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云传》 正文 第一章 又一世 阿离足足昏睡了半日,半睡半醒间只觉得心慌气短,脑子里无数个片段闪现又消失,浮光掠影般的看不清人也说不清事,阿离心急地大叫:“请等一下!等一等” 事实上她那干裂起皮的嘴唇只不过肉眼可见地动了一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小娘子好像要醒了!” 耳畔响起一个老妇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和担忧。 立刻就有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回应她:“俺就说了,这女娃娃也就是摔晕过去,死不了。上回俺捉的那只黄皮子,摔晕了一天还爬起来逃了,要我说这姑娘还能不如那黄皮子” 是了,阿离忽然想笑,因为她知道这人随后说了一句:“这姑娘还能不如那黄皮子的骨头硬吗?” 果然,那男人把话说完,老妇气的将手里的拐棍给他腿上来了一下,这男人嘿嘿笑着出了门,门外响起他唤他婆娘的声音。 这对话,为什么好似在久远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 难道还在做梦? 是了,她肯定是在做梦。 她明明已经死彻底了,御医扶脉后频频摇头,说她油尽灯枯,回天乏力。 御医的话她根本不用听,她探过自己的脉,早已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惜了,可惜了。 糟蹋了自己的命,也没能救得了任何人。 彼时的云领山,想必是赤地千里,哀鸿遍野。无一生灵能从那焚天的大火中逃生。那片广袤茂密的云峰林谷,那数以万计的飞鸟走兽,她懂事的幼弟和她赖以寄命的师门,还有山下朴实勤劳的山民。只怕都已葬身火海,哭喊声震耳欲聋,形同地狱 云领山自下而上被所谓的“山火”足足焚烧了四十天。 消息传来,她扶床吐了三大口血。 一双用金线纹着黑龙的乌金靴走进她低垂的视线,毫不在意地踩在她喷溅在地面的血沫子上。 豪美又空荡的宫殿里没有第三个人,想必宫女们都悄悄退了出去。 今日便是她的大限之日。 她望进那双阴鸷傲慢的黑眸,索性擦了擦嘴,往后一躺滚进了柔软的被褥中,只当没看见他。 “你”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说了什么,一句又一句。 但是真不好意思,她已经听不见了,耳朵嗡嗡作响,心跳如擂鼓,几欲震破耳膜。 然后一口气上不来,她本能的挣动了两下身子,就真的死了。 死就死呗,怎么死人还做梦? 阿离逃避似的不想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鲜活。 远处有鸟叫声。 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鸟叫声,她学鸟叫声骗过很多人,尤其是布谷鸟的声音,她能学雌鸟的叫声把雄鸟引到手心上。 现在叫的可不就是布谷鸟。 布谷鸟是春天的鸟。 阿离倏忽睁开了眼,再次心跳如擂鼓。 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根吊着七八根腊肉的房梁,房梁上做了个尖,铺盖着发了霉的稻草,稻草下是泥巴墙,沿墙结了三四个蜘蛛网。 烧火的柴火味飘进她的鼻孔里,离她不远处必然有个灶台,灶台上好像煨了一锅米粥。 阿离的肚子相应般地咕咕叫了几声,她很想大声提醒一句:再不把粥端下来,粥就要糊了! 果不其然,门口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过来,一个女子动作很大的跑进那厨房里,紧接着就开始骂道:“没脑子的猪八,就不知道看一下火,糊掉的粥怎么能给那小娘子喝?!真正是没脑子的猪八!” 紧接着老妇拖着拐棍也一步一步挪过来,也跟着骂起来,却是在骂她儿子:“别骂他猪,猪要是成了精听了会生气,猪大仙告饶啊猪大仙告饶!” 那女子大概是儿媳妇,闻言哈哈笑起来,嘴里骂着自己那粗心大意的郎君,却动作极温柔的将婆母搀扶住了:“娘,您快坐下,俺先盛一碗给您喝点,这么稠的米粥,咱家可有日子没吃到了,闻着真香啊。” 老妇却道:“你先就那锅底捞碗厚的,凉凉给那小娘子喝吧,天可怜见的,半条命都摔去了。我就喝点汤,这粥汤里有米油,闻着就香。” 媳妇子默了片刻,劝慰道:“娘你身体也不好,大郎前几天刚刮了一张新狼皮,明儿下山能换好些米来,咱也不要省,家里还有好些黍米面呢,过两天俺们就能吃到新米了。” 老妇只是不肯,婆媳两个竟然在灶台旁边推让了起来。 远处布谷鸟叫的欢,森林里微风掠过,树浪轻摇,春光烂漫,花香隐隐。 阿离躺在床上,只一双大大的眸子看着房顶。 眼泪顺着眼角倏忽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探妇脉 显德十七年,春。 所有的春天都是非常美好的。万物生发,气候宜人。 朱大郎挑着自己刚刮的干干净净的一张灰狼皮并野兔山鸡若干只去山下赶集。 他赖以生存的这个小山头叫宋青山,比邻祁连山,山上连他在内就三个猎户。 因为地广人稀,山下的很多山民自己也会张罗些许野货,因此他的这些东西在临近处是换不到好东西的,但是走上个一天,进得平州城去,城里总有些大宅院里的奶奶小姐少爷们喜欢图个乐子。 朱大郎看看自己前后挑的筐,里面除了皮子野味,还有攒下的数十个山鸡蛋,一捆春笋。山野烂漫处野花开的正正好,他媳妇还摘了一大把野花铺在那山鸡蛋上,如果愿意拿铜板买他的东西,他就送人家几支花,这是他媳妇教的。 媳妇教的总没有错,他边走边嘿嘿乐着。 还有前几天从一个山洼处捡来的小娘子,身上穿的也是粗布衣服,估计是山下哪家孩子上山玩,失足摔了,好在没有大碍,不然哪有钱去延医问药呢。 这么一想着,朱大郎眉头皱起来了,这小娘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傻,瘦弱的跟小鸡仔似的,吃的倒不少,就是不爱说话,问家住哪里也是摇头,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罢了罢了,朱大郎搔搔头,反正家里也不差她一双筷子,只是今后要更辛苦点是了,今日不管怎么说也得进得城去,不然家里可就没米下锅了。 他自去他的。 宋青山上,林中一处茅草屋内,阿离正端着锅喝粥。 这粥真香,阿离从来也没觉得清汤寡水的粥能有这么好的味道。 粥里的甜味在舌尖上盘旋,她眼睛一瞄,看到灶台上摆着一个破挖罐,里面还剩下点见底的糖粒。 想来是这家人怕她身体恢复不好,特地加了糖熬的粥。 她呼噜呼噜的喝着,声音颇大。 朱大媳妇婆媳二人坐在一旁的木头墩子上看得却是心满意足。仿佛喝粥的正是她们自己,那甜味她们自己也尝到了。 只有阿离知道,这一锅粥她已然独吞了,连点汤都没能留下。 朱大娘频频道:“孩子你慢点吃,吃不够还有,家里还有肉汤。” 那是今早刚网的两只山鸡,被朱大特地留下来给阿离“进补”的。 莫看这山里飞禽走兽多,带下山去根本换不了几斗米,这种粗糙没有经过处理的山货很少有人愿意要的,尽管如此,这一家子还是舍不得留着自己吃,能扯个二尺布头,换点粗盐,一家子比过年还开心。 阿离用一把铁勺子仔仔细细把粥锅刮干净了,捧着锅只觉得两眼发热,好像眼泪又要决堤而出。 她放下锅,用力抹了抹嘴。转身走到朱大媳妇面前仔细看了几眼,便道:“手。” “啥?”朱大媳妇愣了。啥子手? 朱大娘也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拐棍捣了捣她,笑眯眯道:“让你把手伸给她看看。” 朱大媳妇迟疑着将手伸出来,只见一只仿若白玉雕成的手抬起来,冰凉凉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朱大媳妇心里不由赞道,这手可真好看啊。 再看阿离,只见这个一身布衣,口音奇怪,瘦不伶仃的小姑娘正定定地看着她。一双乌黑宁静的眸子就好像古井暗河,里面蕴藏了无穷的力量,甫一捏住她的手腕,小姑娘便陡然散发出一种凛然自信的气息出来,仿佛她即将说的话将决定着面前这人未来的命运。 “你型体虽丰腴,但面色黯而少华,舌淡紫有齿痕,苔白厚水滑。脉弦涩,你腹部左侧时而按之疼痛;常有便秘,葵水两三个月一次,可是如此?” 朱大媳妇傻了。这姑娘难不成是山精野怪,怎么全说中了?讷讷半晌不知道怎么接话。 阿离叹了口气道:“你这身体久无子嗣,自己从没想过缘由吗?” “缘由,缘由”朱大媳妇鼻子一酸:“俺这是自小带出的毛病,哪有什么缘由,城里的先生给俺算过命,俺就是命里无儿无女的。” 朱大娘老泪纵横而下,颤颤巍巍一把抓住阿离衣服的下摆:“命里有自然好,命里没有俺们也不敢强求,难不成她这是病,还有得治呢?” 阿离忽然启齿一笑,小脸上洋溢出一种非常夺目的神采。 朱大媳妇感觉自己眼睛都转不开了,就听见这小娘子笑眯眯道:“换成旁人自然不能,但既然遇到了我,说定的事情也会说不定。” 不过是经年寒苦累积而发的寒凝血瘀之症,照着她的方子调理,至多半年一定暖宫回血,只要男人体健,必享多子之福。 阿离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心里有些惭愧。 显德十七年,她才14岁。 辞别师尊下山后,路经宋青山,看到一处陡坡上栽了一棵“连柏生”,心喜之下爬上了陡坡,不想一脚踩空,摔到十几米的下山洼里。 她记得那时她醒过来后第一件事还是兴冲冲地去摘了那棵有生血奇效的名贵药草,之后匆匆辞别这家人便下山去了。 她那时只怕眼睛都是瞎的。 这一般无私赤诚,她在此后再不曾拥有,情义无价,何以能报? 重活一世,至少她可以为他们带来一些美好的希望。 希望,总是甜美温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入熊洞 一锅不算浓稠,甚至带有一丝糊味的糙米粥,抚慰了阿离的身心。 她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下山时随便采买的一套衣裙,布料粗糙,但完好结实。 从云领山上带下来的一些东西,还好端端地在她怀里躺着。 此时的她瘦的像根豆芽菜。 但是她知道,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状态了。无病无痛,头脑清醒。 休说往事已矣,既有覆水重收,便能再造乾坤。 她看着自己的手,洁白修长,抓握灵敏,指尖泛着一点少女独有的粉色,手掌一翻,从袖中翻出一把通体乌黑小巧的匕首,刃身上刻着奇怪的花纹,盛日所照之下也泛不出一点光泽来。 她听师尊说起过这把匕首的妙处。 这是“了阳”,被此刃所伤者伤口永不能愈合,血流不止,中伤者往往是被伤口拖死的。 “给你时间了断阳间俗事,这把匕首很是多情啊。”彼时师尊拈着一枝花笑得像只得道的老狐狸,她还十分不屑的撇了撇嘴。 前世,这把“了阳”在她手里从未饮血,被那人搜走后却是连个念想也不曾留下给她。 阿离将“了阳”紧紧握在手中,转身走出草屋,对那婆媳二人道:“不必等我吃饭,也不必寻我,我至夜必归。” 她在前世时曾听过一个传闻,初雪刚化,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弟按捺不住入山打猎,不想当夜马跑回来了,人却失踪,两个贴身小厮也不曾回来,家里派出大批人手到处寻找,最终在某山洼里找到那两个失足跌下山崖的小厮,找到时据说连身体都被野兽吃了大半。 然而富家子的身影依然苦寻无果。后有高人掐指一算,说这富家子在深山云雾中偶遇貌美山精,心智所迷,决心远离俗世红尘,和那山精佳人成就了一段旷世佳话。更有茶馆的说书人将这一段编排的绘声绘色,深受深闺大院里媳妇娘子的喜爱。 只是一个月后剧情扭转得颇为打脸。 某座山上出现了一头成年黑熊,黑熊觅食屡屡到山下伤人,因此山上的几家猎户联合起来围剿了这头黑熊,接着在它的洞里发现一具被啃食的就剩一颗头颅的男尸。 报官后才知,这男尸正是那迷路了的富家子。 茶馆的说书人立时改编了段子,便是恶熊吃人终遭报应,青天洒泪还尸归金。 为了对县令大老爷歌功颂德,特地强调了其中一个细节,富家子在熊洞里遗落了一个荷包,荷包中装着一大把金豆子。 两袖清风的县令将尸体并荷包一起归还给主家后,主家一看荷包分文未动,对县令大老爷敬服万千,不但送了“清风盈门”的牌匾,还举族联名将事迹呈告朝廷。 到了最后的最后,不但恶熊是县令老爷为百姓安危,亲自招募众勇士击杀之,就连拾金不昧的金豆子都由一小把变成了一大袋。朝廷专门为那县令颁布了嘉奖,县令第二年便升了官。 故事和那几家猎户已然全无关系。 阿离微微一哂,“某座山”正是这宋青山。 算一下时间,此时那富家子恐怕已经葬身熊腹。 这时节正是熊冬眠结束时,想必那富家子因迷路误入熊洞,成为了那头黑熊开春的第一餐。 再过几天,等那黑熊消化干净,可不就得下山伤人了。 阿离在山中分花拂柳,匆匆穿行,脚下飞快,一路看一路摸一路抽动着鼻尖仔细嗅嗅。 师尊座下的兽伏主见她贪玩,曾教她一些寻踪探迹c猎生驯兽的本事,其中就提过遇到山林中的黑熊如何应对。 彼时的兽伏主一边挖鼻孔一边对她谆谆教导:熊啊,头圆颈短,眼小吻长。前后肢具有5指,弯爪强硬,不能伸缩。毛厚密,齿不利,撕咬起来还不如狐狸。善于爬树,也能游泳。嗅觉c听觉极灵敏。但你不要怕它,这种畜生行动缓慢,你就记着一句话。 兽伏主用刚挖完鼻孔的手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远距离捅肚子,近距离扎脖子,等它死,别硬拼。” 刚过一个时辰,阿离已经攀上了半山腰,从上往下望去还能依稀看到朱家的草屋顶子。 天色已有些暗了。 天色暗了实在不太好,因为熊瞎子眼神本来就不好,跟熊拼嗅觉,拼听觉,几乎就是找死。但她不想耽误时间,她需要那袋金豆子。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此时的阿离眼睛亮得吓人,仿佛里面正熊熊燃烧着一场大火,仿佛就是那将云领山足足烧了四十天的山火。 脚下忽然触及到一滩烂泥般的东西,阿离心头一喜,蹲下抽着鼻头仔细一闻,旋即毫不犹豫地将手插了进去,仔仔细细地往自己身上抹了起来。 这是熊粪。她已经离的很近了。 熊喜欢将粪便留在洞穴的四周,将粪便抹在身上能充分掩盖她身上属于人的味道。 阿离抹完熊粪,将“了阳”紧紧扣在掌心,借着林间一丝残余的落日,细细将四周打量了一遍,人影一闪便扎进了更深的密林。 最后一分残阳落下前,阿离找到了洞穴。洞穴被一从茂密的鸡血藤掩盖。 阿离也不急于进洞,整个人仿佛和岩壁融为一体般,贴着洞口站了足足半个时辰。她闭着眼睛,只专心地听。 心一静下来,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兽伏主那极叫人讨厌的微笑,兽伏主的看家本领只有一项,就是突然“消失”,不管在任何地方,说“消失”便“消失”了,实则人还在眼前,但他仿佛就是突然化成了风,或变成了石头c树c水c草或生灵万物。 “无它,心静耳。”兽伏主笑眯眯道。 前世阿离不能理解这句话。 这一世,她好像已经能做到了。 闭上眼睛,心无杂念,融于万物。 腥臭的叫人作呕的夜风里,带着一丝丝热气,和沉重的喷息声。 阿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用极快的手法将它燃了起来。连一丝火星点都没见着时,那纸包便开始出烟,阿离手轻轻一挥,将纸包扔进了洞中。 下山时从机巧主那里寻来的好东西,一小包至少能迷倒十个彪形大汉。要是被她知道第一包用在了一个熊瞎子身上,估计会捶胸顿足骂她三天。 阿离嘴角一勾,仍然屏息静气地守在洞口等着。 不到半个时辰,阿离耳朵一动,感觉那熊瞎子的喷息声有了变化。立时又从怀里摸出一颗“醒糖”压在了舌根下,游鱼般闪身进了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血小娘 秦驭不是第一次走夜路了。 但他是第一次陪着薛劲莛走夜路,还是夜里的山路。 就为了天亮前进城,还是他一早提议抄个近道。 提议的那当会儿,瞅着主子的脸色,分别是极赞成他这个提议的,万年寒冰脸不但点了点头,甚至还说了一句“甚好。” 没想到夜里的山路如此如此可怕 四周也不知道是风声还是鸟兽发出的声音,直如鬼哭狼嚎。 树影耸动,暗影招摇,好像有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耳朵边不断撩拨着他的后颈毛。 月亮也隐在云里,一时看得见路,一时又看不见了。 瞬间从小到大无数听来的鬼怪故事都在秦驭的脑海里重复了一遍。 一滴不知哪儿滴下来的冰凉的水掉进了他的脖领子里,秦驭再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搓着后脖子上起的鸡皮疙瘩,他硕大的牛眼里浮起两泡热泪。 “闭嘴!”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来。 如刀子般飞来的眼神如有实质一样砍在他的头顶,秦驭狠狠深呼吸了几下,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只见薛劲莛袖着手,不急不缓地任由座下的马儿嘚嘚向前。天上无月,他就好似地上的明月,奇迹般地散发出凝洁沉缓的气压,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好在座下的两匹马都是上好良驹,走得极为从容,丝毫不受环境所惑,轻巧巧的马蹄声响在这羊肠般细窄的山路上。 秦驭在心里哀叹一声,祷告漫天神佛,一定要让他们平安下山,天亮进城,访学朱师,诸事顺利,早点回家。 薛劲莛的马忽然停了下来,秦驭眼尖的迅速勒紧缰绳,将马儿停在了主子身后,正要开口,只见薛劲莛举起左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秦驭的后颈毛再一次全体起立。 他顺着薛劲莛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依然是漫无边际的小树林子,但仿佛有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主子,这山上有活泉数眼,水道若干条,有水声也正常咦咦咦咦!”秦驭本来压低嗓子悄声汇报,忽然眼尖地看到一幕,两眼一直,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刚发出第一个声,一块沾着寒水香的布巾塞进了他的嘴里,成功消音。 只见那二百步外的从林中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有一个影子在动。 薛劲莛的眼神极佳,一眼便看出那是个身量瘦小的人,正在池塘边上涮洗什么东西。 他皱着眉观察了一瞬,决定无视他继续走。此人若是针对他主仆二人的,就凭此一人,根本无需他出手。若与他二人无关,那此人与这山林鸟兽又有何异,只当未见尔。 秦驭将主子擦汗的帕子从嘴里吐出来,苦着脸塞进怀里,右手摸上腰间的长鞭。 罢了,谁让今晚是他当差呢,管他是人是鬼,敢来犯,他便战! 马蹄声复又嘚嘚地响了起来。 池塘边的那个人终于被惊动了,他只是抬头望过来一眼,便恍如未见般,继续低头洗他的东西。 等走得近了。那人忽然站起身来。 适逢月亮从云层中游离而出,瞬间照了个透白。 薛劲莛冷冷看来。 竟然是个14c15岁的小娘子,一身红色衣裙,扎着个简单的双丫髻,没有绢花头饰。 静静站在那里,彷如不知百步外有两名成年男子正策马经过。 不对,薛劲莛的瞳孔忽然急剧收缩。 她并不是穿着红色衣裙,而是身上如被大量鲜血浇灌,浑身湿透,竟看不出原来的衣着是个什么样式和颜色。 显然这不是她自己的血,任何人流了这么多血,都已死得透透。 夜风中弥漫着极浓的血腥味。 她留着刘海,低着头,只能远远看见一个雪白小巧的下巴,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古怪的东西,看式样是把匕首,却黑漆漆的分外妖异,月光下能看到刃身上的几道花纹。但是只一瞬,小娘子手掌一翻,匕首已经进了袖中。想必刚才她是在池塘中洗这把匕首。 她刚刚杀了人?深山密林中能杀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 薛劲莛脑子急速的转动起来,脸上却无一丝表情,座下马儿步调一如之前,没有半分迟疑,慢悠悠走过这段山路。 待行去得远了。 秦驭重重喘息了一声,没想到这二百步的路,他竟不由自主一路屏息,悄悄一模后背心,就连护身的软甲都已经被冷汗完全湿透。 “是人,不是鬼。”薛劲莛低声说了一句,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任谁在深夜的深山里看到这一幕,只怕都会被活活吓死。 但是显然那小娘子与他们并无交集,薛劲莛一贯的作风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离的情况也不比秦驭好多少,她已力竭,刚才站在那里如此长时间都已是极限,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北薛南冯c无师自通”。 薛家小公爷薛劲莛,家中门庭极为显赫。其祖父因战功彪炳被封为“护国公”,其父也位列三公。 这句俚语有个典故,薛家直系旁系子孙无数,这里的“北薛”仅指薛劲莛一人。此子大约是占了全族最好的风水,相貌极好,多智近妖,过目不忘。幼时薛府为其延请无数大贤均教不足三月,因为三个月不到大贤们就纷纷辞离。 三句话不到就被一个黄口小儿问倒了,显然是执教水平不够。 谁也不敢自称为“师”,可不就是“无师自通”。 偏偏薛劲莛还是个学武的天才,被坐镇西南的冯成璋老将军收为关门弟子,与冯成璋宝贝孙儿冯芝好如穿一条裤子长大。 若是薛劲莛对她动了杀心,她今日想必凶多吉少。 幸好这二人好像对她没什么过问的兴趣。 她记得前世“那人”摄政后,薛公告病辞朝,薛劲莛带族人退避至西南,没两年却还是被找了个子虚乌有的理由阖家灭了族。几千族人的血淌红了西南的门子江。 薛劲莛被冯家人藏匿了起来,捡了一命。而冯家却因此事被检举揭发,又过两年,冯家族灭。 阿离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噩梦一场。忽然惊觉不能再想下去。 她的身上本来就被那熊血浸透,又惊出一身汗来,夜风一吹,她下半夜赶回去也最好喝一大碗放了大枣的姜汤才行。 阿离两手一张,向后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那黑熊恐怕比个成年大汉还要高出两头来。因迷药的作用,她顺利摸到那黑熊近前,为了能一击必中,她很是摸了许久,探准脖子上的大血管,一刀扎下去立时血柱喷涌 剧痛之下黑熊苏醒暴怒,一巴掌将她甩到洞壁上。 幸而她身上抹了熊粪,黑熊盛怒之下也没有寻出她的气味来,她屏息静气了整一刻,等到那黑熊血尽而亡。 她的后背恐怕擦破了一大片,此时更是火辣辣地疼着。 她的怀里沉甸甸地躺着一包金豆子。 可怜那富家少爷,已经被啃食了大半了。 阿离十分敷衍地对着月亮祝祷了两句早登极乐,便一个人嘿嘿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辞下山 待阿离半夜摸回朱大郎家时,唬的婆媳俩差点晕死过去。 朱大郎这进城的一来一去,加上停留叫卖,约还要一日才能归来。 家中没有大枣姜汤,朱大媳妇启了一坛去年泡得的枸杞子酒,热了一大碗灌下去,阿离狠狠出了一身汗。 朱大娘烧了一大锅热水,又找来一个底缝有些漏水的大木盆来,让阿离在家中好生洗了一把澡。 待阿离舒舒服服钻进那棉絮稀少的破洞被子里,合眼便睡沉了。 阿离又是在鸟鸣花香中醒来的。 看着那蜘蛛网散布的房顶,阿离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闻到外面飘进来的肉汤的香气。 朱大郎留下的山鸡大约已经炖好了。 婆媳二人在外面极小声的说着话。婆婆说要往鸡汤里撒些山上的蘑菇,媳妇说再擀两张面饼,给小娘子撕到汤里泡着吃。两人对阿离昨日归来后简单的一句交代:“杀了一头熊”完全不能相信。 朱大娘迟疑道:“这小娘子怕不是摔傻了,要不要请山下的先生上来瞧瞧?”朱大媳妇摇头道:“我看那小娘子一身的血,倒真是畜生的血,俺闻着臭得很” 阿离在床上咳嗽了一声。 外面静了一静,朱大媳妇端着一个大汤碗掀帘子进来了。 憨厚的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娘子,快喝了这碗鸡汤,锅里还炕了饼子给娘子就汤吃。” 阿离端过碗来,略试了试温度,三口两口便咕嘟咕嘟喝尽了。 只觉得汤浓的挂嘴,舌头都快鲜的吞下肚去。 “真好喝。”阿离满足地抹嘴。 朱大媳妇看她这幅样子又是开心又是满足,劝道:“娘子要不要下地走走?灶上还温着一碗,歇会再喝。” 阿离点点头,穿上朱大媳妇为她准备的一套衣衫,那是朱大媳妇做姑娘时的旧衣,粗花布上四缀着补丁,浆洗得十分干净。阿离染了熊血那一套衣裳已经不能要了,哪怕洗去血渍,兽血的腥味也是不能完全祛除的。 虽然体型相差不少,但朱大媳妇为她连夜改了几处,上身也合适,阿离很满意。 枕边放着她衣服里拿出来的东西,云领山上带下来的物件都归整的仔细,上面压着“了阳”和一个布袋子,布袋子的袋口扎着一个她自己才会的结,不曾被好奇打开过。 阿离看了片刻,将它们仔仔细细收进自己的怀里。 出得院门,看见朱大娘正坐在院门口抱着碗啃两块鸡肉,山鸡特有的长尾被仔细摊在草堆上晾着。 察觉到阿离的视线,朱大媳妇笑嘻嘻道:“这鸡尾巴晾干去了味,带到山下还能换点针线头绳呢。” 阿离点点头,找了个木墩子坐了下来,顿时觉得身心乏力。背后被朱大媳妇上了一些跌打药,隐隐发痛。 朱大媳妇又端来一碗鸡汤,并一个黍米面擀制的饼,摆放在阿离的面前,自己端一个碗去和朱大娘坐在了一处,埋头吃了起来。 阿离只觉得刚刚那一碗汤好像倒进了忘川河,端起这一碗来,又是三口两口便喝光了。 真好喝。 从来没喝过这么香浓的鸡汤。 饼也香,哪怕就这么干嚼着也觉得香极了。 “这汤还有吗?”虽然有点发窘阿离觉得自己还能喝上两碗。 朱大媳妇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丝尴尬来,小声笑道:“鸡汤已经没有了,娘子若还饿着,不妨等到中午,我将那鸡腿上的肉撕下来跟腊肉拌起来一蒸,再擀点面饼给娘子裹着吃,味道可不比这鸡汤差。” 阿离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来,朱大郎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两只山鸡给她“进补”,莫不是两只鸡共就熬了两碗汤? 她看向朱大娘婆媳二人端着的碗,碗里干干净净,只有几块看起来又白又柴,没什么味道的鸡肉,竟连一滴汤水都没有。 怪不得鸡汤能熬成如油一般香醇浓厚。 阿离眼热了热。 她不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事实上,她一会儿便要离开,脚程快的话,她打算天黑前进城。 待婆媳二人用罢早饭,阿离带着朱大媳妇去那熊洞看了一圈,又将熊洞的入口用杂草掩盖得叫人无法发觉。 临走前,阿离关起门来对婆媳二人细细交代了三件事情。一则,朱大郎归来之前,万不能叫其他人发现这个熊洞,朱大郎归来后,先不要急于处理熊尸,让他拿着洞里那男尸的血衣去城中吕家报信。二则,死去的那男尸是吕家的少爷,吕家肯定要重金酬谢他这个“杀熊英雄”,收下酬金后回来即刻搬家,另换一处谋生之地。三则,搬家之前,将熊尸留给这山上另两家猎户处置,多财惹人妒,总要留一点好处给旁人。 完了又仔细写了两个方子下来,一张方子是给朱大媳妇调理身体用的,抓哪些药材,怎么煎,怎么服,忌口哪些,善用哪些,说得十分详尽。另开了一张方子给朱大娘祛湿强骨用,且断言按这方子调理,至多半年便不再需要拐棍。 朱大媳妇浑浑噩噩地听着,仿佛都听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只见自己婆婆抹着眼泪要给小娘子磕头。便也扑通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阿离侧身避开这二人磕头,又让那朱大媳妇把她的话重复了两遍,方才放心下来,怀揣着朱大媳妇给摊好的几张黍米面饼子,十分干脆的下山去了。 朱大媳妇远远送了几里地,方才站在日头下面怔怔发着呆,直觉这两日如做梦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豪客来 悦来楼是平州城内最大的一家饭馆,楼上楼下能同时容纳四十余桌客人吃饭。尽管平州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但悦来楼的名声远比平州城还要响些。 饭馆要想开出名气来,一要有个好厨子,二要有个好掌柜。 悦来楼的山珍是出名的好,城外不远是宋青山,靠山吃山,小到山鸡野猪,大到熊掌鹿筋,更有竹荪c猴菇c山蜜等等都能上得菜单来。 来往者皆是非富即贵,城内城外好些官家子弟c大族少爷都在宋青山下不远处圈地设了私邸。 这些娇滴滴的少爷里有几个正经会打猎,山上游走一番便呼朋引伴地去悦来楼布个席面,再叫两个小清倌唱上几曲,便是一场所谓“春猎”了。 这一天中午,悦来楼来了一个一身青衫的小儿郎,一身布衣十分干净,掌柜上下看了两眼估计是哪个宅子里头的门房小厮。 却没想到这小厮上楼,独要了一间包厢,坐下来开始点菜。 他把菜单上凡有的均点了一遍,还将那堂里说书的应大先生叫到包厢里,专为他说一段《拜月亭》。 小二原以为这青衫小郎是替主子爷们留的包间,不料他待菜全布上来后,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竟然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左手捏着兔腿,右手使着筷子夹菜,左右开弓,大快朵颐,看起来真是饿坏了。 怪异的是左右手一番动作竟是如风拂水,如月照江,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应大先生罔如未见,醒木一拍便开讲了。 这厢吃的热闹,那厢讲的热闹。小二脑门上渗出一些汗来,跌跌爬爬跑下去寻了掌柜。 自打悦来楼开业以来,还从未遇见过横客,一方面是因为这家悦来楼有许多熟客为达官显贵,另一方面,他们的东家也是在朝堂上行走的人。一般人得罪不起。 掌柜姓应,与那应大先生是同族的兄弟,应大先生的活计本来也是走的他门路得来的。 应掌柜撩袍子上了楼,站在包厢门口隔着缝细细打量了一遍里面的人。心里忽然有些猜疑不定。 这一桌下来,少说也得有个十来两银钱。悦来楼的菜算不上很贵,一般三四人围桌大约吃一两半银便是极好了。 十来两银,是因为菜单上有几道极为贵重的菜,例如百合冰糖燕窝,一例就要半两银,蜜炙熊掌,一例就要二两银。这小郎君仰着脖子就把燕窝当茶喝了,又一筷子下去,插起半个熊掌来,吭哧就是一口。 真正是糟践美食,暴殄天物。 此人头上无冠,腰间无佩,身无长物,拿什么来结账? 就不知道这小郎君若无银钱结账会使出什么花样来? 应掌柜暗暗吩咐店里几个壮实的伙计把住前后门,若这小郎君就是来耍横的,管保去掉他半条命后再扭送见官。 前后想周全了,应掌柜抬手敲门,走了进去。 “郎君不知府居何处?菜若用不完,可需收整送到府上去?”应掌柜谦恭地弯了弯腰。 那小郎君正满手是油,抱着块野猪蹄膀啃的正香,闻言看过来,亲切道:“不敢劳掌柜的驾,吃不完也不带走,家中无仆妇,无法拾掇。” 应掌柜再次弯弯腰,笑眯了一双眼:“郎君可是第一次来我平州城?远来是客,不知如何称呼郎君?” 小郎君费好大劲咽下嘴里一口菜,方道:“吾姓黎。” 应掌柜在脑海中迅速将城内城外的达官贵人排了一遍,确定绝无人姓“黎”。不由悄悄吸了一口气,看来今晚是遇到硬茬了。遂又装模作样介绍了一些本地特色,又给应大先生使了一个“看住此人”的眼色,便转出门来。 应大先生撇撇嘴,竟只当掌柜放了个屁,说书说得倒更用心了。 这顿饭约只用了三分之一,也让人叹服此人的好胃口,只见桌上一片杯盘狼藉。小郎君大约是真的吃好了,又叫人上了一壶六安瓜片,自酌自饮,又给应大先生倒了一杯。 “你说的很好。”小郎君看着他,笑容十分真诚。 应大先生颇有些诚惶诚恐:“仆本分尔,让郎君见笑了。” 小郎君用剩余的茶水净了手,施施然坐着歇息了片刻,忽然对应大先生笑眯眯道:“先生胸中有大志向,何必囿于一隅。吾与先生一见如故,愿助先生冲天一程。” 应大先生眼皮都没抬,只道:“小郎君可是有什么事要仆代劳?大可直说无妨。” 小郎君听出他口气中的不以为然,也不在意,站起来道:“明日未时,楼上甲子号包厢将有贵客,先生在一楼说完《封神演义》第二回后,只消叹上一句‘青白不清白,灾从口中来’。自有人会请先生说个明白。” 说完小郎君好似为自己这句话十分得意一般,自己歪着头又念了两遍,嘿嘿直乐。 应大先生却惊骇莫名。 他今早才想定,于明天开讲《封神演义》。这事还未曾跟包括掌柜的在内任何人说明,这小郎君是如何知晓他的打算? 是了,如果明天上午说了《封神演义》第一回,至午时可不就是第二回么。 “那若有人请仆说个明白,仆如何能说明白?”应大先生问道。 “吾于明晚告知先生,先生后日再说即可。”小郎君道。 “先生,你胸有丘壑,还当展翅高飞,不可在此处消磨,作践自己的年华才是。”小郎君从他身边经过,轻声留下一句话来。 应大先生怔了半晌,忽然鼻头一酸,转身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徐徐下楼,在所有人关注的视线中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拍在了应掌柜的桌案上。 应掌柜又惊又喜的表情如针一般灼刺着他的眼睛。 他若继续做这说书人的买卖,相信再过不久,也会和大掌柜一般,腰如软泥,志染铜臭。 甫一下山,阿离就用那袋金豆子,在钱庄换了大小面额的银票一千多两,随后便用三百两于平州城竹节巷买了一个小宅院。 大约是中午吃得太饱,阿离在小院子里来回转悠着消食。 应大先生全名应须有,年少时用功苦读,曾在乡里考中过秀才,只因某次酒醉中与众人言道:“主虽幼仍应尽早承继大统,摄政王干政过甚,实应辅政之。” 传入“那人”耳朵里后,便革了应须有的秀才功名,彻底断送他读书人致仕一路。应须有因此遭族人嫌弃,断了生机来源,一度穷困潦倒,与寡母相依为命,很是过了一段悲惨的日子。 幸而还有几分口才,便走了应掌柜的路子,去悦来楼说起了书。 阿离看来,此人不读书致仕,去当个门客谋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与机巧主厮混多年后,阿离对伪造官家路引十分娴熟,自此,她便是个从青州城过来做买卖的商人,大名“黎云”。 师尊座下的四主都是穷得叮当响的,阿离跟着他们在山上这些年来,连个银角子都没见过,赫赫有名的大医主一天到晚光着个膀子在山上跑,只因舍不得穿破最后一件衣衫。常年累月晒的跟黑炭一样,那时机巧主还偷偷跟她讲,说大医主的两个屁股蛋子雪白,她是偷偷瞧过他洗澡的。 阿离嘴角又勾了起来。 新买的院子里长着一棵梨树。这时节刚开了花。大约是土不够肥,树上的花开得稀稀拉拉。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6岁那年她的父皇把她抱在怀中,指着宫中最大一棵梨树对她说:“这是为父从别国移来的‘满庭雪’,待我儿归来时定是满树花开,如云如瀑。” 她的父皇母后对她是那样的疼爱入骨,为了她安然成长,忍痛将她交给师尊带走。 上一世,她14岁回宫,未能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父母为她留下唯一个骨血至亲,她拼尽性命也没能护得周全。 既然老天让她重生,为何就不能再提前一点,再提前一年,她便能见上父母最后一面也好叫他们看看如今的阿离已经是个快及笄的大姑娘了。 阿离以为自己哭了,擦了擦眼睛,却发现眼眶是干的,又热又烫。 弟弟,你在宫里好好的,等着阿姐来找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请留步 第七章请留步 平州城萧府 萧氏本是平州城内一个小族,祖上出过一任京兆尹后,便再少有读书人。 然萧氏出了一个郎将夫人后,阖族便勉强挤进了显德朝的大族行列。 便是那冯成璋的儿媳妇,萧家二姑奶奶,萧玉髓,也就是冯芝的亲娘。 薛家在平州没有宅邸,因着冯老将军的关系,薛劲莛来平州,便借住在了萧宅。 为照顾好这尊大神,萧家只恨没把全家都翻新一遍。萧玉髓更是提前月把便回了娘家,指点家中将最清静c环境最好的“茶酽斋”收拾出来给薛劲莛居住。 萧老夫人看薛劲莛的眼神不啻于饿狼看到肥猪肉,不但把家中小娘子全体从头到家拾掇了一遍,还将姑表家适龄的小娘子们全接过来“热闹热闹”。 萧老夫人想得长远,不计其中哪个投了薛大郎的心意,不比那中状元差,薛萧两家总归能沾上亲不是。 一时间,萧家莺声燕语一片,红粉软罗成群,家中的公子哥儿也是个个“求知若渴”c与薛劲莛“偶遇不断”。 直到萧玉髓二趟回娘家,狠狠发作了一番,砸碎老夫人最爱的鎏金茶具一套,全家才收敛了一些。 薛劲莛此次来,是受父亲所托,拜访隐居平州的治水名家朱师。 北方泗水城连发数月水患,粮食无收,水患引发瘟疫横行,瘟疫未除又发水患。 泗水城的老百姓纷纷拖家带口要饭要到上京来,朝堂震动。 今上薨后一年有余,幼主尚幼,大统未继。 摄政王容成显受帝命所托,代理朝政,命内阁急议,拿出治水章程来。 五十年前的泗水城也曾爆发过大规模水患,泗水河倒流险些把全城淹了。 彼时朝中有一位姓朱的都水丞站出来力挽狂澜,抚慰百姓,制定的治水十二策沿用至今。 此人年岁大了告老还乡时,太祖帝挽留无果,亲下朝堂把臂以“朱师”相称。 寻访数日,薛劲莛才访得那朱师携家中老仆三四人,独居平州。 与朱师约定明日至悦来楼相谈,薛劲莛皱了许久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下来。 站在书案前,薛劲莛定定看着眼前纸上画的图案,神色有一些困惑。 纸上是他根据印象画的一把匕首。 刀刃形状奇特,通体乌黑,雕刻着古怪的花纹。 那晚目力有限,没看得清楚,但他仿佛在某本书中见过这把匕首的说明。 还有那个一身是血的小丫头。 虽未能见到真面目,但是久久不能从他的脑海里抹去。 也许再回到那一晚,他会上前问她,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悦来楼,依然高朋满座,熙熙攘攘。 应大先生说的书是越发精彩了,今天讲的《封神演义》在别处是听不到的,很多熟客都专程来捧应大先生的场。 一段说下来,应大先生是一气呵成,如江水滔滔。并且吐字珠圆玉润,绝不含糊。手中的折扇“呼呼”开合。立在台上,飘飘洒洒,虽然相貌一般,却有玉树临风之态。他今日分外卖力,额外打赏的竟有平时几日之多。 未时,甲子号包厢的客人到了。门外一名侍卫悄然抱剑而立。 只不过多看了一眼,那侍卫便有所察觉,一个眼神扫来,阴冷如寒冰。 应大先生小心肝抖了抖,勉强集中精神开讲第二回。 第二回讲完时,楼里客人已剩半数不到。 往往未时一过,悦来楼就要关门歇客,酉时再开。 应大先生眼角瞥着那甲子号包厢的客人还未出来,侍卫站在门口纹丝未动。 遂咽了一口唾沫,咬牙拿起醒木重重一拍,高声念道: “青白不清白,灾从口中来。” 过得一刻,又重复了一遍:“青白不清白,灾从口中来。” 楼上依然毫无动静。 应大先生心中不由自嘲,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就拿小娃娃的话当真了,可见是欲望太盛,求而不得。 颓然收拾起东西,他也要歇息片刻,这样晚上才能有精力站足两个时辰。 偶尔客人心血来潮想听点别的,他还要确保张口既来。 许是太累了罢?应掌柜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刚要开口让他这族弟去厨房歇息一下。 只见楼上侍卫身影一动。 一只满满是茧的手按在了应大先生的肩头。 “先生,请留步。我家主公有请。” 朱师已走,薛劲莛本想着一个人独享片刻安宁,喝完这壶酒楼自酿的“蜜里春”。 却听到楼下说书人的一句打油诗不像打油诗,俚语不像俚语的一句叫板。 确是巧了,他在家中的起居之所便叫“靑白堂”。 薛劲莛从来不信天下有巧不巧的事情,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有必然的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应须有 应大先生眼观鼻c鼻观心,跽坐在薛劲莛下首,眼前放着一杯茶。 又是六安瓜片。 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到薛劲莛铺陈在坐席上的玄色广袖,上面不知用的什么线绣了江河落日,乍一见看不出图案来,有光照时只见那绣出的江河波光粼粼。 应大先生并不知道眼前坐的是什么人。 他聪明的没有主动发问,若第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有设计之嫌。 室内沉默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眼前的人当然是非富即贵。 薛劲莛是显德大族中后辈排名第一的青年才俊,虽未入仕,也已不需要入仕。 他本人涉猎甚广,才学昭著,麾下更是人才济济,名声几乎比肩父祖。 这样的一个人物到平州城来了,任谁也联想不到。 门扇一响,侍卫进得室内来,在薛劲莛耳边小声汇报一番。 应大先生还不知自己已经从头到脚被摸了个底掉,姓甚名谁,家中几口,这几天上了几趟茅厕吃多两块肉多喝两口酒,晚上回家还踢了两脚路边的野狗,都被详详细细报给了薛劲莛,其中自然也有昨日在包厢里单独说书,听书的是个出手阔绰的小厮。 但这也实在没什么,难道就不许店家狗眼看人低吗。 薛劲莛思量了一会,终于开口:“不知先生刚才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吾琢磨片刻,似有深意?” 应大先生好似等了天荒地老一般漫长时间,闻言先定了定心,便将自己昨夜想好的一套说辞拿了出来:“想必尊客会有此一问,仆也不敢隐瞒。” 说完长舒一口气,换了一个似乎十分潇洒安然的坐姿,依然耷拉着眼皮道:“仆擅观星,昨夜见一客星出现在平州上空,此星为非常之星,其出也无恒时;其居也无定所。忽见忽没,或行或止。仆好奇之下推算了一番,无意中发现该星有祸事相扰,有玷污本人清白之嫌,且是口舌之灾。为求个安心,仆便出言示警,若能入得其耳,也是一场机缘。” 这便纯属胡说八道了,也是应须有胆子肥。 他这一套说辞实际上换到谁身上都能用得通。 甲子号包厢来的人明显是外地人,昨日那小郎君撂下的话,道明两个事实,一是跟清白有关,二是跟口舌有关。绕着这两个讲,怎么也不会错。 看应须有一派云淡风轻,随你爱信不信的表情。 薛劲莛笑了笑,道:“吾第一次往平州来,这“青白”二字确与吾有些关系。先生的一片善心在下已知晓,却不知能否再指明一二?” 说完,身边的侍卫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了应须有的面前。 应须有拿起银票看了看,毫不客气收进袖中,干脆道:“尊客不妨明日此时来此处,我今夜再观天象,明日或可说得更清楚些。” 薛劲莛点头:“可。吾当赴约。” 出得悦来楼,何卫趋前一步,低声道:“主公,可需小的派人盯着他?” 薛劲莛却道:“不用,此人满口胡呲,是真是假明日便知,无需浪费人力。” 应须有这厢却是躲在厨房内老泪纵横,摸着袖子里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不敢相信。 这些年来吃糠咽菜,攒下一点银钱全给老母抓了药。做秀才时置办的文房四宝,几本好书都在此后的穷困潦倒中典当卖了。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烧鸡诗 一百两银子能让病弱的老母亲喝上一口参汤,盖上今年新弹的棉花被子。 能彻底修缮那多年漏雨的房顶,再给窗户蒙上一层透光的牛皮纸。 还有家中两个稚儿,也能去学堂念念书了,这一百两省着点用,五年的束脩总该够了。 还有家中那个陪着他受尽辛酸苦楚的婆娘。 她嫁给他时也是那花一样的青春年华,被族人欺凌嘲笑时不曾弃他而去,如今三十多岁的盛年,却像个五十岁的老妪。 这么多年了,不曾为她买过一枝花戴。 诚然,这一百两有命拿有没有命花还不一定。 冷静下来后,应须有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一瞬间,手心出的汗几欲湿透银票,应须有忙拿袖子小心翼翼地将银票上的汗渍印掉,收进了怀里。 只说身上忽然不舒服,跟应掌柜告假。 应掌柜本来就对他今天的卖力十分满意,又看他一副心慌气短的模样,倒真像是生病了,遂大手一挥放了行。 应须有回到家中后坐立不安,应娘子看他无故请了半天假十分纳罕,却也不敢多问。 小心翼翼熬了点姜汤给他,便躲去伺候婆母。 应须有找来家里垫床脚的一本破书,是当年花两个铜子,跟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买来的,书里一通胡编乱造,随便哪一句都能拿出来唬人。 应须有心想若不能再见到那小郎君,不如就拿这书上的话糊弄了那个官人便是了。若官人对他不满,还能青天白日杀了他不成?若是把这银票要回去 罢了,要回去便要回去,不是自己的终归不是自己的。 这么一想着,应须有的心便略略安了下来,狂喜激动后,是一阵羞耻的平静。 为了钱帛兴奋如斯,可见他也不过是这世上俗人中的俗人,愧对圣人教诲。 一晃天便黑了。 隔壁铁匠铺的胖嫂砰砰敲开了应家的大门,隔着门缝递来一只油纸包裹好的烧鸡。 “今天真是走大运,王大善人给咱们街坊一家送了一只,我替你们拿来了。”胖嫂剔着牙哼哼道,似乎对“一家一只”有些不满意,人口多分的少,她那铁匠铺子里可有五六个小毛头呢。 “可知为啥要送俺们烧鸡?”应娘子手忙脚乱的把鸡接过来,又殷勤地撕下一只鸡翅膀塞进胖嫂的手里。 胖嫂软软地推拒两下,便接过来眉开眼笑道:“谁知道,一个小伙计送来的,指明给俺们这几户,送到你这就是最后一只了,最后一只嘛,总有点小。”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两句:“烧鸡小点口感嫩,没牙的老太太也能啃的动。” 应娘子深知吃亏是福,连道:“那是那是。” 至晚间,全家团团坐在了应须有老母亲的床前,因其老母亲已不能下床,为了宽慰她些,平日里吃饭就在她床前摆桌。 日常少有荤腥,今天桌上多了一只烧鸡,除了应须有外,每个人都如同过年一般的开心。 刚拆开油纸包,两个稚儿立时激动地大呼小叫起来,却都不敢伸手。只眼巴巴地望着应须有将一只鸡腿撕下来,放在老母亲的碗里。 再把第二只鸡腿撕下来,却是放进了应娘子的碗里。 应娘子立刻夹起来要放应须有的碗里,应须有却坚决不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在饭馆还缺这点油水不成。” “那给孩子们”应娘子道。 应须有隔着桌子握住了应娘子的手,笑道:“孩儿们总有后福,你就不要让了。” 两个稚儿,一个七岁,一个四岁,大的那一个咽了咽口水,十分懂事道:“娘亲照顾阿奶还要照顾我们,十分辛苦,理应吃的好些,我们长大了再买来孝敬父亲娘亲。”这话说完还不忘把幼弟伸向烧鸡的手打下来。 应须有十分欣慰,抚着胡子道:“我儿应如是。” 应娘子这才将手收回。眼里泪水几欲落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应老太太已是老眼昏花,口不能言,勉强吃起第一口来,一家老小才开始吃。 昏黄的油灯下,烧鸡很快被瓜分干净。 剩下一张空空的油纸摊在桌上。 应须有看着上面的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那油纸上用一种特殊的油笔,写着一首打油诗。 “青白堂里说清白,抱柏树下掘包百。有情人后诉有情,言官笔下不言官。” 应须有很确信,这就是那小子写给他的。 虽然此时还不知这小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这么看来,总不像是要害他,害他?又能图得他什么呢。 他自嘲一笑,不论如何,这总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捉内贼 这古怪的四句话,旁人完全看不明白。薛劲莛确是一眼便懂了。 只一个字:“查!” 他手下的几个人便四散而去,一查应须有,二查青白堂。 薛劲莛直觉此事不简单,如处理不慎,恐怕要摊上大事。 他手下的何卫以“卫”为第一要任,轻易不离他的身边。这回,他让何卫亲自去查青白堂。 以“取”为名的赵取被派去悄悄查探那应须有。 不过一阵香的功夫,赵取便呈上来一张油迹斑斑,飘着烧鸡腻人香气的油纸。 上面的字写得普普通通毫无特点,但这世上,毫无特点本身就是最大的特点,薛劲莛自信若再看到第二次,必能认出那写字的人来。 油纸的边上是另一张信笺,是应须有将油纸上的字誊写下来,用的纸便是那满大街随处都能买到的糙纸。 王大善人从未“善心大发”给街坊邻居送烧鸡。 买烧鸡c送烧鸡的确实像是王家的下人,但那人相貌普通之极,个个都像,又好像个个都不像。 应须有背后有人指点,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此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何卫那里传来消息,说还要等上两日。 薛劲莛的眉头拧了起来。青白堂,是他自懂事起的起居读书之所,十余年来早已被他管束的内外如铁桶一个,水泼不进。 如果青白堂出了事 薛劲莛修养功夫极好,面上分毫不显,两日内便时时召那应大先生在悦来楼手谈。 应须有书只读到秀才的水准,下棋倒颇有几分大师之风,大气豁达,奇招无数。 第二日又是一场手谈,应须有举棋不定时说起一个闲话故事,倒极有意思。 说那城中靠织造起家,有名的富户吕大成死了最心爱的小儿子。小儿子死的极为悲惨。 大约是看春意花浓,只身带两个小厮去宋青山野游。没想到小厮摔下山摔死了,吕少爷葬身熊腹。 幸而山上的猎户联合起来将熊杀了,才从熊洞中背出吕少爷的尸骨来,可怜他身体都只剩小半截了。 吕家老太太并吕大奶奶婆媳俩个哭的几度昏死过去。 应须有嗟叹了几声,又道此事有些蹊跷。 看薛劲莛没有阻止的意思,应须有便继续说:“山中的猎户月余进城一次,如何认得那洞中的男尸便是吕家的少爷,莫说认识他,便是吕少爷身上有信物,猎户也未必认得字,此一奇也;传闻真正杀熊的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猎户,那猎户已全家搬出宋青山,县太爷欲将其事迹写进县志,寻了几次竟都无功而返,面对如此功赏何必遁走?此二奇也。” “第二桩倒不稀奇,能屠熊的猎户绝不是一般猎户,报信时吕家必有打赏,这世上财不可皆揽,好处不可独得,携财而走,只说功劳是众人的,此为平安计也。” 薛劲莛淡淡道:“如此一来,第一桩也不奇怪,能有这样远识的猎户说不定就读过书识些字,只不过生计所迫上山做了猎户罢了。” “薛公说得有理。”应须有摸了摸胡子。嘴上认得极快,脸上却一副“此事就是很蹊跷”的表情。 薛劲莛不同他计较。 他怔了怔,忽然想到那晚在淡淡的月光下看到的,池塘边的小娘子。 家中妹妹们像她这年纪时,还在依偎着娘亲撒娇,吃着精致小食,戴着时兴珠花,谈论着茶道花会。 哪里会像她,只身一人,深更半夜,在深山的池塘边洗着一把古怪的匕首。 她的父母呢?兄弟姊妹呢? 不得不说,薛劲莛手下几人都十分得力,办事效率极高。 入夜,何卫便拎着一个人进来。摔在了茶酽斋的会客厅。守在室外的几个人立即很有眼头见识地将门窗关了起来,若惊动萧家也是十分麻烦。 地上伏着一个白衣少年,相貌清俊,十四五岁的年纪。脸盘肿胀,张着嘴,涎水流了一衣襟。 “怕他咬舌自杀,仆卸了他的下巴”何卫道。 薛劲莛点点头,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看了那地上的人半晌。 “竟然是你。”长久之后,薛劲莛才出了这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连环计 大约是知道死期到来,这少年双手被反缚身后,额头抵着地面,并不抬头,抖得像秋风摧残的枝头叶子。 连营,他年幼时在外买回来的孤儿,他曾亲自教他读书写字作画吟诗。 连营这个名字还是他取的。他允许他自由出入他的书房,打理他的内务,他一度信任他有如手足。 何卫将一个包袱展开在薛劲莛面前,薛劲莛沉默地翻看着包袱里的东西,一张俊脸渐渐漫上一层杀气。 何卫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因愤怒一口牙齿咬得咔咔响。就连是他,也都将连营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包袱里统共三样,一个年轻女子的肚兜,翠青的段面上绣着蜻蜓立荷,精致柔软,仿佛还散发着少女独有的阵阵芬芳。 一本年代久远的古籍,泛黄的纸业都被特殊的手法精心裱装,可见主人爱护之极,封面有古篆书五个大字“百军破阵图”。 一封信,信上用簪花小体写了百来个字,用词温婉c情意绵绵,信上的意思却叫人心惊肉跳。 大意是君既有意,绝不负君。君所盼之《百军破阵图》已双手奉上,望君珍而重之。信末提到一句“若君揭竿而起,洪家定举阖族之力助君成就大事。”最后又是深情款款的一句“深盼与君相晤”落款“雪儿” 洪家,现任家主洪万生官至中郎令,九卿之一,掌宫廷侍卫。膝下无子,而立年始得一女,名洪雪珠。因是老来女,洪万生对其疼爱至极。 “这些东西可是真的?”薛劲莛看向何卫。 何卫点头。 薛劲莛自己也淡淡一哂,他问的多余。若未考究过真实性,何卫绝不会放到他的面前来。 他竟有一丝期盼这些东西是假的,是有人妄想离间他主仆二人。 这些东西是从青白堂内一棵百年老柏树下深掘而出,而埋下去的人正是他的贴身小厮连营。 “我猜猜看,你学我的字惟妙惟肖,想必用我的口气写信予那洪雪珠。那信中自然说我对她极为爱慕,洪雪珠正值青春妙龄,又被娇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一来二去她便深深陷入你的哄骗之中,为了坐实我与她私通,你再哄她将洪家的传家宝偷出,又将贴身衣物作为定情信物想必你还说我对朝堂不满,欲起事造反如此她便妄想我颠覆朝堂,她早早投诚,以期远大前程。” 薛劲莛顿了顿:“我却不知,你说我对朝堂不满,却是对何人不满?” 这话是问那连营。 何卫伸手极快地一扶,将连营的下巴接上了。 连营整个舌头都是麻的,努力了半晌,才发出极沙哑的声音来:“主君都说对了,信中说的是对那摄政王容成显不满。” 薛劲莛唔了一声,便继续往下说道:“洪雪珠一腔深情,还将这等贴身之物及传家宝物相赠,想必也是极为认同‘我’在信中的观点。只是不知这是她的意思,还是她父亲的意思?” “是她的意思,她只说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她的父亲。”连营道。 “一介蠢物耳。”薛劲莛怒道:“摄政王敏感多疑,早已对吾父有诸多不满,更何况他如今羽翼丰满,若被人在吾处掘出此物,再有谋逆之言附证。薛氏一族必将被清除出士林,远离中原。吾本非官,所以才有这句“言官不言官”此后薛氏必定无人再为官洪万生刚强耿直,遇此一事必将辞出朝去,保全家平安。如此,容成显就能将宫廷侍卫纳入囊中。小小一事,一举数得。” 薛劲莛看着连营:“这是一场连环计,重则害死薛家满门,轻则断送子孙前途。我曾教你读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竟恨吾至此?” 连营伏在地上久久不动,极力忍耐,却还是听出数声哽咽。 但到底是薛劲莛亲手教出的人,片刻后便平静下来道:“主君待我自然恩重如山。只是我平生夙愿便是与父母相认”连营声音中充满苦涩:“前不久我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我。带他们来见我的,是洪雪珠的贴身大侍女阿繁。与父母亲相认后,阿繁将他们安置在了洪府,她叫我做下这许多事,但有一丝不从,父母亲便受阿繁鞭打施虐之苦。” “痴儿,揭发此事本为故意使然,届时你与你父母亲并不能免去一死。”薛劲莛道。 “我也知那是饮鸩止渴,只是当我看到他们”连营停了停,才悲声道:“他们已死,就在昨天。我若有一天不能给阿繁递出消息,便是事情败露,阿繁就会杀了他们。这两日青白堂内外封锁,两日消息都未递出去。”连营苦笑:“我心心念念与亲生父母相认,相认却源于一场阴谋。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只求主君赐我速死。” 何卫在一旁怒极,喝道:“强词夺理,你若早日禀报主公,焉知不能救出你家人?当年若无主公” “闭嘴。”薛劲莛不耐烦打断他。 “连营,你会这么做,只不过是你心里算了一笔账,你在薛家是家仆,即使娶妻生子,大约也世代为奴。我教你识文断字后,你便开始不甘卑贱。定有人许诺你在薛氏倒台后,可全家团聚,另寻一处过当家做主的好日子。可是如此?” 连营咬着牙一声不吭,闭着眼泪水长流。 薛劲莛冷笑一声,点头道:“既求速死,吾准了。” 何卫一步上前将连营拉了出去。 出门听见薛劲莛叱了一声:“带远些,不要脏了我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给交代 深夜,薛劲莛毫无睡意,站在院中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映大地,院内花植纤毫毕见。 何卫静静站在一隅,沉默无声。 刚刚传来的消息,洪雪珠身边那个叫阿繁的大侍女已投井,被收留进洪府的一对夫妇忽然失踪,因不是府中的客人,也无人关心去向,想必是在别的地方被处置掉了。 薛劲莛没问,他也不必问。 阿繁背后是什么人,除了“他”不做二人想。 但,应须有的背后是什么人?此人如何知道这些?现在看来,这人像是转个弯向他们示警。 何卫很庆幸一早破掉这个局。不过他深知,薛劲莛绝不会喜欢被人强卖人情。 看着薛劲莛阴沉的脸,何卫聪明地再往墙角里站了站。 枯站至天亮,薛劲莛撂下了一句话。 “待天亮,你让李觅去寻一寻连营的父母,将他们与连营葬在一起。选个靠山靠水的好地方。” 看着他的背影,何卫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他知道,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薛劲莛都不会为自己安排小厮了。 “另外,你亲跑一趟,将包袱里的东西送给洪万生,将此事原原本本说给他知晓。阿繁的事吾不追究于他,但他须在三日内给吾一个交代。” 交代?人家的宝贝闺女将贴身肚兜都给你了,你还要人家给你交代?何卫心忖。 薛劲莛一个眼神飞刀般射来,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那种脏东西简直污了吾手,自是要给吾一个交代。” 洪雪珠蠢,但洪万生绝不蠢。 当他知道自己差点从鬼门关走一遭,膝盖都有些发软。立时开了祠堂请了家法,以言行有损闺誉的理由将洪雪珠痛打了一顿,打过之后送回柳州老家“修身养性”,不到待嫁时不得归京。 赵取悄悄从洪雪珠的闺房里将藏在床板子里的十余封“薛劲莛亲笔信”找了出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薛劲莛在平州城的事务已了,便启程回显德朝的帝都——盛京。 临走时薛劲莛让何卫问那应须有可愿做个门客,盛京薛氏的门客。 应须有大喜过望,立时便辞去了说书人这个差使,甚至连半个月的工钱都不要,回家雇了牛车拖上老母媳妇便启程,竟死皮赖脸跟着薛劲莛一行同路。 平州这样的一个小城,靠山吃山,因一家悦来楼有了些许名气。 悦来楼的菜是好菜,酒却算不上好酒。 要说好酒,唯有平州杏花酒。 平州有大小酒坊二十余家,酿杏花酒的仅一家,小酒坊由夫妻二人操持着,都是外来户,操着南方口音。 男的病恹恹的秀才模样,连个酒缸都扛不动。大小重活竟是女人一肩挑。 按理说女人这么能干,那必然是c虎背熊腰,膀粗腰圆。 可是这家女人偏与常理不同,非但腰肢婀娜,削肩瘦臂,体态轻盈。五官形容还极为美丽,一颦一笑间很有些江南女子的韵味。 酿酒的是她,卖酒的也是她,整个酒坊只她一人团团转着,她的郎君反而常常卧病,一天三顿还要靠好药养着,不然说不定多咳一声人就走了。 至于那酒浆,口感绵柔,入口似油,芳香扑鼻,饮之烦恼皆忘,通体舒畅。 如此好酒,产量却少。因这夫妻二人总是干一阵便关门歇一阵。老主顾频吃闭门羹,新主顾又多冲着人去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此一来,这一家只能算是勉强度日了。 女子自称夫家姓付,人人便称其付娘子,也有当面叫杏花酒西施的,她也笑笑不做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付三娘 俗话说的好,寡妇门前是非多。 在许多人的眼里,付三娘已是半个寡妇。 她的丈夫被城里最好的大夫确诊过,至多活不过三月。 这消息于许多浪荡儿来说,无疑是一块上好肥肉吊在了他们的鼻子上。 这种小寡妇滋味最好。知情识趣,懂事好拿捏。 尤其是没生育过的妇人,身段较那处子还要软,还要稥。 尤二是平州城里有名的游手好闲之徒,白日里撩鸡逗狗,夜晚偷扒滥赌,累了就睡窑子里。一觉睡起来,能连嫖资都赊账的主子。 按说这样的人能被看不惯的人乱棍打死的。 偏偏他上面有个亲哥哥,尤大,大名尤旺,河内郡太守府里的一等武师。 平州城为县制,正属于河内郡治下。 此人深得太守看重,很会使一些腌臜手段帮助太守处理私事。 就连府上几个公子看到尤旺都要亲热唤一声“尤师父”。 有这样一个人罩着,尤二可不是要在城里横着走。 尤二早就打起了付三娘的主意。更在梦里垂涎过无数次那香艳的场面。 以他的脾性,管她男人死没死,麻袋一蒙把人先掳走,受用过后囫囵还回来便是。 偏偏这中间还插了一个竞争对手,好死不死是那县令大老爷的小儿子。 县太爷家的少爷,当然是个读书人,还是个斯文人。每日里穿得花团锦簇,摇扇提鸟,呼朋引伴,饮酒作乐。二十岁不到,据说已经抬了六个美妾进门, 自付三娘亲往悦来楼送过一回酒后,被这少爷迎面撞见,当场惊为天人,连写三首打油诗赠送佳人。 诗里连番感叹。 痛心佳人已有家室,幸哉即将守寡,痛心小寡妇抬不进家门,幸哉还可以养个外室。 悲喜交加下,少爷表示一腔痴情愿意等,就等那付三娘的男人一蹬腿。 当然,美人自己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 有了这几分忌惮,尤二不敢强占,倒为付三娘保来了几分平安。 只是骚扰揩油总免不了。 卑鄙如尤二者,时常到酒坊来找找麻烦,摸到一把是一把,摸不到就糟蹋糟蹋酿好的酒。 旁者敢怒不敢言,窥那付三娘的神色,胸上臀上被捏了一下,只当碰了脏东西。掸掸而已。 众人也不由看轻几分。 须知这世上总有这许多不公平,若女子愤起相抗,最好摆出贞洁烈女的姿态来,纵使死得凄惨也能博得一两声赞;但若是不争不抗求活命,众人又觉得下贱,忍不住背后要说出许多闲话来。 简陋的小酒坊里,豆大的烛火不断跳动,室内酒瓮码的整整齐齐,屋角摆放着几口大缸。 盛夏来了。一股淡淡的酒香萦绕。这房子一进一出,外面是存酒之处,里面是起居之所,中间隔开一个巴掌大的天井。 朗月当空,蟋蟀振翅,分外宁静。 忽然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那咳嗽声抑也抑不住,只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临了索性巴着床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烛火映照之下,那床榻上的男人身量较长,五官修挺,只不过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青色。整个人已瘦得脱了形。 床边上坐着一女子,一手温柔的顺抚着他的胸背。一手端碗温水递到他的唇边。 男子没有喝水,艰难坐起来,握住了那女子端碗的手。 “汝琳” 门忽然被大力拍响,梆梆梆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惊心。 “开门!老子要打酒!”一个粗暴的男人在门外边拍边喊。 他的身边似乎还有几个随从,一边帮着拍门,一边隔着门说些下流的话来,什么“小娘子就不要害羞了,你的二夫君来照顾你家生意啦”“还不把恩人迎进门,反正迟早要进门,今日进你门,改日你进门,哈哈哈” 污言秽语,不一而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紫血膏 隔壁街邻有被惊动的,狗吠声c孩哭声c妇人责骂声c抱怨声相继响起,霎时间好不热闹。 屋内两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女子低下头,轻轻将头发捋到耳后,脸上浮起一个羞涩的笑容,宛如二人相识之初。“夫君,奴在呢。” 男子的双眼已然浑浊,却饱含深情。 他凝视着她:“这下怎么办?外面那些恶犬又在吠了” 付汝琳却道:“既是恶犬,吠吠摇尾,何惮之有?夫君尽管好生养病,休要操心这些闲事。” 男子默了良久,道:“我正要与你说一正事。我老家有一族弟,当年与我一般被除族的,然他比我有出息的多,据说跑船商攒了不少身家。前不久曾托人问我愿不愿意去和他一处生活,相互也好照应我这身体是出不了门了,他至今还未娶妻,我想你也许愿意” 付汝琳嫣然道:“夫君这是劝奴改嫁么?” 门外拍门声依然震天作响,恶人叫嚣依旧。 付汝琳从床边款款站起来,展颜一笑,妍媚动人:“夫君忘了,你可从来都做不了我主的。” 男子怔怔半晌,叹了口气,苦笑道:“是啊,我哪做得了你的主。当年我不要你,你非要跟着,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可是如今,我若” 付汝琳道:“无论你去哪里,黄泉地府,我照样跟着便是,算得了什么。” 是啊,世上的事最难无非一死,又算得了什么。 二人对望,须臾都苦笑起来,一室安宁。 拍门的人见久不开门,一众骂骂咧咧离开了。 又过了须臾,几声敲门声响了起来。 深夜,这酒坊倒是热闹。去了又来。 但付汝琳听见这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嘴角翘了起来,裙摆一晃,便去前处开了门。 门外有个小郎君,年纪不大,怀里抱着一把枝繁叶盛的桃枝,上面结了数个野桃子。 他手里攥着一个,正啃的稥甜。 一见门开了,仿佛进了自家门一般抬腿就跨了进来。 付汝琳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今日酒已售罄,小客官改日再来罢。” “俗气俗气”小郎君滑鱼一般从她手下挣了开来:“吾可是夜赠仙桃而来。” 他微微一笑:“顺便看看你家病人。” 付汝琳的笑意直达眼底。 她莫名相信这个人,尽管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他只说他叫“阿离”。 是离家的离?还是黎明的黎? 大约是半月前,这小少年寻到她这一处酒坊里,便日日来讨教酿酒之法, 言谈有物,举止有礼,受过极好的教养,只是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小少爷,大约是家里落魄了,才形容不显。 他日日都来,仿佛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他们这个悲惨的小酒坊。 对了,他还曾说她相公的病不难治。 她只有笑笑,她相公活不过三个月了,但这是她的事情,她并不喜欢将自己的事诉诸于外。 阿离的手指第二次捏住那男人的手腕。 另一只手还捏着啃了半边的桃子。 小脸上露出了几分喜意。 “嗯精气已尽,如久旱之地。邪毒与生机共绝,险极幸极。若三天内煎得‘紫血膏’来,一剂便可救命。” 阿离两眼亮如北极星辰,笑眯眯看着付汝琳:“吾且问你,此人当救可救,救得否?” 付汝琳呆呆不知如何接话。 阿离松开那男子的手腕,站起来傲然一笑:“你相公真正是祖坟冒了青烟,普天之下,能炼出紫血膏的,连我在内不出三人。怎么,曾经号称盛京明珠的付汝琳,不敢试试吗?” 在前世。 付汝琳的结局极为悲惨。 她是盛京第一名妓,拥有倾城倾国之姿,色艺双馨,多少达官贵人为一睹容颜豪掷巨资。 她却在那时陡然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传闻是和一个落魄画家私奔了。 后面的故事别人不知道,她却从“那人”嘴里听到了结局。 画家家中虽已落魄,却坚决不允许家中后辈娶一妓女为妻。 不告而奔是为偷,为了正大光明娶付汝琳为妻,画家自求除名,离开家族。 二人相依为命去了外地,画家途中染了肺痨,求医不能,没两年便客死异乡。 付汝琳为将夫君尸骨带回他的家乡,一路屡遭羞辱,最终尸骨得还,一代名妓自刎于坟前。 阿离无意中发现二人身份,心道若连这二人都救不得,简直枉活一世。 紫血膏,是一个失传百年的古方,巧的是,这个方子的真本就收在云领山上。 里面所需的材料之多,步骤之复杂不可想象,百十来斤的药最后只能提炼出龙眼大一丸。 却能让欲死之人老木逢春,枯木开花。 再配以她的调理方子,恢复个八成毫无问题。 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收集紫血膏的材料,至今只差一味,却是最重要的一味,乃为药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双杀局 平州城县令苏大山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逗鸟。 葡萄已经上果,一个个翠青的果子玲珑可爱,还未成熟就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来。 后院隐隐传来几个女子的叫骂声。 苏大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管家苏成小声问道:“老爷,二夫人快把三夫人的脸抓花了,您好歹去劝劝啊?” 苏大山摇头,嘴里爆出一句粗话来:“你懂个屁。” “要是去了,你说老爷我帮哪个?帮哪个都要遭罪,到了晚上老爷我能讨得了好么?” “那是,那是。”苏成抹抹汗。心道这苏家爷几个真是嫡传的毛病,好色。 这不,最小的四夫人比大儿媳妇年纪还小,几个女人成天在后院里无所事事,只好拿争风吃醋作为人生主业,从早斗到晚。 至于那三个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亏得老大老二都各在外领了差使,不然这整个苏宅里就剩下女人拆房了。 “对了,老三呢?听说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了,可知去了哪里?”苏大山问道。 “小的不知,大约是出城去了。三少爷的事小的也不敢多问。”苏成又抹了抹汗,还能去哪,寻花问柳去了呗。 城外有个娘娘庙,供奉的送子娘娘。据说极灵验,香火也好,去年扩建了两亩地,起了三间厢房。 右厢房里,内外之间垂了一条青纱帘,里面朦朦胧胧坐着一个正装女子,面前摆着一架古琴。 一个小仆袖手立在她的身侧。 此女子光坐姿便是一副温柔端庄之态,抬手又极尽妩媚婀娜,长袖轻摆,在古琴上抚出一串琴音,随之仙音乍起,绕梁不绝。 帘外坐着一年轻男子,听得如痴如醉。 一炷香后,一曲奏完。 再观那男子,呆呆地看着那端坐的倩影,张着嘴,涎水顺着嘴角下流。 纱帘内小仆咳了一声,看这男子没有动静忍不住又重重咳了数声。 那男子才恍然大悟过来,拍掌哈哈笑道:“付娘子啊付娘子,没想到还有这一手,真是妙哉!妙哉!” 女子不做声,小仆站出来道:“苏三少爷,赠物之情无以为报,我家娘子愿以银子相酬。少爷开个价吧。” 苏三少来回摸着自己刮的溜滑的下巴,想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便要上前。 那小仆一步跨到他的面前抬手挡住:“三少爷,有什么话站在这里说便是。” 苏三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这个小仆,一眼下来大为惊艳,只见这小少年眉目清秀细妍,露出的皮肤吹弹可破,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个即将长开的妙龄少女。 这一下大喜过望道:“嘿,你竟是个女的。” 一句话说的付三娘惊了一惊。 苏三作为“斯文人”果真规规矩矩站好了,故作风流地背着手道:“付三娘,昨日你派人递口信给我,让我将家中珍藏的百年红参带来与你相见,我还有几分不信。那玩意在我家里都不知放了多少年头,连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物件。这样好了这东西想必能值上百两银子,只当聘礼,待你家里那痨死鬼一走,你便做我外室,如何?” 付三娘还未说话,只听阿离嗤笑了一声,道:“苏三少爷好大的口气,一棵老参便想买下付三娘子?三娘的官人病若是好了,少爷的心思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吾劝你拿上银子走人罢了。” 苏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嘿嘿笑了起来:“小妹妹,你怕是不知道吧,那人一条腿已经跨进阎王殿了。不过么” 他仿佛想出一个妙招来,喜道:“银子我是不要的,三娘我也可以再等等你嘛得跟我走。上百两银子买个下人。我可是亏大了。” “休要做梦!”付三娘站起身来怒道:“她并非我家下人,我也绝不会让你将她从这里带走!” 苏三乐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敢情今天就来诳我送参的么?”他一把推开阿离,上前掀开纱帘,与那付三娘站了个面对面:“三娘,我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参拿走,那小丫头留给我,和你家无关便更好了,那我也无需给你交代。” 说完上下看了付三娘两眼,嗤道:“残花败柳,不识好歹。” 转身离开时仗着身量高,一把拎起阿离的后脖领,竟像捉小鸡一般打算就这样将人带走。 这一刻,付三娘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她私奔出逃的那一刻,险境环生,汗流浃背,不知生路在何处。 若真让他这样将人带出这个门,就凭他屋外的那许多随从,阿离必定难逃生天。遂疾步上前,含着泪拉住苏三的袖子:“苏少爷,你将参带走吧,我,我不要了。你不要动她。” 苏三哼了一声,刚要大力挣开,忽然一阵凉气漫上了脸。 他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通体乌黑的匕首,刻着繁复的花纹,一只雪白如玉的小手攥着刀柄停在他的脖子边上。 一口气还没出便看见那空中喷出一蓬血柱,好像,好像是他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苏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凝固着惊疑和迷惑。 饶是付三娘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也狠狠咬住舌头才忍住了尖叫声,她看向阿离,只见阿离将手里一把漆黑的匕首在苏三身上仔仔细细擦拭了个干净,才收回到袖子里。 阿离身上几乎没有沾到血。 想来是仔细观察了许久,才选择了一个方向刺进去,既不让他发出声音,也不会脏了衣服。 只怕是从一开始,她便没打算让苏三活着出去。 付三娘心神俱震,只觉得眼前这少女深不可测,一时如神佛,一时如阎罗。 “嘘!”阿离对付三娘的镇定十分满意,竖起一只手指示意她安静。 接着阿离走到窗前,竟学那苏三高声说起话来:“老子有事要忙,你们都回去吧,晚上再来收拾。” 一番话无论是声音还是口气,竟惟妙惟肖难辨真假。 窗外立时有人应“是”,还有几个人奸笑了几声,仿佛很知他“有事要忙”是在忙什么。 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远去,娘娘庙外再没有了旁人。 片刻安静后。 付三娘觉得今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让她震惊了。 “那,我们现在离开吗?”不知不觉间,阿离已经成为了她的主心骨。 阿离摇摇头:“不,我们还要等一个人。我昨天也给他送了口信,他大约很快就要到了。” 说完阿离捡起早被扔到地上的那只盒子,启开盖看着里面那棵如玛瑙一般好看,如儿臂一般粗的红参。勾唇笑道:“真是不识货,百年的老红参,补血上品,少说也值万两银子。要知道百年前,可是连熟制人参的法子都没成熟呢。” 尤二赶到娘娘庙时,只觉得欢喜异常难以自抑,没想到那卖酒的小娘皮竟然主动约他单独相见,想必是给自己未来寻出路来了。这样也好,今日不管她愿不愿意,先让他痛快痛快才行。 边想边掏了一把自己的裤裆,猥琐地嘿嘿发笑,为了今日尽兴,他昨晚可是憋住了没往窑子里去,子孙袋里满的很。 待到那间口信里说的厢房门前,尤二故意先咳嗽了一声,假模假样敲了两下门。 等了两息没有动静,看来是欲擒故纵。 尤二兴奋极了,悄悄拉开门,只见那庙内昏暗极了,弥漫着一丝古怪的稥气。 几扇窗户都被厚厚的布幔遮了起来。 一道纱帘隔绝了他的视线,纱帘内一个袅娜的身影半卧在地上。 “真会玩。”尤二忍不住赞了一声,擦擦口水便要上前:“三娘啊,我” 他忽然发现脚不太听他使唤,仿佛千金重般提都提不起来,舌头也忽然大了起来,堵在喉咙口再不能发出声音。 当他终于发现一切都不对劲时,他已经浑身发软,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阿离趁他昏睡时,摸出尤二怀里的刀来,这种混混最是怕死,必定随身携带刀子。 她将刀子再次捅进苏三的脖子里,来回搅了搅,确保看不出伤口原来的样子,再将染血的刀子一口气插进尤二的心脏。 尤二的身体在地上弹动两下,便再无动静。 趁身体还未凉透,阿离将尤二的手握住刀柄,再用手帕层层包缚好,确保尸体僵硬后解开手帕,还能维持着这个亲手将刀子插进自己心脏的姿势。再将苏三的尸体搬回原处,摆出一个尤二冲动之下误杀县太爷的小儿子,又惊又悔下竟然自戕了的血腥画面。 连杀了两人,阿离很疲惫。 但她们两个此时必须离开,因为再过不久,苏三的随从们就要回来了。 却见那付三娘忽然跪下来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声音悦耳动听,如泉水淙淙。 “虽不知姑娘是何人,但姑娘深明大义,一力拯救妾与郎君于水火之中,活命之恩当舍身相报,妾愿奉姑娘为主,但凭差遣,不论前程。” 语罢磕了三个响头。 阿离累极了,脑子有点没转过弯来:“嗯?你说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背后人 不知不觉,盛夏来临。 知了满耳叫,小荷绽新苞。 盛京薛府正上上下下收拾洒扫,为一个月后的盛大喜事做准备。 薛家很多年没有喜事了。 薛劲莛方从薛劲英的“蕉兰苑”里出来,面上的表情并不好。沉着一张脸,眼中有几分担忧。 “我上月还见老二下地行走,怎么现在竟连坐也坐不起来了?”他侧身问着身后的薛家大总管薛芳。 薛芳恭敬地立于半步之后,道:“请了太医院的赵医正,赵医正没有开方子,只让尽快把好事办了。” 这话说完,薛芳也是不由心酸。 尽快把好事办了,是怕再拖就赶不上了。 薛家家风严谨,自薛家太祖起,几任家主都不曾纳过妾,守着夫人从一而终。 到了薛父这里,夫人唐氏共生下连薛劲莛在内二子三女,薛|劲英行二,其下还有薛艾 薛荭c薛莎三个妹妹。 薛劲英自娘胎里出来便是带有弱症,早有医生断言活不至成年,但在阖府小心翼翼呵护之下,拿药当饭吃,活到了十八岁。 有媒人说合,让为薛五纳一贵妾,喜事冲一冲,或能再延寿几年。 尽管家中男人还没有一个纳妾的,只是长兄未娶,弟弟已不能再等。为了薛劲英,薛家想破个例。 但面对母亲日日垂泪,薛劲莛保持了沉默。 他在廊下立了片刻,抬手将何卫招来:“李觅可有传信回来?” 何卫道:“李觅已经寻到那大国师踪迹,仿佛在云领山一带。他信上请主公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只怕也难有好消息。”薛劲莛淡淡道,大国师已近十年未曾现世了。 要知道这世上忍受病痛的人不知凡几,薛家如何就比别人特殊些呢? 一时间三人站在廊下都陷入了沉默。 热意十足的夏风吹动三人的衣摆,却不能减轻半分忧虑。 何卫打破了这份宁静,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我们离开平州城后,平州城出了一件事,颇有些意思,仆想说给主公听听。” 薛劲莛颔首,何卫道:“平州城的县令苏大山三子,被城内一个混混儿杀死在城外的娘娘庙里,此事有些怪异。” 何卫虽然不觉得这件事跟自家有什么关系,但是身为武人的直觉,他看此事的角度和常人有许多不同。 “此事奇就奇在,那混混儿也死在当场,仵作称是自戕。仆认为,一个混混儿就算杀了县令之子,也不至于自戕。何况这混混儿有个亲兄弟在太守府里谋差事,很得重用。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自戕才是。” 薛劲莛道:“在你看来这混混儿是他杀的?” 何卫垂头道:“是的,仆以为,他一定是被别人所杀。杀他的人极聪明,让县令和太守互相掣肘,确保此事无法被继续追究,县令只怕要吃个哑巴亏。” “此二人素日可有嫌隙?” “禀主公,听闻是为了一个酒坊里的妇人争风吃醋。当日,那妇人先约了县令之子在庙里相见,那混混儿闻讯赶来,想来是撞破好事,便与县令之子大打出手。” 薛劲莛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这种风流艳事并不少见,市井之间比比皆是。 “如此,那妇人想必也受了教训,县令不敢找太守府的麻烦,难道还找不了她的麻烦?” 何卫默了一会,道:“这也正是仆觉得最怪异之处。仆听闻这妇人的丈夫缠绵病榻多年,城里的大夫都让准备后事。但此事一出,夫妇二人竟全部消失了,酒坊也关了门。” “消失?”这个词让薛劲莛敏感起来。小小的平州城竟如此不简单。 他想起那个赠送烧鸡后便“消失”的王家下仆。 “是的,街坊邻居无人见此二人外出,县令掘地三尺也毫无线索,又不好光明正大地命人搜捕,看起来这个哑巴亏县令是吃定了。” “有意思。”薛劲莛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何在毫无动静的情况下将丈夫带走?此妇人定是知道此事不能善了,明知一人遁逃更容易,却还是想方设法带走病夫,可见夫妻二人感情极好感情既然不错,为何又要私下会见外男?” 何卫更想不通,低头不语。 薛劲莛又道:“要知道重病之人病体娇贵,一不小心就会死在路上。这妇人若没有万全之策绝不会劳动她的丈夫,其实这件事也不难理解,不过是背后有高人相助罢了。” 何卫大为佩服:“主公分析的极是。” 薛劲莛一挥长袖:“查。” 他不关心这场人命官司里孰是孰非,但他很想知道,这妇人背后的人,是有什么把握保她的相公周全?这样的人,能不能请来薛府,为薛五看一看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周氏女 柳州城辖地极小,然比邻盛京,常为达官贵人进京前休憩整顿之地。繁华程度几不亚于都城。 柳州周氏,盐商起家,为该城第一大姓,子弟中少有读书好的,花钱捐官的倒有几个。 有钱是真有钱,却还进不了上流贵族们的视线。无他,铜臭耳。 这种瞧不起是根深蒂固的,血统中滋生的瞧不起。 商户家的女儿,很难打入达官贵族的联姻圈里。 不过现下,一件天大的好事降临到周家的头上,周家人简直乐昏了头。 与盛京薛氏联姻。 哪怕是去给一个快死的病秧子做妾,嫁过去就要做寡妇。那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为此,周家的老太太专门给媒人包了三千两银票做谢礼。一刻不耽误地将此事彻底敲定了。 虽然,妾室的亲族算不得正经亲家。但是拐着弯也算攀上亲了。 那可是“北薛南冯”的薛家,薛小公爷的亲弟弟。 周家适龄的小娘子七个,个个如花似玉,芳华正好。得了消息后,上吊了两个,病倒了三个,私奔了一个。 当然,幸好个个都发现的早,毫发无损地救了回来,私奔的那个就匆匆定了亲,只待好日子一到便能正式拜堂成亲了。 周家各房的奶奶们差点将老太太的“云霭堂”房顶哭掀了,老太太气的犯了心口疼。 庶女自然是不敢考虑的,人家薛五郎哪怕就剩一口气,可也是个嫡公子哥。若不是因为身体不行了,上赶着做妾的人家不知多少,怎么也轮不到他周家。 别一不小心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幸好有个机灵人从中提了个醒。说三房的周六娘,好像还在城外周家家祠里“修身养性”。 偌大的云霭堂里,一时十分安静。 里面花团锦簇地坐着一堆奶奶小姐们,并伺候茶食的丫鬟十余人。 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古怪,拧着眉头极力回想那个周六娘是个什么模样。 只有周三奶奶,阴沉着脸,一张扑了不知多少粉的银盘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周三奶奶是续娶的,前面那个三奶奶二胎难产死了,一尸两命,留下一个大姑娘。行六。 周三奶奶嫁过来五六年,早已在周家站稳了脚跟。又为周家诞下一男一女。只是小女儿年纪太小,完全不在这一次的考虑范围内。 她是有远见的,若周家有女能嫁入薛家,即便为妾,也是个让薛家有所亏欠的贵妾,这便足够提携周家更上一步了。 要知道周家虽是盐商,就因朝中无人说话,所以一直做不成皇商。 但人都是矛盾的,作为母亲,她绝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在颜色最好时便嫁去注定守寡的人家。 可凭什么嫁进薛家的大好机会送给那个小贱人。 再者,她自知对她并不好,夏捂冬寒,缺医少药,这样的人飞上枝头,她岂不是第一个不好过。 好容易将人以行止有亏的理由送到家祠去眼不见心不烦,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 不由心潮起伏,一时间脸上阴晴不定。 “长庆媳妇,怎么不说话?”周老太太在地上重重敲了几下拐杖。 周三爷大名周长庆,正是周老太太亲生的三儿子。 周家枝繁叶茂,嫡出五子,庶出三子,至于姑奶奶们更有一大帮,大多都嫁人了不计在内。 周家儿子们是出了名的孝顺,老太公早已不在了。家里大小事情,几个儿子还要常常问过老太太意见才行。 因此几房奶奶都有一些畏惧高高在上的周老太太。小小的哭一场闹一场还是可以的,真把老太太闹烦了那是万万不敢的。 周三奶奶忙起身福了一礼道:“回母亲,儿媳刚多想了些,很有些不放心。” 她捏着帕子一脸的苦恼:“大家也知道六娘是因着什么去了家祠的,这孩子,平日里懒怠也就罢了,还喜欢攀比争抢,当年连小十娘的压岁银子都哄骗了去,可见是个眼皮子浅的。媳妇是怕这样的人到了薛家,反把家里的名声祸害了。” 周四奶奶闻言笑了起来:“三嫂还真是想多了,只不过是去做妾,哪里就能毁了家里的名声?”她家里的两个姑娘正是上吊那两个,若让她把身上掉下来的肉送去做寡妇,那还不如杀了她。 “四嫂说的对,再者六娘不是已经去家祠修习一年了么。总该有些长进才是。”这是周五奶奶开口了,既然有了合适人选还浪费什么时间。 周三奶奶闻言眼圈一红,忙用帕子印了印眼角:“都是我的错,没将六娘教养的好,若不然我去家祠看看她再说?兴许是真的改过了。” 闻言,坐在周老太太下首的周大奶奶冷冷看过来:“难不成,这一年来你都是不管不问的?” 周大奶奶是现任宗妇,执掌中馈,泼辣厉害,一向不喜干涉各房的屋内事。 能在此时开口,实是因为她对周六娘倒真有些不忍。 那孩子可怜,早年丧母,一路磕磕绊绊的长大,并不是个敢去肖想别人东西的人。 去年那场官司到底怎么回事,明眼人心里透亮。那孩子一声辩解也没有,乖乖就去了家祠。 恐怕是家祠要比家里还要轻松些吧。 周三奶奶唇角抖了抖,刚要说话。 周老太太将拐棍又敲了一下。一言定音:“长庆媳妇也不用去看了,明日就派车马去把六娘接回来。待嫁的这几日六娘便养在我这里了。” 这便是确定将周六娘嫁过去了。 立时堂上气氛轻松许多,很多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夸赞老太太如此安排甚好。 唯有周三奶奶咬咬牙,满心不爽却不敢表露半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主仆情 周家家祠内,夏风温煦,香气清浅。 周家家祠前后两进,前一进是周氏祠堂正居,供奉着周家祖宗牌位,点着长明灯。 后面是一进雁翅状院落,修有耳房和抱厦,有些简陋,胜在收拾得极为干净明朗。 周薇便住在这抱厦内,除了她还有两个侍女并一眼花耳聋的烧饭嬷嬷。 抱厦的地上铺着光洁的青砖,窗上挂着蒲草织成的薄帘,阳光半透而进,祥和安宁。 墙角有个三条腿的竹架,上面摆了十余本书,边角都有些破旧,看起来是时常翻看的。 周薇正要用饭。 午食很简单,今日不过是清水煮熟的白菜拌虾米,鸡蛋羹,清汤寡水的豆腐银鱼汤,并一碗夹生米饭。 嬷嬷眼花,看不清烧饭放多少水,夹生饭是常常吃到的。 周薇吃饭吃的很认真,每一口都细嚼慢咽,确保把一餐不论好坏全吃得干干净净。 若注意她的姿势,会发现这实在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少女。一举一动无不端庄优雅,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必须吃干净,因为她还在长身体,要知道外面很多穷人尚不能吃上这样的一餐饭。 她的生母教育她,要时时心怀慈悲,由己度人。 母亲的每一句她都牢牢记着呢。 对面坐着一名白衣侍女,正低头缝着一件小衣,一针一线压的又密又紧。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却是极好。 忽然一绿衣侍女推门而入,大约是手劲过大,门扇重重撞上了后墙。发出“嘭”一声响。 久未修缮的房顶扑朔朔掉下一层灰来,桌上的汤里也落了一层。 周薇看都没朝她看,却用汤匙轻轻将汤里的浮灰撇去,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继续吃饭。 “小姐,这汤就不要再喝了罢。”白衣侍女赶紧要讲汤碗抢过来,却被周薇按住了:“无妨的,撇干净就好。” 白衣侍女眼圈瞬间红了:“吃坏了肚子可怎么了得。”还是硬将汤碗抢过来:“奴婢再去重盛一些。” “晚啦!”那绿衣侍女见二人都仿佛没看到她一样,也是习以为常,直接坐在周薇的床榻边上,翘着脚:“我倒是吃过了,看就剩点汤底菜渣,索性叫蔡阿姆都倒掉了。素素姐,以后你吃饭可要勤快一点,别让我们老的小的都等你一个。” 周薇没有说话,素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确是对周薇说道:“也是巧了,我今天早上吃多了积食,本来也没打算用午食的,姑娘汤别喝了,我给姑娘沏盏茶吧。” 绿衣侍女又阴阳怪气道:“这就对了嘛,该吃饭的不吃,不该吃的饭偏要吃。你们主仆倒真像一对,这样也好。待到了那薛家正好一道伺候那个短命鬼。” 周薇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将那碗豆腐银鱼汤泼了绿衣侍女一脸。 绿衣侍女瞬间尖叫起来,踢了鞋子就要去扯周薇的头发。 周薇沉着脸:“石榴,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一句话威严十足,真将石榴喝止在原地。 石榴满头满脸的豆腐汤水,领子里滑进银鱼肉,一时恶心的不行,脸上忽靑忽白。 却又真的不敢上前,两下僵持了半息,石榴在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重重甩门而去。 出得门后,嘴里便开始骂了起来,各种市井泼皮的浑话都从她的嘴里冒出来。抱怨自己本来是大管家嫡亲侄女,府里那么多大好差事不派给她,倒把她派来这个荒郊野岭,这么倒霉完全是因为这个克死亲妈,即将守寡的女主子。 “我要撕了她的嘴!”素素气的眼泪直流,上前两步就要出去。 周薇把她拉住:“算了。” 她要嫁去薛家是定局,也许这两日就要回府了,有什么气好去跟一个下人生呢。 去薛家于她来说实在是个好事情。因为即使不去薛家,她那嫡母迟早也会将她嫁到腌臜地方去,或给大腹便便的老员外做续弦,或给爱好打杀小妾的贵族做妾。 至少薛家的家风是公认的好。 她,其实是十分愿意去服侍那个“病秧子”的,一个从小身体不好,但倍受关爱的人,一定是个很温暖的人吧? “你愿意和我去薛家吗?”她拉起素素的手,一双明眸里是十分的真诚。 素素原是她母亲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为了照顾她迟迟不肯嫁人。嫡母更是不会去管这种闲事,这一拖,已经拖成二十二岁的老闺女了。 素素泪水还挂在脸上,听她这么问,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姐问的什么傻话,我便是死,也要葬在小姐身边的。” “好。你很好。” 周薇露出一个笑容,叫人忽然发现这个惯常不爱抬头说话的少女瓜子脸,长娥眉,一双妙目顾盼生辉。是个长相极为美丽的女子。 再说那石榴,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后,泄愤地将屋内不多的几件家具挨个踢了几脚。 心道自己虽然是家生子,但她的父母都是府里很有体面的下人,手中极富实权。她从小可是当小姐养大的。 若不是运气不好被派了这么一个倒霉差事,她说不定会被分去哪个少爷的院子里呢。 越想越气,想着说什么也要给这个不受宠的小姐一点苦头吃吃才行。 忽然门吱嘎一声退开,蔡嬷嬷佝偻着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 石榴嫌恶地上下扫了两眼,又忍不住好奇道:“那里面是啥?” 看没反应,想起她耳朵不行,石榴又大声问了一遍。 “这里面啊,可是药耗子的药!老婆子拿酥油和糖泡过了,是不是闻起来又甜又香啊?” 蔡嬷嬷一张老脸笑的像朵大菊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要你命 周家的马车轱辘坏了,修了两天,差人过来报个信,说修好了就来,让六娘子先将包袱收拾收拾。 周家当然不止一辆马车,好的马车舍不得派,普通马车又坏了,反正又不是这两天就出嫁。索性等两天。 周家家祠内一片平静,石榴说肚子不舒服告了病假。 素素只当她还气着中午的事情,不肯出来见人,也不计较。 晚饭是红枣芋头粥,破天荒地配了两个蜜丝油糕,闻着香极了。 素素简直又惊又喜,直呼没想到,原来蔡嬷嬷还有这般手艺。 周薇拉着素素坐下来一起用,轻轻把两个油糕推到素素的面前:“你中午没吃饭,多吃一些。” 素素挣不过坐下来,又将一个夹到素素面前的碟子里:“那小姐吃一个,我吃一个。” 周薇点点头。夹起一个正要放进嘴里。 窗外有个声音嘻嘻笑道:“我要是你,一定不敢吃。” 二人大惊。 僻住家祠这一年来,除了偶尔来送米面瓜果的周府下人外,她们还不曾听到外人的声音。 厢房的门被轻巧地推开,进来一个布衣布鞋的小少女,轻盈俊挺如一株青竹。 看起来至多十四五岁,一双杏眼又黑又亮,睫毛又浓又长,注视你时仿佛直望进心里。 她两步走近,端起那碟油糕,笑眯眯地向她们招招手:“跟我来。” 周薇无端想起曾在家祠外见过的小狐狸,又狡黠,又说不完的神气可爱。 两人鬼使神差地跟着这个陌生少女一路前行,没多远,少女伸手推开一道门。 “这不是我”素素捂住嘴,惊讶极了。这一间正是她和石榴的住处。 屋里一片凌乱,床上柜上摆着的东西都被扫落在地,仿佛发生了一场争斗。 最里面的墙角处,有两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着布巾。 正是石榴与那蔡阿姆。 看到她们进来,两人立时像虫子一样扭动起来,石榴苦于说不出话来,呜呜哼着,一双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那少女将油糕放在她的面前,石榴的眼睛里陡然浮现出惊惧。 “闻起来真稥,你家小姐说赏一块给你尝尝。” 说完,少女一把将她嘴里的布巾拽下来,然后抓起一块油糕就塞了进去。 整个动作迅如闪电,石榴连躲都未躲得及,被塞了满满一嘴。少女又用布巾将她嘴巴捂住,使不得吐出来。 石榴顿时眼泪鼻涕横流,浑身颤抖,没两下身下居然滩出一道黄水来。 居然吓得失禁了。 看到这里,周薇主仆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周薇面上没有表情,袖子里握成拳头的手不住颤抖。 素素骇极,扑过来一把扯住石榴的头发,一边打一边大哭:“没良心的东西,下贱奴才,你居然想毒死小姐,她是主子啊,她可是你的主子啊!” 少女放下手,石榴拼了命的往外吐那口油糕,边吐边呕,已全然顾不上素素扯断她的头发抓花她的脸,直到吐的嘴里没有任何东西,还在不断干呕。但是刚才那一会的功夫,总有一些跟着唾液咽了下去。 石榴的脸色惨白,眼神都木了,全无往常张狂傲慢的神情。她呆呆地看着周薇,嗫嚅着:“没有,我没有想毒死小姐。” “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打算毒死小姐,因为你就放了一点点,最多生场大病是吗?”少女袖着手,笑眯眯地替她说道。 “是,是的” “你放的可是砒霜,一指甲盖便能毒死一个成年男子。”少女道。 “砒,砒霜?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应该是礜石啊,府里药耗子都用的礜石!”石榴尖叫起来,头摇的简直要从脖子上挣出来。 少女袖着手不言语,挑眉朝她看看,又朝她吐出来的油糕看了看。 这一下石榴整个人都快疯了,连呕数声,涕泗横流,苦于被绳子绑着,就在地上的尿液中对着周薇砰砰砰磕起头来:“小姐救我,求小姐救救奴婢吧,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就当救条狗救奴婢一命吧!” 周薇后退半步,看着地上的石榴只感到十分恶心。 她自忖从未亏待过她,无论她行事如何嚣张跋扈,都从未有所打骂,却不想她反而有害人之心,与那田地里的毒蛇又有何异。 石榴大哭着忽然想起来这毒药从何而来,一眼看到蔡阿姆也被捆着扔在一边,仿佛晕过去一般紧紧闭着眼睛,立时恨得咬牙,在地上爬着一头顶了过去。 “是你!老娼妇,是你要害我!砒霜的药是你给我的!你才是想害死小姐的人,我,我只是想让小姐生场病,你这个老虔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要她命 那老妪才忽然像被撞醒了一般,疼的叫唤了两声,颤巍巍睁开眼睛:“俺这是咋了,小姐?小姐俺咋被捆上了呢,天啊,俺一个快六十的老婆子,不捆也活不了几天,捆俺做啥子哟!” 待听明白石榴的话后,蔡阿姆的眼睛仿佛不敢置信般,努力睁大老眼昏花的眼睛看着石榴:“啥?你把那耗子药放糕里了?哎哟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是要害死俺们啊!” 老太婆的哭声更大更尖利,边哭边叫唤着乡下的方言骂着。一时和石榴滚成一团,二人头发乱得像稻草一样,身上的衣服几乎不能蔽体。 周薇看着确实不成样子,便对那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少女郑重行了一个大礼,真诚道:“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佳及与仆二人已不知能不能站在这里。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姑娘若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佳及但凡能做到的,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佳及是周薇的小字。 少女这才觉得热闹看太多也不好,总也得给周薇留点面子,毕竟还是周家的事。旋即咳嗽了一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吾既救了小姐的命,这事便须依着吾的法子来处理。” 周薇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这少女到底要的是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显然不像是单为了救她一把。难不成还专门为了找这两个下人的麻烦而来? 不过再一想,就凭她在家中的地位,即便将此事告之长辈,大约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她也没有死不是。 她看了眼身边啜泣的素素,这是为她殚精竭虑的好婢女,却差点与她结伴入了黄泉。 索性交给这少女,有什么后果,她全承担了便是,便点点头。 少女的处置很简单,上前一把捏住石榴的嘴,石榴只觉脖子上有根筋一麻,一路麻到脸颊上,嘴不由自主张开来。 少女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她的嘴里,下巴再一合。 有个圆圆的带着一丝腥臭味和药味的东西滚进了喉咙里。 石榴手被反缚在身后,无法自己抠喉咙吐出来,不由双眼发直看着几人。 若不是刚才已经失禁过了,恐怕此时又要尿了出来。 “不要紧张,这要不了你的命,最多痛苦一点。”少女笑眯眯道:“每隔三天就会有些不舒服,到时候出府来,吾会给你一次解药。只不过么,解药只能解一时之苦。” 她十分得意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又道:“吾有些事要你去办,办不好,解药就没有了,听懂了吗?” 石榴望了她片刻,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对石榴的处置,周薇没有意见,她也不想知道这少女要做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只要不是大奸大恶c毁家灭族的事情。 她直觉这少女不是坏人,坏人没有那样一双清亮坦荡的眼睛。 “至于那一位么,我只要她的命。” 少女笑嘻嘻的表情忽然冷了下来,勾起唇角:“她是沈燕的娘家婆子。” 沈燕便是周薇继母,新任周三奶奶。 “沈燕不愿你嫁入薛家,便让她找机会下毒,这老婆子又怕惹祸上身,幸而有个蠢货替她行事。为防万一,那红枣芋头粥里头被她下了砒霜。无论你用了哪样,都是死路一条。你若死了,杀人凶手便是石榴。你若没死,只怕来接你的马车就要半路失控,你若不死也得变残废。” 周薇主仆二人都有些后背发凉。 少女颇为感慨道:“啧啧,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那老妪仿佛耳朵听不见,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只有些张皇的看过来,佝偻着瘦小的身体不断磕头告饶。 素素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小声道:“要不报官吧,若真是她做的,在大牢里也活不了多久” 少女哼了一声,只当没听见。 她可记得这人。 前世里,这人是作为陪嫁的嬷嬷跟着周薇嫁去薛家的,薛氏一族覆灭时,冯家悄悄将薛劲莛藏了起来,却被人告了密,随后冯家也因此被剿全族。 “那人”曾说,多亏这告密之人将一个上好的把柄送到他的手里,不然要动冯家还出师无名。 告密之人正是眼前这老妪,不过是为了立功活命。 少女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从袖子里翻出一把乌黑的匕首,缓步走了过去,一手抓起蔡阿姆的头发,竟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你眼花了或有可能,耳朵却一点不聋。何必装出这个样子给人看?”少女冷笑一声:“要叫你知道,在我前一世里,你可是害死了数千人,他们横尸千里,血流成河,为让他们的冤魂安息,我必须取你的命!” 蔡阿姆茫然地看了她两眼,这才信了这少女是真敢杀人的,浑身扭动,大声怪叫起来。 少女的手刚抬起来。 门外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主子还请三思。” 少女扭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留了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略有些滑稽地躬着腰:“主子,刀子总会留下痕迹的,仆发现此地不远处有个猎户设下的陷阱,里头有许多削尖的木桩。不若直接推下去更省事。” 少女考虑片刻,赞许的点点头:“应大先生总算有个门客的样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又一诗 阿离盘腿坐在陷阱边的草地上,亲眼看着蔡阿姆被推下陷阱,削尖的木桩瞬间便将她扎出几个血窟窿来。 老年妇人惨烈的叫声让在场其他人都有些发憷。 可阿离还非要等到她断气才行。 真是个怪人。周薇主仆二人如此想。 她们哪知阿离这一世,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本就是按照“那人”欲杀者她必救,那人相交者她必杀的原则来。 最后,她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人”。只有他死了,那些死去的人才能得救。 她的身上还有许多秘密。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不明白的问题更多。 “那人”为什么如此忌惮薛冯二家?薛冯二家并不是显德朝中最显赫的大族。 为什么囚禁她?她也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公主。 若他能放过薛冯二家,放过她们姐弟,不去火烧云领山 其实谁坐江山又有多重要呢? 应须有知道,自己的一生因这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发生了改变。 盛京的大夫水平很高,他那卧病的老母亲已然能拄拐下地走路了。 两个孩子都进了私塾。私塾的先生一看他是薛氏的门客,教导孩子们都要更耐心仔细些。 他的妻子从来没穿过软罗织就的衣裙,没有戴过珍珠镶嵌的珠花,这一打扮下来竟仿佛年轻了十岁。 他是一个明白自己斤两的人,更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当他被她堵在薛府门口时,他忽然意识到,做什么门客都是假的,薛府里有的是运筹帷幄的高人。 但是那些人,这个叫“阿离”的小小姐不需要,她需要的是他。 他很高兴。 一点也不觉得岁数差这么多会有些许尴尬。 能自称一声“下仆”,为她所驱使,他甚至感到十分荣幸。 若不是她。 他或许已经讲到《封神演义》第三十回了罢? 现下,阿离正仔细交代他办两件事。 一是等周家的马车一来,让他亮出薛家门客的身份“偶遇”,并坚持相伴回城。 周家的人脑子再昏,也绝不敢让周薇的马车在外人面前不小心“失控”,要知道当门客的可是一个个比狐狸还精明。 二是 应须有很有些头疼地看着阿离仔细写下来的“打油诗”: 还璞临水险中险,只身不宜独犯难 时时检视身上物,前后思量需周全。 没头没脑,完全看不懂的四句话。 “是交予那薛大郎罢?”应须有苦着脸。 阿离笑眯眯地点点头:“应大先生务必亲手交给他。具体怎么说,先生看着编吧。” 想想又道:“怎么说倒不重要,不过自此以后,薛大郎一定会派人牢牢盯着先生。先生也不用担心,一切照旧,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找先生帮忙了。” 应须有忙道:“在下心里有数,主子尽管放心吧。” 阿离噗嗤一声乐了:“谁是你主子,不过是请先生帮帮忙而已。” 应须有一脸坚定道:“在在下的心里,您就是我的主子,为主子效劳是在下得分内之事,主子不喜欢这样称呼的话,那在下换一个也行。阿离小姐?离小姐?离少爷?离老板?” 阿离:“” 薛府。 应须有盘腿坐在薛劲莛的对面。 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进入青白堂内。 青白堂极为空旷整肃,墙上正中只挂了一巨幅“雪山傲客图”,另靠墙有五六排的落地书架,摆放了上百册书籍。 大堂内只有主座并几席客座,因着天热,地上铺了紫竹编的地垫。 四扇大门洞开,夏风穿堂而过,带来几缕清凉的池塘水气,隐隐夹杂几缕荷花香。 青白堂外有个小小的池塘,现在荷花开得极好。 何卫扶剑站在廊下目不斜视,薛劲莛正捧着本书看。 应须有坐了有一会,见两人看都没朝他看,微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主君,仆昨夜夜观天象,发现” “拿来。”薛劲莛伸手。 应须有:“” 薛劲莛手收回去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吾从未问过你背后是何人相助,因助你之人也帮了吾的大忙,所以昨日你去了城外做什么,吾也不曾过问。” 他把手又伸了过来:“其他的话应先生就不必再说了。” 应须有老脸一红,十分乖觉地从怀里把阿离留下的那张字条恭恭敬敬放在薛劲莛的手上。 薛劲莛放下书,打开字条只看了一眼。 便放在了桌上,重将书拿了起来,未多时,又一页翻了过去。 见应须有还呆呆地坐在对面,薛劲莛一挑眉:“先生还有事否?” “无事,无事。”应须有站起来擦了擦汗,十分干脆地拱手道:“仆这便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快的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人走后,薛劲莛将字条拿起来。 果然是普普通通的字,和那张油纸上的字迹一般。 薛劲莛嘴角勾了起来:“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助,不当面感谢就太失礼了。你们派个人跟着他。”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送药来 周薇一回府,便被媳妇婆子们接入了云霭堂。 云霭堂内坐着周老太太c周大奶奶c周三奶奶,并贴身伺候的一些人。 石榴一回来就病倒了,周薇的身边只有素素相陪。 甫一进云霭堂,周薇便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孙女不孝,一年未能承欢祖母c母亲膝下,实在有罪,恳求长辈们宽宥。” 周三太太连忙下座,亲手将周薇搀扶起来,两行泪水似真似假地挂在脸上:“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着周薇一身极简极素的打扮,周老太太不禁点点头,招手将周薇唤到自己身边来,亲切道:“这一路上可累着了?下人们服侍的可周到?” 周薇眼圈有些发红,抿唇笑道:“承蒙祖母挂怀,一路上好极了,路面平坦车也快,眨眼的功夫就到家了。” 周大奶奶笑道:“六娘在家祠的这一年来,清减了不少,也拔高了不少,竟是个大姑娘了。” 周薇害羞低头。 周三太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拭了拭泪:“原想那家祠是个平和安静之地。哪料竟那般凶险,听闻我儿在家祠外散心久不归来,烧饭的蔡婆子外去寻她,竟掉进了猎人的陷阱里。快六十岁的老婆子,囫囵个戳的稀烂真正可怜。”说着颇有些遗憾。 周大太太脸沉了下来:“六娘好不容易归家来,好端端说这个干什么?” “那蔡婆子运气不好,怪不得旁人。”周老太太也有些不喜:“不过六娘确实有不妥之处,那里荒郊野外的,又有猎户讨生活,小娘子怎好随便外出?还散心那么久?” 周薇乖乖道:“是,六娘知错了,今后一定从严约束言行,不能给家族添麻烦。” 周老太太点点头:“知错便好,须知那薛家可是门风正得很,可不能让人家笑话咱家没规矩。” “是。”周六娘从善如流道。 “好孩子。”周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转头吩咐周三太太道:“今日便将六娘的东西都送过来吧,睡我隔壁那间耳房。” 周三太太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又道:“六娘的侍女一贯服侍的极好,现有一个有些病恙,不如好了之后还过不过来伺候?” 她看了一眼周薇,周薇只低着头一动未动。 周老太太可有可无地挥挥手:“这种小事你安排便是了。” 周三太太点头,便转身下去安排了。 周大太太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闪过一丝不屑。 回到自己的房中,周三太太的奶姆刘氏伺候她净面,发现她一张脸沉的发黑,便带了几分讨好地问道:“夫人,可是有谁惹您不痛快了?” “还能有谁。”沈燕哼了一声。 刘氏道:“要我说,您也不必跟这个黄毛丫头过不去,贵妾也是妾,就是个物件儿。嫁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守了寡。年轻的寡妇一辈子深居简出,要熬的岁月还不知多长。” 沈燕道:“我何尝不知。可是就算做寡妇,也一定会把她金尊玉贵地养着。还不是活得像娇小姐一般!” 刘氏有几分无奈:“夫人,您这是何必呢?前头那一位都死了很久了,您该放下的还得放下,您这又有少爷又有小姐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沈燕咬牙切齿道:“那小贱人长得越来越像她那个死鬼亲娘,你有所不知,庆郎的书房里至今还藏着那个女人的画像,没事还要拿出来看看。他,他当我是什么人?!偏偏那个蔡婆子如此不济事!” 刘氏一惊,赶紧朝四周看看,将屋内窗户关了起来,又劝到:“蔡婆子到底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这就是她的命。好在她身边还有个石榴”她忍不住捂嘴笑起来:“石榴那个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沈燕唇角也弯了起来,面上隐隐有些得意:“听说把毒下油糕里了?还真是个人才,就是可惜没吃下去” 复又肃容吩咐刘氏:“你去看看她,什么病早点养好了,尽快去六娘身边伺候。当好差了亏待不得她。” “是,夫人。” 石榴浑浑噩噩烧了两天,噩梦不断,直到第三天早上醒来,才稍稍有些精神。 但是家中人看着还是觉得石榴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两眼发直。 石榴娘专门负责府内大厨房的采买,顺了许多东西带回来给石榴“进补”。 然而石榴一口不吃,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到了中午,石榴的尖叫声陡然响起,大声哭喊着:“烫,好烫!” 仿佛有道看不见的火在灼烧她的全身,那感觉如此明显,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烧焦烤熟,她尖叫着从床上滚到地上,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将茶壶里的水全从衣领里灌进去,最后在地上打着滚,试图以地砖的凉度来缓解这种痛苦。 “我的老天爷啊!石榴啊,闺女,你这是咋了?”石榴娘端进来的碗掉在了地上,她上前将女儿抱起来,然而人体的温度给了她更大的痛苦,石榴大叫着一把将亲娘推开,哭道:“去找她,找她,快去找她!” “找谁啊?对,要找大夫!”石榴娘一下子醒悟过来,跌跌撞撞的出去唤人去请大夫。 “不是的,是她,是”石榴恍然发现自己说不出那人是谁。 她今日要死在这了吗?她绝望的有些意识模糊,她从不曾想过,会以这种痛苦的方式去死。 朦朦胧胧中,身边有许多人来来去去。 忽然有一个人影蹲在她身边看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哎呀呀,竟然如此奏效?” 说完她捏起一颗药丸塞进了石榴的嘴里。 石榴只觉得一阵凉意随着药丸入腹,通体似浇了一桶冰水,将周身的火都扑熄了。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记住了,每过三天,来城中‘重峦楼’天字丁号房寻吾。送药上门这种事情,吾只干此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冯元宝 薛家的大门,被人恭恭敬敬叩开,递了拜贴。 青白堂的大门,却是被这人一脚踹开。 围着青白堂明明暗暗不知多少人守着,一看是他,每个人都默默把头扭到旁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踹开大门后,只见内里屋廊下站着一人,蜂腰猿臂,一身软甲,两眼精光内聚,一手扶着腰中剑。 这人不由大喜。手一转从腰后提出一杆双钩枪,脚尖点地,拧身跃至半空,气势汹汹如狡鹰扑兔,直取何卫面门:“何卫吃我一枪!” 院中瞬间电光急转,身影交错,衣袍飒飒。乒铃乓啷声音不绝于耳。 半柱香的功夫,与何卫缠斗的那人已落于下风,何卫剑一抖,便朝他的脖子上横去。 未料那人竟眼睛一闭,将手里的枪扔了,以一副极不要脸的姿势仰头迎了上来。 直将何卫唬了个半死,用尽全力才险险将剑收回,那人却是一把抱住了他,一头撞在何卫的额头上。 “小爷我又赢了!”他十分自豪的宣布。 何卫顶着脑门上的巨大乌青,默默回到廊下,心里悄悄安慰自己,只当是今天出门运气不好,被路上的野狗咬了。 薛劲莛扶额:“冯元宝你不要脸的功夫又精进了。” “不许叫我这个名字!”冯元宝,不,冯芝一张脸羞的通红,直跳脚:“再这么叫我,小爷就跟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冯元宝” “你闭嘴!” “冯元宝!” “闭嘴啊啊啊啊啊!” “冯元宝冯元宝冯元宝冯元宝” “大哥我错了。给你磕三个响头好不好?” “好。” “今日我就要与你同归于尽!” “元宝过来喝杯茶吧。” 众人:“” 据闻冯芝出生前日,冯夫人做梦梦到一个又大又圆的金元宝,从天上飞进她的怀里。 全家引为吉兆,冯芝的小字便起做“元宝”。 再加上冯芝幼时被养的又圆又胖,老一辈的都喜欢摸摸他的头再摸摸他腆起的小肚子,转头就夸冯家这个名字起得极好。 冯芝便被“元宝元宝”一路叫到了成年,上阵杀敌也是“元宝小将军”这个称呼严重有损他威风凛凛的大丈夫形象,傻气十足,已然成了他懂事以来的噩梦。 你看薛劲莛的小字“风知”多么潇洒有意境,那才是老爷们该有的名字。 冯家此次上京来,主要是为了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 因为冯家世代行伍,除了老太太留京,儿辈们基本都去了西南参军。这次上京来,便是为了借这个名目热闹一下,让老太太开心开心。冯夫人一个月前便进京来了。 冯老将军镇守西南,不能离开。冯芝被先帝封了一个护军都尉的虚职,上京不用特别报备。 冯家在盛京的住处离薛家不远c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今日冯芝就是来给薛家送请帖的。 薛劲莛当然会去,冯老将军于他本就有师徒之恩。 冯芝坐在薛劲莛旁边看着面前的那盘棋,不由咂咂嘴:“你也真行,左手跟右手下,能下出个什么名堂来?” 薛劲莛抬起左手:“左手比右手下得好,近日连赢了好几次。” 冯芝看他表情好似看一个疯子。 他不喜下棋,让他静静坐上一柱香时间,不如要他的命。 眼一转,看到不远处一摞书上有着散落的几张纸,上面压了一只麒麟镇兽。 冯芝伸手将那几张纸抽过来,看到当先一张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物什。 “嘿,这是了阳匕吧?你画它干什么?” 薛劲莛心神一动,一把抓住冯芝的手:“你刚才说,这是什么?” “了阳匕啊,蚩尤神兵,我小时候在祖父收的那些古书中看到过。”冯芝大叫道:“不会吧?难道这东西现世了?” 薛劲莛点点头。心里恍然,他从小过目不忘,想必就是幼时在冯老将军那里翻过一些古籍。 因为他并不像冯芝那样醉心于武器兵谱,也就没有特别留下印象来。 “那本书可还找得到吗?”薛劲莛问。 冯芝皱着眉头:“待我回去找一找,都十余年过去了,也不知还在不在原处。”他十分遗憾道:“谁能想那书上画的竟是个真的。对了,老爷子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他摇头晃脑道:“传闻在蚩尤古墓中,陪葬着一只千年老龟,龟背上刻着六句话: 浑天一尺敬星盘,命里乾坤书中言。 魂飞魄散只一钉,管叫芸芸如烟散。 了阳一出四君默,相生相克是连环。” 冯芝一摊手:“此了阳乃彼了阳乎?” “这也是那书里记载的?”薛劲莛心潮起伏,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难不成这六句话里提到的东西都是真的? 冯芝搔搔头:“这六句话倒不是来自书里,是祖父讲给我听的,说不定就是个哄孩子的故事嘛。你若想知道的详细些,待我回去问问我祖父。” 薛劲莛点点头,便将那晚见到了阳匕的经过和冯芝简要讲述了一遍。 冯芝好似被打了鸡血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宋青山?竟然出现在了宋青山?那绝不是人!那分明是蚩尤的精魂现世了!” 他兴奋地在地上团团转:“待祖母寿辰过后,我便要亲去一趟,无论是人是鬼都要把她揪出来~!” “对了,”冯芝又想起什么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妹妹也上京来了。祖母要亲自做主定她的婚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过寿辰 深宫。 空空荡荡的宫殿内,只点缀着几只夜明珠,并不十分明亮,反而越往里越显昏暗。 这么大的宫殿里却连一个伺候的宫婢都没有,不免有几分怪异。 里面有人。 重重帷幕交错,最后一重后面,坐着一名男子。 他的脸藏在阴暗处。只一双手放在案上,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正把玩着一枝玉簪。 玉簪为上好的白玉所雕,通透莹润,其上雕刻着五朵梨花,或含苞或盛放,团团一簇好看极了。 案前单膝跪着一名黑衣人。 仿佛已跪了许久。却连头发丝都未动一根。 “竟还未找到”蓦地,坐着的男子怅然叹了一声。 “属下无用。属下一定会加派人手再从沿途细细摸查。”黑衣人头垂的更低。 “唔。也怪不得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孩子总会变化大一些。” 明明是宽恕理解的话。 黑衣人的后背却瞬间布上一层冷汗,整个人伏的更低了。 “听你说来,那薛大郎的人是忽然从平洲转回的?”他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是的主子。我们的人安排得极好,薛大郎离开盛京时绝不知情。然而五天后他的亲卫忽然亲自带队返回,将院子封了两日。我们的人也折损了。” “可惜了。这个局代价最小,效果却是最好。” “属下无能。” 座中那人笑了一声:“是无能。” 他悠悠道:‘你们连怎么被对方发现的都不知道,若在战场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主子说的是。”黑衣人道。 又安静了长久。座中人道:“冯氏过寿,孤的寿礼挑好了吗?” “备好了,主子可要过目礼单?” “不必了。”座中人扶案站了起来,长身玉立,一张脸露了出来,飞眉入鬓,眼如寒星。竟是个气度极不凡的男子。只是眼神过于阴鸷。 奇异的是,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 “冯家那里,小心行事,务必事成。” “是。” 冯家大寿。 朝中武官几乎全去了。 冯老将军历经三代帝王,威望极高。朝中许多武官都曾在入伍时得过冯家的指点。 更不用说有一部分的武官本就是西南冯家军里出来的,与冯家就更加亲厚。 因着冯老将军坐镇西南。西戎c南蛮轻易不敢就犯,这些年来一直国泰民安。 待摄政王的寿礼送到后,文官们也来了许多。 冯家一时热闹无两。 幸而冯芝的亲娘不是凡人。 萧玉髓并非长于冠家大族,不曾受过严格的规诫,再加上常年追随夫君在西南生活,性格上反倒更泼辣一些。 一番待人接物爽朗麻利,深得武官家眷们的亲近。 薛劲莛的母亲唐氏也被请来帮忙,两人一内一外,竟配合的极有默契。 薛劲莛给冯老太太送上一本自己根据心得注解的《严华经》,可把老太太欢喜的不行,心啊肝的搂在怀里一顿搓揉。 薛劲莛千年的冰山脸终于变成了一个大红脸,好容易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冯芝桀桀怪笑着一路跟来,又实在不敢当面嘲笑,忍得十分辛苦。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往冯芝的住处而去。 冯芝的住所谓之“千宝阁”。是个三层的小楼。从一楼到三楼全放的是冯芝在外搜集的“好东西”,诸如通体乌黑一点金的天外来石,鲸鱼骨勒的长弓,沉船里启出的葡萄酒,大胜西戎后缴获的恶鬼面具等等。 冯芝自己就在一堆“宝贝”里面扒拉出一个地方来,塞进一张床,便是睡觉的地方了。 幸亏这小子没有靠下人服侍的习惯,不然哪个做下人的愿意天天替他收拾这些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冯芝带着薛劲莛自下而上参观了一遍后,发现三层小楼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又将人带下楼来。 刚下楼,一个冯家小厮匆匆赶来:“少爷,老太太叫您过去一趟,说要介绍几位夫人给您认识,让您快去呢。” 冯芝头甩得像那拨浪鼓:“我才不去呢,谁知道她们什么目的。” 薛劲莛失笑,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想为家中的小姐们相看罢了。 那小厮几乎要哭下来:“好少爷,您就快去吧,大好的日子里别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回头将军又得拿鞭子抽您。” 冯芝瞬间瘪了下去:“去去去,小爷我去还不行吗。” 看着他垂头耷脑地跟那小厮离开,薛劲莛在原处静静立了一会儿。 冯家家仆本就不多,现下全去前院伺候了,薛劲莛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薛劲莛转身便要往出口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投河计 忽然一阵极其悦耳的琴声响起,是一首《广陵散》。 薛劲莛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步伐不停。 “风知哥哥。”一个声音响起来,终于叫停了薛劲莛的脚步。 薛劲莛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青青,好久不见。” 冯府有一条人工挖出的内湖,占地十余亩,遍植水榕白荷,靠近千宝阁处的湖水中间建了一座“还璞汀”,四面垂帘,帘外又被众多荷花相拱。从外完全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还璞汀里款款走出一名粉装少女,身后两名侍女相随,正遥遥向他这处望来。 “两年未见,物是人非,风知哥哥是不是已经将青青忘记了。”青青笑容有几分勉强:“哥哥若是忙,便忙去吧。” 薛劲莛微微一笑,抬步向她走去:“两年前,你还是个动不动就哭的小丫头。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冯青青面上一红:“风知哥哥难道就不记得我的好处来?” 薛劲莛走到离还璞汀十步远的距离便停了下来:“青青,我是外男,不便进去。站在这里也是一样。” 冯青青本来看到他向她走来心中一喜,又看他面上始终淡淡,还严守男女大防,不由眼圈一红:“风知哥哥,我心里可是始终挂念着你。” 薛劲莛道:“我心里也一直挂念着你们兄妹。”他想起将军对他的爱重,想了想,干脆继续说下去:“我们三个小时候本来就一直以兄妹相论,互相挂念本就是应该。听说你此次回京是预备谈婚论嫁了?为兄愿你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 也不管冯青青作何反应,客气的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冯青青两行眼泪滚滚而出,捂脸转进还璞汀内。 两名侍女捧着帕子站在一边,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她。 有一平时与她最亲近的侍女轻轻蹲下来,顺抚着她的后背:“小姐,薛相公不像是您的良人,您别哭坏了身体。” 冯青青想起刚才那一幕都落在两名侍女的眼里,瞬间感到一阵羞耻,咬牙叫道:“你们滚,都给我滚!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小姐” “滚!” 冯府内院稥鬓云集,冯老太太高座上首,围着兔毛抹额,一身万字不断头的织锦绸衣。精神好极了。 她的身后站着一名端茶盘的紫衣侍女,长的颇为美艳,一双凤眼水光潋滟。 在座的都是大族中执掌中馈的宗妇,一贯以严于律己,严正端肃为己任。见这侍女一副妖娆妩媚的做派,都有些不满,又不便明说。 忽然,门口有一女子惊呼一声:“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满室皆惊,冯老太太颤巍巍站了起来,吩咐一名婢女:“快,去前院告诉夫人,让她亲自去看看!” 薛劲莛的母亲唐氏正好在场,她赶紧站起来对冯老太太施礼道:“老祖宗放心,我先去看一看。”说完又安抚在场的众人道:“请大家留在这里陪老祖宗说说话,莫要急坏了,我带人去看看就是了。孩子们贪玩,好在是在自己家里。” 众人连道:“夫人所言甚是,孩子贪玩从来都是叫人最操心的。” 大部分都纷纷落座,却还是有些想看冯家热闹的,悄悄离座跟着去了。 唐氏带着数人轻车熟路地赶往还璞汀。 刚转个道走近,就听见还璞汀里传来女子大哭的声音:“小姐,你快醒醒吧,大好的日子可千万不要吓唬咱们。”这女子歇一歇又哭道:“小姐,即便薛郎拒绝了你,你也不该”一句话未完,尖叫一声,一个侍女模样的像是被人一脚从亭中踢了出来,连滚出七八米远。匍匐半天抬头陡然看见唐氏带来的一群人,张嘴就要呼喊。 “大喜的日子哭给谁听?!给我堵住她的嘴,捆起来带下去!”唐氏不待她话说出来,厉声喝道。 薛家来的人非常人可比,立时站出来两个薛家的丫鬟,上前一个堵嘴一个绑住手脚,干净利落地将人拖了下去。 “外面何人?”亭中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外面的人一片哗然,女子掉入河里,却被男子救了上来。无论如何女子的清誉定是被毁了。 更有些人偷眼在瞄唐氏,今日来的没几个年轻儿辈,薛家大郎可是头一个。 暗道通家之好要变仇人,仇人还要结亲家,真正是一出好戏。 唐氏自听到那声音,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原先捏的紧紧的拳头轻轻松开了,摊开掌心一看,指甲印几乎嵌进肉里。 “我乃薛夫人,今日到府上做客的。听闻有人来报冯二小姐掉河里了,特来看一看。小姐无恙否?”唐氏高声道。 “夫人安好。”从还璞汀里转出一年轻男子来,身量修长,英俊明朗,一张脸上全是青春朝气,竟是那冯家的大少爷冯芝。 “劳夫人挂念,家妹没什么事,只是有些难为情。”冯芝搔搔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局中局 冯芝一看外面围了这许多人,面上一红:“真是惭愧,竟劳动了各位姑母婶娘亲自看望。实在是我这妹妹”他摇头晃脑叹了一口气:“方才风知兄陪着我们兄妹在此处赏荷,祖母非要我过去,我刚一走,我那妹妹就有意考考风知兄,叫他使上功夫去摘那湖中心的白荷。” 冯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大人模样,惹得几位夫人捂嘴笑了起来,他又道:“风知兄想来是长久不练功夫退步了,就是不肯,还特地找了个理由遁逃了。结果我那妹妹就想自己试试,可不,铁鸭子划水白瞎了今天才穿的一套新衣服。” “原来如此。”唐氏微微一笑:“女儿家面子薄,我们也不便真的去看‘铁鸭子’什么模样,你做哥哥的可得照顾好了,还要请府里的大夫熬碗驱寒汤才好,夏天的水也凉着呢。” 立刻有夫人点头道:“说的是,可要注意了,女儿家可娇贵着呢。” 刚说完,还璞汀里便有女子打了个喷嚏。 众人莞尔,和冯芝一一告辞后,便三三两两离开了。 冯芝笑嘻嘻地恭送众人离开,便转身往还璞汀走去,甫一转身,面上的表情便换成了十足的阴沉,一双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亭中一名侍女双手扶抱着冯青青,冯青青浑身已经被一床被褥紧紧裹住,从头发丝里还在不断向下滴水,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紧闭,还未苏醒过来。 旁边站着薛劲莛。 薛劲莛道:“我已为她把过脉,她是受惊过度导致的晕厥,性命无忧。” 作为将门女儿,固然失恋是有些伤心的事情,但冯青青绝不可能投河。 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把她救上来的是冯芝,现在抱着她的是服侍冯芝的侍女。 幸而他们两个是交心的朋友,又早有准备,才不至于着了道。 冯芝跟着那小厮走了不远,便将小厮打晕藏进了树丛里,悄悄折返至附近藏了起来。而薛劲莛走未多远,便有侍女来追他,说冯青青想不开投河自尽了,让他快去救人。 薛劲莛便跟着她走回来,实际上冯青青已经被躲在近处的冯芝救了上来。 冯芝发现冯青青掉下河时,完全没有看见什么人推的她。 冯青青的两名侍女都不在身边。若是薛劲莛救的,那么唐氏带人来时,便能亲眼目睹自己的儿子与冯青青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而且女的还浑身湿透。 没有哪个做婆婆的喜欢与未来儿媳妇以这种方式初次相见,更何况薛劲莛一直是薛家引以为傲的杰出后辈。 每个人都会说冯家为了嫁女设计了薛家。 冯家又是极具傲骨的武将之家,怎会容许家里的女子以这种方式结亲。 两家固然结成亲家,也必然隔阂深重。连坐之,反间之,皆好施展。 “此局还是有漏洞,若她的侍女并未追上我,或我正和某位夫人站在一处,都不可能演变成我亲自去救她。”薛劲莛拧起眉头。 冯芝默了一会儿,向他伸出手,握得紧紧的拳头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只锦袋,靛青的织锦布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壁虎,布袋角纹了一个薛字。 “这”薛劲莛略有些吃惊的接过来,仔细看去,那壁虎还有一段尾巴没有绣上去,算半成品。 “这确实是我娘亲绣的只是” “这东西就绑在青青身上,想必是从薛夫人身上得来的,但是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认为是你丢的。” 冯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头一片猩红。他冷冷道:“这出局可谓算无遗策。他们要的并不仅仅毁了青青的名节,还想要青青的命。青青的首饰和鞋底都被灌了铅,若救的人没按计划到来,那么她就会溺死在湖里。带着你的锦囊去死,你如何能说的清楚?” 薛劲莛面上一片冰寒。 用手指摸索着这个锦袋,忽然感觉里面有些异物。 薛劲莛解开系带,从里面倒出一把黄色的小碎花,已变得十分破碎。 “这,这是金银花?”冯芝讶然。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你祖母日常爱用金银花泡茶喝,想必今日也是如此。” 薛劲莛勾起唇角:“看清楚,这不是金银花,这是钩吻,又名断肠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宁玉碎 冯老太太有咳嗽的老毛病,太医院的医正建议她常用金银花加甘草泡水喝。 这一喝她已喝了许多年。 今日似乎甘草放得格外多了些,茶水的味道偏甜。 不过甜点也没什么,今日如此高兴,喝甜一点心里也甜。 冯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堂下众人。 身后那名紫衣侍女手执茶壶站在她的身边,每当冯老太太面前的茶杯空了,这侍女便给她续上。 依然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很惹得一些夫人窃窃私语。 就在堂上的夫人们说到好天气好茶食时,冯老太太忽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众人大惊,纷纷叫下人去唤府上的大夫来,也有些高级官员的内眷派人去前院寻自己的夫君,让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人过来。 下人们匆匆赶到门口,却被一帮武人拦住。 只见为首的冯芝带着一队冯家的府兵,将整个会客大堂团团包围了起来。 “冯少爷,这是何意?你祖母可晕倒了。”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十分不解地问那杀气汹汹的冯芝。 冯芝一抱拳:“各位夫人请放心,我已让人去请了太医院的人来,这一来一去还要费点时间,正好我也有事要禀告各位夫人,今日是我冯家大喜之日,有贼子趁乱害人性命,现在人还在里面。我现在就要将其揪出,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一听人还在里面,瞬间会客厅内如同炸开了锅。 沉稳如唐氏者,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仪态端庄。 其他人里,有惊慌失措者,有满腹怨气者,更有些按捺不住要看热闹者。 冯家的老祖宗都已经晕倒在床榻上了,她的孙子竟然还有心玩官兵捉贼的游戏。 只是冯家的府兵与别处不同,都是真正上场杀敌打过仗的,真拿着兵器往那门口一站,堂上众人又惊又怕又似乎安心了几分。 冯芝带了几人大步走进来,立刻有侍女在老太太下首为他放了一把椅子。 冯芝大马金刀地坐下:“老太太今天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冯老夫人的一个一等大丫鬟,叫月梅的侍女站过来禀报,什么时间用了什么,分量多少,说得极为详细。 冯芝点点头:“吃食都是小厨房专供的,各位夫人也是吃的这些,想来没有问题。喝的呢?” 月梅道:“喝的是老太太惯爱的金银花茶,不过今日并不是我贴身伺候茶水,而是前几日刚进府的……”她忽然有些迟疑:“她。” 她伸手指向冯老太太身后那位紫衣女子。 冯芝伸手:“茶壶。” 紫衣女子挑挑眉,走过来将茶壶放在他的手上。 冯芝掀开盖子,拿在手中示意月梅去看:“这里面有问题吗?” 月梅只看了一眼,便忽然脸色大变,惨白着一张脸惊呼:“这不是金银花,这,这分明是断肠草!” 她眼泪滚滚而下,扑过来就要撕扯紫衣女子:“贱人,你这贱人,你竟敢毒害老夫人……” 未想那紫衣女子伸手便是十分干脆响亮的一个耳光,将月梅扇倒在地,两行鼻血从她的脸上流下。 始料未及的一个画面惊呆了众人。 紫衣女子颇有些抱歉:“呃……我这是下意识的反应……控制不住……” 冯芝道:“这就是金银花,你将金银花换成钩吻,媚儿又悄悄将金银花换了回来。泡成茶水后若不细细分辨绝区分不出二物的不同。月梅,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月梅惊恐万分,只拼命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会有人发现……不会的。” 冯芝上前一脚踹在她心口上,直把她踢的翻了几滚,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捏住月梅的下巴:“你若把指使你的人交代清楚,我或可饶你一命,不然,连你的老子娘都保不住你!” 月梅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我的老子娘?我的老子娘连他们自己都保不住,嘿嘿嘿他们说了,事情办不成全家都得死!事情办成了,全家都有赏!都有赏哈哈哈。”竟有几分疯癫起来。 冯芝一挥手叫一个府兵长去寻月梅的老子娘,如果还活着就把人看起来。 月梅仿佛看到了希望,收起笑容,脸上的血也不去擦,眼巴巴地盯着冯芝。 在场的所有人忽然都沉默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想,若是有人拿自己的亲爹娘的命来威胁自己做坏事,做还是不做?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府兵长回来了,站在远处朝冯芝悄悄摇了摇头,又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 别人看不明白,月梅看明白了。府兵长是不忍心当众来报。 她的父母已经死了,一个时辰前就死了。 无论她今日事成与否,她和她的父母都死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不瓦全 月梅哈哈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索性站起来连转几个圈,嘴里边笑边道:“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媚儿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她的衣领,又是来回几个响亮的耳光,只把月梅的脸打得如五彩画盘一般。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打两下,恐怕她就真的疯了……” 众人从未见过这么喜欢主动出手打人的婢女,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月梅的牙齿掉了好几个,人却清醒了许多,她跪在地上苦笑几声:“有人找到我,说要想父母平安,就按他们的话来做,让我先将老夫人喝的金银花换成钩吻,再偷来薛夫人身上的锦袋,将钩吻放进去。他们说,只要将老夫人的死嫁祸给薛家,冯薛两家一定势不两立……” 唐氏这才发现身上那没绣完的锦袋不见了,一时极为懊悔自责,看向月梅的眼神只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 “原来如此。”一声长叹传来,冯老太太从床上坐了起来:“怪不得你们这些猢狲非要哄我陪你们演这场戏,却原来真不是闹了玩。” 见冯老太太只不过是装了一场病,众人只觉得今天这贺寿来得简直太值了,一时喜一时悲,一时怒一时叹,比戏本子上写的还要好看。 冯老太太下地站稳了,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年轻时曾陪冯老将军屡上战场,也曾亲自上阵杀敌,她的刀下也有过战败的亡魂。 她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一头花白的头发隐隐发光。 冯芝忙上前去托住祖母的手臂,他的祖母微笑着拍拍他的手:“孩子,你做得很好。” “今日,若真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毒杀了,挑起薛冯两家纷争事老将军回京是真。守疆之将无昭而返,便能治冯家的重罪。”冯老太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场的人只觉得脑子嗡嗡响。 这老太太怕不是糊涂了吧,她想说什么?她在影射谁? 冯老太太看向方才匆匆赶来,在门口静立多时的萧玉髓,欣慰地点点头:“我儿,你将孩子教的极好,很有老将军年轻时的风范。” 冯老太太又拿起刚才喝的那壶茶,重重砸在了地上。茶壶瞬间摔的稀碎。 她转身对众人大声道:“好教各位知道,我冯家,自太祖得天下以来,世世代代精忠报国,从无二心。但我冯家也有祖训,那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老妇人的声音振聋发聩。 这一天。 盛京多少人家将度过不眠之夜。 ………… 冯芝这几日都闭门在家处理事务。 听闻杀了好几个下人。 青白堂里,薛劲莛正在听手下汇报冯家的事情。 冯芝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若真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主子真是神机妙算,小的佩服。”地上单膝跪着一个人,正十分狗腿的称赞她的主子。 “好了,这一回多亏有你,不然前招不中中后招。”薛劲莛抬了抬下巴,让她站起来回话。 这个“她”正是那名紫衣侍女,此时一身黑衣劲装,五官妍媚,眼波风流,正是薛劲莛唯一的一名女性下属,苏媚。 以媚字为名,正是因为此女擅长以色迷人。 这次贴身保护那位老太太,大约是她这辈子最正经的一回差使。 “主子,我和李觅查了许久,冯府出问题的那几个下人,都完全不知对上接头的是什么人。布下这局的人极小心,完全查不出蛛丝马迹来。” “那就不必查了。”薛劲莛正在弹弄一张古琴,手指一拂,一串琴音流水般泄出。 “应须有那里如何?”这话问的是何卫。 何卫拱手道:“我们一直派人跟着他,此人极安分,该吃吃,该喝喝,身边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撤了吧。”薛劲莛淡淡道:“这人两回出手都帮了我们大忙,当为恩人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总有一天他会主动找上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调个包 盛京,重峦楼。 重峦叠嶂,是个多么端庄大气的词。 看到这个词就想到山水之旷丽,天地之多情。 任谁也想不到,用了这个名字的,会是一座…… 八竿子打不到的青楼。 还是冠绝满盛京的青楼,知名度之高令人咂舌。 传闻先帝在世时还曾偷偷出宫,溜到这里见识过一番。 青楼的老板娘还很年轻,据闻鼎峰时期曾连任五届花魁之首。 自上一任老板娘得了花柳病病死之后,她便顺理成章接管了重栾楼。 重峦楼在她的手里发扬光大,春宵一度值千金,就是真的值千金,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她曾有个手帕交为了什么狗屁爱情跟一个死鬼画家私奔了。 也不知私奔后如何艰难可怜的度日,说不定还要亲自洗衣做饭,想想就叫人唏嘘。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她正倚着重峦楼的大门口欣赏自己才染的漂亮指甲。 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阿笨!” 嗯,这个名字很像她未出名时用的名字,那并不是她真的笨,只是她被那人压在下面,老也出不了头罢了。幸亏那人私奔了,私奔为她带来了好日子~ 等等,谁在喊? 她匆匆抬起头,便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可恶的岁月并没有使劲摧残她的容颜…… “阿笨!”那人开心的流了好多眼泪,好像还抱着她亲了几口。 等等,她现在可是盛京最大的销金窟,重峦楼的总瓢把子,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还有,她的大名叫“白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不是吗? 楼内养着的一大帮膀粗腰圆的打手们一看老板娘被人抱住了还啃了几口,这还了得,为首一个胖子拿起一根棍子就气势汹汹走过来:“什么人!你放开……咦咦咦,汝琳姐?” 这个胖子大喜过望,立刻招手让兄弟们都过来:“你们快来啊,是汝琳姐回来了,汝琳姐带男人回来啦!汝琳姐真厉害,还带了两个男人回来……” 付汝琳:“……” 阿离:“……” 付汝琳欢喜极了,上上下下看着白牡丹:“真好,你现在这样,真好。不枉我一直不放心你。” 只是白牡丹一直闭着眼好像死了一样。 付汝琳仍然很开心,搂着她又啪啪亲了两下:“我回来找你了,这些年来,我一日也不曾忘记你。阿笨,你已经变得这样厉害了!我就知道你很厉害的!” 白牡丹眼睛闭的死紧,嘴唇却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付汝琳又道:“我夫君身体不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你那楼上还有地方吧?让两间出来给我们住吧,我们一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身上又没钱。我们三个要两间就够了。吃呢就跟着大家伙一起吃吧。等我夫君病养好了,我们再搬出去……” 阿离:“这地方好,我不想搬出去。” 付汝琳:“好好好,那咱们就长久住下去。” 阿离:“我打扮打扮也能给客人弹弹琴跳跳舞。” 付汝琳:“要打扮也是我打扮,你那点也不够看。” 阿离:“喂,什么叫做不够看?你说清楚一些,我看你老头子好像要在床上躺半年。” 付汝琳:“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你是当魁首的料嘛。” 阿离:“这还差不多,对了你夫君好像又要倒下了。” 付汝琳:“嗯?相公,相公你醒醒啊相公,相公快跟我上楼喝药吧。” …… 嗯,就这样,一个私奔失败的曾经花魁,一个乳臭未乾的小丫头片子,一个病得快死的男人。 来投奔她白牡丹了。 白牡丹很想哭。 ………… 周府。 府里的伙食可比家祠里的好百倍。 简简单单一顿早饭,不但有牛奶炖的杏仁豆腐,还有鹅油卷、什锦糕、鸡蓉火腿拌白菜丝儿、并一碗碧粳粥。 周薇吃的十分香甜,自觉回家后胖了两斤。 素素服侍着她吃饭,看她用得好,心里是又高兴又忧愁。 时间过得极快。三天后,她的姑娘就要出嫁了。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件开心的事,但一想到花骨朵一般的好姑娘,这就是要守寡了,素素紧皱的眉头就没有一日能松下来。 周薇用完饭,站起来到小院里散步消食。 她们主仆心灵相通,看到素素这样子,周薇拍拍她的手:“傻素素,这世界广袤无垠,千奇百怪,你我迫为女子的身份不能欣赏,焉知其他方式不可得呢?待到了薛家,我会用心照顾我的夫君,与他琴瑟两好,闲下来时,你们都做我的学生,听我这个女夫子给你们讲书中的大千世界可好?岁月静好,还须用心享受才是。” 素素含着泪:“好,小姐,那太好了。” 周薇想了想,又摇头:“不行,我嫁人了你还没嫁,我一定要在薛府里给你物色一个好郎君。你们成亲后就在府里做事,生一堆小娃娃,我给他们当干娘……” 素素心疼的快喘不过气来,以薛五的身子,周薇是做不成母亲的。 她只有勉强笑着说:“好,我都听小姐的,小姐让我给谁,我就嫁给谁。” 周薇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墙角边上,静静立着一名侍女。 “石榴,你呢?母亲让你跟我一道去吗?” 石榴的脸似乎比以往更苍白了,一双眼睛下是浓重的乌青。整个人神情十分恍惚。 好似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听见周薇发问,她立刻点头:“去,我去,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看着她的样子,周薇颇有些无语。 自从家祠回来后,石榴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叫做什么事情就乖乖去做,再也不使坏不顶嘴,甚至面对她们还带着几分畏惧和讨好。 这样好像挺好的,又有些叫人不忍心。 “对了,小姐,我,我今日能否告假外出一趟……” 周薇点了点头。 石榴每三日都要告假外出,个中原因她们三人都心知肚明。 ………… 每次进重峦楼,石榴都感到十分的羞耻,不但要躲避喝醉酒拉扯她的客人,还要低着头祈祷不要遇到认识的人,偶尔遇到高高在上的老板娘,还要被当面嘲讽两句。 那个老板娘不敢得罪那帮恶人,只敢拿她撒气。 她已经麻木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她的药能按时给她。 丁字房内,她已经跪了近半个时辰了。 那个夜叉般的少女大概已经把她忘记了。 她好像在和一个美艳的女子说着怎么杀人。 听听,什么“让他睡,嗜睡就对了……只要再过半个月就彻底结束了……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把血擦干净别被牡丹发现……” 多么可怕、恐怖的存在啊! 石榴觉得自己小腹在颤抖,又有一种要失禁的感觉。 “哦,你来啦。”阿离仿佛将将看到她,十分愉悦地向她招招手:“来,这是最后一趟差使了。” “我要你趁薛家办喜事之际,离开薛家,让你老子娘将你藏起来,一段时间后再嫁得远远的。” “那,那若府上的人报官……” “不会有人报官的。因为我会顶替你去薛家。”阿离笑嘻嘻道:“也就是掉个包而已。” 她伸手将一颗药放在了石榴的手上:“这是最后的解药,吃了毒便全解了。” “真的?”石榴有些不能信。 她来的每一次,这少女都不曾要她做什么事,不是东街买包糖,就是西街买块饼。 难道她最终的目的,就是进薛家?顶替她去薛家为仆? 这,这,这简直太好了。 她根本就不想去,她不想一辈子做人奴才,她更不想守着一个年轻寡妇过日子。 石榴使劲克制着脸色的表情,不敢把喜色表露出来。 阿离却一眼就看透了她内心所想:“当然是真的。但是,你要记着”。少女的脸凑了过来:“你若把我的事说出一点给外人知道,我有一千种法子,让你活着受罪。” 石榴又失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