么办,因为没等他说完她的意识便陷入了昏沉。清醒的最后一刻还忍不住想,这一日怎么这样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终相见 四 沈莙醒来时已是晌午过后了,她是被热醒的,一身薄汗,十分不适,当即便下意识地去唤秋桐。不想她稍稍挪动了下身子,只觉酸痛异常,连翻身都困难,不禁呆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偏头一看身边果然躺着神清气爽的姬浔。 她半死不活地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看着身侧躺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臂,没好气道: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笑的那样,想骗谁呢?〞 姬浔一双眼睛都笑弯了,干脆翻了个身看着沈莙,动作不大,却叫丝被下滑,露出一片胸膛来。沈莙打眼看着他肩头既有抓痕又有齿印,晓得这是自己受了刺激时对他又挠又咬,当即恨不能自戳双眼,忍着酸痛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心虚道: 〝青天白日的不知羞,拉着我……这样那样……还不快去把衣裳穿上!〞 姬浔才折腾了沈莙大半日,身上舒坦了,心情也不错,见她左顾右盼不敢看人,想要逗弄之意更甚,忍不住一手握了她的左肩,笑得像个狐狸, 〝方才你分明也很受用,如今将我用了便抛,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莙听他一句话,臊的满脸通红,将身子一缩,逃避似的讷讷道: 〝你…你少胡说!快叫秋桐打了热水来。我一身的汗,你不是喜洁么?偏这会子只管腻着我,热得人难受。〞 姬浔知道这小妮子这种时候脸皮更薄,忍着笑没去捉弄她,只将人裹着丝被一起揽进怀里,也不管她炸不炸毛,只轻声道: 〝里间有人备着热水,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同我一处洗了吧。〞 末了见沈莙急着想开口,又笑着补充道: 〝我谅你也不敢嫌弃。〞 沈莙身上抖了抖,赶忙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她被姬浔从榻上抱了起来,两人都是赤条条的,她身上只耷拉一条薄丝被,也不敢挣扎,更不敢乱看,急得直叫唤: 〝别别别!你不是最讨厌旁人近身了, 莫说沐浴,寻常连那温泉池子也不愿去,今儿可不要为了和我怄气就乱了自己的规矩!〞 姬浔看沈莙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心里直乐,一面往里间走,一面还不忘一本正经道: 〝你别慌,如今你既已给了我,自然同那些外人不一样了,我即便是不大满意,也不会嫌弃你的,今儿咱们一起洗了,权当是我安你的心。〞 沈莙欲哭无泪,今儿才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眼见着姬浔抱着她走到浴桶前,褫了那床丝被将她放了进去,自己紧跟着也踏了进来,顿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摆,直偏头盯着楚鄢送的那架花鸟屏风,脸上被热气熏的更红了。 这浴桶原也不小,只是姬浔这长手长脚的一进来便把沈莙挤得没了地方,只缩在一边不住给自己扇风。姬浔长发垂在肩上,氤氲雾气中那妖冶的五官越发使人神魂颠倒,这幅美人沐浴图,用美色形容实在寡淡,用绝色来夸赞尚嫌不足。沈莙是什么人,当初就是被这张脸勾得恨不得对姬浔掏心掏肺,如今只虚虚看了一眼老毛病便又犯了,呆呆地上了手。 两人在浴桶里胡闹了好一会儿,洗个澡竟是费了大半个时辰,直等水凉得不能再待了姬浔才勉强歇了心思,抱着沈莙出了浴房。 秋桐和岚绥是算着时间来倒水的,才将干净的衣裳放下,没成想在卧室听得浴房里头好大的动静,顿时面面相觑,赶忙一头扎出去了,两人忠心耿耿,门神似的守在外头,深怕有人一时不察往这里过来。 等听到里头姬浔唤人,两人赶忙推了门进来,只见姬浔已经穿好了衣裳,只披着乌发坐在榻边,将一件石榴红的轻纱罩衫往沈莙身上拢,一手拿着一条月白色束腰宽带,全然不顾沈莙羞愤欲绝的挣扎,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件腰带该怎么系?〞 秋桐对姬浔没有好印象,看情况就知道这人欺负了自家小姐,因此默不作声,还是岚绥顶着沈莙悲愤的目光上前道: 〝督主,还是让奴婢来伺候沈小姐穿衣裳吧。〞 姬浔先是不理,试了几次都没什么效果,这才甩手丢给了岚绥,自个儿施施然出去了。 他一走,屋里三个人都自在了,秋桐也赶忙上前将沈莙搀了起来好替她打理衣裙,见她站也站不稳,心中更加有气,当着岚绥的面儿便没好气道: 〝你这主子好生没道理,虽是与我们小姐有婚约在身,可到底还没行大礼,若叫外人知道了这事儿,我家姑娘还活不活了。〞 沈莙讪讪地由着秋桐摆弄,岚绥虽是姬浔拨来这边伺候了,可到底还是西厂的人,此时听人抱怨也反驳不得,一时有些尴尬,毕竟她也觉得沈莙着实被姬浔欺负的狠了。 她们这边收拾的差不多了,外头阿四便说楚鄢那边叫吃晚饭。沈莙理了理头发,也不耽搁,带着秋桐和岚绥往楚鄢那里去了。 她不大敢看沈菱和楚鄢的神情,好在他们两个也没为难她,楚穗更是笑着将人拉了坐下,本想挨着她坐,打眼看见姬浔进来了,赶忙绕了一圈仍旧坐到了沈菱身边。 饭桌上没见着北堂瑛,楚鄢只轻声对她道: 〝泽苑已经把晚饭给她送过去了。〞 沈莙听了,也不再想她,坐在姬浔身边老实地扒饭。有他盯着,沈莙也不敢同楚鄢说话,饭桌上安静异常。等到撤了碟子漱了口净了手之后,她他们围在圆桌边喝茶,姬浔转头对后头站着的小云子道: 〝告诉方擎,明儿一早就由他送北堂瑛往北面去。〞 这事沈莙已经知道了,姬浔这个时候说起明显是讲给沈菱听的。楚穗暗自纳罕,见自己夫君板着一张脸,一时有些同情被夹在两人中间的沈莙。 楚鄢知道沈莙为难,笑了笑,难得没有置身事外,而是当起了和事佬。 〝如今局势越发明朗了,想必也是时候谋划王爷和阿莙的婚事了。这样拖下去只怕还有别的变故。阿莙父母不在身边,好在沈公子也做得主,这事不若王爷同沈公子商量着来吧。〞 这事正合了姬浔的心思,因此他倒没说什么。沈菱这边大约也猜到了他和沈莙方才在屋子里闹了什么,虽心里有气,可此时沈莙已是离不得他了,倒还不如早早把婚事办了,免得沈莙在他身边名不正言不顺,又闹出北堂瑛那样的事来。 他们二人难得想的一致,楚鄢自然也是看准了这点,顿了顿便又道: 〝武陵郡到底荒凉,不宜在此行嫁娶之礼。王爷且等我这边收拾两日,也好歇歇,过几日我是要回江夏的,那处是楚门腹地,虽比不得云南郡繁华,大抵山水不错。若不嫌弃,不如王爷先同沈公子先商量着,等到了江夏再把这事大办了。〞 如今局势还算稳定,楚鄢自然不能总待在武陵郡,原本是要再多些时日处理善后事宜的,只他放心不下沈莙,又正巧有了婚事这茬,姬浔是一定要往江夏郡过的,不若把所有事都一同办了。到了江夏成了婚,底下人可先往扬州去,姬浔松快两日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姬浔和沈菱暗忖着扬州到底是战场,不好带沈莙过去,倒不如把她先安置在江夏郡,等诸事都办妥了回程再将人接上回益州去。 楚鄢见沈莙还有些懵懂,干脆冲她笑道: 〝这是你的大喜事,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夏看看?〞 说话间这事就定下来了,沈莙一时没反应过来,沈菱和姬浔往书房细说去了,楚鄢只拉了她诚恳道: 〝我知道你与京城那一家子没什么感情,沈公子如今也算留在楚门了,你在江夏郡出嫁,从此便只把楚门当成娘家,今后有什么事也只同我说。楚门虽没有南诏王府那般盛势,只你将来受了什么委屈也有个去处。〞 沈莙被楚鄢感动的不要不要的,丝毫没有想到姬浔从来最不喜她和楚鄢亲近,只将人一抱,察觉楚鄢身段又拔高了,不由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真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从今儿起,你也再不要拿我当外人的。〞 楚穗在一旁听见沈莙这番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楚鄢才不是什么大好人呢,他也早没拿你当外人了。这也就是你,换了亲族中哪位同他有真正血脉之亲的姊妹也得不来半句好话,不过是些官面上的客套罢了。今儿看这情形,只怕那瑞王以后还有几大缸子的陈醋等着他呢。 她想着这些,琢磨着什么时候给沈莙上上课,势必要叫她明白楚鄢的真面目。可一抬头便对上了楚鄢似笑非笑的双眼,登时身上一寒,赶忙将这念头打消了。 他们这处说话呢,方擎才去和北堂瑛说了明儿一早启程的事,然后便皱着眉头往这里过来了。他见了沈莙和楚鄢,客客气气的作了揖,开口道: 〝沈姑娘,不知督主现往哪里去了?〞 沈莙知道他是才见了北堂瑛来,不由得有些纳闷,心中觉得怕是又有变故,因而也不遮掩,直接问道: 〝找姬浔做什么?是不是北堂小姐不愿意单独走?〞 方擎只觉头痛,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和沈莙说实话。楚鄢在一旁见了,倒是笑出了声来, 〝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即便你要先回了王爷,难道王爷会拿这事瞒着她?〞 方擎细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也不扭捏,干脆开口道: 〝那北堂瑛也不是不愿走,只她不曾提别的要求,只说想见见沈姑娘。〞 楚鄢原就猜到了是这个缘故,方擎许是打算先问过姬浔再决定要不要向沈莙传这个话,不想半道先被他们截了胡。 沈莙倒是大感新奇,一方面觉得北堂瑛果然聪明,不与姬浔起任何冲突,只以退为进,一方面又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应承。毕竟人家什么要求委屈都没提,只说见她一见,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楚鄢笑了笑,从后头拍了拍沈莙的肩膀,见她回头,笑得更加灿烂, 〝别慌,我想先去见见这位北堂小姐,没准儿她见过我之后该交代的都说明白了也就不需要再特意找你了。〞 楚穗在旁边看得那叫一个心肝颤啊,心道她们家这楚君这是要算计人了,连笑容都越发瘆人了。再偏头去看一脸懵懂的沈莙,只听她疑惑道: 〝好端端怎么想见她了?倒不必担心我,大不了见一面看她说些什么再做打算。〞 楚鄢也不解释,只对沈莙说了句〝等着〞,然后便对方擎道: 〝王爷和沈公子在我的书房里头,叫泽 苑领你去。〞 说罢自个儿由一个蓄着山羊须的老管事搀着往北堂瑛的住处去了。 馥蕊一直在屋门口张望,不想没等来沈莙倒是迎来了这座府邸的主人。她愣了愣,等楚鄢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要行礼,蹲了蹲身子,见楚鄢并未停下脚步,直直往屋里去了,急匆匆地追上去道: 〝楚大人,你这是…〞 楚鄢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冷漠,没有了往日的平易近人,只跨进了门槛,一面对那山羊须道: 〝门口守着。〞 说罢撩了帘子进了屋。 北堂瑛正在屋里端着一碗茶吹着热气,无论容貌身段,穿着打扮,乍一眼,无论是谁都会感慨这真是个妙极的大美人。她见楚鄢向自己迎头走来,当即有些不知所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9章 终相见 五 大热的天,外头难得起了些风,却也是闷闷热的,吹得枝繁叶茂的草木簌簌作响。北堂瑛前儿还觉得身上闷得不大爽利,此时觑见楚鄢却觉得有些凉意。这位楚门立族以来最年轻的楚君,年纪与她家中侄儿辈的相近,此时他脸上还带着浅笑,明明很是纯良无害的样子,可是却叫人看了有些心慌意乱。 她赶忙站起身来,仍是很疑惑,却仪态十足地鞠了鞠身子, “楚大人怎么……” 楚鄢倒是客气,并不去受她的礼,便也作了个揖,并伸手示意北堂瑛仍旧坐下。 “北堂小姐今日才到我府上来,明儿一早就启程。虽只歇这一夜,但到底是客,如今要离开桑植我也该来打个照面,若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北堂小姐明说,我定叫底下人将东西都备齐了。” 北堂瑛在家时也是客套惯了的,虽知道楚鄢来这一趟并不为这个,可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紧张,只微笑回道: “我的不是,我与楚君并无交情,原就叨扰,也不曾亲自道谢,却劳烦楚君特意跑一趟。” 楚鄢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似笑非笑的叫人难以揣测他的情绪,北堂瑛对着姬浔的那点子紧张和敬畏相掺杂的小心思在面对楚鄢时便只剩下慌张了。 “这不值什么北堂小姐倘或有什么需要只与我说便是,却不知为何事要见阿莙?她在这里同你一样,人生地不熟,只怕难以替你排忧解难。” 北堂瑛愣了愣,心中对沈莙越发看轻,只道原是她怯了场所以推出楚鄢来为难自己,此时对于姬浔的选择更是愤懑。 她眼中的轻蔑之意藏得极深,却也没有逃过楚鄢的眼睛,他心气儿有些不顺,到底没显在了脸上,只淡淡道: “北堂小姐说要见阿莙,传话的人原想先回过王爷,我忖着这事瑞王未必愿意叫阿莙知道。巧在那传话的人半道被我们两个截了,她倒是想即刻来见你,只那时我在旁边,恐她毛毛躁躁扰了你,因此说了她两句,才叫她老实地待一会儿。我是这府上的主人,倒没有先叫她这个客人先来招呼的道理。” 楚鄢这话就差没有挑明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了,北堂瑛哪有听不明白的,只楚鄢进门到现在既未刻意为难,也不曾找机会发难,因此她有种被人看透了心思的尴尬之感。原因着姬浔的事她不大待见沈莙,觉得除去家世不说,在容貌上自己也更胜一筹,而听馥蕊形容,姬浔单单只为了哄着沈莙,态度却比之前要强硬得多。 楚鄢看着北堂瑛出神,隔了一段时间才道: “原也没什么,只是我想着,北堂小姐要见阿莙,王爷从来都拦着应有他的道理。那孩子心眼儿实,总能钻了牛角尖,因此叫人很是头疼。北堂小姐自小受的家教熏陶势必不会恶言相向,只不过如今你们二人身份有些尴尬,以北堂小姐此时的处境,要见阿莙想必也不会只是想说两句贴心话。见面难免怨怼,不若叫我居中传话来的稳妥。” 北堂瑛愣了愣,没料到楚鄢说话直白到这个地步,明着偏向沈莙,一点也不遮掩他的私心。她略微想了想,忽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楚君见谅,既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坦诚相待。楚君只怕是知道我与瑞王殿下旧里曾有一桩姻缘,后来发生的事不提也罢,于我于瑞王殿下都是灭顶之灾。这桩姻缘在那时搁浅,也是我无福消受,这么些年心心念念,到底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我已不是明媚鲜艳的年纪了,没有婚配,家里人也不似年幼时那般体贴,连我亲生父母都是如此,更不用说旁人是怎么看待我的了。我命里该当有这些劫数,也不奢望楚君和沈姑娘能够怜我苦命,只是如今我将要北上,瑞王殿下又一心记着沈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见我。沈姑娘比我有福气,在这样的时候遇着瑞王,又与他心意相通。我对瑞王的心思也不必瞒你,明眼人一看便知。因着我的这方心思和那旧时的姻缘,沈姑娘防着我也是应该。只是天地良心,我从未想过拆散她与瑞王殿下,只愿以官家小姐之身留下,这一生也算圆满,断不敢再存旁的心思。事到如今,连这个愿望也落了空,我不敢心生怨怼,只是在动身之前扔有一事放不下罢了。沈姑娘年纪小,又是在京城时认得的瑞王,对南诏王府的旧事难免生疏,虽说她一心向着瑞王殿下,到底还是有些不足。我只盼着在离开前与她多说几句,将自己的这份心意托付给她才能安心离开。楚君事事替沈姑娘考虑周全,对我这样的心思应该能够了解几分才是,若是有半点怜我之意,只求叫沈姑娘与我小坐片刻。” 这么一段话,由一个大美人用哀求幽怨的语气说出来,只可惜如今屋里只有楚鄢一个听众,否则只怕会有人掩面叹息。楚鄢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了。 “不知道的,听北堂小姐这话,还只觉你对瑞王果真情深意重呢。” 北堂瑛心中骇然,平日里冷美人似的神情也换成了委屈,只皱眉质问道: “我知道楚君疑我,也知道楚君偏心沈姑娘,可如今不能仅因为楚君同沈姑娘要好就肆意将我的心意视作异心诡计啊!” 楚鄢难得有些上火,干脆也不笑了,他的表情一冷下来果真叫人无所适从, “北堂小姐的情深意重倒先把自己感动了,可惜我却是不信的。你对姬浔情根深种,在这么离不得他的情况下还能及时想到自己还有裴胤这么个倾慕者,早早地替自己留了后路,这可不像是性情中人该做的事。你说我偏心阿莙,倒也不想想我与裴胤亦有私交,在武陵郡混乱时承蒙他照扶,如今不得不替他说两句。方才你话里三句有两句不离你对姬浔的感情,那么裴胤对你来说又算什么?他从第一次央父亲向你家提亲以来便一直记挂着你,如今有了军功,有了爵位依旧不曾娶妻,与你当年的情况相比,他没有人压着婚事,又有那么多桩好姻缘摆在眼前,可依旧为你守了这么些年,等了这么些年,全是为着他自己的心。与你相比,他的感情才敢用‘赤诚’二字形容。你不喜欢他,因此而拒绝他,我绝不说二话,那是你的自由。可你不该为了自己好过,利用了他还觉得你最委屈。你将你自己的算计说得那样伟大,可是在我眼里看到的却只是你肆无忌惮地利用裴胤的心意,将他作为你无法依傍姬浔的后路。一个如此随意践踏他人真心的人,她的情深意重我可不敢相信。姬浔还算记着你的人情,你若要求金银尊重他自会给你,居于荆州扬州,将来随自己心意挑选夫婿绝不是难事。可你是个被人仰视惯了的,断不肯抛弃现在的地位和权势,因此无法留在姬浔身边至少也要嫁一个将军侯爷之类,于是你第一时间想到了裴胤。” 他的话像是狠狠的两巴掌打在脸上一般,北堂瑛握着太师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样的羞辱她之前从未遇到过,可如今楚鄢一字一句挑明了,她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空隙。 “抛开裴胤不说,现在再来谈谈你和姬浔的事。我知道你心里瞧不上阿莙,觉得她样样不如你。可你但凡细想想,姬浔精通算计胜你不知道多少,他选择了阿莙而不是你,由此可见阿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而单从对待感情的态度来看,你早已失了本心,根本比不上她。你要见她,从来不是出于好意。托付对姬浔的感情你没有那个立场却要横插一脚,为的只是膈应她而已。以你狭隘的心思来猜度我的真心,这亦是个笑话。我明白告诉你,我是偏心沈莙,也确实想要事事替她考虑在先,那是因为我珍惜与她之间的默契和情感,对现状也再满足不过。这种认知与你那肮脏的算计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再不要让我听见你拿你对姬浔的那些心思来比我对沈莙的感情。她如今对你还有愧意,不是因为她真的愧对你,恰恰是她内心比你要纯粹爽利。送你北上之后姬浔对你可真没什么情分可言了,明日你若老老实实地走,将来有什么不妥因着怜惜你的遭遇沈莙会尽力帮你,姬浔也只会看在她的面上出手。可你今天若非要离间,除了叫他们两个一时不痛快之外再无别的好处,他日受难,只会有人落井下石。你和裴胤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愿插手,不将你那些盘算与他挑明,也盼望你好自为之,不要真的寒了他的心。” 楚鄢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管北堂瑛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多少,起身便撩了帘子往外头去了。 沈莙那厮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见楚鄢回来才稍稍安心,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问他都同北堂瑛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又严肃道: “我还是得见见她去,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你后头。她的际遇也着实惨淡,虽说不是因为我,可如今我同姬浔在一起是事实。二哥南下时将我的那些傍身的细软银票都带了来,那些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倒也丰厚,将银票拨出一半来送与她,将来她若有什么要使银子的时候也不至于窘迫。要我说,什么旁的人旁的事都不如自己手头有银钱来的实在。” 楚鄢自然是不会拿他说给北堂瑛听的话告诉沈莙的,只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干脆拍拍她的头认真道: “你且等等,今日她若还要见你你再打算,她若不再提这事你也不要往上撞,只怕人家这时候觉得你碍眼,并不是很想见你呢?她明日启程,这些银票你叫秋桐一早送去也是使得的。只是不要全给倒也无妨,姬浔在这方面不会吝啬,难道还会在银钱上亏待她不成?再说你也该留下一些来做嫁妆才是。” 起先说的还在理,后来越说越不正经,沈莙和楚鄢相处久了,知道他切开来看里头都是黑的,干脆懒得搭理,只将泽苑拉到一边盘问。 泽苑哪能把楚鄢怼北堂瑛的话说出来,偏偏沈莙又不依不饶地问,因此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了和裴胤有关的事。沈莙对此倒不意外,裴胤俨然是楚鄢的众多迷弟之一,楚鄢面上不显,心里头还是记挂,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替裴胤考虑也没什么不对。 她沉下气来,不好去打扰姬浔和沈菱,于是和楚鄢下了几盘棋,等天色暗下来便回自己屋里了。楚鄢倒是象征性地替姬浔收拾了一间屋子,只是到了夜间,姬浔果然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进了沈莙的卧房。彼时沈莙已经躺在榻上神游多时了,姬浔沐浴过后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秋桐,只一头扎进了沈莙的被子里。 楚鄢同北堂瑛谈过之后沈莙果真再没听到那边有什么消息,因此在姬浔将她箍在怀里的时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虽说她还没考虑过嫁妆的事,可是听楚鄢一提又有些荒神,毕竟她这出嫁,没有父母操持,到时候真有些拿不出手,还是得事先给姬浔打个预防针才是。 姬浔听了只觉好笑,北堂瑛那处他已给足了傍身财物,但也没有泼她冷水,只是一面替沈莙顺着毛,一面调笑道: “我只图你这个人,那些俗物有什么相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0章 好事成 那日夜里倒真没发生什么事,沈莙却没能熟睡,天微微亮时她便轻手轻脚地从姬浔身边起身,等她搭上外衫再回头看,却见姬浔用手撑着头,躺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沈莙讪讪地笑了笑,抱着银票一头扎出了卧室。 秋桐在外头等着,见沈莙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东西我送过去就行了,姑娘快进去吧。” 沈莙拢了拢外衫,目送她走远了才转身回了房。姬浔见这妮子作贼心虚似地缩着肩膀回来了,觉得有些好笑,只将人推进床榻里侧,转身看着她道: “我又没怎么数落你,这样子看着倒可怜巴巴的。还是说,送出去之后就心疼起银子来了?” 沈莙轻轻地哼了一声,心道就算没了一半的银票我也还是个小富婆,当然后来这种认知在她看到姬浔的小金库时被彻底推翻了。 “哪能啊,要是拿点银子就能换你,全给她也不心疼。” 现在她深知怎么样去讨姬浔开心,嘴倒是越来越甜了,肉麻的话简直手到拈来。偏姬浔很是受用,听过之后果然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既满意又嫌弃的表情,轻轻地在沈莙脸上掐了一把。 北堂瑛那边方擎自然是谨遵吩咐,大早就将马车备好,在府门口待命。秋桐去的时候底下人正在运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北堂瑛戴着帷帽站在屋门口,旁边跟着贴身丫鬟馥蕊。 秋桐办事麻利,也不纠缠,走上前去直接将手里的银票交给了馥蕊, “这是我家姑娘要给北堂小姐的,大钱庄,北边南边都能换。还望北堂小姐一路平安,保重身体。” 说罢便向一边站着的方擎微微点头,依旧照来时的路往回走。 北堂瑛从馥蕊手中接过那一把银票,捏在手中颇有厚度,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想说这是笼络人心,可同时又确切地知道沈莙这个举动根本费力不讨好,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做了。 北堂瑛不是那种一直耽于过去的人,如今她只有一条路可走,留恋之心自然应该舍弃。 清晨时分,这一列队伍便从桑植出发了,后继走到哪里虽然都报告给了姬浔,但沈莙便无从得知了,也不曾刻意去问。 仿佛和战争的走向一样,沈莙的心情阴转晴了,觉得一直笼罩在桑植的阴霾也都散开了。楚鄢要收拾回江夏郡,府里当然一阵忙碌。沈莙本来想帮着招呼的,但现在姬浔在这里,她和楚鄢说话都要看脸色,因此只好做了撒手掌柜,好在楚鄢表示很理解,另又有沈菱和楚穗帮忙,所以进程倒也不慢。 时隔许久,她和姬浔也难得的有了真正轻松自在一起腻歪的时日,秋桐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沈莙几次三番被姬浔调戏得面红耳赤,然后没过多久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被哄了两句便又自己凑上去。沈菱是最看不得这个的,因此楚穗每每看到沈莙和姬浔两个在前边黏在一起便赶紧找借口把他支开。 磕磕绊绊整理了好几日,总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姬浔一行人和楚鄢一起往江夏郡去了,临行前将所有公务都移交给了有能力控制武陵郡的楚门青年才俊。沈莙之前没见过那人,离开时匆匆撇了一眼送行队伍才知道顶了楚鄢的缺位的也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到了现在,局势逐渐明朗,南北的权贵们大约也知道姬浔和姬桓的势力范围颠了个个儿,所以必需重新站队。识时务的早早就表态了,要么送来书信礼品,要么亲自拜访。剩下观望的毕竟是少数,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然会后悔莫及。混乱开始前沈莙觉得日子过得异常疲累,如今有了盼头才缓过气来,和姬浔一个马车把想问的话都问了个明白。 到达江夏郡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楚鄢见过家中长辈之后便把沈莙安置在自己的別馆,而姬浔则是去见了楚玶。 江夏郡不愧是荆州腹地,楚门又是书香世家,治学的氛围极重,从靠近江夏开始沈莙便在路上不断见到各个书舍医馆还有楚门创办的私学。读书人最爱那些个风雅之事,四季赏花喝酒,游山玩水,以至于江夏郡处处都像是在水墨山水画中才能看到的景象,这和云南郡的繁荣相比又多了份安静随和。沈莙爱死这种氛围了,和楚穗一起一路兴奋到头。 姬浔和沈菱忙着准备婚事以及和楚玶相商,楚穗也要各种打算。沈莙闲下来便只好和楚鄢一处在江夏郡游玩,更是去了私学见过来楚鄢曾经提起过很多次的先生和同窗。照她心中所想,楚门私学简直和魏晋时期那些名士聚集之处没什么两样,虽然也有些规矩,但是不见拘束,有意思的人很多。沈莙避开那些青年公子,只和女君们一起烹茶赏花,天一热便脱了鞋袜一处踩水玩儿,几次三番感叹,自己若是生在楚门才是真的好命。 婚事谈妥之后几个和沈莙终日厮混的女君比她还要激动,和楚穗一起,再不许她出门胡闹,几个姑娘一起关在屋子里琢磨着嫁衣钗环。沈莙不怎么关心这个,反正姬浔会将那些场面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的。可是楚穗和那几个小丫头不依,她们年纪还小,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家中有其他姊妹出嫁时也碍于规矩不得一处热闹,如今好容易来了个沈莙,楚鄢也由着她们闹,她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照沈莙的说法,这些姑娘要是生在现代,做个婚礼策划师简直绰绰有余。 “你在楚君这里待嫁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们也不能一处玩闹。之前家里有喜事,长辈都不许我们插手,这次有楚君护着,我母亲也不会再说多话了。” 她们一脸真挚,沈莙也只能苦笑了,心道楚鄢这时候到不出来约束规矩了,只自己在一边看热闹。 因沈菱忙着,夜间便由沈莙同楚穗歇在一处。两个姑娘似有说不完的话,躺在床上每每要等蜡烛燃尽才肯睡觉。选好日子之后琐事也不少,姬浔的彩礼断断续续抬进楚鄢的院子,沈菱帮忙接着,转背却问沈莙道: “如今父亲和母亲不在江夏,我也不缺身外物,这彩礼你还是自己留着使吧,那些布匹首饰和红木家具都带到云南郡去,旁的金银仍旧换成银票贴身带着。” 沈莙实在发愁,虽是在江夏郡临时办场婚事,姬浔的礼仪派头一样不曾落下,那些彩礼多得没地方堆,存下来将来给姬浔用也没什么,只是那边金山银山地的送,她这里的嫁妆可怎么是好啊! 楚穗白日里看沈莙对着彩礼愁眉苦脸的,都是女孩儿,她自然知道沈莙的想法。夜里躺在榻上她凑近沈莙耳边,轻声道: “如今都要出嫁了,整日胡思乱想可不行。嫁妆的事哪是你该担心的,你哥哥心疼你,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沈莙怕的就是这个,她总觉得自己给沈菱添了不少麻烦,即将出嫁还要给他造成负担。姬浔已经就嫁妆的事安了她的心,可是沈菱却是绝不会叫她两手空空地出嫁的。 “二哥才刚出仕,正是要使银子的时候,我断不能再拖累他了。那些彩礼我都替姬浔留着,并不动它。我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用来置办嫁妆想必也够了。” 楚穗摇摇头,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倔,劝说这种事她是做不来了,还是留给楚鄢这个聪明人去解决吧。 第二日那些小姑娘大早便过来厮混了,几个人在屋里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外头送来了沈莙出嫁时穿戴的凤冠霞帔。几个姑娘好奇地凑近了瞧,贵重繁复却又不庸俗,心里也有些羡慕。一个小丫头眼尖,瞧见霞帔上的花纹,惊呼一声,拉来身边的姑娘用手指着它道: “你瞧,这霞帔上是不是蹙金绣云霞翟纹?” 几个小姑娘听言,都凑在一起,仔细一瞧,果然是蹙金绣云霞翟纹,于是纷纷睁大了眼睛问沈莙道: “这霞帔似是一品诰命的穿着。” 沈莙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楚穗却笑道: “我倒真忘了,你身上还承着个嘉城县主的封号呢!” 沈莙接受几个小姑娘的目光洗礼,一时有些羞赧。她这爵位根本是个虚名,被人拿来打趣便罢了,此时叫人知道反而不好意思。 因是待嫁,除了几个小姑娘,男子是一个都见不到的。因此楚穗将她的烦恼说给楚鄢听之后,楚鄢虽是即刻便有了主意也不能当面说,只能叫楚穗转达。 “依我说,你和林擒也不用烦恼了,你这嘉城县主可是有封地的,虽只是个县城,可依旧有封邑可拿,只叫那县尹送了今年的来,抵做嫁妆岂不正好,林擒再倔强也不能再反对了。” 沈莙深觉惊喜,她以为自己这什么劳什子嘉城县主只是个名头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有块小封地而且这封地还解了燃眉之急。将来的封邑都可用来养民,眼前还是先借一年的份来撑撑场面吧。 “还有一事,虽然楚君叫我瞒着你不说来着,可是我也担心你将来恼我。此番你出嫁,楚君只说叫你拿楚门当娘家,他可不是说说而已,将这些年修书作画以及经营所得拨出了一部分替你置办了好些家具,只当做嫁妆运去云南郡了。” 欠楚鄢的人情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沈莙倒真想说无以为报,可她又知道楚鄢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因此琢磨着将来再搜罗的孤本藏书之类的都一并交给他。 她成亲那天遇着个好天气,秋桐从大早外头熙熙攘攘开始便一直在抹眼泪。沈莙叫楚穗和几个小丫鬟摆弄来摆弄去,把一张脸画得像个调色盘,头上的凤冠把人都压矮了几分,那些和她要好的楚门小姑娘都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往这里来了。沈莙心中五味杂陈,将沈菱替她捎来的梳妆盒打开,取出那支琴君留给她的步摇插在鬓边,望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拉住了一旁岚绥的手道: “早些日子还想着我出嫁的时候你和忍冬都能在我身边,如今只剩你一个,过几年你也要嫁人的,只怕最后还是只我一个。” 岚绥在今天这样热闹的好日子想起忍冬来,向来坚硬的心也忍不住动容,劝沈莙道: “好容易画好了脸,可不要哭花了妆。” 秋桐养了沈莙这么些年,如今她出嫁,心情便和嫁女儿一样,只一路陪着,也说不出别的话来。直到沈莙上了花轿,她和岚绥在两边跟着走,这才有了些实感,又忍不住偷偷抹了眼泪,又怕沈莙紧张,一路不停地同她说话。 嫁人是个体力活,特别是这种仪式感甚重的婚礼。沈莙一天下来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拜堂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古装偶像剧里的那种幸福满满的感觉,只觉得人都要被压垮了,晕晕乎乎地被人引着进了屋里,耳边所有人说话声都远了,拿着团扇坐在床上,饿的快要晕过去了。 秋桐心疼她,偷偷塞了几个白面点心在她手里,沈莙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口,看到自己的口脂在白面上糊成一团又瞬间没了食欲。 新郎要闯婚房是一个传统,本来沈菱楚穗并那些小姑娘是要站在门口为难他的,可是因为沈莙父母不在,所以楚穗和沈菱要负责招待宾客,而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小丫头一见到身着红衣头戴金冠的姬浔就丢了魂魄,反应过来之后眼前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1章 好事成 二 沈莙心里紧张,又饿得慌,感觉都要胃痉挛了。正当她忍不住要搞点小动作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吓得她立马端正坐好,眼睛只盯着近在咫尺的团扇看。 姬浔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聒噪,他心情可以说是非常愉悦。婚房里处处都是刺眼的红色,此时在他看来也没那么俗气了。当然,屋里拔步床上坐着的那个局促不安的人才是影响他感知的最大因素。 “不却扇么?” 姬浔站在屋里盯着沈莙看,后者好大的心理压力,等了许久不见他走近,亦不见他说话,不由得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小声问了一句。 “你倒是个急性子,长夜漫漫,却是片刻都等不得了?” 姬浔含笑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尽是调笑。沈莙在心中狠狠地“呸”了一声,面上却不敢得罪他,只想着今夜好歹难熬,她稍稍乖些,兴许这个流氓能够及时醒悟,不要将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我坐了好一会儿了,举着这劳什子手都酸了。” 沈莙心里苦啊,她一开始对这婚礼也很期待的来着,哪里想到竟是桩体力活,这一日下来,简直耗尽心力,肚子里却空空如也。 姬浔听出了她话里好大的委屈,脸上笑意加深了,轻轻松松几步踱到她跟前,一面笑,一面用手轻轻地将那挡在沈莙眼前的团扇推到一边。 “好了,我这不来了么。” 团扇被推到一边,沈莙这才松了松手,将它丢在案上,又抬头去看姬浔,见他头戴镶珠金冠,身着赤金纹婚服,一张祸害众生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十分耀眼,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度竟是将那一身金红压了下去。 从初遇开始沈莙便知道姬浔是这世上最能配得上流朱与金的人,如今在新婚之夜见到又是另一番感触,虽不像之前那般失魂落魄了,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因是成婚,沈莙脸上的妆容都是那些嬷嬷和小妮子们照规矩涂的,说是有福气,可卖相却极其难看,红红白白的,丢在人群里都未必认得出来。姬浔推开扇子之后本想再逗弄一番的,见她打扮得滑稽,既觉好笑又有些嫌弃,眉毛一挑,只挑剔道: “画得难看死了。” 沈莙深感气闷,也顾不得他的好皮相了,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套上麻袋痛打一顿。她顶着头上好几斤重的钗环凤冠挣扎着站起身来,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好在底下人还是很人道的,知道她不能这样过夜,热水铜盆以及巾布都有准备。沈莙二话不说,艰难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有些厌烦地盯着镜中满头的首饰,心道要将这头发拆了不知要费多少力。 秋桐和岚绥十分有良心,即便被闲事暂时支开了,可马上还是敬业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沈莙正在这吭哧吭哧地拆头发,姬浔难得地搭了把手,只是两人效率都不高。门外一有动静沈莙便如蒙大赦地喊道: “是秋桐吗?岚绥在吗?” 外头两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秋桐赶忙应道: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沈莙是急不可待地想叫人进来帮忙,可是姬浔却不乐意了,他此时一点也不想看到其他人在这屋里打转,因此及时地将想要起身的沈莙按回了小凳上,半威胁半哄骗道: “叫她们做什么,我伺候你还不足?” 你这笨手笨脚的抵什么用?沈莙腹诽了一句,试图和姬浔讲道理,可他似乎没有妥协的打算,仍旧固执地慢慢取着钗环。 秋桐见里头没了回应,也不知该不该进去,还是岚绥反应快,拉了她的袖子往一边角落去了,语重心长道: “定是督主不耐烦看见咱们,我瞧着她也没办法,咱们要是冒冒失失地进去了,督主是要生气的。这大好的日子,可别去寻晦气,既受了罪,又叫他们心里不痛快。” 见秋桐愣愣的,知道她素来老实过了头,又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日后可不能再叫姑娘了,你家姑爷是亲王,将来也只往高了去,人前得称王妃或是夫人,私下里叫惯了嘴,一时可改不过来的。” 姬浔这里慢悠悠地动作着,沈莙虽不是很理解他的“情趣”,但还是颇为配合的。两人一处琢磨着也拆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就顺利了,将发髻一解,散开了事。只那脸上的妆容却费了她好些时候才洗净,两人将繁复的婚服脱得只剩里衫,这才松快了。沈莙拿着那团扇扇风,视线一斜,瞥见案上还有系着红绳的两边葫芦,瞬间脸色一苦, “这可好了,连合卺酒也忘了。” 姬浔不以为意,拿着那两边葫芦左右端详了一阵,耸肩道: “忘了便忘了,现在饮一盏也没什么差别。” 穿着睡衣喝交杯酒吗?沈莙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这个念头雷到了,明明在古装剧里最最唯美的一幕幕怎么到了她这就这么不顺利呢? 姬浔见沈莙忽然蔫了吧唧的,只觉得新奇,施施然往两边葫芦里倒满了早就备下的酒,然后将其中一边交到了她手上, “天儿不早了,饮了这酒便办正事吧。” 办正事……究竟是办“正事”还是办她?沈莙深感无力,接过那半边葫芦递到嘴边,想了想又放下了,冲着姬浔讨好道: “都说空腹会醉酒,我这还饿着呢,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 姬浔对她这个样子向来受用,况且如今人在他手掌心里也溜不掉,因此接过那半边葫芦一起放下,将人半搂着笑道: “好,我心疼你,先喂饱你再来考虑喂饱我。” 说罢稍稍拔高声音,冲着外头唤了一句“岚绥,进来。”,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 虽是唤的岚绥,可是秋桐是一定要进来的,沈莙见着平日里老师巴交的人一遇上和姬浔有关的事便变得机灵了起来,心里很是欣慰,偷偷地冲秋桐比了个大拇指。 姬浔也不避着,当着两人的面儿将沈莙腻歪地抱在怀里,冲岚绥吩咐道: “去前头找楚鄢,说是这里有人饿得撑不住了,叫他吩咐厨房弄几个易消化的熟菜。” 秋桐这时候真不得不佩服楚鄢的心细了,只将门口摆着的一个三层红木食盒提了进来,冲沈莙道: “楚大人叫我备着的呢,前头宾客多,叫厨房准备筵席第二轮的菜品时便多做了几样放在这食盒里,现在还热着呢。” 姬浔的心情颇为复杂,倒是沈莙二话不说便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摆在桌上,将食盒打开,里头的菜一碟一碟地取出来。 秋桐见没什么事了,犹豫着问了一句: “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沈莙摆了摆手,只对她们两个道: “你们可别拘在这儿,左右没什么事了,去后头和那些小丫头们一处顽吧,也吃些酒和菜,热闹热闹。” 岚绥见秋桐改了称呼,深觉孺子可教也,一面拉了她往外走,一面对沈莙意味深长道: “可走不开的,我们就守在外头亭子里,晚些时候还要准备热水呢。” 她这话叫沈莙闹了个大红脸,想要反驳可人已经出去了,也只好讪讪地扒菜。楚鄢叫人准备的东西都是清爽甜口为主,可见人人都知道她沈莙今夜得被人吃得连骨头也不剩。底下人懂事,姬浔从未觉得心情如此好过,今日倒是头一回,也和沈莙一起吃了些小菜,然后两个人一起漱了口,折腾下来也夜色暗沉了。 沈莙吃饱了,也不如之前局促,大大方方地和姬浔面对着饮了合卺酒,觉得这果酿难得清甜,于是还多喝了些。几大杯黄汤下肚,胆儿也大了,再加上之前几次的经验,不像第一回那么羞耻加手足无措地任由姬浔摆弄,因而将酒杯丢在一旁,竟不等他动作,自己一个翻身滚进床榻里侧,乖乖仰面躺好等着。 姬浔看她双手交叉摆在腹部,脸色酡红双眼迷蒙,却还努力地用眼神示意他也上床来,心里直发笑,却老大不客气的欺身压了上去。 “这么听话?” 沈莙被姬浔压在身下,感觉气不大顺, 迷迷瞪瞪地想起这是办事现场,因此含糊地嚷道: “听话,听话,我最乖了……你起来一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姬浔笑得越发灿烂,直起上半身虚坐在沈莙腿上,伸手去解她的衣裳。沈莙喝了酒,浑身冒热气,尤其脸上红晕漫开,因为闷得慌,更受不了被摆弄,不耐烦地将姬浔的手挥开,慢慢坐起身子来将手放在他的双肩拍了拍,眯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哄道: “热得慌,你不许动……我,我来……” “你来?” 姬浔觉得颇为有趣之余还不忘表达了自己的质疑,不信任的语气弄得沈莙当即炸毛,大着舌头道: “别动!我说,我来……就,就得我来!” “醉鬼……” 姬浔轻声骂了一句,干脆丢开手,由着 她折腾。沈莙一副猴急样,对着眼前的“绝色小美人”,直接上手去扒他的里衣,连着腰带那里解不开,还嘟嘟嚷嚷地发脾气道: “什么玩意儿?怎么解,解不开啊?” 姬浔低头哄了她几句,一面觉得这样由着人上下其手还要安抚对方很是神奇,一面又很配合地自己将腰带撂开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解开了?” 沈莙一瞧,姬浔果真敞开了衣服露出了胸膛,不由得傻里傻气地伸手揩油,挂着一副傻笑将他的衣裳彻底扒下来,然后又懂事地去拉扯自己的里衣,不料越拉领子越紧,勒得自己直咳嗽。 姬浔气定神闲地看了一会儿,在她勒死自己之前含笑帮着褪了绢衣,一面骂了句“蠢得不行!”。 两人在衣裳上痴缠了好一会儿,全拿这个当情趣。沈莙逞了片刻的能,却在两个人都赤条条之后傻了眼,平日里小黄/书上获取的理论知识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只呆呆傻傻地盯着姬浔的脸看。 后者对她这个不争气的叹了口气,起初还颇有耐性地引导着她亲亲抱抱,后来没了耐性,干脆强拉着她的手往关键部位去了,一面眯起眼睛打量沈莙炸毛的羞愤神情,一面肌肤/相亲语言调戏道: “玩够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到了这时候沈莙就算没有喝酒整个人也晕晕乎乎了,姬浔说什么是什么,只傻傻点头,然后被他抱着两人一起卷进被里进入了漫漫长夜。 好歹是新婚之夜,两情相悦的又修成正果了,沈莙比前几次都要放得开些,两人被翻红浪,姬浔无比受用,敞开了折腾,直到半夜沈莙熬不住了哀哀求饶才罢休。 秋桐虽不比岚绥习武能够熬夜,但是因为挂心沈莙所以也撑到了半夜,直到里头唤人,努力把双眼瞪大了跟着岚绥去嘱咐准备热水去了。 沈莙累瘫了,姬浔抱着她沐浴更衣她是半点也不知道,中间迷迷糊糊睁过一次眼,看到姬浔的脸便又安心地睡过去了。 前边宾客这时候也散了,沈菱和楚鄢处理了善后事宜才去歇息,路过婚房见里头灯还未熄前者忍不住哼了一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2章 结局 沈莙这婚成的不算仓促,可姬浔到底还是要往扬州去的,蜜月期也就那么几日,腻歪过后又面对着分别。她并不在这种地方矫情,不舍倒是有一些的,只送行的时候拉着人的手再三嘱咐要当心罢了。姬浔见她红着眼睛的小可怜样,忍不住笑得欢畅,将沈莙的头揉得乱七八糟,弄得后者更加郁闷。 那日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从江夏往扬州方向去了,楚鄢瞅着沈莙倒没怎么伤春悲秋,同府上那些赖着玩闹不肯离开的小姑娘交待过后便去处理姬浔军队的后备事宜了。没了姬浔沈莙也只是回到了待嫁时的日子,楚穗没那么忙碌了,果断加入了这群娘子军,在楚鄢別馆处玩闹,只是相比其他小妮子们的活泼,她似乎变得有些恹恹的,极其容易疲惫。 几日下来沈莙也看出了些不妥,心中一个激灵,赶忙跑到楚鄢那里同他说了这事并管他要一个靠谱的大夫。 楚鄢见沈莙激动之意溢于言表,笑着应了这件事,不出半个时辰便遣了一个蓄着山羊须的医者来了。 那大夫扛着药箱一面走一面还有些愤愤不平,口里念叨着凭他的医术这点小事也要兴师动众把他送来。沈莙可不管这个,拉着楚穗将她按在椅子上,然后便去招呼这大夫。 楚穗云里雾里,被她从榻上拉起来整个人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只皱眉道: “做什么这么紧张?如今入秋了,我只是有些乏了,并不见别处不妥。” 沈莙冲她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依旧只叫那大夫仔细看诊。那山羊须诊脉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沈莙盯着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楚穗要紧张多了,那大夫将号脉的布收回来之后还着急地问道: “这便好了?怎么样?是不是那个?” 山羊须十分不乐意沈莙质疑他的速度, 只挑眉轻飘飘道: “喜脉,只怕有两个月了,嗜睡而已,我开两个方子,好生养胎吧。” 沈莙面露喜色,一跳而起,在屋里快步来回绕了几圈,这才想起唤了秋桐送了大夫出去,另抓了好大一把点心并金叶子送到他手上,也不管人家对着一手的油难看的脸色,赶忙又奔回了屋里。 秋桐看了直发笑,听那大夫郁闷道: “屋里那位怀孕这姑娘倒高兴得像是她们俩的孩子一般。” 秋桐陪了回笑,去了帕子来交给他,这才将人规规矩矩地送出了门。 里头坐着的楚穗人还是懵的,见沈莙蹦哒着回来了只会瞪大了眼睛瞪着她。沈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坐下,拉了她的手道: “你是个傻的,有了身子还不知道,这些日子又是奔波又是为着我的事忙碌,同着我们胡吃海喝的,好在没出什么事,不然可就糟了。” 楚穗还没绕出来,看着沈莙愣愣道: “我……我这是……有了?” 沈莙看着这人莫不是被刺激傻了,只对 着她一阵猛点头。楚穗缓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气来,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躺,躺下?我,我该吃点什么?睡觉不好吧?阿莙……我我该怎么办?我,我没怀过孕呐……” 楚穗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沈莙倒成了她的主心骨了,于是两个既没什么理论知识也没什么实践知识的人便一处琢磨上了,可是讨论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得先通知沈菱和楚鄢这个好消息,其余的他一定知道怎么做合适。 沈菱从私学堂回来,被沈莙扑了正着,她觉得这件事应该由楚穗亲自说出来才是,因此不管不顾,将沈菱强拉着往楚穗那边去了。 “闹什么?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沈莙在心里骂了句“大傻子”,依旧拖着他走。屋里楚穗正局促地坐着,见沈莙拉着沈菱进来了,更加紧张,沈菱有些纳闷,但还是自认为比较温柔地冲她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把我拖来又不说话?后头还有些公务,我晚点来陪你?” 楚穗心中没了主意,因此有些愣愣道: “那……那你,你去忙吧……” “……” 这个二傻子,沈莙叹了口气,深觉得她要是不多嘴,只怕楚穗能憋个两三天,因此对着一头雾水打算出去的沈菱无奈道: “回来!你这大傻……我是说二哥,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沈菱有些郁闷了,撤了步子往回走, “到底怎么了?” 沈莙看着对着她拈花微笑以示鼓励的楚穗抽了抽嘴角,冲沈菱无可奈何道: “二哥,你媳妇儿有了身子了,你要做爹我要做姑姑了。” 沈菱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在,又问了一句“什么?”。沈莙本来心情超好,现在只想叹气,可这是自己的二哥二嫂,所以不能嫌弃他们,因此又重复了一遍。 沈菱脸上的不可置信和喜悦被逐渐放大,几步上前拉了同样傻笑的楚穗的手,只问道: “觉得怎么样?” 沈莙看着两个傻子腻歪,决定不做电灯泡,识趣地退了出来,一路往楚鄢那里去了。 楚鄢正处理了公务,见沈莙来了便叫人摆了茶水点心,两人坐着一处说话,难得沈莙在有一堆事想吐槽的时候还能分点注意力给别的事,只问楚鄢道: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楚鄢点了点头,冲她笑道: “如今同你身高上的差距也逐渐拔开 了。” 沈莙忽觉时间过得飞快,她第一次见楚鄢时楚鄢还比她矮上许多呢,如今他长高得极快,只怕再多有些时日她便只能勉强够到他的肩膀了。 他们二人一处看了会书,喝了几杯茶,天色渐晚便只好分开了。毕竟岚绥奉姬浔的吩咐每每再门外守着,沈莙看了她炯炯有神的双眼都有些虚。 楚穗有了身孕,被拘着不许胡闹了,因此百无聊赖只顾安胎,沈莙闲来无事便去替她解闷,陪着她看诊,盯着她喝药,沈菱有公务,不能经常留心,也只能她事无巨细地照顾。 姬浔那边进行的十分顺利,沈莙时常和他通信,知道陆铎已经被留派在扬州北部了。这样一面等着姬浔,一面照顾楚穗,日子也过得挺快。 在立冬之前姬桓攻入京城,不到五日便全面控制了京城诸府和禁宫。皇帝和后妃都被圈禁,昌河公主和抚远侯一家却未被关押。姬桓没有犹豫,紧跟着在京中称帝。 同时,各州都在表态,扬州往上在短时间内宣布诚服,而姬浔控制的地方却没有回应。而恰在此时,姬浔处理完扬州的事便自立为王,承的不再是亲王,而是藩王。让所有人惊讶的是他定的“南诏王”三个字。沈莙这等知道其中缘由的明白姬浔是在取回他曾经被夺走的东西,而姬桓则是拿到了他一直以来都万分向往的皇位。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恩怨情仇的人却有些难以理解姬浔的举动。不过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姬桓称帝,而姬浔自立为王却完全没有理会他这个新帝,姬桓亦然,至今都没有明确表态。南北陷入了僵局,不过沈莙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差别,与从前姬浔在北姬桓居南的局势大抵是一样的。让她比较开心的是姬浔终于要回来了,他这一去就是近三月,只因姬桓在北面称帝因此耽搁了些时日,如今从扬州到江夏又是将近一个月的路程。 南方的冬日如期而至,沈莙怕冷,陪着楚穗因此越发不乐意出门了。她们一个是孕妇,一个又恨不得终日钻在被窝里,所以屋子里的炭盆时时刻刻都烧得旺旺的,沈菱每次进屋都闷出一头的汗。 沈莙还算懂事,楚穗怀胎的危险期过后便不在赖在她那里,免得自己二哥一直旱着,把自己憋坏了。楚鄢对她这样的想法摇头失笑,心里果真有些心疼起沈菱从小将她照顾到大该有多少这样的无奈时候。 南边不似北边那样冬天会下鹅毛大雪,姬浔到的前一日倒是下了场小雪,沈莙和那些来串门的小妮子们颇有雅兴地赏了回雪和梅花,烹着热茶一处吃了些果子,楚穗显了怀,因此只好挺着肚子坐在屋里“慈爱”地看着她们。 第二日雪早已停了,沈莙由着岚绥和秋桐替她打扮,难得地化了淡妆,穿着簇新的斗篷和袄裙,大早就撑着下巴坐在窗边等消息。 阿四很是体贴,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从前门跑到了沈莙屋里将姬浔到了街头的消息报与她听。沈莙急急忙忙穿好了靴子,一路小跑的府门口,却见沈菱和楚鄢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她二哥难得看到她精心打扮,心里也觉得这姑娘总算是长大了,只是一想到她这般是为了姬浔,又有些心气儿不顺。 沈莙这一回可没扭捏,几乎在看到穿着鸦青斗篷的姬浔翻身下马的同时便冲了过去,一下子将人抱住了,一头扎进他的胸膛,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姬浔将人裹进自己宽大的斗篷里,脸上也有难得的爽朗笑意,两个人不顾旁人的目光一路往沈莙屋里去了。 那日是别想有什么正事可干了,沈莙和姬浔在屋里腻歪了一日,完事之后姬浔神清气爽地看着窗外的霞光,转头撇了一眼装死的沈莙,听她嘟囔着什么“白日宣淫”,扯了扯嘴角道: “这些日子都做什么了?” 虽有书信来往,但沈莙还是觉得有些话当面讲感觉又不大一样,因此将被子蒙住半张脸,小声道: “也没什么,嫂嫂有了身子,我便同她一处待着,给她解闷。” 姬浔挑了挑眉,这事他是知道的,只是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兴趣。 沈莙有些纳闷,这个时代的男子不都是处在大男子主义和直男癌之间么?怎么姬浔对生儿育女的事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她有些疑惑,随口问道: “你想不想要小孩子?” 姬浔都不犹豫,直接答道: “有就养着,也不差一个人的口粮,没 有便罢了,免得你终日被小鬼磨得哭哭啼啼,你又怕疼,将人生下来只怕也要折腾一番。” 沈莙有些感动,用她汗湿的掌心蹭了蹭姬浔的手背,浅笑道: “那就随缘,不过我可只忍得一次。” 毕竟这时候医学太不发达了,女人生个孩子必得从鬼门关走上一遭,沈莙也有些怯意,不是想着姬浔她也害怕。 她原想留在江夏等楚穗临盆,可姬浔云南郡那边还有一堆事情,再耽搁也有些不妥,因此沈莙只好和楚穗依依惜别了。楚穗正处在敏感时候,一点点情绪都会被放大,见沈莙要走哭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惹得沈莙这个没出息的也吭吭唧唧。沈菱在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们两个抱作一团,忍不住暂时往楚鄢那里避难去了。 沈莙和姬浔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两人收拾了一番,浩浩荡荡地往云南郡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