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君同故人心》 第一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七月的山城,天气湿热,下午六七点钟正是“山城老火锅”最忙的时候,火锅店里乌泱泱的,全是人。服务员有的手里端着汤底,有的推着传菜车,有的捧着装有晶亮亮的鸭肠的盘子,有的一面对做着口型、手里一面比划着,传递着只有火锅店的服务员才看得懂的信息。她们身着火红色的短袖长裤,在火锅店狭窄的过道里穿行,活像一个个即将炸裂的朝天椒。店堂里人声鼎沸,仿佛很乱,却又有着一种难以参透的秩序。 火锅儿,那是酸甜苦麻辣咸味味俱全的盛宴!是山城人的精神支撑、文化图腾!啥子叫火锅? 首先看锅底。烧的是骨头熬制的高汤,丢点香叶、荜拨、肉桂、甘草、茴香,甩点甘菘、草寇、砂仁、陈皮、良姜,山柰张牙,八角舞爪,辣椒肆意,花椒张狂,煮得是飘飘中药香,还要放豆豉、豆瓣儿、大葱、冰糖,再加醪糟儿混着白酒穿愁肠。面上浮的一层牛油,火熄温度降,凝成厚冰霜。 其次打油碟儿。葱花蒜蓉冲,芫荽沙茶酱,保宁老麸醋,小磨原油香。 再次点菜品。金针菇、海白菜、黄瓜、莴笋、鲜牛蒡,红苕粉、豆腐皮、年糕、麻花、脆皮肠,耗儿鱼、老肉片、脑花、鸡爪、鸭血旺,黄喉有嚼劲,腰花见刀功,鳝鱼、带鱼也在旁,最最不能少是毛肚儿、鸭肠。数不完山珍海味接连下,有的是飞禽走兽慢慢烫。 吃火锅儿的汉子,酒端到,拳划起,吼得是擂鼓喧天,光膀膀;品火锅儿的妹仔,唇娇艳,面红光,热得是汗如雨下,花了妆。誓要把怨悔郁忧惧,解!定将那爱恨贪嗔痴,藏!吃安逸咯,再来碗珍珠小汤圆,清甜银耳汤,爽! “哎呀,姐儿,看到你来我可真是高兴,贵客!贵客!“沈绪平一脸笑容,话和人一样,油唧唧的,但却很能讨得一众食客的欢喜。“今天可还是订了雅间?” 那姐儿没作声,一面往店内走,一面啄了啄脑袋。他大声招呼服务员道:“小李,给这位姐儿排个雅间!”一面让服务员领着这三五客人往里走。 “老板,雅间早没了,只能坐大堂。”收银台边上的钱盈盈往沈绪平耳边一凑,嘟囔着。 那姐儿眉头微蹙,头也情不自禁的朝着两人的方向偏了一偏。 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变化落入沈绪平的眼中,他脸色立即严肃起来:“小钱,我们姐儿订了雅间,你难道不知道吗?” “老板,”钱盈盈声音稍大了一些,夹杂着满腹的委屈,“这位姐儿过来没有预订,现在雅间都满了,你不能叫我把人赶出去吧?!” “沈老板,没事儿,既然你们人这么多,那我就换别处吃,都是火锅,也没啥不同。”说着对着钱盈盈翻了一个白眼,小丫头片子,赶不得别人所以就得赶我咯?! “你啥意思?”沈绪平冲着钱盈盈说到,声音不大不小,在喧闹的火锅店里,恰好只叫周围的三五人听见。“姐儿平日来只坐凤翔阁,你不清楚?” 转脸朝着姐儿露出谄媚的笑容来:“姐,你别生气,先坐一坐。你是山城老火锅打八折优惠的金卡常客,我们店儿的味道,你是最清楚不过。只是我们家店小了些,就冲今天没给你排上雅间,我今年夏天就把隔壁服装店盘下来,扩了做雅间!” 那姐儿“扑哧”笑出声来:“你小子,只会说好听话!“ 看她稍高兴些,沈绪平接着从前台的机器上取个号,顺便上扯出几张彩纸来:“姐儿,老办法,你们先去折小船,凡折满30只,我从你们点的菜里最贵的那一份开始送!“ “行了,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你。“说着接了号码和彩纸,带着朋友们往等候的地方走去。 “老沈……“钱盈盈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地看向沈绪平。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温柔下来:“好了,我都清楚,只是客人最大。“ 有了他的安慰和信任,她也不再计较什么,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转身就去忙店里的杂事。 …… 时间越来越晚,客人越来越少。沈绪平、钱盈盈和店里的员工坐在一块儿吃宵夜。 “老板儿,最近生意这么好,你怕是要给我们包点红包哟。“一个毛头小子吼道。 “你这娃儿,老板给我们开的工资也够可以的了。“钱盈盈说道。 “龟儿盈姐,你和老板一伙的,你是老板女朋友,当然帮着老板说话。“ “就是,盈姑娘,你现在还没过门,二道真成了老板娘怕是没我们什么好日子过了。“一个身宽体胖的大妈嚷道。 众人哄笑。钱盈盈笑笑,也不害羞,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你们别瞎说,待会儿老沈不高兴。“ “老子晓得你们开开玩笑,不打紧。“沈绪平扒了几口蛋炒饭。 钱盈盈面上仍旧笑着,心里却一阵失落。犹记得第一次听到大家的这个玩笑,也是在这个时间,她没包住口里的米饭,“噗“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全部喷在沈绪平脸上,沈绪平面色不愉。她手忙脚乱,撩起围裙就要帮她擦,他急忙躲闪,害得众人又一次哄堂大笑,她又羞又恼,埋着头,抓起包,拔腿就往外走。如今,她都已经不再害羞了,他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仍然是这副态度,难不成还要让她一个姑娘家倒追吗?难道对自己没有什么意思吗?若是无意,怎么会在自己母亲病重而自己又身无分文的时候拔刀相助;若是无意,怎么会对她层层提拔,一直做了大堂经理;若是无意,怎么会纵容那些婆娘客的玩笑? 钱盈盈心里不爽:“我吃饱了,走了!“说着提包走人。 众人唏嘘,颇觉得少了些乐子,吃过夜宵,也就陆陆续续往家赶。 沈绪平回到公寓,把空调调到19度,把自己重重地扔向沙发。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筷子兄弟的《小苹果》,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喂,谁?” “是我。”建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样?”沈绪平没有睁眼,声音也软绵绵的。 “狗啃的,老子帮你龟儿谈生意,你倒好,九点钟还不起床。” “莫跟老子废话,成没成?” “成了。” 建成顿了一顿,迟疑一阵,最后像下了决心似地说:“你猜我昨天在高新机场碰到谁了?” “老子不晓得。”沈绪平被人从梦里吵醒,正窝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 “刘净书。”建成说完,不再多言,瞬间就挂了电话。 “怎么这么快就讲完了?”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端着两碗面条从走到建成面前。 “等着吧,不出10分钟,他绝对打过来。有的事情,我比你更了解你这个表哥。”建成接过碗和筷子,一阵狼吞虎咽。 这边沈绪平仍有些恍惚,但内心的兴奋与刺激已经不容许他再继续睡下去。这个名字,像苗族的蛊虫,潜入他的身体,啮咬着他的神经与血脉。脑子里,回忆和期待的场景交替出现,立即,她的面庞跃入眼帘,刘净书。 这边,建成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往嘴里送着面条,瞟一眼来电显示,轻蔑地瞥了撇嘴:“我说什么,肯定会打过来吧。” “快接。”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面条,慢条斯理地咀嚼:“没空!”电话铃声骤然停止。 第二遍手机铃声已经响起,建成却仍旧不慌不忙。玉兰嗔了建成一眼:“你就玩儿他吧,待会儿引火上身我可管不着。” “老子就是要烧死他。”说着手指一滑,按下免提键。 “你刚才说看到谁了?”沈绪平急切地问道。 “啊?你说啥?” “你他妈别再那儿装傻充愣,你说遇到刘净书。”他火了。 “龟儿不是听清楚了吗?还问老子干什么?” 一瞬间的沉默,两边都不再说话。玉兰的声音打破两边的沉寂:“哥,你有什么话就问。” 沈绪平仿佛无从问起,半天才开口:“你们和她打招呼了吗?” “我喊她了,她也和我聊了一阵天,但是我感觉她只是敷衍我。” “你有什么好敷衍的?”沈绪平语气里全然是嫌弃。 “不是敷衍,我感觉那女子根本就不认识建成。”玉兰补充道。确实如此,当建成和她打招呼时,她很窘迫,因为她根本不能记起他来,在聊天过程中打着哈哈,从中获取信息,以期使自己在繁杂的记忆里找出这个男人的影子。然而她的囧处恰好被建成和玉兰察觉,双方都陷入尴尬之中,终于道别,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希望不要再逢此人。 又是一阵沉默。 “你想找她吗?我知道她现在……”建成问。 “不用,”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建成愣了一愣,但还是觉得要给自己的兄弟交待些什么:“她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沈绪平交待了生意上的事,便匆匆赶到山城一中,接上妹妹沈月满,驱车回老家别墅。 “月满,明年毕业就来帮我吧。市内的店随你选。”吃晚饭时,沈绪平突然说道,说得云淡风轻,明明是关系到妹妹前途的大事,从他口中出来,却像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 此话一出,一桌其余三人都略带震惊地抬起了头,唯有沈绪平不动声色地咀嚼着。不过三个人的震惊都是各不相同的。 “哥,那不行,”沈月满把小嘴一撅,“我可不能去跑堂,我要去公司,坐办公室。要不去别的省也行……” 不等她说完,沈妈愠恼地打断了她,一巴掌拍上了她瘦削的肩膀:“真是没出息……”说完看向一脸惊愕的沈老爹。 “大娃子,要不得。” 沈绪平夹上一筷子肉丝:“为什么,不是挺好的嘛?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不要出去打拼了。”说着朝沈月满挤了一下眼。“你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混成你哥我这样?” 沈月满不说话。 一阵沉默,只听得筷子敲碗的叮当声,和一家人放肆咀嚼的“啪嗒”声。 良久,沈老爹投石入水,率先打破沉寂:“不行,月满一定得读大学。” “我不,”沈月满破口而出,对上了沈老爹固执的目光,随即又弱弱地补上一句,“我考不上……” 沈绪平继续吃着自己的饭:“你看她那样,哪像快读书的料……” 沈月满不服气:“总比你好,我至少能及格。” 沈绪平刚想放下筷子和沈月满理论,闭口许久的沈妈却说话了:“以前你哥初中毕业就出去闯荡,我们也没在意,总觉得读那么多书没啥用,倒耽搁了挣钱,反正你哥也读不成才。” “那不就对了,哥现在不照样混得风生水起。”沈月满嘟囔着,沈绪平听到这句话倒是很开心,一口笑气差点没忍住就要连饭带汤喷出来。 “以前我们一穷二白,啥都没得,你要早点打工挣钱,我肯定支持你。但是现在有你哥发财了,以后的女婿我们肯定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凑合过日子的人,你资本多点就挑别个,你资本少了,就被别人挑。傻女儿,你懂不懂?”沈妈接着说道。 “你看看四队上的刘净书,当年高考成绩出来,连我们一队都传遍了。名牌大学读出来,又读了了个什么士,现在又是什么……什么……师,据说还要戴博士帽子”沈老爹一脸羡慕, “她爷爷婆婆一放消息说她要回老家,方圆几十里都跟着问啥时候回来,那叫一个风光,村主任有啥好事总少不得关照她爷爷婆婆……” “爸,我问你,”沈月满搁下筷子,一脸正经,“我们家不风光吗?” “那还不是因为有你哥我。” 沈月满没好气地白了沈绪平一眼,继续发问道:“那你说,村主任有什么好事是少了我们的?” ……沈老爹不说话。 “妈,我再问你,她都二十好几奔三老女人了,还没嫁出去,读那么多书,为啥没用?” ……沈妈一时语塞。 “只怕是资本积攒太多,成资本家了。就拿咱家来说,妈,把这么个高材生抬进来做你儿媳你敢不敢要?” 沈绪平心下一紧,抬眼望向沈妈。 沈妈顿了顿,嗫嚅道:“那不是你哥读书不行吗……” ”你个小丫头片子,把火往我身上引,是不是?”沈绪平怕她们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指不定说出些什么来,连忙打住。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读那么多书没用。” ”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哪怕是读专科也得给我混个大学文凭回来。”沈老爹丢了碗筷,从怀兜里掏出一支烟杆来。 “那不行,考不上清华北大,至少也得是一本。”沈绪平的语气吊儿郎当的,气得沈月满咬牙切齿。 ”说正经的,都是爹生妈养的,那刘净书怎么读书就这么厉害呢?”沈妈也吃完了饭,站起来欲收碗筷。 “老刘家有那个种。从她爷爷那一辈出个师专,她爸爸那一辈出个高职,到她这一辈直接就要带博士帽子了。” “哎呀,其实要我说,这读书,跟做生意一个道理,都是有窍门的,刘净书读书那么厉害,肯定是有方法的。赶明儿,我给沈月满找个大学生做家教,把诀窍教她就好了,别说读大专了,上名牌读一本都没问题。”沈绪平吐字缓慢,到听起来却信誓旦旦,颇有几分道理。 又是一阵沉默,沈老爹和沈妈若有所思,沈月满一脸不开心,沈绪平的目光则在他们三人之间往返流转。 ”要是能让刘净书给月满当家教,就好了。我说大娃子,我记得那姑娘小学和你是一个班的……” 沈妈话还没说完,沈绪平就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跟人家不熟。再说了,她是搞法律的,我以后指不定有什么大事情要求她呢,不能这点小事开头去麻烦人家。” ”要我说,大娃子,这也不算小事,再说,你以后求她的大事,那么屁大点同学情分管毛用?倒不如趁着给月满补习,多联络联络。” 沈绪平仍旧没开口答应,直到沈月满班主任的短信发到他手机上,他才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声:“我试试。” 他把手机随手递给沈老爹,沈妈和月满也凑过脑袋来看,只见宽大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月考成绩:沈月满,语文:90,数学:31,英语:32,理综:160,总分:313……” 沈月满不等看完短信所有内容,跑步并作两步往自己的房间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道:“不多聊,今天早点写作业去,待会儿别打扰我……” 沈妈捂着胸口叹气:“以后嫁个打工仔算了喔!” 沈老爹骂道:”狗啃的死妹仔,一天读的妈些啥子望天书。” 沈绪平把手机拿回来,放进包里:”爸妈,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去四队找刘净书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书书妹,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啦?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刘净书的婆婆关切地问道,七十有七的老人说起话来总有些颤颤巍巍的。 刘净书的爷爷不说话只是拔着菜园子里的杂草,有时也拔掉几株菜苗。 净书看一眼爷爷:”婆婆,我能有什么事?昨天结了丽尔妮的那个案子,索赔很多,客户很满意。熬了三个月总算整完了,我故意卖乖向老师讨的假。” ”我们一把老骨头了,就愿意在农村待着,不想你们操心。你现在正是拼搏的年纪,凡事以工作为重,不要管我们这些老头儿、老太婆。”老太太接着说道,”自己早点去上班。” ”我有分寸的,等你们的寿宴办完,我就继续工作去。” ”婆婆,我这一次挣了不少钱,你又不愿意出去旅游,咱们把老房子推倒,重新建座房子吧。” ”净书,我一直都给你讲,学习工作要向前看,吃穿生活要向后看,你忘记了?” ”婆婆,这房子太老旧了,开关电线什么的全都老化了,爷爷现在老忘事儿,万一哪天忘记关电什么的,怎么办?不安全。”净书也不急,语气依旧轻柔,只是一把爷爷搬出来,就堵得婆婆无话可说了。 ”也好,你们看着办吧。我现在老了,不愿意想事,享清福就是。” “这没什么麻烦的,我到时候包给工程队,事情交给他们,找个熟人盯着就行。” ”对了,你姑妈给你商量安远的事没?” ”放心,都打算好了,我一上班,就让安远住到我的公寓去。” …… 虽说勤劳一辈子,冬天能手浸凉水淘红薯,夏天能背灼天光打谷子,但毕竟年龄上来了,七月里一时的辛劳也让老太太有些头昏,起身,搀着老头,回家做些轻松的活路,只留下净书一人在园子里劳作。 净书一会儿刨刨杂草,一会儿也疏疏苗圃里的菜秧,倒也逍遥自在。园子打整好了,想起午饭吃什么还没有着落,于是又回家取了一个筲箕,在园子里挑挑拣拣,摘起菜来。听得车声经过时,净书正蹲在地上掐藤藤菜,猛然抬头,却只闻车声,不见车影,再低头掐菜时,车声却停了。一准是到净书家的车,只是这个时间净书的姑妈去了贵州旅游,姑姑和小姑父尚在上班,来人不是家里的,定是客人了。净书猜测着来人,心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期待,有没有可能,是他?她被自己这个猜想惊了一跳,随即想到,他从未到过自己家里来,况且多年只是通过网络联系,打听自己老家的地址并寻上门,就算是熟识,他也不会有这样的用心。这个念头打消后天她便不再猜测来人,只顾着专心掐菜了。 那沈绪平对妹妹的学习倒也上心,停了车,与老太太打个招呼,问了净书的去向,便去寻她了。七月的晨光已经尽消温和,此时,太阳就像烧在锅里的水,将开未开,但离沸腾也不远了。行至菜园,他放轻、放慢脚步,直至最后终于停下来,站定。天气越发炎热,园子里却愈加生命蓬勃,芳香愈烈。一排排的小矮树上挂着或青或红的小辣椒,各色藤蔓绕着竹竿盘旋而上,星星点点的丝瓜花黄的格外明艳,熠熠的,宛如星辰。南瓜藤也不服输地举着明晃晃的小喇叭,喇叭下圆圆鼓鼓的,让人不自觉地想起南瓜饼的绵软与清香。鹅米豆攀附的竹竿整齐紧密地排列着,于是那茂密的藤蔓顺延而上,便形成了一堵严实的绿墙,翠*滴间点缀着但紫色的小花儿,衬得蹲在绿墙下的人儿格外可爱。净书戴着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草编帽,雪纺的麻花长衬像赶场新买的似的,配了一条宽松的雪纺阔腿长裤。额上的碎发被汗液浸湿,懒散地贴在她的脸上,汗珠像受委屈的小娘子的泪,止不住似的,沿着两颊往下流,然后再顺着下颌滴下。他不出声,只是看着净书,等着她招呼自己。那时候,建成很害羞,净书和他话都很少说,她认不得建成很正常。可他沈绪平不一样,没事儿就爱招惹她,而且他亲耳听她说过……他们可是隔天就吵吵打打的欢喜冤家,刘净书不会忘了他。 不知为何,听到脚步声,净书并没有急着抬头,仍旧掐菜。直到来人的呼吸盖过噪郁的蝉鸣,直直灌入她的耳中,她才抱起地上的筲箕,站起身来。 她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头发是上了啫喱水的,并非像老式的花花公子那样油光光的,而是很规整却又不教人心生厌烦,戴着一副墨镜,反射出的光芒让净书觉得有些眼熟,只是遮住了小半张脸,让人无法辨认。 “你好,”净书声音里带着几分生疏与试探,“请问您是?” 沈绪平不说话,只是故作潇洒地摘下了眼镜,等待着她呼出他的名字来。 沈绪平无数次想象过与她再见的情形: 比如在他的办公室里。她轻轻扣门,他背坐在皮椅上,挥手示意她进来。她坐下,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来:”你好,我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他不等她说完,华丽丽地转动皮椅,正正地面对她。她伸手捂住嘴巴,惊呼:”天啊,竟然是你!沈绪平,怎么是你?!” 或者是在一个火锅店里,他让服务员故意少上了一份菜,她与服务员理论一通后懒得再费唇舌,像小时候一般泼辣低声怒言:“懒得和你废话,把你们老板叫来。”他慢条斯理地出现在她面前,小声询问服务员:“怎么回事?”不等服务员开口,她就伸手指着自己,如梦初醒般大吼道:“天哪,竟然是你!沈绪平,怎么是你?!” 又或者,是在同学聚会上,他不顾她的再三反对,把老同学带进了价格昂贵的高级餐厅,饱腹之后,同学们看着aa后每个人该出的份子钱,瞬间变脸,怨声载道,作为班长的她面露难色,尴尬至极,这时候,他豪气地掏出一张卡来,交给收银员,她满眼感激、崇拜地望着他。 …… 总之,他希望自己在净书人生中的再次出场是华丽的,是惊艳的,是与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有着天壤之别的高大伟岸形象。 而静书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此刻他站在她的面前,嘴角轻轻牵起,眼睛里漾着笑意,享受着她眼里的疑惑、惊诧,静静等待着他期待了无数次的那一幕。明明四周充斥着蝉的聒噪,沈绪平却觉得安静得能够听见她的心跳,听懂她此刻复杂的心理活动。 良久,她终于开口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沈绪平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化,但是眉头却微蹙。她完全不认得我了!!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因为他拿不准她不认得自己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变化太大,也许是因为对净书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她根本不愿意耗费心力去记住他,而他沈绪平也没有这样的魅力在她的人生留下一辈子的印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净书心里疑惑得很。 难道是客户想要委托案子?不对,自己才单打独斗没几天,没什么名气,就算靠着丽尔妮这个大案子在业界积攒了一点名气,只要老师还在律所,也断然不能让人寻到这穷乡僻壤里来。 难道是队里哪家的新女婿?不对呀,若是别人户的女婿,再说不识路把车停到了我家门口,也不至于用这样的目光打量我,跟看自己女朋友似的,教人瘆得慌。 天哪!突然想起那天妈妈的唠叨:”你今年都27了,我27那年,你都3岁了,可你瞧瞧你,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你是不是打算孤家寡人一辈子啊?!你要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给张罗了,到时候,你别怪我插手你的个人空间……” 刘净书心里一阵不祥的预感,不会是直接介绍到家里来了吧?! 他瞧她没有反应,心里更是一阵窘迫加难过,不过脸上也没表现出来:“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 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一声,想来已经从老妈那里了解得很清楚了!净书更加落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不等他说明此行目的,净书赶忙打断他:”不好意思,我妈眼下不住在这里。” ”我又不找你妈。”沈绪平一头雾水。 ”那请问你找谁?” 净书端着筲箕走出园子,本想转身关上围栏,奈何筲箕的重量完全不能由一手承接。沈绪平看出她的不便,连忙走到她身后帮她关上围栏。 ”谢谢。” 他终于感觉到了心里的一点甜味,赶紧回答她的前一个问题:”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当然?她心里暗暗嗤笑,素未谋面的人何谈“当然”?只怕是想当然罢。 ”先生,有什么事还劳烦您长话短说,”她故意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我赶着十点钟和男朋友视频。” ”啊?你说什么?”他仿佛没听清楚。实际上一声一声捶打在耳膜上,一字一字印刻在心里,不是没听清楚,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在一瞬之内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消息,反射弧无暇反应罢了。人不就是这样吗,总是一遍又一遍去验证自己不愿接受的信息,直到最残酷的真实变成心里带着血迹的伤痕,才肯作罢。 刘净书却不再言,她知道对方已经听清楚了自己的话,只是一定要再问一遍,辨别自己的话与母亲的话,到底孰真孰假。 ”哦,”他目光一时呆滞,说话时显得愣头愣脑的”我本来也没啥长话,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请屋里说吧,太阳越来越毒了。”她说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点点头。看她一脸汗的样子,沈绪平便伸手要帮她端筲箕。她稍稍侧侧身子:”多谢,就不劳烦了。”沈绪平讪讪地缩回手,小着步子跟在净书身后。 他的车正停在屋当门,婆婆爷爷很自然地坐在枇杷树下剥竹笋,见了生人脸上没有意思惊奇的神色,想来是已经见过了。 净书走进灶屋放筲箕。沈绪平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就是10点钟了,没有再跟进去,直接在枇杷树荫的空板凳坐下,袖子一撸,就开始帮老头老太太干起活来。他问着老人家怎么养蚕结出的蚕茧才漂白,如何点卤煮出的豆腐才最嫩,三言两语就聊上了。 净书放了筲箕,走进自己的房间,故意给高中时的密友罗蔚蔚打了个电话,东吹西侃好一阵,突然电话两边冷了场,就要挂电话。 ”等等,你知道吗,他要回来了。” 净书心里一阵不舒服,蔚蔚竟知道!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晓,从上一次联系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半年了,他一次信息也没给自己发,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连往常他们俩之间最默契的生日礼物和生日祝福也没有!他要回来了,他的前女友知道,而她,竟像被蒙在鼓里似的。她心里醋意横生,但是面对自己的好友,却又没有发脾气的道理,但她就是忍不住地觉得这时候的罗蔚蔚很讨厌。 ”我不知道,挂了啊。”她冷冷道。 她看了看时间,原来现在和蔚蔚也只能闲谈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她思绪纷乱,像被公牛闯入的镜子铺,陷入破碎的恐慌与混乱中,随手抓了一套碎花的棉绸衣服,进浴室冲澡。当她一手提着装有各类瓜果蔬菜的桶,一手拎了一个四脚小矮凳,迈过高高的白石门槛,坐定在枇杷树下时,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净书,今天多炒两个菜,我留沈绪平在家吃饭。”净书的婆婆淡淡地交待道。 净书未置可否,手上刨着新鲜的丝瓜,目光也聚焦在那来回刮动的银亮刀片上。 ”我来找你,主要是,主要是想请你帮帮我妹妹。她明年要参加高考,但是现在还老不及格,我妈老汉儿又盼着家里出个大学生。” 净书霎时面红耳赤,心里暗暗嘲弄自己一番,真是魔怔了,也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是从花果山上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请问你是想让我做家教吗?” 又是”请问”,沈绪平心里膈应得不行。原本是多么有礼貌、有教养的话,怎么在他听来就这么不舒服?越是彬彬有礼就越是生疏,那番客气就像西王母手里的簪子,”刺啦”划下一道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他看得到她的身影,听得到她的话语,但就是感受不到她的真实。 见沈绪平蹙着眉不发话,净书全当他不知如何开口:”实在是抱歉,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这高考对我而言已经很遥远了,高中课本的知识,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你找我,莫不如去找那大一新生。” ”我们家是垮房一队的,我妹妹是听着你的各种成绩长大的,你在她心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她是指名道姓,托我一定要把你请动。”他对高考不了解,只是觉得刘净书从小到大读书都很厉害,只要是考试就没失手过,不成想她会说出这样推脱,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搪塞。 ”那我就更不能耽误她。而且我马上就要去高新区工作,恐怕是帮不上忙了。” ”这你不用担心,我妹妹本来就在高新区读书,到时候你来安排,怎么方便怎么来。”他企图打消她的所有疑虑。”我妹妹那成绩,老实说,估计家教老师是提不上去的,我就是想找个人鼓励她、监督她,免得她最后连高考也不想参加。” 净书想着自己工作那样忙,哪里还有时间做兼职,说什么也得推掉。 ”书书妹,以后安远不是要跟着你吗?你把她俩凑一块儿就行了。”婆婆把最后一支笋子放进筲箕里,端起来向屋内走去。 ”婆婆,哪有那么容易?” 老太太不说话,像故意在等刘净书的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那好吧,”沈绪平叹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也没办法了,实在管不了,她要退学就让她退吧。” “退学?”净书一惊。 “不知道怎么办啊?不是读书的料,我爸妈又硬要让她往高考堆里凑。这一次考了倒数第一,她就说什么农村姑娘天生笨,一门心思想着退学。” “是不是我只要能拦着她,不让她退学就成?”她迟疑地问道。 “是,不管她成绩能不能提,只要她不退学就成,工资就按行价来,100块钱一小时。” 净书苦笑,虽然才做律师没有两天,但跟着自己的老师——大名鼎鼎的郭启华,郭大律师,怎么也不会因为这一小时百块钱的薪资而动心。刘净书是被那一句“考了倒数第一”扎得很疼。她还记得考入重点中学、重点班级后,她始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什么都比不得他人,就是因为对那一句“农民工的娃儿,真的是傻”记仇,才苦苦支撑,努力学下去。 她记起高中那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她是班上倒数第一。她从小学到初中,从来不出前五,而那一次她竟然考了倒数第一!她觉得班上所有同学都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嘲笑她;她上课都不敢直视老师的眼睛,她害怕从他们的眼睛故作的慈爱里读出不屑、蔑视;自从有一次听到“努力是没用的,你看刘净书,那么努力不照样考倒数第一吗”,她甚至不敢在人前努力……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皮肤蜡黄,略微有些泡泡肉,起初她保佑希望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越漂亮的人越尖刻,后来却发现,有的人就是上帝宠儿,不仅有漂亮的脸蛋,还有善良的心; 她知道自己没有“李刚”式的父母,他们没有钱,没有权,没有地位,没有声望,他们是在城市一隅卑微求生的农民工,因此与那些着锦衣、品玉食的孩子没法比; 她年幼时囿于家境,也没有参加过辅导班,没有什么特长,只能在电视机前羡慕屏幕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孩,可笑的是他们在声声抱怨着童年时光被挤占,而她却在一旁艳羡不已,就好像金制的鸟笼,笼里的金丝雀想出来,笼外的麻雀却想飞进去……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样可以让她感到骄傲,一是她那个贫寒但幸福的家庭,二是她永远名列前茅的成绩。所以她热爱学习,这种热爱不是来自于纯粹的汲取知识的快乐,而是源于一种肤浅的、虚荣的快感。 如果刘净书的梦想、骄傲,是一颗鸡蛋,那一次的倒数第一,就像是搅蛋器,不知是谁拿着狠命搅拌,把她内心所信奉的美好搅得稀巴烂。 旁人会赞颂,“失败是成功他妈,挫折是美好的”云云,就好像鸡蛋,正是因为被打碎了,才能倒在平底锅里,煎出鲜香四溢的蛋饼来。 可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些人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雨滂沱,没打在自己身上,没淋成个落汤鸡,站在屋檐下的人也总能描绘出诗情画意来。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三个小时,那种无力、屈辱的感觉至今不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退学。幸亏有父母在,他们的鼓励、责骂让她再度清醒,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挣扎着学下去。她不清楚,如果没有父母,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所以,她犹豫了,甚至内心更倾向于点头答应,因为她并不知道沈月满与自己的区别,她根本就不是那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学习上的人。 “我再想想。” 午饭由刘净书掌厨。虽说沈绪平争着抢着要做烧火的活儿,但刘净书的婆婆愣是不让,即使添柴时双手都在发抖,也不让客人动手。 菜式并不繁杂,去年的旧米煮成的米饭吃起来格外香甜,一碟炝炒空心菜,一斗碗小鸡炖竹笋,一盘清汤丝瓜,一碟青椒炒肉,再配上刚从泡菜坛子里抓出来的酸豇豆,完美! 沈绪平一上桌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心里感叹一句:“妈的,怎么这么好吃!” 空心菜只取最尖儿上的几寸,锅烧烫,火大油多,烧得油烟四起时,把刚刚淘净的空心菜连着几块火红火红的朝天椒往锅里“嗞啦”一倒,急速翻炒,菜色稍深,撒盐搅匀,起锅装盘。空心菜熟得刚刚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鲜嫩多汁,带点微微搔喉的辣味,美哉! 小鸡是鸽子大小的母鸡,一两片薄姜,一两颗花椒,文火炖了一上午,小母鸡的肉嫩得很,不经煮,骨肉分离,连瘦肉都要炖烂了似的,鸡皮、内脏里的油渗进汤中,还在炖煮时都能隔着锅闻到油香。起锅前一两个小时,放入笋块儿,正好解了汤汁的油腻,浓郁的汤汁加上竹笋的清甜,咂上一口,唇齿留香! …… 沈绪平一道菜一道菜的品尝着,不知不觉间两碗饭已经下肚。刘净书长时间没说话,老太太倒有的没的讲几句,不过都不需要沈绪平发表什么意见,他只要一面吃饭,一面“嗯”“啊”应承着就可以了。心里想着:做饭跟读书一样厉害啊!老妈烧菜三要素,油、盐、熟,他从小吃到大,根本让他特别念念不忘的“妈妈味道”!火锅店里的员工餐赶着时间,以能填饱肚子为原则,饿极了,端一碗白干饭,就点咸菜就解决,没半点讲究!为了开分店四处奔走,饭桌上谈生意,拼的全是酒劲儿,哪里来得及品尝星级大厨的佳肴!他沈绪平活得可真够粗糙的。 像建成,身边有玉兰,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将就。这么多年的将就只为等一个会炒炝炒空心菜,会煲小鸡炖竹笋,会煮清汤丝瓜的女子……. 他出神地想着,没有察觉到桌上其余三人都已经搁碗停筷。 “请问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突然落入耳中。” 他嘴里包着饭,猛一回神,像明白什么似的,连嘴里的饭也来不及吞下:“沈月满。” “在山城一中上学。”他咽下嘴里的饭菜,补一句。 “在山城一中?读的可是特尖班?”刘净书就是从山城一中实验班出来的,而且是特尖班,如今小妹安远读的也正是山城一中,只不过比刘净书差点,只是个尖子班。那学校是山城最好的学校,没有之一,从生源,到硬件,再到师资,都是全山城首屈一指的,而特尖班、尖子班的资源配置更是惊人。她想到沈绪平提及月满考了倒数第一,产生退学的念头,联想到自己的经历,综合沈月满家人对其学业的重视,下意识地猜想怕是跟她一样的“凤凰尾巴”,心里更是同情。 “不是特尖班。”沈绪平说得很没有底气。他颇有些担心,不明白刘净书为什么张口就是特尖班,如果不是,又如何? “那么是尖子班?” “不是。” “那么是普通班?” “不是。” 刘净书心里犯了嘀咕,那还是山城一中的吗? “是……国际班。”他说得有些吞吐。 “国际班?”刘净书顾名思义,暗自思忖,山城一中的发展又上了一个台阶,原来最出众的班级莫过于特尖班,如今又搞出国际班来,安远这最后一年,难啊。 “这样,我有一个妹妹叫安远,也在山城一中,以后就让她俩放学后一块儿到我家。安远以后是要和我一起住的,沈月满就周五的时候跟着一块儿过来就成。” 沈绪平本来还有话要说,但他害怕净书反悔,于是不再多说,很赞同地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沈绪平的车速比平时快了许多,心里一阵烦躁。 “妈,月满的事谈妥了,刘净书同意了。” “让她以后周五放学去找实验1班的安远。” “100块钱一小时。” “不贵。” “妈,我开车呢,不多说。对了,今天我不回来吃饭。” 他挂断电话,心里的烦躁更甚,他把空调温度调低、调低,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还是像不规律的鼓角一般跳动,搅得自己惶惶的。 “建成。”他拨通建成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火锅店的喧闹,建成有些不耐烦,“有屁快放!” “请你喝酒。”他的声音出卖了他所有烦躁不安的情绪。 “老时间,老地方。”建成道。 “不要带玉兰。” 沿街的餐馆空间狭小,不过四五张桌子;光线昏暗,透过隔窗,刚好能瞧见厨子的面庞,却连是男是女都无法辨认;四处都是油渍,随便一碰都是黏糊糊的,这就是那个老地方——苍蝇小馆。 墙壁上挂着一个陈旧的时钟,指针指向11。桌上摆着一碟子油酥花生米,一碗卤牛肉和几瓶山城啤酒,沈绪平和建成对直走过去,把脏兮兮的塑料板凳放在屁股下。 “你今天怎么的?”建成拿起子开了酒瓶,递过去。 接过酒,“咕嘟”喝上两口,不答。 建成没好气地看着他。 “狗啃的,到底怎么了” 沈绪平仍是不说话,喝酒、吃花生米。 “妈的,有种就喝白酒,喝点啤酒也好意思装深沉。”建成本来是看他沉闷得慌,想要活跃活跃气氛。说着自己笑起来,谁知沈绪平那小子根本就不为所动,别说笑,脸臭得跟哭过似的。 建成脸上的笑容停驻,面部表情僵硬起来:“你喝吧,喝吧,喝死你算了。“ 于是他就陪着张臭脸,不是见两颗花生米或是一片牛肉丢进嘴里,看着沈绪平跟个酒鬼一样把几瓶啤酒灌进自己的肚中。 “刘净书有男朋友。“他总算说话了,语气平静地谈起老同学的现状。 “哦。” 沈绪平睨了建成一眼,仿佛在责怪他过于平淡的反映。 “你他妈的别这样看着老子。你要我说什么?说:哎呀,班长只能是你的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是块肥肉吗?放在案板上等着你这只馋猫去叼。” 沈绪平不说话,往口里又灌一口酒。“妈的还记不到我了。” “是是是,你谁呀,你非主流,炫酷拽,又高又帅又多金……”阴阳怪气的。 “够了,你龟儿有完没完?!”他把啤酒瓶往桌上狠地一放,震得盘子里的花生米都跟着跳动起来。 “你龟儿有完没完?!”建成一拳砸在桌子上,盘子里的花生米紧接着又跳起舞来。 “别他妈跟我在这儿闹。你以为演电视剧呢?他妈的,还青梅竹马,一往情深?你就算把自己演成《情深深雨朦朦》里的何书桓,刘净书也看不到。”建成指着沈绪平的脑袋,臭骂道。 “这怎么是在演戏呢?”沈绪平不再干吼,语气软了下来,颇有些无助,“老子是真的喜欢她,十几年。” 建成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内心感到一阵震撼,突然很佩服自己的兄弟。他做什么事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建成看过他这样认真,他没有意识到,沈绪平今天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种叫作认真的情绪中。 “刘净书,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怨她。” “老子没有怪她,她什么都没错,是我错了……”他吮了吮啤酒瓶口,“我喜欢谁都不应该喜欢她。” “老沈,你是错了,但问题不是出在这儿。” “在哪儿?”沈绪平心中一个激灵,建成猜出了些什么? “问题就是……真相是,刘净书不喜欢你……”沈绪平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他妈废话。” “但是,你以为你喜欢她,其实你不喜欢她。” “那老子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还记得她?” 建成翻个白眼,轻笑过去:“老子也记得她。” 沈绪平眼中有些怒意:“他奶奶的,你对得起玉兰吗?” 建成却笑得更肆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沈绪平心下疑惑,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我说你错了吧,你以为你记得她是因为喜欢吗?大错而错,是因为她太强,说得有文化点就是‘优秀’。” 沈绪平灌一口酒,将信将疑。 “你不信?那打开qq、微信,你去问问那些小学同学,你看看有几个人记不住她。我敢保证,班上的同学,个个都记得刘净书。” “可是为什么你记得她却和玉兰结婚了,我记得她却是一副非她不要的贱相?” 建成心里想着那还不是你自己作?嘴上却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好好耍朋友,你要是奔着结婚谈场恋爱,也不会成天在这点儿破事上纠结。” 沈绪平没有反驳什么,低着头不说话,建成看出他心中的松动,赶紧趁热打铁:“要是刘净书现在还单着,错了也就错了,将错就错也没啥,但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估计也是大学生……” 建成后来又说些什么,沈绪平听得不真切,嗡嗡嗡一大堆话无非就是两点:第一、你不喜欢刘净书,第二、你们俩没可能。 他只觉得心里堵堵的,小时候的一幕幕场景像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浮过,直到最后所有的画面消失,只留下一句旁白“我赶着十点钟和男朋友视频”。也许建成是对的,懵懂年少时的“喜欢”,怎么能够信以为真呢?再说,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非谁不可”,地球离了谁都得转,谁离了谁都还得继续活! 他突然想到,自己这十几年来没有和刘净书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吗?而且,就他自己来说,已经活得相当出彩了。那还有什么惦念她的必要呢?更何况,只不过是虚假的喜欢! 他一脸纠结惆怅的样子,一边想,一边喝酒,不知不觉间,桌子上已经酒瓶林立。 最后一口喝完,沈绪平虽然知觉清醒,但头脑里的兴奋感已经逐渐不能由自己控制。他像下定决心似的拉起建成的手:“建成,走,去广场。” “妈的,”建成甩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钱包来,把一张红色的“毛爷爷”拍在桌子上“不要动手动脚的,你以为还像小时候吗?”说完,便朝着门口走去。 沈绪平心里一阵感叹,连兄弟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牵手了,他怎么能要求那么优秀、那么耀眼的班长记得他呢? 他追出去,固执地拉住建成的手,一蹦一跳地朝广场走去,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建成满脸无语的样子。 …… 他记得那时候,她和好朋友手牵手,她的好朋友问她:“你说,为什么那些男生不像我们一样手牵手。” 她笑道:“因为男生都狼心狗肺,他们感情没有我们好。” 她的笑容很甜,半眯着的眼睛像弯弯的新月,声音也很清脆,像电视里的仙女、精灵,还用成语,就是话很难听,让他觉得作为男生的一员,他受到了蔑视和攻击。 于是,他扯着衣袖擦了擦鼻涕,顺手拉起旁边的建成,从她旁边耀武扬威地走过:“谁说的,我和建成就手拉手。”他看着她扭成一团的眉头,轻轻挑起的嘴巴,满眼的不屑与嫌恶,活像一只喷火的辣椒……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她好看。 …… 接着昏黄的路灯,他们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街上的店铺已经关了门,熙攘的人群早不见踪影,只剩下长椅上一两个流浪汉时而紧密、时而稀疏的鼾声,习习凉风中偶尔能听到法国梧桐的簌簌声,为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闹意。 沈绪平一会儿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又唱歌,从《两只老虎》到《小苹果》,闹腾得很。 建成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终于,沈绪平累了,闹不动了,他蹲下来,手指在地上划过来划过去的。突然他感到一 滴液体从脸上划过,顺势而下。他像个孩子一样抬起头,用乞求的口吻说道:“建成,回去吧,下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净书接到他的电话时,家里正在为两个老人办席,近来刘老爷爷的记性越来越差,家里人想办场席,请些关系近的亲朋好友热闹热闹,欢喜欢喜。 农村的酒席,就地取材,刘净书的爸爸又回来掌勺,一场席下来没花几个钱,鸡鸭鱼肉倒是全齐了。 也就坐了8桌人,一桌17菜,7热菜:鱼香肉丝、芙蓉蛋、板栗烧鸡、红烧蹄膀、尖椒鸡杂碎、麻辣盆盆鱼、火爆腰花、蒜炒空心菜,5凉菜:红油猪耳、凉拌豆腐干、泡椒鸡爪、拍黄瓜,2道甜食:梨蒸糯米、玉米鸡蛋羹,2汤菜:玉米排骨、酸萝卜老鸭汤,最后上的是水果拼盘,都是早上才摘来的时令水果:玉黄桃青翠李、水晶葡萄黄花梨,用井水镇一镇,格外清甜爽口。 菜单是净书安排的,很是花些心思。 为了防止老人一时贪嘴忘忌口,加重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等疾病,把那些甜腻多油的流水席硬菜——烧白、夹沙肉、红烧肉都划了,只留了瘦多肥少的蹄膀,就连甜食梨蒸糯米也是一点多余的糖没放,只剩下水果和糯米饭本来的甘甜,玉米鸡蛋羹把甜口换成咸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为了照顾小孩的口味,特地点了鱼香肉丝、泡椒鸡爪,酸甜、酸辣是最受小朋友的喜爱;拍黄瓜、芙蓉蛋、玉米排骨这样的美容养颜菜是专门为净书一般大的女孩子们准备的;又配了板栗烧鸡、酸萝卜老鸭汤,老少咸宜,鲜美可口;只是到底是山城办席,麻辣到底是断断不可缺的,尖椒鸡杂碎、麻辣盆盆鱼、火爆腰花、红油猪耳、凉拌豆腐干,吃得汉子们是直呼过瘾。 刘爸爸主厨,妈妈和小孃打下手,姑父和爷爷烧火、砍柴,净书被婆婆和大孃拉着招呼客人,一家人各有分工,齐心协力忙活一上午也就忙活出来了。 “荣表婆,你乖孙女儿没回来吗?” “以前读书不努力,这会子忙着找钱哟。”那老妇的声音懒洋洋的,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粗壮。 “我好久没和她联系了。” “你们还是要多联络,毕竟是一起穿衩衩裤长大的,这种情谊好难得。”刘净书的婆婆语重心长地说。 “晓得,婆婆。” 童年时的记忆最为干净、纯粹,连着记忆里的人也是美好的,净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小伙伴。 那时候,大概三五岁吧,净书还没有被爸妈接到城里上学…… 她们一起在烟雨朦胧的春季,冒险爬上别人家的樱桃树,偷摘樱桃;她们一起在炎炎的夏日,顶着正午时分毒辣辣的骄阳拾蝉蜕;她们在桂花飘香的金秋月夜一起对月高歌,邀请月桂下的吴刚、月宫里的嫦娥到自己家里做客;她们在寒风凛冽的冬日一起坐在灶当门,一边搓着长满冻疮的小手,一边等着香甜软绵的烤红薯。 她们在山花浪漫的田野里奔跑,在日落时对着神女形状的云彩祈福叩拜,她们坐在门槛上嘴对嘴、舌头碰舌头,她们在小石坝上办家家酒,她们在上学路上吹着一个又一个梦一般的泡泡,她们一起因为家长不肯交六一儿童节演出的服装费而离家出走。 她把她的牛奶给她喝,她请她吃赶场买来的辣条,她帮她做家务,她给她补习功课。 她们并非无话不谈,净书和城里的小闺蜜在一起时会聊自己喜欢的男生,会谈人生、谈理想,而她俩在一起从不会提及自己彼此心中最隐秘的地方,但正因为如此,彼此也没有任何为了博取信任而交换信息的负担,也没有泄露秘密的担忧和猜疑;她们也并非总是那么有共同语言,净书和自己的高中同学譬如罗蔚蔚可以品析纳兰容若的“一尺华丽、三寸忧伤”、感叹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和大学的朋友可以论辩护人的职业道德、述债权冲突规则——最密切联系原则、特征履行方法和意思自治原则的立法体例,她们俩却时常陷入沉默,但这种沉默的气氛依然营造出舒适的空间来,安静却又不显得尴尬;她们也从不会定期约会,就像她和初中、高中同学那样,每到假期就一定要约出来吃饭、k歌、看电影,所有人都觉得无聊,但所有人都不言明其厌倦,因为这种定期的约会是一种维系关系、巩固人脉、获取资讯的捷径,反而是这种单纯寻求陪伴的友谊显得另类。 …… “书书妹儿,你自己去忙,荣表婆回去了。” “哎,荣表婆记着过来吃晚饭。” 像荣表婆一样,很多街坊四邻吃过午饭就回家睡午觉或者忙自己家里的事了。净书自己家人收拾完厨房,便陪着几个亲戚在歇房里摆龙门阵。 “我不想花钱,书书妹儿说房子老了,我们住着他们年轻人不放心,非要把房子推了重修。”净书婆婆故作一脸无奈的样子,但语气里却带着炫耀与骄傲。 净书苦笑着摇摇头,却也不加阻止,当着这么多人,老人开心就有着她去。 “书书妹儿读书厉害,人也孝顺,这下工作又好,就是差个如意郎君,不然就完美了!” 一听到这个话题,净书妈妈眼睛立刻放出光来:“王表姐,你不要光晓得说,你还是要帮我们书书妹儿留意着。” 净书连忙伸手扒拉她妈妈的衣角,净书妈妈不动声色拨开净书的手,凑近了她的王表姐继续这个话题。 “只怕是我周围的人书书妹儿看不上……” 净书还没来得及听下去,突然感到腿上一阵振动,是有人打电话来了,心里一阵感激,故意把电话掏出来,然后名正言顺地离开了现场。 净书远离聒噪的人们,走到无人的屋后树荫下,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京都的未知号码。 “喂,您好,我是刘净书,请问您找哪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虽然捏着鼻子,但净书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是他,从“对不起”三字说完,她就认出他的声音来了。净书把之前对他的怨怼和愤恨立刻跑到脑后,内心波浪滔滔,,一阵狂喜:他回来了!他正在给她打电话! 她像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了然一切与他继续玩笑,憋一口气,用雄浑粗壮的声音道:“大胆刁鬼,竟敢戏弄本阎王,看我不立刻挂了你的电话,将你拖入地府黑名单,让你永不得打入地府。” “扑哧”,电话那头的人笑出声来。净书在这边也忍不住了,禁不住哈哈大笑,相互受了感染,两边都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捧腹。 “哎哟……,哎哟,我不……行了,笑……岔气了。”净书断断续续地说。 “好啦,好啦,不笑啦!这是我的新号码,记得存上。”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这是京都的号码?” “嗯。” “你在京都找着工作了?” “是。” 沉默。 净书感觉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 刘净书得出的结论是:“那以后我们最多只能过年约一约。”她极力掩饰自己的落寞,那种像吃胀了肚子般隐隐的不舒服。她虽然总是挂怀他,但并不是芳心暗许、至死不渝,因为从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就知道差距,经过近十年大学熔炉的炼铸,他们更是天上地下。她知晓自己没有机会做那一棵与他根心相连、枝叶相交的木棉,所以她从来不把自己的这份牵念称作爱情,如果注定没有结果就不应该破土发芽,否则半途夭折更是徒增烦恼。 那面安静一阵。 “你应该来京都的,这里的机会俯拾皆是。”他的声音里带着邀请与劝告。 净书相信如果他在京都找到安稳的工作,凭借济世医学院的本硕学位和国外顶尖大学交换留学的经历,以及他的专业才能,在京都成家立业绝对是没有问题的。而净书不可能离开山城,这里有她牵挂惦念的父母家人,有带她、助她的老师,还有这么些年在圈内积累的资源和人脉,离开了这里一切都要推翻重建,而没有大学这个根据地,要重新融入一个圈子何其困难?更何况在京都,人才济济,且不说学校出身的劣势,就是当真只拼实力,自己恐怕也难有胜算。 她不想把自己的分析和现状一一交待,有的事情自己清楚就好,没必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想法,而实际上很多人都只是关心你是否按照他们的安排扮演角色,根本不会在意你答应或拒绝的原因。 她刻意换上玩笑的语气:“混不好,你养我啊?” 电话那头顿了一顿,随即笑出声来:“养你,养!只是你喜欢吃那个牌子的狗粮?”说完他笑得嘻哈连天。 “我喜欢……”她故意拖长尾音,把他从癫狂的笑声中拉了回来。 “你喜欢的那个牌子!”说完俩人又嘻嘻哈哈笑一阵,原本有些让净书感到沉重的话题就在逗笑中结束了。又聊个三五十分钟,净书了解到,他进了济世一院,现在还只是住院医师。 本来说好挂电话,他突然补一句:“说真的,我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你了,网上断联也半年了。” 她心里一阵疑惑,她不是神经大条的人,相反有些敏感,听到一个男子说这样的话,她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也禁不住脑海里遐想联翩,但真到自己回话时却还是一贯的装蠢做傻。 “怎么了?” 短瞬的停顿,他笑笑:“没怎么,就是上一顿饭是我请的。” “知道,忘不了,你这人真没劲儿。挂了啊!”她怨气冲天地挂断电话。 回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不同,但细细想来又没什么差别。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不把对方视作自己的影子、不幻想束缚他人的自由,离与留、归与不归,其实是没有差别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岂是三维空间的长度单位可以丈量的。 天气炎热,即使是坐在树荫下,净书也已汗涔涔,赶紧往凉爽的歇房走去。屋里人们的话题已经转向某对不在场的夫妻,净书松一口气,存储完他的新号码后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上网了。 殊不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件可能左右她终身幸福的大事就这么毫无征兆、在主角毫无知觉情况下悄然发生了。 “书书妹儿咋不在大学耍朋友?都是大学生,多好!“ “也不是没人追,就是这死女儿脑壳不开窍,说什么那些撩人的都是为了耍朋友而耍朋友,就试都不肯试,三句两句就聊死了。到现在,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人都遭气死毬了。”净书妈妈语气里很是气愤。 “那你当妈的是怎么想的?” “要说她单纯耍朋友我不管,玩就玩儿,但是她现在都27了,玩儿不起,得奔着结婚去。” “结婚?要我说,结婚还是祖先留下的方法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而安稳很多。你有什么条件没有?” “最终条件就一个,门当户对!” 却见那王表姐脸色不太好看。说着好像条件简单,要知道现在这世界“门当户对”却是极难满足。时代发展,观念变迁,只怕是什么是门,什么是户,都难以辨清。 她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把自己身边的年轻小伙子都过一遍。 “你别说,还真有个人,挺合适的。” “是干什么的?” “自己做生意。就是一队的人,妈老汉都是老实人,个子高,样貌上比我们书书妹儿要好得多,又踏实,很会找钱。” 净书妈妈听到说“样貌比净书好得多”,有些不顺气,净书就算不是那倾国倾城的货色,至少也要眼睛有眼睛,要鼻子有鼻子,让人看得顺眼。 “我们书书妹儿模样也不差。” “哎呀,弟媳,我哪里是说书书妹长得不好看哦,是那娃儿确实生了副好皮囊。啥都好,就有一样,书读得少,怕是书书妹儿不肯。” “她不肯,再挑挑拣拣,就要等书读得少的人挑她了!叫什么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这场席一办完,净书就忙不迭开车去高新区,没日没夜地忙工作。要不就是在各地奔走找证据,要不就是仔细阅读客户带来的资料,拟合同、看合同、改合同。 净书的老师是大讼律所的合伙人,山城大学法学院的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合同法方面的专家,修炼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非合同法的案子不接、非胜诉的案子不出庭、规避法律漏洞的案子则是连非讼业务也不沾,一年到头没几个案子。 可是净书是新人,虽然研究生阶段跟着郭教授主攻合同法,但是工作后才发现要做好一个案子,绝对不是一本法条、一个专业就能解决的。就好比打一个刑事案子,有时也会涉及到合同、金融方面的知识,也经常碰到附带民事诉讼索赔的情形,知识面不杂、不广,在这个行业里真是寸步难行。 郭老师知道这一点,于是只把净书放在律所,除了辅助自己的工作以外,同时任各个大律师差遣,连着半年下来,各种类型的案子都有所涉猎。郭老师建议净书再跟半年就锁定业务方向,把其中涉及的行业知识和法律知识吃透,专做一类案子。 净书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在各个案子中寻找自己感兴趣,同时来钱的类型,只是要找到最合适、最满意的,就必得下一番功夫,在不同的道路间抉择之前,需要把所有的可选项了解清楚。因此,这段时日,净书丝毫不肯懈怠。 沈月满第一次到刘净书的公寓去,是和安远一块儿搭沈绪平的车去的。安远放学后给她打电话,那时刘净书正和客户一起修改合同,抽不出身,让她们自己坐轻轨回,沈月满撇撇嘴,一个电话打给沈绪平,沈绪平十分钟之内就到了学校。一想到还能接着月满和她见面,心里激动不已,他还是不死心。 安远开了门,便带着兄妹二人进屋。沈绪平这才注意起安远这个小丫头来。眼睛大大的,浓重的黑眼圈盖过了眼里的光彩,脸上嘟嘟的婴儿肥与小学时候的刘净书有几分相似。 公寓不大,一百平米的样子,两卧室,一客厅一餐厅,一厨一卫一书房。装修也很简单,深色的木地板,淡绿色的四叶草花纹样的壁纸,雪白的天花板上垂下几只青苹果状的灯罩,阳台上摆着几盆淡雅的兰花,从阳台看出去正好是山城大学的绿景。坐在客厅绿色的布艺沙发上,就仿佛置身于一片初春的绿林。 安远端来茶水,沈绪平一边喝水一边观察房屋里的一切,沈月满则自顾自地掐着手机。 “安远,你姐姐工作多久了?” “一学期吧。”小丫头读书挺上心,用学校的时间单位来表示。 “一学期就能买房?还贴着山城大学,得花不少钱吧?” “我姐读研究生的时候舅舅舅妈就买了,是套二手房,重新装整了一番,没花多少钱。”安远语速急草,三言两语回答完沈绪平的问题,等着客人的离去。可是这两兄妹倒好,一个慢慢悠悠地喝茶,坚决不说要走的话;一个旁若无人地玩手机,半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 安远惦记着繁重的课业,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只能下逐客令:“我得写作业去了,沈……”她迟迟不说出“就先回去吧”这句话,等着客人自己补足。 “你跟着月满称呼我哥哥就行。不必管我,我自己坐着就行。”说完还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沈月满。“你也去学习。” 安远心里翻个白眼,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那沈哥哥你就自便吧,我带沈月满去写作业。” 沈月满极不情愿地放下手机,提着书包懒懒散散跟在安远身后。 “这个是书房,我们三个人的共用空间,我们俩对桌坐,我姐会在沙发上学习工作什么的,顺便看一看我们。”说完就过去放书包。 安远像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补上一句:“毕竟你是国际班的学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不要问我了,我估计没能耐给你讲清楚,要么问我姐,要么上网查。” 沈月满心里更加不舒服,从最开始刘净书放着她俩坐地铁,到安远为了写作业把哥哥晾在客厅,再到安远这一番避之不及的话,摆明了瞧不起人,*裸的,一点不加遮掩。但是初来乍到,没摸清对方脾性,也不好耍自己山城一中大姐大的威风,闷声把书包放在座椅上,跟着安远一块儿做起作业来。 沈绪平闲着没事儿,把手机里的社交软件一个个打开,翻找自己的小学同学,但凡跟自己熟一点的,他都在对话框里打上一句:“哎,老同学,好久没见了,你还记得我们班上原来有个叫刘净书的女生吗?” “哥,你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沈月满站到了他面前。 沈绪平正犹豫着要不要点击“发送”,赶快灭了手机,揣进兜里:“不是在学习吗?” “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说着就撑着腰起身。 “等等,安远不也没吃吗?你去问问她吃点什么。” “我哪敢去打扰人家大学霸呀?人家读的是尖子班,她姐姐又是我老师……”沈月满酸溜溜的。 沈绪平脑袋里的机关一转,朝着沈月满顽皮一笑:“你不去?你不去?你不去我去。” 说着喜气洋洋地打开书房的门,贴着墙壁露出大半个身子,讨好般地笑道:“安远,你姐什么时候下班?” 安远这里正愁着一道平面几何,眼见着到了计算参数最重要的一步,沈绪平的声音硬生生插入,脑子里的齿轮运转的速度明显放缓,她心中不悦。 “沈大哥你应该敲门的。”她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强硬,但她仍旧埋头运算的样子使沈绪平感觉到自己的突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趴在门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一会儿桌上的闹钟响了,她懊丧地嘘一口气,按掉闹钟,把手中的笔放下,看向沈绪平:“你找我姐有事?” “没啥事儿,就是问问。” “说不准,这会儿六点,估计快了。” “好,那你先做作业,待会儿出来吃饭。”说着轻手轻脚关了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妈的,好歹也是一个老板,怎么在一个小丫头片子面前这么窝囊。 他在沈月满头上用力一拍:“还不给老子滚去写作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沈绪平走进厨房,就着厨房里有的材料,轻车熟路忙活起来。 他本来就是厨房的人,小学毕业后上了高新区最垃圾的初中,三天两头就逃学,也没什么手艺,就去馆子打杂,正是那家苍蝇小馆,后来上职高,就学厨了。他独立门户,开火锅店做生意后,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进过家里的厨房,认认真真做过一顿饭。 想到那天刘净书做的那顿饭,他竟然有些紧张。 还记得那时,他读书不用功,写作文是最差的,倒不是他笨,就是懒。而她的作文几乎每一次都是范文,老师是要张贴起来供大家学习参考的。有一次写“我喜欢________”的主题作文…… “我喜欢一个女孩子。我第一次喜欢女孩子是在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楚,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她挺好看的,她的头发很黑,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很红。但是没有我好看,因为我很帅,很多女生都喜欢我,我的兄弟们都这么说。她很优秀,数学好、语文好,还认真学英语,老师们都喜欢她。但是她也很凶,同学们都叫她“恶鸡婆”,后来被她收拾了,连“恶鸡婆”都不敢在明面儿上叫了。我的兄弟们都不让我喜欢她,他们说她配不上我,但是他们没能拦住我,我还是喜欢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喜欢着吧,也许以后就不喜欢了。”他洋洋得意地读完了自己的作文,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连他的兄弟们都忍不住。他也不在乎,能博大家一笑,是他的能力,大摇大摆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语文老师在旁边抱臂深思:“请有意愿上讲台展示作文的同学们注意一下文章内容是否适宜。还有没有主动同学上来展示的?” 然后他感觉到她从他身边走过,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她声音清甜地读着自己的作文,很快,语文老师就开启赞扬模式点评她的作文,同学们如恍然大悟般鼓掌。他耳边只是声音却没有内容,满脑子都在猜想她的那声冷哼的意义。 “沈绪平竟然也敢上去读作文,是抄的吧?”放学路上,她的好朋友对她说。 “不会。”他走在他们后面几步,听到她甜甜的声音,那一刻他觉得她的声音简直是宛如天仙。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傻呀,你抄作文会找一篇这么滥的文章吗?”那一刻她的声音又如五雷轰顶。 “刘净书,你给老子说清楚,我怎么写得滥了?” …… 结果,沈绪平以一对二,走了一路也就吵了一路。 学校、书本那是刘净书的疆域,是不属于沈绪平的天地!但是社会、厨房必须是他的战场,刘净书不能什么都比他强。 净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家。打开门时,看见餐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男子,高大魁梧,系着一条碎花围裙,她惊讶极了,轻轻叫一声:“啊?”自己的房屋中如何会出现陌生男子?她立即退到门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错了……”抬眼一瞥门牌号,想起那条熟悉的围裙,这分明是我家…… 不好,来者不善! 她本想立刻逃走,但想到安远,不得已又不敢走。 她身体微微有些发抖,用戒备的眼神死盯着他,双手在包里慌张的翻找,摸出一只手机来。 沈绪平不明所以:“你回来了?” 她立刻关上门,拿出手机:“你好,这里是13栋4-2……” 她的声音在他耳中逐渐变小。 “卧槽。”他赶紧追出去,也没来得及关门。 楼道里传来的一声尖叫不仅惊动了其他住户,也惊动了书房里的两个学生。 “是我姐。”她们赶快跑出去。 只见沈绪平两手轻轻挥舞着,嘴里“呜呜啊啊”还想解释些什么,刘净书被几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男人护在身后,周围还站着一些妇人。几个中年男人都不及沈绪平个子高,活像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 小刘律师你别怕,我们家这口子就是警察!” “哥!”沈月满走上前去。 “姐姐,”安远过去扶着她,心里埋怨着那不懂事的客人,“这是沈月满的哥哥沈绪平,这不是我们客人吗?” 刘净书一怔,打量着沈绪平,不断地在记忆里摸索,是感觉有些眼熟,终是松了一口气。 也来不及和沈绪平打招呼,她赶忙谢过前来帮忙的邻居们:“各位大哥大姐是在是对不住,最近工作太忙,家里请了客人都忘记了。谢谢大家了! “不碍事,没事就好。” 沉默,尴尬。 四个人坐在桌上看着一桌的菜,都不下筷子。泡椒肉丝、蚝油菜心、糖醋莲白、干煸四季豆、番茄牛腩汤。 沈月满见状,不明白自己那素来厚脸皮的哥哥为何突然连这点状况都处理不好。她满不在乎地夹起菜来,倒像主人似的:“吃饭吃饭,饿死了。” “沈绪平,今天真是对不起,把你当歹人了。”刘净书总算开口。 他憨憨地笑笑,摇摇头。他想,自己应当说几句油嘴话讨她开心的,就免得这样难受,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后挤都挤不出来。 “姐,你记性那么好,怎么记不住沈大哥呢?你们不是见过吗?” 是啊,他想起小学初次见面,她是在二年级的时候从农村转学到高新区农民工子弟校的。她穿着崭新的白色公主裙,略带羞涩地坐在椅子上,班上同学围了一圈,争着抢着向他介绍自己。倒不是她有多么漂亮,多么与众不同,只是因为她是新来的,自己能不能记住别人不碍事,总得叫别人认识自己才叫人开心,人自私自利的本性总是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上。 他把鼻涕狠狠吸回去,又用袖子狠狠揩一下鼻子:“刘净书,我叫沈绪平。” “我叫张三!” “我叫李四!” “我叫王五!” “我叫……” “我叫……” 那么多人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可是下午放学的时候,穿着雪白连衣裙的刘净书像一只翩跹的白蝴蝶,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沈绪平,再见!” …… “好记性要用到重要的地方上去。”她的声音把沈绪平从回忆拉回现实,像一盆冷水,从皮肤沁入血肉,直至骨骼。 刘净书察觉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妥,于是又补道:“我要过手的案子那么多,难道每个案子都记下来不成?其实猴子掰玉米是有道理的,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为了容纳新的人、新的事,必须清除一些旧的记忆。好比你们读书,你们的小脑袋瓜子里只要装着读书这件事就好了,其他吃喝玩乐的记忆存不下也就算了吧。” “有道理。”安远点点头。 沈绪平愤愤不平:自己早就被她手动删除了呵! 茶几上一阵震动,刘净书赶紧放下碗筷,快步走过去。 他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饭菜,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拿起电话,她嘴角微挑。 像恶作剧似的:“大忙人舍得给我打电话?” 她温柔而又耐心地汇报着自己的行踪:“下班了,在家呢。” “正吃。” 她眼里全是诧异,又惊又喜:“什么?结婚?”他瞬间石化。 “沈月满,你他妈还吃,给老子写作业去!”忽然一声大吼,沈绪平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沈月满和安远被吓坏了,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噎住。刘净书有些嗔怪地转过头看向他,急忙捂住手机。他们对视了,餐厅温和的灯光下是他那张情绪纠结的诡异脸庞,他吼着沈月满却怒视着自己。而净书则是又疑惑又愠怒。 “净书,哪里来的男人声音?”电话那头罗蔚蔚两眼放光,“万年单身狗有男人了?” “别乱想,家里有客人。” 她在解释,她的男朋友可真小气,屁大点事还要让她解释,他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沈绪平这样想。 “现在不方便,这么大的事,待会儿我打回来。” 刘净书坐回饭桌,开始劝解:“你没有必要这么凶,要提高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饭还是得好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他没有正眼看她,蓦地打断,语气不悦:“刘老师不晓得我的苦心。”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钱盈盈站累了,于是蹲坐在沈绪平家门口,手里提着一块十寸大小的玫瑰花蛋糕。 下午的时候,火锅店生意正好,沈绪平接了个电话,简单和建成交待几句,急匆匆就出去了。建成啐道:“龟儿总要吃亏。” 吃过夜宵,建成和玉兰两口子坚持要步行送她回家。 “你们两口子非要在我面前撒狗粮,我也是服了。”钱盈盈打趣道。 “你要是勤快点,很快也能撒狗粮了。”建成和玉兰相视一笑。 钱盈盈嫌弃地撇撇嘴。 “说真的,我们给你介绍,怎么样?”玉兰挽着她的手臂。 钱盈盈糊涂了,要说她今天她就是25的人,放在农村年纪也不小,两个前男友有眼无珠,一个个都看到了她,却在最后都不约而同放弃。她的确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可是万一哪天沈绪平开窍了怎么办? 但如果沈绪平有了旁人,她又怎么办?还能守他一辈子吗? 钱盈盈不说话,任由玉兰挽着手臂往前走。 “你觉得我表哥怎么样?” 她像没听清楚似的轻轻“啊”了一声,心里却欢喜。 “啊什么,就是沈绪平啊,你觉得他怎么样?” 天色昏黑,即使是借着清冷的路灯也看不清钱盈盈的脸色变化,不过从她犹疑的语气里,建成两口子隐隐觉得有戏。 “是他……托你们来问我的吗?” 建成和玉兰相视一笑。 “他那一根筋,有这种觉悟就好了,我和玉兰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小钱啊,你别怪我们多管闲事,看你们俩这些年,你没有男朋友,我哥也不找女朋友,这不是相互等着吗?” 钱盈盈将信将疑,他也和她一样,在等着? “可是啊,这层窗户纸怎么就没人捅破呢?” “我……是女孩子……”她微微低着头。 “你可别糊涂,也把怯懦当矜持,再说,矜持有什么卵用?当年就是玉兰倒追的我……” “狗啃的,胡说八道些什么!”玉兰瞪他一眼,他朝玉兰挤挤眼睛,扯扯嘴角,讨好地笑笑,就乖乖在旁边闭了嘴。 “你要是以为开头的人吃亏,那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赢家恰恰是掌握主动权的人。”玉兰语重心长地说。 “就是就是,玉兰不照样把我吃干抹净的吗?” 玉兰转过头去,眼睛里放出刀子来。 “你看,你看……”建成朝玉兰努努嘴。 钱盈盈在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万一经由他们夫妻俩,沈绪平拒绝她,她丢得起这个人吗?万一沈绪平对她没什么念想,照顾兄弟和表妹的心意,敷衍答应了,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一言不发,由得他们威逼利诱,终是不为所动。 “建成,玉兰,你们回去吧,别再瞎操心了,我不会答应的。”她一本正经地说,说完就转身上楼。 “哎,她不答应也好,万一老沈那个龟儿子不答应,咱们还真收不了场。”建成轻轻捏一捏玉兰的手,以示安慰。 “只是可惜得很,他们俩挺配的。” “我也就帮你这一次,以后别乱点鸳鸯谱,老沈不会喜欢钱盈盈的。” “你这么严肃干嘛?像在责怪我。还有,你刚刚说了什么?”玉兰用食指指着建成的下巴。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你别跑,给我站住!” …… 她站在阳台上,手机在耳边“嘟嘟”地响着,目送着建成两口子在打打闹闹中渐行渐远。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busy, please redial later.” 她静静站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打开冰箱门,鬼使神差地拿出给自己准备的劣质玫瑰生日蛋糕,鬼使神差地走出家门,鬼使神差地打了一辆出租,鬼使神差地到了沈绪平家,敲门,无人应声。 她惊醒:“天啊,自己在干什么?!丢人!”她急忙坐电梯下楼。 一路上,她脑海里纷乱不已。 她想起有人曾经问她她:“你知道为什么总输吗?” 她回答:“因为我不够努力。” 那个人摇头。 “因为我不懂方法。” 那个人还是摇头。 “因为我没有赢的能力。” 那个人仍旧是摇头。 “那是为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你从来没想过要赢。” 因为从来没想过要赢,所以埋没自己的才能,不付出应有的努力去探寻成功的方法,所以输得彻头彻尾。 今天她25岁了…… 她还从来没有为自己准备过像样的生日礼物…… 她应该回去的,为自己赢得一份珍贵的生日礼物。 …… 于是,她转过身去,快步跑向沈绪平的家。 沈绪平还没回来,她就坐在那里等,可是等了很久他都还没有回来。她就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玉兰的那句话:“这不是相互等着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在老妈病重的时候,是他把10万块钱交到自己手上才抢回了老妈的一条命…… 他给自己安排工作,对从小输到大的自己步步提拔,所以她进店两年就pk掉了那些老资历的大姐,成了能安排指挥别人的大堂经理…… 每一次殿堂里那些婆娘客的玩笑他都纵容…… 老沈已经做了许多,而她什么都没有做过,所以这一步理应由她来走…… …… 钱盈盈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嗅到了酒气。把埋在膝盖里的头抬起来,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沈绪平,急忙站起来,纳闷他为什么会喝成这样。 “你怎么来了?”他死死地盯着钱盈盈的脸。 “我……” 迟疑间,沈绪平已经剥夺了她回答的机会:“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她微微一笑,脸一红,把头别过去:“你怎么会这样想?” “哼哼,”他冷笑两声,“所以你为什么来找老子?” “我今天……”她想说,她今天生日,找不到人陪她,她很孤独,所以想和他一起过。 但是沈绪平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你什么都不知道!”像带着恨似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句话咬了出来。 说着,他的手在裤兜里转转,摸出钥匙来,插进锁眼里,哆哆嗦嗦地要开门。 钱盈盈看她动作不利索,于是伸手去帮他,他轻轻刨开她的手,自顾自地打开门,就要进屋关门。 钱盈盈来不及多想,急忙拉住他的手,有些恼怒地喊道:“沈绪平!”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他略带惊喜回过头。 钱盈盈想到平时要么叫他老板,要么叫他老沈,的确不常叫他的名字。可是她怎么愿意忘记呢?又怎么会忘得掉呢? “你喜欢我叫你名字,我以后……” 他叹口气:“这不重要。你为什么会来?” 她低下头。 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他又要往客厅走,手不断扭动着,企图挣脱她。 她死死拉住他的手,最终还是没有留住。 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她大声喊道:“我喜欢你。” 沈绪平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怔怔地立在原地,然后再次拉开门,一把拉她进屋里。 她背靠着墙壁,沈绪平双手支在她的头上,身体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你也和我一样是吗?”他声音不大,但语气里的激动还是很好辨识。 钱盈盈甜甜一笑,果然像玉兰说的一样,他们都在相互等着,等着窗户纸捅破的那一天。还好她来了,还好她想起了那个人的话,还好她最终将那四个字脱口而出。 沈绪平缓缓、缓缓地低下头,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揽住他的腰,闭上眼睛。他察觉到她的配合,将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唇上轻啄,试探性地吻着她,而她则更为大胆地回应着他。玫瑰色的蛋糕像钱盈盈的心一般,“噗”地沉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沈绪平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沉沉的,不经意间瞥到身旁熟睡的钱盈盈,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些什么。没有愤怒,没有责怪,有的只是淡淡的失悔。 他心里堵得慌,小时候堵得慌他就会咆哮、吼叫,把内心所有怪七八糟的情绪都吼出来。 六岁的时候,爸爸欠下赌债逃去别处,一堆人堵在他家门口,妈妈被气的捂着心口像死了一般坐在门槛上,他眼睁睁看着索债人的手在母亲的身上游走,那时候他憋得慌……他爬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小学毕业的时候,他鼓起勇气,学着他的兄弟们对其他女生的样子,把省零花钱、捡矿泉水瓶子、卖报纸得来的一沓钱塞到她手里,一脸得意地说:“老子以后长大了,还能赚得更多!”结果她眼睛一白,直接把手一松,所有的钱就像棺材车过时飘飘的冥币,落到了地上。他憋得慌,冲着她又喊又骂…… 十五岁的时候,他在“苍蝇小馆”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份月薪,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纸箱子里,沈月满把所有的钱都偷去,不知道干了什么就花费一光,他顺手把哭着道歉的沈月满往外一推,可是他爸爸却反手一扇,朝着他就是一掌,那时候他憋得慌,再也不管自己已经十五岁,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爸爸,对着他就是一通怒吼…… ……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乏力,欲哭无泪,嗓子里也发不出一声吼。 他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坐在沙发上狠狠地吸烟。 钱盈盈伸个懒腰,发现床上只自己一人,便在床上打量起沈绪平的房屋。华丽的水晶灯,金色的壁纸,还有厚沉沉的落地窗帘,突然发现昨晚两人连窗帘都没有拉,她转几转,裹上薄薄的空调被,下床。 她本来想拉上窗帘的,可是却鬼迷心窍地站在窗户边上,打量起远处在阳台上忙碌的妇女。 她突然期望她们不时抬一下头,很想让她们看到自己露肩裹着被子站在窗户边的样子,她甚至想好,她们中有一个抬头看到自己,她就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然后装作不经意间与她们对视,害羞地拉上窗帘。 她希望沈绪平从身后温柔地环住她,把鼻息喷到她的脖颈上,然后看到遥遥相对的那个黄脸婆脸上嫉妒的表情…… 她心潮澎湃地站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禁嘲笑起自己的异想天开,夹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开,然后像喝醉似的一头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 她又想起沈绪平的好来:他个子高,长得好看,有钱,对自己也好得很!遇上他简直是自己时来运转。她幻想着以后的幸福日子,她挽着他的手,在众人的瞩目下走进婚姻的殿堂。 她想到那个经常在不经意间炫耀自己的优越的她来,她想到小时候总是在大人面前出风头的她,她想到小时候对着自己颐指气使的她,她想到她长大后那些自以为是的劝勉和帮助……感谢她,否则自己真的就打了退堂鼓了。她的婚礼,只能由她来当伴娘…… 钱盈盈在床上沉浸半天,终于打算穿衣服起床。她看着那劣质的大堂经理的火色制服,耸肩笑笑,暗想,以后啊,这些衣服她再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老沈,吃早餐了吗?”钱盈盈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害怕,声音也有些没有底气。 大白天,客厅里的窗帘却仍旧拉合着,捂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灯也没开。沈绪平安静地瘫坐在沙发上,不时吐出一口白烟来。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在钱盈盈的眼里,沈绪平永远都是自信的、圆滑的、爽性的男人。 一阵沉静,钱盈盈不尴不尬地站了许久,只好自己旋身进了厨房,开始“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却暗暗地关注着客厅里的沈绪平。 她听到手机微信消息盒子接二连三响起…… 她听到他一阵沉重得叹息…… 她听到窗帘“哗啦”拉开的声音…… 她忍不住看过去,他就站在阳光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脸上一红,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埋下头去搅鸡蛋…… 她听到脚步声慢慢朝自己靠近…… 她感觉有人从身后环住自己,把头埋进自己的头发…… 那天,钱盈盈坐着他的车一起去上班的。沈绪平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她得意地笑着,撒娇地挽着他的手臂走进了火锅店,她要让店里那些背地里打着老沈主意的小丫头片子看清楚,沈大老板已经有主了。 “哎,胖娃儿,你小子给老娘过来,把这里扫干净了。”钱盈盈吩咐道。 “哎呀,晓得了,老板娘,你莫整这么大声嘛。” “爬爬爬,哪个是你老板娘哟。”钱盈盈装作不悦地样子,那一对笑盈盈的眼睛却彻底出卖了她。 “老板儿,你看哈,你找的个什么子母老虎哟!” 沈绪平没说什么,疲惫地笑笑,在他头上一拍,把另一只手从钱盈盈的臂弯里拿出来就走去前台查账了。 钱盈盈心里跟刷了蜜一样甜,亦步亦趋地也跟着去了前台,不时与沈绪平说几句话。 从下车到进店儿,一幕幕都落在建成和玉兰的眼中。 “这他妈的才叫一路人。”建成认真地说道。 “你觉得他们俩能行吗?”玉兰不无担心地说。 “我老婆做的媒,怎么都行。”建成一脸奉承。 “滚开些,我认真的。”玉兰用手指戳开了建成凑近的脑袋。 “我觉得小钱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昨天才回绝了我们,今天就和你哥搞上了。” “小钱怎么不地道了?说不定这两人早就好上了。”玉兰瞟他一眼。 建成苦笑着摇摇头:“不可能。” 钱盈盈和沈绪平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好上了,大家也都不多问什么,只觉得这一对合适极了。沈绪平敢闯敢干,为人圆滑老练,钱盈盈勤快能打算,虽说都没毒多少书,但凭着两人的性格以及早早在社会摸爬滚打攒下的经验,也足够过一辈子安乐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 星期五的中午两点,差不多送走了中午这波客人,火锅店里伙计们都聚拢来填肚子。 “哎,老板娘,你看老板儿最近怎么这么不开心?”胖娃儿斜眼看着坐在前台、盯着手机发呆的沈绪平。 钱盈盈不无焦虑地看过去。老实说,他们正式建立关系后的一个星期,钱盈盈总是想着法儿地拉近他们俩之间的距离。 她在下班后躲在店堂门口,等他最后一个走出火锅店时,冷不丁跳出来吓他。 她把自己泡的柠檬水给他也装上一杯,放在冰箱里冰一夜,每天早晨给他带来。 她先吃完饭,就会坐在他边上,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他肩上,然后津津有味地听着婆娘客们的玩笑。 …… 可是,沈绪平的反映,总是让钱盈盈感到他的疲惫与敷衍,他让钱盈盈感到陌生。钱盈盈也只好自我安慰,他太忙,太累了。 沈绪平没有对钱盈盈做过任何言语上的承诺,但他知道,钱盈盈是认真了。 看得出来,刘净书和她的男朋友关系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刘净书说:“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为了容纳新的人、新的事,必须清除一些旧的记忆。” 于他,以往的记忆还没有办法清除,那不如也尝试装下新人,也许自然而然,旧人就会被淡忘了。虽然仍旧不甘心,但刘净书嫁人了,自己总得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哪能真一辈子守着一个梦过活呢?近旁就有一个钱盈盈,其实还挺好,知根知底的,省得又花时间去了解一个生人。 “老沈,”钱盈盈走过来,“我下午休息,咱们去看电影吧。” 下午5点,沈月满已经放学,电话铃声没有响起。他懒懒地抬起头,眼睛半眯着:“你安排吧。” 钱盈盈打点好一切,回家换上一套新裙子,站在镜子面前自我欣赏,等着沈绪平开车来接她。沈绪平还在火锅店忙活,这几日精神不振,他也就不亲自迎客了,只记记帐,端端锅,哪里有缺就往上顶了去。 “喂,哥,你来接我们,成不成?”电话那边沈月满乞求道。 “你们不是早放学了吗?”沈绪平语气里有些不耐烦,等了一下午,什么消息都没有。 “还不是怪刘净书,她车坏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现在她还在上班。六点钟才想起我们来,让我们自己回去。”沈月满白了一眼身旁的安远,一脸愤恨地说道。 沈绪平思考着,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还与与刘净书有牵扯,这叫个什么事儿?可是转念一想,什么叫牵扯?不清不楚才叫牵扯,可是在刘净书那里,自己还比不得那些个案子的当事人,又有什么不清不楚可言呢?虽然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站在旁边看看她总是可以的吧。没有任何暧昧的意思,也不会对不起钱盈盈。 沈月满没得到他的答复:“算了,算了,你不想来我自己去,反正坐地铁、打车什么的也方便。” “别别别,姑奶奶,我来接你,免得你又跑到鬼老汉儿那里去嚼舌根。”他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心情大好,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明快起来,手指勾了钥匙,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出门与建成、玉兰两口子撞了个满怀。 “你看看,肯定是赶着约会去了。”玉兰得意地说,一想到自己亲手促成了一桩姻缘,她内心就充满了一种膨胀的成就感。做媒仿佛是女人的天性,不管是市井的女人如电视剧里那些肥胖臃肿的泼妇,还是受过教育的女人如小说《艾玛》里受人尊敬爱戴的女角,像爱情泛滥的生物无处施展拳脚,定要将对爱情过剩的理解与见地一股脑倾注在别人身上。 “是有点像约会的样子。”建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沈绪平很快就接上了安远和沈月满,两个小人儿在后座上气呼呼地斗着嘴。 “我姐又不是故意的,体谅一下。”话是说得客气,语气却凶巴巴的。 “是,上次忘了,这次也忘了,上周在你们家学习她也没给我讲什么东西,反正咱们国际班的渣渣,看脸色也习惯得很。”沈月满的嘴角都快撇到下颌去了。 安远窝一肚子气,“砰”地倒在靠背上。 “月满,”沈绪平面色严肃,“你给老子少说两句。本来人家还没打算帮你,要不是老子,你……” “老子晓得了,我们这种渣渣,少不得求爹爹告奶奶。”沈月满掐断沈绪平的话,说得更是起劲儿。 安远忍不住了:“既然知道自己是渣渣,就应该晓得你还没这么大面子让我姐故意整你。” 沈月满没想到安远会这样伤人,纸老虎的壳儿一下子就软下去,眼眶红红的,一时闭了嘴,自顾自生闷气。安远见目的达到,也不再揪着沈月满打击,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单词书来,背背单词解气。 沈绪平也暗自吃了一惊。安远不生气的时候,待人谦和有礼,百分百的乖乖女,但是只要心里不舒坦,说出的话一个脏字儿都不带,却像在人心上放了一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安远,”他把声音放得很柔和,“你姐不是车坏了吗?你给她打个电话,我们接她一块儿回吧。” “沈哥哥,你不用担心。”她鄙视的目光瞟向沈月满,“我姐没那么娇气,又不是非坐私家车不可。” 安远嘲讽人,语气不像沈月满那般张扬,沈绪平没读出来她话语里的讽刺。“这不是顺道吗?方便。” “大讼律所。” 沈绪空出一只手来取出手机,本想自己手动输入的,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识得那个“讼”字,没事,正好开车危险。那就语音输入吧,一转头又根本不记得发音。他心里发虚,一阵冒汗,赶紧把手机解锁,递给安远。 手机导航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沈绪平的手机电量已经耗尽,他心里一阵恐慌,这是现代人的通病,一旦手机没电,就会抓狂,感到自己被抛弃、被隔绝。 “沈哥哥,你只管往前开就是了,就在这条街上。” 沈绪平一眼看到一个“大”字,他没有莽撞开车过去,仔细瞧瞧,是四个字的广告牌,最后一个字正是“所”字,他把车靠过去,正准备解下安全带。 “沈哥哥,”安远皱着眉头,“这里……不是。” 他抬起头,愣是没认出中间两个字来,眼角余光里尽是安远疑惑不解、不知所措的样子。 “嗨,”他一拍脑门儿,“你看我这眼睛,没看清楚。”说着又启动车辆往前行。 一脸丧气的沈月满知道沈绪平识字少,一时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她故意打趣道:“哎,我这个国际班的渣渣还有个渣渣哥哥。” 沈绪平尬尬地笑着,只管开车,心里却扇了沈月满好几个耳巴子。 沈绪平第二次停下来,心里紧张得很。 “沈哥哥。”安远只叫他一声,停顿一会儿,她的声音像一根细绳,把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不会这么巧吧?这个地方还不是?想着,做好了再次启动车辆的打算。 “就是这里。”安远的这一句话一出来,他感到一种解脱,如释重负地扬扬眉便跟着他们下了车去。 安远和沈月满进了二楼的公共办公室,被安排坐在一个沙发椅上。沈绪平没有跟着两个小丫头进二楼的房间,只是站在玻璃门口,恰好能看到刘净书忙碌的身影。 她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在后颈窝处挽成一个髻,好像西班牙跳弗朗明戈的舞娘,简练而又清爽。眉毛略略修过,配上她凝眉思考的神情,实在是恰到好处。面庞上只是扑了一层淡淡的粉底,唇上是一抹厚重的红色,像凝冻的鲜血,不显艳丽反添庄重。 丝质的衬衣扎进阔腿西裤里,高跟鞋在摇荡的裤腿里不时移动旋转,最终停在了一张办公桌面前。 就在抬头的一刹那,他们对视了。她的目光像黑夜里的手电筒的利光,直直照进他的心房。就好像突然从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到山城的骄阳下,他感到一阵眩晕,急忙转移视线,看向坐在沙发椅上的沈月满,却又贪恋那张有些婴儿肥的脸庞,来不及等到心绪平复又将自己的目光挪了回去。 她暂时卸下工作时的一本正经,对着沈绪平报以歉意的一笑,并用手指指沙发椅,示意他进去和安远、月满她们一道。 他顺从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走进办公室,一阵馨香扑面而来,仔细分辨还能淡嗅到淡的纸张和油墨的气味,这是与火锅店的油烟截然不同的气息,他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突然心生嫌恶。 有人抱着灰色的文件夹疾走,在各个办公桌和小办公室之间穿梭;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也有人在纸页上写写划划。没有火锅店的嘈杂喧闹,有的只是不高不低的、沉着冷静讨论声。根本就没有人刻意停下来关注他,他却感到一阵紧张局促,瞅一眼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火色制服,感到甚是滑稽。 “这个案子用不当得利。”坐着的年轻男人不容置喙地说道。 “理论上没问题,但是不当得利的法律依据太少,不好用。”刘净书的手指在文件上点一点。 “那没关系,只要能支撑诉讼请求就行。” “只怕不行,”她从桌上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来,摆在那个年轻男人面前,“我查过这个法官判过的同类型案例,直接驳回原告诉讼请求。” “没道理啊。还是选择合同这条路径?” “先解除合同,对方自然应该履行返还义务。” “只怕按照法院的惯例,这样得分两个案子,耗时太长。” …… 沈绪平听着他们的一来一往,脑袋里却一阵又一阵地发懵。他觉得他们像说的另一个国家的语言,每一个字他好像都听过,但合在一起他就是不知道讲了些什么。无法分辨谁说的对,谁说的错。他甚至搞不懂他们是在争论还是在商量。 她就在他面前,可他却觉得中间隔得好远,不知被谁布下鸿沟天堑,仿佛只要他想靠近她,就会掉进无边的深渊。 甚至那个男人也不让他心生厌烦,只觉得他说话的语气让人敬服。他猜想,刘净书未来的老公也是像他一样,谈吐间就好像站在金字塔尖儿上,让人不自觉地仰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开车回家的路上,路过沈绪平停错车的地方。 “哎,哥,这是大什么什么所来着?”沈月满凑后座上把身子凑上前去。 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闭嘴。沈月满忘了方才的委屈,看着沈绪平恼怒的样子,得意洋洋地把身子仰在靠背上。 安远合上单词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终于还是说出话来:“怎么,你也不认识这两个字?” 沈绪平耳朵一阵发烧,恨不得把自己甩下车去。 “安远,你认识吗?”刘净书放下手里的文件。 “自然。” “你一个普通尖子班的都认识,月满是国际班的,怎么会不认识?” 安远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为什么突然如此犀利。沈月满立刻变了脸色,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也有可能,可能国际班只注重外语和外国文化教育了。”刘净书自说自话。 “沈绪平,”沈月满直呼其名,“你龟儿是怎么和她交待的?” “那个,我忘了告诉你,国际班就是交一般择校费的分数线都没达到,最后交高额择校费进去的那批学生。” 刘净书回过头看看沈月满,感到尴尬不已,怕是那小丫头觉得自己在讽刺她,心里也盘算着以后该怎么帮助她学习。 “那酒吧的名字也取得太怪了。”安远打破沉默,听到她又提起那个地方来,如坐针毡。 “没什么奇怪的,人生如蜉蝣,不如寄情诗与酒,这酒吧老板劝我们到他的酒吧里作乐呢,改天有时间我也去坐一坐。”刘净书来了交谈的兴致,把文件收进包里。 “姐,我觉得这就是谬论,既然光阴短暂,更应该努力拼搏,才不枉活这一遭。” “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朝生夕死,如果只知道挑灯夜读,从不秉烛夜游,生活如同嚼蜡,没意思。总有些事是人做不到的,快乐却简单易得,不如也花些时间在唾手可得的东西上。” …… 沈月满借着声旁,勉强认得“蜉蝣”二字,但是却并没有更多了解,加上心里鄙视她们俩文绉绉的谈话,便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 沈绪平倒是理解了她们的意思,只是自己开口也只能说出“妈的,不痛快一点,挣些钱跟冥币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大白话,索性闭了嘴。 于是一路上,车子里都是安远和刘净书哲学式的探讨。 他把她们送到屋门口。 “沈绪平,” 刘净书终于能记得他的名字,他欣喜,却又告诉自己这种记忆对于刘净书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哎呀,大律师总算记得我的贱名了。”他在她面前开起玩笑来。 刘净书不好意思地笑笑:“进去坐会儿吧,今天真是谢谢你。” “不用了。”他摆摆手,坚定地回绝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他躲在转角的墙后,听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 “姐,沈哥哥看起来这么有钱,竟然也认不得‘蜉蝣’,还错认成了大讼律所,但凡有点常识,凭着形声字的印象,也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安远小声嘀咕着。 沈月满的嚷嚷盖过了刘净书的声音,他只听到她说了话,却并没有听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直到关门的声音“砰”地响起,沈绪平才从转角处离去。 她要念书,没有关系,他可以等,等她不用再全身心投入学习的那一天。 她不认得自己,没有关系,总有一天还能记起。 她有男朋友,没有关系,他还可以去竞争,把她抢过来。 可是她要结婚了,自己能诅咒她离婚吗? 她的那个世界像一场宴会,她与她的客人们畅所欲言、谈天说地,那都是他沈绪平听不懂的话、参不透的理,他到哪里去搞张入场券? 他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刘净书参选班长,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投票给她,只有他一脸桀骜地把票投给她的对手。 不明白为什么小学升初考试填志愿,所有人都劝刘净书报最好的高新一中,自己却一本正经地对刘净书胡说八道:“那些狗啃的小娃儿,妈老汉儿都是啥子医生、警察、老师这些的,你一个农民工娃儿,他们不会和你做朋友。” 不明白为什么她坐得端端正正地上课听讲,自己却总是在上课的时候逗惹她,抢她的东西,直到老师罚他们俩放学打扫卫生。 现在他明白了,从刘净书开始在学校崭露头角起,他就在害怕,害怕她飞起来,飞得越来越高,成了高贵的白天鹅,而自己还是一只癞蛤蟆。 她真的是一只白天鹅了,很美很美,和她的族群一起在他们风景优美的湖泊里尽情嬉戏。他原以为自己也不再是癞蛤蟆,可是今天他清楚了,癞蛤蟆就是癞蛤蟆,不管放到怎样的粪坑里,穿怎样的锦衣,都还是癞蛤蟆,甚至拿金镀上一层,也遮不了它身上丑陋的脓包。 他反复玩味刘净书的话“总有些事是人做不到的”“不如也花些时间在唾手可得的东西上”。有那么大的变化,挣了好多钱,那又如何?再多的执着,再多的等待,心里有再多的牵挂又如何?总有事情是沈绪平做不到的,刘净书身处之地就是沈绪平永远迈不进的世界。 他觉得一身轻松,反问自己道:“这回该是彻底死心了吧?” 既然死心了,那么从今往后,他要把时间多花在唾手可得的东西上,就比如那个钱盈盈…… 想到钱盈盈,沈绪平心里一紧,突然想到自己今天的约会,他赶紧拿出手机,却发现早已关机。 一个加速,车子朝着钱盈盈的家开去。 …… 沈绪平站在钱盈盈家门口,使劲儿敲门,可是无人应答。 他急匆匆下楼,一车开去火锅店。 “胖娃儿,你有钱盈盈手机号码没有?快帮我打一个。” 胖娃儿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儿,手机就已经到了沈绪平手上。 “喂,你在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钱盈盈果真像他说的那样,站在电影院门口一动不动,直到车灯的强光将她打亮,她眯虚着眼看清了沈绪平的车牌号。 “对不起。“沈绪平像一堵墙一样,直直地立在钱盈盈的面前。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地流下来:“老子还以为你龟儿出事了!”说着朝他身上靠去。 他像僵硬的机器,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 “你不知道老子在这里等了你多久!电影开场我在这儿,电影散场我还在这儿。就像我生日那天在你家门口等你一样久。” 沈绪平蓦地觉得有些心疼,他觉得钱盈盈好熟悉好熟悉,就好像看到平白无故等了将近20年的自己。他叹口气,一手抱着她的肩,一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钱盈盈越哭越委屈,旋即眼泪就浸湿了他火色的工作服,顺带着也把他的心浸湿。当钱盈盈等在这里巴巴地张望的时候,沈绪平还对另一个女人抱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不道德,像那年沈老汉逃债回来,沈绪平冲他挥拳之后一样,浑身上下都是负罪感。 “不哭了,不哭了。”他柔声安慰道。 “我要你给我涨工资。” “好!” “我要你带我去太平洋百货。” “随你买。” “我要搬去和你一起住!” 沈绪平惯性似的说一个“好”,嘴巴张了一半却呆滞了,久久没有发出“好”的音来。他没想到“唾手可得”,竟是来得这么容易,连一点时间也不用花,但他却犹豫了。 钱盈盈抬起头看看他,知道自己说话没有经过大脑,心太急了。她用他的工作服擤擤鼻涕,泪水模糊了妆容,她把花脸儿仰起来: “嘻嘻,老子逗你玩儿呢!看把你紧张的。” “我妈老到公寓来,一起住不方便,以后再说。”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 分别的时候,小区里来来往往乘凉的人很多。 “上去吧,早点儿睡。” “晓得了,跟店堂里那些婆娘客一样。” 沈绪平折腾一天,身子沉沉的,转身就要走。 “哎,跑这么快!”钱盈盈嗔怪道。说着走上前去,双手费劲儿地够住他的头,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上浅浅的一吻。 沈绪平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 “你龟儿,偷袭老子。” 钱盈盈又好气又好笑:“狗啃的,也太不解风情了。” 散步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看了就捂着嘴笑,或是赶紧那手蒙住身旁小孩儿的眼睛,或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钱盈盈倒也不羞,依旧淡定自如地与沈绪平开着玩笑,倒是沈绪平一个大男人被搞得不好意思。 “钱姑娘,这是你哪个?”一个大妈不识时务地问道。 钱盈盈也不回答,只眉眼弯弯,幸灾乐祸地瞧着沈绪平。 沈绪平明白她的意思:“姐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李姐儿,你别八卦,这是我们老板。” “老板?老板,你还……”那姐儿惊得目瞪口呆。 “是老板,也是……男朋友。”沈绪平说道,转身就回车上了。声音不大,但落在钱盈盈的心里,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她终于等到他亲口承认。 “钱姑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都是男女朋友间做的事。”晚风拂拂,天气清爽,那姐儿手里的扇子却依旧不住地摇晃着。“你怎么还非要我多此一举问这一声呢?” “李姐儿,你不懂,今天谢谢了。” “不打紧,张口之劳。” 钱盈盈回到家中,她站在阳台上,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当然不知道沈绪平去了哪里,见了谁,干了什么,但是也意识到他的失约绝不简单。她去了他家,无人;去火锅店,无人;向建成、玉兰要了他父母的电话,仍是无人。 她瞬间就塌陷了。才想起沈绪平不是和他前男友一样,自己脑袋短路才勉强看几眼的打工仔,他是火锅店各地开花的老板啊,沈老板要模样有模样,要票子有票子,有车有房,多少姑娘眼红着,单是店里那一群就够叫她头疼的。 钱盈盈不怀疑沈绪平对她的好,她也相信在她生日那天晚上他流露出来的真心,可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一个人的真心只能给一人。 她本想依着自己的脾气找她大闹一场,质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和她发生那种事还要去会别人。可是,她没由头地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那时,约莫三五岁吧。 她的爸爸一边拿着桑枝抽她的屁股,一边怒吼道:“龟儿子,给老子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还不是你们不给我出六一儿童节表演的服装费,还不是怪你们。” “老子们一天累死累活,吃糠咽菜,给你好吃好喝供着,书读起,你还怪起我们来了。”她的妈妈也在一旁帮腔。 “白眼儿狼!” “黄眼儿狗!” 钱盈盈红着眼睛走到她家去:“你为什么没挨打?还是你撺掇我离家出走的。” “我也不知道,”她手里拿着一只雪梨啃食,“我一看着爷爷婆婆,爸爸妈妈就哭了。立即承认错误,害他们担心是我不对,哭诉自己离家出走过得有多惨,发誓再也没有下回。然后我婆婆就把钱给我了。” …… 所以沈绪平来接她的时候,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一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加上一通乱哭。也没有责怪抱怨,只是陈述自己等得多不容易。先关心对方,再言及自己的艰辛,心肠再硬的人也该软了。 钱盈盈还真庆幸沈绪平今天忘了她,否则他们之间,还像前一星期,不冷不淡、不尴不尬。她望着天上的月亮,无端想到小时候的传说,想到伐桂的吴刚还有广寒宫里的嫦娥…… 同一盘圆月下,沈绪平也不能入睡,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交替浮现,思绪纷乱,原来最初以为的轻松都是自欺欺人,真的要把十多年来的寄托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还真的不能一蹴而就。他又想到钱盈盈对的好来,纵是受了委屈也仍担心自己,就凭她的这份情意,他以后也得好好对她。 而就在这个夜晚,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另一个人。刘净书下了床,借着月光走进安远和沈月满的房间,把空调的温度稍稍调高,又踏脚去了阳台。 阳台外,是风情流转的夜晚。月色皎洁,却盖不过山城大学清冷的街灯,在月光和灯光的双重烘托下,山城大学格外安静,净书仿佛都能听到宿舍里学弟学妹们安稳香甜的鼾声。风儿挑逗着熟睡的法国梧桐,带走了他们梦呓里的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事实证明,盈盈的满意是有道理的。 从失约的第二天起,沈绪平就像被巫师召回了魂,又跟原来一样的活蹦乱跳了,而且开始像个真正的男朋友存在于钱盈盈的身边。 沈绪平六点钟起床,天正擦黑,他把床头柜里收藏的有关小学的一切全部都锁了起来,以后这个柜子他不会再打开来,不会再像往常一样不时地把里面的旧时光温习翻看。洗漱完毕,他换上一套崭新的火色工作服,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和袖口。头发上轻轻喷一点啫喱水,拿手一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又装酷耍帅地摆了几个冷漠脸。 “沈绪平,你真他妈的帅!” 电话铃声响起,筷子兄弟的《小苹果》开启了一个美丽的早晨,他按下接听,打开免提,一面对着镜子整理自己。 “喂,老沈,在干嘛呢?” “穿衣服呢!有事?” “没啥事儿。”钱盈盈在床上翻了一个滚儿。 沈绪平插着腰,思考一阵子。 “你没事儿,我有事儿。不去店里吃早饭了,我待会儿上你家吧!” “什么?”钱盈盈惊得坐起身来。 “不愿意?” “不是,”她挠挠头,“只是家里乱得很。” “总没有老子家里乱。” “下回吧,今天我买早餐去你家吃。” “我一车就坐过去了,方便一些。” “我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啊。”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起床洗脸刷牙,半小时我就到。” 钱盈盈努力地找理由搪塞:“休假再说吧,今天还上班……” 沈绪平缄口不言,当他决定全心全意对待钱盈盈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的拒绝。 钱盈盈感受到她的沉默,纵使心中千百般不愿意,也不想因为这点事惹得他不痛快:“好吧好吧,你过来就是。” 钱盈盈带着沈绪平往小区里走。 “你住几栋啊?怎么还没到?” “我……”她支支吾吾地,“我不住这个小区。” “再往前面走一点,前面还有一个小区啦。” 越往里走就越加偏僻,楼房的楼层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破旧。 “就是这里了。” 楼房起得很矮,上下两层,外墙直接就是红色的砖。周围接着一个菜市场,大清早就已经嚷开了,卖水果蔬菜的、卖包子馒头的、卖豆浆油条的、卖稀饭凉面的,一应俱全。 只是菜市场里腐烂的瓜果气息扑鼻而来,让人感到一阵恶心。垃圾桶的肚皮被撑开,残羹剩饭混着各种沾满污秽的塑料口袋像垃圾桶被扯出的肠肝肚肺,还有家禽牲畜的血水也一并流出。 楼底下摆着一张肮脏的废弃沙发,沙发上坐着几个像沙发一样被废弃的老人,瘪着嘴,不时嗫嚅着几句旁人听不懂的疯话。 每一层楼大概开了六七个门,每个门前都摆了一个小小的电炒锅。走上楼梯,只见几个邋里邋遢穿着睡衣,没有戴乳罩的妇人正在走廊处晾衣服,透过睡衣能看到她们胸前的两点。也有*着上身的男人弓着腰在矮矮的电炒锅前炒菜,小孩子们黄皮寡瘦的,穿着宽松肥大的运动校服,揉着惺忪的睡眼,端着斗大的碗,蹲守在锅前。 看见生人,大家都禁不住好奇: “盈姑娘,这是你哪个哟?” “盈姑娘,今天啥好日子,买这么多东西?” “哎呀,这哥儿也是火锅店的?收拾得真精神。” …… 钱盈盈只是敷衍了事地“是是是”,“哎哎哎”地应答着,匆匆忙忙就推开门,一把也拽着沈绪平进了屋。 屋子很小,大概十几平米,地板是水泥质的。家具少得可怜,一张高低铺,上铺放着大包小包的衣物被子,下铺上铺着竹篾凉席,枕头上已经起了很多小球;一张桌子,透过扣在桌子上的罩具,能依稀看到里面的碗和剩饭;一摞塑料凳子,各种颜色都有,脏兮兮的和一个廉价的塑料组合柜紧靠在一起。 沈绪平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 不论沈绪平和她的关系,但凡是个人,看到一个小姑娘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都不免心疼,况且这里简直就像沈绪平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的复印件。想起钱盈盈昨晚的请求,还有早上的推脱,他心里更是一阵难受。一个人生活在贫穷的环境里并不叫人心生怜悯,但若他因为自己的困境而妄自菲薄、自觉卑微,那就真真是让人可悲、可怜。 “你想搬到我那里去住?” 钱盈盈取下一张凳子递给他,却不敢抬头看他,再也没有了昨天撒娇的自信和勇气。 “现在还不可以,但我会尽早给你找个住处。” 她轻轻啄一啄脑袋,拿颗脑袋却仍旧像是秋天的稻穗,沉重得抬不起来。 沈绪平见气氛古怪,用夸张的口吻说道:“哎,想想老子的大堂经理居然受我虐待,做老板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她欲言又止,本想向沈绪平抱怨自己的母亲,强迫自己每月都往家打去自己的大部分工资,但想到自己母亲那副财迷迷的样子,又害怕沈绪平现在就嫌弃自己的家人,索性还是闭了嘴。 “你看,我给你买什么来了?”他坐下身来,喜气洋洋地把塑料袋扒开,一个二十四寸的生日蛋糕露了出来。 钱盈盈果然面露惊喜之色:“生日蛋糕?!” “我有罪,我后悔!早知道那天是你生日就应该给你庆祝的。” “这么早哪里有卖的?” “只要肯出钱,哪里不能做。” 钱盈盈眼前泪朦朦的:“我还是更喜欢玫瑰花。” “那我给你订。”说着沈绪平就拿出手机。“订他九十九朵。” “不要,”钱盈盈笑笑,差点把眼泪挤出来,伸手阻止,“我是说玫瑰花的生日蛋糕,这个绿色的好丑,跟发了霉似的。” “嗷,绿色看起来多顺眼啊。”沈绪平鸭子死了嘴壳子硬,自己心下也深以为然。只是他让兄弟做蛋糕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想当然”,下意识地认为女孩子就应该喜欢绿色的。 钱盈盈和沈绪平一道享受着蛋糕、牛奶,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沈绪平又下楼去买了些小摊贩卖的水果,回屋时也就忘了关门。 一层楼上的几个小孩儿扎着拧成绳的红领巾,偷偷地从门后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像一群狩猎 的狐狸。他们的目光一触碰到沈绪平的眼神便笑着、叫着、互相推搡着逃开了。 在他爸爸逃债那段时间,沈绪平时常站在苍蝇小馆的门口,等着建筑工人们吃饱喝足、腆 着肚子离开后,匆匆扒上两口……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手提着桌上的塑料袋,一手端着蛋糕,就要往屋外走去。 钱盈盈按住他:“这些穷小孩都很贪心的。” 沈绪平眉头皱起,瞪了她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不解与厌恶。 “我是怕他们今天缠住你,我平时也老给他们送吃的。”钱盈盈察觉出他的不愉,急忙解释道。 “不碍事。” 小孩们见沈绪平出了门,又惊呼着疯跑回各自家中。钱盈盈跟出去,亲眼看着沈绪平把手里 的食物分送到各家各户。 眼里乌云滚滚,终于禁不住落下泪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心生幸福的感觉,还是因为被瞪过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星期五的时候,钱盈盈总是诚惶诚恐的,只要想到上一个星期五,她就心神不宁。 “山城老火锅”的大堂里,划拳的声音快要掀翻这整条街。汉子的声音雄浑,女人的声音娇糯,配上划拳口令的古怪节奏,形成沈绪平心目中信仰的天籁,迸发出市井的力量。 “乱劈柴呀——” “酒端到呀——” “七七叫呀——” “六六顺呀——” “五魁首呀——” “包了包了,喝!” “喝啥子喝,包拳不包酒!又来,又来。” “乱劈柴呀——” “不出门呀——” “独一个呀——” “四季财呀——” “满十满载,满十满载!” “嘿嘿,这次叫我喊着了吧,喝哟!” …… 沈绪平像往常一样在火锅店里穿梭,“哥子”“姐儿”地叫得响亮欢脱。 “姐儿,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凤翔阁这次给您备着呢!里面请,里面请。”说着腰微弯,五指并拢殷勤地往里一伸。 钱盈盈拿着菜单,心不在焉往前台走去,一不小心就与那姐儿撞了个满怀,圆珠笔在白色的手提皮包上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小心点吧,看服装还算个小领班,怎么这么不专业。”那姐儿身旁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嗔道,语气里却只有缓和不见严厉。 “就是,你可不知道这包是从国外买回来的,这被你划的。” 钱盈盈耳根烧红,知道这姐儿不是什么善茬,自己又冒失鬼似的冲撞了她,心下又是羞愧又是委屈,玉兰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手。 “姐儿,不碍事,我呀,早想请您在小店里撮一顿,这不,今天机会就来了。” “沈老板,你该不是想用一顿火锅替你这稀里糊涂的员工赔我的包吧?”那姐儿面上仍旧笑着,只是摇头晃脑,让人慎得慌。“一码归一码,火锅钱,我自己付得起,只是这包怕还是得小姑娘你自己赔了。” 沈绪平当下明白了这包的价值不菲,立刻凑到她面前,小声念道:“姐啊,我女朋友划了您的包,多少价您告诉我就是,我立马充到您卡里,您就别和她过不去了。” “原来是你女朋友啊,难怪你两次三番护着。不过你小子滑得跟泥鳅一样,冲到卡里,不还是消费到你火锅店里了吗?”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金晃晃的卡来。 沈绪平一面用眼神示意钱盈盈把手里的纸笔递给她,一面说道:“姐儿,说这些,你大可把价格说得高一点,我多充点就成了嘛。” 钱盈盈亲眼看见她在纸上写下了三个零,心里气个没完,眼里的金豆豆顺势就滚落下来。 那姐儿把纸片放到沈绪平手里,站了一会儿,又迈步朝着雅间凤翔阁走去,走两步转过头来:“沈老板,你找女朋友的水平挺高,从来没见过这样傲气的女孩儿,撞了人连歉都不道 一个。”紧挨着的食客免不了转过头来观望。 “姐儿,我替她向您赔不是。” “好了,妈,这么点小事你跟一小姑娘置什么气,走吧走吧,吃火锅去。”那个面容精致的女子推着她就往里走。 “你怎么这么说妈妈?我跟她置气?我要真跟她置气,我会只写三个零?” “好啦,好啦。” “姐儿,真看不出来,您女儿都这样大了,怕是跟我妹妹一个年龄。您竟然还这么年轻?!”沈绪平一路陪着进了凤翔阁。 玉兰捏捏钱盈盈的手,也忙不迭地跑去做事了。 钱盈盈抹掉脸上的泪,颓然地走向前台,恹恹地算起账来。 午休过后,四五点钟的样子,后厨的人已经忙活起来,玉兰去分店帮建成了,沈绪平和钱盈盈就坐在前台等着客人的到来。 她把手扣合在他粗粝的手掌下:“对不起。” “龟儿跟老子道歉有什么用?顾客就是天,你呀,天都敢撞,道个歉有什么难事?”沈绪平面色有些严厉。 钱盈盈见他生气,也就不再说话,只可怜兮兮地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小苹果》的铃声响起,震得钱盈盈心里惶惶的。 “喂。”沈绪平面色凝重地看着钱盈盈。 钱盈盈面带恳求地望着他,内心很是紧张,电话那边的人好像说了很长一串。 良久,沈绪平终于吐出一句:“你他妈自己坐车去行不行?又有地铁又有出租。” 钱盈盈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对面的女子是谁,也无需知道,从沈绪平这句话出来,对方对于钱盈盈而言就谁都不是了。 “狗啃的要是不想去,以后就不要去了。”他挂断电话,表情复杂。 钱盈盈什么也不问,只是拿手挽着他。 沈绪平心绪难宁,把两只手解开:“这在店里,所有人都像这样,老子还赚不赚钱了?” 钱盈盈看看不时瞟向他们窃笑的服务员,立马把身子坐直。 “去你家吧。” “嗯?”她疑惑地看向沈绪平。 “你——家,”他得意洋洋地把声音拉长,把“你”说得重重的。 她立马讽刺道:“你龟儿还要不要赚钱了?” “这时间还能去逛逛太平洋百货。” 一听到太平洋百货,她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屁颠儿屁颠儿地就跟着他上车了。 “这不是我家的方向,好像也不是你家的方向。”公路旁的建筑和行道树向后退去,钱盈盈不住地向车窗外张望,嘴里小声地呢喃着。 没开几分钟就到了一个小区。他把钥匙拎到她眼前晃晃,在强烈的太阳光下,钥匙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激动得像一只吃到葡萄的狐狸,蹦起来抱住他:“你他妈动作也太快了!” 他面色稍稍沉下来,把钥匙握进她的手里,提示钱盈盈他要说正事了:“你也先别高兴得太早,这套房不是写的你的名字。” 钱盈盈一路跟着沈绪平上楼,电梯里,她心里窃喜,听这意思,这也是沈绪平的房子。 他带她进入房间转转:“只有48平米,但也够你一个人住了。我这两天找家政打扫过了,你看看还缺不缺什么,咱们今天去太平洋百货买。” “不缺了,不缺了。”钱盈盈高兴地摇晃着沈绪平的手臂。 “不过,你怎么会想起买这么小一套房子?” “我以前和建成搭伙租住过,后来舍不得,就狠狠心买了。”他牵着一边嘴角,像在追忆着什么,无端地就笑了。她陷在他甜蜜的笑容里,无法自拔。 沈绪平回过神来:“走吧,太平洋百货!” 她在品牌店里挑了几件正价的衣服,买些水果零食,又在一家烤肉餐厅用了晚餐,全程都是沈绪平付的款。 心满意足地回到48平米的小窝,沈绪平仰躺在沙发上打游戏,钱盈盈就过去蜷在他怀里观战,有时也抬起头来打量这个小屋子一番。 屋子收拾得很整洁,电视、空调,各种家具也都备得齐齐的,装修不算富丽堂皇,却格外温馨暖人。 她暗暗地回想着那晚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这辈子做过最丢人的事,就是那晚的告白,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也是那晚的告白。钱盈盈从前只觉得,在她的人生里,自己都不曾当过一回主角,而今她感到自己就在幸福的旋涡里,是世界的中心,她是灰姑娘般的女主,沈绪平是她的王子,其他人都是配角,没有恶毒的继母和姐姐,灰姑娘和王子从此在48平米的小屋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必定要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守护好自己的水晶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后来的周五,钱盈盈不用再担心什么,因为她自认为的、那个和沈绪平暧昧不清的女子再也没有打电话来。 沈绪平怕在火锅店影响不好,钱盈盈和他平日里也就不怎么亲昵,钱盈盈就只是在他开会时候眼光扫到她时飞一个媚眼,或者在前台休息时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和他十指相扣。下班,他们有时会去太平洋百货逛逛,但更多时候是窝在48平米的小房子里,两个人一起打游戏、吃泡面。 在钱盈盈的眼中,一切都刚刚好。 净书最初还老想起沈绪平灼热的目光来,不时也问问月满:“最近怎么不见你哥?” 沈月满不屑地轻哼一声:“我们这些国际班的渣渣,爹都不疼,妈都不爱,更何况一个没良心的哥哥。” 后来也就淡忘了。 山城的太阳一如既往,城市里林立的钢筋水泥只是配合地灼烫,行道树多是四季常青的小叶榕,饱满厚实的叶片在泛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火锅店里,来往的“小辣椒”们依旧汗水淋漓,吃火锅的食客扁着肚子进,红光满面出,汉子们赤膊上阵,妹子们常着轻衣。 沈绪平在早出晚归间只感觉时间飞逝,却丝毫不能得知季节的移转。 有一日的周末,沈绪平接到沈老妈的电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夏天过去了。 “哪儿去?”恰好休假的钱盈盈正下楼领了外卖回来,看到急匆匆出门的沈绪平。 他站在楼梯上看着钱盈盈,嘴唇翕动,本想说什么,却又深觉不妥。 “回去了吗?” “是。” 钱盈盈快跑两步,从楼道上了楼梯:“你等等,吃过外卖我们一起过去。” “不用了。”沈绪平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冰冷拒绝。 钱盈盈停住上行的脚步,呆呆地望着他。她觉得他站得好高,高得只能用眼神睥睨她,高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给钱盈盈任何发言的余地。 “我妈让我回老家一趟,吃了晚饭再过来。” 钱盈盈本想说等他“回”来,却又觉得,“回”,用在老家那里更合适。 “我等你。”说着把一份外卖递给他。 沈绪平接过去,错身快步下楼。 钱盈盈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她才走进屋子里。屋子里的电视机已经被灭掉了,地板、茶几上摆着几个方便面盒子,渣滓四处都是、一片狼藉,沙发枕四处散落、毛毯也皱成一团,与钱盈盈最初看到整齐干净的小屋不同,现在这里挤挤的,又杂又乱。但钱盈盈的心却空落落的…… “新米熟了,妈叫你们回来尝尝新米饭。”沈老妈把柿子皮儿捻掉,递给他。“尝尝,村口老王家没下完的,你爸过路,顺手摘的。” “狗改不了吃屎!”沈绪平坐在屋门口,侧手把柿子猛地一扔。 屋外“哎呀”一声。 沈绪平和沈老妈意识到不妙,赶紧朝屋外望去。 “姐,你没事儿吧?”安远拿着纸巾,慌忙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柿子泥。 “他妈的,谁在老子家撒野?!”沈月满怒吼道。 “月满——”刘净书一面清理身上的柿子,一面招呼她。 沈月满吐吐舌头,伸手象征性地掌了掌嘴。 那柿子跟长了眼似的,不偏不倚,正巧砸在刘净书眉骨处,水浆浆的果肉散开来,也溅在了她淡绿色的及膝连衣裙上,连着安远和沈月满也没有放过。 “大娃子,你快去打盆水来。” 刘净书就坐在客厅,掬着水,在众人瞩目下把脸洗干净。 这时,沈老爹一身泥污,脏兮兮地进了屋。 刘净书不时在捧水的空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他头发乱蓬蓬的,花白的颜色比沈绪平的妈妈更多一些,上面沾着谷草的碎屑。身材瘦削,像一只精瘦的猴子,*的上身没有一点多余的肉,空荡荡的裤管半挽着,露出秧鸡脚杆一般的小腿来。 “这还有客人呢,你倒是把脚冲干净再进来。”沈老妈埋怨道。 “我的错,我悔过。”他说着就退出门去,沈绪平看着米白色的花岗岩地板上一串泥印,一脸嫌恶。 “没砸着吧?”沈老妈关切地问。 “阿姨,放心,”刘净书拿湿巾把脸上的水摁干,“没事儿。” 沈绪平看着她,很是过意不去。但想起她满脸糊满柿子的样子,又不由觉得好笑。 “哥,你他妈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沈月满像教训小孩儿一般。 “月满,”刘净书面色严肃起来,“你是怎么答应我?” “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一边说着,一边佯装打脸的样子。 沈老妈瞧着沈月满很受刘净书的管,心里高兴得很。 “刘老师,今天留下来吃顿新米饭吧。” “好啊,好啊。”沈月满一脸开心。 刘净书不语,像有些纠结似的。沈绪平察觉到自己心里痴心妄想地期待,很是不安,他瞟了一眼门口不远处冲脚的沈老爹。 良久的沉默。 “刘大律师应该很忙吧?”沈绪平说道。 她眼神对过来,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想要读懂他话外的意思,从沈绪平的语气里,她读不出他到底是单纯地发问还是暗下逐客令。其实沈绪平自己也没弄清楚自己这样问的意思。沈绪平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把目光移到门口沈老汉身上。 无声处,安远扯扯沈月满的裙子。 “阿姨,抱歉了,我家里老人也等着我们回去吃新米饭呢。”说着就站起来作别。 沈老妈也不好再留,这新米饭自然是要和自家人一起吃的,于是就送着两人上了车。 沈绪平也没去送,垂头丧气地坐在屋门口,也不知是因为慌乱诧异间忘了道歉,还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痴心妄想的期待落了空。 “妈,为什么我都有钱了,却还是不开心呢?”他听着汽车远去的声音,怔怔地望着屋外。 “大娃子,你呀是太累了。早点成个家,有个娃儿,就开心了。” 他想,也许老妈的话是对的。水中月,镜中花,再美、再好,都只是看得见摸不着,他需要的是一个可心的老婆,不是挂在墙上的神女图。他已经不期望还能摸着了,可是偏偏又让他看见,越是看见,就越是恨自己的无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夜间,星子挂满夜空,山垭口的桦树在夜幕下像民间高手剪出的皮影,精美无比,在习习凉风中微微颤动。 人家户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在墨色的山间亮了一片,像天上的星坠落在人间。 灯下,或是专门蒸米饭的香樟木蒸子、或是电饭煲、或是老式的锑锅,都装着热气腾腾的新米饭,带着夏日烈阳的香味,肉白色的米粒上偶尔夹杂着丝丝绿色,让人闭了眼就能想到春季里费心插上的秧苗。 三三两两的蛙声伴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大自然的天籁里夹杂着各家各户的家常话。 “安远,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给我脸上抹锅烟灰?”老太太瘪着嘴。 “外婆,学习好有什么用?最近到处都是知识无用论。”安远故意逗她。 老太太很是不服气:“这什么歪理!知识就是力量,知识都没用,什么有用?” 安远故作一本正经:“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钱就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尺度。” “钱是个好东西,”老太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死了叫子孙烧去就得了,知识你们以后能给我烧点过去吗?怕是点都点不着。” 安远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刘净书也忍俊不禁:“婆婆,你倒是把知识财产的无形性理解得很透彻。” “你看,你姐说,知识就是财产。”老太太眉开眼笑,显然没怎么听懂。 “我的婆婆哟,那是知-识-财-产。”刘净书拿筷子在桌子上点着。 “是,我知道,知识就是财产。” “外婆,我心里,钱没什么好的。”安远接过话。 “哦?” “姐,你看沈月满两兄妹,叫个什么话!沈月满他哥倒是有钱,砸了人连歉都不道的,不讲礼。”安远愤愤不平道。 “安远,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礼仪是各人约束自己的行为的,至于别人,只要不涉及社会公德,对自己讲不讲礼,也就无所谓了。”刘净书语重心长地说道。 另一边,沈绪平的家里。 “月满,以后可以不去刘净书家了。”沈绪平像是自言自语。 “哥,你放心,我会好好跟着她学的。”沈月满只当他哥使激将法。 “不用去了。”他仍旧坚持,不带任何玩笑的意思。 沈月满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沈绪平真实的意思。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子给你换一个家教。” 她不晓得沈绪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不。” “大娃子,这样挺好的,还是让月满跟着刘净书吧,人家也没嫌弃。” 沈老妈开口,带着恳求的意味,沈绪平也就不好再说话了。 “你龟儿怎么这么服刘净书的管?”沈老妈问道。 “妈也,你以后当着我的面儿少‘龟儿’‘龟儿’的。本来就改不了,你还一天熏陶我,就更改不了说脏话的习惯。” “老子也觉得纳闷儿,前不久还‘刘净书’、‘刘净书’的叫呢,今天就成了‘好姐姐’!”沈绪平瘪了一下嘴。“看你龟儿那副矫情做作的样子。给你喂药了?” “懒得理你。”沈月满埋下头狠扒一口饭。 “妈,我去过书书姐的律所了,还见过她的朋友,翻了她的相册。”沈月满语气认真。 “她认识的那些人真的,很好。说话做事都,很好。” 沈老爹笑道:“所以你也想做这样的人是不是?” 沈月满对着他肯切地点点头:“我想嫁那样的人,老子就得先成为那样的人。”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道理竟这样被沈月满用到了婚姻上。 “脏死人了,这么点大就净想着嫁人。”沈绪平依旧瘪着嘴。 沈月满回他一个白眼,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很好”的描述太过苍白,急忙补充道:“反正,书书姐的同事、朋友还有同学,全部都跟沈绪平这种烂人不一样。” 沈绪平恨恨地把筷子一摔,手顺势拍在桌子上,碗中的汤水都被震撒了出来。他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沈月满,沈月满被吓得噤若寒蝉。 沈老爹见势不对,立马走到他们中间来,两手搭在沈绪平的肩上:“大娃子,莫生气,她还小。” 沈绪平把沈老爹的手刨开:“还他妈小?老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挣钱养家了!” “狗啃的,白眼儿狼,黄眼儿狗,这是你哥!”沈老妈用筷子头打她的手背。 沈绪平冷笑:“沈月满,你要是嫌老子这个哥,就趁早说,老子还他妈当烦了。”说完就离了桌,三五步走出门,开车走了。 只留得沈月满泪流满面,沈老妈和沈老爹也都红着眼,叹着气,垂手坐在饭桌旁,吃得好好的一顿饭,说散就散了。 天色漆黑,他满脑子都是刘净书被柿子糊的脏兮兮的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阴暗,当他想起那张往常干净、清爽的脸突然沾满了橘红色的柿子时,他心中有种莫名的快感。 “书书姐同事、朋友还有同学,全部都跟沈绪平这种烂人不一样。”沈月满的话一遍又一遍在他的心里回旋。 他的老汉儿、他的妈妈、沈月满、建成、安远,还有小时候的刘净书,他们的图像在他的脑海里交替出现,全部都在嘲笑他这个一无是处的“烂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车开回自己的公寓。沈绪平把屋里能打开的灯全部都打开来,然后瘫坐在沙发上,卧室里的灯、客厅里的灯,甚至是厕所里的灯也不放过,吊灯、台灯、浴灯,无一例外,就差把手电筒打开了,好像这些光能装满他的胸怀,驱散他心房里的黑暗。 钱盈盈百无聊赖地待在沙发上,烦躁地按动着遥控器,站、坐、趴、躺,倒腾来倒腾去,直到时针指向九点,她终于沉不住气了,拿出手机。 一连给沈绪平打了好几个,全部都是无人接听。 她不死心,又翻出沈绪平失约那天建成给她的、沈绪平父母的电话号码来。 “喂,找哪个?”对方的声音很是疲惫,似乎无心与她交谈。 “阿姨,我找老沈。” “这一家有两个姓沈的,你找哪个?” “我找……” 好像把什么大事说错了,沈老妈不等钱盈盈说完,急忙纠正道:“啊,不对,是三个姓沈的。”她特意把“三”字念得重重的。 “我找沈绪平。” “你是?”沈老妈疑惑的声音传来。 钱盈盈瞬间明白了,沈绪平为什么丢下她就走了,他的家人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是他的员工,店里有点事要和他讲。” “这样啊。他已经走了好久了,应该回他公寓去了吧。看时间估计到了有半个小时了。” 挂断电话,钱盈盈放心不下,提了包就往沈绪平的公寓赶去。 他像一只丧门犬一般颓唐地打开门,她看到他身后满屋子亮堂堂的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秋老虎过去,天就越来越冷了。 “龟儿怎么还不下来,老子等了这么大半天了!”他烦躁得很。 “我不是回老家了吗?!”钱盈盈颇无奈地说。 沈绪平坐在车上,望着那个四十八平米的小屋的窗,窗户上晾着一大一小两套长袖的火色制服,没想到自己已经如此习惯钱盈盈的存在。 “怎么?想我了?”她咯咯地笑起来。“就回来了。” “我来接你。” “不用,我必须得自己来。” 钱盈盈回老家,沈绪平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竟觉得在火锅店里办事也有些不顺手。杯子里的水再也没有柠檬的酸甜味道,开会时不能再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休息时也没有人与他十指相扣……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能够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并不是什么爱情不爱情啊。 他印象里全是钱盈盈在时的方便,她眼里的钦慕,还有她对自己的顺从。 “怎么,你妈的病还没好?”又是一天早上。 “我在高新一院。”她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到高新区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让我去接你?怎么去医院了?”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其中的关切已经可见。 钱盈盈想起他时而的冷漠来,心里不禁觉得好笑,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我带我妈去一院检查。”她仍旧保持着疲惫的语气。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妈些乱七八糟的老年病。” “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钱盈盈犹豫了一阵:“我妈……我妈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怕给她说了,她听风就是雨。” “不碍事,我们俩的事,迟早得让家里人知道。” 她心里一喜:“那你过来吧。” 站在四十八平米小屋的门口挂断电话,她拿钥匙一边开门,一边交待道:“妈,这次你可得好好表现,说什么也得和老沈他家里人碰面。 “我说你这孩子真是费劲儿,那垮房一队离死老婆子家能有多远,让那死老婆子上门去见个面不就成了?非得把我接过来,耽误老子挣钱!” “这哪儿能一样?没过老沈这一关,见也是白见。我交代你的事,你都记住了?” “我想想啊……”说着像背课文似地念念有词,“我一直身体差,你就让我在老家住着,大部份工资都得寄给我买药,今年我尤其不好。我不知道你和沈绪平谈恋爱的事,既然这下知道了,不如双方见个面,了了我的心愿……” “哎呀,孃孃,没有去接你过来,怠慢了怠慢了。”给沈绪平开门的恰是钱盈盈的妈妈。 “小伙子,这买的都是些啥?盈盈啊,你去拆来给我尝尝。”钱妈妈见着沈绪平手里大包小包的礼物,径直接过来,大声吆喝着。 “妈——”钱盈盈的尾音里打了好几个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伙子,我饿极了,”钱妈妈急忙笑着解释道,“晕车得很,今天这车坐得我,呕心沥血的,可惜了我早上吃的那几个馒头。” “快进来,快进来。”沈绪平跟着她进屋坐下,屋子里像是特意打扫过的样子,干净整洁。 “小伙子长得真俊,比盈盈她爸年轻时候差不了多少。”钱妈妈忍不住赞叹道。 钱盈盈面色不悦,用胳膊肘顶顶她。 “哦,”她突然想起正事来,“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绪平。”他拿出一个苹果,用小刀旋削着。 “哦,我不知道你和盈盈在耍朋友。”她拍一下手,一脸无辜、遗憾的样子。 钱盈盈口中的水差点喷出来,心里一个接一个地打着白眼,气愤着她的愚蠢。 沈绪平不得其解,削苹果的手也停了下来。 “嗨,”钱妈妈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刚才盈盈告诉我,我才知道。” “时间不长,才两三个月。”沈绪平说着又继续削苹果。 “死妹仔,你咋告诉我有好几年了呢?” “认识好久了,这不才定吗?” “这样啊,那倒也算得上好几年了。” 沈绪平暗自捏一把汗。 “你觉得我们家盈盈怎么样啊?”钱妈妈此问一出,钱盈盈也来了兴趣,身子前倾,直直盯着他,想要得到沈绪平的答案。 沈绪平不喜欢这个问题,对上钱妈妈灼灼的眼神,有一种被人拿鞭子抽着说好话的感觉。但他也没办法,只得看着钱盈盈,搜索着记忆里夸赞人的词汇。 “勤快,能干,乖巧,会关心人。” 钱盈盈咧嘴一笑,心里甜甜的,她哪里不晓得这个时候沈绪平无路可选,只能说出一些奉承话来,但是好听的话就是好听,并不会因为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说出,就丧失了叫人舒心的效果。 “我们家盈盈啊,对哪个人都是掏心掏肺的。就说我吧,心疼我身体不好,就让我在家里养着,大部分工资都是寄给我的。哎,命不好,生在我们这个家庭里。”她说着说着,语调悲戚起来。 沈绪平放下刀,心疼地握住钱盈盈的手:“难怪你一个小姑娘也租那样的房子住。”钱盈盈翻过手掌与他的手交缠在一起,把头靠在他的肩头。 “哎,只是女大不中留,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我和她老汉儿又只这一个,我又多灾多病的,这以后可怎么活呀!”钱妈妈一本正经地叹气道。 沈绪平原想出言安慰,却又不想稀里糊涂地给了承诺,立马打起哈哈来: “孃孃,你呀,别老想着自己身上的病,心态放宽。”说着把苹果递过去。 “那也得有点让我宽心的事啊。我这闺女虽说把钱多交给我了,可她那点钱哪够我养老的,也就够平时买买药。最好养老的,还是结婚的彩礼钱,那一笔存得多也就妥了……” 钱妈妈还想说下去,却被钱盈盈打断了:“妈,你够了!有完没完?” 钱盈盈愤恨的眼神一飘过去,钱妈妈就知道自己多嘴了,立马用苹果堵住自己的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一天时间,钱妈妈由沈绪平、钱盈盈陪着在高新区转了个遍。吃喝玩乐买,好不快活!末了,跟鬼子进村似的提回一大堆东西,尽管如此,她也不肯放过从做宣传的人手里免费领来的塑料果篮儿。 沈绪平两只手拎得最多,走在钱盈盈后面,兀自出神。他也不傻,单单是看着钱妈妈大包小包拎着走街串巷,身子骨看起来比他还健壮的样子,就知道她的到来并不简单。 “小钱。”他招呼道。 “嗯?”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繁华的街市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身旁经过,只是这二人一动不动,像街头的行为艺术家,不时有行人一边疾步前行,一边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并非不愿聚拢,只是都等着对方向自己迈进。 僵持许久,钱盈盈妥协了,她向他走过来,心里憋着气:“你龟儿有什么事?” “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别他妈跟老子装傻!你把这位请来,什么意思我还不清楚?”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反将过来。 他静默地站立良久,一直不开口。后来索性直接绕过钱盈盈,拔腿就往前走。 吃过晚饭,三人又去看了场电影,钱妈妈半场的时候睡着了,仰头打起呼噜来,没办法,沈绪平只得开车把钱妈妈送到楼下。 “小沈啊,今天可真是谢谢你了,我这闺女福气可真不小啊。”说着两只手臂并用,费力地勾起购物袋来,临了还不忘用手将那个塑料果篮儿抓走。 钱盈盈一面不无鄙夷地看着她,一面伸手去帮忙提东西。 “小钱,我们再走走吧。” 街道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风灌进他薄薄的运动外套里,也撩起她顺搭在肩上的黑发,两个人携手走着,不仅没叫那有些肃杀的秋风吹得清醒,反而有些迷茫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沈绪平停住脚步。 钱盈盈低着头,她已经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由她走。凭什么啊?又不是她钱盈盈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为什么所有事都要由她做尽? “你是怎么想的?”她执着于此。 “我们的确都不小了。”他松开她的手,只这样说一句,装得深沉,死活没有后文。 钱盈盈仍旧埋头,一手抠着另一手的手指,不作回应。抬头,却只看到沈绪平的一个背影。 她在心里叹口气,完了,只怕这一辈子都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儿了。 钱盈盈小跑着追上去,沈绪平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等待。 “我一直记得你的好。你慷慨大方,是你在爷爷病重时,二话没说给我十万块钱;你也帮助我的工作,是你让我从服务员变成了大堂经理;最重要的是,你对我用心,是你在高新区给了我一个新家!只是这些,我都还不上,我……” “老子真有这么好?”沈绪平倒被钱盈盈这一通夸得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憨憨地笑了。 钱盈盈看见他这个样子,一时没忍住,也笑了,于是两人手拉着手一起笑着往前走。钱盈盈心里卸下一些重量,终于,一切都又是,刚刚好的样子。 他们一直不说话,但气氛轻松许多,各自有着各自的高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好远。 直到川流不息的柏油公路不见了踪影,直到头顶上法国梧桐橙红色的叶子打着旋…… “我想趁这一次我妈过来,让她见见你父母。”钱盈盈不直接提起“结婚”,但谁都清楚,父母见面是结婚的前奏。 “有点快。” 钱盈盈不高兴:“还快?老子都25了,你看看玉兰,跟我差不多大……” “干脆明天就见面,你去问问你妈收多少彩礼,我让我妈今晚上抢银行去!”沈绪平用破罐子破摔的口吻说道。 钱盈盈闭了嘴,只是闷闷不乐地跟着沈绪平往前走。 “我们这边儿得有点准备的,你且等着,今年我先带你回家过年。” “真的?”钱盈盈挑着眉,面色终于上了喜。 “煮的!”他甩开她因为注意力分散而放松的手,拔腿跑开了。 “哪个龟儿耍我?” 广场上,高大的男子边跑边躲,绕着两排排法国梧桐不停地旋转,精瘦的女子跟在他身后,明明伸手就能扯住那男子的衣服使他停下,可她偏偏只是佯举着手,随着他在一棵棵梧桐树下疯跑…… 沈绪平回到家中,拨通了建成的电话。 “你想好了?”建成问。 “嗯。” “就算你对班长死心了,也不一定是盈姑娘啊?”建成一手搂着玉兰,一手拿着手机,两眼因为突然打开的灯的强光而眯缝。 “我他妈在哪儿再去找个女人去?”沈绪平在卧室里四处搜索着。 “妈的,老沈,你听我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保管一棵更比一棵好……” 玉兰眼里放着狠,伸手揪着他的耳朵:“你说什么呢?!“ 建成“哎哟”“哎哟”叫了几声,立刻告饶,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喊道:“我家这棵是最好,最好。” 玉兰这才饶了他去。 “龟儿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沈绪平在那头幸灾乐祸。 “你就得瑟吧,你龟儿以后有女人管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你看看小钱那样子,哪有你们家那位一半的风范。”他终于找出一把钥匙来。 “滚粗。”建成骂道。 “我今天和她走到广场去了。” “妈的,这盈姑娘是要抢我的位置啊。以前只有老子一个人叫你‘老沈’,后来她莫名其妙地也叫上了。你龟儿上广场发疯,从来都是老子陪着,现在居然带着她去。看来你这决心是下定了。” “你吃什么子飞醋?不是带去的,不知不觉走去的。” “那敢情好,还是老天给作的媒。得啦,只要你下了决心,我两口子就支持。过年我们也过来,好吃好喝把嫂子给供着,成不?” “得,又让你龟儿蹭着一顿饭。” “老子还不希得来呢!挂了,困死了”他说着夸张地打个哈欠,按掉电话。 沈绪平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像一个虔诚的妖精捧着唐僧的心脏。 灯下,他把发皱、发黄的纸展开来,上面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那是他这一辈子的最佳作文,那是他在还不知情为何物时写下的情书: “我喜欢一个女孩子。我第一次喜欢女孩子是在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楚,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她挺好看的,她的头发很黑,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很红。但是没有我好看,因为我很帅,很多女生都喜欢我,我的兄弟们都这么说。她很优秀,数学好、语文好,还认真学英语,老师们都喜欢她。但是她也很凶,同学们都叫她“恶鸡婆”,后来被她收拾了,连“恶鸡婆”都不敢在明面儿上叫了。我的兄弟们都不让我喜欢她,他们说她配不上我,但是他们没能拦住我,我还是喜欢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喜欢着吧,也许以后就不喜欢了。” 沈绪平记不起是哪个兄弟说过刘净书配不上他的诳语,也不晓得当时她是怎么收拾别人的,他只记得她走上讲台时对他的那一声冷哼,他只知道最后这句话、他对这一份喜欢的搁置一直都没有成真…… 沈绪平轻轻地把纸页儿又折起来,转而取出小学毕业照来。 孩子们站在楼梯上,身后是破旧的水泥教学楼。他们都穿得破破旧旧的,刘净书也不例外,那件绿色t恤衫都已经被洗得发白,脖子上的红领巾却很鲜艳,戴得整整齐齐。她笑得很张扬,眼睛眯成一条线,两只眼袋像蚕宝宝一般贴合在眼下,嘴巴毫不矜持地咧着,连牙龈都能瞧见。沈绪平就恰好站在她身后,那还是他和好多个兄弟串了又串才得来的位置,脸上没有笑,下巴微微仰起来,应当是在装酷耍帅,两只手在刘净书的头上比成兔子的耳朵。 他们那时候怎么可以站得这么近呢? 他们那时候怎么可以站得这么近? 幼时嫌弃照片上的同学,心想,总有一天他们会有一张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照片,那张照片上,他西装革履,提着她洁白的纱裙。 可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因为刘净书说:“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为了容纳新的人、新的事,必须清除一些旧的记忆。 他的旧记忆是否能够清除,他也不得而知,但是他会必将全身心地容纳新的人、新的事…… 因为刘净书说:“总有些事是人做不到的,快乐却简单易得,不如也花些时间在唾手可得的东西上。” 他要把他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属于他的、唾手可得的快乐上,再不会痴痴地望着水中月、想着镜中花…… 因为,他已经决定,牵着钱盈盈的手,一起出现在属于他的那张照片上。 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期末。 考试结束后,又连着在学校补了十多天的课,至此,放假的铃声才最终打响。 安远挤进一大堆人群中,看到榜单末尾自己的名字,兴奋得哈出一口白气,欢快地跳了起来。 “姐啊,我的亲姐,我进百名榜了!!!是百名榜啊!”她一回到刘净书的公寓,就兴奋地大叫道。 阳台上摆了一张新的木茶几,刘净书就直接坐在地上。她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开,探了探安远身后落寞的沈月满。 “否极泰来,乐极生悲,你呀,不要骄傲。” “yes,madam!我马上就来学习。”这句话安远几乎是唱出来的,向阳台跑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茶几,痛得哇哇直叫。 无奈地摇摇头:“得意忘形。” 沈月满到底没忍住,她慢吞吞地走过来,把书包往地上重重地摔下去,趴在茶几上就开始哭骂起来。 “妈的,老娘不读了,这么努力还是考得跟狗屎一样。” 安远扬扬眉,耸耸肩,坐下来开始翻单词书。 净书也不说话,双手迅速地敲击着键盘,那声音与沈月满的嚎啕混杂在一起,别有一番和谐。 过了好一阵子,沈月满终于消停一些,她抬起头来,一面抽泣,一面逮着茶几上的抽纸擦眼泪。 直到连抽泣的声音也微弱下去,刘净书才开口道:“哭好了?” 沈月满抽抽嗒嗒地点点头。 “月满,你往外看。安远你也是。”她们顺着净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由于这栋公寓的地势高,她们恰好可以俯瞰山城大学。整个校园为绿色所包围,冬季的山城雾蒙蒙的,山城大学的墨绿也像被浸湿了似的,更深了几分。u盘形状的教学楼,桶状的体育馆,半球状的大礼堂,都为那绿色掩映,在雾霭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偶尔能看到农学院巨大的花圃,有着别样鲜艳的色彩,还有成片开放的野冬菊,为冬日素净的山城大学增添了几分情趣。 “你们觉得这个学校好吗?”净书问道。 “书书姐,这不废话吗?” “是啊,姐,干嘛指着一个我们都考不上的大学问它好不好?” “你们觉得好,是吧?” 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可是有人觉得它不好,净书走进自己的卧室,拿出一个相框来,里面装着一个男生的单人照。 他的相貌并不符合世人眼中“帅”的一般标准,可是“帅”并非是对男子的唯一形容词,甚至不是最佳形容词。金钱、权势,地位、声望,学识、才干,气质、度量,一个男子若占了几项去,便能弥补相貌上的不足。即便是像东坡居士这样不修边幅、大肚便便之士,也能在“不思量、自难忘”的妻子去后,续上朝云美妾,开着“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玩笑。如若这几项,一个都占不了,哪怕是长了一张倾世的脸,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生得皮囊好罢了。 “呐,他就觉得这个学校不好。当年我准备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几乎每天一个电话,劝我报京都的大学,一个劲儿地贬低山城大学,又一个劲儿地夸赞京都的好。” “那,姐,你……是没……考上吗?”安远试探地问。 净书淡然地笑笑:“不是,山城大学就是我的第一志愿。” “为什么?连冲都不冲一下?”高考六个志愿,前两个志愿填着玩玩,说不定报的人少, 稀里糊涂就进了呢,此之谓“冲”;中间两个志愿,按往年的情况,十有八九能录取,专业也不错,不出意外基本就定了,此之谓“稳”;最后两个志愿,就怕“稳”的学校出点岔子,于是填两个勉强凑合的垫底,此之谓“保”。 她看向照片:“所谓‘好’与‘不好’都是相对的,我要‘冲’的,就是我能‘稳’住的。对他来说,只有京都的济世医学院才配得上他的七百分,可对我来说,山城大学法学院就是六百五十最好的选择。我为什么要去和他比呢?” “所以,月满你看到安远进了百名榜,就以为自己考得差,这是不对的。” “你找错了标尺。要比赛、要竞争,就免不得和他人比较,因为观众想在众多选手中看到输赢和差别。可人的生活不是一场哗众取宠的表演赛,进退成败,比较的对象终究是自己。” 月满似懂非懂,只是徒然地盯着照片发呆。刘净书的话就像连着她嘴里呼出的白气,很快就消散了。 刘净书亦分辨不清楚,沈月满到底是若有所思还是不为所动,她也不得而知,于是问道:“你这次考了多少分?” 沈月满的目光像被固体胶粘在了照片上一样,却不作答,没有人知道她是羞于启齿,还是根本没有听见刘净书的发问。 “沈月满!”安远不满地切断她的目光。 “啊?!”沈月满回过神来,抬起头来,“364。” “那你上一次考试呢?” “记不清楚了,应该没出320吧。”她挠挠头。 “那不就结了,往少了算也进步44分?” “可是……”她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可是安远上了百名榜?”刘净书反问道。 安远又悄悄地耸耸肩,低头翻开单词书。沈月满只是负气地不说话。 “老实说,你的努力赶安远差多了。单说每个周六,书房里坐10个小时,你起码有6个小时在做旁的事,安远最多不超2个小时。这样算下来,一个星期你就少学28个小时,一个月……” “书书姐,你就别拿那一堆糟心的数字来刺激我了。我都晓得,但就是不甘心。” 刘净书听出她语气里掩藏不住的不耐烦,便不再多言。 “书书姐,这人真是上七百分的大神吗?”沈月满朝照片努努嘴。 她有些不知怎么作答。 “不是大神。” 沈月满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七百分还不是大神?” 她笑笑:“是神话,是传说。” 刘净书把“神话”讲给沈月满听: 六年。 他家境很好。 第一,是每一次考试后与他定期约会的情人,只有一次被他放了鸽子。 他上课不记笔记,下课不赶作业,考试前几天绝不熬夜。 物理奥赛,他学,于是一不小心进了国家队,有了京都大学的保送资格。 化学奥赛,他不学,于是一个不注意拿了省二等奖。 高考,于他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参加,跟玩儿似的,打了七百的高分。 “神话”很是炫目,但沈月满需要的鼓励并非神话能够给予,于是她又把自己不堪的中学时光讲给她听: 他是神话,她是笑话。 她总是穿着不合体的旧衣服上学。 成绩总是在班上倒数几名徘徊,有一次甚至被倒数第一光顾。 她上课总是在写写写,下课连厕所都舍不得去,只是趴在桌子上写练习,考试前几天都在挑灯夜战。 物理奥赛,她学不懂,却又不甘心,最后被老师劝退。 化学奥赛,她勉强能应付,拼死拼活只拿了个省三。 高考,是她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像一场赌博,她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上面,仍然只得到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结果。 “天啊,书书姐,不想你也有这么低落的时候!”沈月满感叹道,但却很是受鼓舞,心里舒坦不少。 若是哪天碰到有人如祥林嫂般抱怨自己的生活,什么同情都不要有,什么好心都不必付,什么悲悯都无需言,你只要把自己的命运描述得更为悲惨,把自己贬损得更低,对方便会立马住嘴,反过来安慰你,并因为你的不幸而振奋精神。 人们会因为自己站得高看得远而兴高采烈,但站得不高也没关系的,只要有人比自己更低,那么心里就平衡了。 沈月满愤愤不平的神色终于消失了,她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开始订正试卷。 解决这档子事后,刘净书的心思被无端地扰乱。 山城大学静谧得出奇,连鸟儿都不肯多施舍两声歌唱。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衣着单薄陈旧的学子,怀里揣着一本书,哈气搓手,一路小跑,匆匆从食堂转移到图书馆。 想起以前,她时常能在一路小跑去图书馆的时候,接到来自京都的电话。 而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各有各的事情。 又是好久没有音讯,又是好久不曾联系。 关于这张照片,在神话和笑话之间还有许多话可讲。刘净书没有讲给沈月满的话,都在她的记忆里刻下了最深的痕迹,至今也无法磨灭擦除: 大学第一年,她的生日。 在努力经营下,刘净书的人缘不错。 她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日礼物,有京都的古法糕点,沿海的贝壳风铃,有俏皮可爱萌萌哒的多肉,也有相伴梧桐人静夜的沙漏。 他说,他的礼物绝对是最好的。 太阳将自己的光芒挥洒人间,济世医学院的大门前的花岗石碑反着光。周围的花坛里的月季在阳光下随性地绽放,像被肆意挥霍的青春,饱满的红与黄交织在一起,鲜艳的色彩仿佛立马就要从照片里流出。男生穿着长衬,套了一件黑底红网的格子衫,搭着一条深色牛仔裤,露出自信而又从容的笑颜。 她想,这份礼物果真是最好的。 后来的生日,他也会寄来生日礼物,只是都不易保存。直到读研究生时,他出国交换,这个寄生日礼物的习惯就终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兄妹间的芥蒂轻易就解开了,沈月满没在刘净书那里待几天,就去沈绪平的公寓,准备回家过年。 无数高三学生都有同样的矛盾心理,一面担忧着自己的学习,一面又期待假期,而过年这几天是难得的所有人都会暂时搁置的学习、工作的时光。于是,他们撒着欢儿,篡改了海伦·凯勒蜚声世界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演绎着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假如给我七天假期》。 火锅店里,员工们领完沈老板的红包,互相道着“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便纷纷散场。 沈绪平“哗”地把卷帘门扣下来,锁上。 钱盈盈给他把裹在火色制服外面的黑色呢子大衣扣上,又踮起脚,把一条红色的毛线围脖套在他的脖子上。 沈绪平用一只手撩起来,仔细地瞧瞧:“龟儿手还真巧!” 钱盈盈故作恼怒:“就这样夸夸?!” 沈绪平笑笑,从呢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来,拍在她手上。 钱盈盈打开来,扫眼看一看,便虚着眼睛,像嗅到鱼腥味的猫儿般笑起来。 “财迷心窍了你。”他敲了敲钱盈盈的脑门儿。 “我先送那狗啃的沈月满回去,你先准备准备,这红包里的钱多花些买礼物。” 她听话地点点头:“好的,老板。” “今天你自个儿回去,我约玉兰逛街。” “好,”沈绪平说完,又觉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又嘱咐上一嘴,“其他人的我不管,只是我妈、我妹,还有建成的礼物,一定要往好了买。” “建成和老子那么熟,以前他在总店的时候我可没少受他的罪。”钱盈盈对他的安排颇有些不满。 “这不一样。老子也没少受他的罪,建成以前安排你做事是工作上的需要……” 钱盈盈看他认真的样子,知道他又要唠唠叨叨数起建成的好来,便连忙打断:“好好好好好,你快走吧,我知道了。” 他又敲敲她的脑门儿:“狗啃的,这么不耐烦!” “走吧,走吧。”钱盈盈推着他转过身去。 山城的冬天潮湿得很,总是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霭,于是便阴冷得可怕。凛冽的寒风一刮,更是像刀割一样疼,街上的行人都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把手揣在兜里,缩着脖子,快步往家赶。只有那卖烤红薯的老头,和他的大铁炉子一起,倔强地立在街边,用万年不换的破锣嗓子吆喝道:“卖烤红薯,又甜又面的烤红薯!热热和和的烤红薯哎——” 沈绪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钱盈盈目送着沈绪平高大的身影渐渐混入人群中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又会和这个身影站在一起,而且会站得更近,令人艳羡。回过头向上望,她看到了“山城老火锅”那红彤彤的灯牌,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家里有客人?”沈绪平一进家门,就看见一个臃肿的老妇人坐在沙发上。 “这不是沈老板吗?可是巧了,我前脚进,你后脚就回来了。”说完浮夸地笑起来。 “大娃子,月满,快过来坐,这是王孃。”沈老妈朝着他们招招手。 “什么时候我又有个王孃了?”沈绪平没好气地说。 “哎哟,不叫‘孃’就不叫,叫我王媒婆就成。” “媒婆?”沈绪平扫一眼他妈,他妈不知情地摇摇头。 王媒婆喜笑颜开:“王媒婆今天来,就是想给你做媒的。” “我说王孃,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兴做媒?手机一打开,顺手就能谈个恋爱;穷点的小伙儿,往云贵跑一趟,回来身边就跟了个老婆;再不济的,花点钱也能上缅甸、越南找去。你是把老子瞧成什么了?” “哎呀呀,我说沈大老板,你看看那些法儿带回来的姑娘能和我介绍的比吗?” “想也知道是些没人要的,不是丑就是瘸,还要被你硬生生夸成章子怡。”沈月满帮腔道。 王媒婆面色愠怒,转而向沈老妈说道:“我说,你当妈的眼睛到底尖,这好人家的姑娘……” 她不识相地还要说,沈绪平却已经不耐烦:“妈,我有女朋友。” “啊?” “什么?” 沈老妈和沈月满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叫起来。立刻就围过去,拉着沈绪平问长问短,把王媒婆晾在一边儿。王媒婆吃了憋,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怨气冲冲地就离开了。 “大娃子,你说说你,交女朋友也不跟老子说一声。” “就是,哥,这可太不地道了。”沈月满随口附和。 “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了?” “干什么的?” “家里有几口人?” “什么时候好上的?” …… 母女俩轮番轰炸,一人一个问题,连珠炮似的发问,却根本不给沈绪平作答的时间。 沈绪平苦笑:“等人来了你们自己问去。” 虽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但沈老妈还是喜滋滋的,一整天嘴里都哼着曲儿。摘菜时哼着, 做饭时哼着,刷碗时也哼着,全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哎,你龟儿去把红灯笼,彩灯什么的,都拿出来,媳妇儿要来了!” 沈老汉儿也跟着嘿嘿傻笑,屁颠颠地任由沈老妈差遣。 吃过午饭,沈月满在沙发上仰躺着看电视,手在沙发上四处摸索着遥控器,却恍惚间摸到一张一寸大小的纸片。 她拿起来,小照片上的人抿唇微笑,唇上打着一抹深红,颊上略微有些泡泡肉,眼睛略略弯起,像一对灵动的小鱼苗儿,眉微微修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不是书书姐吗?”她小声嘀咕道。 “哪个书书姐?”沈老汉儿放下手里的红灯笼,疑惑着走过来。 “就是刘净书,我在她家学习来着。” “妈,”沈月满大叫着,“你怎么会有书书姐的照片?” 沈老妈从厨房里出来,不住地用围裙揩着手:“没有啊!我看看……” “还真是……这是哪儿来的?莫不是你龟儿带回来的?”沈老妈问沈月满。 “哪儿能啊?我手机里就有和书书姐的照片。” 沈老妈一拍脑门儿:“我晓得了,肯定是王媒婆落这儿的。” “啊?莫不是……”沈老爹没说完,只听得门口“哐”地一声巨响。三人回过头去,看见沈绪平脚拌在门槛上,一个趔趄飞扑过来,险些摔倒,他手里的红色围脖落在米白色的花岗岩地板上,像血一样铺撒开来。 站定,他将地板上的红色围巾捡起来,随手扔在沙发上,啐道:“妈的,这门槛儿也修得太高了,竟把老子绊倒了。” “你自己不小心,还怪人家门槛儿高。”沈月满撅着嘴。 “你们在看什么呢?” “大娃子,王媒婆落下的照片,怕是要给你说的姑娘就是她了。”沈老妈把照片倒在沈绪平手心里。 他愣愣地盯着照片发神,心里有万千疑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 “妈,王媒婆家在哪里?” 王媒婆憋着一口气,坐在门口的矮板凳上,衣兜里蜷着一只小猫,她就头也不抬地给小猫捉虱子:“哎呀,这怎么还到我家来了?这庙小容不下大佛啊。” 沈绪平自知理亏,恭敬地站在旁边,弓腰把手里的箱子放在王媒婆脚前,只小心谨慎地陪着笑:“王孃,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牛奶,还请你笑纳。” “这世道啊,有奶就是娘,可我王媒婆做媒,就只看缘分……”她睨了那箱牛奶一眼,仍是不肯看沈绪平一眼。 “是是是,王孃您高风亮节。” “高风亮节个屁!”她一吼,怀里的小猫“咻”地射走了。 沈绪平仍是讨好地笑着承接她的怒气,也不说话,免得惹得她更不开心。 “我这里可没有章子怡,是些丑的、瘸的,配不上你沈大老板。”她用沈月满的话讽刺道。 “王孃,你气归气,也别诅咒人家姑娘。”沈绪平好言劝着。 王媒婆连忙“呸”了三声。 “怎么,瞧不上您蜘蛛网上捉的、云贵骗的、缅甸越南买的女朋友了?” 沈绪平不说话。 “你可别想了,甭说你有女朋友,看了你家这样子,我可不敢把我这表侄女儿说与你。” “您表侄女儿?王孃啊,是刘净书……您可怎么想到我?” “原以为你有头脑,又是个好相与的,不想竟这么泼皮!亏得老子在她妈面前说你许多好话。”想到这里,王媒婆更是来气。 “这,我原也是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我也只是知道刚才冲撞了您,来和您道个歉。” 王媒婆眉头一皱:“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昨天才和她妈通了电话,怎么今天就成有男朋友的人了?” 沈绪平诧异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脑子里一点点地回放与刘净书重逢以来的每一幕。他突然想到,似乎在什么时候,刘净书说了那么一句“我妈不在”,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月满,”沈绪平大步跨进屋里,“刘净书到底有男朋友吗?” “那王媒婆带着她的照片,肯定是没有的呗!”沈月满躺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换着频道,侧着脑袋,雅相地盯着电视屏幕。 “你别管那王媒婆,就说你平时的判断,有没有?”沈绪平急切追问道。沈老妈坐在一旁,不无担忧地盯着沈绪平,沈老汉儿不说话端着嘴里的烟斗使劲儿砸吧。 沈月满突然也认真了,放下遥控板,盘腿坐在沙发上,抬着头,眼睛望着天花板滴溜溜地转。 “没有。” “怎么看出来的?” “没去过家里,没有在周末约会,也没有一张合照……” “我靠,我真是蠢死了。”沈绪平拔腿就往外走去。 不想,沈老妈一把拉住他:“大娃子,走哪儿去?” “我找刘净书去。” “你找她,干什么?” 沈绪平愣住了,因为急着向外行走而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整个人也冷静下来。 他没法回答沈老妈的这个问题。 干什么? 质问她为什么骗自己有男朋友? 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她? “大娃子,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哟!”既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妈,我骗那王媒婆的。” 沈老妈急了:“你龟儿莫骗我!老子就怕你是骗我的,早打电话问建成了。” 沈绪平向一堵坍塌的墙,颓然地坐下来。 “你是个好男儿,不要习得不负责任的样子。况且你和那姑娘处熟了,都准备带回家,等不了多久,结婚都是可以的,可那刘净书跟你没半点情分,她又跟你那么不一样,我是怕你吃了亏……” 沈老妈又噼噼啪啪说一大堆,化在沈绪平的耳朵里,只是嗡嗡的声响。 脑海里画面交错: 作文课上从他身边冷哼着走过的刘净书…… 毕业照上开怀大笑的刘净书…… 鹅米豆架下汗湿轻衣的刘净书…… 律师事务所里侃侃而谈的刘净书…… 他家门口被柿子砸中的刘净书…… 刘净书,刘净书,全都是刘净书! 冰凉的心突然又狂躁起来,一肚子的憋屈无处抒发,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不顾沈老妈的絮叨,踏步上了楼梯。 沈老妈长叹一气,捂着心口:“我教的是个什么儿哟!” 沈老汉儿赶紧劝着她:“你别跟大娃子怄气,他……” “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狠狠瞪上他,咬牙切齿地说,沈老汉儿一阵发虚,砸吧着烟管儿。 沈月满见老妈对着爸爸撒气,不悦:“你和我爸发哪门子的火?都是那砍脑壳的沈绪平不懂事。” 沈老妈不理睬她,仍是恨恨地瞪着沈老汉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见着像书书姐这样条件的,不动点歪心思,那才不正常!” “老子也晓得那刘净书好,可这太好了,你哥哪守得住!到时候,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把这原来定好的也毁了!” 沈月满来不及去算这笔账,打发一句:“算了算了,王媒婆也被气走了,书书姐根本不能正眼瞧他,他没得门路的。”说罢,便翘起二郎腿,专心地看起电视。 “但愿吧,别祸害了人。”说着,把那血红崭新的围脖仔细折叠起来。 沈绪平坐在竹木地板上,想起前一次的误解,怀疑起这一事实的真实性来。他在脑海里把以往的细节在脑海里小心翼翼地拼凑,试图得出个百无遗漏的结论。 奇怪的事情是,当他听到刘净书有男朋友、准备结婚这一回事时,不加验证,一股脑地全信进去,如今这自己内心暗暗渴求的答案,竟总是疑惑于它的真假。 心中的天平不断向着“真”“假”的两端倾斜,终于他不再纠结,手一动,拨通了电话。 “喂。” “老子是沈绪平。” …… 城市。 山城的夜晚,街道的两旁行道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绿的像夏夜里忽明忽暗的萤火虫,红的像浸了血的红宝石,橙色的则如同天空中眨巴眨巴的星星…… 在小叶榕繁茂的枝叶间的白灯像冰凌般垂下,光辉一闪而过,一闪接着一闪,又宛如摩登女郎身上的流苏。 广场上的法国梧桐没有秋天火红的叶子的点缀,却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霓虹衣。素洁的白灯、温馨的黄灯,从树梢顶缠绕至主干,一束花火,没得有几分不真实,像是从童话里偷出来的、结水晶的树。 人们在商场里进行着最后几日的狂欢,到了除夕,阖家欢乐,这里便会成为童话里的空城。 钱盈盈和玉兰手挽着手,羽绒服碰着羽绒服,在各个店铺前挑挑拣拣,不时与彼此耳语几句,嘻哈连天。建成大包小包地提着,叫苦连天地跟在她们身后。 钱盈盈看他提得费劲,心中过意不去:“来,老子帮你。” 他正想松手道谢,却见玉兰一个警示的飘过来,急忙转换了语调:“嫂子,不碍事,不碍事,男人嘛,就是叫你们这些女人支使差遣的。” 钱盈盈暗觉好笑,山城的男人真是个个的耙耳朵!她突然想起沈绪平来,他们结婚后,他会不会也跟好兄弟一个样子? 她在一家商铺的玻璃柜前专心试戴起水钻镶的发卡,目光落在店员递过来的镜子上。 “真好看。”玉兰说。 钱盈盈想象着沈绪平蹲在自己身前,一面小心地替她捶腿按摩,一面谄媚地笑着,看着她头上蝴蝶形的彩色水钻发卡,讨好地说道:“我老婆真好看……”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玉兰推她一把:“做什么梦呢!” “马上就不是梦了。”她脸上的笑意更加张扬。 两人又玩笑着,打闹起来。 “喂,哪个?。”沈绪平把东西交给玉兰,空出一只手来。 “正逛街呢。” “嗯,三十那天直接从高新去你家。” “啊?你龟儿再说一遍!”建成脸色变了,吼起来。 旁边正好路过那“凤翔阁”的姐儿,穿着貂绒,带着她女儿,向他投去嫌恶的目光。钱盈盈和玉兰也是一脸好奇。 “狗啃的,你自己说,老子不做这种事。”语毕,生气地挂断电话。 “凤翔阁”的姐儿带着她女儿走远了:“我死活拆了你们,就是这个原因。虽说他也读了大学,挣钱也多,可那一身穷人堆的坏习惯,一个没见改。你倒好……” “妈,”那女儿眼圈红了,“织女不也没斗过西王母吗?如你愿也没结成婚,能不能少说两句?” “哎,”她心疼着,“还是你那高中认识的男朋友靠谱,可惜……” “妈——”那女儿眼里的泪顺势流了下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 却说那建成挂了电话,甚是不开心,几次嚷嚷着回家。玉兰拗不过,只好携着钱盈盈出商场,上车去。 建成的车开到钱盈盈住处楼下,钱盈盈提着一堆东西,吃力地往楼梯口走去。他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又抬眼望一望那熟悉的四十八平米的小屋,终是不忍心,摇下车窗。 “盈姑娘——” 钱盈盈回头,天真地笑起来:“怎么不叫嫂子了?” 建成一个犹豫,随即也跟着笑笑:“嫂子,东西多,你小心着点儿。” “出什么事了?”回去的路上,玉兰关切地问道。 “年三十,咱不用接盈姑娘了。” “啊?”玉兰的嘴巴张的老大,半晌才合上。 “怎么回事?” 建成摇头。 玉兰陷入沉默。 “那回家过年吧,妈妈念叨好久了。” “初一回吧,一定得去趟你表哥家。” 大年三十。 山城的冬天,鲜有飘雪的时候,偏偏今年就飘雪了。 钱盈盈原本有赖床的习惯,这天却很早就醒了,起床开始捯饬自己。她穿了一件刚买的紫色长款羽绒服,肉色打底裤,登上一双到膝盖的黑色皮靴,又围上和沈绪平那条一模一样的围脖。 梳妆,头发只不过是披散下来,夹了那日瞧上的蝴蝶水钻发卡,她却不知何故,一连梳了好几遍,连齐刘海也不放过。由于在火锅店上班,平日里,头发都得扎起来,用头花网上,导致头发没有烫过,也有些微卷。往常地摊上买的化妆品全部都扔了,梳妆台上都是在商场*店里的货。 打扮好自己,她又把行李都堆放在门口,抬头看钟,却已经是10点了。若是走得早,怕已经到了垮房一队了。怕是玉兰两口子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她也不急,只站在放满杂物的阳台上耐心等着。 雪,可真好看。 像粒粒盐晶,一触到铁栏杆,就化成了水。窗外朦朦的,在钱盈盈心中,跟下着牛毛雨的春天没有什么分别。她伸手去接,雪的形状在她的手上短暂地停歇,那真的是花呀。 雪,是暖的,像她现在的心一样,热乎乎的。 不知在阳台上站了多久,她渐渐感到寒意侵体,觉得饿得慌,便转身进了屋。已经是12点,她担心玉兰两口子出什么事,匆匆打个电话去。玉兰只说,下雪了,得晚点出发,让她给沈绪平也打个电话去。 “老沈,下雪了。我可能得晚点才能到了。”她有些失落,“给你妹妹买的奶油蛋糕怕是不新鲜了。” “不碍事,你自己吃了就得,沈月满也不喜欢。”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那是送给你妹妹的礼物!”她略微有些愠恼。 她又有的没的闲聊了一阵,只觉得沈绪平的语气怪怪的。 “好了,不说了,天冷,你记得把围脖套上。”她嘱咐道,又想起今天晚上就能见面,暗自嘲笑自己的多此一举。 “小钱。”沈绪平似乎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钱盈盈像听到一句假话似的笑起来:“你个龟儿子,又逗我好玩儿!我刚问了玉兰,他们还没走呢!” 沈绪平没有笑,也不做进一步的解释。 “没……骗……着我吧?”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骗你。”沈绪平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让玉兰说话。”钱盈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洋洋。 那边一片安静,良久,她听到电话那头的脚步声,也没怎么在意。 “不过你说这玉兰两口子还真是磨洋工,到现在还没来。”她抱怨道。 沈绪平还是不说话,钱盈盈不知为什么,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老沈,你他妈哑巴啦?” “小钱,对不起。” 她愣了一愣,笑得更加大肆:“他妈的玉兰,你龟儿子和老沈合起伙来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眼泪都被挤出来了。 “小钱,”玉兰急忙解释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我不难过,我难过什么?!”钱盈盈笑着,笑着笑着,语气就呜咽了,笑着笑着,竟嘤嘤地哭起来。 “哎呀,小钱,你倒是别哭啊,这不是你的错。”玉兰急忙劝慰道。 “要是我不打电话过来,你们还都打算怎么瞒着我?就叫我巴巴地等在这儿吗?”钱盈盈免不了有些怨气。 “小钱,我这不是也在想办法吗?” “玉兰,你说说,老沈他们家都是谁当家呀?怎么还没见着人就把我给否了呢?”她心里委屈得很,不甘心地哭着问玉兰。 玉兰不知怎么回答,责怪地望着沈绪平:“你和我哥说吧。”说完就把手机递给他。 “你别哭。”沈绪平的语气很是温柔,她鲜有听到他这样耐心,这样酥软的声音,心下意识到问题的棘手和严重。 听到沈绪平的声音,钱盈盈擤擤鼻涕,又把眼泪擦干净:“我不哭。你心里也不好受吧?我不给你添堵。” 沈绪平不知如何是好,匆忙安慰两句就挂了电话,只是自始至终都没给出一个解释来。 除夕夜。 乡下别墅,沈家也算是张灯结彩了,房子周围挂了一圈大红灯笼,里面上着白炽灯,透着灯笼的红纱布,发出朦胧的红光来,映得整个垮房一队都红彤彤的。屋前面的庭院里,矮小的橙子树上,挂着橘子彩灯,把真的橘子也照得亮堂堂的,分不清孰真孰假。 但是沈家的这个年夜饭,大家都憋屈着,不愿动筷子。 沈绪平低着头整理红色的围脖,叠好了又拆开来,反反复复叠了好几次。沈老妈望着屋外的火红,兀自出神,沈老汉儿砸吧着嘴里的烟管,玉兰和建成亦是呆坐着。只有沈月满一人不停地往碗里夹菜、往口中扒饭,嚼得“吧唧吧唧”响。 “这鸡肉烧的,真真是绝了,甚合本宫心意!”她学着前两日大火的宫斗剧中,飞扬跋扈的娘娘的声音,夸张地说道,引得自己发笑来。可是一桌的人各自发着各自的神,没有人理睬她。她自知无趣,渐渐停了笑。 “哇噻,”沈月满把一只饺子塞进嘴里,包口包嘴地咀嚼着,说这话,那馅儿里的油水都快要跟着淌出来,“这饺子是出自哪位仙女姐姐之手?真他妈好吃。” 玉兰“噗”地笑出声来,伸手拍了一下沈月满的头:“死妹仔,嘴还挺甜。” “是这位仙女姐姐吗?”她侧头看着玉兰,佯装疑惑地盯着玉兰,明知故问道。 沈老汉儿故作生气,眼神中却是宠溺地看着沈月满:“不准开拿玉兰姐玩笑。” “哦——”她慢悠悠地说,把小嘴儿拗得圆溜溜的。 “爸爸,爸爸。”沈月满把筷子放下来,双手合拳,在胸前富有节奏感地摇晃着。“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不拿红包,打成熊猫!” 沈老妈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鬼妹仔,贼精贼精的,就晓得你老汉儿好欺负!“ “老妈,那我也欺负欺负你,成不成?”沈月满撒着娇。 “滚蛋。” “嗷,亏得我这次考了三百六十多分,你就这么对我?”她一脸委屈的样子。 “什么?”老两口都吃了一惊。 “不信?不信看哥手机上的信息啊!”委屈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得意。 “我的宝贝月满哎,你龟儿就是我老沈家第一个大才女!”沈老汉儿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胀鼓鼓的红包来。 沈月满伸手欲取,沈老汉儿却又退回去:“你得跟我保证,乖乖考大学,好好生活,好好做人!” 沈月满举起右手,屈着拇指和小指,三指并拢,满脸悲愤:“苍天作证,大地为鉴,我沈月满发誓,谨遵父命,争a大,抢b大,不上大学誓不为人!” 沈老汉儿被呛了一口,笑得咳嗽起来,抖着手把红包递过去。 “龟儿子,你要是少看点电视剧多看点书,哪还才三百六十多分。”沈绪平也被感染了,面色略显轻松。 沈月满眉开眼笑:“谢父皇赏赐!” 接着又母后、皇兄、驸马、皇姐的叫着,从各人手上讨了红包去。 “诸位的大恩大德,本公主无以为报,亲自下厨做了这一桌的好菜,还请诸位快快品尝,快快品尝!”她又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大家一面打趣着沈月满,一面动上了筷子,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沈月满心里暗暗松口气,骂一句,妈的,这他妈才叫过年。 屋里火热的气氛,终于和屋外的火红映衬起来,沈家的这个年就这样被沈月满点燃了。 可是钱盈盈那个四十八平米的小屋里,没有红灯笼,也没有沈月满。 山城的雪没有停,反而越飘越大,渐渐地,由小小的盐晶,变得像羽绒服里飞出的鸭绒。 四十八平米的小屋子里,电视机传出震耳欲聋的新年欢歌,闹腾得欢。一大堆行李原封不动的摆在门口。家里没有新鲜的菜,年三十儿,街上的店铺也都关门过年,钱盈盈只好把原本买给沈绪平家人的礼物拆来吃掉。她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床厚厚的棉被,一边挖着奶油蛋糕,一边看着春晚。 道德模范们牺牲自己的幸福,成就大家,他们的故事令人动容,她心里不好过…… 苗族少女的舞蹈灵动热情,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弦上,她心里不好过…… 大歌唱家的一曲高歌令人瞬间涌起爱国情怀,她心里不好过…… 没有由头的,看着小品演员浮夸的面部表情,听着那些令人捧腹的滑稽话语,还有台下观众阵阵的喝彩,她心里仍然不好过…… 电视的声音放得再大,也盖不过屋里只一人的孤寂凄清,别人的狂欢,纵使再快活,也都只是别人的。她拿出手机来,把联系人名单打开,翻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可联系的人。 她走到阳台上去,任由冷风刮擦自己的脸。 “妈。” “什么子事,我和你老汉儿、弟弟们一起过年哪!格老子的,你咋不把男朋友带回家过年?” 她心里苦笑,那不是她的老汉儿,不是她的弟弟,她的家更不是她钱盈盈的家,她钱盈盈于那群人而言不过是外人罢了。 “妈,我一个人。”她声音里略微带着些悲戚。 “你遭甩了?”她停了一会儿,“一个人就回死老婆子那里去撒!” “我要是回去看婆婆,得带点钱。” “你龟儿要带就带。”钱妈妈有些生气。 钱盈盈也不管那么多,仍旧说下去:“只是我每个月工资基本上都打给你……” “白眼儿狼,钱我都给你弟弟交了学费了。好了好了,不说了,你爱走死老婆子自己就去,她那么大年纪花什么钱?棺材钱?” 听着妈妈的胡言乱语,钱盈盈心里生气得很,嘴上不敢说什么,喘着气、咬着嘴唇,狠狠地按了电话。 小屋的隔音效果不好,她轻易就听到了隔壁人家的动静。 “来来来,喝起哟,喝起哟!”有人在劝酒。 “婆娘,这花生米怕是不太够。” “爬爬爬,哪个弄起哪个吃,你要是想喝酒,就自己炸去。” “吃鱼吃鱼,年年有余!” “爸爸,什么时候发红包?” “滚哟,你今晚上怕是想遭封印!” “我吃着硬币了!” “糟糟糟,你龟儿明年怕是要发大财了哦!” …… 钱盈盈能想象得到隔壁那间小屋子里挤满了人,围在一方又小又矮的桌子上,好酒好肉地吃着年夜饭的情形,房子越小,人越多,就越温暖,越有家的氛围。 “幺娃儿,你明年怕是要给哥带个弟媳回来哟!” “狗啃的,明年老子不去沿海了,去云贵拐个媳妇回来。” “幺娃儿,你好好找,只要是你带回来的媳妇儿,妈都喜欢!” “就是就是,你看妈对你嫂子多好!” 饭桌上的对话无意间落在钱盈盈的耳中,他们的语音语调像刻意放慢似的,故意刺激着钱盈盈,如同一把锤子,一锤一锤狠狠地敲击在她的心上,不知不觉就敲了个粉碎。 不争气的眼泪形成雷霆万钧之势,奔涌而出,她呜咽着,伸手去承接绒毛似的雪花,任它们在手心里打着寒战。 电视里传来女主持人动情而又清亮的声音:“雪花,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她恨恨地把手一合,绒毛顿时化成了水,她感到手心一阵冰凉沁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高新区,漫天飞雪中,钟声响起,新的一年被轻快的钟声敲醒。 四十八平米的屋子,钱盈盈倒在沙发上,浮肿着眼,早上被梳过好多遍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濡湿了,也许是雪,也许是泪。她裹着被子,和衣而睡。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们恭贺新年的祝福声,伴着浅浅的梦,钱盈盈的眼角,滚出一滴热泪。 山间,鞭炮的轰鸣,突然爆发,齐齐地响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伴着一团团炸起的火光,把深蓝色的天幕映得通亮。除去刘净书和安远,一大家子人都站在屋檐下,捂着耳朵等那火光炸完,眼镜都直直地盯着一处,仿佛在那里,一个叫“年”的怪兽正在逃走。 不一会儿,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团团簇簇,只是五光十色、极尽绚烂的一瞬,便不知变成了什么,淡退下去,紧接着从那灭掉的火光旁,又钻出更美的一朵来。 坐在小木凳上的刘净书也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开,望向那短暂停驻在夜空的美。军绿色的面包服着在身上,显得她有些体胖。 一年又过去了,过去的一年短得像这一夜,人生还能看几回这样的焰火? “firework, f-i-r-e-w-o-r-k。”安远念道。她坐在刘净书身旁,却与坐在教室里无异。 “你真是学魔怔了。”净书笑道,“偶尔放松一下也无妨的。” “姐啊,烟花虽美,却只美这一瞬。”安远语气伤感起来,恰是个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人。 “so?” “但是我想成为烟花,至少活这一瞬,都是最辉煌的时刻!”安远突然起了志气,像在说着一番豪言壮语。 刘净书陷入深思,不说话。 突然惊叫道:“错了!”吓得安远抚了一下心脏。 “烟花不是短命的。”她指着天空,一脸较真的样子。 安远疑惑不解。 “它活了两年!”说罢,格格地笑起来。 安远的壮志被净书的调皮打乱了,她嫌弃地撇撇嘴,又认真地翻起书来。 “安远,你不给老师、同学发祝福吗?”刘净书把笔记本放到桌子上去,拿起手机,开始编辑起祝福消息来。。 安远摇摇头,只看着手里的单词书:“有那个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净书隐隐露出担忧的神色来。这个时候的安远,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多么像高中时候的自己。 “听话,去发,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安远瞟一眼刘净书的手机:“我要发也是群发,才不像你这样一条一条的编辑!” “我傻了?挑重要、亲近的人单独写,若是关系一般的,群发就好。” 只听见电视机里悠悠的歌唱,沧桑沙哑的男声伴着吉他响起:“群发的短信我不回……” 刘净书心里来了气:“人家发个短信,终究是个心意,自己没得个祝福也就算了,还反过来怪人家的短信是群发的,连回复都懒得!白白糟蹋了人家的一番好心!依我看,不回的人才是最没良心的人。” 安远也不动,仍旧自顾自地背单词。 烟花炮仗的声音渐渐稀疏,再热闹繁华的夜也阻断不了人们的困意,家里的人都从屋檐口退回来,呵欠连仍的,笑道着:“新年快乐!”便忙不迭地转进了自己的房间。 刘净书的爸爸却没歇下,守着那口大油锅,兴致冲冲地炸酥肉。灶台上不锈钢盆子里的码着肉,是拿白酒、蛋液和红薯粉糊了的,没有加水,肉的淡粉色依旧明显,肌理在淀粉的凸显下更加明显。半大锅子油里浮着淡黄色的半熟酥肉,沿着酥肉聚集的边儿,“突突”地冒着白泡。 “刘厨师,睡了!”她妈妈喝一声。 “各管各的,你自己睡去。”刘厨师拿筷子夹起一块肉,下在油锅里。 “你炸这玩意儿也没人爱吃了。” “瞎说,从小吃到大的,哪家哪户过年能少了?瞧着吧,我今晚炸上一筲箕,明天裹层糖衣,或者切碎了,加些椒麻,放点葱花,保管好吃。” 刘净书的妈妈站在原地,等着他:“日妈好晚了,我还是不担心你这个龟儿子。” “周董事长,你又日妈连天的,小心你女儿教育你。” 刘净书发完最后一条短信,撑个懒腰:“我哪敢教育她?我管这么多年不也没管过来吗?只能是由着她。” 说完,又抱起笔记本,准备郭老师要的文件。 “两爷子,一个德性,连着安远也和舅舅一样。”“周董事长”翻个白眼,上楼睡觉去了。 三人待在灶屋里,各做各的事,也不说话打扰,自是有一番和谐在。 自发了短信后,刘净书的手机便接二连三的震动,一个个祝福像一声声震动回扣在她的心上。人们都在怀念从前慢,抱怨着当下快节奏的高压生活,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随着紧密的联络疏离。以前的邮件慢,一走就是几个月,现在却可以在一瞬间就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太过容易,反而显得没那么珍贵,于是大肆回忆着那写信的时代。可是邮局的邮筒还在街边屹立不倒,人们却只是抱怨着匆匆从邮筒旁擦身而过…… 净书不这么想,深情不会因为传送的方式而有任何的减损,真心亦不会因为时间的长短而变质。只要情真意切,不管是鸿雁传书、还是短信群发,都如同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入君心。 给他发去的短信是专门编辑的,删删改改好多次,原本的一大段最后浓缩成短短的一句话: “金鸡报晓,惟愿安好。山城春来,烟花伴着雪花开。” 净书点开手机,回信同样只有短短的一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她不去参透其中的意思,只是看着手机屏幕出神,她不去参透其中的意思,只是看着手机屏幕出神,嫣红的小叶九重葛团团簇簇盛开在眼前。山城大学的小叶九重葛开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已与往年不同了。这世界上找不出一朵常开的花,终归是要凋谢的,百花齐放的光景,今年与去年相似,却绝对不同。而这人,似乎是同一个,但也在时光中悄然变化,因为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刘净书还记得高考出成绩的那一刻,他在她家楼下朝她挥手的情形。 山城的七月,骄阳似火,小叶榕厚实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身后的柏油公路上,川流不息,他站在破旧的居民楼前,仰脸含笑等待着。 她跑下楼去。他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脸上也挂着汗珠,他问:“你考了多少分?” “我都打算好了,我要填山城大学。” “也能报京都的大学了。” 她把头扭开,负气地说道:“我不要。” 他急了:“京都的大学,哪怕不是重点大学,也比山城大学好。你报个外语系什么的,以后发展也会很不错的。” “蔚蔚报了哪儿?” “我不知道。你别打岔,你大学不考去京都,以后只怕再没机会去了。”他耐心地劝解道。 刘净书莫名倔强:“京都有什么好的?有什么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怔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把手揣在兜里,转身离开了。刘净书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不管关系多好,以后她将永远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永远也不会转身回来了。 录取通知书到学校,刘净书正在天寨四队,是刘厨师和周董事长领了专门送回老家的。刘净书只记得那一天,家里聚了一回,也没说是为什么,反正家里人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地,把刘净书这个班上的小喽啰硬生生地捧成了状元。 “周董事长,你才是幸福哟,女儿也上大学了。”大孃说道。“我是我们家第一个高中生,净书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 周董事长只端着酒,摇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妈的,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格老子的,你看看别个那些,初中毕业就赚钱了。”周董事长一脸委屈,仿佛供出这个学生来她受了多大的苦似的。 “就是,就是,”刘厨师附和道,“凭你妈老汉儿这点关系,给你找个服务员的工作,绝对是绰绰有余啊。”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 刘净书看着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外壳:“妈,你放心,等我以后挣钱,绝对是‘累死我一个,幸福你全家’!” 周董事长像一只母鸡,咯咯哒哒,欢快地笑出声来。 “幺儿,”刘厨师憋着嗓子,用太监一般地声音对刘净书说道,“不要听你妈的,好好读书,以后找个轻巧的工作。” 说着,他把录取通知书坚实的信封撕开来,递到老太太手里,一桌人都围过去,凑过去看。刘净书按兵不动,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却因为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而备受瞩目。 “不得了,不得了。”大孃摆着脑袋,坐回自己的凳子,“安远,好好向姐姐学习。” “是个好专业。”老太太坐回去,摇着手里的手里的蒲扇。 刘厨师和周董事长还故作谦虚:“这个专业有什么好的?以后怕是忙得很,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净书心里的得意写在脸上,她喜滋滋地接过婆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脸上的肌肉瞬间就垮了下来,心上像被谁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她拿着录取通知书,不知如何是好。 录取通知书上赫然写着: 山城大学法学院 刘厨师看着她的样子,打趣道:“幺儿,你莫像范进中举一样,高兴傻了哟!”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刘净书也跟着他们笑起来,只是笑得茫然,笑得苦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短信铃声响起的时候,沈绪平的心“咯噔”一跳。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刘净书发过来的短信,更是胡乱紧张起来。 “感谢各位朋友在过去一年里的帮助,值此新春佳节之际,净书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沈绪平仿佛能看到刘净书咬着嘴巴,绞尽脑汁写短信的样子。 “嘿!”建成弯着腰站在他身后,两手突然往沈绪平肩上一拍,吓得他几乎立刻跳起来。 “妈的!”他骂道,“吓死老子了!” 建成跨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 “龟儿看到了?”沈绪平有些得意地扬起手机。 建成不屑地瘪了一下嘴。 “龟儿子,怎么回事?”建成脸色重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 建成拿手轻轻削了一下沈绪平的头:“日妈装什么傻?!老子当然问你小钱的事儿。” 这件事再度被提起,沈绪平堵得慌,只心不在焉地低头按手机,像没听见似的。 “狗啃的要瞒我?”建成抱起手臂,一副誓要刨根问底的样子。 “刘净书,单着。”沈绪平把手机揣进兜里。 建成吃了一惊,旋即就恢复常态:“跟你有几毛钱的关系?” 沈绪平从怀里掏出烟盒儿来,自己一支,又递给建成一支,建成也配合地把打火机伸过去。 “你晓得的,这么多年,老子一直在等。我是知道,她是一定会读大学的,可是算着她大学毕业,又不晓得去哪里找她,又混了三年。” “老沈,班长真的变了。”建成有些语重心长。 “你又是这句话,堵不住我,我也变了。老子有这个底气。”沈绪平说话的底气很足,可是心里却又一阵发虚。 建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你龟儿不想想小钱?” “建成,老子做了十几年的梦,现在……” “现在梦该醒了。”建成把烟杆儿在烟灰缸上磕了一磕。 “现在梦要成真了。”沈绪平纠正道。 “但是你有小钱了。”建成又绕回来。 “老子不做那脚踏两只船的货。” 建成深以为是地点点头,掐了手中的烟,赞许自己兄弟的做法。左思右想,又始终觉得哪里不对,“腾”地站起来:“你要甩小钱?”连骂粗都没来得及。 沈绪平不置可否。 建成朝着他劈头盖脸一通乱骂,沈绪平只是像木头一样受着,也不回嘴。建成骂累了,最后甩下一句:“老沈,你龟儿子怎么这样绝情?” “老子深情,所以绝情。”或许在沈绪平的思维里,对一个人的深情就是对另一个人的绝情,给了一人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留给另一人的便永远都只能是玫瑰梗上扎手的刺。 建成失望地摇着头:“你他妈知道小钱有多惨吗?” “又不是谁更惨,就会更爱谁。” 建成一时语塞。 “那你打算怎么做?” 沈绪平把手肘支在大腿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烟,目不转睛地盯着烟灰缸。嘴巴紧闭着却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知是心中还没有打算,还是无意告诉建成。 建成不放弃,刨根问底道:“班长知道吗?” “小钱知道吗?” “你准备怎么和她说?” …… 建成东一句西一句,问得有些语无伦次,最后终于对沈绪平的沉默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狗啃的你死了吗?你他妈说话呀!” 沈绪平任他将自己的衣领拎着,面无表情,一副任君宰割的颓丧样子。 建成皱着眉头,死死地瞪着沈绪平的眼睛,终是拿他没有办法,松手,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半侧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蔑视沈绪平:“你真的变了。” 雪停了。 初一的早晨,飘渺的雾霭笼罩着娘娘山,山间深沉的墨绿里点点滴滴的嫩黄像不小心滴在宣纸上的汁儿,仿佛即刻就要晕染开来。山城的冬天从来没有丧失过生机,只不过春天依旧使人欣喜,因为它使得山间草木人畜的生命力都愈加旺盛勃发,仿佛此刻隐藏着的旭日,即将喷薄而出,揭去林间的这层薄纱。 “建成和玉兰也是,连招呼都不舍得打个,就走了,汤圆都没吃。”沈老妈舀着锅里剩下的汤圆,抱怨着。 汤圆,汤圆,一滚就是一年。 山城的人家,一定是要在初一的早上吃上几个热和的汤圆的。白瓷球一样的汤圆悬浮在大柴锅烧沸的水里,舀在碗里拿筷子夹开来,又是流心的黑芝麻馅儿。软、糯、黏、甜,直直地把这一年都美透过去。 傲斗寒霜的山茶花是寒冬的情人,厌恶着春天蠢蠢欲动的心情,苦闷地缩在院子的一角,比之前几日更加越发颓靡消沉。远处的青瓦白石房傍着青山,依着荒芜的土地,在淡淡的雾霭中若隐若现。不知谁家的公鸡还在打着鸣,催促着懒起的归乡客。净书算起得晚了,披头散发,手执木梳,坐在门槛上看英文资料。 “今年荣老太婆又是一个人过年吧?”刘厨师舀上几个汤圆,盛在一个斗大的空碗里。 “就是啊,造孽哟!”刘老太太长叹道。 刘厨师使了个眼色,净书便草草扎伤头发,会意地走过去,端起碗,跨过门槛,朝着荣表婆的家走去。一路上,山色翠浓,偶尔可见几处的枯枝败叶骄傲地躺在地上,仿佛在告诉人们,即使是在山城,也是有冬天的。草叶上挂着露,打湿了净书的裤脚。 远远地,她见着一个老人站在矮小平房前,杵着棍儿,踮着脚,吃力地把彩灯往墙上挂。 “荣表婆,”净书走近她,把斗碗放在她手中,帮她把彩灯的绳缠在钉子上,“吃汤圆,热乎着呢!” “我家妹仔就是最爱吃汤圆了,不晓得在城里找钱,有没得汤圆吃。”她眼里有些湿,像结了一层眼翳,略微有些浑浊不清,看起来像一对假眼睛。 净书接过汤圆,扶着她进屋:“荣表婆,你放心,城里能买着,还比我给你端来的个头大。” 荣老太婆笑道:“书书妹儿竟会说瞎话,哄我老太婆开心,谁不知道那城里的汤圆小的像耗子屎一样。” 净书被这比喻逗乐了。 屋子里黑糊糊的,有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净书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接着墙壁缝儿里透进来的光,小心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她还记得儿时也曾踏进这里: 那矮矮的门槛上曾经坐着两个小人儿,用手把线绳撑出花样来玩着“翻豆腐干儿”的游戏…… 也曾在灶屋里捉迷藏打坏碗碟,遭到她妈妈的一通乱骂…… 还有那张油乎乎的桌子,她曾经趴在这里,守着她赶作业…… …… 净书不时笑道儿时的那些傻事,捂着嘴笑。 “书书妹儿,”荣老太婆脸上带着笑意,用衣襟在凳子上擦一擦,“坐。” 她毫不推辞地就坐下来,看着荣表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连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她用手揩揩嘴巴:“好吃!就是馅儿不够甜,糖放少了。” “一天就想着吃糖,怕是想得‘三高’。”净书怪道。 “糖吃得多,日子才甜嘛。”荣老太婆笑道,露出粉红色的牙龈。 净书从面包服蓬松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来,鼓鼓胀胀的。 “荣表婆,这是她托我给你带的红包。”她双手托着,递过去。 “你碰着她啦?”荣老太婆的眼睛瞬时放出光来。 净书点点头。 “她……挣着钱没有?” 净书望着她,顽皮地摇了摇手中的红包。 “哎呀,有多少钱呀?”荣老太婆不肯接。 净书耸耸肩:“荣表婆怕我贪了去不成?还要这样拷问我。放心,我没拆开,不晓得她拿了多少给你。” 荣老太婆接过去,当着净书的面儿就要打开,净书故意夸张地朝着门口张望,连忙按住她的手。 “从小你和婆婆就教我们,财不外露,你可得以身作则。” “是呵,是呵。”她憨憨地笑两声,把红包塞进衣兜里。 “走,去我家玩儿去,我婆婆这几天也老念你。”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平时老往你家跑,过年这几天还是得把自己的家守着。” 净书见状,也不多劝,道个别就准备往家走。行至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事,又折了回去。 “荣表婆,我忘掉拿碗啦!” 远山孤寂,在薄薄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刘净书坐在门槛上,端着碗,暗暗在心里许着愿,把对故人的所有祝福与美好愿景都寄托在汤圆里,吞入肚中。 山城的农村只热闹了没几天,一辆接一辆的轿车便载着游子匆匆往城里赶去,好像把欢声笑语也装走了似的。有的奔去云贵,那里正在开发,需要大批的建筑工人,还能“骗”回秀气的小姑娘做老婆;有的赶赴沿海,那里的海很深,可是很深很深的海里有很多很多的钱;还有的直接去了山城的主城区,虽然钱不多,但离家近,方便照顾老人和小孩…… 沈绪平和净书几乎是在同一天出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山城老火锅新年开班第一天。 钱盈盈洗漱完,用水壶装上一壶热热的柠檬茶,就像往常一样,趴在栏杆上等沈绪平的车来。左等右等,眼见着还差十分钟就上班了,沈绪平的车仍旧不见踪影。 她本想打电话催催,又想着老沈可能今天才从乡下别墅赶来,开车接电话不安全,索性做罢。穿了鞋,不慌不忙地朝火锅店走去。山城老火锅的其他一切,都一如往常。 玉兰没有来上班,。 “老板娘,昨天晚上去哪里嗨皮了?今天没和老板一起来,还迟到了。”胖娃儿的眼睛挤成一条线,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个砍脑壳的死胖娃儿。”钱盈盈抬起腿,在他屁股上踹一脚,他飞也似地逃开了。 她原以为沈绪平还没到的,不想他却已经和员工们一起忙活开,正检查着刚刚才运来的蔬菜了。不论如何,看着他心里总是甜蜜的。他还穿着黑色的妮子大衣,脖子上那抹温暖的红色却消失不见。 钱盈盈把茶壶和包放在前台,走过去,把自己脖子上那条一模一样的围脖解下来。 “怎么没围围脖?” “忘了。” 她踮起脚,欲把自己手里的围脖套在他的脖颈上。 沈绪平身子一闪,避开钱盈盈,脸色冰冷地说道:“马上就开早会了。” 钱盈盈不解,皱着眉,使气地把围脖搅成一团。 “去年,我们有很多人表现都很好,” 钱盈盈立马喜滋滋地坐直了身子,等着他点自己的名。 “比如胖娃儿,一口气推销了一千多份新菜,平均每天推销了四五份。” “胖娃儿,干得好!今年再努把力,老子以后升你的官儿!”沈绪平专门对着胖娃儿喊话。 “但是,有的人工作不行,” 她四处转着头,打量着那些老是聚在一起八卦的婆娘客,心里不禁幸灾乐祸。完全没注意到胖娃儿不断用手肘顶她的胳膊,那些婆娘客也朝着她指指点点。 散会,她正想追着沈绪平去,胖娃儿却一把拉住她,小声嘀咕道:“老板娘,刚才点你名了。” “点我名?说什么了?” 胖娃儿学着沈绪平铁面无私的样子:“但是,有的人工作不行,大堂经理,两次惹火凤翔阁的姐儿,害得火锅店给她免好久的单。” “怕不是你前些天,老板娘的架势摆得太过了,店里有人说三道四,老板要堵堵他们的嘴。” “真有人在背后嚼我舌根?” “这个嘛,我没跟着一块儿嚼。”胖娃儿心虚得很。 胖娃儿这心虚的一句回答叫她心里舒坦下来。 山城老火锅关门的这几天,人们如同上瘾一般怀念着那唇齿间的麻、舌尖上的辣的魅惑,潮水般涌入火锅店。钱盈盈趁着和沈绪平打照面,向他递秋波,可是沈绪平却忙得跟没瞧见她似的,继续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儿。 中午吃过饭,钱盈盈照例坐到沈绪平身边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朝前台的水壶努努嘴:“柠檬茶,好久没喝上,该想了吧?!”说完,笑意盈盈。 沈绪平把手抽出来:“没事,我也不怎么喜欢吃柠檬。” “你……今天早上……”她试探着问,“为什么……没有来接我?” “不为什么。” 钱盈盈心里像有一面鼓似的,沈绪平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鼓槌,重重地敲击在她的鼓面上。 眼泪,蓄势待发,却瞧见胖娃儿佯装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后厨那边的婆娘客也远远瞧着这边,像蛐蛐儿一样嘀咕着什么。钱盈盈硬生生忍下来,强力维持着往常的样子,不叫那群婆娘客瞧出端倪,看了笑话去,然而她自己坐在沈绪平身边,却是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对钱盈盈来说,这是一日的尴尬,一日的委屈,一日的煎熬。 吃过夜宵,员工们三五成群地散去。 离着大年还有几天,行道树上的彩灯依旧孜孜不倦地闪烁着,如同一树树流萤。汽车像一道道光影,从柏油马路上匆匆驶过。垃圾桶旁跪着行乞的人也站起来,卷起铺在地上的塑料布,准备收摊儿回家。 沈绪平锁门,钱盈盈就站在一旁等他,眼睛里湿漉漉的。 沈绪平对她视若无睹,钱盈盈堵住他的去路,他抬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钱盈盈也对上去。 于是,沈绪平终于不动了,目光呆滞地站定在她面前。 “你龟儿到底怎么了?”她声音不大,还不及眼泪那般汹涌。 “没怎么。”他漫不经心地吐出这样三个字来,越发叫人窝火。 “没怎么,没怎么,你他妈明明有事,还什么都不说,几个意思?”她终究是忍不住了,大声喊出来。路上的行人不多,但都纷纷放慢脚步,扭着脖子看热闹。 沈绪平瞥一眼她,错身往前走。 她不顾路人的眼光,转过身去,环住他:“是不是因为你家人?” 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过头来安慰她,只是像一具僵尸。把头靠在沈绪平宽阔的背部,隔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她感受不到他任何的温度。 静默,良久。 “快回去吧,就不送你了。”他掰开钱盈盈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寒风瑟瑟的,在空中打着旋儿,发出一声声哽咽来。 在朦朦胧胧的彩色灯光下,钱盈盈看见沈绪平停了一会儿,只一会儿,连头也没有回,就快步跑进夜里,再也找不到踪影。 如果有一场灾难,人们总会逃的,逃着逃着也就散了,哪怕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也无力对抗此番厄运。 可巧的是,第二天,沈绪平和钱盈盈都来了山城老火锅。 钱盈盈手里仍旧提着柠檬茶,沈绪平还是忘了戴那条红围脖。 火锅店的那群婆娘客的眼睛比猫头鹰还要尖,一早就发现两人的异常,一有时间就凑在一块儿鬼鬼祟祟地嘀咕,没有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聒聒。 建成进来的时候,钱盈盈正离前台远远的,在擦桌子,她原本也在前台转悠,只是现在这情景,沈绪平也在那儿,她只得找个其他活儿来做。 他面色凝重地和沈绪平交谈两句,便朝着钱盈盈走来。她眼睛浮肿着,脸上带着泪痕。 “盈姑娘,你还好吗?” “好,好,好得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咬出来的。 建成不知该怎么劝解她,坐下来,以示陪伴与安慰。 钱盈盈一张桌子擦了有半个小时,她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感受沈绪平的去向。她看到沈绪平拨了通电话,然后匆匆就出了火锅店。 “建成。”钱盈盈低声唤道。 “嗯?” “今天星期几?”她语气平和,仿佛只是不经意间问起这个问题,单纯地想要知道今天星期几罢了。 “星期五吧。”建成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仍然回答她的问题。 “星期五,星期五……”钱盈盈低声呢喃着,她猛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抓了狂,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老子最烦星期五了!” 她顾不得那群恼人的婆娘客探究的眼神,瘫软地蹲在地上:“我真傻,真的。大年三十那天我还巴巴地等着你们,昨天他态度不好,我还伤心地以为是因为他的家人,我还担心给他添堵……” 建成叹口气,伸手欲把钱盈盈扶起来。 钱盈盈刨开他的手,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建成,我他妈太贱了……” 沈绪平公寓所在的小区装点得比街道更华美一些,灯光在风中微微有些摇曳。这是第三次,钱盈盈在星期五的晚上等他。 “姑娘,别等了,都十二点了,不会回来了。”门口值班的保安好心劝道。 她笔直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妆化得很美,与平日里的她千差万别,她是去理发店专门找师傅给化的。细细柳叶眉,如瀑青发丝,樱桃樊素口,杨柳*。天儿依旧冷得慌,可钱盈盈却穿得单薄,在寒风里瑟瑟地发着抖。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沈绪平向她慢步走来。她竭尽全力保持住脸上的微笑:“老沈。” 灯光下,沈绪平脸色煞白。 “我们别闹了。”她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时地哈一口气,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沈绪平把手抽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 钱盈盈尴尬至极。 “你想怎么样?”她仍旧还是笑着。 “我不想怎么样。”沈绪平语气淡淡的,她感到他的厌倦和不耐烦。 “那就和去年一样不好吗?”钱盈盈拉着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像是撒娇,又像是恳求,总之极尽温柔。 “去年什么样子,老子已经忘了。”他撇开钱盈盈的手,踏步上了阶梯。 怎么能忘呢? 钱盈盈石化了,目光凝固在方才的一瞬,僵硬地站在原地,脚像灌了铅,一步也无法挪动。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挽留他的勇气,怕他的冷眼,也怕他的拒绝。钱盈盈也无心再追随他的背影,看起来太陌生了,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从玉兰回来上班那天起,她就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看到钱盈盈了。 或许是过大年吧,一切如故,只是生意好像更好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即使是在火锅店门口,也能听到从广场传来的敲锣打鼓的声音,感受文艺演出的热烈氛围。 沈绪平就像往常一样,笑意盈盈,殷勤地招呼着店堂里的熟客。偶尔底料不够用,后厨里穿穿白衣的老师傅会走到店堂来,找沈绪平要最后一道秘料。 穿着火色工作服的传菜生把大大的托盘举过头顶,迈着凌波微步在店堂里快速而又稳当地穿行。 胖娃儿站在拿着菜单,站在一桌客人旁边,专看着那张罗请客的主儿,飞快地翻动着嘴皮子: “哥儿,您如果觉得天儿冷,喝凉茶伤身,点盘儿水果去去火也行。‘火山飘雪’可好?便宜!一般人我是懒得推荐这道菜的,我也是看着文化人儿专门给你们推荐推荐。哥儿,您若是感兴趣啊,不妨拭目以待,看看胖娃儿我端上来的和你心中想的一样不一样。” 那客人猜透了这菜名儿的小伎俩,脸上甚是狐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嘴上却说着:“来一盘儿尝尝。 “哎!行嘞,我这就给您叫菜去。” 转身就去了后厨:“2号桌,‘糖拌番茄’来一份。” 火山飘雪,糖拌番茄。 胖娃儿甚是得意,拿着菜单子接着在店堂里转悠,眼睛如同搜查猎物一般四处搜寻着。 “哎哟,我真是犯了大错,不知怎么撞着了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胖娃儿一个劲儿地道着歉,那客人却不语。 “老板娘,咋个是你嘛?!”胖娃儿怨怪道,“肠肝肚肺都给我吓出来了,怎么是你啊?” 沈绪平正领着客人往雅间走,闻声,嘴还一张一合说着话,眼神却不自觉地飘过来。 “叫你们老板过来。”钱盈盈故意说得很大声。不等胖娃儿回答,就踩着紫色的高跟鞋,走去前台等着。 她像往常一样把大茶杯放在前台。 “什么事?”沈绪平没在客人的雅间儿逗留,比往常更快些。 “我要坐‘凤翔阁’。”钱盈盈抬起头,骄傲地看着他。 沈绪平没说什么,领着她往凤翔阁走去。 路过后厨,钱盈盈看到那群婆娘客抓菜配菜的忙碌身影。 “沈绪平,老子要甩了你!” 沈绪平在前面走着,站一站,没作声。 “凤翔阁”是“山城老火锅”最好的雅间儿,古色古香。当中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实木桌子,都上了深棕色的漆。大桌子是18人座的,小桌子就随意了,多则5人,少则2人。每个位子上,都摆着消毒碗具,还有竹木筷子。天花板上的吊灯做得像古代的花灯,墙上挂着些脸谱,隔着一道红梅点点报春图装饰的屏障,里面一方狭小的空间里还摆有一架古筝。 钱盈盈在小桌子坐下,沈绪平拿着笔和菜单站在她旁边。 “我一直都在想,你和建成是兄弟,要是你结了婚,对我,一定也像建成对玉兰那样好。”她翻阅着菜单,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要这菜单做什么?山城老火锅的菜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她把印象中最贵的那些菜,看别人吃了无数次的菜点了个遍。沈绪平拉了铃,不一会儿,胖娃儿就进来取菜单,过不多久,红汤和白汤相间的鸳鸯锅就被端进来,油碟儿、小食、菜品和酒也三下五除二上齐。 火锅里的汤底“咕咕嘟嘟”地沸腾起来,钱盈盈毫不讲章法,最贵的菜首当其冲,全部一股脑倒进去。看到它们被蹂躏、被糟蹋,她感到一阵别样的快活,是她从不曾体味过的,不禁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钱盈盈这番恶趣味,还是两人在火锅店做事,闻着味儿都难受,沈绪平和钱盈盈都没有动筷子。 沈绪平点上一只烟,烟雾缭绕,模糊了坐在对面的钱盈盈的脸。 “凤翔阁的菜,上得也比别处快。”钱盈盈想笑,却笑不出来,好像沈绪平手里的烟头戳在她心上似的,烧得她灼灼地痛。 又是一阵无语。 “分手吧。” “好。”沈绪平站起身来,欲向外走去。 “沈——绪——平,”她拉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子看腻了你的背影!” 就着他的手,钱盈盈顺势站起来,用手指抵着他的胸膛:“老子真想把你龟儿的心剖开,看看它是不是最后一道秘料做的,有毒。” 沈绪平神色不对劲儿,捏着她的手,狠狠地甩下去。 钱盈盈噙着泪:“你太绝情了,真的。明明是你要甩了我,却偏偏要这种方法来逼我,连分手都要由我来提。表白也是,见家长也是,什么事都像我倒贴上去的,连分手你都不稀得做!你他妈让我觉得自己比垃圾桶旁边的叫花子还他妈贱!” 她顺手操起手边的一瓶茅台酒,像沈绪平刚刚甩开她的手一样,狠狠地砸下去。玻璃瓶子“哗哗”碎了一地,和着温过的茅台的酒迸溅开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站在沈绪平面前, 钱盈盈脑袋一阵发晕,胃里翻江倒海。 沈绪平见势不对,连忙把她按在椅子上。 “那十万块的情我已经还了,但那十万块,我还不起。你出去吧,不用管我。” 沈绪平站着没动,等钱盈盈的呼吸渐渐平稳过来,他踏脚出了“凤翔阁”。 钱盈盈恹恹地,斜靠在椅子背上,眼泪往下落去,不偏不倚,与地上茅台酒混在一起。都是苦涩的液体,甚是相配。 钱盈盈从凤翔阁走出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很淡了,但是再厚重的粉底也遮不全她那一对浮肿的眼泡子。 恰好店里的员工聚在一起吃夜宵,围着大桌子坐了两桌人。桌上各人的饭钵里盛满了白干饭,正中摆着客人们没吃完的南瓜饼和炸春卷,以及专门为员工提供的酸豇豆。 穿火色工作服的小姑娘眉飞色舞、娇俏可爱,和同样穿着火色工作服的小伙子们打打闹闹。后厨那些体态臃肿的婆娘客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钱盈盈,就好像一只只正在觅食的肥硕母鸡看到了地上扭动的驱虫。 胖娃儿平时“老板儿娘”“老板儿娘”的,一声声喊得最殷勤,这时却嘴闭得紧得很。玉兰见她古怪,急忙站起来。 沈绪平像等着她似的,站在过道处。 她在众人的瞩目下,一边解着红色的围脖,一边缓缓像沈绪平走去。她尽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像明星走红毯似的庄重。 沈绪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骄傲地向自己走来,像电影里的长镜头,每一步她都走得那么慢、那么慢,以至于短短十米的距离,她好像走了一个世纪。 钱盈盈踮起脚,把围脖系上去,又耐心地理了理。 眼角的余光看到店员们故意默不作声、只埋下头傻傻地扒饭的情景。 钱盈盈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问道:“除了我,你是不是还有女人?”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有你。”他解开钱盈盈的手。 “你胡说,星期五,星期五就是那个贱女人。”她恨恨地,仿佛想要咬碎她口中的那个人。 “她,”他顿一顿,“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她像发了疯,松开沈绪平,“老子终于甩掉你了。” 一片唏嘘,店员们都凝住了,面面相觑。 钱盈盈仍是慢慢地走了,把那个四十八平米的小屋的钥匙放在前台。她还记得沈绪平钥匙在七月的烈日下反着的光所激起的愉悦,还能回想起两个人蜷在小屋里的慵懒。可是沈绪平不记得,还让她“最好也忘掉”。 她曾经把那里当成家,现在却成了埋葬她所有幸福回忆和美好未来的坟墓。 几千年前的女子早已经积累下的经验,钱盈盈愣是到了此刻才明白: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哎呀呀,彩羽斑鸠子,莫馋嘴难舍桑葚味,桑葚多食易昏醉。哎呀呀,天真弱女子,莫贪恋轻信爱情美,别对男人掏心掏肺。若是男人把女人陪,轻易就能抽身退。若是女子与男人随,只怕是辗转反侧夜难寐,只怕是痴心往那深渊坠! 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一个只知道让你等待的男人,一个任你凭空消失几天没有一通电话的男人,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可是因为自己掏心掏肺,付出的成本太高,便又觉得弃之可惜。且看看那些爱情消磨,亲情尚未形成的夫妻,如何能在崩溃的边缘维持下去,大多也是因为不舍得之前的深情付之东流,不舍得之前花出的票子有去无回罢了。 “小钱——”玉兰追了出去。 当晚,是玉兰开车送她的。 钱盈盈的眼泪仿佛哭干了,再也流不下来,她茫然地把头靠在车窗上。 玉兰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心里也堵堵的,不好过。 “你会开车?”钱盈盈的嗓音有些沙哑。 见她提起说话的兴趣,玉兰心里舒一口气,耐心地解释起来。 “是,我爸妈逼我学的,车也是他们买给我和建成的。当初让我学这玩意儿,我还不乐意。” “怎么又学了?” “开车不像读书那么枯燥,”她苦笑一下,“现在想想,要是当初肯听他们的话,好好读书就好了。他们都是老师,如今却没得人继承他们伟大光荣的教育事业,一天苦闷得很。” “世上没有后悔药卖。”钱盈盈像是说给玉兰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一个转弯,钱盈盈来不及反应,不小心磕到头。 “抱歉啊,嫁给建成后我就很少开车了。” “你命真好!”钱盈盈感叹一句,也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玉兰瞟一眼钱盈盈,见她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识趣地闭了嘴。不过,想到建成,却在心底里笑了。 一路拐弯抹角,车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旅馆前停下。 “你日后不用来看我,我明天就会走。” …… 沈绪平一直没有摘掉围脖,直到回到家中。他把那一抹红色挽起来,挽成一朵妖冶的红玫瑰,塞进了床头柜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在刘净书家里的阳台上悬垂的枝枝蔓蔓抽出浅浅的新绿,不久,那一点淡淡的绿色便如同不小心滴撒在宣纸上的一点墨,全世界蔓延开来,深沉了一个冬季的山城大学,也出现星星点点的嫩黄。 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挂上教室的墙上,安远嫌教室吵闹,退了学校的晚自习,回公寓自习了,一落屋,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的时间,绝对不出来。 沈月满有样学样,也硬是不上学校的晚自习了。净书原本只安排沈月满周五到公寓来,如今时间紧张,月满在她家也待得习惯,于是每天晚上就直接在她家住下。 沈月满老抓着刘净书问东问西,问的问题都简单的很,刘净书解释半天,沈月满仍是云里雾里,安远嫌弃得很,一瞧见沈月满开口欲发问,便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而那沈月满一进书房,看见安远手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就像孙猴儿听见唐僧的紧箍咒,脑袋里嗡嗡作响,疼得发慌。 刘净书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沈月满搬到阳台的茶几处学习去。 门铃响起,沈月满在一堆题海里挣扎时,如同看到救命稻草,急忙抬起头:“有人来了,我去开!”。 净书笑着嘲讽道:“要是你做题也这么积极就好了。” 沈月满正“咔哒咔哒”往门的方向跑去,转过来吐吐舌头。 “我的好哥哥,”她呼天抢地道,“你可算是来了哟!我看看,买些什么。”说着就把沈绪平手里的一堆东西接过来,两只手费劲儿地提着往厨房走去。 刘净书闻声,也从阳台走过来,从鞋柜里给他拿出一双男式拖鞋,沈绪平注意到这一双与昨天穿的那双不一样。 “你每天都买这么多好吃的来,连我和安远都跟着吃胖许多。” 他只是挠挠头,像小学生得了表扬似的,憨憨地笑着。进厨房里捆上围裙,忙碌起来。 砂锅炖汤,“咕咕嘟嘟”,像老婆婆的怨怼;菜刀剁在菜板上铮铮作响,那是七尺男儿的誓言,掷地有声;筷子搅动蛋液,碰在碗壁上,是少女儿的银铃欢笑,清脆怡人;油锅里的“嗞啦”使人不禁一阵紧张,有如母亲的痛骂。 净书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恍惚地看着厨房间忙碌的身影,她感到莫名的踏实,觉得这屋子里的生活,稳妥极了。 有的人让你心动,有的人让你心痛,有的人让你心醉,而有的人,总是在平淡无奇的生活里,某个琐碎的时刻,让你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沈月满跑进厨房,翻出草莓和樱桃,洗净装在素净的白瓷盘里,往阳台端去。 “沈月满,你龟儿怎么吃独食?给安远也端一盘去。” 她一个白眼翻过来:“老子是她的妈还是贴身丫鬟?” “老子削你!”说罢,轻轻地在沈月满头上一削。 “我不是她妈,也不是她丫鬟。沈大娃子,你龟儿是我哥!”她特地强调“我”字,好像沈绪平偏袒了安远去似的。 沈绪平偷偷望了一眼坐在阳台地板上一面摇头暗笑、一面翻阅资料的净书,像讨了好似的,接着说道:“你懂不懂,有舍有得。你给安远端去,免得拍照的时候,人人都骂安远心机婊。” “她本来就是个心机婊,又不是特尖班的学生,一天这么努力做给谁看?” 不巧,安远正好出来吃晚饭,“砰”地一声把书房的门关得巨响,只站在门口不动。 沈月满撇一下嘴,大摇大摆去了阳台。 沈绪平听到声音,不慌不忙:“你看看你龟儿现在胖成什么样子,都吃成球了,安远比以前还要瘦,就怕别人指着安远说心机婊,就知道站在胖子旁边,衬得自己苗条。”他一边说还一边模仿着旁人的语气,逗得净书笑出声。 “胖怎么了?现在我们国富民强的,马上就要变成和唐朝一样的审美观了,你看那杨玉环,才叫一等一的美女。”说完,将一颗樱桃去了小柄,抛进嘴里。 “人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安远见晚餐还没有上桌,又打开了书桌的门。 “安远,别急,先去吃点水果,几分钟就吃饭。”沈绪平语气柔和,不过对安远不起任何作用。 “过来歇会儿,看看风景,对眼睛好。” 净书说这一句,她就乖乖听话了。安远还不忘嘲讽沈月满: “胖子也分三六九等,长得好看的人胖,那就是珠圆玉润,长得不好看的人胖,那就叫腰肥膀圆。沈月满,你和你哥哥是一个妈生的吗?怎么偏生他这么好看。姐,你说是不是?” 沈绪平脸色微变,旋即又有些得意,眼神打到净书脸上,去看她的反应。 净书配合地看向沈绪平,撞上他打量的眼神。她一手握拳支住下巴:“嗯,你跟你哥还真是不太像。”也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 “不过,你哥是俊俏些,但你古灵精怪的,也很可爱!” 沈绪平一扬眉,转身进厨房摆桌上菜去。 四个人,菜摆得满满当当。沈绪平用筷子夹起个鸡腿,本想往净书碗里放去,手伸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在沈月满惊诧、嫉妒的目光里,把鸡腿往安远碗里放去。哪知那小丫头警觉地护住碗:“谢谢沈大哥,我自己知道。” 尴了个尬! 鸡腿在空中停住了,不一会儿在沈月满满是不屑的目光中,就翩翩然落到她的碗里。 “安远,你怎么总是吃素?”净书有些担心。 “就是,旁人还当得你这么瘦是读书累的,只有我才晓得你是节食减肥来着。”安远说罢,不顾形象地啃起鸡腿来。 安远蔑她一眼,继续挑挑拣拣。 沈绪平却是见着机会就开始讨好起来:“人家安远,再是不吃不喝,也是因为好学,废寝忘食来着,你以为尽都跟你一个样?” “安远,你不好好吃饭,哪有力气学习?” “书书姐,你不懂,人家安远是有心上人了!年级第一呢,可是只能看着,第一身边陪着的,是特尖班的班花,这成绩……” 安远筷子一拍,眼眶红红的,死死地瞪着沈月满。 净书和沈绪平都吓了一跳,两个人互相看一眼,面面相觑。沈绪平推一推沈月满地胳膊,示意她住嘴。 “安远,你从小就通透,不要连这点道理都会不过来。女孩子,只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与其关心自己的皮囊是否合人心意,莫不如花点时间充实自己脑袋里的知识和银行账户里的钱。” 净书的话落到沈绪平的耳朵里,他心下一惊,心里莫名感到害怕,只是当听到“钱”这个字的时候,又感到一丝希望。 安远在净书的逼迫下,象征性吃两片肉便进了书房。 茶几上震动响起,沈绪平赶紧趁净书接电话的当儿,收拾打扫。 沈月满坐在沙发上玩儿手机,沈绪平看见她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沈月满,你去超市给我买包烟。” 原本不情愿,但一想到在外面有得时间逗留,欣然领命。 沈绪平不知道打过来的是谁,两人说了很久,他能察觉出净书接到电话的惊喜。他就点支烟,在沙发上坐下,欣赏着她的声音,欢喜着她的欢心。 …… “京都的街道上种什么花?” “那一定很好看。” “山城的花也开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她淡淡的,沈绪平感到好笑,在沈绪平眼中,这是一件多么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是小叶九重葛呀!”她突然惊呼道,“是小叶九重葛开了!” 阳台悬吊着的灯洒下清辉,在那浓密的枝枝蔓蔓间,几片淡粉色像受惊似的微微打颤。女子蹲下身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轻柔地抚着那艳而不俗的色彩。 男子掐灭烟头,默默地拿出手机对着阳台,没有人知道镜头聚焦在哪里。亮白的闪光惊动了一心赏花对话的女子,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快门按下的瞬间惧疑地抬起头来,一对眼睛像龙眼深棕色的核,瞪得溜圆。这一幕便被永远地记录下来。 …… “好啊,你偷拍。”她挂了电话。 沈绪平有些不好意思,眼珠子一转: “刘老师这么小器的吗?拍一朵花都不许。” 刘净书吐吐舌头,又伸手轻轻拨弄淡粉的花朵。 “你不认识这个花?” “可能以前认识。”沈绪平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这是小叶九重葛。看起来不像花,是吗?” 沈绪平摇头。 她把那还未伸展开的夹粉带绿的苞片拈给他看,认真地介绍起来:“这不是花瓣,是苞片。” 记忆被扯回那一年高三,山城大学的小叶九重葛像发了疯一般开放,那热情洋溢的玫红色,如同洪水一般,在整个山城大学席卷开来。九重葛,以其繁茂带给人无限的奋进的力量。 男孩和女孩拿着书待在九重葛花架子下。 玫红色的花儿落了一地,铺出一条路来,不知被谁扫在一块儿,成了一片片的花裀。 男孩站着,女孩坐着。 落英在和煦的春风里,仍旧纷纷洒洒,宛如雨下。 男孩捡起一朵落花来,指着那叶子般布满经脉的玫红色:“这是什么?” “花瓣?” “错了,这是苞片。” “这是单子叶植物还是双子叶?” “这些都不会考。”女孩怯怯地说。 “你总是去赌他们考什么,只想考好,不想学好。”男孩的语气里有些责怪。 “你想学好,那你怎么不把元素周期表全部背下来呢?” 于是男孩摇头晃脑,真的开始背起来: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表情里全是怀念。 “刘老师的男朋友在京都?”沈绪平的声音将她一把拉回现实。 “啊?” 净书突然想起第一次与沈绪平见面的场景,脸上一阵发烫: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我妈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 “我没有男朋友” “第一次”,沈绪平哭笑不得。 “刘老师喜欢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夜晚,沈绪平躺在床上,想着那一句“我没有男朋友”,心里如同一池春水,被突然刮起的风吹皱了,涟漪荡漾,久久不能平静。 翻来覆去,眼前都是刘净书蹲在阳台上,低头拨弄小叶九重葛的情形。索性伸手打开床头灯,又坐起来。他打开手机,把偷拍的那朵花、那个人的照片调出来,仔细端详。 她仍是弗朗明戈舞娘一般的挽髻发型,脸上留着淡淡的妆容,唇上依旧是艳而不俗的红色。着一件懒洋洋的黑色家居服,踏着的那双棉拖鞋则是俏皮的嫩绿色。 惊异的表情像正在溪边安安静静饮水的小动物,突然被自己这个猎人发现,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她,是自己的猎物! 多少年前,她也曾蹲在自己面前,蹲在苍蝇小馆的小叶榕下,一手端着个饭碗,一手拿着筷子,略略抬头望着自己。只是那时,她好像一个猎人见着猎物,眼里有狐疑,有戒备,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所畏惧的骄傲: “你是谁?” 他站在门口,只斜她一眼,便把目光锁定在桌上的残羹剩菜,一声不吭。 “我叫刘净书,我爸爸是这里的厨子,大家都叫他刘厨师。”她一蹦一跳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我是才到城里来的,交个朋友怎么样?” “不肯?如果你错过我这个朋友,以后会很失望的。” 他走到桌子旁边,端起桌上的盘子,用筷子草草扒着,狼吞虎咽。他记不得那时她的表情,他只听到她说: “你喜欢吃我爸爸做的菜?他会很开心你这样的觉悟。” 第一次见她,她的话可真多,像被别人堵住许久的口突然能够自由地张合了。她是第一次到城里来,她很孤独。 后来的几天,每天中午她都会站在枝繁叶茂的小叶榕下,把一个饭碗递给他。两个小人儿就像夸张地享受着“美味佳肴”。 她挑起一根肉丝来:“这不是普通的猪肉,这是去西天取过经的猪八戒的肉,你闻,有经的味道。” 他则夹起一大撮藤藤菜来,放在阳光底下,看了又看,对她说出了第一句话:“这不是普通的藤藤菜,这是王母娘娘的食神刘大厨炒的藤藤菜,你看,刘大厨炒的藤藤菜只有藤藤,没有菜。” 正巧“刘大厨”从厨房走出来搬米,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那是爽朗的笑,亦是欢快的笑,那是和他的父亲截然不同的笑……于是,沈绪平的碗里不仅有了菜,还有了猪八戒的肉 直到突然有一日,老师宣布班上来了一个新同学,他看见一只淡绿色的蝴蝶款款落进教室。所有人都挤到她的桌子面前去,围了个水泄不通,挡住了沈绪平,他从人群的缝隙里瞧见她嘟嘟的脸,可是她却看不到他。 于是他粗暴地扒开眼前的人,挤到她面前去,用袖子揩掉两条老母虫似的鼻涕:“刘净书,我叫沈绪平。 …… 沈绪平陷在回忆里,渐渐有了困意,一天的辛劳把眼皮儿沉沉地向下拉。他缩进被窝里,连灯都来不及关掉,把手机屏幕放在唇边,昏昏睡过去了。 可能是天气渐渐暖和,原来盖的被子已经有些显厚,净书直感觉有人在心里点燃了一朵火苗,烧得她惶惶的。辗转反侧间,却见床脚坐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背对着自己。 难怪睡不着,律所的工作太忙了,竟生出这样的幻象。她连忙闭眼,嘴里念念有词:“我是无神论者,我是无神论者……”心里却想象着那道魅影狰狞的面孔,悄无声息地向自己飘近…… 人越是恐惧就越有想象力,越是去想象,便会愈加恐惧。越是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什么,潜意识里就越觉得自己所极力否认的恰恰是真实存在的。在相互滋生的恐惧和想象中,她竟然感到那鬼魅将鼻息喷在自己脸上。 她想到用尖头皮鞋踢“鬼”的鲁迅来,在恐惧到达极致的时候,她摸索着打开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那影子站在她旁边两眼空洞地看着她,她也强装镇定,直直地瞪着那鬼魅。 “安远,”待看清楚,她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 “姐,我想和你一起睡。” “冷吗?”她打开被子,自己向靠墙冰凉的一侧挪动,把留着自己温暖体温的地方让给安远。 安远摇摇头,关灯,上床。 她替她掖好被子:“睡吧。” 两人背靠背躺着。 “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她把你从小学到大学的成绩全给我说一遍。” “哦?你姐魅力这么大?竟成了你的榜样人物?”净书开着玩笑。 “姐,我真的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赶不上?”她这才注意到安远在抽泣。 努力?这两个字说起来多么简单。但凡是一个学生,只要稍微沉得住气,谁都能一连坐几个小时,念几个小时的书,在外人看来,都是刻苦的。可是有时候,这种努力只是一种一触即破的假象,一方面安慰自己,另一方面哄骗他人,知识有没有消化在自己的大脑里,那只有自己才知道。 “赶不上谁?” “赶不上你,也赶不上他们。” “安远,不要和别人比,这道理我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净书严厉起来。 “我知道,做好自己自然而然就会有收获,可是我已经这么用功,为什么还是一无所获?”知道的事是知道的事,做不做得到却又是另一说。 用功了不一定会有收获,可是如果放任自己,就一定不会有收获。但是净书不能这么说,现在的安远需要的是100%的支持和鼓励。 “安远,我们都知道你的刻苦,而且都相信你会考一所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她转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你们对我的期望比山城大学还高吗?” 刘净书没想到安远竟然如此敏感,原本是安慰的话,就好像香蕉,剥皮儿也就算了,她却非要把香蕉籽儿挑出来质问净书,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硌了她的牙。 “不是,以你的成绩,总有一所大学在等着你。读哪所大学没那么重要。” “可是和什么人读一所大学却很重要。”安远较着劲儿。 刘净书分析着安远的异常,突然想起晚餐时饭桌上发生的事。 “是因为那个年级第一吗?” 安远不回答,但是净书听到了她更加急促的呼吸声。 “连沈月满,一个四百分都上不了的人,都要对我冷嘲热讽?她有什么资格?” “你别去和她置气,月满你还不清楚吗?就是图个嘴上快活。” 安远不说话了,净书听到她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以为她睡着了,又不放心,撑起身体来再给她掖掖背角。 “姐,你瞧着吧,我总会考一个好大学,让他们都看到我。”她转过身来面对净书,两眼在黑夜里直愣愣地睁着。 净书突然感到安远很陌生,眼珠里仿佛泛着莹莹的绿光,像凄厉的冤魂似的,面部的轮廓在黑夜中有些模糊。这不是小时候那个自以为是的安远了。 她又觉得这个安远同样似曾相识,那不就是高中的自己吗?只是在高三时,她的怨念已经全部转化成学习的动力,无暇去愤怒,也来不及痛苦。 青春,很美,阳光朝气、如同吸收了充足的养料而像竹子一样不断向上抽节的他是美的,在伤痕累累之时,舔舐流血的伤口的自己是美的,没心没肺偶尔发发牢骚的沈月满是美的,哪怕是此时像怨妇一样的安远,在净书心里仍旧是美的。 可是,对净书来说,青春更像是一场病,即使美,也是病态的美。 她叹口气:如果安远也像自己一样患了这场病,那就慢慢等着,等着热势退去的那一天,病也就痊愈了。 她心疼地抱住安远,好像抱住曾经的自己:不哭了,不哭了,你看,没有考上京都的大学,没有考上临医,没有和他读一个学校,现在的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说不定,比假想中能考上京都的好大学的自己活得还更好。 第二天一早,六点的闹铃打响时,安远已经不见了。 “月满,起床了。”她敲响了另一间卧室的门。 没有人应声,她索性开门进去:“你要再不起,待会儿可就只能自己去学校。” 月满大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也被踢落在地上,嘴里含含糊糊地:“别催老子,老子已经醒了,马上就起来……” 净书没怎么听清楚,但大致的意思也懂了,她把被子抱到床上放好,在沈月满的大腿上狠狠打上一巴掌:“马上起来!” “哎哟!”沈月满一声吃痛,立马睁开眼,坐起身,“哪个龟儿子敢打本宫?” 刘净书皱着眉头好笑:“娘娘还是快些起床吧,待会儿可就错过去养心殿的轿辇了。” 沈月满回过神来,嘴里嘟哝道:“学校哪能是皇上的养心殿,简直就是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嘛……” “你呀,”净书在她额头上一点,“多花点心在学习上吧!” “安远呢?” 沈月满把被子撩起来,不见人,又害怕自己晚上睡觉太闹腾把安远给蹬了下去,目光在床下也搜寻一圈,却始终不见人。 “奇怪,去了哪儿了?” 刘净书心里“咯噔”一跳,一下慌了神,想到昨夜的情形,不禁感到手脚乏力,背脊发凉,转身朝卧室外跑去,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安远坐在书桌旁,穿戴整齐,手里拿着笔,惶恐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很快,阳台上的那淡粉色加深了,变成夺目的玫红色,随之喷薄而出,枝枝蔓蔓间缀满了。紧接着山城大学的小叶九重葛也像受了传染,嫣红一片,随风起伏,如同桃色的浪潮。 从净书的阳台向外望去,整个山城大学好像浸没在一片玫红色的海洋里,又如同春天的火苗点着,熊熊燃烧着,像少男少女们多情躁动的心。 沈绪平借着给沈月满送营养补给,几乎每天都到净书家里去。 净书的生活与往常没什么变化,每天早上起来送两个小丫头去学校,又马不停蹄赶赴律所,整日都在合同、法条、证据和裁判文书间旋转。 仍是平常的一天,她来得没有往常早,抱着郭老师要的资料一边走一边看,一不小心与前台的漂亮接待撞了个满怀。 “净书,刚刚有人……” “急事儿?”净书开口道。 漂亮接待点点头,又摇摇头。 “郭老师?” 漂亮接待又摇头。 “那待会儿再说吧,”话音未落就上了楼梯,“谁也比不得郭老师急。” 午餐时间,净书下楼取外卖,一边走一边给郭老师的客户发着短信。漂亮接待的一声“净书”刚喊出口,人却不见了踪影。 直到她急匆匆抱着外卖回来,漂亮接待才有了与她对话的机会。 “净书,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姐姐,你怎么知道?” “什么好事?”漂亮接待挤眉弄眼。 “我马上就要参加司法厅的面试了。” “还有呢?” “郭老师要的起诉书推迟到今天晚上七点了。啊,不好,我的起诉书一个字没动呢!”她来不及耽搁,匆匆上了楼。 “哎哎哎,净书,有男人给你送花!”漂亮接待几乎是喊了出来。 净书从楼梯上往下回看,探出脑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接着伸手朝楼上指指。 漂亮接待朝前台的花瓶里努努嘴。隔得远,净书没注意看清楚,只依稀看到一簇玫红色。 “别声张,别告诉郭老师。”说完就快步跑上二楼。 一直到下午7:00净书才下楼,漂亮接待早已无影无踪了。却见前台上的小花瓶里,插着一把短枝的小叶九重葛。 “怎么这么晚?”开门的是沈绪平。 他看见净书手里拿着花瓶和小叶九重葛,替她接过去。 “小心,别碎了。”她嘱咐道,直到百分百肯定沈绪平拿稳了,她才放了手。 “原来是摘花去了。” 净书只是抿着嘴笑,不作声。 沈月满和安远已经吃过饭了,安远照例去书房,沈月满在阳台上坐着。她一会儿趴在茶几上,一会儿在客厅里游荡,一会儿又抱怨“做不完作业啦”“活不成啦”云云。沈绪平只觉得她讨厌,恨不得她马上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月满,你给老子去书房学习去!”沈绪平命令安远。 “我不去,我一看见安远那个死妹仔就胆寒。” “你龟儿还有害怕的时候?” “就让她在阳台呆着吧,他们俩学习是万万不能相互打扰的。”刘净书苦笑着。 “我是怕你在这边吃饭做事,她在阳台上看着、听着的,分心!” 刘净书觉得有理,思索了一会儿:“这样,月满,你去我房间吧。顺便把小叶九重葛也带进去。” 净书饿坏了,端起米饭,随意夹点菜在碗里,就着往肚子里咽,沈绪平在一旁讲话,她也爱答不理,只顾着填饱自己的肚子。 沈绪平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觉得有趣:“老子又不和你抢,你吃这么急干什么?” 净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捂着被饭菜撑大的嘴,细细咀嚼。尔后,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你说你还去摘花做什么?你家里不是就长着小叶九重葛吗,外面山城大学的,摘都摘不完。” “不是摘的,”她神神秘秘地,“是有别人送的。” “啊?是谁?”他故意装作很惊诧的样子。 “我知道。”净书自信地回答道。 “你喜欢吗?”沈绪平这样问,没有区分喜欢的是花,还是送花的人。 “当然。”刘净书这样答,也没有道明,喜欢的是花,还是送花的人 “谁啊?说说呗。”他嬉皮笑脸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 在不知不觉间,净书对沈绪平已经没有那么客气,这反而比她的礼貌更让沈绪平感到舒心。礼仪的主要功用不是对待他人,而是伪装自己,越是彬彬有礼,就把自己裹得越厚,真实的自己被掩藏,他人看到的外像美则美矣,却永远不是自己的真容。只有与自己亲近交好的人,你才肯把自己的不堪和缺陷暴露在他的面前,那才是两颗心最近的距离。 “老子打包票,你不知道。”沈绪平暗觉好笑。 净书只是笑意盈盈的,不理他。 以后每天净书都拿着一束小叶九重葛回家,沈绪平每天都问“到底是谁啊?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但每一次净书都闪烁其词,含混过去。花儿一束接着一束地干枯,她脸上最初的欣喜也慢慢变为烦闷。 “你好像不如以前开心了?不喜欢?” “再美味的食物,吃多了也会腻,而且初尝的味道越美,腻得也越快。况且那厨师还要你揣摩这佳肴的食材,哪里还有时间用心品尝。”她抱怨着。 沈绪平闻言,若有所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食物和小叶九重葛的联系。 “我到现在也不懂送花的人是什么意思!送了这么久的花,却只是送花,什么其他表示都没有。”她像生闷气似的。 沈绪平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在暗示他,暗示他将自己的心和盘托出,只觉得空气里弥漫着的暧昧马上就要叫他酥软过去。 “我……”正欲张口说什么,却又被刘净书打断了。 “好歹该打个电话呀。” 沈绪平惊得目瞪口呆,嘴像冻住了似的,怎么也合不上。 “不行,既然他不打,那就我打。” 净书灵光一现。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小苹果》的音乐响了起来,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沈绪平又是责怪、又是宠溺地看着净书,拿起手机来,却是一个晴天霹雳,来电显示明明白白地写着:“玉兰。” 净书听着声响,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格老子的,玉兰你龟儿真的是!” “哥,你发什么疯?” “没什么,找我什么事?” “你最近给建成派了些什么活?三天两头的不着家。” “有你这个母老虎在,老子哪里还敢给他派活哟?去年让他出一趟山城,你还非跟着。” “哥,”玉兰撒起娇来,“我认真的,不开玩笑。” “可能是分店忙吧,二店全部都由他打理了,他又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他今天跟我大吵一架,冷战呢,你有时间问问他,最近到底怎么了,顺便帮我劝劝他,建成最听你的话。” “你龟儿是不是动手了?” “我那哪儿叫动手啊?”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玉兰,建成是个男人,你龟儿一天不要这么刁蛮。”因为已经得到,所以有恃无恐,多少婚姻都因此而葬送。 “好了,好了,老子知道了,不说了。”玉兰还想说什么,却被心烦意乱的沈绪平强行挂了电话。 “喂,”净书走进房间才发现了月满的存在,捂住听筒,“月满,抱歉,忘记你还在屋里,我几分钟就说完。” “一连几天,我每天都收到一束小叶九重葛。” “好看吗?”他问。 “好看,比以往的小叶九重葛更好看。” “哎,你肯定都忘了。”他浮夸地叹一口气。 “忘了什么?”净书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忘了小叶九重葛是单子叶还是双子叶。” 半悬着的心“啪”地摔下来。 “我没那么笨。我还记得那玫红色的叶状物,不是花瓣,是苞片。”她没好气地说。 “是不是你送的?”语气里不自觉地透出期待来。 “你喜欢就好。”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隐藏的答案不言自明。 “为什么突然送我花?” “不为什么,希望你像小叶九重葛一样,热情洋溢,坚忍不拔,顽强奋进。”他像背书一样念出这几个四字词语来,将逗笑的语气坚持到底。 刘净书突然对他的语气感到厌烦:“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 她站在月满旁边,看着那一簇艳艳的玫红,兀自出神。 “这是刚才那人送的?”沈月满分了心。 净书点点头。 “是谁啊?” “一个京都的朋友。” “京都的朋友。”沈月满咬着笔杆儿,喃喃重复道。“不可能。” “嗯?”净书不解地看向她。 “在京都怎么送来?”沈月满又嘴一撇,又趴下来写作业。 “网上订着,让花店送来的吧。”净书捋着小叶九重葛的叶子。 “书书姐,你要说是从山城大学摘来的,我还信。你要是说花店送来的,就没可能了,山城哪家花店单卖小叶九重葛的花束的?” 的确,山城的小叶九重葛从来都是在花市连株带盆这样卖的,况且从来没有哪一家像这样折下来,不合时宜地插在装水的小花瓶儿里出售。 净书一时也愣了神,百思不得其解。屋门口窸窸窣窣的响动引起二人的主意,净书走过去打开门,空无一人,客厅里也是空荡荡的,沈绪平已经回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周董事长,什么事?我在写起诉状呢。”净书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什么?!不行,我今天加班估计要到十点了。” “你自个儿去,我没那功夫。” “喂,妈,妈……”净书叹口气,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呢,那边就断了电话。净书没去细想,只挂着耳机继续敲击键盘。 “月满,我给你和安远点了外卖,晚上凑合吃,我就不过来了。” “嗷,那书书姐怎么办?” “你别管了,自己好好学习。” “沈大娃子,你今天心情不错啊,一个脏字儿都没有带的。” “你龟儿闭嘴,老子心情就更好了。” 沈绪平挂断电话,欢快地哼起歌:“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在镜子面前捯饬起自己来。 出了律所,天色已然十分昏暗,暮色垂垂。过了周董事长通知的约定时间已经半个小时,想必已经无虞了吧。想着沈绪平可能仍旧等着自己回去吃饭,她用微信发个消息过去: “不用等我吃饭了,我现在才从律所走,你吃完饭先回去吧。” 正开着车,手机震动响起,她瞟一眼来电显示:“爸,你去说说我妈去……” “说你妈?说你妈什么?” “妈!怎么是你?你怎么用爸的手机?”她恨不得宰了自己。 “老子要是用我自己的,你龟儿还能接吗?”周董事长凶神恶煞的。 “你别又带着脏骂我,我什么也没做错。” “狗啃的,让人家傻子似的等半个多小时,你还没错?” 净书自知理亏,不过见周董事长兴师问罪的样子,又庆幸起自己的机智来:“我知错,我知错。下次放假回家,我上门去给王表娘道歉。” “不用下次了,就今天吧。” “哈?” “哈什么哈?!还等着呢。” “妈,我那么忙,干脆不用见了,你把我证件拿去,明天就上民政部门登记去,把婚结了,后天就让您抱外孙女儿。” “你个死猫儿崽崽!难道你妈想害你不成,你要说些胡话来气老子?” “反正地址老子都告诉你了,去不去由你自己。”说完又抢先挂断电话。 “妈,妈……”刘净书无奈,周董事长就是太了解自己了。 车调过头去,朝着那地址驶去。 停下车,她先打开手机,见到沈绪平发过来的消息:“我今天有点事,就不过来了。” 净书无端地感觉有点失落,这就是习惯的力量吧,惯性会使人因为原来反复出现的情况改变,而感到常态被打破的慌乱。净书已经习惯了沈绪平在厨房做饭的声音,习惯了沈绪平等她回去吃饭,习惯了他抢在自己前面洗碗,习惯了在鞋垫上摆上一双男士拖鞋,也习惯了茶几上透明烟灰缸里的灰烬…… 山城老火锅,净书跟着胖娃儿往一个雅间走去。 大堂很闹腾,雅间却格外安静别致。 天花板上的吊灯做得像古代的花灯,墙上挂着些脸谱,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净书。还写着几句诗: 食麻饮辣笑鬼神,焚天烫地我为尊。红白阴阳勿相忘,但知一锅一乾坤。 屏障上镶嵌着小叶九重葛怒放的图景,那灼灼的玫红色仿佛片刻就要喷薄而出。 当中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深棕色的实木桌子,桌子的外沿还有一圈镂空花雕。大桌子上摆着各色菜肴,小桌子上的锅已经煮开了,两个天青色的瓷杯冒着氤氲的热气。坐着两人只是交谈,却没有动筷子。从门口看过去,净书能看到王表娘的脸,她正兴致勃勃地朝着一个男子说话。那男子背对着净书坐着,不时配合地点头。 净书知道自己来迟,失了礼,硬着头皮往里走:“王表娘,实在抱歉,来晚了。” “书书妹儿,不碍事,来了就好。快过来坐。”说话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胖娃儿提着个茶壶,在那个位子上的茶杯里添茶。 那男子站起身,转过来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怎么是你?” “这就是你说的有事啊?”净书坐下去。 “是啊,老子就在想是不是什么天仙姐姐呢!让人等这么久,结果就是我认识的人啊。”他打趣道,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净书因着自己的迟到而羞愧不已,脸烧得通红。 “真是人生无处不巧合!”她低声感叹,旋转着手上的杯子。 “哎呀,这真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老太婆我做这么多媒,从没见过第一次见面就认识的。” 净书口里包着水憋着笑,没忍住还是流出来了。 沈绪平没被王媒婆笑到,倒是被净书逗乐了,赶紧把餐巾纸递给她。 “饿了吧?” 净书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不说了,不说了,吃火锅先……”说着就往里下菜。 脆毛肚儿、糯丸子、耙洋芋、脆鸭肠;黄豆皮、白年糕、绿笋头、红血旺…… 筷子来筷子去,王媒婆吃得不亦乐乎,早把事先的约定抛到九霄云外,吃得太欢,又几次错过沈绪平的挤眉弄眼。 “王孃,火锅对你们老年人来说太辣了,是不?”他含着唇,强装着笑。 “没事儿,没事儿,王孃能吃辣,我们山城人,几个是吃不了辣的。”她只是自顾自地说,连眼皮儿都不抬一下。 可惜火锅的桌子下为了装灶,不相通的,否则沈绪平早踢上去了。 “我说王孃,你下次来,老子请你吃更好的。”他着重强调“下次来”。 王媒婆这才会意,放下筷子,抹抹油嘴:“我老太婆吃饱了,你们聊着,我出去转转。” 沈绪平心里的不爽消散,他用漏勺舀起一只牛肉香菜丸子,放到她碗里。 “王表娘,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逛?我今天送你回家也来不及了,先去我那儿住吧。” “别别别,净书,表娘知道你待人讲礼,可是你要待我好,就好好把这桩媒成了,老太婆就高兴了。” 净书颇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 王媒婆三步两步出门去,净书逮张纸,匆忙擦擦嘴,提了包就站起来。沈绪平慌忙间就拉住她的手腕,他手上的粗粝不小心刮擦到她的皮肤。净书觉得不自在极了,皱着眉,侧过头盯着他的手。 沈绪平对上她的眼睛,急忙把手松开,那只尴尬的手在空中停驻一阵,便被他伸到脑后。 “王表娘对这里不熟,会走丢的。”净书责怪着。 “你就放心吧,我给她订好宾馆了。” “你?你给她订好宾馆了?”她强调了一个“你”字。 “还不是我妈逼老子。刘老师,老子是再也不想相亲了。” 她坐下来,又继续烫菜,吃起火锅来。 “不过碰到你,这下就好了。” 刘净书闻言,被辣味呛到了,咳嗽起来,鼻腔里火辣辣的。 他给她递去水和纸:“大家都认识,方便,我只要和我妈说这次成了,你别作声就行。” 净书再一次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头脑里的清醒还在。 “这可不行。” “刘老师,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 “不是撒谎不撒谎的事,只是作为一个理性人,自涉风险的事情不能轻易答应,我答不起这个责。”筷子上吊着一缴粉色的鸭肠,在红汤里左甩右荡,像自说自话。 “什么是理性人?” 刘净书把鸭肠夹到自己碗里,在油碟儿里蘸蘸:“简单来说,就是趋利避害的人。” 沈绪平也不多说什么,只像平时一样看着净书用餐。净书吃完,就准备打道回府。沈绪平一路陪着她出店堂。 “说实话,这家还真不错,雅间的环境也好。” “姐儿,你今天吃这个,还不是我们山城老火锅最好的。”胖娃儿跟在一旁,讨巧似的。 “什么是最好的?”净书也来了兴趣。 “最好的,”胖娃儿看向沈绪平,“最好的是放了我们老板秘料的锅。” “这是我的店儿,你要是喜欢,就常来照顾我生意,凡是跟着你来的客人,我只收本钱。” 净书含着笑道谢。 山城老火锅的客人已经稀疏下来,穿火色工作服的俏娃儿靓妹儿还在捧盘穿梭,后厨的男人女人们却已经聚在桌子上玩笑,向刘净书和沈绪平投去不怀好意的目光。与她们坐在一块儿的有一个看着像员工、却又与其他人衣着不同的年轻女子,她穿着鲜黄色的薄雪纺衫,胸前挂着两条穗儿,像打招呼似的扬着眉朝着净书挥手。净书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只是觉得面熟,一边向门口走,一边回以善意的微笑。 “你别说,我哥穿起衬衫西装来,还真是人模狗样的。”玉兰理着胸前的穗儿。 “嗨呀,我说这姑娘看起来还是不如盈姑娘。” “哪个说的,盈姑娘都比得?你没听胖娃儿说吗,是搞法律的,那是吃国家饭的人哟!” 玉兰听婆娘客们谈起了钱盈盈,只觉得堵得慌,心里埋怨着自己对刘净书的热情。 建成急急闯进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沈绪平一行。来不及看清楚刘净书,一把抓住沈绪平的手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建成,天塌了吗?你个龟儿子慌什么?!”沈绪平退开他的手,笑道。 “老子给你打这么多道电话,你龟儿怎么一个都不接?” 沈绪平手在裤兜里探一探,什么也没有摸着,一时有些慌。胖娃儿机灵,一眼看到了前台上的手机,伸手取给他。他打开来,手机界面仍是和刘净书的对话框。顶端弹出建成的未接来电提醒。 “这位是?”建成循声睨去,这才注意到沈绪平旁边的刘净书。 “刘老师,这是建成,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净书突然觉得这家山城老火锅怪异得很,到处都是面熟的人,费力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记忆。 建成表情不怎么好,眉眼里全是忧烦,语气迫切:“你龟儿要是当老子是兄弟,就跟老子走。” 玉兰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安静地站在他们旁边儿。 净书不便久留,便与沈绪平作辞:“你只管忙你的,我就不打扰了。” 沈绪平跟着她就朝外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月满。” 然后回头望一眼建成:“天塌了都等老子回来再说!” 建成惊愕无语,一脸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连玉兰在他旁边嘀咕些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刘净书变了,沈绪平真的也变了! “你还晓得回来?出去挣钱啊,看看你一天到晚的不回家能不能把金山抱回来。”建成慢慢回过神来,只见玉兰抱着臂,奚落着他。 他厌烦地扫一眼,转身就踏出了山城老火锅的门口。 只留下玉兰歇斯底里的咆哮:“有本事就别回来!等我告诉了爸妈,看他们不让你提起裤子滚出去!” 建成坐在苍蝇小馆,手机贴在耳边,不管你所牵挂的电话那头的人如何抛弃你,总会有一个女人对你不离不弃,用最温柔、最耐心,也最残忍的声音告诉你: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终于,沈绪平接电话了。 “狗啃的,你催命哪?打这么多个电话。” “你龟儿还不是一个都没接。” “老子刚刚去看沈月满那个死妹仔了,手机在车上。什么子事?” “喝酒。” 沈绪平到的时候,建成一个人拿筷子捡着桌上的一碟儿油炸花生米,桌上的杯子里已经装上了酒。苍蝇小馆里的灯光依旧昏暗的很,橘红橘红的,打在建成的脸上。比起沈绪平,建成要瘦许多,脸上没贴什么肉,衬得一对眼睛像甲亢症患者一样的圆。 “格老子的,迟到了!罚酒!” “喝就喝,未必然还怕吗?”说着沈绪平就坐下,把手机放在桌上,端起杯子,往口里灌。 酒很烈,口腔里如有蚂蚁啮食,沈绪平砸两下嘴:“龟儿子,这么猛的酒!” 建成笑了,眼皮儿挤起皱,活像鼓着眼睛的青蛙。 “说吧,出什么大事了?”沈绪平记起了正事。 “狗啃的,你先跟老子把刘净书交待交待。”建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装模作样地朗诵出来,说完,想到些什么,又嘿嘿笑出两声。 “老子问你,小钱怎么办?” 建成兀地发问让沈绪平有些措手不及,脸色惊诧,接着慢慢变为不悦:“你不要在老子面前提,分了。” “老沈,只怕是女人如糍粑,猫儿一抓,想甩都甩不掉!更何况……”建成语重心长。 “分都分了,是她自己提的,不算拖泥带水。” 昏黄的灯光下,建成的脸僵硬住,连睫毛都不得动弹。 “你打定主意了?不后悔?”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来这个破馆子喝酒吗?” 坐在门口等他们喝完酒走人的老板咳了两声,建成拿腿踢一下沈绪平,又对门口的老板抱歉地摆摆手。 “因为刘净书的爸爸以前就是这里的厨子。”沈绪平自问自答。 建成削削他顶上的头发:“爬哟,老子还以为你是因为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是,老子第一次见你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刘净书也是在这里。” “建成,你龟儿有玉兰,幸福得很,我的痛,你不懂。这是老子的梦。”这是将近二十年的梦!他在一个梦里酝酿着另一个梦,旧梦衍生出新梦,他都要一个一个地去实现。可是建成的痛,他又何尝懂得? “矫情,之前和小钱不也可以的吗?” “可以是可以,但那是因为没有更好的。” “贱相。”建成骂道。 “不要光说这个事了,把你龟儿的大事说来听听。” 建成没有立即回答,皱着眉,拿嘴巴小小抿一口酒。 “云贵有一盘店闹事儿了,说以后不要我们的秘料了。” 沈绪平满不在乎:“不要就不要,由着那些泥鳅去,再滑的泥鳅还是得钻到土缝儿里来。没得老子们的秘料,生意迟早做垮。” “只怕没这么简单。云贵那地方,我担心他们很快就能搞出秘料。你怎么想?” 沈绪平直接拿手拈起一颗花生米来,对着灯,吹开红衣。 “我去一趟。” “你去一趟。”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几乎异口同声,哈哈大笑起来。沈绪平把一只手的手掌扬起来,建成配合地对击过去。 “狗啃的,你龟儿又捡老子的样!” “你个文盲,这叫默契,你晓得不晓得?”一高兴,沈绪平又端起酒杯,往肚子里狠狠地灌两口。 “这盘店儿,去年就没交钱,光靠秘料已经管不住了,不要了,你去云贵重新开一盘店,整死!”沈绪平把杯子往桌上一磕,碟子中剩下的几颗稀稀疏疏的花生米弹跳起来。他眼睛里放出凶光,使那昏昏沉沉的灯光更显得幽暗。 几杯酒下肚,沈绪平就有些不清醒了,只不过与往常他主动约建成喝酒的苦闷不同,这一次他满脸都堆着笑,一会儿“姐儿,凤翔阁给您备着”,“哥子你好好吃”,“胖娃儿,三号桌上份儿火山飘雪”;一会儿又“安远吃饭了”,“沈月满滚去学习”,手也跟着在空中挥舞,满面红光,分不清是发自内心的兴奋造成的还是酒精的作用。 建成捡着花生米往嘴里丢,一面嫌弃地看着沈绪平在自己眼前发疯。闹够了,沈绪平安静了许多,像老母鸡一样不时地啄脑袋,嘴角好像雨果笔下的笑面人,快将嘴角咧到耳根了。 “妈的,每一次和你喝酒,我都喝不成。老子要是也喝得个烂醉,哪个来服侍你这个龟儿子?!” 沈绪平想仿佛听到建成说话似的,嘴里咕咕哝哝的。 “啊?你说什么?”建成没有听清楚。 “我说,”他提高音量,随即又微弱下去,“我在拍花,没有拍刘老师……” 建成闻言,拿起他的手机来,只是按一下电源键,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副图片: 背景昏暗,仿佛是在傍晚时分。 一个女子梳着弗朗明戈舞娘一般的挽髻发型,脸上有淡淡的妆容,唇上覆着艳而不俗的红色。 她耳边贴着手机,表情惊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抬头望着镜头。 建成心里一阵落寞,拿出自己的手机: 四十八平米的小屋里贴满喜字,天花板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屋子里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彩色的纸屑纷纷扬扬,两个男子纯黑色的西装上也都沾满了。 一个男子站着,胸上的大红花下,是一张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新郎”,一手拿着大红色的气球,一手伸向镜头之所在。伴郎则单手挂在他后背上,手里拿着红包,另一只手则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他们都幸福地看着镜头,张大嘴巴,毫无顾忌地大笑着。 镜头外拍照的人,穿着曳地婚纱,那是他的表妹,也是他的老婆。 “妈的,建成,这张照片照得好,伴郎比新郎帅多了!老子要把它设成壁纸。快点儿,你也设。” “伴郎再帅还不是没老婆,老子不干,老子的屏保、壁纸全部都设成我老婆的图……” “削你!老子以后的手机上还不是放老婆的照片……” …… 可笑的是,新郎把婚纱照改成了这张照片,伴郎还没有老婆,手机壁纸却已然被撤换。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门口的路灯坏了,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苍蝇小馆的老板熬不住了,催促着建成赶快结账走人。 小叶榕与路灯相伴而生,路灯从小叶榕的树梢里探出脑袋,将清冷的光辉挥洒其间,尖儿上嫩绿色的叶子被照得明晃晃的。建成恍惚地扶着沈绪平在路上行走,春寒料峭,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沈绪平又开始唱歌,从《两只老虎》到《小苹果》,哼哼哈哈没完没了。不一会儿便扶着路灯杆子,不肯走了。 “别吐!”建成扯着他的手臂。猝不及防,沈绪平靠着路灯杆子呕吐。吐完舒服了,又开始疯疯癫癫唱歌。 建成无奈,顺手折下低处小叶榕的树枝,将那滩污秽物盖住。心中突然郁结不平: “凭什么你龟儿的烂摊子,要老子来收拾?!”说罢,丢下沈绪平向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周董事长,你怎么又打电话来了?我正加班呢,挂了啊!”刘净书提着包,正走到律所门口。 “昨天不就乖乖听您安排了吗?” “怎么今天还有?” “我连王表娘面都没见着,她怎么知道没成?” “没成。” “不是,你也不看看王表娘给我介绍的人,合适不合适她都往一块儿凑!” “喂,喂,喂……”净书无语,心里火冒三丈却又无处可发,只好愤懑地按掉手机。 又是山城老火锅,又是凤翔阁,沈绪平倒也奇怪,没有去公寓看沈月满,笑盈盈地把她送进屋里。 “你是不是也收了我妈的好处费了?怎么今天还是在这儿吃?”刘净书见着个人就能往周董事长身上怀疑。 沈绪平恍惚一瞬,立马转过弯来:“我哪儿用得着收什么好处费呀?只要有人订我最好的雅间吃饭,我就跟着有钱赚。”说着就跟着进去。 王表娘和对方已经先吃了。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想着昨天自己迟到了,沈绪平还等着自己,今天没迟到对方就已经开吃,日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书书妹儿,过来,过来,这是甄有财,甄老板。” 净书坐过去,心里想着,甄有财,还贾有财呢! 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一声“你好”。对方只乐乐呵呵地享受火锅,也不抬头看一眼刘净书,一边吃,一边道好,哈喇子跟着就流了出来。这甄有财肥头大耳的,脑袋像个没有毛的肉色气球,脖子上挂了一个粗粗的金链子,在凤翔阁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光。看年岁,三十好几了。 “书书妹儿,甄老板儿是开皮鞋厂的,你要是跟了他。哎哟!”王媒婆手往大腿上一拍,“别说鞋了,就是锅碗瓢盆菜篮子都能拿真牛皮给你做了。” 净书没有胃口,把王表娘的胡话当成笑话,听着好玩儿。 “王媒婆,你搞错没有?我那是真牛皮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媒婆急忙打打嘴巴,“是假牛皮,假牛皮。” 甄有财急了:“真是没见识,那是鳄鱼皮,好不好?!” 王媒婆连连道是。 “不要你在中间胡扯了,我自己说。” 说着他拿手横着抹几下嘴巴。 “老子甄有财,皮鞋厂老板,老子的生意全国各地都有,老子告诉你,老子光在山城就 有五套房产,你要是跟我,彩礼就能过一套房子。” 净书听着他的自我介绍,扯着嘴角尽力保持客气的微笑。 “对了,我没离婚。” “什么?”净书原本蔫耷耷的,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不对,我没离过婚。” 净书心里暗忖,欲盖弥彰。 “听说你是搞法律的?我们要是在一块儿了,那就发了,你可以帮我想些偷税漏税的障眼法儿,我最近为税的问题,伤死脑筋了!” 净书脸上不好看,蹙了眉:“甄老板,虽然律师职业因为有时候打擦边球受到人们的偏见,但是我们也是有职业伦理的,这种事我不会做,您还是另请高就。” 甄有财吃了憋,立马换了副嘴脸儿:“哎,太遗憾了,不过也不打紧,你要是不愿意,就在家吃喝拉撒睡,照顾公婆、养孩子就行……” 沈绪平在一旁候着,捂着嘴好笑。净书看过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甄老板,我们搞法律的要是离婚,只怕是皮鞋都不让对方剩一双。王表娘,今天可别怨我,我人也来了,情况也了解了,就先走了。”说着提着包就走人了。 沈绪平憋着的笑一下子放开来:“假老板,你他妈是真有才啊!”说完也追出去。 一连几天,净书的妈妈每天都她安排见人,就在山城老火锅,净书已经是不堪其扰,一想到晚餐时间心里就犯呕。 “周董事长,我现在已经到家了,你不要再白费心思了。”还是在律所门口,净书心想这老妈该不是安了什么监视器,回回这么巧合。 “反正你王表婆就在那儿等着,你爱去不去。” “你别挂电话,你听我说,我还小,这才出学校不到一年……” “你可真好意思!还小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三岁了……” “行行行,你再听我说,王表婆认识的人哪里能跟我有共同语言呢?你就是真急,找婚介公司也别信她啊。” “人家王表婆好心好意,主动帮你介绍,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婚介公司的资源是比王表嫂的人多、好。”她又迟疑了一阵子,“但是那都不认识,上了当找谁去?” “妈。我也是说着玩玩儿,你别当真。” “你说着玩玩儿,我可没听着玩儿……” 净书痛恨自己的多嘴,扯着头发,发泄自己心里的憋闷。 “你今后不用操心了,已经成了!” “成了?和谁?” “这你就不管了,反正你只管安安心心的。” “你骗我!” “没有——”净书尽力保持耐心。 “那你说是谁。” “就是王表婆介绍的第一个,沈绪平。” 至此,周董事长终于消停了,把清净的日子还给净书。王表娘收拾起行李要回去,净书虽然并不欢迎她的到来,但是好意就是好意,不管你是否乐意接受,人家的心意是不假的,于是她还是邀王表娘走之前去公寓吃一顿饭。 “刘老师,你这个也太不道德了,老子请你帮个忙你拒绝了,背地里却用了我的方法。” 沈绪平盘腿坐在沈月满旁边,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支在下巴上,看着净书。 “纯属被逼无奈,你今后要是也有这样的忧虑,大可以告诉我。”净书汗颜。 “你不是说这叫什么……什么自……涉风险吗?”他痞痞地望着净书笑,一副得意的样子。 “这不是趋利避害吗?” 净书心里一阵不自在,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侧过头去。 “王表娘,我说你是收受她什么贿赂了?要这样尽心尽力。” 王媒婆不知所措,望向沈绪平,沈绪平也愕然,没有反应。 “哎,书书妹儿,怎么说成贿赂,这么难听?他不过是帮你二表哥找个工作。” 沈绪平回过神,捂着嘴咳个不停,像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净书皱眉:“你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吞口水呛着了。”他说着起身走过来,坐在王媒婆旁边。 “好像还真说不上贿赂,哪怕是在《刑法》上这也算不得财产性利益。”王媒婆似懂非懂,看着净书一个人笑起来,听着“刑法”二字,心里毛毛的,不禁一阵紧张。沈绪平也是忐忑不安。 “我妈能给二表哥找什么好工作?”两人悬着的心放下来,“最多让他择择菜、洗洗碗什么的,不如我帮二表哥找个打字的活儿吧?” “书书妹儿,这个人啊,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做不了的事情不要做,端不稳的饭碗不要端。”王媒婆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好像自己在讲述一番经久不衰的真理,嘴里喊着“书书妹儿”,说话时眼神却朝着沈绪平飘去。 …… 山城老火锅的味道是麻辣的,山城老火锅的声音是麻辣的,连山城老火锅的空气都是麻辣的,沈绪平嗅着弥漫在四周的麻辣因子,心情别样好,做起事来也精神抖擞。经营这火锅店,手段还没穷竭,目标却已近在眼前,他就分外轻松愉悦。 “玉兰,你这账怕是算错了吧。”他看着账本,手里拿着笔和计算器。 以往都是由钱盈盈算账,如今钱盈盈一走,这差事就落在了玉兰身上,但玉兰做着却总是不顺遂。 她坐在沈绪平旁边,一手捏着衣服上的穗儿,目光呆滞地凝望着火锅店外的小叶榕。 “玉兰——”他伸手在她面前摇了一摇。 “嗯?” “能不能用点心?”沈绪平敲敲她的脑袋,“难道山城老火锅是我一个人的生意?” 玉兰羞愧地低下头。 “哥,建成走了。”她像受了什么委屈,长时间积压在心上,突然找到一个出口却犹疑了,不知道是否该将内心积压已久的情绪一股脑倾泻而出。 “哦?”沈绪平装作惊诧又好奇的样子。 “我觉得建成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把胸前的穗儿系成一个蝴蝶结。 “他变得怪怪的,好像不那么爱我了。你说,他是不是爱上了别的女人,他是不是和别的女人走了?”沈绪平模仿着玉兰悲戚的口吻和语调,猜测着她心中所想。 原本是想以这番样子逗她开心,没想到玉兰竟抽抽嗒嗒哭了起来:“你也这样认为,是不是?” “格老子的,眼睛水一流,男人就回来了?” 玉兰的眼泪更是凶猛: “哥,他走的那天,我压着他的行李,不让他走,他推我了,他推我了你知道吗?从前只有我动手的份儿……” 沈绪平见她哭得厉害,不再逗她。 “玉兰,我知道建成走了。”他拍拍她的肩膀。 “你知道?”她声调高起来,抬眼,将信将疑地看向沈绪平。 “你让他走的?” 沈绪平答是。 “你调他去哪儿了?”玉兰拉着沈绪平的衣服,眼里的眼泪也挡不住那急切的目光。 “他没告诉你?” 玉兰不答话。 “他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你看上一次,他不过是去云贵谈生意,被你知道了,你非要跟去。” “我还不是担心他。” “玉兰,建成是个人,不是一条狗,你怎么能用绳子把他绑在身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空气的流动渐渐让人感到丝丝缕缕的热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蝉声,使得一切都跟着变得躁郁起来。下午时分,沈月满在阳台上经常逼出一身汗来,净书便直接让她搬到自己屋子里的那方书桌去学习。 高考倒计时上的数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孩子们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流露出来。净书一回家便能觉得空气都是凝固的,浮动着紧张的颗粒。 净书置身于她们之中,不禁感到十分熟悉,高中的一切浮现在眼前: 那些在小叶九重葛花架下捧书的周末…… 那十点钟仍然未熄灭的教学楼的灯…… 那些像打了鸡血一般的口号: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 还有那些改编的歌:再给我本五三,让我把它静静刷完(改自再给我两分钟,让我把记忆结成冰)…… 而沈绪平游离在他们之外,仿佛一个找不到存在感的透明人,这是他从不曾涉足的世界,只因为她们,他才与“高考”这场既是龙门,又是鬼门关的考试有了一点点的牵连。更让他黯然神伤的是,高考一结束,他再也找不到由头来这里了。 安远和沈月满变得很奇怪,她们都想要好好学习,可是却都不能安安心心坐下来,不时到房间外走动,仿佛只有行走才能让她们感到心安。安远时常拿了一本书,在客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嘴皮子上下翻动,口沫四溅: “钾钙钠镁铝,锌铁锡铅氢,铜汞银铂金。”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食物链能量传递的特点是:单向流动、逐级递减。” …… 沈月满出来,则多是问一些问题: “书书姐,为什么这里选了b?” “因为这里应该用过去完成时。” “什么是过去完成时?” 净书犯了难,到了这个年龄,很多东西都是知晓但不能原样说出。 “你就简单理解为‘过去的过去’。” “书书姐,这个句子哪里错了?” “‘different’应该改为‘differently’,这里应该用副词而不是形容词。” “为什么?” 净书苦笑,怎么讲解呢?她知道用法,也知道原因,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述,突然怀疑起当初高中学习的作用来。 “安远,你帮月满……” “别烦我……让她自己查书,没两天就考试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弄不明白。”安远很烦躁,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从来不会这样耍泼。 “怎么,你什么都会完了?那怎么一诊的时候,连百名榜都没进?老子上次考试好歹上了四百,进步了,哪像你?越学越回去了。”沈月满讥笑着。 安远抱着书,双手死死地抠着书本的一侧,眼里凶光毕现:“国际班的学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连副词和形容词的用法都搞不清楚。” “国际班”,此话一出,顿时激起一股浓烈的硝烟味。你是否相信在学校,只要穿上同样丑陋的校服,所有人都平等无二致了?不可能的,只要有了区分的标准,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站队划界,硬生生的区分出不同的“阶级”来,而不同“阶级”之间的隔阂与矛盾永远不能消除。 “好了,姑奶奶们,你们说的都对,快过来吃饭!”沈绪平嗅到硝烟味,赶紧打断紧张的局势。 “沙参玉竹莲子薏仁鸡,专门为高材生们打造的!”他给她们三人一人盛上一碗。 他身处她们其中,却又与所有人格格不入,沈绪平只能通过照料饮食这种方式来靠近她们的世界。当她们三人待在高考的城堡里不出来,而沈绪平被士兵拦在外面闯不进去的时候,他还可以通过送饭一窥其里。因此,他总是在期待吃饭的时刻,那一刻,是两个世界的融合。 安远没吃什么东西,汤也一口都没有喝。只是在饭桌上象征性地坐坐,仿佛证明自己还食人间烟火。她立马下桌子,又在客厅里踱步起来。 “嗷,安远,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呢?”沈绪平不希望她们过于早就离开饭桌。 “哥,你不懂,人家是仙女,只凭一口仙气活着。”沈月满一边吐着鸡骨头。 “我不吃,吃太多会使血液集中去消化,影响思考。” “要老子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沈绪平看净书的碗里只剩下一半,又舀上一勺。沈月满抱着个空碗,满脸鄙视,从沈绪平手里抢过汤勺,自己动手。 “你懂什么?你又没参加过高考!”安远眉头皱得狠,像个恶毒的巫婆,话完对上沈绪平带有敌意的眼神,隐隐之中也有些害怕。拿着书,三步两步进书房,只留给餐厅三人“砰”的一声巨响。 沈月满“蹭”地站起来。 “给老子坐下。”他声音不大,但带着火气。 净书连忙向他报以抱歉的表情:“绪平,你先别和她怄气,我让她给你道歉。” 她的声音很柔和,像在和煦的春风里微微颤动的小叶九重葛。他仍旧皱着眉,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已经波澜起伏。 他的爸妈叫他“大娃子”,建成叫他“老沈”,沈月满高兴的时候叫一声“哥”,不高兴了就直接喊“沈绪平”,从来没有人喊他“绪平”,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好听。“绪平”,只摘掉他的姓,他觉得很舒服、很亲近。大抵是因为一个人的姓氏他的出身、他的背景,可能他并不满意却又无力改变的一切。 “老子的哥哥,狗啃的,她是什么人敢这样甩脸子?” “月满,你又说脏话。”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大家都一样农村出来的,有什么可骄傲的?”沈月满有些挫败地坐下来。 净书心里也纳解,安远的性情怎么变得这样厉害。是骄傲?好像不是,月满看到的骄傲不过是一层外壳罢,但内里是什么,净书也揣摩不透。 当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抽走最后一张卡片,安远和沈月满正在参加一场誓师大会。安远的妈妈和净书,沈月满的父母、哥哥还有玉兰,全部都到了山城一中的大礼堂,和众多的家长一起,聚集在大礼堂的尾部。人头攒动,家长们肩贴着肩,胳膊擦着胳膊。沈绪平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净书的身影。 有校长的致辞,有老师的鼓励,他们情绪激动,引得学生们一阵阵的高涨。这是一个巨大的传销组织,考上好大学、走向人生巅峰是他们供奉其上的目标,无数学子是下线,而三年的青春则是他们的入门费! 讲台上彩旗飘飘,一个青春帅气的学生代表站在远远的舞台上,旁边是一个清瘦的女孩,他们振臂高呼:“决胜高考,舍我其谁!决胜高考,舍我其谁!” 净书有些恍然,仿佛看到他就站在讲台上,离自己远远地,如同无冕之王,他身边是穿着校服的蔚蔚。净书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知不觉间喊了出来:“决胜高考,舍我其谁!决胜高考,舍我其谁!”这使得沈绪平的目光终于定位在她身上。 台下是一片回应的浪潮,高三学子们跟随着也举起了自己的手臂,在空中整齐有力地冲拳:“决胜高考,舍我其谁!决胜高考,舍我其谁!” 家长们受了感染,跟着他们拼命地鼓掌。 誓师大会结束,孩子们意气风发,在老师的带领下,排队离开了会场。家长们比不得孩子们的有序,唧唧喳喳乱成了一团,拥挤着从后门退场去接自己家里的“小皇帝”。 “刘老师!”沈绪平扒开人群,冲到她面前。 她看见了沈绪平,露出惊喜的一笑,随即拉了他的手腕:“走,我带你去看风景!” 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衬,于是她的手贴着自己的皮肤,全身如同被抛进花椒堆里,一阵酥麻。沈绪平只看到她的背影,还是弗朗明戈舞娘般的发型,穿着淡绿色的丝质衬衣,微微透着汗,如同一个纤夫,费力地拉着他往前走。沈绪平稍稍向后用力,享受着她以弱小的力量将自己往前带动的悠然。 下楼梯的时候,净书不小心手一滑,一个踉跄,向前栽去,沈绪平忙将腕子一翻,握住净书的手。净书站稳了,看着沈绪平的脸,愣了一阵,旋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谢了!” 人在大场面下总是容易受到感染、心潮澎湃,净书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往前跑去。 那真的是一场风景!那是在沈绪平的梦里都未曾出现过的风景! 他们和许多家长一起,站在回字型大楼的中央。 教学楼上悬挂着巨大的红幅: 提高一分,压倒千人! 生时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 进a大,与主席总理称兄道弟;入b大,与大家巨匠论道谈经。 无数白花花的试卷从各个楼层飘飘而下,漫天飞舞,恰似片片梨花落,又如同纷纷柳絮狂。那些试卷上布满字迹,他接住一张,上面是他看得懂的字母、看得懂的数字,合在一起是他读不懂的公式、他不曾拥有过的梦想和不曾体验过的青春。 孩子们在楼道上欢呼、嚎叫,像一匹匹被圈久了的狗,突然被释放。听不清他们喊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不过是在一场狂欢里,无所目的地发泄自己、释放自己。他们有的像抛洒冥币一般将试卷洒下,有的则把试卷揉成球、狠狠地抛掷,还有的则将它们撕得粉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那天晚上,安远又失眠了,沈月满不知怎的,也紧张起来,两个人先后跑到净书的房间。净书躺在她们中间,不知手上握了谁的温度,烫得很,也睡不着。 “姐,我睡不着。” “书书姐,我也睡不着。” “闭着眼睛,先假装睡,假装着假装着,就真的睡着了。”于是,她一会儿拍拍这个,一会儿又侧过身子拍拍那个,嘴上哼唱着摇篮曲。什么事情都怕假装,一旦假装成为习惯就一定会成真。 两个孩子仍是兴奋得很,隔着被子,净书都能感受到她们咚咚如鼓的心跳。 “还是睡不着?”她轻声问道。 “嗯。”两人同时回答她。 “没事,你们年轻,就算今天彻夜不睡,闭着眼睛,也不会影响发挥的。” 于是那两人便都在床上闭着眼,开始夜谈,只留得净书一人整理自己的遐思。 “安远,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个好学校。”说话的是沈月满。 “你最近这么努力,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安远,说实话,我只想考京都的大学。你呢?” “我?只要比山城大学更好就行。” “为什么?” 安远没有吭声。 “可是你的年级第一肯定会考京都的大学。” “京都的大学应该都比山城大学好。” “你看吧,老子就说你龟儿喜欢他吧!” “你……” “别生气,我也有喜欢的人,为着喜欢的人,不要怂,就是干!” “安远,如果这次考差了,你怎么办?” “不会考差的。”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 “如果我考差了,要是能去京都,就罢了,要是不能去京都,我就复读。” 安远在心里默默地告诉沈月满:要是我没有考上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我也复读。 …… 慢慢地,在谈话声中,三人都渐渐进入了梦乡。虽然安远的话语里仍旧带着些不耐烦,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二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聊天,消除了“国际班”和“尖子班”之间的敌对,因为她们在今天切实地感觉到她们共同的敌人——高考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5:00的时候,闹铃还没有响,手机震动倒是响了。 “喂,你好,请问……”净书迷迷糊糊的。 “净书啊?怎么还没起?安远起床了吗?”是净书的大孃打过来的。 净书睁开眼,翻身看了看左右,身边早已经没了人影。 “咦?”她瞅了眼闹钟,“这么早就起来了?” “起来了啊?那我就放心了。早餐别让她吃多了,也别吃太甜太腻,影响发挥……” “大孃,那干脆不让她吃早餐,空着肚子上考场,免得吃饱了容易犯困。” “书书妹儿,别开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的语气格外严肃。 “我待会儿在校门口等她,我这两天心里不踏实,今天晚上我上你那儿住去。” “好!” “你再嘱咐她一下,准考证千万不能丢。把书都带着,进考场前再复习复习,都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净书刚起床,脑子里嗡嗡的,大孃说些什么也只能记个大概。 “知道了,大孃,你待会儿到了学校还有得时间嘱咐。” 她睡眼朦胧、呵欠连天走出卧室,看见月满正站在阳台上,拿着本语文书,烦躁地翻动着。什么都看不进去,那书本里的知识真是比诸葛亮脾气还大,“三顾茅庐”都请不到脑子里去,沈月满跟个张飞似的,急急躁躁,就差拿绳子绑、用火烧,把那些恼人的“知识”全部逼进脑子里去了。 净书无奈地摇摇头,推开书房的门: “天啊!安远,你在做什么?” 只见安远穿戴整齐,面朝书桌,上面堆放着一摞教科书,最顶端的一本打开来,露出一幅孔子像,斜靠在墙壁上。她侧对着净书,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拇指抵着下巴,食指指尖触碰鼻翼,两手之中夹着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她呼吸急促,双眼闭合着,眼皮儿不住跳动,眼睫毛也跟着打颤。 那孔子像选得不好,嘴微微咧着,隐隐能够看到他两瓣门牙,像是奚落,又像是嘲笑。 安远不理会净书,依原静默跪了一会儿,朝着孔夫子磕了连磕了三个头。 “姐,我静静心,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安远。”净书走过去,担心地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没事,你就是太紧张,不要害怕紧张,焦虑有助于你集中注意力。” 净书定睛在她的小裙子上,那是一条崭新的天蓝色小礼裙,白色的娃娃领,面料挺阔,光泽漆亮,堪与窗外熹微的晨光媲美,a字裙摆恰到膝盖。 “这件衣服好看,从没见你穿过。” 安远手扶着椅子站起身,把立起的书拿在手里:“你和沈哥哥不回来吃完饭那几天,妈妈带我去买的,专门等着高考这两天穿,明天还有一套新的。” 净书哭笑不得,又不是上台表演,何必要在穿衣打扮上如此庄重,难道穿得好看些能体现在答题卡上,让判卷的老师另眼相看,多赏几分? “要不,我再给你们俩化个妆?” “姐姐。” 正吃着早餐,沈绪平的电话打过来。不知缘何,她心里一阵别扭,没有接。沈绪平却锲而不舍,连着打好几次。 “刘老师,沈月满那个死妹仔起床了没有?我妈老汉儿着急得很,我现在出发,直接去学校。” 净书放下勺子,想起自己的大孃。高考,接受考验的是学生,备受煎熬的是家长。 “让叔叔阿姨不要急,也就是一场考试。”经历过的人总是不一样的,别人眼里的险地,在她眼中已是云淡风轻。不同的人,不同的空间,不同的时间,这个世界上的人注定不能感同身受。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她匆匆挂断。 “喂,喂……”沈绪平还想说什么,电话的“嘟嘟”声却已经响起。 校门口的列着交警的车队,门外摆了几个大铁质饮水机,里面装着的是参汤,几个保安在一旁徘徊。 隔着校门几米拉上警戒线。线外人山人海,有记者已经捉着话筒,站在摄像机前报道考场外的盛况。学生们有的手里拿着语文书,眼睛在书页上飞扫,有的则慌里慌张地在书包里翻找,少有几个胸有成竹的只围了一圈,相互谈笑。家长们则陪在孩子身边,有求必应,哪怕这时候有孩子要天上的太阳,恐怕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净书一行人来得算早的,紧贴着警戒线站着。安远和沈月满都捧着书,左翻右翻。 “刘老师!”沈绪平和沈老妈、沈老汉儿像螃蟹在人群里横行,径直朝净书走来。 站定。 净书闻声,脸不自觉发红。 “妈,这就是刘净书。” “老子知道,用得着你龟儿介绍吗?”沈老妈嗔怪地瞄他一眼,转而又把满含笑意的目光投向刘净书。 “妈,妈,这可不一样,这次得特别介绍一下。” “咳咳,”沈绪平清一清嗓子,“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是女朋友,以后不要逼我相亲了。” 沈绪平声音很大,把“女朋友”三字加重。安远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瞠目结舌。 “天哪,哥,老子也不相信。”沈月满的眼睛瞪得溜圆,好像一眨就能滚出来似的。“书书姐,不会吧?” 净书感到羞得很,皱着眉往四周望去,好在一旁的学生、家长,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上,无暇理会他人的闲事。 沈老妈心里狐疑,她和沈老汉儿从来不敢插手沈绪平的事,几时又逼过他相亲了?嘴上却不拆穿他:“你龟儿怕不要骗老子,净书是什么人,能跟了你?” 沈绪平拿手肘戳了戳净书。她心一沉,什么叫作自陷风险,什么叫作自我答责,如今真的是理解得透透的。作为完全行为能力人,她对于风险的存在有着清醒的认识,却还是拼命陷进去,自己基于自由意志作出的选择,也就只能自吞苦果了! “阿姨,是这样的。”她尴尬地笑着,极不情愿吐出这几个字来。 沈老妈脸上笑出褶子来:“好好好,总算是没有偷鸡不成……” 沈绪平用目光警示她,沈老妈连忙噤声。 净书站在沈老妈满意的目光里,很是不自在,只期盼着大孃赶快来,自己好脱身。 说曹操,曹操就到。安远的妈妈劈开人群,风风火火地往警戒线靠近。净书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看见她径直拉了安远的手,干嚎着:“你这死妹仔,怎么被围在警戒线外面了?昨天晚上还给你打了电话,别睡过头,别睡过头……” “大孃……” 她却像没听见一样逮着安远的手钻进警戒线内,脸色焦急,走向门口的保安。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原本哄闹的人山人海霎时安静下来,镜头聚焦在校门口的母女身上。 距离高考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安远的妈妈朝着保安“噗通”就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哥儿,我求求你了,让她进去吧,我女儿刻苦得很,你让她进去吧。”那保安脸上嫌弃得很,心里想着,门前的学生哪个不是刻苦的?离考前还有一个半小时,这要在众目睽睽下放进去了,那还了得? 净书连忙往里走去,看着安远讶异的神情,心里大呼不好。按着安远这几天烦躁的性子,再加上积压在心上的压力,大孃这一闹,必定火山爆发,她正准备过去冷凝安远心中汹涌的岩浆,却看见那天蓝色的a字裙摆忽地触到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安远和她的妈妈以这样的方式上了《山城晚报》的头条,她们俩的这出戏盖过了刘净书成为沈绪平的“女朋友”这件事的风头,顿时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沈绪平在厨房里忙活。 “月满,你进屋去学习吧。”净书拍拍她。 她摇摇头。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报纸,净书的大孃一言不发,坐在沙发边儿上抹眼泪,安远趴在另一边儿的扶手上,涕泗横流,又泼又踹。 “这下你满意了?全山城人都看我安远的笑话,怎么样?还上头条了呢!你还要我……考过姐姐,读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痴人说梦!这下恐怕连沈……月满都考不过了!”她说到伤心处,更是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脑袋一抬一抬地,以保持呼吸。 沈月满躺着也中枪,若是照着以前的脾气,恐怕早就拍桌而起,只是她知道今天,她那脾气在安远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安远的妈妈只是任安远发泄着,也自责得慌,眼泪更是像决堤的江水一样往下淌。 沈绪平跟着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安远,你要是生气,老子找人去把那狗日的记者收拾了,叫他们把报纸上登的新闻全部删了!” 净书闻言,心里一下来了气:“你还嫌不够乱?跟着瞎搀和做什么!那记者没经我们同意登照片是否构成侵犯隐私权的行为先不说,这事儿走司法途径都嫌麻烦,要真介怀,找他协商解决就行了,说动手的话做什么?”只是平常的音量,但是因为她斥责的语调,让人觉得格外刺耳。 沈绪平倒觉得委屈起来,真是不识好人心!若不是因为刘净书,他又何必花着功夫打抱不平? “嘴巴上说得好听,你如果真心想帮忙,今天早上就应该拦住那个记者了。光说不练!”安远仍是哭得死去活来。 他心里顿时起了火,倒也不是对着安远,更多的是那记者。不就是那记者害得他和刘净书现在如此糟心吗?他记不起他的面孔,也不晓得他的名字,只是想着“记者”二字,就恨得牙痒痒。暗暗地,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地相互捻着,搓出泥垢来。 净书一直没有与安远说话,只是任她发泄着,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强行拉着泪流满面的大孃上桌吃饭。沈绪平和沈月满倒是看不明白了。当晚,沈绪平没有抢着洗碗,吃过晚饭,揣着茶几上的报纸,匆忙回家了。 安远哭骂了两个多钟头,狂风骤雨般的声音渐渐消停下去,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扶手上,小声抽泣。 “安远,去吃饭。”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青苹果灯罩,像一具死尸一般没有反应,她妈妈就愧疚而又担忧地看着她。 “你别这样,妈妈心都碎了。大不了复读一年。” “复读?”安远语气弱弱的,只是语调上扬,“你还想让我像狗一样再活一年?” 净书心里一紧,高三的生活压抑着这群孩子的天性,如同机械一般存在于世,没有人性,也就没有尊严。 “不考了,不考了,考不上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也没关系,咱们就读一般的学校。” “呵?”安远突然讥笑起来,“你的错就没关系了?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你这一闹,我也考不上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不,我根本连山城大学都考不上!你就觉得我给你这个职高生丢脸了?我就算考不上大学,我读的也是正经的‘山城一中’,怎么也比你这个高职生强!” “大孃,你去休息吧,我来和她说。” 她站起身来,往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却又放不下心,泪涟涟的,又回过头来望一眼,直到对上净书鼓励的眼神,才走进房间,关了门。 “安远,你今天太放肆了。” “我放肆?姐,这两天不仅仅是对高中三年的交待,这是决定我这一辈子的赌注啊!那是一辈子啊!”安远又一次情绪激动,眼眶里蓄满眼泪。 净书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对待小孩子的、耐心包容的语气和安远说话,而是把她当成一个大人——一个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完全行为能力人。 “你自己知道的,如果你没有跪下去,也就不会出丑。” 安远被戳到痛处,住了嘴。 “而且你信不信,明天你走到校门口,没有任何人会谈论起这件事来。因为现在,所有人对你都无暇顾及。” 不知是什么触动开关,她眼里的泪像自来水一样流出来。 “你哭给谁看?你的痛只有你自己才能感受,我们可以帮你舔舐,却永远不能体会。哭,就是示弱,示弱是强者的伪装。你看考完之后,哪一次不是成绩最好的人抱怨自己考得不好?而现在的你根本需不着示弱,因为你本来就弱得不堪一击。” “既然你本来就觉得自己考不上山城大学,那有何必要把这一切怪在你妈身上?比山城大学差的学校照样出过比山城大学更顶尖的人才。” “那都是小概率事件,我不想活脱脱做了分母啊!” “我说过,照你的成绩,总有一所高校在等着你。如果你好好考试,至少你还有机会和那个年级第一同一年进入大学,选择一样的专业。”净书的语气再度柔和。 安远不说话,也许在她内心深处,也始终这样坚信。 “我只问你,是背水一战,还是卷土重来?” 她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在净书脸上,最终站起来走向饭桌,用行动默示了她的回答 第二天早上,安远穿着一套大红色的礼裙,红肿着眼,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像一个嗜血的精魂,踩着颤颤悠悠的步子,和沈月满一起走进考场。 那天晚上沈绪平也是没有闲着的,他坐在车上,拿着报纸,念着版面那幅巨大图片下方的一个名字:“张新亮。” “甄有财,你他妈还睡着吗?” “有人惹老子!” “不打架,就吓吓就行。” …… 估计是凌晨吧,他们找到张新亮的时候,他正在大排档。 “记者,老子这里有重大新闻,快跟我走。”甄有财气喘吁吁,说完就掉转头跑去。 出于职业习惯,张新亮提了手里的摄像机,连钱都没来得及付,只留得那大排档的老板在后面大喊。 一路跟着甄有财到了河边,凌晨的河边阴森森的,冷风跟着呼号,在河中央的上空盘旋打转,像水鬼凄厉的惨叫,又像塞壬妖女魅惑的歌唱。 张新亮累极了,他大喘着气,把摄像机放在成片的鹅卵石上,看着甄有财进了一个小棚,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先天性的敏感使他立刻警觉起来。他往后退两步,脚下松动的鹅卵石发出声响,他停住脚步,身后却仍然有鹅卵石的异动。转过头,只见几个汉子正一步一步缓缓向他逼近。 “大哥,可能是认错人了,我遵纪守法,良民一枚。”他尚保持着冷静与汉子们沟通。 “你是哪个?”汉子有些迟疑,他走进小棚子里去。 剩下几个汉子就把他守着,张新亮也站在那儿等。俄顷,那汉子跟着甄有财就到了棚子外。 “你叫什么名字。”甄有财问道。 “张新亮。”他笑着。 “那请进吧。” 张新亮满脸狐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狗啃的,你龟儿进不进来?”甄有财失了性子,霎时间怒目圆睁,朝着张新亮大喝,他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震了一震。 他寡不敌众,不敢激怒他们,只好跟着甄有财往棚子里走。 棚子里什么也没有,地上是混着的河沙和鹅卵石。只有一盏昏昏的灯,用粗线拴了,从棚顶上悬下来,在半空中打着转儿。灯下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恶视着他,双手交合抱在胸前,一只手上挑着根香烟。 “我说大记者,晓不晓得你龟儿子哪里做错了?”沈绪平悠悠地吐出一口白气来。 张新亮迎上他的目光去:“我行得端,坐得正!” “哦?这个新闻可是你的大作?”沈绪平朝甄有财望一眼,甄有财把那报纸扔到张新亮脚下。 张新亮也不慌躁,弓腰捡起报纸,仔细看起来:“这一份报纸里有这么多篇报道,你指的是哪一篇?” “就是第一页那张大图。” “的确是。” “爽快!老子也没想把你怎么样,你只要对着老子的手机,给我小姨子道个歉就行了。” 张新亮看着沈绪平,很奇怪似的嗤笑一声:“为什么要道歉?” 沈绪平着了火:“你他妈还是个读书人,老子渣渣初中的毕业生都晓得,这叫侵犯隐私权!” “我没有暴露这对母女的个人信息。”张新亮用这张照片是没有经过安远同意的,而且安远的面部已经十分明显,一时理亏,好言安抚沈绪平的情绪。 “哼!”沈绪平冷哼出来,“照片都曝出来了,还没暴露个人信息。砍千刀的,你欺负哪个不好要欺负我小姨子?!” “就是,你他妈幸亏遇到我沈哥,晓不晓得沈哥的堂客是搞法律的。” 沈绪平听甄有财这样一说,面上得意。 张新亮心下慌起来,的确害怕自己缠上官司,识时务者为俊杰,道歉就得了。想着马上就要化解,幽默一番也无妨,像不相信一样嬉笑着:“不想你这么个流氓混混棒老二,还供着个搞法律的堂客,怕是抢的压寨夫人哟……” 一个人的死穴,是千万触碰不得的,扎伤对方,死的有可能是自己。张新亮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沈绪平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往脚下丢去,狠狠地碾几下:“你他妈给脸不要脸!” 张新亮没来得及反应,沈绪平一脚靠在他膝盖上,他一不留神就跪了下去,正准备起来,却被沈绪平用食指顶了额头,再是怎么用力也站不起来。 “甄有财,过来帮老子按住!”他大喝道。 “沈哥,”甄有财狠狠地啄一下脑袋,“说好的不打架!” “你他妈这么怂,老子的秘料不拿给你做了,老子明天就撤你。” “好好好,”甄有财无奈地走过去,按住张新亮,“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沈绪平空出手来,高频轻幅而又富有节奏感地拍打着张新亮的脸,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下巴突出来很是畸形:“给脸不要脸,给脸不要脸,给脸不要脸……” 张新亮在地上扭动着:“以多欺少,有本事单挑!” 沈绪平停了手:“好,你他妈有种!” “甄有财,放了他。”甄有财犹疑着,也不知该放还是不该放,这一犹豫就让张新亮钻了空子,挣脱开他的手站起来。 沈绪平原本的怒气更是被激起,他站起身来,对着张新亮一拳挥过去。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都裹了一身沙。最后沈绪平骑在张新亮身上,眼里充着血,抵着他打,张新亮两只手无力地抵挡在自己脑袋上空,毫无招架之势。 那跟着沈绪平一道的人全看傻了眼儿,沈绪平完全是一个疯子。 “甄哥,要不得哟,这么打下去要出人命的哟,只怕我们全部都脱不了手。”一个男人朝着甄有财开口,好像祈求着他前去拉架。 “你龟儿怎么不去!你看这阵仗,哪里敢去拉,到时候我被打了,你出医药费?” “甄哥,你的话沈哥还听得进去一点儿,你去拉,出了事我付医药费。花点钱也比吃牢饭强!” 甄有财一咬牙、一横心,过去拉沈绪平:“沈哥,不要打了,别把人打死了……”却被沈绪平挥臂弹回去。 他不再上前,只站在原地,急得抖腿:“沈哥哎,他还没道歉,等会儿连歉都道不成了!你拿什么给你小姨子交差。” 沈绪平打红了眼,对甄有财的话只充耳不闻。 “刘净书!”甄有财一急,叫了一声。 沈绪平蹙眉,拳头猛然凝固在半空,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 他心里一紧,连忙翻身站起来,朝着门外跑去。河边空无一人,只有风在狂躁地呼啸。 虽已是夏季,但凌晨的风仍然清冷,沈绪平被风吹得也冷静许多,拖着步子回到用蓝色的彩钢板搭建的小棚。 张新亮已经从地上坐起来,一手撑着地,一手抹着嘴角的血:“我原本是想道歉的,不想……” “这个歉,你是道也得道,不道也得道,老子不管你想不想。”他拂去手肘上的沙。 张新亮的手指抠着地上的沙,眼里像要渗出血来。 “记者,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道个歉,这事就了了。”甄有财既像是在劝告,又像是在恳求。 张新亮最后还是道歉了,对着沈绪平的手机,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通。只是沈绪平一行人走的时候,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沈绪平的后背:“你龟儿给老子记着!” 沈绪平讥笑:“老子还以为你们这些读书人都不会说脏话!”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叫沈绪平!你最好走警察那去告,反正我堂客都说了你是侵犯了我小姨子的隐私权的!” 其他几个人直接就从河边回去了,沈绪平点了甄有财的名,让他陪着自己再走一段。 两个大男人都穿着黑色的短袖,走在滨江道的风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甄有财,老子今天又冲动了。”他声音低低的,显出疲惫与失落来。 “都怪那记者打胡乱说。” “哎,你龟儿子,今天做得好。”沈绪平转过身面向他,在他光光的头上轻轻一拍。“要是我真吃了牢饭,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甄有财不解:“什么不可能了?” 沈绪平叹口气,避开甄有财的问题:“兄弟伙里头,除了建成,就数你跟老子最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下考场,安远伏在沈绪平的车上,又伤伤心心哭一场,眼泪和鼻涕把红色的礼裙都打湿了,加深了那裙子的颜色,变得像垂暮者殷红的血液。 安远和沈月满在刘净书的公寓里,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沈绪平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抽着烟。他心里烦闷的很,这房子以后是不能每天都来报个道了。阳台外是在夕阳里残余着热气的山城大学,小树林里,男男女女抱在一起,嘴靠着嘴,像粘了胶似的,怎么也分不开。 沈绪平嫉妒起那些男学生,骂一句:“卧槽。”又看到树林里,一个女生面前,两个男生在地上抱团扭打,他突然想起什么,把手机掏出来。 “安远,你出来一下。” 安远没应声,沈绪平就拿着手机,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书桌上铺满了笔芯,油墨都用尽,只剩半透明的针筒,不时滚落两支到地上,还堆着几摞书。她从书桌上码得高高的一摞书里抽出散页儿的草稿,揉成团,扔到地上,地上全都是废纸团子。纸上有沈绪平看不懂的字迹,他小心地下脚,生怕踩着它们,走近安远。 沈绪平得意洋洋地点开视频:“你看,老子说什么,敢惹老子的人,打得他连痛都不敢叫一声!” 安远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果然是一个记者在向自己道歉。视频播完,沈绪平正等着安远向自己感谢一番,没想到小姑娘只是松松地握着一个纸团子,蹙眉看着他出神。 “哎,小丫头片子,傻了?” 安远回过神来,把视线从沈绪平眉骨的乌青处移开。 “违法乱纪的事情,只怕姐姐要发火的。” 沈绪平一愣,收回手机,像自我安慰似的:“这也是他先做错事,而且,你姐现在很温柔。” 安远不做声,只是低头苦笑一下,又抽出一张纸来…… “安远,这是张新纸,一个字都没写呢!”他提醒一声,又小心翼翼地寻着空走出去。 终究是不放心,沈绪平走到门口,转头对上安远恍惚的眼神。 “这事儿,还是不要告诉你姐。” “哥,走了!”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是秘密。” 高考后的几天,安远和沈月满各自都如同被抽走了什么似的,反倒是做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沈月满约着班上的同学一起,吃饭、唱歌、看电影,时常把自己灌得烂醉,深夜才回家。实在约不到人的时候,她就从沈绪平那里讨了钱,买了成套的化妆品和新衣服,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月满,咱们请刘老师吃个饭吧?” “不是你女朋友吗?拉上我干嘛,去发光啊?”月满正鼓弄着耳朵上的小坠子。 沈绪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好了,哥,你龟儿放心,高考成绩出来,咱们就请书书姐吃饭。” 于是,沈绪平也加入安远和沈月满的行列,等着6月24日的到来。 安远的妈妈倒是积极,分都还没出来,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问填报志愿应该选城市还是选学校、选学校还是选专业。 净书无语。“大孃,安远怎么都会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的!” “书书妹儿,你读书读出来了,当然这样说。谁不是对社会有用的人?偷儿贼还养活了一群警察呢!” 净书感觉到大孃强大的逻辑,于是只好忙里偷闲,帮她查阅各种资料。 安远没什么事做,多数时间宅在家里,偶尔也到净书的公寓去。 “姐,你真的是和沈哥哥在一块儿了吗?”安远手撑着书桌,扶着脸。 净书正在裁判文书网上抓案例,她仍是盯着笔记本屏幕,手指滑动着鼠标的滚轮。 “姐,你说我们读这么多书,最后和沈哥哥这样的人在一块儿,值得吗?” “傻妹妹,你是把学历当嫁妆呢?!” “沈哥哥是连稍微难点的字都不认识的。” “你放心,不是真的,我怎么会这么莽撞把自己交出去?”净书趁着下载案例的间隙,瞥一眼安远。 她突然又跳到另一个话题:“我觉得活得好累。” “安远,高考的大关都过了,还有什么累的?” “还差一截,还有几步路……”她把手臂放倒在书桌上,脑袋枕着,沉沉地睡过去。 6月23日真是平常的一天。 起床。洗漱。换上白色的短衬衣,配一条干练清爽的深色修身七分裤。把头发盘上,像那弗朗明戈舞娘。轻描眉,淡化妆。简单吃几片面包、喝两口牛奶。提上包,抓着钥匙,踩着露脚背的白色尖头高跟鞋,出门。 和漂亮女招待道声“morning”,高跟鞋轻快地敲击着楼梯,她像一只喜鹊翩翩上楼。 看案卷、整理资料、审查合同、起草法律文书,一如往常。 “净书,有客户要见你。”漂亮招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快别逗我了,才拿到律师执业证,就有客户指名道姓见我了?” “是真的,在一楼客户接待区等……” 不等她说完,就有男子的声音响起:“你好,我找刘净书” 她心里一惊,转过头去,立马站起身来,朝着一旁的沙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可以走侵权赔偿,只要把证据够充分,就能胜诉。”净书听完了那人的叙述,看着他青肿的脸,从容道。当然,关于事情的前因,这位张先生并没有提及。 “但是听你的叙述,这个案子取证有点困难。”她露出一个专业的微笑。 “如果我想把他送进监狱呢?”张先生神色奇异,不像是安心来咨询,倒像是在试探什么。 净书看了看自己办公桌上赫然写着的“合同法业务”,有些疑惑:“实在是抱歉,刑事案件,我真的做不了。如果你想要民事赔偿,也可以在我们所委托诉讼代理人……” 张先生好像有一大堆话要讲,不过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只悠悠地挤出短短的一句来:“看来刘律师对这事儿不了解。” “我本来也不接受刑事方面的委托。” 他站起身来,朝公共办公区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对着云里雾里的净书说道:“刘律师还是熟悉熟悉刑事业务吧。我的职业敏感告诉我,你们家迟早有人沾惹上。” 净书有点不悦,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礼貌的笑容:“我们家的人无不遵纪守法,若是有人沾上刑事案件,那也一定是遭人陷害。” “刘律师,话别说太满,我是记者。”张先生像是在讥嘲她的那番笃定。 净书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你懂新闻,所以你崇尚真实;我懂法律,所以我捍卫正义。我们家要是真有那样的人,我也不会为虎作伥,为他谋取不合法的利益!” 张先生轻蔑地看一眼净书,脚下不带声地离开了。 在平常的一天里,净书遇到了一个怪异的男人。她心里不安稳,连忙给爸爸刘厨师打了个电话,直到父母再三发誓最近没有遇到什么泼皮无赖,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宽解自己,只怕是那记者认错了人。 这个插曲以后,一切又都恢复平常。工作,下班,回家。 在那平常的一天,山城的风景美得可怕。净书坐在阳台上读着一沓英语材料。初夏傍晚的山城大学有着别样的风情。阳光给山城大学镀上一层亮光,像撒下细碎的金子,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在柔和的夕阳里格外*,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大学时光。 平常的傍晚,她接到一个平常的电话。 “姐,今晚要出成绩了。”安远的声音淡淡的,像刻意压制着什么。 “我不紧张,我一点都不紧张。” “安远你懂不懂什么叫欲盖弥彰?明明紧张还说不紧张。”净书笑起来。 “尽人事,听天命。不要有任何负担,你一定会得你所想,姐姐祝愿你。” “姐姐,你很好,不要和沈哥哥在一起,他配不上你。” “你这丫头,”她笑着责怪她,“怎么高考完就一天都想着情情爱爱呢?” 挂了电话,她在心里又嘲笑安远一番。夜幕渐渐下沉,从远处的草丛里传来昆虫的交响曲,天上缀着繁星点点,与山城大学图书馆、教学楼透出的、一方方清冷的光遥相呼应。在这平常的一天里,连夜都美得如此平凡。她觉得有些乏了,伸个懒腰。茶几上又是一阵震动。 她看看来电显示,摇摇头笑了:“大孃,你也紧张了?” “快到一院来,急诊室。”净书觉得奇怪,大孃还略略带着些哭腔。 “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快过来。” 净书来不及多想,丢了书,朝医院赶去。 急诊室外,净书的大孃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头斜靠在椅背上,两眼无神,脸上湿濡濡的,头发散乱着,有鬓发沾了鼻涕或是眼泪,服服地贴在脸颊上,不时因为控制不好呼吸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她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反过来扑住净书,像掉入水中的人捞住一块浮木,死死不肯放开,声音像都哑了一般:“书书妹儿,你们做女儿的,是不是都这么心狠?” 净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像哄骗婴儿入睡一般,一搭一搭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我那么低声下气地求她,那么低声下气地求她”她揪住净书后背的衣服,把脑袋埋在她的肩上。 然后蓦然爆发出来:“她还是不顾一切扑下去!” 净书的手停住了,难以置信,她用手捏住大孃的手臂,把她软塌塌的身子支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大孃,你在说什么?” 大孃的头无力地偏侧着,眼睛只呆呆地看着地上:“她跳下去了,她为了气我跳下去了” 净书脑子里一片轰然。 急诊室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大孃呆呆地靠在冰冷的椅子上,安静得出奇,她没有扑上去揪住医生的衣领,也没有像考场外那天一样下跪。刘净书站在靠窗处,静默无言。 夜晚,星光璀璨,凉风习习,窗外暗暗的带叶树枝簌簌掠过星辰,仿佛能听到山城的鼾声。夜,真是情意绵绵,许你一个初夏的梦;夜,真是冷酷无情,无论你心上有多重的伤,都一样好看。 “书书妹儿,你说,她会不会死”她的话像染血的珍珠,使净书感到无比畏惧。 “大孃,你胡说什么?”她从窗口走到椅子处,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持和力量。 “我情愿从来没生过她!也不愿像现在这样看着她从我眼前跳下去。” 小孃一家人c净书的父母一家人也从外地赶过来了。 净书的大孃原本不说什么话,人多了,话反倒多起来,抽抽嗒嗒地叙述着整个事件的经过:“七点钟的时候,她就坐在电脑前去守着,又坐不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c转来转去,看得我心里也慌慌的。我就耐着性子让她别转了,她不听,还是转。我担心她,给书书妹儿打电话,好让她劝劝她,谁知她又把电话抢过去,说她紧张什么的。” “后来她越转越快c越转越快,大概九点钟的时候就跑出去了,我立马就察觉不对,跟着她跑出去。我哪儿跑得赢她啊?!她就站在六楼的台子上,不管我怎么喊她都不回头。” “她也没跳,后来消防队来了,她也还没跳,防护措施安好了,她也没跳。我还以为她就是吓吓我,还安慰消防人员不要着急。” “我给她道歉,我不该拿她和我比c和姐姐比c和其他同学比,我不该要她考比山城大学好的学校,我不该拉着她在学校门口下跪,我不该给她定学校c定专业,我不该要她考得不好就复读!我求她啊,我说只要她不跳,哪怕她转过头回来捅死我,我也心甘情愿!她动了一下,我舒口气,还以为她要退下来了,结果” 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大喘气。 一家人犹是一副恍如梦中的表情,只有净书和大孃已经接受了现实。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要超过了我们匮乏的想象力,在短时间内,我们便会怀疑其真实性,只有经过一段合理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作出应有的反应。 沉默良久,只听得到安远妈妈哭泣的声音。 “不要给家里老人讲。”半晌,刘厨师才说出一句话来。 众人以为然,只是默默点点头。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过不多久,净书走到窗门处,接听沈月满打来的电话。 “喂,书书姐。”沈月满阴阳怪气地像有什么事要吊她的胃口。 “月满。” “你猜,我考了多少分?”她像有什么天大的惊喜要与她分享。 “嗯?”净书尽力显得自己很好奇的样子。 “咳咳,”她清一清嗓子,“450!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惊喜。意外。” 沈绪平趴在月满旁边,拿手肘捅一捅她,提醒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沈月满没有意识到净书语气里的敷衍,朝沈绪平翻个白眼:“我哥有事和你说。” “喂,刘老师” 他正兴冲冲地想请她吃饭,顺便带上安远,邀请还没发出,就被刘净书淡淡的声音打断了。 “安远跳楼了。” 沈老妈和沈老汉儿脸上笑出褶子来,皱的跟一个包子似的,坐在沙发上给家里的亲戚挨家挨户地打电话。 “喂。” “玉兰,你妹妹考了四百五十分,肯定能上大学了。”沈老妈得意得很。 “嗯。” “我过两天给她办场席,你们一家人可一定要过来啊。” “嗯。” “还有记得喊上” “姨妈,现在是十二点过,哪怕月满考了a大b大,咱都明天再说,行不?” “好好好。” 她挂断电话,转头望向沈绪平:“大娃子” 沈绪平却拿了车钥匙,匆匆出了门,只留下一屋子三个人面面相觑。 “是不是出成绩了?”净书的大孃小心地看着净书。 净书忧心忡忡,点一下头。 “书书妹儿,你登系统,查查她到底考得有多差,要这么狠心地报复我。” “大孃——”净书的语气里满是恳求,她不想去看别人鲜血淋淋的伤口,更何况那个人是她的妹妹,更何况那个人正躺在急诊室里c生死未卜,她也不想再去刺激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她更不想去做一件明明没有意义的事。 “你去查。”她不甘心,语气不容拒绝。 净书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大孃的指示,查了安远的分数。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比这更讽刺的事! 安远!安远! 如果在你飞身而下的那个关头,你肯想想你可怜的母亲! 如果你再强大一点点! 三年都熬过来了,十几天都等过来了,为什么不愿意再多挺一会儿? 屏幕上是安远这三年来连想都不敢想的分数:660。 所有人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好像心被塑料口袋裹了起来,无法呼吸。 安远的妈妈再度崩溃,连连摇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命不好,真的是命不好”也不知道说的是安远还是她自己。 沈绪平到医院的时候,安远已经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了。 他大汗淋漓站在净书身边,只害怕她会因悲伤过度而倒下去。 “书书妹儿,你带着大孃都先回去,我们在这儿守着。” “我这时候怎么可能走?”净书的大孃说道。 “姐,”刘厨师皱着眉头,挤出满额的抬头纹来,“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安远没了,你还活不活?” 沈绪平惊呆了,他像看着鬼魅一般看着净书的父亲。他还记得他在熠熠生辉的小叶榕下那爽朗的笑c欢乐的笑c那与沈老汉儿截然不同的笑 她仍是不动。 “明天白天我们这群人肯定得去上班的,你到时候不在,谁来守?你先回去把精神养好,以后够得你辛苦的。” 她终于妥协了,提了包,扶着净书往外走。 沈绪平的车紧紧地跟在她们后面。 净书把大孃送回家,沈绪平就在车里等着,好一会儿才看见那栋楼里唯一亮着的一盏灯熄灭了。 净书的步子有些不稳,却不开车了,只身沿着街道往回走。沈绪平连忙下车,跟上去。 像是乏力得很,她摸着花坛的边缘坐下来,抚着胸口。他站在她面前,却又发现自己的黑影完全遮盖住她,一闪到旁边,让路灯清冷的光打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想唤她的名字,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想安慰她,又害怕自己笨嘴拙舌更惹得她伤心;他想替她擦眼泪,才发现她只是呆呆的,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他想问,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关于安远的一切。 她曾经就坐在她的车上,手里捧着一本单词书 她与她分享对朝生夕死的“蜉蝣”的看法 她那样活蹦乱跳地跃入她的眼帘:“姐,我进百名榜了!” 新年的礼花映亮了她的脸,她就认真乖巧地坐在她身边拼读“f一i一r一e一一一一r一k”,她说她想成为烟花,至少活这一瞬,都是最辉煌的时刻 还有她穿着天蓝色的礼裙,面容呆滞,跪倒在校门口的样子;她穿着大红色的礼服,红肿着眼像哭嫁的新娘迈步进入考场的样子;她茫然地支着手臂,问自己,读这么多书,最后和沈绪平在一起,到底值不值的样子。 安远,安远是家里唯一一个能与她交流思想的人!她们有重合的经历,她们有相似的抱负,她们有一样的痛苦 “刘老师,”他鼓足勇气,最终仍旧只喊出“刘老师”,“走吧,已经很晚了。” “我不想去车里,我一进去就好像能看到安远。”她抬头看向他,沈绪平看到她眼里的晶莹。 “那就走回去。” 她坐在哪里,一手撑在花台上,一手按住心口,却硬是没有起身。 “也不想走,那老子陪你去喝酒。” “借酒消愁,那太懦弱了。我还清醒,这么多事等着我去做,醉了就是废人,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沈绪平找不到话可说,就挨着她坐下来,他离她很近,却偏偏保持了几公分的距离,使他们不能触碰到彼此。 “安远,她太骄傲了。” “她会好起来的。” “她太执着了。” 沈绪平不答话,由着她自言自语。 “我说过,总会有一所高校等着她,她偏偏要和自己较劲。” “安远,她太决绝,太狠心,太自私了。” 净书又连着说了好多话,全部都是关于安远的。沈绪平无端回忆起那个在小叶榕下同样话多的女孩,只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朝气蓬勃,眼前的净书却如同被雨淋湿的小叶九重葛一般萎靡不振。 净书那淡漠的神情,像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又好像在讲述自己,她把腿也拿到花坛上来,两手抱着膝盖,身子蜷成一团,好像抱着安远,又好像抱着另一个自己。 沈绪平只觉得有谁拿了鞭子抽打他的心脏,他看着她颓靡的样子而难过,却丝毫不知如何才能分担她的哀愁,减轻她的忧伤。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伸手把她的头拨到自己的肩上。 净书也没有拒绝,只是呆呆地靠在他身上,继续自说自话。 “我和安远,以后都更孤独了。” “他们对这场考试看似倾心倾力,实际上全部都只是局外人。不过是一场考试,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分数,生命中本来就有许多不能承受之轻,而这“不能承受”恰恰是他们施加的。” “‘他们’是谁?” “他们是所有人,我也在他们之中。我们都是受害人,也都是加害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净书的眼圈和眼袋本原本较常人更深些,安远出事后更是不得了,连粉底也不能盖过去。 律所的漂亮接待早上都忍不住劝她两句:“我说净书,我倒是知道你拼得很,但也不至于这样糟蹋自己吧。” 她本应该礼貌地笑笑,如今却是连憋都憋不出,只难看地牵牵嘴角。 上班时她总是心神不宁,电脑屏幕盯久了,渐渐从规整的法律文书里显出安远说过的那些话来:“我想成为烟花,至少活这一瞬,都是最辉煌的时刻” 恍惚间她看见安远穿着漂亮的天蓝色小礼裙,在自己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看傻了,愣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喊出声:“安远。” “净书,净书” 她用手捶捶脑袋,才看清漂亮女招待的脸,她正蹲在自己面前,摇晃着她的两只胳膊。 “敏姐,对不起,我走神了。”她有气无力。 “净书,你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漂亮接待站起来,“今天就别加班了,有人来接你了。” 旋即又花痴地用两手捂住面颊:“就是之前给你送花的男人,真的好帅啊!而且好特别,别人送花要不是烂大街的r一se,要么是毫无新意的lily,谁会想到送小叶九重葛给女孩子啊?” 净书听敏姐提到小叶九重葛,心里打一个颤,立刻飞奔出去。她要告诉他,她有多想安远;她要告诉她有多孤独;她要告诉他,她每天都在阅读英文材料 敏姐还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那花儿,一看就知道是清晨起来现摘的。咦,甜炸了!哎,净书?净书?” 净书跑得太急,手不小心刮擦到铁栏杆上,她只看见他的背影,好像比以往更高大一些,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火色短衬。 她尽力抑制住自己,踩着高跟鞋轻断的节奏走到他身后,尽量用往常一样的俏皮声音,消除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颓唐:“烟花败了,雪花败了,小叶九重葛都败了,山城的花都败光了,你才回来?” 他听到净书那古怪的声音,心里煞是狐疑,转过身去,对上她迷迷糊糊c不知所措的眼神。 “没事,夏天来了,荷花开得比那些个花都好看。”他没听懂那个“回”字的意思,疑心着这是属于净书这种文化人的情话,又不敢确定她竟对着自己说,只依葫芦画瓢说一气,也不知道自己接的对不对。 她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嗯,绪平,是你啊?怎么过来了” “我刚才去医院看安远了,医生好像说允许家属进重症监护室了,我怕你心情不好,开车不安全,就过来接你。” 她没回答,迅速打开车门,坐进去。 沈绪平在外面等着他们一家人,医院里的气氛压抑得很,他从裤兜里掏出烟来,站在窗边吸着。 “安远,你瞧,这是刘厨师,他炸的酥肉最难吃,你说是不是?”净书的大孃拉着安远的手,眼里又蓄满了泪。 “什么子哟?”刘厨师笑起来,“安远亲口给我说过,舅舅炸的酥肉,天上的神仙见了都要眼馋的。” 净书的大孃也强挤出笑容来:“你瞧,周董事长也来了,周董事长发财了,过年给你发个大红包。” “哎呀,我这红包,只奖励给乖娃娃,安远你要夸夸舅妈漂亮,舅妈马上给你包一个去。” “安远,你快说啊,你说给舅妈听。” “小姨和小姨父也给发,小姨和小姨父” 安远半睁着眼,目光涣散,神智还没有清醒过来,周身上下缠满绷带c插着管儿,胸腔剧烈地起伏以维持呼吸。 “安远,你考了660,你可以考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净书挤着眼,弯出一个漂亮的拱形来,那弯弯处含着一抹湿润。 护士陪着一家人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正好看到斜倚在窗边抽烟的沈绪平,她不耐烦地招呼道:“家属,怎么在这里抽烟呢?医院有吸烟区。” 净书一家人的目光就这样聚集在他身上,他手里拿着烟,大脑像短路似的。 “哎,木着作什么,快灭了噻。”护士的手指上下摇晃,指着他手里的烟。 他面红耳赤,拿手捏了火星后方一截,往前用力一扯,然后把烟头丢进身旁的垃圾桶里。 “你就是沈绪平?”刘厨师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爸,你们先走吧,不是还赶到临江做生意吗?” 刘厨师瞟一眼沈绪平,就被净书半推着进了电梯。沈绪平等他们的电梯下去了,才踏入另一个电梯,避开他们,往山城老火锅赶去。 “书书妹儿,安远这下醒了,我和你妈赶着过去,来不及和那沈绪平正式碰个面了。” “爸,你不用担心。”她拍拍他旧衣服的褶皱处,给他理顺。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真和他在一块儿了?” 净书没有答话。 “你妈对他的条件是很满意,但你有自己的想法,不要被她干扰了。至于我,但凡你做的决定,哪怕要辞了工作回去读博士,我都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他说着把手举起来,又抬起一只脚,身体由一只脚支撑,有些不稳,晃晃悠悠的。 “爸,你放心,我会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对自己出于自由意志所做的决定产生的后果负责。” 刘厨师两口子还有净书小孃两口子走了,已经在安远这里耽搁很久了,各家都还要开锅吃饭,手头挣钱的活路是断断不能耽搁太久的。哪怕是天塌了,还得在那废墟上继续重建生活。不管什么样的困难,该过的日子都还得过。 净书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重症监护室的外面。 “怎么又是这么贵?”刘大孃手里拿着单据,无助地望着医生护士。 “姐儿,这又不是住旅馆,这是重症监护室,仪器设备都是最昂贵的,医生护士都是最好的。”那护士有些骄傲的意味。 刘大孃嘟哝道:“还最好的护士,我看脾气态度也不过如此,要不是我手里还有点积蓄只怕是连治都不带治的。” 净书走过来,连忙牵牵她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继续抱怨。她把单子从大孃手里拿过去,也着实被那数字吓傻了眼:20000,而且仅仅是一天的花费。 “能借的我都借了,只怕是后面没有招,也只能腆着这张老脸去求捐款了,只是自己轻贱生命,别人有个什么捐款的道理。” 她按住大孃的手:“大孃,你先别慌,我这里还能支一支。”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来:“我才工作,这里统共没有十万,你先拿着用,密码就是我的生日。” 她也没有推脱,直接就接了过去,眼里又泛起泪光:“你看看安远这个死妹仔,这不是折腾人吗?” “大孃,”净书责怪道,“好端端的提什么‘死’字。” 刘大孃察觉到自己的口误里带着的诅咒,连忙“呸”了三声。 “花钱跟流水一样,这医院啊,就是世界上最深的无底洞。你爸妈c你小孃他们,能匀的都匀给我了。” 净书突然觉得被抽走心骨,以前她只觉得银行账户的数字不过是功成业就的见证,其余的也没什么大用,从小到大,家里贫穷,自己不也照样长这么大了吗?只有这一次,钱成了生命的代名词,从小就被教育“视金钱如粪土”,如今为何粪土能换了人命去呢? “书书妹儿,我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现在我觉得不是了,要是能有法子救安远,就是让我去偷c去抢,我也甘愿。” “大孃,你说什么呢?会有办法的。” 净书的办法还没想出来,那十万就刷完了。刘大孃捏着明细,不禁悲从中来,在医生面前东一句c西一句,一会儿责骂,一会儿讨好,歇斯底里,一把鼻涕一把泪。 “行了,我也做不了主,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你女儿只能从转到普通病房去。” 刘大孃蹦上去就要揪那医生的领子:“都说医生是救死扶伤c菩萨心肠,我看你们是铁石心肠哟!” 正好沈绪平过来,他拦住刘大孃,强行把她拖到椅子上去坐着。 她按着胸口大喘着气,直接就拿手抹一把脸上的鼻涕c眼泪。 “沈绪平,沈绪平,”她像在夜里久行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死死地拉住沈绪平的胳膊,“你不是书书妹儿的男朋友吗?你有钱!你帮帮大孃,帮帮安远,好不好?” “大孃,刘净书一句也没和我提。” “她不提,你就不帮了?”刘大孃眼里带着怒意。 “不是,我的意思是要是净书早告诉我,我早就出力了,怎么会到现在?” “你肯借我钱?”她又有些将信将疑。 “你要多少?” “五十万拿得出吗?” 他有些迟疑,抿抿嘴:“一时之间是不行的,你等我回去凑凑。” 刘大孃松口气,只泪眼涟涟看着他,信任地点点头。 “我今天不来接你了,有点事,你自己去医院吧。”他给净书打个电话,匆匆驱车前往乡下别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沈家。 “月满,你龟儿报的哪些学校?”沈老汉儿叼着支笔长的烟杆儿,一手扶着烟杆儿头,嘴里砸吧着。 “六个志愿,每一个都填的京都的大学。”沈月满光着脚,躺在沙发上。 “月满真是有出息,倒比那狗啃的沈绪平更像老子沈家的好女儿。”他浑浊的眼睛里偶尔放出自豪的光辉。 沈老妈两手在围裙上搓着,狠狠地瞪着沈老汉儿:“你打胡乱说些什么呢?” 沈月满只捏着手机,满不在乎地说道:“说到你们沈大娃子,查分那天出去就没回来过,还说请书书姐吃饭呢,狗啃的,人影都不见一个。” 沈老妈朝着门口努努嘴。 沈月满艰难地把脖子扭转去:“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说哥” “妈,你上来一趟。”不等沈月满说完,沈绪平就往楼上走去。 “哥——”沈月满声音里揉些娇气进去,“什么时候请书书姐吃饭啊?” 他停下脚步:“暂时吃不成了,安远跳楼了。” 沈月满愕然。 沈老妈解了围裙扔在她身上,跟着就往楼上走。 “这么多天脚都不挨家,是不是帮着照顾那姑娘去了?”她面朝着沈绪平在他房间坐下来。 “妈,家里还有多少钱?” “怎么?那边不够。” “是还缺一些。” “你前两年买了公寓,又修了别墅,现在还有不少,但比起前两年,差很多了。而且,月满还上大学的钱,是动不得的。”她会了沈绪平的意。 “具体的数额呢?” “我这儿还剩四十万了。” “什么?” 他惶然,在他自己的印象里,他很有钱,没想到他所以为的有钱竟然连帮她一次都这么困难。 “妈,你把给沈月满那个死妹仔读书的钱划出来,其他都给我。” 沈老妈像是很为难,嘴唇蠕动着。沈绪平只是瞄了她两眼,她无奈地叹口气,到自己的房间翻出两张卡来。 “大娃子,我们也不是什么钱多的烧的人,欠条还是要打好”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 沈绪平正准备接过去,她又把手缩了回去让沈绪平抓了个空。 “反正这个钱,最后成了一家人也就算了,我就当彩礼送出去,只要是吹了,就得要回来。你挣这些钱,也不容易。”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都知道。” 她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郑重地把卡握在沈绪平手里:“你晓得,你晓得个屁!” 他得了卡连跑带走下楼。 “哥,我和你一起去。”沈月满已经换好衣服和鞋,站在屋门口等着沈绪平。 “你过去又帮不了什么忙,还搞得老子做事不踏实。”他只把脚拱进鞋里,手上抓着鞋柜上的一串钥匙。 “哪个说的?老子可以陪着书书姐。” 沈绪平脑海里闪过刘净书虚弱的声音:“我和安远都更孤独了。” 他敲敲沈月满的脑门儿:“走!” 尽管沈绪平一路加速,兄妹俩到医院的时候,还是已经很晚了。他带着安远跑到重症监护室外边儿,却不见刘净书和刘大孃的身影。 “可能吃饭去了吧。”沈月满猜想。 “病人叫什么名字?”那护士问道。 “安远。” 她手里夹着一支笔,拿着一个记录本翻看:“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出了。” 辗转找到安远的病房,沈月满从他身后一擦就进去了,和刘净书c刘大孃交谈起来。他拿手抹一把脸上的汗,又抬起手臂低头左右嗅嗅,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了恼人的汗味,他才慢慢走进去。 “对不起,来晚了。” “沈绪平,”净书的大孃立马站起来,把病床边的椅子让给他,“快来坐,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刘大孃对他分外的殷勤,他看了眼净书,摆摆手。安远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呼吸比之前也匀称许多,这让她好像熟睡中的婴儿。 “这两张卡里的钱有多少,我不清楚,但是暂时能对付几天。” 净书不明白,关切地看向大孃:“钱又不够用了吗?” 对着净书的目光,刘大孃犹豫了,双手放在小腹前,绞作一团,没有去接沈绪平递过来的卡。 净书明白了,她也不说什么:“大孃,你打个欠条给他吧。” “好。”刘大孃脸上闪过笑意,立马把卡接过来。她记下密码,往外面去了。 “我查过账了,三十二万整,医生说先把安远转回重症监护室去,等她情况稳定了,再转出来。” 她立马掏出笔,毫不含糊地写下欠条:“我最近打欠条打得比吃饭还熟,就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还得上了。”刘大孃想起近来写欠条的次数,无端笑起来。 沈月满插嘴:“刘大孃,这你都不知道?要是书书姐和我哥结婚了,那你就是我们的大孃,那还谈什么还钱不还钱的事啊?” 沈绪平咬着唇,用手轻轻削一削月满的头:“你龟儿死妹仔!” “你龟儿心里想什么,老子还不清楚?装什么装?”沈月满却像真的动了怒,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他故作不经意地样子向净书看去,却见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盯着安远,一脸伤感的样子。 刘大孃此刻也仿佛盘算着什么,陷入深思。 沈绪平一直把她们送到公寓楼下,安远率先跑过去按电梯。 “沈月满就麻烦你了,要是她龟儿惹你,你就告诉我,老子收拾她去。” 净书提一提手里的包,闭着唇,不吭声。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探出手去,用自己粗糙的大手牵起她的小手。她一个战栗,惊恐地抬头,正准备把手缩回来,却看见他从衣兜里抽出欠条,放在她手上。 “这笔钱,你不必在意,你带沈月满学习的钱我还没结给你呢。” 她满是疑色地凝望着他的眼睛,就这样站了半天。深蓝色的夜幕里撒满散碎金子。天上有一颗星,地上有一座城,一对人的对视,一瞬间成永恒。 她反将那欠条拍回在沈绪平手上:“绪平,如果你了解我,就会知道,这钱我是一定会还的。” “书书姐,电梯来啦!” “谢谢你让月满来陪我。” 欠条悠悠地落在地上,他对着空气呢喃:“如果你了解老子,就会知道,这钱老子一定不会让你还。” “书书姐,今天我挨着你一起睡。”月满抱着空调被,直接就扔到净书床上。 净书给她挪出位子来。 “月满,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已经做了好久的噩梦了,闭上眼,就能看到安远的影子,像幽魂一样在我面前晃悠,哪怕那是幽魂,只要是安远,我都想抱住她。” “书书姐,别想安远了,想想我哥。” 净书嗔怪道:“你这妹仔,又开我玩笑了!” “其实我哥挺好的,他就是文化少点,可是现在这个社会,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看安远,学习那么好,不还是跳楼了吗?” 对呀,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安远读那么多书,连轻贱自己的性命都能做出,读书教会了她什么?净书读那么多书,却在自己的妹妹性命堪忧的时刻无能为力,读书带给了她什么? 书中哪有颜如玉?书中何处黄金屋? 沈月满瞧着净书不说话,立马转移话题:“书书姐,我全都报了京都的大学。” “你倒是挺有勇气,450分,京都的大学都敢报。”净书语气里带着些嘲讽。 “书书姐,”沈月满撒着娇,“你不怕我跳楼吗?” “你要是有得安远一半的脾性,现在早不存在沈月满这个人了。” “说真的,我报了好学校,也报了差学校,要是一个也考不上,那就再来一年。” “哦?”净书不解,毕竟在安远看来,复读的一年就是像狗一样再活一年,不想看起来一点也不对学习感冒的沈月满倒有这样的韧劲儿。“为什么一定要考京都的大学呢?” 沈月满神秘地笑笑,用空调被半捂着嘴:“不告诉你。” 净书拿手拨开她的被子,在她因为高三的高压以及暑假的放纵而变得肥胖紧实的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你呀,你还有秘密呢!冲的哪所大学?” “你先放开我的肉。”净书把手放回被子里,好笑地看着沈月满皱着眉,拿手揉着自己的脸颊。 “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啊。” “好。” “是济世医学院。” 这个答案出乎净书意料,她忍俊不禁。 “你看,你看,说了不许笑。”沈月满一脸不满。“万一大家都不敢报,就把我录取了呢。” “你真是想得太美了,这是做梦呢,还是做梦呢,还是做梦呢?” 月满吐吐舌头:“但是,我稳的学校和保的学校都是些二本啊,铁定进。” 停一会儿,又用了哀怨的调子,叹息道:“只是可怜我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在京都那么个繁华闹市,该如何艰苦生存啊?” 她停下来,等着净书说些什么,可是净书偏像不懂得她意思一般。 “书书姐,你在京都有认识的人吗?” “好哇,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沈月满把自手探到净书的被窝里,扯着她的手臂,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好好好,就一个跟我关系好的,有时间我帮你打个电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沈月满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当然不负众望,她没有考上济世医学院,录上了一个的二本院校里的三本专业。 沈老汉儿和沈老妈在沈绪平的火锅店请了些亲朋好友,共同见证这一喜悦的时刻。原本是请了净书的,但净书白天上班,晚上又赶到医院陪着大孃和安远,着实抽不开身。 “月满,这死妹仔,怎么见到小孃不晓得问好呢?!”沈老妈拉着个中年妇女,那女子眉目间和沈老妈有几分相似,只是看起来年轻许多。 那中年妇女皱着眉:“姐,你怎么还改不过来了?都说了要叫小姨c小姨,非得说土话。” “妈,你真是,小题大做。”玉兰挽着她的手臂。 “小姨c小姨父,不说了,先进去吃饭。”沈绪平引着他们穿过哄闹的大堂,往凤翔阁走。 “最近生意怎么样?”饭桌上,坐在玉兰旁边的中年男人问道。 “小姨父最近没查余额,该孝敬您的都打过去了,比原来翻了好几倍。” 他满意地点点头:“你把建成调云贵去,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玉兰这丫头成天地闹。” “应该快了,事情解决得很顺利。” “生意上的事,我从来不过问你,但你要知道建成嫁进我们家,就不再只是你兄弟了。” “小姨父放心,这些我都清楚。” 等他问完了话,一家人才动手烫火锅,饭桌上聊着沈月满的未来,有说有笑。 安远的状态慢慢变好了,从沈绪平那里借的三十二万尚且没有用完,就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沈绪平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与墙壁之间的罅隙,偷偷观察着净书的一举一动。弗朗明戈舞娘一般的发型,没有化妆,加上整日的劳累,看起来很是憔悴,乳白色的短衬衣有些透,使他不禁有些想入非非,一条收脚的西裤,想来一下班就过来了。 她坐在安远的床上,俯下身子来,脸上竭力撑着笑容,像逗小孩一样和安远说着话。 刘净书真的变了,经过时间的历练,她不再像往常那样浑身带刺,她身上有了不同寻常的温柔气质,但不变的是她依旧和以前一样让沈绪平挂怀。 沈绪平推门进去。 刘大孃正坐在床头削苹果:“沈绪平来了,快坐,快坐。” 沈绪平远远地在凳子上坐下。 安远已经醒了,但还不能开说话。目光仍是不能聚焦,像中了邪似的,嘴里嘤嘤呜呜的,两只手不受控制地在半空中挥舞,不时打到净书脸上。 “安远,烟花用英语怎么说,还记得吗?” 净书几乎是自问自答。 “f一i一r一e一一一一r一k, fire一rk” “沈绪平,吃苹果。”从借到那三十万后,刘大孃对沈绪平的讨好无处不在,本来是削给净书的苹果也转给沈绪平。 沈绪平也不推辞,起身走过去,从刘大孃手里接过苹果。 “安远,你说什么?”净书喜不自禁,将信将疑,几乎是大叫出来。 刘大孃和沈绪平都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那只苹果便尴尬地停在刘大孃的两指之间。 “书书妹儿,你真是,拿这事儿来开玩笑!想看我大失所望的样子寻开心不是?”刘大孃倒真的笑了。 小时候作恶多端,不就爱开这种玩笑吗?明明知晓别人心中所想还没有发生,偏要装作惊奇的样子告知喜讯,那人便会兴冲冲地跑来验证,待他希望而来c失望而归时,你却感到心中莫名开心。可能人的欲望有太多不能实现,看见别人也所思难求时,便像看了一个滑稽的小丑,丑角的扮演者既是别人c也是自己,所以能开怀大笑。 “大孃,我好像也听到了。”沈绪平脸上写满了震惊。 刘大孃经不住转过头去看安远,她仍是像被谁附了体一般,两手在半空中不断地挥舞,嘴里嗫嚅着什么,但是听不清楚。 “安远,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刘大孃将信将疑。 净书直起身子来,按响了床头的按钮。 等了好一阵子,医生才带着护士风风火火赶过来。刘大孃不理睬他们,仍然俯下身子,固执地要安远在说一次。 “医生,刚刚说话了。”净书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那医生走近床头,扒开刘大孃,拿着手电筒照向安远的眼球,一会儿又拍拍她的脸:“妹儿,你再说一次?” 安远的嘴皮儿艰难地上下开合,在旁人看来虽然用尽力气,但是只有丝丝缝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医生拍打的越来越用力,还不时凑过身子去,最后起身,用平淡的语气对净书说:“可能是听错了。患者这种情况,再开口说话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净书急了,她拖着沈绪平靠那床再近一些,把他的脸直直地掰到安远眼前去。 “安远,安远”她鼓励的语气不断地诱导着她。 刘大孃摇摇头,又坐回凳子上,又拿出刀和一个苹果。医生不耐心了,正欲带着护士转身离去。 突然,刘大孃的苹果滚落下来,医生也转回头。净书松开沈绪平的脑袋,脸上溢满欣喜,沈绪平惊得说不出话来。 安远嘴唇开合的幅度略微变大了一些,所有人都听到了微弱的声音从其间传出:“沈哥哥” “天啊,连安远都知道是沈绪平救了她。” 医生又走过来,拿手电筒照安远的眼睛,拍拍她的脸,得出了与上次不同的结论。 “有希望。等再稳定一点,就可以转院。” “转院?” “嗯,转到更好的医院去。” “去哪儿?去九院?”她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山城的医院就别考虑了,去济世一院吧。” “等再好一点,我就给你们开个证明。我还是有良心的,知道自己的能力,不会强留她做试验。对了,多准备点钱,济世一院,没个百八十万的,治不下来,连个打针的护士都是研究生毕业的。” 她轰然,医生后来说些什么,再也听不进去了。 “去,我们去,卖了我的肾,我也要把安远送到济世一院。” 安远又睡过去了,净书默默走出住院楼,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倚在柱子上,沈绪平跟出去,靠在柱子后面。 “喂。” “净书大小姐,真是难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他好像抢着时间吃饭在吃饭,净书能通过听筒,听到他咀嚼的声音。 净书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不说话。 “我给你讲,我已经写好辞职信了。” “啊?”连曾经他眼中优渥的京都,他梦想里的济世一院也留不下他了。 “你又要出国?”她语调悲戚。 那边顿了一下,笑出声来:“这会儿知道舍不得我了?” “净书,净书”他不住地唤道。“你在哭?别哭,哭什么呀,我不是” 她抽泣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净书就这样把安远的事讲给他,讲到悲伤处,呼吸变得不顺畅,胸口也跟着剧烈地起伏。 沈绪平听着她的讲述,心里如有刀绞。净书所有的情绪c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在这一刻爆发了,走京都,可能比想象中困难多了。再怎么说都是别人家的事,在京都的朋友哪能像 他沈绪平一样尽心尽力地帮忙呢? “我懂了,我再等等也可以,你放心把你妹妹送过来。” 沈绪平不忍得继续听下去,转移身体的重心,回到病房里。 净书挂断电话,径直走向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不住地往脸上拂水。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安远啊安远,害她欠了好多人情。 她湿着脸走进病房,满脸的水珠也挡不住浮肿的眼和满脸的泪痕。 沈绪平把纸递给她:“你朋友不肯帮忙?” “你怎么知道我向朋友求助了?” 沈绪平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净书却不深究了。 “答应了,大孃,直接把安远送过去就行。” “哎,”刘大孃叹口气,“不去了,没那个命,看病的钱都没有,更何况,京都的生活贵得死人。” “刚刚还说卖肾都要把安远送去呢?”净书有些埋怨。 突然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而且大孃你还有一套房子,房子卖了,我们一家人再凑凑,也就够了。” “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房子卖了,我和安远以后就连住处都没个,还要怎么活?”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书书妹儿,这不一样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净书沉默了,刘大孃也不说话,只转过去拿输液用的点滴管儿把安远的手绑在床上。 “大孃,你干什么?” “绑起来,晃得我心里不安。”一不注意,眼泪便滑落下来。 她扯着衣领擦一擦:“这人啊,还是身体最宝贵,一进医院,穿名牌的贵妇也要变成衣衫褴褛的穷人,吃山珍海味的进了医院也只吃得起白面馒头,更何况我本来就没几个钱” 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的沈绪平终于有了点动静:“大孃,” 净书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她侧过头去,皱眉凝视着沈绪平,他的背微微有些驼,像承担着什么重量似的。 “还差多少钱?” 刘大孃还没等“钱”的尾音发完,立刻接过话头:“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刚医生说看病都得花个百八十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净书开始像疯了一样四处筹钱,甚至动了向郭老师借钱的念头。 “爸,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打算找郭老师借钱。” “胡闹,家里的归家里,律所的归律所,你找老师借钱是个什么道理?” 正当她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向郭老师开口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来,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山城老火锅,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街道上,臃肿的中年妇女,穿着紧身裙,勒得腰上c臂膀上的肥肉分外明显,正往广场赶去跳舞,经过山城老火锅,也被那热辣辣的香气吸引,忍不住往里面瞟几眼。 “玉兰,今晚凤翔阁那姐儿要过来,你把新菜品的菜单儿全都摆上去。” 玉兰答应着往雅间走去。 那姐儿一身丝质的白底裙,肩上和裙子的下摆绣着大朵的牡丹,手臂上挂着一只小箱子似的白包,烫印着和那裙子上的花型很是相似的牡丹。常与她到火锅店来的年轻女子穿得很素净,只是一套白裙子,纤细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一只镂空三瓣花的坠子打在胸前,像刚刚从广寒宫迈步而下似的。挽着那姐儿,笑语盈盈进了火锅店。 “哎,姐儿,早就等着您了,好久都没看到你了,那火锅都想你了。” “别耍嘴皮子了”她没怎么停步,拉着旁边的女儿就往外走,“今天我的客人不是那些应酬交际的,你拿份普通的菜单上来就成。” “行的。” 火锅端上桌,菜都点好。 “沈老板还真是有品位。”那年轻女子看到屏风上的图案,面上流露出惊喜之色。 沈绪平把圆珠笔一按,插进火色工作服上的衣兜里:“家里有人喜欢小叶九重葛,我在网上找死了才淘出这么一件来。” “小叶九重葛的花,我也喜欢得很。” “我记得你们那会儿最爱往山城大学跑,不就是看这花儿去的?” 沈绪平见母女俩聊了起来,把菜单递给一旁的胖娃儿,和他一起走出雅间。 他一眼锁定在她身上,一身职业装脸上带着尴尬c歉意的笑容,正站在前台和玉兰聊着什么。 沈绪平高兴慌了,往前台跑去,引得那端着滚烫锅子或是擎着大铁盘的姑娘小伙儿失了颜色:“老板儿,小心点!” “你怎么来了?”他站稳了,问道。沈绪平的第一反应是她是来看他的,想想又不对,可能是安远出什么事情了。 “刘净书是来吃火锅的。” “啊?”他倒是疑惑起来。 “怎么?沈老板不欢迎?” 他看着净书苍白的脸上带着的一丝戏谑,不禁感到一阵恍惚。过好久才回过神来:“欢迎,欢迎,怎么会不欢迎?我给你排个雅间。”说着,手忙脚乱地走到前台里面去,翻找着用餐记录。 “不用了,我去上次那间。” 他仔细搜索脑海中的记忆,一时犯了难:“不行啊,凤翔阁早有人订了,这会儿人家已经坐下了。” 净书却不管他说什么,执意往凤翔阁走去。 “刘老师,老子没骗你,真是有人,这会儿都该吃上了。”沈绪平一路跟着她追去。 他一脸急色地看着她敲门,搞不懂刘净书今日是什么个情况,想起上一回钱盈盈划了这位姐儿的包赔进去的钱,不禁气结,正想夺了她敲门的手,眼前就出现了广寒宫仙子精致的面庞。 原本就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些愠恼,更是撩人:“你是谁?” 沈绪平来不及欣赏她的美貌,赶忙弓腰道歉:“客人,实在是对不起了,这是我的朋友,打扰了。” 连忙去扯净书的衣服,想赶快把她带走。 可是净书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用无所畏惧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女子。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沈绪平好不尴尬。他心里正盘算着,干脆直接把净书扛走,结果两个年轻女子相视而笑,那“广寒宫仙子”向前挪动两步,亲热地揽过净书的腰。 “好啊,你,这么久不见竟然迟到了。” 凤翔阁的门轻轻地关上了,只留得沈绪平呆呆地站在门外,傻了眼。 “那阿姨好。”净书乖巧的朝着那姐儿问好。 “好。快坐。”她也不起身,伸手指一指旁边的座位。 “净书,你看,这屏风上的小叶九重葛。” 净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以前高中的时候,我们仨最喜欢这个小叶九重葛。” 屏风上的小叶九重葛团团簇簇,比山城大学的小叶九重葛开得还要繁茂。沈绪平不识相地打开门,把一个红白两道的鸳鸯锅端上来,换下原来的已经有些沸腾的锅子。 那姐儿有些不满,眉头微微挑起:“怎么换成这个了?耽误时间。” “姐儿,我不知道她是你们的客人,她这几天遇到点事,吃太辣的不好。” 刘净书感激地看他一眼。 等沈绪平知趣地离开后,那女子立马凑到净书身前去:“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 “别瞒我了,你看这小叶九重葛的图,还有这个鸳鸯锅,肯定有事。” 净书脑海里不自觉地穿过沈绪平陪在自己身边的画面,不禁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蔚蔚,别开我玩笑了。你还说婚礼请我当伴娘,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别光顾着聊天,锅都开了,下菜,下菜。”那姐儿端起一盘牛肉丸子,小心送到锅里去。 “净书,我这婚是结不成了。” 净书挑着一些蔬菜,用筷子夹着往清汤锅里丢:“怎么了?去年你打电话还兴高采烈的呢!” “那位习惯太差,人也不行,说话做事的态度我看着也不舒服。” 听着那姐儿的不耐烦,净书和蔚蔚都不作声了。 “净书,我也劝你一句,虽说你家也是农村的,但是好歹读那么多书,研究生都读出来了,又进了山城最好的律所,早已今非昔比,眼界c想法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沈老板,”她瘪着嘴,摇摇头,“不行。” “你们俩丫头要只是谈个恋爱,那还没什么,但结婚就绝对不能。” “观念是会杀死人的。”罗蔚蔚模仿着她的语气和深情,几乎和那姐儿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来了。 “妈,别说了,您的至理名言我们一定牢记在心。” “记在心上有什么用?” “一定躬身践行!”净书补充道。三人一齐笑出声。 低头吃一阵,那姐儿又加些菜搁到碗里,喝着冰橙汁儿,等着碗里的菜凉下来。 “要我说,还是你们高中那年级第一好,我那时和他妈妈还老交流教育孩子的问题,后来高考完,你们各奔东西,我们也没有联系了。” “净书,”罗蔚蔚试探地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净书莫名涌起不好的情绪,她总是这样,不喜欢蔚蔚从自己这里来打听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他好像要出国了。” “出国?去哪儿?” “他从国外回来的事你都知道,怎么要走了就不知道了?” “那是我向别人打听的。” “我家里出了点事,他可能要帮我一阵子才走得了。”净书不禁有几分伤感。他可能心里正厌倦着她带来的束缚和羁绊。 “以前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他对你就像对妹妹一样好。害得我后来连重话都不敢和你说一句。”罗蔚蔚有些俏皮地撅起嘴,眼里闪烁着天真浪漫的笑。 净书看着罗蔚蔚出神。有一类女子是让她嫉妒的,有一类女子是让净书连嫉妒都会觉得自己可耻的,大概罗蔚蔚就是其中之一。富有的家庭,出众的相貌,不凡的才艺,这样美的女子往往都会使她从内心深处产生排斥,可是罗蔚蔚偏偏性格讨喜,还有一颗善良的心。 “净书。”她拿着筷子头在她眼前晃晃。“看傻了?” “他要去哪儿?” 净书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净书,你家里出什么事了?”那姐儿漫不经心地提一嘴。 “我妹妹跳楼了,现在还在医院,她妈妈要带她到京都去。” “什么?跳楼?为什么呀?”罗蔚蔚丢了碗,又凑到净书面前来。 “高考出分前跳的,压力太大了。” “哎,”那姐儿叹着气,把筷子搁在碗上,“这就是我们国家教育的悲哀。不过没有这一套又不行,没有这一套,净书,怎么能有今天的你。” 那姐儿好奇得很,追问个不完,她什么时候跳楼的c之前有没有什么迹象,净书纵然心里跟刀割一般疼,也强忍着回答她。 直到最后没什么可问的了,她才埋下头吃碗里已经放凉的菜。净书的手捏着筷子,手肘停滞般支在桌子上,脸上发着热。罗蔚蔚把椅子朝她挪一挪,握住她的手。 “那姨,”她犹豫半天才开口,只喊了那姐儿一声,却又失了勇气。 “嗯?净书,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她还是迟疑了一阵:“我我想向你向你借钱。” “借多少?”那姐儿专注地理着鱼刺。 “净书,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说,我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借一百万。” “我现在没有,你把卡号给我,明天就转给你。”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只是借出一把伞让净书遮遮雨的小事。 这顿饭的末尾,三人抛开安远跳楼这件事,避而不谈,净书仍旧和她们说说笑笑,但不知怎么,心里就是闷闷的,吃着火锅也觉得没有胃口。 从雅间儿出来,那姐儿带着两人结账,沈绪平站在前台,目不转睛地看着净书。 罗蔚蔚一手挽着她,一手拈起脖子上的项坠:“净书,你看,漂亮吗?” “好看。” “又是一句好看就把我打发了。”她有些失望地放开她的手臂。“从前就是这样,我买了新衣服从来不过来翻看牌子的。” 净书苦笑道:“我哪认识大小姐你穿的那些名牌啊?这又是哪个牌子的?” “是蒂芙尼的,我给你讲”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见那姐儿趾高气扬的声音:“沈老板别这么深情款款的看着净书,你女朋友见了,该来划她的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沈绪平把手揣在兜里,火色的工作服在清冷的灯光下格外刺眼,好像立马就要燃烧起来,耳边尽是净书的高跟鞋叩击在街道上的声音。 “刘老师,”他驻足在灯下,“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她回眸凝望,爽朗地笑了:“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 安远出事以来,他第一次看她如此爽朗的笑容。一时不知所措,隔着几米的距离,即使夏季山城的夜晚,天清气朗,也觉得她的身影模糊不已。 他伸手在后脑勺上摩挲:“嘿嘿,老子也不晓得。” 净书留着他在原地自顾自地傻笑,把那个大大的c能装得下文件夹的黑皮包往肩上提一提,继续向前迈去。 他连忙跟上去。 “我借到钱了,大孃可以安心带着安远去京都。” “借了多少” “一百万整,一点迟疑都不带的。” “刘老师,有没有觉得,有钱真好?” “是,”她抬头看看漫天的星子,“有钱,就可以让别人欠你情;没有钱,就只能欠别人的情。我现在已经欠了好多人的情了。” “哪些人?” “你c京都的朋友c蔚蔚,还有那姨。” “你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你可听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我已经开了三四口泉眼了。” 沈绪平回到公寓,便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四处翻寻搜刮,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净书的话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也许是不想让她给自己那么大的负担,也许是他想要那泉眼朝自己涌出更多的甘泉,滋润他干涸的内心。 然而,他翻遍了公寓里的每一个犄角旮旯,最终也只翻到两张卡。沈绪平莫名感到一阵心塞,突然被打开来,胸中有无数恶念在躁动,想要飞出来,为害人间。 他赶忙打开公寓里所有的灯,让所有的光都照进自己的心房。 果然第二天,那姨的钱都打到了净书的账上。 净书在医院里,嘴里哼着轻快的调子,沈绪平听不出来是什么歌。 她坐在病床上,靠着安远,时而拿手在安远呆滞的眼珠子前晃悠,有时唱歌,有时说话,嗓音像春天里刚抽出的嫩芽。 “安远,安远怎么连姐姐都不记得,偏偏记得沈哥哥呢?姐姐都吃醋了。” 刘大孃在一旁给沈绪平倒水:“你吃的个什么飞醋,自己的男朋友受家人这样认可,有什么不好的?” 沈绪平眸光一瞟,仿佛不经意间朝净书看去。净书只是像屏蔽了一般,只顾着对安远自言自语。 “安远,安远要去京都了,等安远好了,还可以看看京都的大学。” “钱都还没凑齐,先别提有这回事儿了,让我心慌得很。”刘大孃把茶杯按到沈绪平的手上。 “我没和你讲吗?我借到钱了。”净书倒下身来,伸手去够床尾的包,接着掏出一张卡。 “这点钱哪能够啊?医生说连治病都要百八十万。” “大孃,你连我借了多少都不知道呢?这里有整整一百万!” “一百万”刘大孃不信任地重复着,最后嗤笑出声,“净书,你当得我这么好骗的?一百万要是这么好借,那你以后还当什么律师,去搞个借钱公司,专门帮人家借钱好了!” “大孃,是真的。我还没打借条,太不专业了。” 净书说着就拿文件夹垫着,打出一张欠条,把笔交给刘大孃。刘大孃虽然不信,仍然稀里糊涂地签了字。 “大孃,是真的,她借到了。那借钱给她的人连气都不喘一下。” “是吗?”刘大孃这才完全相信净书的话,坐在安远旁边,面部肌肉立刻舒展开来。“死妹仔,有希望了,去京都。” “大孃,”沈绪平呷口茶,“这可是一百万。” 刘大孃听经沈绪平这样一说,脸上立马愁云密布:“是啊,一百万是个什么概念?我恐怕只能到了阴间用冥币还了。” “大孃,如果是我借给你,那就是刘净书借给你的。”他像拿着糖,诱惑着饥饿得瘦骨嶙峋的小孩儿。 “这”刘大孃心里有所期待,却又不敢贸然领了好意,“我哪怕是借了书书妹儿的钱,也得还啊。” “可是如果你还不上,刘净书还能逼着你还?” 她心里的算盘不断地拨动,脸上也是思索的神情。 “你也有这么多?” “有。”沈绪平说得肯定,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发虚。 “那大孃信你一次,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刘净书还没见着罗薇薇和那姨,就被刘大孃的一个电话召唤到医院。 她跑得气喘吁吁的,还没进病房,就问道:“大孃,安远怎么了?” 刘大孃正坐在安远床边,满脸淡定:“现在已经好了。” 净书松口气,瘫痪一般坐下来,心里莫名一阵愠怒。 “大孃,我做的是关乎安远一辈子的大事,你怎么一点点小事就把我叫回来。蔚蔚她们也忙,哪能这样由得我戏弄啊?!” “书书妹儿,你把借条给我。”她说着伸出手。 “怎么了?”净书也没多想,心里是觉得大孃必定有她的理由,可是嘴上还是象征性地问一句。 刘大孃拿着欠条,仔细读一遍,心一狠,揉成一团,“咻”地扔进垃圾桶里。 “大孃,”刘净书真的生气了,借条可以重写,撕碎了也没关系,可是她不明白大孃这么做是个什么意思。“你到底想怎么样?” “书书妹儿,你把钱退回去,我哪里借得起这么多钱?” “那京都呢,京都还去不去了?” “你也别和我生气,安远是这个命,那就得受着。” 净书气呼呼地坐到床边去:“大孃,你怎么能拿安远的一生来跟命赌气?向蔚蔚开口,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为了安远,我还是去做。” “那是因为还钱的不是你,是我,别觉得你们一个个都高尚得很,你们高尚得起来,是因为担子都该我自己担。” “大孃,你欠的是钱,我欠的可是情,钱可以拿钱去还,可是情拿什么去还?” 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病房里只听得到安远咦咦呜呜的声音。 沈绪平从凳子上起来,站到净书身后去:“大孃,我借给你。” “你哪来那么多钱?”净书不信任地看着他。 此时的沈绪平心中是卑劣的,他曾经多次想象的场景终于发生了,她看到净书眼里的惊奇与诧异,这使他心里感到一种无所从来的欣慰。 “这个你别管,老子能借出一百万。” “你有一百万,蔚蔚有一百万,谁借不都得还那都是一个性质的。” “书书妹儿,这话你说得不对,沈绪平是你男朋友,有这层关系在,我还款的压力就小多了。” 净书负着气,把自己挪到床头,把盆里的帕子拧干,擦着她口角:“安远,还想去京都吗?安远告诉姐姐,只要你想,姐姐欠再多情都无所谓。” 安远的手一直不安分,即使被塑料软管套着,却仍然在不自制地挥动。她又一次嗫嚅起来:“沈哥哥,沈哥哥” 净书转过身去,又对上沈绪平的目光,她一直看进去,看进去,像看进了一湾泥沼c看尽了一潭深渊,再也拔不出来。 沈绪平又一次去了苍蝇小馆,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他向老板要了些酒,一个人喝起来,却又觉得颇没有意思,便也学着建成的样子,捡起盘儿里的油酥花生米。 “喂,龟儿子,在干什么?” “格老子的,刚刚才下班。” “云贵那边怎么样了?” “你个狗啃的断了秘料,老子这边儿新的店又起步了,生意好得很。那盘店,要垮了。”他说的是个好消息,听起来却不大满意。 “你龟儿子还不满意?都要整死了。” “那家人整天来堵老子,威逼利诱的” 沈绪平本来就信任建成,没打算多了解生意上的事,于是打断了建成:“建成,老子可能要把你原来管那盘店打出去。” “你龟儿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听起语气很凶,但却是满满的关怀。 “是。” “你龟儿需要,那就打出去,老子又不差那几个钱。妈的,自从你龟儿一天都守着刘净书之后,老子就穷得只剩钱了。” “兄弟伙,说这些,老子把表妹都嫁给你这个不入流的龟儿子了,你还想要什么?” 沈绪平得了建成的应允,心里愁云尽消,虽然仍然是觉得有些愧对建成,但想到以后能开个更好的补偿建成,负罪感就减轻不少。 “玉兰最近怎么样?”建成竟然带着伤感。 沈绪平哈哈大笑起来:“你两口子一天真是离不得,这个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那个问我最近怎么样。你们那个手机买来有屁用!” “我到云贵以来,还没有和玉兰联系过。” “什么”他的电话差点没从手上掉下来。“你们两口子还没和好?” “你少管闲事哟,自己把刘净书的闲事管好就行了,老子才不要你管。”建成又恢复常态,语气里全是轻佻和打趣。 “什么叫管刘净书的闲事?这都是老子自己的事。” 又补充嘱咐道:“玉兰是有点娇气,你龟儿男子汉大丈夫,让让她就行了。你知道,她活得金贵些,和我们不一样的。” 建成就听着他的“教导”,不时“嗯嗯”作答。 “好好好,就是这样,老子挂了,准备去把店转出去。” “挂什么挂,老子还有话没说完!那家店的老板来找我谈,想让我们开条件,放他们一条生路。” “生路?这世界上生路多了,他非得走老子给的路,要走老子的路就算了,还不肯听老子的话,哪有那么便宜?!” “狗啃的,你龟儿果然是心狠手辣的,仗着秘料,说话硬气得很。但是啊,整死也不好,老子查了账,欠了我们连年的秘料钱了,整死了拿什么还?” 沈绪平陷入深思,手里碾着油酥花生松落的红衣。 “砍脑壳的,他们这几年在云贵一家独大,赚得盆满钵满,比老子还多。” “不要说了,那个店,装修得比高新区的店儿好看多了。” 沈绪平“咕嘟”喝下一口酒。 “你个瓜娃子又去喝酒了?”建成听到了他的响动。 “建成,你给他们说,他们要是还想合作,别人家秘料一年一万,他们家一个月一万,预先订100个月。” “你龟儿的贪心跟太平洋一样,也太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沈绪平坐在苍蝇小馆,心里的喜悦像潮水一样快要涌出来,他把冰啤酒“咕嘟咕嘟”灌进肚中。他的情,刘净书欠定了,刘净书说了,欠下的情她也是要用情来换的,滴水之恩她必以涌泉相报。 他沉浸在天旋地转的幸福中,连偶尔嗡嗡飞到花生米上的苍蝇都是可爱的。走出苍蝇小馆,汽车从他身旁飞驰而过,两旁的大楼仿佛朝他坍塌下去,他只觉得如果此时被砸中那也是幸福的。他又哼起歌来,一会儿一句“两只老虎”,一会儿一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身体也跟着摇摆。 猛然间,他发现一个女子的身影朝着他靠近,慢慢定下来,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幸福的一天里什么都是幸福的,沈绪平也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对着他,借着酒劲儿,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宠溺地说道:“刘老师,你是我的小苹果呀” 那女子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粗暴地刨开沈绪平的手,小心地扶着他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那女子从他身上掏出钥匙,把沈绪平拖到床上去。 她坐在他身边,厌恶地看着他那张沦陷在幸福中的脸,啐道:“真的是,这么久不打电话回来,一打电话竟然安排我来伺候这个醉鬼!哪有疼兄弟多过疼老婆的?!“ 沈绪平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也不去在意。 一百万就这么容易到手了,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得意的,脸上也扬眉吐气的,可是净书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安稳。 “你是不是去做坏事了?”她连着这样问了好几遍。 “老子抢银行去了。”直到发现沈绪平因为不被信任而浮动的不悦,她才住嘴。 “净书,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我都安排好了。”他打来的电话。 “我”净书说得断断续续的,“我来不了。” “为什么?”他像较劲儿一样。 “我最近工作好多。”事实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净书其实完全抽得出时间去一趟,但她就是不打算去了。有时候人是看不懂自己的,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念,这一念与平时所想有多不同,人就有多糊涂,所以为什么“认识你自己”会成为一个重大的哲学命题。 “真是遗憾了,还等着净书请我吃饭呢!我这顿饭从去年想到了今年。”他连忙转换了语调。 “等你要出国的时候再说吧。” 他嘻笑一声:“净书,谁告诉你” “你会去机场接她们吗?” “会,我做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是,他做事,很少出过差错,可是并不代表没有人对他失望过,至少净书就曾经对他失望。 “我有一个朋友的妹妹会跟着一起去京都上学” “好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会帮忙照顾她的。我像问你,我送给你的” “净书——”刘大孃的呼唤传入耳畔,她匆忙道声再见,便跑过去帮她了。 整理好行李,沈绪平推着堆得像山一般高的行李车走在众人前面。 “大孃,你也真是的,又不是搬家,带这么多东西过去干什么?”净书推着安远的轮椅,沈月满背着书包,拖着个行李箱跟在她旁边。 “这你就不懂了,多带点东西就少买些,我现在的境况只能捉着袖子过日子。” “我朋友会去机场来接你们” “书书姐,你倒是把电话号码给我们啊,到时候错过了怎么办?”沈月满抬一抬肩上沉重的书包,有些抱怨,又带着些请求。 “我正准备说呢,你这丫头这么急干什么?” 净书转头对向刘大孃,从包里把手机掏出来。 “那我就把电话号码给月满了。” 话音未落,沈月满就从她手里抢过手机,开始翻找联系人。 “等等,书书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就搜‘京都故人’。” “这么文艺,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净书浅浅一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他在京都,又是老朋友,所以就是京都故人了。”以后,京都会变成国外的城市,唯有“故人”二字不会改变,永远都是故人,也只可能是故人。 月满专心于那一串数字,将它们按到自己的手机上,像藏宝贝一样把手机放到书包里。 “书书妹儿,这次啊,真得感谢沈绪平。起初我听说你和他谈恋爱,心里很为你不值,还用你做反面教材,让安远以后一定要在大学谈恋爱。但是经过这一次我算是看清楚了,男人啊,受多少教育都是假的,关键时刻,拿得出钱,撑得起家才最重要。况且,沈绪平对你真是巴心巴肠的” 机场里,人群熙攘,有穿着职业装赶着出差的白领,有戴着小红帽子在导游身边聚成团的大爷大妈,也有像月满一样背着书包远行求学的学生。 虽然比不上火锅店的咋呼,但也是嘤嘤嗡嗡的一片,把刘大孃的话冲淡了,在净书听来,只是左耳朵近,右耳朵出,像一阵风一样飞过去了。 净书蹲下身来和安远说话:“安远要成为‘烟花’,安远要站着回来,要走着回来。” 为了做手术,她的头发都被剃光了。眼睛仍然黯淡无光,手被刘大孃绑在轮椅的扶手上,抖动不停,上唇和下唇不安分地摩擦着,仿佛极力要说出什么来。 她上前按住安远颤抖的手:“你也不要总是那么努力,累了就歇歇,现在他们不会逼你了。”他们是谁?他们是所有人,净书和安远都包括在内,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受害人,所有人又都是加害者。 安远好像仍旧在发力,在某一个恰当的时间点上,终于爆发出纤细的声音:“姐姐,沈哥哥” “天哪,安远终于叫姐姐了!安远,你看看我是谁?”沈月满把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去,滑稽地摇晃着,安远却呆滞着,没有反应。 “笨蛋,连你最瞧不起的人都不认识了!这下该我瞧不起你了!” 好久没有听到安远喊她姐姐了,净书慈爱地笑着,眼里泛着泪花,伸手摸一摸安远光光的头。 “沈哥哥” 净书把目光从安远的脸上移开,转向远处那个火红的身影。他因为等待她们四人而停下来,手扶着体积庞大的行李车,回过头来搜寻她们的身影,不时有穿着天蓝色制服的空姐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匆忙间也转过头来看他,然后相互耳语c嬉笑着离开了。在人群中,他的身影显得那么高大,好像能护着属于他的一切。 净书突然觉得很踏实,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生活本就应该如此,用每一个琐碎的c微不足道的细节让人品尝到有人守候c有人陪伴的滋味。 有的人让人心动,有的人让人心痛,有的人让人心醉,有的人让人心安,也许净书需要的恰恰是这样一个让她感到心安的人。 安远走了,月满也走了。沈绪平和净书,就像风筝的两头,蓦地断了线,再也找不到任何联系。沈绪平可以从自己的心里看到净书的一颦一笑,却感觉自己再也无力牵动她的命运,尽管她还欠着她的情。 净书的公寓变得更加冷清了,不过净书也来不及因为这丝丝缝缝的孤独而忧伤。自从经历安远一事后,她就更拼命的工作了,往常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是梦想的捕食者,只有不断地追啊追,才能美餐一顿,而现在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现实追赶的猎物,只有不断地跑啊跑,才能死里逃生。大概逃命要花费的力气比之捕食更甚。 天儿变凉了一些,火锅店的生意不减。 劳累一天,员工们又聚集在一起吃夜宵。圆圆的桌台上,一人一碗白干饭,今天客人们没有剩下小食,员工们也就没了口福。配着的菜是一个冬瓜肉汤和黄豆菜梗。已经打片儿装盘的冬瓜不小心弄多了,没卖出去完,清汤寡水里,浮着几块儿白腻腻的肥肉块儿。菜梗是藤藤菜被舍掉的茎秆,老而涩口,切成细小的圆圈状,混着黄豆炒熟,拌点辣椒酱,正是山城老火锅的员工们最爱的下饭菜。 沈绪平饥肠辘辘,慌忙地把饭菜往自己的嘴里送,仿佛还来不及咀嚼就要吞下去。 “老板儿,你妹妹都上大学了,老板娘还没有着落哟!”火锅店的婆娘客向来无所顾忌。 “哎呀。老板儿,你看小优这丫头怎么样,又勤快又能干,就是比起盈姑娘也差不了多少的。” 沈绪平像被呛住,咳嗽两口,喷出几颗饭粒来。 “你们以后不准再开这种玩笑了!”玉兰面色严肃。 婆娘客们受了训,安静下来吃饭,不时切切私语,数落着今日轮休的婆娘客的坏脾气,吃饭的汉子见玉兰发飙,幸灾乐祸地笑了。 “就是,尤其是不要开老子的玩笑。”小优附和着。 “哟,小优,这么委屈,跟了老板好像还亏了你龟儿似的!”一个汉子嘲讽道。 “不是这么回事儿,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真的假的?龟儿动作还快,什么时候的事?是谁啊?” “你们不认识,他还是老师呢。” “不得了,现在的老师都是大学生,你龟儿不过是一个初中文凭,他肯和你?”沈绪平听到有人这样问,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大学生又怎么样?老子胡乱表一通白,还不是照样跪倒在老子的搓衣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很多天的夜晚,沈绪平都走到苍蝇小馆,让老板给他来一瓶酒和一叠花生米。那老板给他送来,也拿瓶酒,坐在靠门的地方 苍蝇小馆的老板又换人了,此时在沈绪平面前的,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他看起来年龄不大,甚至比沈绪平还要年轻一些,比一般的山城人要黑一些,精瘦精瘦的模样与建成倒有几分相似,眼球没有那么凸,但那香肠一般的厚嘴唇倒是十分打眼。沈绪平也没多问,人生的长河里,和许多人萍水相逢,然后划着各自的船离开,他早已适应,只有像净书这样的妙人他才舍不得挥手作别。 一口酒,一粒花生米,一句话:“表白。” 又一口酒,又一粒花生米,又一句话:“不表白。” 最后的结果是花生米吃完了,他失望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表白。” 他把剩下的酒全部倒入愁肠,诸事不顺,火锅店老板摇头好笑。 又一天。 一口酒,一粒花生米,一句话:“表白。” 又一口酒,又一粒花生米,又一句话:“不表白。” 最后的结果是花生米吃完了,他失望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表白。” 他又把剩下的酒倒入愁肠,诸事不顺,火锅店老板摇头好笑。 又一天。 一口酒,一粒花生米,一句话:“表白。” 又一口酒,又一粒花生米,又一句话:“不表白。” 最后的结果是花生米吃完了,他失望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表白。” 他又把剩下的酒倒入愁肠,诸事不顺,火锅店老板摇头好笑。 接着一天。 一口酒,一粒花生米,一句话:“表白。” 又一口酒,又一粒花生米,又一句话:“不表白。” 最后的结果是花生米吃完了,他失望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表白。” 他把酒倒入愁肠,还他妈诸事不顺!沈绪平怒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酒瓶跟着 桌子颤悠,好像马上就要倒了似的。 “妈的,老板,你个龟儿子是数好了每天都双数吗?” 那老板狡猾一笑,像自己的恶作剧得逞似的,拎着酒瓶子走过来坐在沈绪平对面。 “年轻人,你龟儿太狂了。老子就是想看看你的耐性。” “老子的耐性?你以为老子的耐性就是这三天?那是十多年将近二十年啊!” 那老板笑笑:“你要再来老子这里数花生米,老子天天都上双数。” “狗啃的,老子就晓得你是专门数好的。” “其实,信天c信地c信命,都不如信自己。” “你好像看透凡尘一样?” “没得那个水准,但是老子们有几个经历。” “哦?”沈绪平好奇地看着他。 “你好生想一下,我们这些人,天生不是被善待的人,从小没投好胎,后天生活的一切,哪样不是自己拼死拼活挣来的?天c地c命,从来都是拿起巴掌恐吓我们,我们还信他们? 你在这里数数数,未必然还等着天来给你赐姻缘吗?” 沈绪平喝口酒,像是把老板的话揉进酒里,咂着嘴细细品味。 “老板儿,你是个多有意思的人。老子叫沈绪平,交个朋友如何?” “老子叫拉牛。” “爬哟,这是什么名字?稀奇古怪的,像个少数名族的名字。” “滚滚滚,你那名字还不是取得怪,软塌塌的,听了还以为是个文化人家里出来的。” “名字,名字就只是拿来喊的,重要的还是内里。就像老子的山城老火锅,哪怕是叫山城小火锅,也一样让那些食客趋之若鹜。” 沈绪平把100块钱拍在桌子上,起身出门。拉牛就在站在门口,目送着沈绪平的离开。路灯的清光和苍蝇小馆昏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交相辉映,映衬出他一口烟黄色的牙。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一趟太平洋百货,挑了一身名牌服装。一件反穿的灰色低领毛衣,一条全棉的黑色休闲裤,配一双白色运动鞋,他哪儿知道怎么搭配啊,由着导购给自己介绍,装作内行似的随手指了一套。 顺便还去了理发店,特意强调给他做一个看起来高大上的发型,在理发师对着自己的榆木脑袋洗剪吹的时候,他失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还去了卖珠宝首饰的店铺。 “净书,下班啦!”敏姐走进办公室,“就只剩我们两人了,还不走?” “敏姐,你先走,我再待一会。”她对着电脑核对着什么,拿着笔在一张纸上打着圈。 “可是,今天有人来接你哎。”敏姐故作失望。 净书心中一动,仍是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只不过两下就做完了,收拾收拾,由敏姐挽着下了楼。她站在门口,从敏姐的臂弯里抽出来,不断地张望着。 敏姐看见净书这副急切的样子,捂着肚子笑个没完:“呵呵呵呵,净书啊净书,当真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吧!” “敏姐——”她尾音里转几个转,很是责怪,“你怎么这样拿我开玩笑?” “好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早点下班,好给我们留条活路。” “谁知道,开个玩笑,还把你那点藏着掖着的小心思给诈出来了。”说完又嘻嘻笑起来。 净书脸上涨得通红,生硬地摔下“再见,再也不见”几个字,便走开了。 回到家中,她照例坐在阳台上阅读英文资料,可不知受了什么打扰,就是读不进去。这样的自己让她感到不适意,焦躁好一阵子,终于,看着山城大学隐隐泛着金黄的景致,在秋暮的微风的抚摸下才慢慢平复下来。 可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了,她又觉得悲戚。公寓里太空了,空得像她的心。这里,安远曾经走来走去嘴里叨咕着一串串语化生知识,月满趴在茶几上大哭大闹,沈绪平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为她们准备晚饭;这里,她们曾经吵架斗嘴,也曾夜谈未来,关于高考c关于大学;这里,她和沈绪平曾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他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饭;她曾经蹲在阳台上抚弄小叶九重葛柔嫩的花儿,而他曾经拿手机拍下那娇弱的花儿 对比起现在的孤单,一切的一切都叫她怀念,她怀念沈绪平两兄妹的脏话,怀念安远的安静勤奋,怀念透明烟灰缸里的灰烬,怀念四个人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净书十分怨怪敏姐的玩笑,害得她早早回到家,在这里无端生愁。 她开始对着小叶九重葛的蔓蔓枯藤说话:“你说人是不是一定要有人陪着才不会忧伤呢?人生就像一场诉讼,总得是两造结构,原告c被告,缺了谁这场诉讼都进行不下去。可是也会有缺席判决的时候,我真怕自己的人生是一场缺席判决我来做原告吧,谁来做被告?” 谁来做被告?医生还是火锅店老板?若是医生,便告他个医疗事故罪,谁让他在手术结束时没有缝好病人心脏上的线;若是火锅店老板,就告他个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谁让他在火锅里放上秘料,让客人像上瘾一般离不开? 她不知道自己在自说自话些什么,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得却苦涩。她开始想起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和爸妈坐在昏暗的苍蝇小馆里喝酒划拳的样子。她才那么小就可以一个人喝下一瓶啤酒,然后在小叶榕树下耍酒疯,她已经好多年没去过那里了,她属于大讼律所,不属于苍蝇小馆。 电话的震动将她从凌乱的思绪中扯回来,她看一眼来电显示,怦然心动。 “刘老师,我在你家楼下。” 她抓着手机,像一只淡绿色的蝴蝶翩翩下楼。净书有些轻微喘气,站定在他面前,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刘老师” 她看着沈绪平,心突突地蹦跳,好像坐过山车一般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乱撞。 “一起去广场走走吧。” 于是他们走啊,走啊,一路无言,好像走不到尽头。 沈绪平在心里宣告自己的失败,都已经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他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这一趟又白来了。 广场上喧闹不已,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的音响震耳欲聋,在或缓或急的音乐里,小心地扭动着腰肢;小孩儿人群中像鱼儿一样欢快地游来游去,引得家长一边追,一边大骂“龟儿子”;还有那些刚从超市走出的夫妻,中年妇女破口大骂着“你个龟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身旁的中年男子提着一大堆商品,陪着笑,点头哈腰,“老婆说得是,老婆说得是”;更多的是年轻的情侣,有的把臂同游,女子向下拉着男子的领带,在他的脸颊上印下唇印,有的眉眼间传递着甜蜜,嘴上戏骂着“瓜娃子”。 山城的市井气渗透在高新区的每一个角落,唯有广场上一树树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风里飘摇,摇出一点点忧郁高雅的气息。一叶可知秋,法国梧桐的叶子脱去绿装,换上一束花火。未褪尽的枯绿,淡淡的星黄,鲜艳的猩红,夹杂在一起,在黑夜里显出层次感来,好像一枝独秀的时装模特。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隔他很近,仿佛又很远,虚无缥缈似的。 沈绪平没想到她会率先打破沉默,原本就无所适从的心更加失了冷静。只凝视着她的脸,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锁住她的额头。 她还以为自己的额头上有东西,伸手去擦。 “刘老师” “嗯?” “你还欠我一百万。”他心里骂着自己的懦弱,妈的,又不是面对着广寒宫仙子,为什么心里畏惧得很? “那不是我欠的,是大孃欠的,大孃才是债务人,我也没有给这笔债作担保。”她说着她的语言,好像在他们之间上了一道壁垒。 可是他成功地跨过这道屏障:“钱你是不欠老子的,但是,情,是你欠下的。” “情,是你欠下的”,话没有说透,但情话如月色,越是朦胧便越是撩人。 “所以,公平起见,以后你要是有难处,我一定鼎力相助。” “那你现在就帮老子一个忙。” “你说。” 他站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捉住她的手,把一个盒子塞到她手里。 她把手掌舒展开来,是一个心形的红盒子,那灼灼的红色如同沈绪平灼灼的目光,直直地照进她心里去了。 他等她打开,时间仿佛停滞,但净书就只是看着那红盒子,嘴角挑着笑,手却不动。 “你不要打开吗?” 他看到她的手指略略抬起,他看到她的手臂抬起他等着她热泪盈眶的那一刻。 他感到她手上的温度向自己靠近,他感到她打开了他因为紧张而握起的拳头,他感到红盒子的丝绒面料搔得他痒痒的他感觉眼前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法国梧桐的叶子,看不清刘净书的脸。 水中月是水中的月,只是一道幻影;镜中花是镜中的花,只是一个虚像。 “格老子的,有点冷,走,刘老师,我送你回去!”他转过身,拖着步子向前走两步,没有听到净书的高跟鞋敲在地砖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沈绪平跑回公寓,又一次打开所有的灯,整个房间被照得亮堂堂的。 诸事不顺,他不该这么莽撞的,明明油酥花生米告诉他“不表白”,他偏偏听信了拉牛的连篇鬼话。 他更不该去揣摩她的心思。凭什么借钱的情要用爱来偿还? 他更不该鬼迷心窍,买了戒指,还什么都没说,就把整个盒子放到她手上。 他越发觉得心里难过,跌跌撞撞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拿出那一只盒子。原本沈绪平是想毁掉的,可是到最后一刻硬是没舍得,当时就应该彻底毁掉的。 他看着照片上的小人儿,只觉得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子剜着他心上的肉,可他只看到殷红的血液奔涌出来,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因为他的心已经麻木。 他坐在卧室的地板上的一片光明里,仿佛坐在小叶榕斑驳的树影下,他看到男孩和女孩。他们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在树下玩着游戏,沈绪平仿佛听到了他们清脆的童音。 “我们来办家家酒。” “老子不玩这女孩子的游戏。” “我当妈妈,你当儿子。” “狗啃的,那老子吃亏吃大了。老子是爸爸,你龟儿是女儿,你肯不肯?” “那这样吧,我当妈妈,你当爸爸。” “这也不好,没有人当小孩儿。” “那你去把建成那个龟儿子找来。” “你是女孩子还是不要说脏话。建成要是龟儿子的话,老子就是龟爸爸,你就成了龟妈妈了” 两个小孩儿笑得前仰后合。 他又听到她从身旁走过时发出的冷哼,看到花花绿绿的纸币翻飞在眼前,听到幼时老师对她的花式表扬。 刘净书坐得端端正正地听课,她走上讲台参选班长,她在老师同学们的鼓励下填报了山城一中,她手撑着大讼律所的桌子,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这是一场梦,他原以为梦要成真了。 她梳着弗朗明戈舞娘般的发型,惊惧地看向他;她拉住他的手腕,带他去看雪一样的试卷飘飘而下的风景;她温柔地向他致歉,唤她一声绪平;她无助地依偎在自己的怀中,全身透着孤独的寒。 他在梦里自以为马上就要触碰到幸福,可是幸福像泡泡,一触即破。 建成说得对,这是一场梦,梦马上就要醒了。 她是大学生,怎么会让一个初中毕业生,一个连字都识不全的男人来陪她走这一辈子? 沈绪平正陷在奔流成河的悲愁之中,《小苹果》欢快的乐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烦躁地随手摁下接听。 “绪平,我在你家楼下。” 难以置信!沈绪平一时分辨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他狠狠地掐一把自己的脸。 果然是假的,他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喂,你有在听吗?” 他又狠心,拧一拧,终于感到疼,兴奋得“哎哟”叫出声。 沈绪平慌忙间连拖鞋也来不及穿,着双脚跑去客厅,稀里糊涂趿一双运动鞋,向楼下奔去。 “刘老师,老子” “我出来得急,钥匙拿掉了,现在又不知道在哪儿去找开锁匠”她两只手捏着手机,两眼无辜地望着他。 “有什么可急的?”他奚笑。内心的波涛却在翻涌。 “你怎么把所有灯都打开了?真是浪费。”净书初看到这番场景,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偶尔几个深夜,当父母都在外挣钱,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墙角,也是像这样把屋子里所有的灯一盏不留,全都打开。最后妈妈回家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挣钱容易吗?你个死妹仔要这么开灯,浪费!” “不可以吗?老子怕黑。”他像一只带刺的刺猬,不允许净书任何触碰,哪怕只是言语上的触及。 沈绪平走进自己的卧室,去给净书翻找洗漱用品。净书也跟着他,走到门口,斜抱着手臂,倚门而立。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不知是刻意放慢节奏,还是因为些许的紧张,平日里随 处可见的东西偏偏在今日不见踪影。 她的目光突然被洞开的床头柜所吸引,好奇地朝着那里走去。 她的手伸向床头柜,沈绪平心里一个激灵,她马上就要把所有记忆都翻找出来!她会想起一切!她必定回心转意! 敛气屏息,沈绪平等待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净书像没有看到那个盒子一般,直接捧起了那 红围脖! 她仔细地端详着:“我还以为这是独创的织法,没想到你也有一条。” 沈绪平哑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索性随意扯个谎圆过去:“路边摊上买的,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 “绪平,这围脖是谁送你的?” “老子说了,路边摊上买的。” “我才不信,你说,是你的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他停住手中的事情:“什么红玫瑰c白玫瑰的?既然这围脖是红色的,那就是红玫瑰罢。” “一个很出名的女作家说过,一个男人这一生中,至少有两个女人,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得到了红玫瑰,红玫瑰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就成了窗前的一片明月光,;得到了白玫瑰,白玫瑰便会成为红玫瑰就成了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老子只有一朵粉玫瑰。” “那是月季!” “什么女人像玫瑰!女人像火锅,有的是清汤,有的是红汤,吃到了红汤的麻辣,就想着清汤的鲜美,品到了清汤的浓郁,又想着红汤的油亮,但是老子不,因为有人偏偏就是鸳鸯锅。” 净书被他的这番论调逗得哭笑不得,她把围巾叠起来,夹在臂弯里出去了。 沈绪平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他搞不清楚净书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明明在高新区有朋友c有同事,为什么偏偏来了这里? 天刚蒙蒙亮,他就再也躺不住了,只觉得有什么妖精要吸了他的魂去。 正想叩击客卧的门,手已经无限接近那道门了,却始终无法敲击下去。颓然地放下手,转身,终究是不甘心,再转回去,门却已经开了,净书一手抵在门框上,猜疑地看着他。 沈绪平默默地把心形的红盒子放回裤兜:“吃早饭。”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有时候无声,憋死人。大概此刻的无声就是后者吧。两人在饭桌上相对而坐,无话可说。沈绪平用勺子飞快地搅着粥,瓷质的勺子碰到瓷质的碗壁上,叮当作响,他不时匆匆撇上净书一眼,打量她脸上的表情。净书却只是用手掰着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吃完了,净书径直去了沙发,把红围脖在沙发上铺开,然后又收成一朵红玫瑰。 沈绪平坐在沙发上皱着眉抽烟,白色的烟霭飘到净书跟前,她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他把还剩很长一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熄。 “刘老师,”沈绪平又一次掏出那个盒子,“本来是买给你的,你还是收着吧。” “你,知道,男人送戒指给女人是什么含义吗?”她把弄着手里的“红玫瑰”。 “废话,老子要是不晓得又怎么会买来送你!” “你昨天还没说什么,就走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一朵假玫瑰,净书却把那硕大的花朵放到鼻翼前,装模作样,如有花香。 “还能有什么意思,老子本来就是想和你结婚的!” “本来”,“本来”,自“本”而来?“本”是何时?“本”是何处? 窗户纸就是像这样被捅破的,当朦胧的面纱被揭去,局外人总是心有遗憾,因为朦胧的美感不复存在,可是对净书和沈绪平来说,一切都放到明面儿上,有人考虑,有人期待,有人纠结,有人紧张,这个时刻比那朦胧更美得叫人窒息。 “你知道缔结婚姻的目的是什么吗?” 沈绪平觉得词穷:“能有什么目的?老子没什么目的。” 净书被他泼皮无赖的样子逗笑了,片刻的笑意过后,她又郑重起来:“婚姻的目的是——永久c共同,生活。” 永久c共同,他当然理解。 “永久,那么老子就是希望在你以后家里,永远摆一双属于我的拖鞋;共同,那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管着。”转念一想,在山城,哪个男人的钱不是叫自己的堂客把着的? 沈绪平觉得自己的诚意不太够,又补充一句:“你的家人就是老子的家人,安远就是我妹妹,你欠的债,就由老子来还。” 刘净书摇摇头:“夫妻之间本来就是共同财产制的。” “所以,你愿意吗?”沈绪平把盒子推到她面前去,庄重得好像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 轻启唇,浅开齿:“对不起,你的要约,我无法承诺。” 沈绪平听不明白什么“要约”“承诺”的,但那对不起三字像一把利剑,刺中了他的心。 净书笑着,那笑容很好看,像她手里那朵妖冶的“红玫瑰”,在沈绪平眼里,还溅染了自己心上的血滴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到他家里来?白白给人希望,只是为了最后拔剑而刺,享受杀死一个人c摧毁一个人的快感? 他把那盒子拿到自己面前,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净书笑而不语,拿着“红玫瑰”往屋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对着沙发上颓唐的身影俏皮地喊道: “g一一dbye,y seetheart” 沈绪平只是抬头看着净书,只听懂一个“g一一dbye”,其余的一概不明白,于是堵着她两度拒绝自己的气,刻意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没什么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净书,怎么不加班啦?”敏姐打趣道。 “敏姐,昨天我客户找我要你电话号码了,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她脸上浮出惊喜的神色,挽着净书的手臂往楼下走:“这还用说吗?当然是” “当然是拒绝他啦!你放心,我已经告诉他了,追我们漂亮敏姐的男人都排到太阳系以外了,让他先取个号再来找我。” “你你怎么这么恶毒,说些谎话给人家,”她在净书的小臂上轻轻掐一下,“断我姻缘!万一是个高富帅,那你可是断了我的财路了。” 净书看着她满是怨恨的样子,格格地笑。 “富不富我暂时还没看出来,但是高和帅,”净书叹口气,“还是算了吧。下一次再碰着,我就说你单身多年,二话不说把号码给出去。” “别别别,像主动贴上去的,多掉身价。不过,要真遇到好的,什么身价不身价,赶快写张起诉状告上去,诉讼请求全部提出来,占据主动地位。” 走到门口,一抹火色映入眼前,沈绪平斜靠在远处的路灯杆子上,懒洋洋地望着她。秋冬交界的夕阳下,照在那抹身影上,泛着金光,让净书感到格外温暖。 她松开敏姐的手,神神秘秘地朝着敏姐耳语:“我的被告来了。”敏姐连忙拂拂自己的双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敏姐一脸艳羡地看着净书快步向那穿着古怪的火色服装的男子走去。 那男子骂一声:“妈的,怎么这么慢,老子等好久了。” 说着从路灯杆子上把重心转移,然后把净书肩上沉甸甸的包取下来,搭在自己的肩上。他腿长,步子大,走得快一些,净书就在后面跟着,他也不停下等,只是突然把大手张开,悬停在空气里,净书默契地追上前去,一手拍上去,然后两只手便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从净书那一句“做我的男朋友”以来,沈绪平就好像飞升到幸福的天堂,飘飘欲仙,再也不想回到凡间。 净书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但加班的时间少了,每天傍晚,沈绪平就从火锅店抽身,拿些新鲜的肉c菜,带着一身的火锅味儿来到律所门口,靠在路灯杆上等她。他们一起去净书家里,她坐在阳台上看资料,他就在厨房里忙活,房子里只有两个人,沈绪平像捡了什么便宜 似的,很是满意。 千载难逢碰上净书的假期,她会拉着沈绪平去书店,她站在书架前挑书c选书,沈绪平就直接盘腿坐在书店冰凉光滑的地面上打瞌睡。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她和他也都在内心祈求着,不要有什么轰轰烈烈,就像这样平淡无奇,相互陪伴着就好,假以时日,在平淡的土壤上也会开满热情洋溢的小叶九重葛。 “去哪儿?怎么不开车?”她问他。 “去菜市场,今天火锅店的菜不好。” 菜市场十分嘈杂,到处都是担着挑子的小贩,用不知山城哪个地方的土话各自吆喝着。净书在前面挑,沈绪平就在后面跟着,不时指点一番。 “这个藤藤菜好。” “老子遇得到你,这会儿的藤藤菜全部都是反季节菜,打了农药的,不要。” 净书撇撇嘴:“你买吧,我不管了。” 沈绪平看她生气的样子,拿他的大手揉一揉她的头,净书把他的手拍下来,他错身走到小摊前,开始挑选蔬菜。 往回走,路过一栋低矮的红砖房子,沈绪平脸色不太对。 “你在想什么?”她从下往上望着他。 “我在想——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沈绪平语气的转变很快。 “嗯?” “你看,老子左手一包,右手一包,肩上还有一包。” 净书佯装生气:“怎么?不乐意?不乐意我找别人去。” “哪个不愿意?能为刘老师服务,那是老子的荣幸!” 她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手却伸过去,从他手里解下一包来,使他解放出一只手来。 “你以后别叫刘老师了吧,我本来也不是老师,听着别扭。” 沈绪平眼角的余光扫向那栋低矮的楼,感到心底下一阵凉意,不自觉地握紧了净书的手,加快了脚底的步伐。 “听到没有?”净书不耐烦地用自己胳膊蹭他。 “遵命,遵命,”他回过神来,“那老子怎么叫你?” “叫净书吧,我的朋友们全这样叫我,我也喜欢这个称呼。” “好听是好听,就是不亲热,像大孃和王孃那样叫你,叫‘书书妹儿’。” “不要,太难听了。” 沈绪平松开她的手,耍起无赖,脑袋偏侧着大步向前跑:“老子偏这样叫,书书妹儿,书书妹儿,书书妹儿” 净书提着一包重物,又穿着高跟鞋,不理他,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走着。 街上的行人纷纷向沈绪平投去诧异的目光,像打量着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猴子。沈绪平侧过头回看净书,一不注意冲撞了路旁的行人。 “格老子的,没长眼睛吗?” 他原本是想道歉的,只是那行人这样一骂,碰巧净书又在后面,他心里的怒火“蹭”地就上来了。 “老子就是没长眼睛!你想怎样?!” 那边却也是个暴脾气:“想怎样?老子想捶你!”说着就撸起袖子。 沈绪平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下一扔,将胸膛顶过去,仗着自己个儿高,瞪圆眼睛睥睨着对方。 净书赶紧走过来,强行插到两人中间去,把他们分开。 “大哥,冲撞了您,实在是抱歉,他是个浑人,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行人火气未消:“也太跩了,撞人就算了,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老子活该被撞吗?” 沈绪平还想蹦上去,净书把他的手按得紧紧的。 “大哥,真的对不起,我代他向您道歉。” 行人许是有什么急事,也来不及理论,见净书态度真诚,并不怎么为难也就匆匆离去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嘀咕着:“这么个浑人哪来的福气找个这么讲礼的堂客” 净书甩开沈绪平的手,蹲下来,把满地的瓜果蔬菜,还有自己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包捡起来。 沈绪平心中羞愧,也蹲下来捡地上的东西:“书书妹儿,对不起。”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那样柔和,只是脸冷冰冰的:“你应该向那位大哥道歉,而不是我。” 一路无言,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回到家中,净书把东西往桌上直接就去了阳台,只是没有再阅读英文资料了。 “书书妹儿,”沈绪平在她身后盘腿坐下来,两手环住她的腰,“别气了。我有错,我悔过。” 她眼睛往他手上一扫:“你先把我放开!” 他却箍得更紧,还把脸往净书的耳朵贴上去:“我不,除非你先说不生我气。” 她感到一阵,不由得脸上发烫。 “你看,你又是像这样耍浑。” “老子这哪里是在耍浑?!老子是在撒娇好不好?!” 她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是第一次,我会记下来,如果有第二次,你自己选,是跪搓衣板呢,还是扫地出门。”她手里拿着一叠a4纸,却没有看进去,只是装装严厉的样子,看起来恰似正在训小孩 儿的班主任老师。 “那老子肯定选跪搓衣板!”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错了,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嗯——”净书满意地点点头,“那还不快放开我?” “你都说老子是个浑人了,那老子就浑给你看,不放。” 沈绪平把手搭在膝盖上,净书就半卧倒在他的怀里,手里举着合同,一会儿又将身子前倾,凑近电脑查阅法条。 净书直起身子,皱着眉,吸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糊味。” “卧槽,”他向厨房冲刺而去,“老子锅里还炖着汤!” 净书无奈地笑笑,看着他在厨房手忙脚乱地关火收拾。 两个人总归是好过一个人,哪怕有时沈绪平会惹她不开心,哪怕是像这样搞得厨房一团糟,这不恰恰是生活的乐趣吗?有欢笑,也有偶尔的恼怒,因为有情感的细小波动与起伏, 这才是生活最真实的写照。 秋冬交替的夜晚,山城渐渐起了寒意,两人搭着一张薄薄的毯子,坐在阳台上给安远打电话。 “大孃,安远怎么样了?” “安远,向姐姐问好。” “姐姐,好。”她说得并不顺畅,但是与以前相比,中气更足了。 “书书妹儿,你那朋友真好,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帮我们好多的忙哟!”大孃夸张地感叹道,让净书没由头地想到了王表娘。 “他现在不在?” “他很忙,忙得都有点受不住了,前两天还和我说要辞职。” “他那哪是嫌忙啊,他是嫌不够忙,辞职也是因为想出国。” “哦,是这样啊。但是他就算是忙,也要每天到安远这里来看一看。” “书书姐——”月满插进她们的对话中,电话那边开的是免提。 “月满,你也在?”她一手掰弄着沈绪平的手指。 “月满真是个好姑娘,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大孃补充着,“你以前还老和我说两个姑娘不和。”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谁也说不清楚,有的是外冷内热,有的是笑里藏刀。 “我寒假也不回来了,就留在京都。” “月满,你不回家怎么行?你以后见父母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的。” 沈月满叽叽咕咕抱怨一通,净书没怎么在意,因为她听到了大孃招呼他的声音:“你来了,快来快来,我们正跟书书妹儿打电话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自信从容,带着玩笑:“安远,快和姐姐开视频,让她看看你长胖没有。” 凉风阵阵,刮得净书打一个寒战,沈绪平把毯子搭在自己身后,两手撑开来,连着自己和净书一块儿裹进去。净书感受到火锅的麻辣气息,以及从他的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手机贴着耳朵,她回过头去凝视着沈绪平,沈绪平顽皮地摇摇脑袋,也拿自己的大眼睛看着她。 她回转过头来,语气淡定,仿佛心无波澜:”不用了。” “沈哥哥,月满,胖,心机婊” 那边传来沈月满嘻嘻呵呵的小声:“书书姐,你听,安远在说那一次我哥骂我胖的事,现在安远可比我胖多了,该被说心机婊的人是我了。” “净书,年前过来一趟吧。”他的声音阻断了沈月满的笑声。 她按住沈绪平的手,想要回绝:“还是” “是啊,书书妹儿,过来一趟吧,来陪安远说说话。” 想到安远,她的心软了,去一趟又何妨呢? “好。” 挂断电话,她把安远说起“心机婊”的事讲给沈绪平听,逗得他笑个没完没了。 “我年前得去一趟京都。” “怎么?又出什么事了?”他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京都的地铁,人潮涌动,一波接着一波,一浪盖过一浪。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相互拥挤着,一个个行色匆匆,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从净书和沈绪平身边飘过。如果存在一个巨人,当他揭开地铁站上方的楼的时候,一定会为这番景像所震惊,被这巨大的“蚂蚁巢”诱发出密集恐惧症,然后心惶惶地踏脚下来,胡乱踩死。 净书个子不高,一转头就被淹没在人海中。沈绪平提着行李箱,像初次在班级见到她一样,艰难地把人群扒开,大声地呼喊着:“卧槽,书书妹儿,书书妹儿” 语音语调暴露出他的外乡人身份,旁边儿一瘦瘦高高的c身着旧衣的中年妇女瞟他一眼,用带着京味儿的普通话说道:“这又是哪儿的人啊?真是没素质!” 沈绪平心里的火又被点燃了,脸上的怒气藏不住,正要发作,却被旁边一个衣着整齐的学生按住了。 “哥儿,”他操着一口正宗的山城口音,“听你这口音也是山城来的?” 沈绪平点点头。 “不要生气,越生气别人就越瞧不起我们山城的人。现在的京都外地人一片一片的,要不是高文凭的学生,要不是高水平的医生,要不是骨干级的老师,要不是最顶尖的律师,这座城市的活力全是我们外地人注入的。本地人仗着张户口就敢排外?刚才也是你爆了句脏话,那姐儿才说你两句。” 沈绪平向他微笑以示感谢,一头又扎进人海里搜寻那浅绿的身影。 “狗啃的,走到哪里去了?”沈绪平执了净书的手,责怪着她的不注意。 “嘘——”她把手指比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脏话,“这里比不得山城。” “晓得了,受过教训了。”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丢。” “格老子的,”净书鼓着眼睛瞪着他,他连忙用手捂住嘴。 “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老子。”不用净书提醒,自己就把嘴捂住了。 “我,我要是走丢了怎么办?”他满脸委屈。 净书好笑。 他把她的手捉紧放在自己呢子大衣的口袋里:“两个人一起走就不会丢。” 连个人并排站着等到济世一院地铁,旁边的人都不断地打量着他们。沈绪平瞧瞧自己,又看看净书,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觉得怪异的是那没事儿盯着别人看的人。 净书把他的手松开,往外拿,他警觉地捉住又按下去。 “松开。” “怎么,老我不信京都还不如山城开放,男女朋友牵牵手都要受人白眼?” 净书把他往后推:“你看看,你站到下车这一列了。” 沈绪平这才明白了旁边站着排队的人白眼他的理由,极不情愿地松开净书的手,退到她后面去。 地铁站挤,这地铁上比地铁站还要挤。人贴人站着,活像醉汉桌子上林立的酒瓶子,又像田间茂密的稻禾。沈绪平抓着吊环拉手,净书个儿矮,抓高处的吊环费劲儿,想把住车厢中间的钢管,却又被其他乘客挡住了。看她左右不是c无可奈何的样子,沈绪平像不耐烦似 的,微微弓下头,把她的两手环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还是第一次和净书这样面对面贴着,他从上往下,笑眯眯地享受着净书脸上浮现出的羞红,沈绪平越是这样瞧着,她就越觉得害羞,可是尽管她害羞,她也无所畏惧地直视沈绪平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仿佛要看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去,直到最后沈绪平被看得受不住,把目光从她的眼睛转移到地铁上的乘客,净书才取胜一般收回自己的目光。 净书和沈绪平在一片高楼里迷失了,这哪里是医院啊,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小区,这栋楼上写着外科,那栋楼上挂着内科,一会儿是整形美容科,一会儿是皮肤科,又有急诊部, 又有门诊部,就是没有找到住院部。 沈绪平拖着箱子,少不了要上下楼梯,累得他有些喘,想大喘气儿,又被寒冷的空气撞进的鼻腔,呼啦啦地生疼。 他忍不住抱怨道:“妈的,你这个朋友真有意思,早不做手术,晚不做手术,偏偏现在去做手术,害得老子们在这里转圈圈!” “绪平——”她唤一声他的名字,止住他的怨言。 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各个楼之间飞旋,终于看到一栋稍微低矮一些的绿楼,古朴典雅,正中的红边儿蓝底牌子上写着“住院部”三个大字。 “书书姐——”沈月满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普通话,像一只飞雀从门口跑出,朝她扑来。 净书拍拍她的脑袋。 “狗”他瞟一眼在门口进进出出的护士,把自己习惯性脱口而出的脏字硬生生地吞回去,“在大门口来接我们多好,害得我们找死了。” 沈月满挽着净书的手臂,讨巧卖乖地朝沈绪平笑笑。 沈月满变了好多,个子抽得更高,人也瘦了不少,那小脸儿尖的快能戳碎鸡蛋,头发长至胸前,大大的波浪卷,染成深咖色,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烁着耀眼的亮光。身上粉红色的呢子衣带着点斗篷风格,踩着一双俏皮的雪地靴,时尚可爱。 “先进去吧,先进去看看安远。” 行李箱的滚轮摩擦着光滑的地板,医院里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 净书进病房的时候,大孃正艰难地把安远从轮椅上抱起,把她往床上放。 “大孃——”净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停住了一切动作。 瘦弱的身板儿直不起来,弓腰抬头,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脖子上有凸起的青筋,上面附着一个大大的笑容,随着那笑容在脸上的荡漾,皱纹也在脸上铺撒开来,像一圈一圈泛起的涟漪。安远胖胖的身体就像猴子一样半挂在她身上,屁股刚好着在床上。 窗外的阳光从一个完美的角度照射进来,打在她们身上,画面定格,好像米开朗琪罗塑造的雕塑,那交织的力量相互碰撞,迸发出令人震惊的美。 “沈哥哥。”安远的头偏向病房门口,不偏不倚落在沈绪平的脸上。 “书书妹儿!”她把安远放下,出来迎净书。 “沈绪平也来了,快进来坐。” “安远,想姐夫啦?”沈绪平听到安远喊他,带着笑走过去打招呼。 “胡说什么?!”净书在他背上拍上一把,就着床边儿坐下来。 安远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姐姐”“姐姐”“沈哥哥”,一声声呆愣愣地叫着。 “这来了京都,少个书书妹儿,什么事都要我自己做,端屎端尿,背上抱下,除了你那朋友见缝插针来帮帮忙,其他时间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要是没你那朋友,拿再多钱过来也是没用,这京都啊既有权又有钱的人比有钱的人多,大家都要命的时候,你说管谁?你看这独间儿的病房,就是他想的办法,我只负责把安远照顾好,其他的事都由他操持了。” 净书朝着安远小声说话,只当没听到大孃说了些什么,可她的话又偏偏像风一样,挡不住地往耳朵里灌。 “安远,你长胖了!” “不胖”她就像一个咿呀学语的稚子,极不熟练地操控着简单的言语词汇。 “还不胖?胖成肉球了都,重得要死,抱都抱不起了,我要不是你妈,早就不管你了。” “大孃,我们给你带吃的过来了。”沈绪平大跨步走到门口,把行李箱推过来,打开在刘大孃面前。 “全是山城的特产,怪味胡豆c桃片,打空口吃;还有我妈做的豆豉c红豆腐,下饭菜。”沈绪平把里面装着的瓶瓶罐罐拿起来向刘大孃展示。 “麻烦你了。”她两手按在穿上,温煦地向沈绪平表示谢意。 “不麻烦,不麻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书书妹儿,你没有给你朋友准备点东西?” 净书的确是疏忽了:“出来得太急,只想着你们了。” “你这妹仔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了?”刘大孃嫌弃地说道。 “这医生也是可怜,好多年没回山城了。” “有什么可怜的,这都算可怜,那在云贵c京都c沿海四处奔走打工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大孃不说话,净书也安静了。 “书书姐,讲一讲山城的事吧。” “山城,”她望一望沈绪平,他正蹲在地上,把各种特产从行李箱里挑出来,往桌子上拿。 “山城没有事。” 沈月满朝她挤挤眼睛,嘴巴翘起来:“敷衍我。” “你呢?大学生活怎么样?” 沈月满像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讲起大学里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逗笑的语气和夸张的神情不时引得三人哈哈大笑。 “我那室友原想傍上个有钱的,结果被自己的穷男友抢先给甩了,真不巧她那穷男友傍上那有钱人的老婆了,前男友跟着干妈碰上前女友跟着干爹,奇了个怪!” “狗啃的,这些人过的些什么日子。” “这一屋子,就你这样一个男人,说话注意一点。”净书瞋他一眼。 他连忙打自己的嘴。 “你们不知道,我们在寝室里从来不干嚼她舌根,还怕别人嚼她舌根。” “为什么?” “嗨呀,要是怪在我们身上,万一在饮水机里下药,或者晚上借着梦游把我们肚皮当西瓜砍开怎么得了?”她脸上也跟着显出惊慌的神色。 “死妹仔,老子才不信,有人能欺负得了你,只怕是还没动手就先被你收拾了!” 沈月满听她这样一说,莫名有些得意:“那是当然,老子才到学校就把那偷老子面膜的人扁了一顿,后来我那一层楼的,没谁敢跟我蹬鼻子上脸!” “月满,你还好意思说,”刘大孃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最后还害得人医生去找导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沈月满把头一横:“我不回去。” “月满,过年怎么能不回家?京都在好,也比不得家好啊。”刘净书劝解道。 “京都就是好。” 沈绪平来了气:“京都好,那你个龟儿子就留在这儿吧,以后别想从老子这儿拿到一分钱。” “哥——”怨气c恳求c撒娇,所有的情绪揉到这一声里,像被捉住地妖鬼,使着最后一丝气力发出的嚎叫。 “好了好了,”刘大孃看着两边的僵持,好不容易才见着山城的亲人,不想毁了和气。“月满留下来也挺好,还能跟我们搭个伴儿。” 沈绪平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再找些别的话题聊,说了好一会儿,吃午饭的时间到了。 “走,咱们出去吃饭,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下馆子去。” 沈月满高兴得上蹿下跳,拍着手像看英雄一样看着沈绪平。 刘大孃替安远把床摇上来,让她能够略略坐起身子。 “我就不去了,我还要照顾安远吃,你们三人去。” “那我们也不去了,点份外卖就行。” “别别别,好不容易来一趟,吃外卖哪儿成,还是去大餐馆好好撮一顿。” “干脆这样,你们在这里先等着,老子跟着沈月满去买好吃的回来。” 净书点头同意,沈绪平看着她坐在床上和安远说话,像逗弄着婴孩,暗暗发呆,久久挪不开步子。沈月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着他离开了医院。 “书书妹儿,他今天很早就来了,原本是要去接你的,谁知道突然被上面儿叫走了。他说要是他一直没回来,就让你在机场等他。” “大孃,你这语气,搞得跟牛郎织女相会一样。”她打趣道,又意识到牛郎织女的比喻不妥,失笑。 “书书妹儿,你说说,有这么优秀的人在旁边儿放着你不要,干嘛偏偏跟了沈绪平?” “大孃,你忘记你还欠他的一百啦?”她故意调侃刘大孃。 刘大孃眉头一皱,嘴里咕哝着:“你这傻孩子,钱可以慢慢赚c慢慢还,可是人这一辈子,花出去的青春就是赚死了也拿不回来。” “大孃,再好的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想再多也不是你的。”人这一辈子实在太短了,总有些东西是你竭尽全力也无法得到的,倒不如多花点时间在唾手可得的幸福上。 “可是” “别可是了,来的时候看着医院下面的院子还不错,咱们推着安远转转去吧。” “我可不想在抱她一次了。” 安远的头发稍稍长长一些,像男子的寸头,脸像一个圆盘,两颊微微下垂,脖子上有堆叠的颈纹,手臂和大腿都把皮肤撑得满满的,胀鼓鼓的,如同可以变形的长气球。 清脆的声音落下:“我来。” 刘大孃把外套拿上,轮椅推过来,净书把一只手穿过她的颈窝搭在安远的肩上,一只手的手臂放在膝盖窝处,一次用力c两次用力c三次用力,终于把安远整个身体抬起来,像抬起安远沉重的过去,又像抬起她沉重的未来。 一个不注意,腿一闪几乎要跪下去,大孃急忙扶住她:“看吧,我一天天都做这些事。你看电视里那些女儿照顾病残的妈妈,还得当道德模范宣扬一番,我这个当妈的这么大年纪了,对一心求死的女儿不离不弃,拼死拼活,也没见谁给我也颁个奖。” 净书也想不明白,但有个道理她是懂的,越稀少的东西不一定真的就具有更高的价值,但一定越受人重视。你看那空气,哪个人缺得了一天,但从来只见人高价买钻石的,也没见着有哪个人吆喝着“卖空气,卖空气,空气是个好东西”。 医院的小院子不大,还挤着些许掉光了叶片的植物,花坛里光秃秃的,大树也光秃秃的,偶尔能见几棵黑乎乎的松树,在寒风中傲然挺立。京都的冬天与山城冬日里深沉潮湿的绿景很是不同。 阳光照得人眯缝着眼儿,明晃晃的光芒欺骗了人的皮肤,好像身上立时暖和起来。 大孃把着安远轮椅的扶手,和刘净书家长里短地聊着,比如周董事长和刘厨师最近生意怎么样啦,小孃两口子吵架没有啦,婆婆爷爷身体还好不好啦,如此云云。 净书把安远头上的帽子按得更紧一些:“安远,冷不冷?” 安远目光呆滞地笑笑:“饿。” “算了,大孃,外面太冷了,你带着安远回去吧,我站在这里等绪平。” 大孃双手合在嘴前,哈口气,搓一搓:“行,我和你聊天聊得火热,还没注意,要把安远冻坏了,就有得我受了。”句句都好像在考虑自己,推着安远的轮椅回病房。 净书在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事做,把手揣在兜里,本想掏出手机来催一催沈绪平,可是那手像不听指挥,赖在暖和的衣兜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她看着那些掉光了叶片的植物,开始一株一株的辨认。 这株是——不认识, 那株是——不认识。 走了一圈却什么也认不出来。突然看到廊亭上飞扬的枝杈,那可不就是小叶九重葛吗?小叶九重葛,是一种古怪的花,像枝不是枝,像蔓不是蔓,像叶不是叶,像花不是花。 她感到一思惊喜,心里暗忖原来在京都,街道上全都种满了玫瑰牡丹,也会有人喜欢小叶九重葛这样的花呵! 她走上廊亭,看着从长亭翘起的檐角上伸出的干枯的枝条,山城大学陷入一片玫红色的浪潮的景像,仿佛眼前的廊亭已经花枝招展。 从廊亭望过去,净书依稀看到一个背影,恰好站在廊亭的尽头,穿着过膝的白衣袍,与一群医生护士站在一起,手里持着一片玫红。他们好像在讨论着什么,隔得远,净书只能听 到蜜蜂一般的嘤嗡声。 好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曾经与他一起站在山城大学的小叶九重葛花架下,那个身影曾经站在高考前夕誓师大会的舞台上,那个身影曾经在破旧的居民楼前慢慢地离她远去,从此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尽管还有联系,但身影就是身影,是声音所不能替代的。 她像被什么力量所吸引,一步步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走近了,她在他身后愣愣地站上一阵,他旁边的人叽叽呱呱说着一大堆她听不懂的术语,他却手上拿着一片玫红,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净书默默站在他身后,等着周围的人渐渐散去,他的手指间夹着玫红色,手里的笔在医生的记录本上快速书写。 手拿出口袋会很冷的,冷得钻心的疼,但她还是把手拿出来,以朋友之名,在他肩上猛地一拍:“笨蛋!那不是花瓣,是苞片!”然后嘻嘻呵呵笑个不停。 沈绪平正巧提着一大袋食物往病房走去,远远地看着廊亭的尽头一个娇小的绿色身影前仰后合。 “那就是她的那个朋友吗?”他蹙着眉看着那道卓绝的白色身影,问沈月满。 距离远,沈月满眯缝着眼,没有辨认清楚,直到那人转回头。 “不是。” 沈绪平眉头舒展,提着食物往病房走去。 那医生转过身来,玫红色的单据被凛冽的寒风刮落,那张完全陌生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她颤颤嘴角:“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书书妹儿,你回来了,快过来吃饭。”大孃和月满在靠窗的小桌子上摆弄着饭菜。 安远床上的小桌子已经打开,沈绪平就站在她旁边儿,把米饭和菜肴摆上去,然后把盒子的盖子都打开来。 他听到大孃的呼喊,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然后端起一盒烤鸭来,在安远眼前转一圈,夸张地闭眼,很享受地嗅吸着勾人的油香。 “好香啊!只给安远吃,不给姐姐吃。” 她笑笑,走到床边帮大孃和月满的忙。 沈绪平买了很多京都的美食,然而这顿饭,净书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眼前总是晃着一束束的小叶九重葛。 “是不是你送的?”她满怀期待地问。 “你喜欢就好。”他毫不在意地答。不是他送的花,他有什么理由去在意谁是送花的人呢? 所幸,还好,真正送花的人就在她身边。 她扫一眼沈绪平,他只是和大孃c月满东一句c西一句聊着天儿,一面把肥嘟嘟但没有小刺的鱼肚肉挑出来夹到她碗里。她好像饿了,埋下头,狠狠地扒几口饭。 医院门口,大孃左一句右一句地叮嘱着。 “书书妹儿,记着在机场等一会儿。” 机场,她取完票,由着沈绪平去托运从京都买回的特产,自己坐在椅子上编辑信息:已走,勿念,不必追。感谢你,关于一切。 她没有等,和沈绪平携手走在检票队伍的最前面。 飞机起飞,缓缓升上天空,京都渐渐缩小,地上的人成为肉眼不可见的一粒粒尘埃。太阳金光四射,她看着飞机下方流光溢彩的云海,紧扣着沈绪平的手,在心中默默的道别:“已 走,勿念,不必追。感谢你,关于一切。” 她把头靠在沈绪平的肩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在一片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京都的机场奔跑c旋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集市中间,卖艺的人披着彩色的布皮,上串下跳,那狮子时而乖巧地摇晃着屁股,时而冷不丁窜到人们面前舞拳秀脚,时而又顽皮地抖动眼睫。后面跟着老太太穿着火红的舞蹈服,小小地挪动着步子,打着镲,敲着腰鼓,最好看地是耍弄莲花枪的人,踩着鼓点,手里的莲花枪随着他们富有韵律的节奏,叮当作响。 人头攒动,水泥公路的中央挤满人群。 汉子、老头们口里含着烟管儿,被装得满满的背篼压弯了腰,只看得到打尖处红彤彤的火炮。打工归乡的年轻女娃看起来比净书小多了,穿得时尚漂亮,脸上画着浓妆,手上拉着步履还有些蹒跚的小孩儿。小孩儿们有的手上拿着红晶晶的糖葫芦,有的戴着坠着假发的头花,有的哇哇大哭、缠着大人要买那七色花的风车。老太太们倒是清闲,穿得像老母鸡一样臃肿,提个篮子,杵根竹棍儿,东走走、西看看。不时有跛脚的老人拉扯穿着肥大运动校服的学生:“学生,你是不是团员?你信不信教?……”然后莫名其妙说一通胡话,吓得学生们拔腿就走。 吆喝声四起——“卖糯米饭!南瓜,糯米饭!”“馒头,大馒头,小馒头,韩国馒头”,聪明的是开着货车卖冬枣、苹果的商贩,拿了个大喇叭循环播放——“10块钱3斤,10块钱3斤,又脆又甜,又脆又甜,不好吃不要钱,不好吃不要钱!” 公路上被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好像紧紧绞合的拉链齿,而沈绪平的车则像卡顿的拉链头在其间寸步难行。净书的车紧随其后。 他犯起路怒症来,焦躁地按着喇叭:“妈的,老子回家过个年还这么难!” 《小苹果》的乐声响起,是净书打来的电话。 “绪平,找个地方停车,下去赶场吧。” 一男一女相携着走进市场,不时引得路人回头。 “哎,你说他们是在看老子还是在看你?”沈绪平略微将身子像净书倾侧。 “你说呢?”净书威胁地扬起下巴。 “当然是在看老子!” “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重新说还是在看老子。老子长得这么帅,你……” “我怎么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读书这么厉害。” 净书被他话题的跳跃整蒙了:“别有一搭没一搭的,有什么逻辑关系?!” “以前安远和沈月满就经常念叨,‘人丑就要多读书’,所以你书读得多。”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沈绪平得意地笑笑,把他的大手张开,放到恰好合适的位置,逗引似的摇晃着,净书嘴角一勾,捏起一个拳头狠狠地朝着他的手掌对过去。他大手一包,就将她的整只拳头握紧手中,像握了一只冰凉的鸡蛋。 “书书妹儿,今天直接走回去吧。” 净书正在挑着烟花炮竹:“你的算盘倒打得精,走回去你不直接把我送回家去?” “嘿嘿,”他摸摸脑袋憨笑,“这都叫你瞧出来了!” “那我问你,车怎么办?” “好了好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老板把烟花炮竹递给净书,她提着口袋,打开钱夹,还没掏出钱来,沈绪平却已经把钱递了过去。 净书双眉一凝,打开钱夹的手停住了,侧过头去看见他带着自豪的脸。 那老板拿着钱,熟练地辨识真假:“你这两口子还趣,男人的钱竟然没让堂客管!” 净书脸上浮起红晕。 “老板儿,哪里是两口子哟,还是男女朋友。你是不是看到我俩个感情好,所以这样猜?”沈绪平解释着。 “我是看你们年龄,怕是娃娃都该有了。” 沈绪平脸上挂不住,净书嗤笑出声。 “小伙子,好样的,像我们山城的男人!男人找钱嘛,就是该给自己的女人管着,当然,像你们这种,就应该主动给女人花。” 净书闻言,把钱夹合上,用满意的目光望望沈绪平。 两人又在市场上买些其他年货,比如酥脆的苕泡、飘香的炒瓜子,还有春联、灯笼一应。 走到停车的僻静处,沈绪平帮净书把东西装上车,正转过身准备回自己的车上,却被净书堵住了。 净书站得笔直,手背在身后,盯着他的眼睛。他往左迈一步,净书也往左迈一步,他往右迈一步,净书也往右迈一步,看着她脸上认真的神情,他虽闹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心里却莫名愉悦。 “你干嘛?”沈绪平一边说一边笑,“老子说一起去你家你不让,现在又舍不得让老子走。你是不是对老子图谋不轨。” 她把一只手解下来,把他的手拉过来。 沈绪平的心像被谁用绳子悬吊起来,在空中随风打着旋儿,幸福得不能自已,猜测着她下一步的动作。可能,真的要被图谋不轨了! 谁知,净书只是把钱拍在他手上,然后嫌弃地看了看他脸上怪异的神情,一把把他扯开,自己坐回车上。 沈绪平拿着钱,那颗悬吊着在半空中幸福得左摇右甩的心,上面的绳子突然被净书拿着剪刀“咔嚓”剪断,“吧唧”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就完了?”他愣愣地问。 “什么?不够?” 他没回过神来。 “我刚才算过了,就是这么多,别太贪心啊。” 他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书书妹儿,你还给老子干什么?你没听说过,谈钱就不亲热了吗?” “那你还给我付?正是因为一谈钱感情就容易不纯粹,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替我付钱。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他再看她认真的表情,再也笑不出来,“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又想起那所谓的“不纯粹”的一百万,感到一阵受伤。 沈绪平感到自己变得贪心了,原来他只是希望和她在一起,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哪怕是因着那一百万欠的情缚住她也好,可是现在他却不满足,他希望她的感情是纯粹的,是没有任何杂质的。 “什么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要老子说,我的早晚是你的,而你早晚是我的。”他闷闷不平,朝自己的车走去。 拉开车门,他听到引擎启动的声音,心中一阵烦躁。 “沈绪平——”净书喊道,“既然你的早晚是我的,那么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你的早晚是我的,那么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坐在车上,望着净书的车扬尘而去,半天才参透了其中的意思。感觉自己像被一阵电流击中,禁不住自己一个人在车里自嗨起来,打开《小苹果》的音乐,手舞足蹈。 他本来可以直接从场镇上开车回自己家,却又受了那句“既然你的早晚是我的,那么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的蛊惑,始终觉得舍不得,心里想着,哪怕能远远看着净书的车也好。 车启动,加速向净书的车追去。 她的车还没到家就停了,她从车上走下来,踏上羊肠小道,敲响了山堡上一户人家的门。远远地,沈绪平能看见那户人家的平房很是破旧,即使是在农村也破旧得扎眼,净书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也没有见到人,于是才倒转来往回走。 沈绪平防着自己被净书瞧见,下意识弯身下去,等着引擎的声响,然而过了小半天,自己憋屈得都不舒服了。 他起身向外张望,净书不见了!他不由得感到害怕,立马从车上下来,往净书车里看:没人!只觉得心里惶惶的,踏上羊肠小道,他走到那破旧的小屋前,还透过幽黑的窗朝屋内张望:没人! 风呼啦啦地刮着,阳光美得阴森可怕,在这所小屋前,他丢掉了净书!他心里一个颤悠,急忙快步往回走,却被小屋门口的木桩子绊住脚摔了个狗啃屎,他跑回车里,急忙拿起抓起电话,不经意的一瞥,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女子双手抱在胸前,正气冲冲地瞪着他的后背,坐在后座上。 “净书!”沈绪平被吓了一跳,“老子差点报警了!” 净书看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笑得他发毛,他心里有些惶惑。 “你去哪里了?怎么在这里?” 原来她远远看着沈绪平的车停在自己的车后面几十米处,眼熟得很,心里起了恶作剧的意思。默不作声又折回山堡,围着绕一圈,从另一个方向往沈绪平的车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就发现沈绪平往那山堡的房屋跑去了。 “格老子的,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调皮,老子心脏受不起!”他抚着自己心脏,倒不是装模做样,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谁让你跟着我来,这就是教训。”她打开车门,跨脚下车。 “你以后要教训老子,怎么教训老子都成,你就是让我跪鸡蛋我都跪,就是别拿你自己来教训老子。” 净书甜甜一笑,上了自己的车。 沈绪平驱车离开之前,忍不住偷偷望了一眼那古怪的小屋,遗憾自己忘了问净书关于这个房子的事。 沈绪平看着净书停好车,提着一大堆年货,在刘老太太的陪伴下进了屋,这才放心地驱车离开。 回想起那小屋前净书的恶作剧,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绪不宁间一个急刹车,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折过来捏着自己的唇角,借山间的静谧平复慌张的内心。 远山层叠,阳光明媚,公路上了无车迹、不见人烟,不远处的竹林随风招展,竹林下是一处坟茔,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象,他看到一个少妇诡异的背影,长发飘起,衣袂翻飞,她怀里的襁褓发出一阵阵悲惨的啼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大娃子,你龟儿在干什么?我让你把米里的谷子选出来,你怎么把米撒了一地?” 沈绪平慌忙站起身,从他衣服的褶皱里又掉出几粒来。 “算了,算了,自己去睡觉。” 天色已经昏黑,空气里透着严寒,他徙步往楼上去。 “大娃子真的是癫了,像中了邪一样。”沈老妈对着沈老汉儿抱怨沈绪平糟蹋粮食的恶行,花岗岩地板上的米粒儿一颗颗的捡起来。 沈绪平在自己的房中,回想起在天寨四队发生的一切,心里还是不安,想到净书的模样才略微感到适意一点。 “喂,书书妹儿。” “怎么了?我这边正忙着呢。” “老子不太好。”他语气比往日低沉许多,这让净书也不由得心里一怔。 “是不是白天吹了冷风,感冒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 “老子一离开你,心里就不踏实。” 净书耳朵和肩膀间夹着电话,一手拧着毛巾,昏黄的灯光下,手上的热毛巾散着热气,格格地笑:“有什么不踏实的,你这么浑的人只能叫我不踏实。” “你也觉得不踏实?那老子明天过去陪你吧。” “别,到了时候,会让你过来的。” “到时候,”他复述着净书的话,“老子是你男朋友,不是一头宠物猪,又不是让你养着图开心,两个人在一起还不是得想着结婚,能不想着见家长的事吗?上次安远生病,你们一家人没空搭理我,这过年大家都回来齐了,多好的机会……”净书趁着他废话连篇的功夫,把手机放在身旁的架子上,囫囵洗把脸。 “好了,我知道了,真像我们家周董事长一样,唠唠叨叨的。” “老子不晓得你在等什么?” 净书不说话,也许是相处的时间太短,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衡量、判断,眼前人是否能够与她永久共同生活,是否足够担得起对婚姻的庄重。 “这样,你不让老子过去,那你就到我家来。” “什么时候呢?”他好像在自说自话。 “明天吧。”沈绪平并没有商量的意思,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做好了所有安排。 “明天?明天不行,明天我已经有打算了。” “你要去干什么?” “见一个人。”她洋洋地伸个懒腰 “什么人。” “今天没见着的人。” 沈绪平挂断电话,心里终于感到一丝丝安稳,倒在床上,吻着手机上的小叶九重葛,想着净书的面容,沉沉地睡去了。 天刚拂晓,公鸡就吵醒了山里的人。净书从床上坐起来,背上的火热瞬间变成沁骨的凉,她连忙把厚厚的毛衣和袄子套在身上,把帐子挂起来,翻身下床。 婆婆爷爷早已经醒了,一个坐在灶前,手里拿一把火钳,不断往凿孔里夹送干黄的稻草,火光映得他的脸通红;另一个站在屋外大青石水缸边,濯洗着红薯。 “婆婆,我来。”净书尚没有梳头,一头乌发散落下来,由于挽过,所以打着几个蓬松的弯。 屋外还没有亮透,天光暗淡,然而青瓦白石房上空的袅袅炊烟已经依稀可辨。鸟雀离巢,婉转的啼鸣与净书洗红薯稀稀霍霍的水声相互应和着。 净书心里想着那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不知被哪个童心未泯的家伙改成了“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兀自发笑。 “书书妹儿,笑什么?” “笑啊,我们都应该懒一些。” 刘老婆婆把嘴一瘪,不满净书的论调:“从来只有想着为人做事勤快一点的,哪有想着耍懒的?” “婆婆,你想啊,早起的鸟儿被虫吃,早起的虫儿可不就被鸟吃了吗?起的晚最多是少口饭吃,起得早承担的风险却是丢了性命。”想来也是有道理的,风险和收益总是成正比的。 “你别说,还真有点道理,”刘婆婆好像被说服了,转念一想又总觉得是旁门左道的歪理,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具体是哪来的不对,又说不上来。” 净书看她瘪着嘴外头思考的样子,好像看到了因为对世界无所知而陷入沉思的小孩,不禁感到愉悦。 “我的婆婆哟,那就要看你是鸟儿还是虫子了。” 她豁然开朗,手往大腿上一拍:“是嘛,像我们都是鸟儿,全部应该早起。” “吃完饭准备干什么?”她想明白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开启别的话题。 “去看一看荣表婆,今年我没什么钱,年前带点年货过去就是了,就不赶着初一给她送红包、送汤圆了。” 净书的双手被缸里的冷水冻得通红,她把洗净的红薯放在筲箕里,端起来,跟在刘老婆婆身后,跨过高高的石头门槛,进了屋子。 “书书妹儿,我也和你一起过去,荣老太婆好久没上我们家摆龙门阵了,我还怪念着她的。” “你别去了,在家提醒着爷爷吃药,看着他做事别伤着自己。” “哎呀,人一生病就是祸事,惹得其他人什么事都做不成。” 净书突然想到远在京都的安远和大孃,脑海里浮现出大孃从轮椅上抱起安远往床上放的图像,还有大孃不时的抱怨,禁不住悲从中来。 “婆婆,安远和大孃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怎么的呢?她们母女俩能去哪儿过年?”她把筲箕接过去,一手托一根肥硕的红薯,一手拿着巨大的菜刀把红薯一块儿一块儿砍进大柴锅里。 “要出去旅游呢!早抛弃我们了。”她语气故意轻松。 婆婆收住手上的动作,叹口气,落寞地说道:“那也应该回家啊,一年到头少有时间看得到你们这些儿女子孙。” 净书原本还想说些关于安远的事安慰她,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只俏皮地卖乖:“婆婆偏心,就喜欢安远,我回来看你还不够吗?” “你爸说安远考去京都了” 净书觉得喘不过气来,不知如何再聊下去,只呆呆坐在低矮的凳子上,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不在与婆婆搭话了。 吃过早饭,她从年货里选一些适合老年人的吃食、水果,又放上从京都带回来的甜点,往荣表婆家走去。 天已经大亮。水泥公路还是有些窄,两辆车都会不开,旁边的山石突出一大块来,像怀孕的妇女滚圆的肚皮,马上就要钻出个肥头虎脑的婴儿来似的。 平房的门洞开着,净书还没跨进去就欢喜地叫道:“荣表婆,你看,她又叫我给你带东西来了!”说着还把手里的塑料口袋摇得窸窣作响。 一进门,哑然失言,站在门槛旁边半天没回过神。 幽暗的屋子里,从房梁悬下一只灯泡,灯丝像燃烧的火舌,那橘色的光仿佛一散发除了来便与屋子里的黑暗融为一体。屋外的阳光照不进去,屋里的灯光射不出来。 桌子旁坐着一个少妇,穿着紫色的长款羽绒服,臂弯里托着一个襁褓,裹得厚厚的。她身子微微摇晃着,嘴里轻轻地哼着曲儿,手跟着摇篮曲的节奏,缓缓地拍打着襁褓,淡定地转过头来望着净书。 “你来啦。”她的声音里透着母性的光辉,整个人都跟着温柔起来。 “书书妹儿,快进来坐。”荣老太婆从灶当门走出来,把刚拿过柴木的手在围裙上擦一擦,拉着净书往里走。 “荣表婆,我给你带点东西过来。”她把手中的一堆东西提到桌子上去。目光打过去,映在那女子的脸上。“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你!” “怎么没想到呢?不管我去到哪里,这儿都是我的家,人始终是要回家的。”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婴儿。 “是啊,”荣老太婆眼里泛起红,苍老的脸上盈着笑容,无端地让净书感到心疼,“怎么都得回家。我就说,过年这几天得在家里守着,就是怕我家妹仔回来找不到我,果不其然让我等到了。” 气氛的沉重让她觉得很不符合年节的喜庆,她拂去心里淡淡的忧伤:“嗨,荣表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京都的甜点,不过你不能贪嘴,只能吃一点点,不然犯了‘三高’,你家妹仔可不会放过我。” 荣老太婆走过来,一面欢欣地翻动塑料口袋,一面说道:“不贪嘴,不贪嘴,以前我就是图个嘴巴甜,现在不贪吃糖了,因为我心里是甜的。” 净书感觉自己眼里有些湿润。 她坐下来,想与她说些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到底是好几年不见了,即使曾经再亲密的人,也难以面对时间的隔阂。 “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开了口,“上次见你,你还是学生,这次见你,却已经是妈妈了。” “是呀,时间过得太快了。回家后我时常有种幻觉,好像每天早上醒来就要急急忙忙跑到你家去,坐在小凳子上等你吃完饭,然后一块儿上学去。” 净书俯下身子,撅着嘴,发出“呜呜”的声音,逗引着她怀里的小人儿。小孩儿的脸粉粉嫩嫩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悠,像一个漂亮的人偶娃娃,穿着干净的粉色棉衫,看着净书咧开嘴笑,露出粉粉的牙龈来。 “真好看。是女孩儿吗?” 那个女子轻轻地点点头。 “咱们以前可是定好的,你一定要做我孩子的干妈。” “是,忘不了,等她能走路了还得拜我呢,就是不知道你那时候又跑去哪里挣大钱了。”净书伸手轻轻刮擦小孩儿的面庞,小人儿以为是母亲的奶嘴儿,转过脸,张开口水滴答 的嘴,要去含净书的手指。 “别担心,你到时候想跑都跑不脱。干妈就是‘保宝’,书书姐,你以后可要保护好我的宝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净书那天在荣老太婆的房子里待了很久,她和少妇一起回忆着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荣老太婆偶尔也能插进来一两句话。 “书书妹儿,晚饭也留下来吃吧。”在净书起身欲行的时候,荣表婆挽留道。 “不了,我改天有时间再来,家里还有两个老人呢。” 她扶着石墙,踏脚跨过门槛。 “书书姐——”她突然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使净书感到有些害怕,仿佛有多少怨言要破口而出。 净书回过头去,用冷静的眼神抚慰她。她眼里的怨怒也慢慢消退,目光里渐渐浮现出柔和。 “谢谢你。”声音也跟着变得温柔起来。 “谢什么,这么多年我也只是把你托我带给荣表婆的东西拿过来而已。”净书冲她笑笑,然后离开了荣老太婆的家。 回到家中,不想刘厨师和周董事长也已经赶回,婆婆和爷爷已经开火煮饭了,净书看一看婆婆淘好的菜,系上一条碎花围裙,取了锅铲,开始在灶台上忙活起来。 “书书妹儿,你把围裙取了,让婆婆做,你跟我们出来一趟。” 刘老太婆很少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严肃的时候,径直走去夺了净书手里的锅铲,解下她的围裙。 “爸,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饭桌子上说不一样吗?”净书有些怨言。 刘厨师瞟一眼正好奇地打量他们三人的刘老太婆,转身就和周董事长走出门外。 净书会意,想着怕是和安远有关的事,于是不再说什么,跟着就出了门。 “走走吧,很久没有一家三口人走在一路了。” 回想起自己上大学以来,和父母相处的时间真的是越来越少。想着从最小的时候依赖他们,到嫌弃他们,想着离开他们,再到终于离开后的深深思念,净书不禁感到伤感。 她伸手挽过父母的双臂,走在他们中间。 水泥公路两边的桑树光秃秃的,土地里的蔬菜绿油油的,让人看了就感到舒心,远山的茅草虽然已经枯黄,夹杂着丝丝悦动的火红,但是却仍旧密密匝匝,在夕阳柔和的光照下、在冬日的寒风里摇摆不止。山城的风夹着潮湿的雾气,净书打一个寒战,手臂把父母夹得更紧了。 “哪日把绪平送我的围脖戴上,春节要到了,天儿没有转暖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冷了。” “书书妹儿,老妈问你——”周董事长难得如此温柔郑重,净书一时对她的问题来了兴趣。 “什么事?就冲你这份温柔,我就赋予你随便问的特权。” “格老子的,老子问你问题,还需要你龟儿子的特权?你现在的一切特权都是老子生你时给你的!”她在净书的手臂狠狠地掐上一把,疼得她直直吸气。 “那你把我吞回去也行,特权我不要了。”净书拿手揉搓着被周董事长掐过的地方。“妈,我的确是借你而生,但我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影子,我的思想由自己形成……” 一直不发言的刘厨师掐断了净书的话:“所以我们才要问你。” “你对那沈绪平到底是怎么想的?” 净书松开他们的手,一个人稍稍加快步子,走在他们前面。 “你看看,你教出来的死妹仔。”周董事长没好气地指着刘厨师,也跟着加速追上净书。 “你个死妹仔,每一次和你说正事你就耍脾气,你和老子耍什么脾气?”她强行穿过净书的手臂,与她齐肩而行。 “妈,他挺好的。” “就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净书也有些急了。 周董事长回头向刘厨师使个眼色,他慢条斯理地跟上来: “书书妹儿,你要晓得你这个年纪,耍朋友已经不是耍耍而已了,得奔着结婚去的。你要是没打算和他结婚,那就趁早分,不要耽搁时间了。” “这事儿怎么能着急忙慌的呢?我还不是那么了解他。” “还不着急,你看看跟老子一般大的那些个孃孃,外孙女儿都报上了。远的不说,荣老太婆那孙女儿比你小吧,这一次不还是抱着娃娃回来的。”周董事长插嘴道。 “这你都知道?” “老子今天回来在院子里打一趟,什么都晓得了。” “你不要岔开话题。”净书的小心机被刘厨师识破了。“你也知道,沈绪平是刚好初中毕业的,但你是读了硕士出来的,你跟他处下来不觉得不和?” 净书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像没什么不和,仿佛很有默契,但好像又确实少了点什么东西。 “挺好的。” “你真是奔着结婚去的?看上他什么了?钱?” “爸,你怎么这么想你的女儿?!”她惊奇地睁大双眼,神色中很是恼怒。 “不是我怎么想你,我就是想问问清楚。” “其实,我说实话,要是他没有钱,我们俩是没有可能的。” 夫妻俩眼睛瞪得比张开的嘴巴还大,惶恐不安,面面相觑。 “你们别误会,钱权名利才,男人总得有点凭据。好皮囊有什么用?再精致的食物,最终还是要拿来填肚子,再好看的男人,最终还是得一块儿过日子。妈,这可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是,我教的没错,可这皮囊什么时候没有还有个计算,这钱,是虚的,要是……” “妈,你放心。这不就是意思自治吗?” “什么东西?”两口子习惯了偶尔听不懂净书嘴里蹦出来的言语,发问的语气也没有那么惊奇。 “意-思-自-治,”净书放慢语速,一字一顿,以便让他们听清楚,“只要没有任何人干预,我在意志自由的前提下作出的决定,不管这个选择的结果是什么,我都得对我当初的选择负责。” “所以,既然我选择了他的现在,就要原谅他的过去,接受他的未来。” “你龟儿跟我们说话,不要老说那些听不懂的,吊什么书袋子?!”周董事长瞋她一眼。 “要真是这样,我和你妈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其实老妈私心里,也觉得沈绪平不错,跟你一样都是农村走出去,他们家肯定不敢嫌弃我们,沈绪平自己也会赚钱,也不能叫你苦了去。” “说得我好像养不活自己似的,告诉你们啊,咳咳,”净书捏着嗓子咳两声,“我现在已经拿到律师职业证书了。” “你从小就有主见,这很好,但是你的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所以我们也要谨慎一点。” “知道啦!”她把脸低下来,贴在二人的手臂之间撒个娇。 三个人又沿着公路往回走,看着西天那一盘橘色蛋黄似的夕阳迷迷糊糊地从山垭口坠下去。 夜晚时分,净书拿上手机,净书钻进暖洋洋的被窝,用被子捂着头,回复这一天的消息。手机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有十多个都是沈绪平打过来的,她牵牵嘴角,也回一个电话过去。 “格老子的,给你打那么多次电话你一个都没接!” “我手机不是常开振动吗?衣服厚,揣在包里没有感觉。” “书书妹儿,明天有时间吗?” “没有。”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回绝了。 “妈的,你今天还没见到那个人?”沈绪平心里的火一下就起了,哪个人还能自己更重要的? “见到了,而且还见到了另一个人。”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数掉了自己的干女儿,否定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不对,不对,是另外两个人。” 沈绪平不说话,为着自己的冷遇黯然神伤。 “怎么了?”她意识到沈绪平的反常,立刻想些可能会让他开心的话,“今天我爸妈还问起你了。” 果然,沈绪平立马活转过来:“真的?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说,既然我选择了现在的你,就会原谅你的过去,也会接受你的未来。” “喂?喂?” “不说话我就挂了哈!” “别,别,别,再聊一会儿。” “这么晚还不睡,难道要做贼去吗?”她突然想到婆婆常说来劝诫他们早点休息的话,也把它原封不动地送给他。 “嗷,要做贼也去做你家的贼。” “我家一贫如洗,没什么可偷的。” “打胡乱说,你们家有宝贝的。” “你想偷什么?” “偷老子的书书妹儿。” 净书双唇紧闭,牙齿轻轻地啮咬着,努力忍着笑,,可是终究没忍住,嘻嘻呵呵笑出声来,听得沈绪平很是得意。 他小时候就喜欢做老师嘴里“哗众取宠”的事,可自从净书当了班长以后,他的调皮捣蛋能逗笑全班同学,却唯独不能逗笑净书和班主任。她总是两手整齐地交叠在桌上,身板儿挺得笔直,皱着眉拿眼睛睨着他。可是现在,她还是因为他的话发了笑,他不用再逗乐别人来吸引她的目光,因为以后,净书的目光里,必将只有他! 摁断电话,沈绪平在床上打起滚儿来,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才平躺在暖乎乎的床上平复自己的心情,两眼瞪着天花板上挂着的水晶灯。那光芒过于耀眼,使他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胸腔剧烈地起伏,他觉得自己周遭所处的一切全都不真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不知是哪一天的清晨,净书吃过饭,正捧着电脑,和一个比较着急的客户在网上联系,帮他看合同。 那日的少妇提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把撬刀,迈上净书家的青石台阶:“书书姐——” “等等,我把这里忙完,还有一点点。”净书也不看她一眼。 少妇立马保持安静,抬腿进屋,自己就坐下在净书旁边低矮的凳子,捧着脸儿,望着净书的笔记本发呆。 也不知过多久,净书才合上笔记本,伸个懒腰,手缓缓放下之时顺便就搭在她的肩上。 “玩儿什么?”她习惯性地问出口。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净书打趣道,“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想好了要玩儿什么,却偏要来问我一声。今天,就让你说玩儿什么。” 少妇把自己的篮子提起来,在净书眼前晃几下:“去挖折耳根。” “我干女儿怎么办?”净书埋怨着。 “放心,孩子的外婆过来了。” 她见净书表情眉头紧锁,解释着让她宽心:“孩子的爸爸有点钱,她不会虐待了孩子。” 净书也就不再担心了,不再多问,自己也寻一把撬刀、一只竹篮,和她手拉着手,在空气中愉快地晃悠着,一起走向田野。 田野间雾蒙蒙的一片,很快就在她们的发丝上挂上露珠。少妇的头发披散着,随风飘舞,净书还是那一贯的弗朗明戈舞娘一般的发型。 一个紫色和一个绿色的身影,沿着水田细细的梗,像远处的土坡走去。水田里有鸭子欢快地搅水,不时还能看到一串串透明的软管,里面是一粒粒黑色的珍珠,那是癞蛤蟆的卵。 折耳根是山城人惯食的野菜,学名鱼腥草,叶子的形状像扑克牌的黑桃花,上青下红,连着土里长长的、嫩生生的、乳白色的根。 看准了,把锹锹往土里狠狠地插进去,按着手柄向上一撬,大多的根就断掉了,只需提着短短的茎部,轻轻地抖一抖,泥土掉落,就可以将这野菜放到篮子里了。 味道是尤其怪的,一般被那吃撑肚子的人煮了水拿来消食。可是山城的人会吃,把这味腥涩口的折耳根吃出了乐趣。这乐趣并不完全叫人欢喜,其间又夹杂着无奈和辛酸的记忆,只因为在食不果腹的苦日子里,不得不想出一些充饥的法子。 把挖出来的折耳根淘洗干净,切细碎,和了蛋液,撒上两颗盐,调匀了,往那油锅里一倒,炒出来香喷喷的;或者去田里夹几根黄鳝,放在缸里用清水养一段时间,待泥沙吐干净了,用大柴锅把水烧的滚烫,将黄鳝沿着锅底滑下去,锅盖一扣,待锅里没有了黄鳝的动静,只剩下热汤“咕噜咕噜”沸腾时,再把折耳根丢进锅里,剩下的就只是静待佳肴了。 净书最喜欢的还属凉拌折耳根了,辣椒、花椒、麻油、酱油、醋、姜、蒜,加上几颗盐、两颗糖,拿筷子拌开,各味俱全,连着折耳根怪异的气味也变成了幽淡的清香,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她们在茅草间翻找那心形的叶子。 “啊,书书姐,这里有折耳根!”那少妇每见到一处茂盛的折耳根便会像这样欢声尖叫。 “书书姐,你快来,快来,看这里也有!” “这里,这里。” 不一会儿,两个篮子便被装得满满的,篮子旁边也掉了一地的红青两面的叶片。净书看着她在茅草丛里翻找折耳根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安远,捏着钱币朝着孔子像跪拜的安远,穿着天蓝色的裙子向保安下跪的安远,还有一袭红裙满眼血丝走进考场的安远…… “书书姐!”她手里胡乱握着一把折耳根,站起身子,满脸惊喜,转过头望向净书,正好看到净书无语苦笑的表情。 少妇脸上的喜悦渐渐松垮下来,转为沮丧,手松开了,手里的折耳根像谁的心,散落到地上。她颓步走到一块空地处,面朝青绿色的田野,抱着膝盖蹲下来。 净书提着篮子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趣?”她刻意装嫩的声音也变回来,略微有些沙哑。 净书看着她的侧脸,感受到她的无助与怪异,伸手扶住她的肩。 的确,净书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因为她惊喜地呼喊而欢呼喜悦,她很想装得状态满满,毕竟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伪装,伪装着,伪装着,就可以弄假成真,可是净书发现,她竟然抗拒这种伪装。 “什么都在变,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孩儿?”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些,“我们不再那么容易满足了。” “书书姐,那是你,你从小就是这样,我还是很容易满足的。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容易满足,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会的,好好努力,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我保证,全都是你的。” 少妇还是提不起精神来,恹恹地把头放在膝盖上,净书一时哑口无言。 突然她站起身来,突地从土地上跳下去,落在青绿色的田野上。这一幕突然让净书想到安远,她感到一阵胆寒。 她看到她倏忽向远处,仿佛奔向无边的记忆里: 两个小女孩儿在田野上奔跑。 “我当仙女,你是我在人间的朋友,现在我们闹别扭了,我要飞回天上去,你来追我!” “书书姐,等等我!” “书书姐,等等我!” 她从记忆里跑回来,跑到净书面前:“书书姐,这次换你追我,好不好?” 净书呆呆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好。” 她小心地从坡上滑下来,那个少妇立马跑开,净书等她跑了一截,才喊着“等等我,等等我”,向她追去。 …… 净书分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在笑还是在假笑,也分不清她是在真笑还是假笑,反正她们好像都很开怀,又都怅然若失。 “起来,你才生了孩子,别沾了湿气。”净书眉间有些愠怒。 她脸红红的,有些微微喘气:“书书姐,我就是想任性一把。” 净书去拉她的手,想把她拉起来,却被她一使劲儿也带到地上。她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笑得抖动起来。净书最开始一阵发愣,后来脖颈被湿润的青草搔得痒酥酥的,她禁不住对着天嘻嘻呵呵笑起来。 “书书姐,你笑什么?”她侧过脸,看着她发愣。 “我笑啊,我笑——我哪儿知道自己笑什么?!你看路上的行人,不小心踩滑了摔倒的,哪个不是先被点穴一样定一阵,然后大笑起来?摔倒、站起,这可能是人生的乐趣。只有蹒跚学步的小儿还不懂得,只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她附和着:“有道理。” “以后不要这么悲伤,摔倒了,哈哈大笑两声,再爬起来。” 她侧过头,将面庞背向净书,用手拔掉腰线旁边的青草:“孩子,老子本来是不想要的,可是她老汉儿一定要老子生。” 净书吃了一惊,撑起身子,把她的脸掰过来:“那你——,要不要和他离婚?” 她呆鄂地看过去。 “要么和他离婚,去寻找新的幸福;要么就坦然地接受孩子,幸福地过下去。” “书书姐,如果是你呢?” “如果是我,我当初如果不想生,就一定不生。生育权男人有,女人也有,可承担这一职责的却是女人,只有我们的同意,男人们的权利才可以经由我们女人的痛苦实现。” 似懂未懂,她负气地盯着净书的眼睛:“老子要赌一把。” 当人下定决心,不论决定是什么,只要走出原来的两难境地,不管前路是否光明,总会感到暂时的轻松。 两个人不再心情压抑,提着折耳根,沿着田坎,像小时候一样,一蹦一跳回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那个少妇偶尔会抱着净书的干女儿到她家来,净书就陪着她,逗小孩儿,给她放早教的音乐和诗歌。小人儿睡着了,净书就让她把小孩儿放自己床上去。净书有时给她讲自己碰到的有趣的案子,有时自顾自地读书,她要么在旁边发呆、玩手机,要么就和刘老太婆、周董事长她们聊天。 时光仿佛倒流到从前:她每天都来净书家,等着净书吃完早饭,然后一起手拉着手去学校;假期她过来,净书在做作业,她也就在一旁自己捡个石头块儿先玩着,或者听荣老太婆和刘老太婆摆龙门阵。 有时净书会顺着公路踏上山堡的羊肠小道去看她的干女儿,她们一起窝在昏暗的小屋子里看剧,都说演戏的疯子,看戏的傻子,她们有时笑到捧腹,有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还会用她一贯喜欢的红色绒线教净书织毛线,谁知净书脑袋聪明,手笨得慌,怎么学都学不会,总要把签子和毛线带回家研究好一阵子。 那时候她们偶尔也会在她家玩,但时间不多,坐在门槛上翻豆腐干儿,或者在昏暗的屋子里捉迷藏。 “好啊,书书妹儿,你现在电话都不回老子一个,信不信老子明天就上你家去?!”沈绪平气愤不平。 “好了,我这不是正在回你电话吗?” “你都在做些什么?有这么忙?” “我有人要陪。” “什么人比老子更需要你陪的?”沈绪平吃起醋来,净书隔着电话都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个月,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那是从出生就开始的。” 沈绪平听不出性别,担心着是不是哪个青梅竹马,一时失了心神。 “况且现在她还有我的干女儿呢!” 不管那人是男是女,都是有家室的,他悬着的心放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临近除夕,沈老妈正在家里洒扫庭除,沈老汉儿就在一边儿忙着忙着舂汤圆的芝麻馅儿。木杵打在石质的钵上,发出浑厚的响音,与山间鸟儿的鸣唱声声应和。 “这过的是个什么子年?!女儿去了京都,见了繁华,连家都舍不得回。儿子好不容易找个女朋友,也不带回来看看。”沈老妈蹲身在花岗岩台阶上,半撅着屁股,用抹布攒劲儿地摩擦着地板。 “大娃子,今年能不能见成家长?” 沈绪平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正端着手机,打游戏:“卧槽,死了!” “大娃子,你龟儿不要一天只晓得耍游戏,做点正事行不行?!”她停下手中的抹布,愤怒地看着他。“没事就多往刘净书他们家跑一跑,勤快点。” 沈绪平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捂着嘴打个哈欠:“妈,你是说得轻松,搞得老子好像不乐意似的,那得她愿意啊。” 沈老妈停住的手又开始晃动起来,头低下去看着地砖上的污渍:“找这么个堂客,连带着我们家都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了。” 沈绪平听出她口中的怨气,连忙打圆场:“没有,书书妹儿听话得很,等建成回来了,老子就把她喊过来见你们。” “说到建成,我好久没见过他们两口子了。”她蓦地有些失落,叹口气。“说起建成,从小也算跟着我们长大的……” “妈,打住,建成那个龟儿子对你好得很,你不要念了,马上就回来看你。” “玉兰也是,你没事就多往你小孃他们家走一走。” “我说最近怎么喷嚏连天的,原来是有人背地里说我坏话。”玉兰穿了一身明晃晃如腊梅的黄色袄子,脖颈上系着一根白色的丝巾。 经过沈老汉儿时,漫不经心道一句:“姨父好。”便提着手上的红盒子,绕过沈老妈,走进屋里。 “玉兰,我们哪敢说大小姐你的坏话?”沈老妈嗔怪道。 “坐坐坐,吃饭没?大孃给你煮开水蛋去。”也没管玉兰到底吃不吃,自己就往厨房走去。 玉兰把红盒子放到茶几上,在沈绪平旁边坐下来。两手摇晃着建成的手臂,笑得像铃铛响:“哥,建成要回来了?” “给你打电话了?” “没,刚刚进来的时候听你说的。”她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声音也变得有些颓丧。“他走这一年,统共只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让我去苍蝇小馆接你,别的什么也没说。” 沈绪平开始细细回忆,不过印象模糊得很。“你们两口子倒是奇怪,好的时候好成狗皮膏药,不好的时候又像这样。” “我哪儿知道他发了什么疯?!” “老子早就给你说过,秀恩爱,死得快,你不听…” 玉兰不听他说什么,撇着嘴,朝门外看去。门口透进的亮光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她虚着眼,仔细辨认,突然站起来,喊出了声:“建成!” “你还想骗老子,建成说了,他还要隔两天才回来……”虽是这样说着,头也不自觉地往屋外偏。 “妈的!”沈绪平“腾”地站起来,抢在玉兰前面,大步流星地走向建成。 “狗啃的,直接过来也不告诉老子一声!”大手猛地挥起,手指发力,两眼鼓出来,牙齿咬着嘴唇,一副要揍人的样子,落过去却只是轻轻地像割草一样在建成的头发上一削。 建成变黑了,原本就偏瘦的身形更加瘦下去,两颊凹陷,活像一副站立的骨架。 “你个龟儿子,你当爸爸是你儿子吗?什么事都要给你报告。”建成握起拳头,捶在沈绪平的胸前。沈绪平装模做样地捂着胸口喊疼。 玉兰把手臂抱在胸前,嘟着嘴巴干涉建成:“爸爸什么爸爸,他爸爸坐在那里舂芝麻呢!” 建成也没看她一眼,回过头去对沈老汉儿说:“叔,我们开玩笑,你不要生气。” 沈老汉儿拿铁勺舀一大勺芝麻倒进石头钵里,拿木杵用力地舂捣:“他狗啃的什么时候拿我当过爸爸哟?!” 玉兰听他喊沈老汉儿喊叔,又使起性子来:“我妈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要么不喊,要么喊姨父!” 沈老汉儿停下舂捣,抬头瞄玉兰,见她根本没有瞧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捣芝麻,狠狠地将木杵砸下去,震得人的耳朵生疼。 “走,进去!”说着,沈绪平揽着建成,把他往屋内推。 恰巧沈老妈端着煮给玉兰的开水蛋过来:“建成,回来啦?你这孩子也是,走一年招呼都没打一声。” “妈,我给你买了云贵的特产,你看看。”建成把手里的包裹放到茶几上。 沈老妈很久没听到建成叫她一声“妈”了,不禁有些恍然,甜甜应声:“哎。” 玉兰却很是不满意:“你看看,都嫁过来多少年了,还不改口,怎么能还叫妈?那是姨妈!” 建成脸色已经大变,刚刚见到沈绪平时的亲热和面对沈老妈的尊敬全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恼羞成怒,两眼发红,怒视着玉兰,反手“啪”的一声猛拍在玻璃茶几上。 沈老妈端着碗抖了一下,洒出几滴水来,沈绪平也震住了,不解地看着建成。玉兰没有料想到,头低下来,双肩向内一叩,吓得身子都跟着震颤。回过神来,虽然心有余悸,但仍然强装气场,如同纸老虎一般把头仰起来:“你凶什么凶,敢跟我叫板了是不是?信不信我回去告诉……” “玉兰!”沈绪平呵斥住她,“闭嘴,吃你妈的开水蛋!” 她噤声,表情难以严肃,接过沈老妈递过来的碗,用勺子搅着汤水。 “建成,你这趟去云贵怎么样?”他给建成递过一支烟去。 建成接过烟,拿手指夹了,衔在嘴上,沈绪平伏过身子,打火机“咔”地一声响,喷出火苗,建成蹙着眉,眯缝着眼。待烟点着了,他深深嘬上一口,将其拿下来,从嘴里徐徐吐出烟圈来。 “还是老子山城的烟好!” “打胡乱说,我虽然没得几个见识,也晓得云贵是全国出了名的产烟地,我们山城的烟,哪有比得了的?!” 沈老妈插句话,在玉兰旁边坐下来,又低声对她说:“倒是吃呀,嫌姨妈没放糖?”玉兰苍白地冲她笑笑,低下头仍旧只是拿勺子搅着汤水。 “是老沈的烟好哇!”他夸张地感叹一句,逗得沈绪平抚掌大笑。 “狗啃的!” “老沈,”他语气突然严肃,“那家人绝对有鬼!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打了一百万只定那么几年的秘料?你个龟儿子还是要注意点。” 沈绪平听不得建成婆婆妈妈的语气:“老子有这秘料的配方在手,他们不晓得材料和比例,只有听老子的份儿。你龟儿一天啰里啰唆的,烦死了!” 说着也给自己把烟点燃。 “格老子的,为好不得好,老子吕洞宾倒还要遭你这只疯狗咬!” 除了玉兰,沙发上其他三个人都笑起来,沈老妈一边笑还一边指着沈绪平说:“建成骂得好,他就是只黄眼儿狗!” “妈,老子要是黄眼儿狗,你成什么了?” 沈老妈收住笑,嘴巴里一句一句地咕哝,不知道突突些什么。沈绪平和建成又继续聊起生意上的事。 玉兰趁着沈绪平说话的当,把装着开水蛋的碗推到建成面前,建成点头回应沈绪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那碗一眼,又继续和沈绪平说话。 玉兰自讨没趣,他们的话自己又插不上嘴,双手插在兜里往屋外走去。 那天天气很不错,虽然风依旧凛冽,但阳光还是很充足的,照在人脸上暖融融的。她沿着公路慢慢地、慢慢地走,完全不像是走路,倒像在等待着什么。 路上不时有一两个背着背篼、牵着小孩儿的老人赶场归来,热情地和她打招呼:“玉兰,到大孃家过年?建成没跟着一起来吗?”她只涩涩地笑一笑:“来了,来了。”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的跟随,她加速,身后的人也加速,她慢下来,身后的人也慢下来,她狂奔,身后的人也跟着狂奔。直到她渐渐放慢步子,停驻在原地,她感到身后的人逐渐向她贴近、贴近…… 玉兰嘴角一勾,抬起脚使出自己最大的力量,一脚跺了下去,转过头得意地发笑。 “哎哟,哎哟!”沈绪平叫疼不迭。 玉兰一时恍惚,耳根子红了:“哥,怎么是你?”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 她不说话,拿一只手揪着另一只手。 “回去了,该吃饭了。”沈绪平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把她往沈家别墅的方向拉。她却用力的抵抗着,另一只手掰着沈绪平的手指:“我不——” 沈绪平松开她,双手揣在兜里:“你还使脾气,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算直接跑回娘家去,跑到太阳上去,建成也不会来找你。” 玉兰仍旧负气地站在那里,不住地揪自己的手。 “你看看你说的叫什么话,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天天这样看你脸色,都是受不了的。让你欺负着,因为你是他堂客,他老婆,但你也得有个度,怎么还欺负上瘾了?” “我怎么欺负他了,有什么好事我不都想着他?连吃个开水蛋都先给他。” “这不一样,打个巴掌再给颗红枣,谁稀罕?老子再给你说一次,建成不是条狗。” “哥,建成这一年变了好多,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沈绪平又扯住玉兰的手腕子,把她往回拉:“哪个人不变?老子今年都比去年更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一大早沈家人就忙开了。 沈老汉儿在沈老妈的指挥下擦桌椅板凳,连沙发都搬开来,把底下藏着的灰打扫干净。沈老妈洗了各种水果,又取好些零散小食,拿一个大竹匾装起来,齐齐摆在茶几上。有总觉 得家里单调了一些,把沈月满房间里的书拿出一两本来,也摆上去。 冲澡,刷牙,刮掉胡子,在镜子前摆几个pose,欣赏自己的肌肉和面貌,换上一身新的大衣,拿啫喱水抹抹头发,完美!对着镜子竖上大拇指:“真他妈帅!”沈绪平在自己屋子里呆了好半天才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沈老汉儿和沈老妈忙忙碌碌的样子。 “玉兰,起来了?!快过来帮我抬桌子,咱们今天打麻将。”沈绪平唤着玉兰。 建成从玉兰身后大步迈出房间:“狗啃的,老子来帮你抬。” 玉兰也不说什么话,进厨房帮沈老妈做事了。 “玉兰,昨晚上没睡好?怎么眼睛肿成这个样子了?”沈老妈伸手要去摸她的眼皮儿。 玉兰隔开她的手:“姨妈,你们家的床真是越来越不舒服了。” “你真的是越来越像你妈了?!怎么变得这么挑剔了?况且这床是你哥新买的,比你们家的那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沈老妈有些生气,背向她洗手里的碗具。 玉兰噎住了,悄悄用手背擦一擦眼角,见沈老妈当真不理她了,便自个儿在厨房里找些没意义的事做,比如把本来不需要放到冰箱里的菜放到冰箱去,把已经淘过的米在淘洗一遍。 沈绪平欢天喜地地蹦到厨房门口,探出个脑袋:“妈,今天做什么都得多准备一份哈, 不止书书妹儿一个人要来。” “还有谁?” “说是她穿衩衩裤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也不认识。” “行,我知道了。既然是刘净书的朋友,那也不能怠慢了,也得好好对待,这个就叫什么?什么……爱什么什么鸟?”沈老妈的眼睛不住地往上翻,好像天花板上就写着她回想不起来的那个词儿似的。 “姨妈,那叫爱屋及乌。” “对对对,就是爱屋及乌,这才能显出咱们家对她的重视。” …… 少妇到净书家的时候,净书穿鞋,周董事长兜里懒懒地蜷缩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肥猫,她一面给猫儿捉虱子,一面对着净书喋喋不休。 “老子给你讲,不该说的事千万不要提,去了他们家你只管多做事少说话,什么彩礼啊这些东西,你一和未来的婆家提,就成了坏媳妇,以后指不定怎么折磨你,这些坏人要由老子来做。” “书书姐!我们是去你男朋友家里?!” 净书冲她微微颔首,转而又看向周董事长。 “这都什么年代了,根本就不兴你那一套。”净书把黑色的鞋带系成一个蝴蝶结。 “哼,书书妹儿,你怎么也改不了你是农村人这一点。只要你是农村人,就得守着农村的习俗,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净书奚笑:“这难不成还成了习惯法了?” “不说法不法的,大孃就跟我说过,她就是因为结婚的时候不收彩礼,所以后来才没守住那段婚姻。” 净书朝着那少妇耸耸肩,无语地笑笑:“我根本不懂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她急忙拉着少妇的手,慌里慌张地朝屋外奔逃。 逃出周董事长的视野,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相互指着鼻子大笑。 “书书妹儿——” “书书妹儿——” 周董事长扯长了嗓子,一个胖胖的身形有些艰难地朝她们跑来。净书和少妇相视会意,彼此拉着手,发出恐慌而愉快的尖叫,又匆忙向前跑去。 “格老子的,死妹仔,给老子站住。”周董事长挥舞着手里的一片红色。 俄顷,周董事长的声音消失了。净书边跑边回头,远远地看见周董事长手里执着一片鲜艳的红,一动不动地坐在公路上 她停下脚步:“不好。”净书赶忙调转方向,跑回周董事长身边。少妇身体虚弱,已经跑不动了,只站在原地等着净书。 周董事长头低垂着,像睡着了,脑袋在空气里像稻禾的穗儿一般摇曳,身子也朝一旁倾侧,好像随时要倒下来似的。 净书慌了神,一边用自己的腿承接她身体的重量,一面拿手推她:“妈,妈。” 她不敢相信,好好的人,刚刚还撒腿跑得正欢,怎么一转背就不搭理她了呢? “妈——”她带着哭腔,周董事长仍然没有反应,净书后悔自己的恶作剧,掏出手机正准备拨打急救电话。突然,手被捉住了,坐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露出狡黠的笑:“看你以后敢不敢甩老子?!” “妈!”她生气地把她的手甩开,“看着我着急很有趣是不是?” “你狗啃的看着我在后面着急地追,很有趣是不是?” 净书瘪着嘴。 “老子还不是担心你,天这么冷,怕你冻着,给你送围脖。”说着就把从净书的行李箱里翻出的那条红围脖套在她的脖子上,末了还顺手抹一抹她因为奔跑而被风吹皱的衣服,将军绿色的面包服理顺来。 “毕竟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到人家家里去,虽说不是什么很好的人家,也不要太过随意。” 净书突然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妈。” “傻女儿,早点去早点回,不准在别人家里过夜。” “知道了。” 她挥手朝周董事长告个别。 也不知是那抹红色实在太打眼还是什么原因,净书迎风走向少妇,少妇却直愣愣地盯着她脖子上的那一抹红。 “走吧。” “这围脖……” “我织得好吧?!” 少妇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绝对是你妈妈帮你的!书书姐的笨手我还不了解?” 净书把眼珠滑倒眼角,嘴巴翘起,很是不服气。 公路上没有人烟,路过一片竹林,少妇不禁往竹林下的坟茔扫视,神色又悲伤起来。 “今年已经来给爷爷上过坟了。” 净书走过去,揽揽她的肩,又在她的手上拍一拍。她释然地冲净书笑一笑,挽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风刮得不大,但是却割得人的脸生疼,净书忍不住把脸颊埋在围脖里。漫山遍野都是黄红相交的茅草,偶尔从茅草丛里钻出几棵绿意不减的大树,对着寒冷的冬日,耀武扬威似的起舞。 净书指着一条小道:“我记得这是我们一起上学的那一条路。” 少妇还看着净书脖子上的红色发呆。 “怎么?我织得太好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至于都让你这个师傅惭愧了?”她俏皮地打趣。 少妇半鼓励半敷衍地点头:“是,是,是。” 说着就往净书指着的那条路上踏去。 “哎,哎,回来,怎么就往那边走,一直走公路。” 她缩回脚,目光顺着绵长的水泥公路向远处伸展:“这是……去垮房一队的路?” 净书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却感到身旁的呼吸声没有了。转过头就看见她站在原地,步子一步都不肯往前挪动。 “书书姐,我不去了。” “为什么?”问题是下意识就开口问出来的,话一落音,净书立马就后悔了,想着那天她在田野里的失常,猜了个七八分,只是覆水难收,问题也不能吞回去,白白惹得她去思考如何作答,更添几分忧愁。 净书倒回去,拉住她的手。 “是不是因为那个逼你生下孩子的人?” 她点点头。 “你放心,今天全天我都不让他们出门玩儿去,只在我男朋友家里呆着。” 她稍稍放心一些,但眼睛里的迟疑犹是未减。 “有我在,你怕什么?”净书在胸膛上拍一拍,“如果你真不愿意和他过了,我帮你起诉离婚就好了,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少妇苦笑。 是啊,有书书姐在,她怕什么。 “你想啊,怀孕生育以来,你都多久没参加聚会了?多久没和年轻人打交道了?跟社会脱节了吧?为了生养孩子,工作也没有了吧?趁这个机会,多认识认识几个人,以后路子宽 一些,不管离婚不离婚,都能靠得了自己。” 她最终还是被净书说服了,又挽起净书的手臂。 两人一边走一边逗留。 各自扯一把茅花在手上,一边走一边朝对方的头发上吹,不一会儿青丝上便如同挂满了雪花,又好像是走进春天的柳林,热了一头的絮。 茅花吹干净了,净书便又去撷一把星黄的野菊捏在手里,用野菊的长长的绿藤蔓挽成圆环,中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雏菊,分外好看。 好像回到小时候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也是像这样从来不赶着什么,只贪恋路上的欢乐,或是晨间的疏云淡彩,或是傍晚的日月同辉,或是油菜花旁翩翩起舞的蝴蝶,或是青草池塘里的几声蛙鸣,还有春天的红樱桃、夏天的绿莲蓬……那时的求学路才真真的叫人怀念。 她们俩一人戴一只花环,打打闹闹,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沈绪平的别墅依稀出现在眼前。 “书书姐,我花环掉了。”她的目光急忙朝来路探去。 净书看一眼时间:“掉了就算了吧,以后再做一个。” “不,我想去捡回来。” “可是我们在路上耽搁许久了……” “可是我想要那一只。” 净书思考一番,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房屋:“这样,我先去报个道,你回去捡,应该就是那栋房屋了,你捡到了就往这边走,随时电话联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那别墅修得很是气派,哪怕是立在城市的郊区也叫人眼红,更别说在乡下了,在一应低矮的青瓦白石房里,分外打眼。 整个房子呈现出欧式风格,像一座小小的城堡。红色的屋顶,楼顶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修有一个红亭子,墙体是米黄色的,开凿着落地窗,能透过窗户看到那厚重的窗帘。房子四周用白色的栅栏围起来,里面种着几株花,却因为照顾不善而枯死了。 沈绪平手背在身后,在白色的栅栏边来回踱步,不时朝着公路张望。 “大娃子,你不要晃了,晃得我心惶惶的。”沈老妈坐在沙发上,一面朝着屋外张望,一面喊道。 一个军绿色的人影突然跃入他的眼帘,他急忙朝她小跑过去。 像一个的猎人跑向陷阱中的小麋鹿,像夸父朝着他的太阳孜孜不倦地追逐,像虔诚的信徒在朝圣路的最后一截欢欣鼓舞地奔向他心中的神…… 她头上带着野菊的花藤变成的花环,发间有点点白色的绒花,还是那万年不变的弗朗明戈舞娘般的发型,脖子上系着条红色的围脖,那奔放的红色与唇上的红相互映衬,军绿色的面包服蓬松地裹在身上,更显出身材的矮小。 “格老子的,怎么这么久才来,等死老子了。” 净书凝视着他的眼睛,愉快地笑出声:“也太虚假了,这不是还活着吗?” 他情不自禁,一手揽住她的腰,把自己贴上去,一手捧住她的脸,眼里的情意迅疾地流转。净书一阵面红心热,撇过脸,格开沈绪平的手,后退两步,却仍旧不服输似的与他对视。 沈绪平看着她害羞却又装作大胆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扶着她朝屋里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替她摘去头上的白绒。目光在她的脸上游走,一不小心再度落到她脖子上的那片红色上,不禁眉头一蹙。 “你以后还是不要带这条围脖了。” “为什么?” 他脑袋一转,用打趣的口吻说道:“红配绿(山城音lu),丑得哭。” “还有一种说法,红配绿,真美丽。”她仰着脸儿和他争辩。 “你就不怕是哪朵红玫瑰、白玫瑰送的?”沈绪平故意掉刁难道 “要是红玫瑰,我就让她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要是白玫瑰,我就让她变成你嘴边的饭米粒儿。” 沈绪平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心却早就掉进了幸福的漩涡:“咦,最毒妇人心。” 净书也嘻嘻呵呵笑起来:“开玩笑的,就算是红玫瑰、白玫瑰,人家和我无冤无仇的,我干什么要那么恶毒?!” 沈老妈带着沈老汉儿和玉兰早已经迎出来。 “书书妹儿,终于来了,走走走,进去坐着聊。” “阿姨,你叫我净书就行。” “还是书书妹儿听着亲热,你也别阿姨阿姨的叫,就叫孃孃,听着心里烫热。” 净书只得乖巧地点点头。 她央着沈绪平把他的家人一一正式介绍一遍,她一一道个好,寒暄一番,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用礼品盒精致包装的礼物,送给他们。 建成坐在沙发上,自己一个人闷头闷脑地抽着烟,愣是不过去打逗凑。 “建成,个狗啃的,快点和嫂子打声招呼!” 他如梦初醒一般,把夹着烟的手伸到脑后搔一搔,朝着刘净书嘿嘿憨笑两声。 净书把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递给他,建成接过去,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放在茶几上。 “走,打麻将去!”沈绪平一声吆喝,沈老妈笑呵呵地,一手拉着净书,一手拉着玉兰朝麻将桌走去。 “孃孃,抱歉啊,你们先玩儿着,我先去接我朋友。”净书礼貌地说道。 “等等,老子和你一路。”沈绪平搓着手,往他面前一站。 “你别去了,走这么一趟也挺累的,我马上就回来。” “哎呀,和你一起走,哪有累的道理?一起,一起。”他怪异地扭动着身体,撒娇的失态样子让沈老妈禁不住一巴掌轻轻拍在他的肩上。 净书也没好气地在他的后背上拍上一把:“我是怕她不自在,你以为是真的为你着想?” 沈绪平也不缠,笑看着净书走向门外。 “来来来,坐起,坐起。” 沈老汉儿正往麻将桌上坐,沈老妈一把捉住他的衣领:“他们年轻人一起耍,你龟儿打什么逗凑?”拎着他就往厨房去了。 “建成,滚过来打牌。” 建成把烟放到烟灰缸里杵灭,起身走过来。 三人坐下,沈绪平背对着门一侧,建成和玉兰相对而坐,互不相视,把扑克牌打开,客厅里响起嘻嘻唰唰的牌声。 “格老子的,你敢炸老子?!一对鬼!” “要不起,你大,你走!” “顺子,六七八九十勾。” “嘿嘿,老子恰好要的上,八九十勾框凯!” 牌被摔在桌上,发出“啪啪”的巨响。 一场牌局,只沈绪平和建成两人玩儿得欢,互相斗得你死我活,玉兰就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的人,连拖油瓶都算不上。 净书没走多远就碰到了她,脸上微微有些汗,头上又戴着和她一样的花环。 “你真是带了个小孩儿,自己也像小孩儿一样了,这么个花环,重新做一个就行了,干嘛还非得转回去捡?” 她耸耸肩,拿手轻轻托一托头顶的花环。 也许是之前的话说得太多,两人反而无话可说,陷入沉默。可是和有的人在一起,即使沉默也不会叫人觉得不适。 建成看着两个女子一人戴着一只野菊儿花环,挽着手臂从门外的阳光里走进来。绿衣女子恬静中透着坚韧,紫衣女子活泼里带着忧伤。 “格老子的,建成你龟儿输定了!”沈绪平把四张牌猛地往桌子上一摔。 建成起身,“腾”地站起来,眼神如同放着火、下着刀,建成手里仍旧抓着一把烂牌。 玉兰斜眼瞥见建成的反常,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而去。 同样说不出话来的,还有那个着紫衣的少妇。 沈绪平惶惑地望着他们:“你两口子不兴这么耍赖的。” “我回来了。”净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书书妹儿!”他明白那两口子的默契从何而来了,也无心玩儿牌了,把手里的一把好牌“咔”地合成一叠,放在桌子上。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一起长大的伙伴。” 净书曾经说过,人生何处不巧合! “她叫钱盈盈。” 沈绪平恰好在“钱盈盈”三字脱口的时候,回过身瞥见了她。于无声处,惊雷响起。她头上戴着和净书一模一样的野菊花环,齐刘海上带着汗,使得那丛短发粘腻成股,头发垂下来,似乎变得更长了。 她们俩怎么能够如此亲密地站在一起?一个人是被沈绪平远远抛在后面的敝履,一个是他费力追逐的高悬的号召,然而她们就是站在一起,似乎她们之间的距离比他和其中任何一个人都还要近。 玉兰尴尬地站在那里,羞愧得不行,心里怨怪着自己曾经的多事。 建成的手用着力,手心儿浸出汗,花花绿绿的硬质纸牌被他捏得发皱。 净书挽着钱盈盈往三人的方向走,钱盈盈的脚却像粘了胶,她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沈绪平,眼珠子里好像要渗出血来。 净书左瞟瞟,右望望,几人神色怪异,倒显得她格格不入。 惶惑着,她含着打趣意思问道:“怎么,看我们盈盈长得太好看了?”说罢也端详起钱盈盈的脸来,左边瞧瞧,右边瞧瞧,再观察那三人的反应,嘲解道:“也不至于这么经验吧。” 建成最先回过神,他走过去,扶了钱盈盈另一边儿,暗暗使劲儿,强力拖着她往这边走。钱盈盈的目光终于从沈绪平脸上挪移开来,略略低头看向净书脖子上的一围妖冶的红色。 “我就说,书书姐,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学会了这个花。” 净书听不明白她的语义,只当她表达错了。 “我骗你的,你的那双巧手,我真是只有羡慕的份儿。”语毕,款款望向沈绪平,“是绪平从路边儿摊上买的。” 路边儿摊?她耗费心血、尽心尽力织出的围脖,怎么就成路边摊上,买的了? 钱盈盈只觉得整个人都软了,整个身子都在向下塌陷。建成把着她的手,她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靠在建成身上,以使自己还能勉强行进。 “书书姐,没想到,你竟然是星期五。”她嘴边带着苦辣的笑。 净书哪里听得明白她的意思,不知所云,只当她是讲了一个自己听不懂的冷笑话。 “这又是什么梗?你开玩笑也给我排个鲁宾孙的角色啊,星期五可是个奴隶。” 说完嘻嘻呵呵笑起来,松开钱盈盈的手,坐在沈绪平的那个凳子上。 除了玉兰,其他三人都没有听懂她的梗,建成把钱盈盈扶到单独的一方,恰好正对着沈绪平和刘净书,自己则在原位上坐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不知什么时候,沈老妈和沈老汉儿从厨房走了出来,坐在沙发上嘀咕着什么。 净书不会玩儿,把下巴磕在桌子上,只觉得乏味得很。 四双手在桌子上洗牌、码牌、抓牌、出牌,全都小心翼翼,像桌子上有刺猬似的,生怕扎伤自己的手。 钱盈盈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沈绪平和净书,心里起着一阵阵的疑心。 沈绪平默不作声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净书的神色,心里的忐忑不安全部都反映在脸上。 玉兰的目光在几人之间往返流转,不知道该看谁,也弄不明白不该看谁。建成手里夹着烟,眉头上似有千斤的重量。 烟圈不停地往净书这边飘过来,惹得她咳嗽两声 “我也不懂你们的玩儿法,去沙发陪你妈妈坐一坐。”她在沈绪平的腕子上一握,沈绪平强露出一抹笑容,朝她轻轻颔首。这一幕全部都落在了钱盈盈的眼里。 净书走过去,原本支着一杆烟砸吧得起劲儿的沈老汉儿下意识地把茶几上的几本书拿起来,一手捧着,另一只手翻开,嘴里感叹着:“狗啃的,这个书写得好……写得好……”他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以致于烟杆上的烟灰不是落下来,掉在书页上。 净书挨着沈老妈坐下去,看着粉红色的封面上倒立着的古风少女,忍俊不禁。 沈老妈尴尬地冲净书笑笑,伸手把沈老汉儿手里的书转正过来。沈老汉儿耳根子一红,默不作声把书放下了,又按照原来的样子,砸吧嘴里的烟杆儿。 沈老妈的手揪住围裙,狠狠地抹一抹,又从果盘儿里取出一个红苹果,放在围裙上擦一擦,塞到净书手上。净书不好意思回绝,拿起苹果小口小口地啃食。沈老妈就直直地看着她吃苹果,脸上放出慈爱但却使净书感到不习惯的笑意。 她朝着那边桌子望去,得意洋洋:“哎呀,真的是婆婆娘看儿媳妇,越看越好看。” 净书嘴角一抽,也不自觉地朝沈绪平望去,沈绪平侧对着她,却怪异地没什么反应。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对那四人来说,都是无比的煎熬。看似各自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涌动。沈绪平就好像捧着一颗泡泡,时刻防备着,生怕钱盈盈拿尖细的针尖儿给他扎破了。 吃饭、饭后的游戏、吃茶几上的杂食、看电视,满屋子都是沈老妈的嘻哈连天,有时候伴上净书一两句恭维和回答,偶尔还有沈老汉儿的几句粗口,其他三人一遇到什么话头子,都是“嗯嗯嗯”“哦哦哦”,心不在焉地点头答是。 一天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偏偏沈老妈还留下两人吃完饭,偏偏吃完晚饭还要留她们再陪着玩一阵,偏偏净书还没有自己开车来。 “书书妹儿,你以后经常过来玩儿啊,我以后也到高新区瞧你们去。”沈老妈站在别墅的白栅栏处,拉着净书的手,转过头又对呆楞楞的钱盈盈说,“姑娘,你也常跟着书书妹儿来,家里人多,热闹些。” 跟着书书妹儿来?到底是搭着净书一块儿,她没有说“姑娘,你也常来”。沈老妈说得明明白白,钱盈盈也听得清清楚楚,“姑娘,你也常跟着书书妹儿一起来”。然而,她本来应该比净书更早踏进这栋房屋的啊! 钱盈盈不忍再听下去,趁着沈老妈拉着净书废话连篇的当儿,走到沈绪平的车旁边去,站在汽车前座的车门处。 “好了,天都黑了,快回去吧。”她拍拍净书的手,松开了然后嘱咐沈绪平道,“大娃子,你好生开车,别出什么事故。” 转念又嫌弃自己的乌鸦嘴,急忙侧着头,连呸三声。好像这三声之后,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做过的事也不叫事了。人生要是真的如此简单,就再也不会有人幻想后悔药的存在了。 建成嘴里衔着烟,他拿手指把烟头夹下来,扔在地上,霎时火星四溅,他用皮鞋底儿将烟头碾灭。 “狗啃的,老沈的开车技术哪里要得?老子去送!”拉着净书的手臂就要往车的方向走去。 沈老妈的目光聚焦在建成的手上,又气又急:“建成!玉兰还在,你快点把嫂子放开。”一面说,一面伸手拂开他。 玉兰在沈老妈后面望着建成,什么话也没有说。 沈绪平按住建成的手:“老子自己去,你龟儿好好把玉兰陪着。” 天色暗沉,远处的山和树都化为黑色的影,在寒冷刺骨的夜风里如潮水般涌动。 净书和沈绪平行至车边,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钱盈盈身上,只是一人惊诧,一人恐惧。 “盈盈,你这是掐指一算,算出来的么?这里停着三辆车,你怎么能确定这是绪平的车?” 净书问得突然,钱盈盈毫无防备,一时间有些忸怩。 “关键是还猜对了!”她带着惊喜的笑转过头去望着沈绪平。沈绪平整个人好像被抽空,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书书姐,你问他吧。”钱盈盈把头一扭,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沈绪平。 静默。 净书用手肘顶一顶沈绪平的大衣,他只是愤恨地看着钱盈盈,没有察觉到净书的动作。 “绪平?绪平?” 净书终于不耐烦,提高了音量:“沈绪平!” 他从原本的复杂情绪中抽身而出,用疲惫而又温柔的语气笑对净书:“刚刚告诉她的。” “我就说嘛,哪能有这么巧的事?”说完打开副驾驶座边上的车门,把身子缩了进去。 钱盈盈和沈绪平相对而立,她也无惧地仇视着沈绪平,他懒得再与她的眼神纠结,绕到车身另一边,自己就上了车。 净书看他一脸不愉快地坐上来,听着不温柔的车门响动,透过车窗扫一眼孤零零只身站在外面的钱盈盈,责怪道:“给你个讨好的机会,你还不知道把握了?” 沈绪平猜测着净书话里的意思,看着她愠怒神情,吓傻了。 “你不知道,所有男人都必须懂得怎么讨好女朋友的闺蜜吗?不然以后可够得你受的。” 她把车窗摇下来,为钱盈盈受了冷落而抱歉地笑笑:“盈盈,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 钱盈盈鼻翼翕动着,别过身体,缓慢地打开后座的车门,坐身进去。 车里的开着橘黄的灯,柔和的灯光打在沈绪平僵硬冰冷的脸上,形成巨大的反差。钱盈盈两眼看着副驾驶座上后背、净书露出的发髻,辨不清她眼神的所流露出的情感的成分,气氛诡异得可怕。 “今天你爸爸可有意思了,拿本书在那儿看,结果书都拿反了,而且我走近才发现,竟然是一本言情小说!”她嘴角扯起一弧度,目光在沈绪平脸上停留,可是沈绪平面无表情,一心盯着挡风玻璃外的公路。净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恐伤了沈绪平的自尊心,急忙闭 嘴。转头望着车窗外接连不断、陆续倒退的黑暗。 三个人都闭了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车内安静得可怕,像车窗外黑影重重叠叠的夜。 “书书妹儿,” 车里的沉寂终于被打破,净书欣喜地望向他。 “你待会儿先回去,待会儿我送钱盈盈回去。” 净书不解,欣喜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淡下,疑惑却已经跃上眉头。 “你今天太累了,就别去了。”沈绪平宽解道。 净书的眉头却压得更低了:“你怎么就能肯定我先下呢?万一盈盈的家更靠前呢?” 沈绪平没想到这一点,被净书问得哑口无言。 “先下最好,她家在你家前面吗?” 一会儿的愕然过后,他急忙掩饰。 “不是。”净书的身体往椅背上靠,手伸到那抹红色的围脖上,眉头舒展开来。 “你也是,开车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有什么累不累的?” “要是她家在你家身后,老子就直接往那个方向开回家去,路太窄了,车要想掉头,麻烦。”他心虚得很,不敢看她,生怕对上她的眼神,就被识破心事。 净书也没有多想:“那好吧。”车里空调的风吹得她感觉到一丝火热,把红色的围脖解下来,那手不断地挽、挽、挽,挽成一朵红玫瑰的形状。 “盈盈,你看,你喜欢的玫瑰。”她转过头来,把花递到钱盈盈眼前。 钱盈盈伸手触碰,只觉得手触到了一团火的外焰,火飘火辣地疼。 “其实啊,这不是我织的,是我从绪平那里得来的。”净书解释着,一面又自嘲,“我这双猪蹄儿手,哪里织得出这么精美的东西。我当时也是看这花眼熟,像你高三那年织给我的那条,而且还要好看,可惜那条被我弄丢了。” 净书说了好大一堆话,当她那句“是我从绪平那里得来的”出口时,钱盈盈幽怨的眼神突然闪出一瞬亮光,射向沈绪平,又因为他极度厌倦、冰冷的侧脸而黯淡下去。 很快到了净书家门口,沈绪平跟着她下车,钱盈盈和净书道声别,没有再动弹。 “绪平,刚才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你爸爸的糗事。”她颇为愧疚,双手合放在身前,微微颔首。 “这么点小事,你不用道歉。”是啊,这就是小事,真正的大事还等着他去解决,该道歉的人至少不是净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你快走吧,早点回去休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催促着,一面用手推他,沈绪平却突然捏住她的手,任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放开。 车内,钱盈盈眼神一晃,别过头去。好像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重新建立的城堡还没有开工,就被人毁了建筑材料,而毁掉它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书书姐。 净书抿着嘴,抬起头,直视沈绪平的眼睛,却看不到他眼里的玩笑和打闹意,只是幽如深渊,让人捉摸不透。 沈绪平原想像净书一样,用带着傲气的眼神与她对视,以掩饰他内心的诚惶诚恐,可是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净书的眼睛——一无所知、傲气凛然又充满智慧的眼睛使他无端地感到 害怕,害怕拥有,更害怕失去。 他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在大冬天里渗出汗来,他连忙放开她,在自己的裤子上揩一把汗。 “先回去吧,外面冷。” 净书没好气地朝他笑一笑,移步走出公路,踏上了青石台阶。他看见她手里的红色抵在门上,听得木门“吱呀”绕着门轴旋转的声响。 “书书妹儿——”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入她的耳中。 屋内的灯光从门间的缝隙漏出来,净书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挑眉回头:“怎么了?” 他本想在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有事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古怪呢?”她扶着门,把放在门槛上的脚踏入屋内。 “以后不要再戴这条红围脖了。”沈绪平央求地望着她。 净书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手上的红围脖,一面咕哝着:“有这么丑吗?”一面把另一只脚也提进屋中,关了门。 “书书妹儿,你个死妹仔,还晓得回来?”周董事长坐在桌边,一手的肘部放在桌上,手掌伏垂下来。“你要担心死老子?!” 净书把卷起的“红玫瑰”塞进自己的大包里,不与她作答。 “哎呀,老婆,你消消气,消消气。”刘厨师一边收着碗,一边憋着太监一般的尖细嗓音和稀泥。 净书的爷爷坐在灶当门,以他最习惯的姿势往灶孔里丢着柴禾,火光映得他呆滞的脸通红。 “书书妹儿,我说也是,你怎么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刘老太婆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握着一把药,朝着灶当门走去。“这里,吃药。” “婆婆,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们这么操心。” “今天钱盈盈她妈还抱着女儿到我们家来了,狗啃的,以前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外孙女儿面前也像温柔化了一样。” 净书冷哼一声:“对外孙女儿那么好还不是想着小孩儿有钱的爸爸,对自己的女儿都那么狠心,又何况对女儿的女儿呢?” “你个死妹仔,你们这些当女儿的,哪里知道做妈的苦心哟!” “别人的妈妈我当然不知道,”她蹲下来,把头靠在周董事长的膝盖上,朝着周董事长谄媚地笑,“但是我老妈,我是最清楚不过了,真的是伟大得像高尔基笔下的母亲。” 周董事长在她头上软哒哒地一拍:“死妹仔,二十七八了,几时才能真正长大?” 净书把她的头埋在她的膝盖上,她顺着拍下去的手,一把一把抚摸净书的头。 “不过,说真的,”刘厨师抱着一摞碗走到灶台上,“我都没想到,她居然还肯回到荣老婆子这里来。” “有什么不肯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现在沈绪平他们家拿几百万给我,我就论斤把这个死妹仔卖到他们家去。” “妈——”净书抬头用怨怪的目光看着她。 “以前,钱盈盈她妈就爱出幺蛾子,搅得所有人都心神不宁的,我就怕她这次回来,又作怪。”刘厨师不理会母女俩的打岔,继续他的话题。 “管别人家那么多闲事做什么,老子只要老子这家人好,这就足够了。”语毕,又慈爱地抚摸净书的脸庞,突然心酸。“就是我女儿啊,投胎没投好,这么聪明个女儿,要是生个有钱人家,肯定比现在过得更好。” “妈,我现在觉得,这样很好,很幸福。” “你肯这样想最好,像蔚蔚这样的,你差太多,不要奢求和她一样。你安安心心嫁给沈绪平这种老实人,呆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过一辈子幸福的小日子就行了。” 她看着昏黄的灯光下慈爱的父亲母亲,脑海里浮现出沈绪平的面庞,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天色已经黑得深不可测,狂风呼啸,黧黑的潮涌被风灌进沈绪平的胸腔,那暗夜在不断的扩张、膨胀,似乎马上就要炸裂开来。他惊恐于自己心中的恶念,却无法控制住那狂躁有如飓风过境的内心。 车在曲折的山路上飞速前进,钱盈盈死死地抠住前座,仍然免不了撞到自己。她看着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沈绪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看着小山堡上亮着的那盏温馨的灯,突然感到有所畏惧。 “沈绪平!你他妈疯了,给老子停下,老子到了。” 一个急刹车,钱盈盈撞到了前座的椅背上。她揉着自己的头,拼命地把车门往外推,但是门是锁着的,无论钱盈盈怎么用力也都是突然。 “你给老子听着,书书妹儿什么都不知道,老子和你分手,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钱盈盈瞬间静止了,扒在门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中央后视镜里沈绪平那张狰狞的脸:“你担心老子报复她?” 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挡风玻璃前方的一片光亮。 钱盈盈突然嘲弄地笑起来:“你还有功夫担心书书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沈绪平的双手握紧了方向盘:“你想做什么?” “想不到还有你害怕的事?” “分手的事是你提的。” 钱盈盈嘴角鄙夷地抽搐:“沈绪平,你他妈太不要脸了!” “随你怎么说,老子不在意,但是你不准缠着老子。” 钱盈盈捂着自己的肚子大笑,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转而又变成愤怒的骂词:“你他妈也太瞧得起自己了!老子还没有这么下贱。” “那就好。”他的声音终于没有那么强硬,但这片刻的松懈却让钱盈盈心生不满。 “老子不缠你,不代表书书姐不嫌弃你,纸包不住火,等书书姐晓得你他妈甩了老子, 你觉得她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沈绪平更是加了力,透过中央后视镜,他看到钱盈盈那张令他厌恶、生恨的脸,心里的恶念更甚。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把住方向盘,好似扼住了谁的咽喉。 钱盈盈也从同样一块镜子里感受到他腾腾的怒气,感到心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钻爬。痛,却又有莫名其妙的一阵快感。 但是这样的快感不能久留,立马就变质,沈绪平出人意料的安静使恐惧再度袭上心头。 她一手推门,一手疯狂地拉着开车门的把手。 沈绪平脑中的弦儿一直绷得紧紧的,直到他耳旁响起一阵敲击玻璃窗户的声音。 侧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杵着棍儿,佝偻着腰,脸上布满皱纹,惶恐地看着他。 他瞟一眼那老太婆:“钱盈盈,我自己会和书书妹儿讲,在这之前,她要是听到一句风言风语,老子就要你好看。”沈绪平打开车里的灯,顺便也打开车门。 钱盈盈急忙下车,手把着车门:“只要你敢叫老子好看,她也会叫你好看。”她把门重重一摔,扶着荣老太婆往羊肠小路上走去。 沈绪平听了钱盈盈的那一句威胁,头疼欲裂,无计可施,他在方向盘上重重一击,按得喇叭震天长鸣。 小路太窄,只容一人通行,荣老太婆走在前面,钱盈盈走在后面。天色昏黑中婆孙俩被那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所惊吓,急忙加快了归家的步伐。直到汽车的引擎发动,车声渐行渐远,最终完全消失在耳边,她们才稍微放下心来。 “盈盈,你们在吵架?”钱盈盈只看得到婆婆步履蹒跚的背影。 “婆婆,你不要担心。” “那是哪个?” “那是……”她犹豫一阵。 “那是小孩儿的爸爸。” “净书,今天晚上怕是要下雨,你去帮我把板栗树上挂着的衣服取回来!” “哎!”净书从桌上取手电筒朝着漆黑的夜里走去。 电筒射出的光划破前方的黑暗,为她开出一条路来。寒风无情地撕扯着树木,发出“呼啦”的咆哮,直直地往衣服里面钻,净书一个哆嗦,不禁紧一紧衣服,将手环紧在腰间。屋后板栗树上的衣服随着风甩荡,好似一具具被斩首后悬挂起来的尸体,又好似飘摇的幽灵。 她呢喃着:“我是无神论者,我是无神论者……”念念有词大半天却仍然没有伸手取衣服的勇气,直到沈绪平的面容再度浮现在脑海里,她才得以战胜恐惧,开始一件一件地取衣服。 她提着衣服,匆匆往回赶,远处鸣响的汽笛消除她心中大半的想象,车声渐渐驶近,净书也越来越靠近公路。 熟悉的车影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猜疑的种子悄悄在净书心中埋下。 沈绪平刚刚才对她说过,送完钱盈盈就不掉头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你个死妹仔,把女儿甩给老子就不管了,自己倒是耍安逸了!” 钱盈盈一回到家,钱妈妈就吵吵开了。她觉得自己疲惫得很,无力应付,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屋里十分昏暗,惨淡的灯光从石壁的缝里透出去。床上挂着一顶粗布麻帐,前帘挂起来像某个破烂舞台前的幕布。床上躺着一个小人儿,被厚棉被包裹着。她走过去,脚悬空坐在床边儿,两手撑着床边上的矮木框。 “钱盈盈,你个狗啃的居然不听老子把话说完?!钱妈妈推开她房间的门。 “你小声一点,幺儿还在睡觉。”她声音很小,但是却疾声厉色。 钱妈妈当下闭了嘴,也走过去坐在床框上。 她放低声音,同时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低了:“老子和你商量件事,你给我讲讲,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沈绪平?” 钱盈盈望着顶上悬挂的灯泡,苦笑一番,不说话。 “你弟弟成绩好,你也是晓得的,马上就要考大学了……” “哼,老子自己都没有上大学,难不成还要去供他?” “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要是成聪明点点,老子看着有希望,做牛做马也把你供出来。” 钱盈盈轻蔑地瞟她一眼,又是一声冷哼。 “老子也晓得你现在没得钱,也没指望你,老子就是想到女婿……” 钱盈盈不等她语音落地就打断了她:“别想了,他另外有女人了。” 钱妈妈一惊,两眼像死金鱼的眼睛凸出来:“什么?狗啃的,有钱男人就是靠不住,是哪个砍脑壳的狐狸精?” “你不要张着嘴就骂!哪个是狐狸精?!” “我的老天爷,你还帮着狐狸精说话,你……”钱妈妈拿手指着钱盈盈,恨铁不成钢。 “是书书姐。”她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书书姐”三个字说出来,如今这三个字像有千斤的重量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钱妈妈愣了神,呆坐一阵子便站起身往屋外走:“老子今晚上就收拾东西,你把从云贵带回来的特产分我一点,明天就回去。” “你什么意思?”钱盈盈叫住她。 “那个刘净书从小就想法多,主见强。你抢不赢。” 钱盈盈蓦地觉得憋屈,她原以为钱妈妈会大发脾气,恨她不去争、不去抢,可是没想到在她心里,早就给自己判了输。虽说她们俩母女关系淡薄,但身上的血缘谁也没法改变,她到底是钱盈盈的母亲,不管是谁被自己的母亲“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多少都会感到心寒。 “你先不要走,再帮我带几天幺儿。” “你有办法?” 钱盈盈不作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隔着冷实的厚被子,她感受到女儿身上的热气,看着她嘟嘟的小脸儿、安详的睡颜,钱盈盈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从那天起,沈绪平每天心里都不踏实,一天一定要打好几道电话亲候净书,最后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仍不肯挂。 起初净书很是感动于沈绪平的牵挂,渐渐这种感动淡下去,但仍旧还感念着他的一番心意,可是后来持续几日,什么事都做不成,隔一阵接个电话,隔一阵接个电话,再有耐心的人也烦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半斤花椒炒二两肉——肉麻得很!”刘老太婆在房子里走动,找些细碎的事情做,嘴里嘟嘟囔囔,像谁碍着她的眼似的。 “沈绪平,你真的是够了,要不就问吃饭没,要不就问做什么,要不就问盈盈过来没有,没有正事打这么勤的电话干什么?!” 本来净书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他可能的打趣、玩笑,可是沈绪平真实的反应却让她倍感吃惊,他什么也不说,沉默下去,像被指责的孩子一般。 净书见他这样的反应,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些,语气缓和下来:“我也不是怪你,但是凡事要有个度,糖吃多了只会腻得人发慌。” 沈绪平顿住,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书书妹儿,好了,老子最后嘱咐你一句,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妄下结论,先来和我商量。” 净书心下奇怪着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为了尽快摆脱,她不再多问,敷衍着:“好好好,我先挂了啊,还有点事要处理。” 沈绪平挂断电话,心里仍旧觉得不安,敌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蠢蠢欲动,而自己完全靠想象去猜测、防备,全然的被动。 门口玉兰硬拽着建成说着什么,建成丝毫不反抗,瘦削的身体被玉兰晃得要倒不倒的 “建成,走,去耍!”沈绪平大喝一声,玉兰一把将建成搡开,像突然被谁撞破自己的秘密,红着眼睛赌气地走开。 建成掸掸衣服,把被玉兰揪得皱皱巴巴的衣服理顺。 沈绪平走过去,把手搭在建成的肩上,搂着他往楼上走。建成眼睛往他手上一瞟:“格老子的,又动手动脚!” 二人上了阳台,建成靠在亭子的一只柱子上,恰好被亭子的影子挡住阳光,沈绪平则站在阳台的栏杆处,两手揣在裤兜里,眺望远方。 “建成,老子小时候就在想,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回来起一栋大房子。”沈绪平是典型的项羽思想,一朝荣华富贵不归乡,不过是锦衣夜行,纵使挣了再多的钱,也没有意义。 “老子那阵在想,狗啃的,一定要跟着你龟儿干,好在大房子旁边也跟着起一栋。”建成用玩笑的口吻说道。 “老子还在想,挣了钱一定要找到刘净书,然后娶她做堂客。” “老子那个时候想,一定不要拉你,等你撞得头破血流。” 沈绪平没理由地大笑起来:“这下你个龟儿子晓得了吧,有志者、事竟成,老子马上就要成功了。”笑一阵子,再笑不出来,眯虚着眼睛,看着山城冬天仍旧青绿的田野。 建成稍稍偏脸,使得太阳光在他的侧脸上留下蛛丝马迹。 “老子早就给你说过,女人像糍粑,猫儿不要轻易去抓,否则的话脱不到手,这下让老子说准了吧?” “要命的是,糍粑还黏在一起了,只想抓其中一块儿,却受着另一块的牵制。建成,你龟儿给老子出出主意,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凉拌炒鸡蛋!”建成从小红亭的影子里走出来,站在沈绪平旁边,“你龟儿甩小钱的时候,不想好,现在哪来的后悔药。” “老子没甩她,是她甩的老子。” “你给老子说这些,老子又不傻,又不是赛跑,哪个先哪个就赢。干脆去和刘净书摊破了,免得一天像耗子一样,提心吊胆的。” “再等等,钱盈盈不晓得要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老子要等她先出招,免得遭追着打。” “哼,”建成冷哼一声,他鲜有如此认真地瞧不起沈绪平的时候,“老子给你讲,这一次小钱没得那么好对付。你个人早点去摊破了,免得你也浪费班长的时间,耽搁她的青春。” “你凭什么觉得小钱一定会赢?老子不信,书书妹儿肯为了她丢掉老子……”沈绪平较起真,建成语气里的笃定使他莫名烦躁。 “是是是,你是哪个?你龟儿沈绪平高富帅,炫酷拽……”建成又恢复一贯的玩笑口吻。 沈绪平被他堵得不说话。 沉默伴着如血的夕阳弥漫开来。 “老沈,你可以小瞧小钱,但是你不能小瞧……” 建成转过头去,正好对上沈绪平好奇探究的眼神,看到沈绪平一无所知的样子,他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吞回去。 “但是你不能小瞧刘净书。” 又是一年除夕,净书还是坐在那个小凳子上,刘厨师站在大柴锅边炸酥肉,屋外鞭炮齐鸣,礼花绽放,周董事长催促着刘厨师休息。一切仿佛都如同昨年的岁火,没有什么变化。 净书没有再抱着笔记本电脑了,现在的她发呆的时间也多了。看着深蓝色夜幕中璀璨耀眼的礼花:“firework,f-i-r-e-w-o-r-k. ” 生活不能单纯因为受过苦而被定义为不幸福,也不能单纯因为拥有过短暂的快乐就被定义为幸福。幸福与不幸福是一个甜苦加减后的总结果,如果是这样,那么净书认为去年的自己是幸福的,去年的安远也是幸福的。 “书书妹儿,你出来,老子在你家屋后。” 净书裹紧衣服,拿上一只手电筒,往屋外走去。 “这么晚了,走哪里去?”周董事长呵斥着,跟着她走出去。 电筒在手里时开时关,净书借着烟花的光芒走向沈绪平。 沈绪平抱着臂,靠着车,头微微低垂,若有所思。满天的烟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火光在的若隐若现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眉眼抬起的一瞬,净书的脸跃然眼前。 “你怎么来了?”她把手电筒打开,像突然发现嫌疑人的警察,对准他的脸。 他一点也不挡,眼神穿过刺眼的光,对着净书佯装生气的脸。 “你自己不准老子打电话。” “没趣。”净书把手电筒灭掉,放进面包服的兜里。 双手合在一起,贴在腰上,也往车上靠去。两个人挨在一起,静静地抬头看着烟花。 漫天烟火下的一幕落入远处,周董事长和刘厨师的眼里。 “这下好了,养个女儿总算留在自己身边了。”周董事长把着刘厨师的手,不无欣慰,然而刘厨师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这几天钱盈盈没来找你?”沈绪平只敢用余光观察净书的脸色。 “你怎么老是问?打电话问盈盈,这会儿也问盈盈。”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酸臭的醋味。 为着她淡淡的醋意,他感到有些开心,却不敢就此玩笑,生怕玩火烧身。 “书书妹儿,你要记住,你说过,选择了我的现在,就会原谅我的过去,接受我的未来。” 脸颊旁的碎发在风里凌乱,净书看着他如此难得的认真神色,迷茫地点点头。 “但这也是有前提的,就好像订立合同,在磋商阶段你不能隐瞒重要事实,否则你就得承担赔偿损失的责任。” 她的玩笑有如惊雷,“轰”地响在他耳边…… 回到屋子里,周董事长和刘厨师只当是什么也不知道,演戏般相互交谈着。 “老子说你龟儿这个酥肉没炸好,不好吃,用豆粉比用苕粉好多了!” “什么呀?我刘厨师炸的酥肉你都要嫌弃?!我用的是最好的里脊肉,正宗的土鸡蛋……” 净书看穿夫妻俩的把戏,嘴角下撇,无奈地笑笑。 “书书妹儿,今年该发的短信还是要记得哦。”刘厨师一面往锅里丢肉,一面提醒道。 她坐在小凳子上,分批发短信,该群发的群发,该精编的精编。手指滑到“京都故人”的时候,她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把群发的短信发了过去。 给沈绪平的短讯,净书精心编排了一番,总是觉得不满意,写了几句英文,却又怕他读不懂,白白浪费自己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沈绪平惴惴不安,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个年过得格外安稳,钱盈盈没有什么动静,好像突然就又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直到沈绪平和净书两车相伴驶向高新区,他也没有从净书的脸上看到任何异常,那一时刻,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仍是一段如往常一般平淡的日子,去火锅店、接净书、去净书家做饭、回自己的公寓休息,他只觉得自己的房子成了一个旅馆,好像净书那方狭小的空间才是他温暖幸福的家。 大概是过大年吧,沈绪平在喧嚣沸腾的火锅店里忙得不亦乐乎。 “老板儿,你又走哪儿去?大年都不要和我们一起过啊?”胖娃儿满头大汗,一面托着盘“火山飘雪”往雅间的方向走去,一面惊呆地回头看沈绪平。 “格老子的,你想些什么老子还不清楚,就是不愿意少个做事的人,还要做出一副情深义重舍不得老子的样子。” 胖娃儿悻悻地笑笑,转过头去小心护着手里的盘子,别撞了客人。 沈绪平大步走到前台正准备抓了钥匙和手机赶去接净书,一拿上手机看到了净书发来的微信:今天不要过来了。配上一个调皮的微笑。 故意的吧?!他瞧着她幼稚的玩笑,嘴角一勾,仍旧抓起钥匙,往净书家里面去。 掐着时间,料想着净书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躲到厨房门后去。 钥匙在锁眼里旋转,他听到门口窸窸窣窣换鞋的声音,脚步声响起,慢慢朝着厨房靠近,他突然从厨房门后蹦出来,从背后把她抱起来,欢快地笑着,飞速旋转。怀中的女子失声尖叫,那声音以及在半空中铺开的长发让沈绪平渐渐放慢了转速。 “怎么了?”一个女子急慌慌地从门口跑来。 他看着眼前的净书,立即停下来,把身前的女子一把推开。 “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净书责怪道,把他身前的女子拉到自己身边去。 “没事吧。”净书的目光聚焦在女子的脸上,沈绪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张脸让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净书又转向他,眉头紧蹙着:“绪平,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老子……把钱盈盈当成你了。” 净书哭笑不得:“我知道,我是说我让你不要过来了,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沈绪平把视线转移到远处的阳台,尽量不去看眼前的任何一个人。 “不过啊,你来了也好,”她边说边朝着沙发的方向走去,把自己肩上的大包垮下来,钱盈盈跟在净书后面,在沙发上坐下了,“我就不做饭了,让盈盈尝尝火锅店老板的手艺。” “老沈的手艺确实不错。”钱盈盈附和着刘净书的话,沈绪平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射过去。 “咦,你吃过?” 沈绪平抓耳挠头想和她解释,设难的人又主动解了围。 “我猜的不行吗?” 净书把下巴磕在钱盈盈的肩上,脸色温柔地打量着沈绪平:“猜的还用‘确实’,要用‘应该’。” “知道了,学霸。” 她象征性地搡一下钱盈盈:“还学霸呢?!我已不做学霸好多年。” 然后也就不与沈绪平再嘱咐什么,直接打开电视机,脱了鞋蜷在沙发上,和钱盈盈靠在一起。 沈绪平系了碎花围裙,转身进厨房。钱盈盈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探究系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沈绪平,嘴角挑起奚落嘲讽的笑。 晚饭时间对沈绪平来说是尤其尴尬的,钱盈盈只像真的是第一次吃到他准备的饭菜,浮夸的赞叹令他作呕,可是对净书却很是受用。 “书书姐,老沈做的菜确实好吃。”她一边说,一边像饿过好几日的叫花子一般往自己碗里夹菜,“我还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 净书把筷子搁在碗上,支起手肘,双手交叉,微微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欣赏着钱盈盈的姿态。 “我还第一次看到这么给老沈面子的。” 沈绪平强忍着心里的忐忑,面无表情。 “你真没趣,人家这么夸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这才勉强扯起嘴角,难看地笑笑。 他就这样一直熬着,终于熬到了净书催促他回家的时间。 “绪平,明天真的不用来了啊。” 沈绪平自动忽略了净书的问题:“钱盈盈跟老子一块儿走吧,顺便送她。” 钱盈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两眼只是专心地盯着电视机屏幕,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沈绪平说些什么,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和盈盈约好了,她要在这儿小住一段时间。” “什么?!”又是一道五雷轰顶。 净书转身,他回过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你送送老子。” 她稍稍用眼睛瞟一瞟沙发上的钱盈盈,见她全神贯注地守着电视机,便掰开沈绪平的手,默不作声地换鞋。他们相携离去,钱盈盈的目光从热闹的电视机屏幕转移到空落落的门口, 不经意间抽了抽嘴角,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不断跳动变换。 小区里清冷的光更显出夜的幽暗,两人手揣在兜里,缓慢前行。 “书书妹儿,老子不喜欢钱盈盈在你这儿住。” 她微蹙起眉:“绪平,这是为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老子就看不惯钱盈盈这个人。” “你这是个浑人,人家哪里招惹你了?” 沈绪平答不上来,索性一浑到底,语气强硬:“你不要让她在你这里住。” “绪平,这是我的房子,你还做不得我的主。”她有些恼怒,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沈绪平哑口无言,站在原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却也没等到净书回头。 他急忙大步追上去:“书书妹儿,老子不是要做你的主,你不准老子过来,老子就是觉得她住得越久,老子就越长时间见不到你。” 她终于停下来,拉着他的手:“绪平,黏糊糊的糯米饭再甜、再好吃,也不能顿顿吃,整天黏在一起,迟早会厌倦的。” 看着他眼里闪现的失望,净书继续解释道:“我也只是觉得有些不方便而已,如果你想过来,过来便是了。” “是钱盈盈自己要来住的?”沈绪平伸手解下了她脖子上的红围脖,拿在手上,背到自己身后。 净书倾身前去把红围脖扯到自己手里:“是,也不是,这是我和她的一种默契,就像你和建成一样。” 沈绪平只觉得心里有霉毛在疯长,蔓延至五脏六腑。 “老子晓得了,钱盈盈在的这段时间我不会过来的。” 净书回到公寓的时候,还未等她掏出钥匙来,钱盈盈就打开门。 “你简直太了解我了,是心灵感应的吗?” 钱盈盈面带焦色,把净书拉到沙发上坐下。 “书书姐,我想和你讨论一件事。” “你说。”她低着头,整理手中的围脖。 “你……喜欢老沈?”钱盈盈问得有些不连贯。 净书不明白钱盈盈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而她一时也不知道内心的答案,整理围脖的手不知不觉停住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钱盈盈把目光从净书低垂的额间移开,投向电视机屏幕,“老沈配不上你。” 净书抬眼看去,钱盈盈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提上一嘴,专心致志地看电视去了。净书凝视钱盈盈的眼睛,她想看透原由,但是她眼里只有那一方电视屏幕,一切都被掩藏其中。 这种论断净书不是第一次听说,安远这样告诉她,可是这样劝诫她的安远在清醒后喊出来的第一人却是“沈哥哥”,那姨这样地劝她,可是这样劝她的那姨还得靠强力拆散自己的女儿的一桩婚。 “盈盈,我正经问你,什么叫‘配’?” “配?我也不懂,但是像你,就应该找一个大学生,能读书能写文;像我,就应该找一个肯做事会赚钱的男人。” 净书把红围脖挽起来,挽成一朵玫瑰花,嘴边含着打趣的笑,眉间却有一抹凝重:“文凭说到底就是一张纸,没有真才实学,还不是等于零?!你们都以为把文凭、学历看这么重,实际上是那它当嫁妆了,有人担心我拿着这’嫁妆’去高攀,有人又为我手上丰厚的嫁妆送进沈绪平手里而不值。可对我,读书学习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 “书书姐,读书的事我不懂,但是我知道鲜花插在牛粪上是没有好结果的。” “可能会被肥死吧。”净书把自己逗乐了,嘻嘻呵呵笑出声来。 钱盈盈叹口气,哀怨的目光投向正沉浸在“牛粪”的肥沃所带来的幸福感中的净书。 “你可能真的喜欢他。” 净书不答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把弄着手里的红玫瑰。 “我听过最美的比喻,就是把我比成一口鸳鸯锅。”又是嘻嘻呵呵一阵笑。 钱盈盈不懂她的梗,呆呆愣愣看着她,心中浮起一股难以言传的落寞。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钱盈盈才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净书心下也奇怪,钱盈盈和沈绪平两个初相识的人,怎么相互间就那么看不顺眼?而在自己这个中间人眼中,偏偏两个人都是让她觉得舒服的c并且值得珍惜的。而且盈盈这句“品德不太好”似乎有些严重了。 心里的困惑不能就这样道出,否则更是增加了两个人的嫌隙,净书面上还是得化解过去。 “盈盈,以前的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我说,男子无才便是德。” 钱盈盈瞧着她玩笑背后的笃定:“你从小就是这样,认准了就一定不放手,我只有跟在你屁股后面转的份儿。但是这一次,我真的”她没有再说下去。 “你怎么了?” 钱盈盈面色很难看,像是在说着诀别的话语:“我怕你后悔啊!” 她的郑重让净书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晚上都陷入思索的泥沼,久久不能拔身而出。 好在律所的工作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尤其是现在她已经是一名正式的执业律师,没有闲暇去思考这些琐事,一到律所便将自己一头扎进业务当中去。 大概是中午时分,净书正领了外卖,和敏姐闲聊几句。 “净书,我和你讲,今天郭老师要给他的学生分配实习,你还不赶快去挑挑?” “我自己对业务的熟悉度还不够呢?怎么带得了学生?”她连忙摇头摆手。 感受到手里手机的振动,净书向敏姐道声抱歉,一边朝楼上走,一边小声接电话。 “喂,盈盈,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了?” “书书姐,你快到沈绪平家里来。”净书心里一怔,盈盈怎么用了“来”这个字。 “怎么了?” “书书姐——” “盈盈,发生什么事了?” 半天没有听到盈盈的声音,她心里“咚咚咚”敲起鼓来。 “盈盈!盈盈!”她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身旁有同事抱着文件夹走过,向她投去异样的眼光,她又赶紧把自己的声音压下去。 “盈盈!盈盈!” 她终于发出一声虚弱地应答,好似在无助地低声哭泣:“书书姐,救我。” 净书把外卖放在桌上,匆匆向郭老师请个假,风卷残云一般冲出律所。把敏姐的高声呼叫远远落在后面:“净书!净书!有人找你。” “张先生,不好意思,刘律师她有点急事要处理,我这儿有她的电话和邮箱,您可以联系她。”客户接待室里,敏姐温婉有礼地对张新亮解释,说着拿着手机走近他。 “不用了。”张新亮把手轻轻一挡,“我就是有点事想咨询咨询,也不急,今天她不在,问问你也成。” “这可不成,我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对这些复杂疑难地法律问题不过是一知半解” 张新亮抚着额头笑了:“不是与法律有关的问题。” 敏姐心里敲响期待的鼓点。天哪!不会真像净书说的那样,有客户看上她敏姐了吧? “您和刘律师关系是不是很好?” “这个”敏姐心里泛着难,不过看张新亮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放了心,“是,净书和律所每个人关系都不差的,和我尤其好一些。” “那您可曾听到过刘律师谈起她的丈夫?” “啊?”敏姐顾不得形象,目瞪口呆,好像下巴脱臼了似的。 张新亮对敏姐的反应感到奇怪,一个人怎么会一点不和自己关系尚好的同事摆谈自己的丈夫呢? “这净书已经结婚了?” “您不知道?” 张新亮走出律所,又一次没有了头绪,脑海里回忆着敏姐的话:“张先生,这怎么可能呢?净书要是结婚了,我们律所的人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净书的研究生导师还在我们所呢,就算不告诉我们,也得告诉他吧。” 不知不觉间净书已经在沈绪平小区门口停了车。 行至楼下,她却迟疑了。当两个你都想要相信的人同时告诉你,另一个人不可信,这个时候天平该倾向谁?净书心中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按了电梯,她站在电梯门口,手里紧紧地捏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沈绪平打个电话。 电梯开门的声音响起,一咬牙,她把手机塞进包里,迈进去。 沈绪平公寓的门留着一丝缝隙,透过缝隙,远远地能看见人影的晃动。她静悄悄地凑近,从那罅隙间窥探门里的一切。 大冬天的,盈盈半伏在沙发上,一面抽泣,一面瑟瑟发抖。她身上只剩下一件紫色的吊带衫,肩上的吊带也半滑落至手臂,牛仔裤上的扣解开来,隐隐能看到她因为生育而变得有些松垂的小腹。 沈绪平背对着净书,他的脚下,大红色的毛衣和紫色的羽绒服掉落一地。只见他疾步上前,捏住了钱盈盈的脸。 这一幕就这样毫无防备发生在净书眼前,她震惊了,不过仍是半信半疑,仍是抱着一丝幻觉的希望,强力告诉自己: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哪怕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也可能是海市蜃楼的幻像。 钱盈盈瞥见了缝隙间人影,两手攀上沈绪平捏着自己的脸颊的手,企图将他发力的手指掰开来。她哭得更加有力一些:“老沈,老沈,你这样对待老子,让书书姐知道了,她不会放过你的!” 沈绪平的声音里发着狠:“你他妈试试,要是敢让书书妹儿知道一个字” 净书回忆起那一天傍晚,收衣服时看到沈绪平的车从黑夜划过他骗她,他哪里是因为不掉头所以把她放下来?他只是想支开她以取得和盈盈独处的机会啊!净书只觉得天旋地转c怒火中烧,她稍稍扶着墙,连电梯都不愿再等,一路跌跌撞撞走下楼。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全身乏力,连报警的那一口气都被抽走了似的。 应该报警的。她木然,大脑机械地输送着关于强奸罪的一切:强奸罪的客体是妇女性自主权利,客观方面是通过暴力c胁迫或其他手段,违背妇女意志与妇女发生性关系,主体是年满14周岁自然人,主观方面是故意,故意 报警的电话号码输下又删去,删去后又重新输入 终于,“喂,我要报案” 钱盈盈再也看不到门口的人影,她翻眼瞪着沈绪平:“你他妈有女朋友的人,就这么摸着老子的脸?” 沈绪平原本发力的手指松开了,抽走的瞬间将钱盈盈的脸转向一边儿去,后退两步站远去。 钱盈盈嘴角一抽,直起身子,两手一抹,把眼泪擦干,另一只手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她往自己身上套衣服,含泪带笑: “老沈啊老沈,你这样对老子,总有人替老子出气。”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钱盈盈:“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书书妹儿。” 钱盈盈冷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老子和书书姐从小关系就好,她知道了我们以前的关系,就会觉得抢占了我的幸福,然后你的下场就是‘秋风扫落叶’。” “不会的,她从小争强好胜,只要自己认准的东西,不到手不罢休。” “你是她认准的吗?” 钱盈盈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有如一记猛拳,重重地击打在沈绪平的心上,他没有这个自信。 “即便你是她认准的也没用。小时候她要的东西,绝不会主动让给我,一朵好看的花颗好吃的糖个漂亮的玩具,但有一次我告诉她,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儿,我也喜欢,于是第二天书书姐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沈绪平还没来得及消化钱盈盈的话,突然发现门被推开了,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出现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转过头去,恨恨地盯着钱盈盈:“你没有关门?!” “你好,我们是警察,请跟我们走一趟派出所做个笔录。” 沈绪平脸色大变,他又往后倒退几步,拿起手机,暗暗给建成发去短信。 钱盈盈倒是不慌不忙,走上前去与警察交涉:“警察叔叔,两口子那点破事,怎么还闹到公安那儿去了?” 警察望着钱盈盈满脸的泪痕,将信将疑。 “哎呀,就是吵吵架哭两声,怎么还惊动你们了?!” 警察向钱盈盈反复确认,沈绪平这才明白警察所为何事,放下心来。 警察们颇有些泄气地下楼,看着净书呆滞地站在原地,上前招呼。 “姑娘,姑娘。” 净书短时间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个警察挥手斩断了她凝滞的目光。 “啊?抱歉。” “人家两口子的事儿,我们管不了,你也是,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好窥探别人的隐私。” 说完,几个警察便你一言我一语,离开了。 “要说人姑娘也是好心,那对夫妻自己不关门,哪有这么不知羞的?” 怎么就成了两口子的事了?她担心盈盈又受了什么胁迫。 只是现在她进退两难,上楼去就要去面对恶心与尴尬,转身走就是置盈盈于不顾。稍有迟疑,但时间紧迫,不容净书深思熟虑,她心一横,强撑起身子,按下电梯。 电梯门打开,低落委屈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盈盈。”净书有些惊讶地唤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建成赶到沈绪平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好和净书的车擦错而过,他模模糊糊瞟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心中狐疑。 车内,净书茫然地开着车,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倒退消失的小叶榕,还有不断超过她的黑白灰的车辆,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甚至是她身边恹恹把头靠在车窗上的钱盈盈,她也觉得像是杜莎夫人蜡像馆里的假人。 脑海里一片空白,钱盈盈摇动着她的胳膊。 “啊?”净书愣愣地望着她,这才注意到前方绿灯已经亮起,身后的车辆早已喇叭乱鸣。 “书书姐,你……” 她轻轻拉动手柄,踩下油门,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必说。” 钱盈盈走后,沈绪平坐在沙发上抽烟,他觉得糟心得很,只想把烟头冒着火星的那一端往自己嘴里放。 “格老子的,警察呢?把老子魂都吓没了。” 沈绪平把香烟取出,掐灭了扔进烟灰缸里,烟灰缸里全是被折断的长烟杆儿。 “放心,没得事,钱盈盈搞的鬼。” 建成松一口气,旋即又提起来。 “小钱来过了?” 沈绪平的沉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个龟儿子,不要再私下里和她接触了。这样下去迟早出大事。” “那老子怎么办?又不能平白无故把她从地球上抹去。” 建成感到惊悚与冰寒,这句话使他后脊背一阵阵发凉。他定定神,打趣道:“老子给你造个飞船,把她送到月球上去。” “建成,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钱盈盈没那么好对付了。她拿书书妹儿当盾牌,老子也下不得手。她疯了,今天来威胁老子,然后直接把衣服脱开了……” 建成脸色一沉,在沈绪平旁边坐下来:“老子就怕你现在见识到的,还不是最厉害的。” 他低着头,从沙发上的烟盒儿里又抽出一杆烟来,点燃了,吸上两口,又掐断了扔进烟灰缸。 “老子想好了,今天就全部给书书妹儿说开,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本来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格老子的,你放心,班长不要你了,老子也要你。”建成打趣着,说着把自己的手搭在沈绪平的肩膀上,如怀抱美人一般轻轻拍两下。 “爬爬爬,除了玉兰,哪个看得上你?”沈绪平脸上的愁云消散,拿手肘朝建成的胸腔顶去,建成夸张地作出吃痛、呕吐的样子。 “老实,过年回火锅店,老子好久都没有见到玉兰了。”沈绪平提到玉兰,又稍稍有了些郑重的神色。 建成把手臂取下来,也从烟盒里掏出一杆烟来。 “未必当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秀恩爱,死得快’吗?”他的手不断地按动着打火机,火苗不时跃动,却无论如何也烧不到建成的烟杆上去。 建成把打火机夺过来,自己把烟点着了,却不往嘴里送,拿在手里玩弄。 “老沈,要是哪天老子和玉兰过不下去了,刘净书也不要你个龟儿子了,我们两个干脆又像原来一样,搭伙买个房子作伴得了。”建成的语气里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到更显出语气的滑稽。 沈绪平又好气又好笑:“说的妈些废话!你要是敢不听玉兰的话,老子削死你!再说老子和书书妹儿,唯一的障碍马上就要清除了,你个龟儿子当什么乌鸦?” 建成这才把香烟用手指夹送进嘴里,头仰在沙发上,闭着眼,冲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浓浓的白烟来。 “喂,郭老师,我今天身体不太好,下午实在是撑不住了。” “嗯,嗯,好的。” “谢谢郭老师。” “嗯,老师再见。” 挂断电话,净书坐在阳台上发呆,厚厚的面包服里裹着西装和衬衣,她蜷着身子,双手费力地环住自己的膝盖。 当她幸福的时候,沈绪平的好就像水,在她心里充盈,可是现在不知是谁触动了开关,心池里蓄满的水哗哗往外流,只消一会儿便滴水不剩。 满腹的愁思不知道该向谁倾诉。父母是万万不能的,不仅不能开解自己而且还会给他们徒增烦恼;蔚蔚不会理解她,她身边有无数的骑士时刻等候听命,她不用担心受伤,即使受伤,她也有自己的珠宝和品牌来充斥填补空虚的心灵;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盈盈了,可是净书怎么能用自己的伤口再度伤害那个无辜的女子呢? 盈盈主动走过来,跪在她面前,心疼地攥着她的手:“书书姐……” “盈盈,你不要安慰我了,你才是最受伤、最无辜的那一个。”净书把她的手抽出来,抚摸着钱盈盈额间的刘海。 “我说过,老沈配不上你。” 钱盈盈语毕,看着呆滞的净书,继续试探性地发问:“书书姐,你还要和他吗?” 她看向山城大学,望着烟雾蒙蒙中沉重的墨绿色,只觉得自己清醒得很,清醒到麻木。她苦涩地一笑,摇摇头。 “不说我了,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如果这是一场闹剧,这场闹剧里受损失最大的不是她刘净书,而是盈盈。“怎么和孩子的爸爸交代。” “我没和幺儿的爸爸结婚。” 净书心底是很吃惊的,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持淡然与平静,捏着钱盈盈的手以给她力量和支持。 “既然你已经决定不要他了,拿老子要老沈负责。”她说得毅然决然。 净书看着她脸上狰狞痛苦的表情,想象着她内心的仇恨:“你不用在意我,既然他做了法律不容忍的恶事,自然应该承担责任。如果你想让他承担刑事责任,不要洗澡,我陪你去控告他。” 净书也没想到,不久前还亲密无间的恋人,不过眨眼之间,就站在了遥遥不相见的两端。 她犹疑不定,最终还是说出口:“我也可以出庭作证的。” 钱盈盈没想到净书会这样理解“负责”,反而被吓了一跳。 “书书姐,我们说的‘负责‘,不一样的。” 她松开钱盈盈的手:“盈盈,你要他和你结婚?!” 钱盈盈把净书的又拉过来:“除非你不肯。” 事情的节奏发展得太快,净书好像有点跟不上趟,她从地上站起来,用力过猛,头不禁有些发晕,站定身子,她从上而下看着钱盈盈坚定的脸:“他那样对你……你竟然?他如今是怎样对你的,将来就会怎样对其他人,等到你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你还会想接受他吗?” 钱盈盈仍旧是跪在地上,把脸撇开,望向山城大学:“老子只知道,幺儿没有爸爸。” 她顿一下,接着说道:“你知道的,我不能让幺儿像我一样。”她这一句,声音莫名的低,仿佛连风声都盖不过,但偏偏那样有震撼力,使得净书想不到任何反驳、劝告的话来。 “书书姐,你帮我。” “盈盈啊,我拿什么帮你?沈绪平是怎么样不负责任的一个人,你也看到了。就算我想方设法让沈绪平娶了你,这又算什么帮?我难道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她心里赌得狠,痛恨着钱盈盈的不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到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猜忌钱盈盈,如果不是她,他们俩又怎么会认识呢? 她不得不承人自己的心胸狭隘,尽管心里千百遍告诉自己:盈盈是被害人,她还是不愿意看到她的脸。 净书撇下钱盈盈,一个人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她从包里取出那一抹灼灼的红色,再次用手挽成一朵红玫瑰。只是那朵花再也不是娇艳浪漫的爱情之花,而是变成了一朵盛开在沈绪平心上的恶之花、欲望之花,她突然觉得厌恶,把它拆解开来,任它像鲜血一样铺撒在地上。 “路边摊上买的,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 “绪平,这围脖是谁送你的?” “老子说了,路边摊上买的。” “我才不信,你说,是你的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什么红玫瑰、白玫瑰的?既然这围脖是红色的,那就是红玫瑰罢。” “一个很出名的女作家说过,一个男人这一生中,至少有两个女人,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得到了红玫瑰,红玫瑰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就成了窗前的一片明月光,;得到了白玫瑰,白玫瑰便会成为红玫瑰就成了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老子只有一朵粉玫瑰。” “那是月季!” “什么女人像玫瑰!女人像火锅,有的是清汤,有的是红汤,吃到了红汤的麻辣,就想着清汤的鲜美,品到了清汤的浓郁,又想着红汤的油亮,但是老子不,因为有人偏偏就是鸳鸯锅。” 她曾经被这番新颖的论调逗得哭笑不得,欣喜着那做了一个人心里的鸳鸯锅,如今想起来只觉得令人作呕; 也曾感动于那一簇簇小叶九重葛,现在却在猜测着那花儿上长着什么样的毒芽; 她从前就是有着这样那样的错觉,盲目自大地认为沈绪平那灼灼的目光里、粗粝的外表下对她怀着怎样的深情,其实至多是个登徒子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那天下午,沈绪平没有告诉净书一声,径直去了律所门口,像往常一样靠在路灯杆子上等着净书。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先把自己和钱盈盈的过往交代了,免得因为这件事情节外生枝。他一遍又一遍打腹稿,不时还念出声音来:“我是和她好过一段时间” 天依旧暗的很早,不多久山城便华灯初上。律所的律师们陆陆续续提着公文包回家去。 “哎,敏姐,书书妹儿今天加班吗?”看到漂亮女接待从律所走出,站在街道旁拿着小镜子补口红,响亮地打一个“啵儿”,沈绪平急忙凑上前去。 敏姐一面往包里放口红和小镜子一面抬起头来,用专业的微笑对着沈绪平:“净书的男朋友,你怎么认识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书书妹儿经常和我聊起关于你的事。”他愣头愣脑地模模脑袋。 “哦,原来如此,我和净书关系是比较好啦。”她套近乎似的笑笑。 “不过净书几乎不在我面前提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她抱歉地耸耸肩膀。 他来不及不好受,只顾着向敏姐介绍自己:“不碍事,老子叫沈绪平。” “你不知道吗,净书今天身体不舒服,中午就回去了,一直没有过来。” 赶上下班高峰期,沈绪平的车像蜗牛一样在城市的道路间行进,明明从他所在之处距离净书的家很近,远不过一座城,他却觉得隔着几重山河。 “妈的!”他路怒症犯了,一面骂娘,一面狂躁地按着喇叭,与其他司机的喇叭一起杂乱无章地奏响。 他嘴里包着气,手胡乱地在腿上摩挲,触碰到裤兜里的手机,一拍大腿在心里埋怨起自己的愚蠢。掏出来拨通净书的电话,铃声响起,但是却没有人接听。一连好几通,都是这个结果,他心头不禁浮现出净书的病容,心生担忧。 “妈的,不知道病得多严重,真的是,怎么不给老子打个电话?!“ 他又想起钱盈盈和净书住在一起,本想打给她问问情况,免得自己在这边干着急,可是一想到马上要给净书坦白,不想徒增尴尬,索性强忍了自己的焦急,愣是捱着,跟着柏油马路上的一队蜗牛缓缓前进。 他拿出净书给他的钥匙,打开房门,却看见净书和钱盈盈两个人正坐在桌上吃饭。两个人各有心事,什么话都不说,也没有一个人招呼自己。他也没有多想,换了鞋急忙坐到净书旁边去。 净书拿瓷勺子舀着碗里的清粥,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她看起来面色苍白,食欲不振的样子,格外的憔悴。 他瞟了眼钱盈盈,只这一眼却全部落入净书的余光里。 关心则乱,沈绪平顾不得钱盈盈也在场,直接拿手背搭上净书的额头,原本试探他人的额头就是要停顿一阵的,可是净书没给她任何停留的时间。她放下手里的勺子,瓷柄碰在陶瓷碗壁上,发出一声脆响,她抬起手臂来,手藏在衣袖里,恹恹地拂开了沈绪平的手。 他心里有些怄气,她生病了,根本不给自己说一声,自己一路着急赶过来,她倒使起小性子来,不过想着净书生病,脾气糟糕一些也正常。 “老子去律所等你,结果敏姐说你生病了,你下次还是要和我说一声。去医院看过了吗?是怎么回事?” 净书瞄一眼钱盈盈,像奚落一样对他说道:“你还去律所找我干什么?” “老子有话给你说。” “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沈绪平也睨一眼钱盈盈。 “书书姐,我吃饱了,先进屋了。” 净书不答话,钱盈盈就知趣地离开了。 “现在说吧。”她仍是一脸冷漠,不用正眼瞧沈绪平。可是在她心里,她真的希望着沈绪平能对她说点什么,作出充分详细的论证,也许中间的误会也就解开了。 沈绪平又望向钱盈盈的卧室,门紧闭着,可他总感觉钱盈盈就趴在那门背后,听着他和净书的对话。几度欲张口,又被自己硬生生把嘴边的话吞回去。 “书书妹儿,改天吧,今天你生病了,我不想惹你伤心。”他伸手想捧住她苍白的脸庞,以给她传递过去一些温度。 可是,手伸到一半,净书就把头扭开了。 “你要说的事会惹我伤心?” “可能吧。”沈绪平把手垂下来,略微有些叹息。 他觉得气氛有些坚硬沉重,对着净书露出一个讨巧卖乖的笑容:“只要你爱我,就不可能不在意。” 净书不做反应。 他要坦白了,可是坦白就是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如果说刚才的沈绪平还只是被告的话,这个时候净书已经在心里作出有罪判决。坦白可以减轻刑罚,但是坦白不会给有罪的人一纸无罪判决。更何况,坦白从来就不是一种美德,他对盈盈犯下的罪孽也不会因为坦白而消除。 “你回去吧,我很不舒服。“ 沈绪平看她无心与自己说话,害怕自己在这里反而打扰她休息,简单嘱咐两句,正准备跨门而出,却又被净书温柔的声音叫住了。 “绪平……”她的声音仿佛从幽谷里传出来,敲在沈绪平的心壁上,发出一声声同样空旷的回音。 净书就呆呆坐在那里,看起来还是很难受。 “你肯定还是太累了,明天就请假吧,老子过来照顾你。“ 他走过去把手轻轻按在她的头上,微微晃一晃,便出门去了。 第二天,沈绪平果然很早就到净书家里去了,净书仿佛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已经换上衬衫西服,套着件深绿色的羽绒服,正准备出门。 “老子送你。” “不用了,你先回去。”可能是身上还带着病气,净书的语气里全然的疲惫,毫无往日早晨的开朗与朝气。 “好。”净书说什么他都顺着,上前要扶她的腰一起下楼,可是净书冷冰冰地避开他,自己加快步子就往前走了。他察觉到她的异常,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她不开心了,反复思索是不是钱盈盈已经把一切告知她了。来不及多想,电梯达到的铃响起,他快步追上去。 下午,敏姐还站在接待台,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打趣道:“难得净书连着两天早退,这可怎么得了,果然拿了律师执业证就是不一样了。” 净书白着脸儿:“敏姐,我都拿了好久的执业证了,不也就早退这一两天吗?” 敏姐听着她语气虚弱,也不再刁难她:“你说你,都怪你前段时间太拼,身体都熬坏了。” “敏姐,我就知道你关心我。走啦,再见!”她勉强挤出一个和脸色一样苍白的微笑来。 “等等,昨天你男朋友沈绪平还来接你了,今天你这个状态,怎么不过来啦?” 净书定住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略略偏侧着头:“以后,我的男朋友,都不会来了。” 而另一边沈绪平去律所接净书之前,独自一人去了趟菜市场。钱盈盈在净书家赖着不走,他脑海里时时谨记着那日抱错人的尴尬,不敢再提前去净书家里了。 “老板儿,你这个鸡给老子现杀一只。” “老板儿,沙参、玉竹、百合、薏仁,你一样给我来点。” 他又买了些其他东西,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走出菜市场。回到车里,打开手机。不好!已经过了他平常到达的时间了,不过他一般都要在那里等上一阵净书才出来,开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 “沈绪平,净书已经走了好一阵儿了。”敏姐一面拿着个粉饼往脸上扑,一面回他的话。 他害怕再被一个人堵在路上,没时间给净书炖汤,拔腿就往外走,没有听到敏姐的嘟囔。 “奇怪,不是说以后男朋友都不来接了吗?” 他最终还是被堵在路上了,他看着后座上成堆的肉菜果蔬,心里焦急得很。回想起这两天,总觉得都是钱盈盈从中作梗,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净书,害得他们俩少了好些默契。 果不其然,等他到达净书家楼下的时候,小区的路灯已经亮了一片。他匆忙提上后座的一堆杂物,小跑着赶往电梯。 “哎,哎,哎,再上一个,再上一个!”他冒险用身体挡住电梯门,总算是赶上了。正是下班归家的高峰,电梯里原本就挤,沈绪平一进来,害得那埋头玩手机的上班族似乎连放手机的空间都没有了,全部抬起头来,用极不舒服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也就抱歉地笑笑,怎么也不肯说下电梯给他们腾地方的话。 两只手都都满满当当的,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当当当”地敲门。 “书书妹儿,快点给老子开门,老子累死了。”他夸张地喘气,想看到她打开门可怜自己的样子。 “书书妹儿!书书妹儿!” 敲门声持续好一阵子迟迟没有人应门。 他侧耳趴在门上倾听,屋里有如一潭死水,仿佛没有人的空房。他周身上下掏钥匙,不好的想法像菟丝子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疯狂地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 可能净书的病加重了…… 可能钱盈盈对净书…… 沈绪平急得团团转,可是钥匙偏偏就是找不着。慌乱间,他突然想起,也许是上楼的时候太急,仓促间把钥匙落在车上了。他扔下一堆东西在过道处,撒腿就往楼下跑,不凑巧的是,电梯在某一楼层停住了,他狂躁摁两下,又往楼梯冲去。 他弯着腰在车里摸索,当那小小的铁钥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沈绪平如释重负,叹口气,脸上露出轻松欣慰的微笑。 一路上楼,他有些累了,颤悠着手把钥匙往孔眼里插。 他完全石化,拿着钥匙的手也僵硬了,钥匙“喀”的一声落在他脚前。 净书给他的钥匙已经不能再打开那扇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书书妹儿!书书妹儿!给老子开门,老子晓得,你就在里面。”沈绪平疯狂地捶门,震得净书门背后挂着的中国结颤抖不已。 屋里,净书一言不发坐在阳台上,把头靠在膝上。钱盈盈看着电视机里的嬉笑怒骂,自己也跟着捧腹,笑得眼睛都湿润了。 敲啊,敲啊,急促的敲门声仿佛扣在净书的心门上,即使深知自己遇人不淑,即使已经了解真相,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渐渐放慢节奏,直至最后终于停下来。 沈绪平靠着墙,在门口蹲坐下来。 钥匙插不进锁眼那一瞬,他就什么都明白了,钱盈盈先他一步把什么都告诉了净书,他没有了先机,连钱盈盈怎么添油加醋都还不知道,昨天净书有意给他机会,可是他没留意,于是彻底失了净书的信任。 夜晚的过道很冷,不时有晚归的人从沈绪平身边走过,他们有的穿着警察制服,有的身着正装,也有的穿得闲散随意,大都如看丧家之犬一般打量沈绪平。过道里的声控灯一会儿就灭掉,沈绪平紧着身上的呢子衣瑟缩在墙角,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他近乎疯狂而又无助地对着那扇门拳打脚踢:“妈,妈,妈!” 沈绪平战栗不安,慌乱吼一声,把灯又喊亮了。 可是声控灯亮的时间很短,那光芒就如同他和净书之间的甜蜜,美、好,但却经不得推敲,转瞬即逝。 他原本想逃开,逃回家去,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以获得一息的安稳,但他想到净书昨夜的冷漠,便硬生生忍下了,强忍着黑夜里的孤独所激起的恐惧感,捂着脑袋在门口守着。 净书在床上,闭着眼,睫毛却在不住地翕动,辗转反侧。每一次她都是如此,一旦失眠就眯着眼睛、假装入睡,假装着、假装着就成真了。所以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要假装绝情,从里到外,一绝到底。 一夜。 起床、穿衣、洗漱,化妆,用遮瑕把浓重的黑眼圈匿去,腮上、唇上打点红盖住憔悴苍白的面色。盈盈似乎起得更早,已经准备好早餐。 “盈盈,morning !”净书似乎又恢复往常的活力,盈盈还系着围裙,手里端着碗,不无疑惑地看着她。 “干嘛这样看着我?今天怎么还舍得给我做早餐了?” 她不等钱盈盈回答,自己拿着筷子小心地用筷子将盘中的大饼裂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然后夹起一小块儿来,为了避免花了口红,张大嘴巴,仰起头将饼块儿送进嘴里。 钱盈盈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解了围裙走过来,坐在桌子旁边吃早餐。 沈绪平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从地上站起来。他一夜之间憔悴不少,黑眼圈伏在眼周,脸上带着焦郁恐惧的神色。 “盈盈,我把钥匙放在鞋柜上,你出门别忘了拿!”说着就打开门,笑着往屋外走,正好撞在沈绪平胸前。 她怎么可以还笑得这么灿烂! 净书仰起脸,笑靥更深一些,像对着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打招呼似的点点头,随即绕开他,迈步走开。 门没有关,沈绪平呆滞的眼神对上屋内钱盈盈的脸,钱盈盈精瘦的脸让她仿佛看到了狡猾的耗子,不禁心生厌恶,像一匹恶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她。 钱盈盈倒面无表情,很平静地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沈绪平回过神来,转过背向净书追去。 “书书妹儿——”电梯的门合上,在门关上的一刹那,他透过缝隙看到了净书淡定的面庞。 他急忙从楼梯下去,看到净书淡绿色的背影。沈绪平加大步子,追上她,低下身子来,拉住她的手腕子。 “书书妹儿,你先站住,听老子说!” 净书也不回过头去看他,费劲儿地旋转着手腕儿,想要挣脱开来。他不放开,把她的手腕箍得死死的,使她根本无法挣脱。 “放开。”没有气恼,没有愠怒,她声音里的平淡冷静叫沈绪平抓狂。 他把她的腕子提起来,就着手上的劲儿,一把将净书带入怀里。 净书静静站立着,就好像见了毒蛇一般,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僵硬姿势。 “我上班要迟到了。” “书书妹儿,你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老子给你说清楚,我和钱盈盈……” “你闭嘴!”她面色依旧平静,只是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些恼怒,沈绪平本应感到高兴,可他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因为净书好不容易的一点怒色像一把利剑,浅浅一挥,便斩断了他的一线生机。 “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他松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求她原谅?他又没有做错什么,现在这个年代,分分合合都是很正常的事,唯一的过错就是老天爷的巧合,让净书的好朋友变成自己的前女友。 净书一副懒得费口舌的样子,踩着高跟鞋往前走去。 沈绪平开车超了净书,在律所前面截住她,嘴里“老子”“钱盈盈”说着什么。净书根本听不进去,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鱼贯而入、准备上班的同事身上,他们一进入律所便脱去身上厚重的外套,露出精练清爽的正装。敏姐正端着职业的微笑和面色匆忙的律师们打招呼,眼神不时瞟向净书和沈绪平。郭老师应该还没有来。 原本毫无起伏的脸突然有了不耐烦的神色,净书的手不客气地指向沈绪平:“我告诉你,你要是识趣,就马上从律所门口消失。” 沈绪平呆住了,回头望见律所玻璃门上的营业时间,二话不说,鼓着腮帮子回到自己的车里。 他是再没有去山城老火锅的心思,给胖娃儿打个电话交待几句,便坐在车里看着律所门口。也不知道干什么,就那么死死地盯着。眼睛累了便补补瞌睡。 净书只在中午的时候,披着羽绒服出律所取了个外卖,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着与送外卖的小哥道谢。远远地还能看见她和敏姐耳语,不知敏姐说了什么,逗得她叉着腰笑,笑得 肩膀都跟着抖起来。 没几分钟的功夫,净书就又踩着漆亮的黑色高跟鞋上楼去了。 一日,一春秋,一世纪。 沈绪平连午饭都没吃,终于熬到了净书下班的时候。律所的律师、工作人员们如同机械一般,僵着脸,陆陆续续出了律所。他却迟迟没有见到净书的身影。不知是哪一个瞬间,城市清冷的街灯亮起,净书的身影始终没有闪现。 沈绪平看到敏姐也出了门,他打开车门,向她走过去。 “敏姐,怎么没看到书书妹儿?” 敏姐抿一抿嘴上的口红,又对着镜子侧几下头,这才收了镜子,与沈绪平作答。 “沈绪平,我说你可真是,最近来接女朋友总是拿不准时间。” 他脸上陪着尴尬的笑,也不接嘴反驳,任由敏姐有的没的说一通。 “要说你也是,回回都跑过来问我做什么,手机买来是准备留着宰了炖汤喝的吗?现在通讯多方便,随便发个消息还能不知道?”她像不耐烦了一样,怨怪着他三番五次向自己打 听净书的去向。 “这不是也想顺便和敏姐搞好关系吗?” “行了。”敏姐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不再为难他。“律所有一个后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净书今天是往后门走的。” 敏姐看着沈绪平上了车,这才放心地折返回律所去。 “你说你们俩,这是玩儿捉迷藏呢?!” 净书提着一个文件夹从楼上走下来:“敏姐,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得了吧你,自从交了男朋友之后,早就把我这个曾经共患难的单身汪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等净书下来,就挽着她的手臂一起走:“走吧,就今天吧,已经很晚了,我都饿死了。” 净书有些狐疑地向外张望两眼。 “我办事,你放心!”她往自己胸脯上一拍,“我是看着沈绪平上车才回来的。” “知道,敏姐,我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他。”净书摇一摇敏姐的手臂,表示感激。 “不放心?”敏姐揪着净书的脸,“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呗!还要躲着人家。” “对了,你不是说你男朋友不会再来接你了吗?怎么还是来了?” 净书的眼神突然有些闪烁,顿了一会儿,用打趣的口吻说道:“敏姐,你这样什么时候郭老师才会同意你做律师助理?一点都不懂得解释的方法。” “你解释解释。” “不管从文义解释、原意解释、历史解释还是目的解释的方法,意思很明确的嘛,我男朋友不会再来接我,来接我的不是我的男朋友。”说罢,自己嘻嘻呵呵笑出声来。 敏姐停下脚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沈绪平个子也高,长得也好看,看穿着至少也是太平洋百货的驻店,你就舍得。” 她看着净书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咕囔道:“这也太洒脱了点。” 突然闪出的一个人影挡住她俩的去路,天色昏黑,她们都费力眨眨眼睛才仔细辨识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敏姐,你先走吧,今天书书妹儿欠你这顿饭,改天我俩一起请你吃。”沈绪平的声音不大,但是敏姐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硬是不敢拒绝,和净书道声别就匆匆离开了。 沈绪平和净书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山城流动的空气从他们中间浮过,清冷、潮湿,像从某个凄厉水鬼的梦里飘出来的一阵风,有魔力似的往沈绪平的皮肤、骨肉、血液里透。 “书书妹儿,为什么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净书看着他这副失落的模样,想着自己刚才那般没心没肺,面有愧色。她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也就没有与人提过分手,现在这个样子,更是不知道如何自处。提着文件夹,掉转头换个方向走。 沈绪平也不去追,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你那么在意那件事,是因为那个人是钱盈盈,对不对?” “不是,这不是别人的事,主要是因为你。”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像蚊子的嗡嗡声,根本不去在意沈绪平是否听得清楚准确。 “我还不如钱盈盈重要?”盈盈重要,沈绪平也重要,可是正是因为他重要,净书才容不得他的人面兽心。 “你应该和盈盈结婚,你要对她负责。”她提高音量,以使沈绪平听得清楚。 钱盈盈说得对,他不是净书认准的,所以她要把自己拱手让给钱盈盈了。 “书书妹儿,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既然你选择了我的现在,就会原谅我的过去,接受我的未来?”他的绝望里夹杂着威胁,她是对他作出承诺的。 “可是我,已经没法选择你的现在了。”又一次,她的声音像从幽谷里传出,像念着一句精心雕琢过的诗。 沈绪平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像是说给净书,又像是说给自己:“你会有办法的。” “格老子的老沈,你龟儿又在这里喝得个醉醺醺的。”建成大步迈进苍蝇小馆,在沈绪平对面坐下来。 拉牛端着几道小菜,走上来,也毫不客气地在他们旁边坐下。 建成用眼角余光扫视他一眼:“苍蝇小馆又换老板儿了?” “你龟儿管这些做什么,来,陪兄弟喝酒!”沈绪平说着把杯子端起来,晃荡着杯子中的无色透明液体。 建成端起杯子,在他杯子“当”的一碰,一口没沾就直接放下来,一面夹起拉牛端上来的小菜,一面看着沈绪平把烈酒灌入口中。 “小兄弟,你这个菜不好,去给老子酥一盘花生米、切一斤卤牛肉上来。” 拉牛爽快应答:“好嘞!” “你叫什么名字?” 他露出一口烟黄色的牙齿:“老子拉牛。”旋即朝向厨房交待,扯着嗓子:“酥一碟花生米、再切斤卤牛肉!” 沈绪平拿筷子头朝着拉牛指指点点,看着建成:“拉牛,老子还拉马哟!建成,你说这个姓怪不怪?” “你个狗啃的没见识,老子在云贵的时候,就听说过拉这个姓。” “老沈,” 建成听见拉牛这样称呼沈绪平,蹙眉斜视他一眼,不过很快又把眉头舒展开。“叫沈哥。” 拉牛不解,不过看着建成认真较劲的样子,就立马改了口:“沈哥,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话头子被拉牛挑起来,沈绪平脸上确实有苦闷的神色。 建成倒不好奇,仿佛一切了然于心,嘴角嘲讽地一挑,慢条斯理地说:“刘净书怎么收拾你个龟儿子的?” “太小器了,跟原来一模一样,老子不就是之前和钱盈盈耍朋友,至于不?老子还什么都不晓得,就一脚把老子踹了。”他说完,又往嘴里送一口酒。 建成从盘子里夹起一颗花生米:“你坦白了。” “还没有,钱盈盈先说了,不晓得怎么添油加醋,说得书书妹儿直接喊老子和钱盈盈结婚!”沈绪平很是愤懑,不过情绪还不算激动。 建成旋动着桌上的酒杯:“那你个龟儿子就准备坐以待毙?” “老子早晓得要闯这一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老子去找钱盈盈!”他说着噌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要往苍蝇小馆外面走。 “你龟儿不要慌,”建成按住他,“你去,就算整死小钱都没用,反而又让班长生疑,你把刘净书电话号码给老子,老子去给你办妥。” 沈绪平顺着建成的手看向他的脸,略有疑色,旋即又舒眉展颜,坐下来又开始喝酒。 “你龟儿办事,老子从来就没有失望过。”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拉牛,这个苍蝇小馆的名字你不要改,换了这么多老板儿,从来没得哪个嫌这名字不好的。” “那是,老子们这些苍蝇必须有个专门的馆子。” “你这么小出来闯社会,你妈老汉儿支不支持?” 当被提到父母时,拉牛顿了一下,不过只这短暂的一瞬,很快他就又笑开来:“老子的妈老汉儿穷得很,老子不出来混,谁挣钱养家?” 沈绪平在他肩上狠狠拍一把,带着浓烈的酒,赞赏道:“好!跟老子有得一拼,来,喝酒!” 建成瞟着拉牛,目光里带有疑惑打量的意味:“看你这身衣服,都是名牌,你挣钱不给穷得很的妈老汉儿,自己倒会享受。” 沈绪平打个酒嗝儿,眯虚着眼睛也开始打量起他来:“狗啃的,你龟儿不说,老子还真是没注意。拉牛,听沈哥一句,投胎没投好是我们自己的错,妈老汉儿再是没把我们养好,也是妈老汉儿,你龟儿挣了钱还是要想着点他们。” 拉牛连连道是。 突然,桌子上建成的手机响铃了,沈绪平凑过去费力睁大眼睛,建成只斜扫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一眼酒气熏天的沈绪平,不作理会。 沈绪平晃晃悠悠掏出钱拍在桌子上,拉着建成的手:“好朋友,手拉手,一起走……” 出了苍蝇小馆,沈绪平笑嘻嘻的脸立马就垮了,语气也突然悲怆起来:“建成你龟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堂客一天把你管着,你还爱理不理的。老子想让堂客认认真真地生气都是一种奢望。” 建成冷冷地甩开沈绪平的手:“狗啃的,酒疯子,婚都没结,哪里来的堂客?!” 净书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刘净书,我是建成,一起出来喝杯酒。” 净书是想拒绝的,她猜想沈绪平会跟着一起,可是对方又怪头怪脑补上一句:“就算是为了小钱,你也得来。” “小钱”?她分不清建成提到钱盈盈的用意,到底是真诚的邀请还是隐隐的威胁? “好,但是在哪儿见,由我来定。” 对方不假思索,直接应声答好。 “去大蜉蝣所。”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清吧,装潢简单清爽,也比一般酒吧稍稍亮堂一些。头顶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网,缀连成片,像被定住的萤火虫,又像漫天繁星。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小叶九重葛的假花。 净书在建成面前坐下,僵直着身子,左右张望着。 “老沈没有来。” 她松口气,卸下身上包挂在椅背上。 “这里很不错。”建成望着瓶里的小叶九重葛。 “我朋友新盘下来的店,把闹吧改成清吧,只是名字好听,也就沿用了。” “是很好,可是不适合我和老沈。” 净书想到自己的那番解释,感觉建成是在刻意打她的脸。 “我还赶回去上班,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她把建成点的酒放在一边儿,很熟练地自己取了桌子旁边大酒桶里的梅子酒。 建成也不再说一些其他事来减轻两人之间的尴尬,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非要和老沈分手。” 净书把唇瓣放在杯沿上,小小地抿一口。 建成继续追问:“是因为小钱?她和你说了什么?” “是,也不是。” “不要用你那套文化人的方式说话,说清楚点。”建成有些急躁。 “我是说,这是沈绪平的人品问题,和盈盈无关,就算那个人不是盈盈,我也不可能再接受沈绪平了。” “你不相信老沈的人品?”他心下想着,怕是净书已经知晓沈绪平为了她逼着小钱分手的事,借着问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的时间思考着如何对付。 可是净书的下一句话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建成啊,你说,如果是你,你是相信别人,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起老沈那天说的小钱去他家里,当着他的面儿把衣服脱掉,心中立马有了猜测和判断。 “他妈的,”他旁若无人骂一声,把净书吓了一跳。 “刘净书,你今天下午跟我走一趟,老子保证让你看一出好戏。” 净书旋转着手里的酒杯,两眼抬上去观望建成。他凸出的眼睛里带着对净书的不友好,但是却格外笃定。 她不应该再与沈绪平有任何牵连了。 “我和盈盈说好下午去书店。”净书站起身,把包提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 “她不会去了!”建成也跟着站起来。 净书不为所动,仍旧朝外走去。 建成泄气地往椅背上靠去,嘴里骂着粗:“去他妈的书店!” 没有走两步,一个高挑俊秀、穿着白绒裙的女子走进来,和净书撞了个满怀。她怀里抱着一盆小叶九重葛,能看到叶片上有几处枯黄,是真花,烈烈地绽放着,好像绣在了那女子的白衣上似的。 “净书,你看,我今天去花市淘来的。” 她伸手抚弄小叶九重葛的花枝,整个人仿佛被回忆砸中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天色昏黄,四十八平米的小屋里亮着灯,盈盈如约而至。她很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端起桌上的热柠檬茶,暖着手。 建成靠在她对面的墙壁上,静静地看着她:“好喝吗?” “你龟儿学得倒挺快,老子只教了你一次。” 盈盈的声音响起,这不由得使净书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建成要带她来听沈绪平的“真情流露”的。 “老沈爱喝这个茶吗?”他走到沙发边上,把沙发上的毯子理顺了,挨着钱盈盈坐下来。 “你知道我去找过老沈了?” “老子知道,你不仅去了,还作贱自己!”建成的遽然转变,由起初的温吞变为勃然大怒,隔着门净书都能想象到他更加凸出的眼球。 盈盈没有畏惧于建成的怒气,处变不惊地端着茶杯:“老子也没打算瞒你,老沈什么事都会和你商量。” “老子给你安排旅馆,你说你要住菜市场的红房子,老子去给你租下来,你又要住这套公寓,老子背着老沈把你带进来住,结果你龟儿一声不吭跑到刘净书家里面去,果然没安好心,你是不是一早就想拆散老沈和刘净书?!” 建成很少说这么一长段的话,钱盈盈听得也刺耳:“拆散?建成,你……” 钱盈盈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建成硬生生抢了过去。 “其他的我们都先放一边,就说你去老沈的事,你大可以直接告诉刘净书你喜欢老沈,为什么非要设计陷害他?!” 净书敛气屏息,“设计陷害”四个字钻入她的耳朵,她倒吸一口凉气。 “老子就是看不惯他在书书姐面前百依百顺的样子!”钱盈盈把杯子搁下,玻璃杯厚重的底敲击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 “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老沈?”但凡是选择,就一定是有范围的,建成没有明确道出这个范围,净书自己在心里不足,猜想这个范围就是沈绪平和她。 “是不是因为你龟儿算计上老沈的钱了?” 钱盈盈把玻璃杯子“哐”地砸在地上,玻璃渣子四起,热茶喷洒,溅在墙上,建成却一滴也没有沾上。有时候人只想发泄,并不想伤害。 她怒视着建成的双眼:“是,是,老子就是看上老沈的钱了!” 脑海里一阵轰鸣,净书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因为看上沈绪平的钱,所以完全不顾她的感受?因为看上沈绪平的钱,所以就任意构陷?因为看上沈绪平的钱,所以不惜作贱自己? 她忍无可忍,打开卧室的门。 “书书姐!”钱盈盈瞳孔里的愤怒慢慢转变为惊惧。 净书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只觉得尴尬。怎么会这样呢?那是和她对舔过舌头的女孩儿啊?!年前还因为一个野菊花环掉下不惜返途也要寻回的天真女子…… 净书无助地望着钱盈盈,眼里朦胧一片,急忙朝屋外走去。 “书书姐,你听我说!”钱盈盈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直直朝门外的方向扑去。建成从后面箍住她,钱盈盈在他的怀里又泼又踹,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极力挣脱。直到最后意识到自己无力改变,她才腿一软,跪了下去。 “建成啊建成,你害惨老子了!” “书书姐会恨老子一辈子的。” 建成环住钱盈盈,贴着她的脸,使她冷静下来:“不会的,她只是一时气不过。她知道你的苦衷,会原谅你的。” “书书姐,”钱盈盈抽泣着,“书书姐根本就不晓得以前老子和老沈的事,以后我再说什么都是谎言了!”她的眼泪又哗地流下来。 “喂,”沈绪平家里所有的灯都亮着,他的眼睛停驻在小学毕业照上,“找哪个?” “是老子。”建成驼着背,一个人坐在四十八平米小屋的沙发上,神情恍惚。 “建成!” “老子都办妥了。” 沈绪平放下照片,大笑起来:“你办事,老子放心!” “钱盈盈到你家去那天,应该是被刘净书看到了。”建成的目光落到玻璃渣子上,他开了免提,提着垃圾桶过去捡拾。 “妈的,居然敢这样害老子!老子跟她没得完。” “要得,老子帮你整死她,反正刘净书问起来,你龟儿自己背锅。” “狗啃的,全部人都晓得用书书妹儿来威胁老子。”原本是有些怨怼的话却让他说得很有幸福的滋味。 “对了,你和钱盈盈以前的事,刘净书一点都不知道。” 挂断电话,建成继续收拾着玻璃碴子,他明明可以用扫把扫的,却偏偏要用手一块儿一块儿地捡起来,麻木地捡啊捡,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玻璃碴子扎伤手指,从伤口处浸出血滴子来。 净书回家坐在阳台上,蓬散着头发,强迫自己翻读案例,读不下去,她又拿出好久没碰过的英文文献,可是不管做什么都是过手、过眼,就是不过心。心烦意乱,索性什么也不做了。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她知道是盈盈,但净书不想见到钱盈盈的脸,本能地抗拒去打开那扇门。 “书书妹儿,是老子!” 她没想到沈绪平来得这么快,慌忙把头发扎起来。扎好了,手松下来,整个人却都跟着垮下来了。 在钱盈盈和沈绪平之间,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钱盈盈,她不信任他,尽管曾经也相互依偎,可是她还是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肯留,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呢? 她呆呆地靠在门边墙壁上,不说话,也不开门。 沈绪平也不敲了,用额头抵着门,睫毛扫在门上,他仿佛听到了净书的呼吸声,心里也觉得踏实安稳。 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消除前,那道门就是沈绪平闯不开、越不过的屏障阻隔,而现在却成为他传情达意的通道。 “书书妹儿,你说过,既然选择了我的现在,就会原谅我的过去,接受我的未来。”他说得极尽温柔,带着女子的献媚意。净书手搭在脸上,忍不住绽开笑颜,强力憋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老子今年还是在线的,你不要先掉线了。” 两个人同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钱盈盈远远地站着,听着沈绪平说着她不明白的梗,看着沈绪平以诡异的姿势抵在门上。她何曾看到过这样的老沈?!像一只贪婪的流浪狗一样在净书家门口摇尾乞怜。 她走过去,铁着脸把沈绪平扒开,打开了门。 净书正背靠着墙壁发笑,毫无防备,被沈绪平和钱盈盈撞见。脸一红,即刻成立正姿势站好,收了脸上的笑容,板着脸朝阳台上走去。 沈绪平见状,撇过脸窃笑。 钱盈盈刻意走在沈绪平前面,站到净书身后去。沈绪平轻蔑的扫视她的背影,翘着二郎腿,仰躺靠在沙发上。 “书书姐,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 她的声音里含着悔恨,却又带着对净书的埋怨。但此刻,就算是有再多的歉疚,净书也是嫌恶的。她也不晓得说什么,只转过去,对着钱盈盈浮肿的眼睛还有她脸上的泪痕。 “你听我讲,我这样对老沈是有理由的……” 不等她说完,沈绪平的声音便悠悠地从客厅响起:“什么理由?你又要编妈些什么理由来开脱自己,诬陷老子。未必然,你还要说你是老子前女友,要老子娶你不成?” 钱盈盈斜目看过去,瞪着沈绪平,上下两排牙齿不断地啮合着。 “绪平,你不要再在这里胡话连篇了。”净书闻言,急忙制止他。 沈绪平得意地扬扬眉,嘴角高傲地挑起,放下二郎腿,身子前倾,把小臂搭在膝盖上,侧着脸享受着净书责备的目光。 钱盈盈原本准备好抖落的真相成为捏造的事实,她觉得沈绪平这样一整,她再提往事也只会让净书更加看不起自己。 “书书姐,我记得小时候,我和你喜欢同一个小男孩儿……” 净书的眼神从沈绪平贱贱的脸上移开,转向山城大学富有层次感的绿意,思绪被扯回到从前。 印象里她们那时候好小,小得像两个玩偶。 她们俩搬来爷爷的梯子,架在屋前高大的枇杷树下,缘着梯子爬上去。 一片火烧般的金光灿烂中,她们一左一右坐在枇杷树不过胳膊一般大小的枝杈上,掌着中间粗壮的主干,两双光脚丫悬空滑动。 “书书姐,老子给你讲个秘密。我,喜欢小明。”一个小女孩用手捂着嘴,凑到另一个小女孩的耳边去。 “啊?你喜欢他什么?” “他有好多糖。” 另一个小女孩不再发问,对这一话题保持沉默。她指着西天的鎏金残云:“看,神女!” 两个小女孩齐齐地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闭上眼睛,如同贪婪的许愿,又如虔诚地膜拜。 突然,两个人默契地睁开眼来,低头看向悬空的脚丫子,然后大笑着惊恐尖叫,身子朝主干贴过去,两双手死死地抱着树干…… 后来,她再也不和那个小男孩儿说一句话,没有再吃过她的一颗糖,因为她的盈盈也喜欢他。 …… “可是盈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净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声音冰冷漠然,仿佛挥刀斩断了过往。回忆是送给过去的自己的陪葬的女人,不论有多么深爱,音容笑貌都只能怀念,不可复活。 钱盈盈只觉得身体一沉,她背向净书,冷笑道:“小时候,零食玩具,你小气吝啬,什么都不肯让给我,喜欢的男孩子,你却一点都不含糊,二话不说就让给我;现在长大了,你背着我给婆婆买东西、送红包,但是男人,你却说什么都要自己守着了。” 她把钥匙按在茶几上,抬起身子的瞬间,用红肿的眼睛对上沈绪平不屑地眼神,转瞬,冷哼一声。 钱盈盈立起身子,仍然盯着沈绪平,悠悠地甩下一句:“看起来你很大方,但其实很自私,因为但凡是你想要的,你就咬死了不松口。只有你不珍视的东西,你才肯施舍给老子。” 净书心中突然气恼,她不知道是被说中了,还是不甘心自己的好意被钱盈盈这般践踏。她觉得钱盈盈像一个可怜的乞丐,苦苦索要着自己所需,也像一个强盗,逼着她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拱手于她。 “不留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总算是迈过了这道坎,沈绪平心情好起来。钱盈盈这一闹,反倒给沈绪平省了不少心,他看着净书的态度,知道她不会被钱盈盈所谓的友谊威胁,吃了一颗定心丸,再没把钱盈盈的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两人漫步在广场。 led大屏幕上,明星们浓妆艳抹,踩着bling bling 的高跟鞋,穿着时尚的品牌服装,手里提着装饰精美的购物袋,扭腰摆臀,自信张扬,仿佛即将从那方屏幕上走出,步入现实的世界。 屏幕下,人群熙攘,形形*的人混杂在广场上。衣着破旧、身上沾满泥灰的几个农民工蹲在广场当中的阶梯上,脸上遍布的皱纹里嵌满泥垢,肮脏的牙齿不住地嘶哑着锅盔。 也有抱着狗喊着幺儿的妇女,梳着高高的发髻。 几个天真浪漫的小孩子拿着风筝和泡泡水,从街边杂耍摊上的畸形人身边跑过,冲撞了提着公文包、夹着文件袋、西装革履的白领。 背着书包三五成群走过的学生弓腰把钱币放在嘴衔毛笔,写字卖艺的人的纸盒子里,扒手用猥琐游离的目光打量着提着菜篮子的婆婆爷爷的衣兜。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一座城市的广场有更大的容量了。贫富贵贱美,好坏善恶丑,全部都在这里投下影子。 刘净书和沈绪平就在这一个繁杂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阻隔地缓缓前行。法国梧桐在春天的和风、细雨、暖阳里,已经抽出新绿,蜷曲的叶芽像含苞待放的花朵,鲜活的生命力正在厚重的呼吸中酝酿。 沈绪平脸上带着坏笑,刻意沿着斜线前进,越走便越靠近净书,越走便越近,净书只好在他的手臂蹭过来时往边上缩一缩,以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直到最后,净书的手臂撞到了一棵梧桐树上。 “你干嘛?”她佯装的怒气没能掩饰眼里的笑意。 沈绪平笑着把她拉过去,拍掉她黑色西装上的灰屑。他想趁她不注意,牵住她的手,净书却机灵地把手往身后一藏,让沈绪平抓了个空。 “格老子的,明明受委屈的是老子,你闹什么别扭?!”他没好气地说道。 情意浓时,连别扭都可以幸福到极致。 “绪平,对不起,我不应该不相信你的为人。”净书凝视他的双眼。 他没头没脑又笑一阵,把视线转移开去:“你拿什么补偿我?” “啊?你的依据是合同还是侵权?”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沈绪平不懂,没法答话,只好自顾自说自己的:“要不以身相许吧?!” 净书扬起脸,手掌高高地举起,威胁似地盯着他:“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沈绪平耍无赖般摇头晃脑。 手掌落在沈绪平的手臂处,那般软绵无力,他捕知了把她的手捉下来紧紧地包在自己大手里。净书瞋他一眼:“我可以承担责任,不如恢复原状吧!” 恢复原状,即是和好如初,沈绪平不依:“那不行,我就吃亏了。” “绪平,没有人可以从自己的不幸中获益,弥补损失就够了。” “狗啃的,文化人,说些情话老子都听不懂。”说罢,便像小孩儿一样,丝毫不顾净书嫌弃的眼神儿,甩着净书的手往前走。 别人常说,好事多磨,可是沈绪平从来不这样认为,他以前只觉得多磨的称不上是好事,哪怕是好事也经不起几番折腾。可是如今,他相信了。他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反正他就是觉得更好了,真要让他说到底哪里更好,他却说不上来。 他再到净书家里去的时候,她不会再远远地坐在阳台上做自己的事。她和他一起留在厨房里,给他打下手,俨然一副*的样子。 “书书妹儿,”沈绪平系着碎花围裙,端着一个铁盆子,手不断地抓动着盆里的肉,“老子给你讲,老子的手艺那是从小练出来的,和你们一天蹲在学校里不一样。” 说完,把手指放在舌尖上沾一沾,嘴里嘬一嘬:“嗯,盐味合适。” 净书把削皮的土豆按在菜板上,动作生疏、极不流畅地将一整个土豆打片切丝,切成丝就立马放在清水里漂着。 “话别说太大,你不知道我爸爸……” “你爸爸?”沈绪平往肉里加粉,水龙头流着细细的一股,他接够了,再把阀门关掉。“老子晓得,你爸爸是厨师!” “你怎么知道?”她稍稍抬头,毫无好奇地一问,立马低下头去看着刀,谨防切着手指。 他怎么知道? 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起蹲在苍蝇小馆外的小叶榕的阴影下,手里端着饭碗,地上有一片斑驳的光影。 小男孩一脸恶相地扒着饭,吃得包口包嘴。 小女孩看着他的虎狼样,小口小口往嘴里喂饭,一边还嘀嘀咕咕,念叨不止:“好吃吧?我偷偷告诉你,我爸爸以前是星级酒店的厨师!五星级的。” 小男孩嘴里包着饭,吐词不清:“你他妈……吹牛,你爸爸就是苍蝇小馆的厨子”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告诉过你。”她头一扭,不再与他说话,继续挑着碗里的藤藤菜。 …… “你爸爸还是星级酒店的大厨师呢!”他打趣道。 净书“扑哧”笑出声:“你这样说,我爸爸听了可就要不高兴了。” “为什么?老子这不是夸他吗?” “什么老子不老子的?!”净书不高兴,把刀往菜板上横拍下去。 “我的错,我悔过。在老丈人面前不敢称老子,不敢。”语毕,一脸坏笑。 “你这是*裸的讽刺,明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厨子。给人家随便乱戴头衔,就好像给小丑加冕。”净书又拿起刀,厚实的铁刀片抵着手指关节处,小心切下去。 “小厨子会教,女儿做菜倒还是不错。”沈绪平想起他第一次去找她,净书做的那几道小菜,别有一番滋味。 “我呀,是自学成才,很小的时候爸妈走哪儿就把我拖着,只要老板肯赏口饭吃,我就在旁边儿自己待着,再大一点就不方便了,得自己在家做着吃。” 沈绪平看着净书,仿佛觉得和她又贴近了一步。她不管飞得再高,也改变不了她生在鸭子窝里、与癞蛤蟆作伴的事实。而现在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可以为她肩起一片天,让他们的儿女后代在他的庇护下,自由快乐地奔跑玩耍。 “就你这样子,还自学成才呢?!”沈绪平把铁盆放下,打开水龙头把手冲干净,两手在碎花围裙上胡乱擦两把。 净书看一看清水里极不均匀的土豆丝,嘟囔着:“小时候不就是凑合着能煮熟就行了吗?自己吃,哪有那么多讲究……” 不知不觉间,沈绪平的鼻息喷在她的头发上,发丝的骚动使她感到一阵*。 他扒开净书的一只左手,自己的左手放上案板,掌着土豆,右手握着净书的手,一下一下地切下去。刀刃触在案板上的声音空空的,回响在两个人的心间。 净书呆呆愣愣地站立着,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沈绪平的手放开,一手绕在她的腰间,一手捧着她的脸,使她嗅到一股肉腥味,她才转过身去,笑意盈盈地凝视他的眼睛。 厨房的灯光打在净书的脸上,他仔细端详着净书笑眯眯的脸,感到一阵迷乱,他闭上眼睛,弯下腰,慢慢地凑近、凑近,用鼻翼挑逗着她…… “你在干嘛?快把刀放下。”他感到脖子上一丝冰凉,手松开净书,身体僵直,狐疑地斜视着架在脖子上的刀。 “你说呢?” 他望着净书含仇带恨的眼睛,心里不禁打起鼓,一声声地,鼓声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手也不自觉地捏在一起,手心里渐渐湿漉漉的,抓起一把汗。他感觉自己费心经营的世界一砖一瓦都在崩溃。 突然,净书把刀拿开了,又转过身去切土豆:“登徒子!好好做你的饭吧!” 他一身冷汗,好像有谁挖空了他的胃,连着五脏六腑都被掏出去。定定站一会儿,摇摇脑袋,清醒清醒,才走过去,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和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吃过饭,两个人一起刷碗,净书就自己去洗漱了。 “你怎么还没回去?”净书穿着睡衣,擦着头发出来了。 “老子今天累死了,不回去。”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 净书皱起眉头:“不行!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走。” 他不动。 “玩儿火是吧?”净书走过去,把他从沙发上拖起来。沈绪平既不配合,也不抵抗,懒懒散散地,由着净书把自己往门的方向拽。 净书没走两步就拽不动了,扔掉他的手,胡乱一阵推大。 “律师大人,我认罪,认罪!”沈绪平一面挡着,一面往后退。 净书又好气又好笑:“记住,只有法院才有定罪权,你给一个律师认罪,没用。事实上,辩护律师要做的就是论证当事人无罪、罪轻或者应当减轻、免除刑罚。” “那你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净书白他一眼:“快走吧!” 他拿大手晃晃净书的脑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原来只觉得净书的世界,他一概不知,不想今日听懂了她的话。 律师要做的就是论证当事人无罪、罪轻或者应当减轻、免除刑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小苹果》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沈绪平正坐在前台休息。第二日是净书难得的假期,他正在盘算如何度过。 “喂,妈,什么事?” “有时间回来一趟,越快越好。” “怎么了,你身体不太好?” “不是。” “那就算了,这两天没什么时间。” 沈老妈叹口气,正想说什么,沈绪平却想到没有着落的假期,话锋一转。 “哎,等等,今晚上就能回来。” 他靠着路灯杆子,拿着手机,在净书从那牢笼一般的律所走出来的一瞬,“咔”的留下一张照片。 敏姐从后面跟出来,原本敲得急促的高跟鞋节奏缓慢下来,瞥一眼沈绪平。 “沈绪平,你不用请我吃饭了,我让净书一个人请就行了。” 沈绪平冲她点个头,目光在净书身上停止一会儿,站正了,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即刻挽着净书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走:“哎,净书,还是有点可惜,像你这样条件的,找着这么个高富帅,还是不容易的。趁着他现在还痴缠着你,后悔还来得及。” 净书眼波微微颤抖,却也不作辩驳。 “敏姐,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今天听了你的教唆,以后的责任你可要担一份啊。” 她松开敏姐的手,转身快步跑向沈绪平。 “净书,你不会吧……”敏姐惊愕无语。 沈绪平听到高跟鞋迅疾地敲打在地砖上,又一次在敏姐的注目下,把大手伸出来,手臂张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幅度,使得手的高度刚刚好,净书对着他的手掌猛地一拍,两手相击,发出一声脆响,便完美地扣在了一起。 净书回过头,冲着敏姐顽皮地眨一眨眼睛。原本呆鄂的敏姐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愠恼地走开了。 “我妈催我回去,好像有急事。”沈绪平启动车子,掌着方向盘。 “那你把我送到公寓就回去吧。”净书低头系着安全带。 “那怎么成?你也得一起。” “什么急事还非要我跟着?” “她还能有什么急事,当然是看儿媳妇!” 车子从城市间拥挤的街道驶入高速,又从高速驶出,开始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爬行。天色渐渐变得昏黑,夜,悄悄侵袭而来。 沈绪平停稳车,两人推门而下。 沈家的别墅外静悄悄的,沈绪平拉着净书的手朝屋里走去。刚进院子,依稀看见沈老妈的黑影立在院中,借着别墅门口暖洋洋的灯光,能看见她有些焦急的脸色。 “大娃子,你个龟儿子……”话刚出口,瞟一眼沈绪平旁边的净书,又把还没说完的话咽回腹中。 “你看看,我妈想看儿媳妇都等不急了。” “书书妹儿也来了?!”也许是那光过于昏黄,净书不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丝欢迎与惊喜。 沈绪平得意地咧开嘴笑,一手拉着净书,一手攀着沈老妈的肩膀,朝屋内走去。 走到门口,沈老妈迟疑了:“大娃子……”犹犹疑疑,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妈,你老人家没煮这么多饭?” 沈老妈啐道:“要是吃得成饭又好了!算了,你龟儿惹的祸事,自己去解决。” 沙发上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妇人,衣着鲜艳,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大概和沈老妈一般的年岁。她坐在沙发上,望着旋转上行的楼梯还有垂吊下来的水晶灯,眼里蓄满了喜悦。 “钱孃?!”净书叫出声来,大抵猜到盈盈这一次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沈绪平把净书的手握紧。 “书书妹儿,钱孃好久没看到你了。”钱妈妈站起来 净书在他手上拍拍,请他宽心:“没事儿,这是盈盈的妈妈。” “书书妹儿,哎!”沈老妈绕到净书身边去,拍着她的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净书又急忙宽慰她:“阿姨……孃孃,你别焦心,这事我都清楚。” “你清楚?!”沈老妈不敢相信。“那你还……” “妈,让书书妹儿先上楼去。”沈绪平说得异常坚定,似乎连净书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件事本来就怪我,我比你更清楚……” “老子来解决。” 净书直视沈绪平的眼睛,那里仿佛挡着一层翳,让她看不穿、琢磨不透。眼角的余光瞟到立在门口,叼着杆叶子烟的沈老汉儿,她不再说什么,提步往旋转楼梯走去。 “书书妹儿!”脚抬上梯级的一瞬,钱妈妈和沈老妈异口同声喊住她。 净书疑惑地回眸,沈绪平鼓励似的对她点点头。她不顾钱妈妈和沈老妈一致的阻拦,攀援着扶手,继续往上走去。 沈绪平的乡下别墅,她也来过两次了,可是每一次都没有上过楼。 楼上的装潢有厚重的复古感,深色的木地板,窗帘层层叠叠,里面是金黄的绒布,靠着窗的是一层半透明的薄纱,拉起来,遮挡着落地窗,中间留有一丝缝隙,使得屋内的光透出去,打亮了外面的一方夜晚。 很好,但是总感觉缺少些什么,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样板间,没有个性。 楼上有好几间房屋,中间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摆着深棕色的皮质沙发。净书走过去,坐下来,把手机拿出来,依例检查信息。在二楼有些暗沉的氛围里,净书不禁渐生困意,她打个哈欠,趴在沙发的扶手上,小盹。 一片混沌中,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摇篮曲》,声音虚无飘渺,凄凉悠远,熟悉而又陌生。净书迷迷糊糊地,循着声音推开了门。 “盈盈,你怎么还会来?”她依旧有些困,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也因为困倦而有些懒。 钱盈盈坐在床上,手里抱着女婴,轻轻摇晃,嘴里轻哼着的摇篮曲停了。 “书书姐,过来坐。”她的声音也好像在梦里,少了前几日的歇斯底里,多了几分恬淡沉稳。 钱盈盈手中的孩子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她走过去。她坐在钱盈盈旁边,把头搁在钱盈盈的肩头,慈爱地看着她无辜、安详的睡颜。 “书书姐,你还是幺儿的干妈吗?” “当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她的干妈。” 钱盈盈怀里的小儿的嘴微微蠕动着,好像触到了甜美的奶头。 “幺儿还没有名字呢,干妈给取一个。”她乞求地看向净书,随即又低下头去,认真地询问小孩儿的意见。“幺儿,我们让干妈取名字,好不好?” “我想想,叫什么呢?像我们小时候约定的那样,你的女儿叫净盈,我的女儿叫盈书,好吗?” “好啊。” “净盈,净盈,”净书喃喃念道,“有些拗口。” “对了,孩子的爸爸姓什么?” “书书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嘲笑地看着净书。 “幺儿的爸爸,姓沈。” 钱盈盈把肩膀一扭,净书的下巴落了空,她感到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 不是真的! 浑身一个战栗,猛地睁开眼,窗帘像公主华贵的裙袍落在地面上,因着风的缘故,窸窣作响,净书发现自己还趴在二楼的沙发上,瞟一眼梦里被她推开的房门,没有什么动静,不禁舒一口气。 楼下传来激烈的争执声,楼上却安静得可怕。净书不太坐得住,准备往楼下去探究竟。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凝眉,转身,推门。 “书书姐!” “孩子是沈绪平的,是不是?”她失了一贯的冷静和沉稳,声音微微发着抖。 “你知道了?” 她把孩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推着呆滞的净书往外走。 不是真的,这一定又是盈盈的诡计!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净书头靠着窗帘,春天的夜风寒意料峭,从窗户缝隙的缝隙里透进来,撩拨着净书鬓间的碎发,割得她脸颊生疼。 “书书姐,我和沈绪平以前是恋人,可是他老子甩了他,你捡了我丢掉的东西。”钱盈盈苦笑,没想到所有的泪与笑最后只提炼出这样简单的一句。 “我走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怀孕了,这个孩子既然生下来了,我就一定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我不需要老公,但幺儿需要爸爸。”她的手抠着沙发,皮制的沙发随着指印凹陷下 去。 “所以你才会那样做?” “对,幺儿不能像我一样,她一定要有亲生爸爸陪在身边,所以我是一定要和沈绪平结婚的。”她的语气里是从苦涩中提取出的坚定。 净书扯着窗帘的薄纱,挡在玻璃窗的缝隙间,好像薄纱一合上,就能挡住刺骨的寒意。 “可是盈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她的声音蓦然强悍,好像要捍卫什么。 钱盈盈站起来,走到净书眼前去,第一次用理直气壮、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眼神看着她,手指着孩子睡觉的那扇门:“道德?书书姐,你说我不道德?!难道我的幺儿也是不道德的吗?” 净书默然。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肯定会退出。”她面色平淡如常,手却揪着窗帘,发着力。 钱盈盈压着声音,嗓音有些嘶哑:“因为老子情愿自己捡你不要的东西,也不想要你把不想要的东西施舍给我。你知道吗?” 有的人的尊严就在于,即使再卑微,也要做一个骄傲的拾荒者,绝不肯放低身段去做乞丐。 “何必呢?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了。” 钱盈盈一边笑,一边从鼻腔里哼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不行,老子说不行,你必须负责!”沈老妈愤怒地推搡着沈绪平。 “亲家母,你不要生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女婿只是一时没想开。” 原来净书还以为沈绪平和钱孃起了激烈的冲突,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发生争执的倒是沈绪平母子俩,钱妈妈完全像个和事佬一样在中间劝着沈老妈。 沈绪平把她揪在自己衣服上的手扯开去:“妈,你也跟着发癫吗?钱盈盈走了那么久,谁能打包票那个孩子是老子的。” “你要是不信,就带着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净书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探着旋梯往下走,钱盈盈跟在她后面,手微微抬起,好像捧接着什么。 孩子漆黑的瞳仁像小溪里的黑色鹅卵石,被常年奔流的溪水洗濯得干干净净,不带有一点杂质。她看着妈妈微微愠恼的怒容,格外惊奇开心,咧着薄薄的嘴唇,露出粉嫩如桃花瓣的牙龈,酒窝里装着幸灾乐祸的笑。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三人身上,连一直闷在门口抽叶子烟的沈老汉儿也忍不住回头观望。 沈绪平的瞳孔骤缩,只剩下净书一个人。 “书书妹儿,你信吗?”他内心渴望知道答案,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来。 净书抱着孩子从他身边走过,冰冷的目光连从他身上扫过,可是丝毫没有触及到他的脸。就好像多年前那个骄傲的女孩,用余光蔑视地扫过他,冷哼着从他身边走过。 “书书妹儿,你不要多心,那死妹仔也不是故意要和你抢的。”钱妈妈正想伸手去拍净书的手臂,手伸到一半又退了回来,在裤缝两侧抹一抹。 “叔叔孃孃,过来坐,盈盈,你也是。”净书自己先在沙发上坐下去。“钱孃,你也先坐下来。” 所有人都喊遍了,唯独没有喊沈绪平,他只觉得站在那里不是,迈腿坐下去也不是,看着净书低垂的眼睑,不知如何是好。 “绪平,”这一声唤好像给他解了围,但他心里却感觉落了空,莫名感到失落。 “你也坐下来。” 钱盈盈紧靠着净书,另一边儿挨着沈老妈,沈绪平脸色沉沉,在隔着沈老妈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下。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除了蹲坐在门口的沈老汉儿,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 “我也不说废话了,大家都不用争,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有没有血缘,一测就知道,叔叔孃孃你们根本就不要焦心了,要真是,这么早就抱上可爱的孙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至于钱孃和盈盈,你们更不用担心了。”净书轻轻地把孩子的握在自己手中。“我是孩子干妈,盈盈是妈妈,孩子的爸爸该是谁就是谁。” 沈绪平掏出一支烟来,点燃了嘬在嘴里。 “书书妹儿,孃孃也喜欢你,只是说……” “孃孃,你放心,我都懂得。” “书书妹儿,这样,你再等一等,明天一早就去做个亲子鉴定。” 钱盈盈闻言,侧脸冷笑,沈老妈面色尴尬。 “盈盈,你也不要心寒,毕竟你和绪平分手也有一段时间了,心里有怀疑也是正常的,既然你主张孩子是绪平的,把证据拿出来就行了。” 房间里烟雾缭绕,熏得净书有些咳嗽,她在孩子的口鼻前轻轻扇动着手掌。 “绪平,你把烟灭了,孩子还这么小。” 沈绪平熄掉纸烟,偷偷抬眼看向净书,她的目光却只是落在孩子的脸上。他顿时屋子里残余的烟味有些呛人。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但越是沉默就越是无话可说。 “盈盈,孩子还是叫净盈吧,算留个干妈的印记,好不好?”她恐怕是这整间房屋里唯一把笑容摆在脸上的人了。也许屋子里还有人在心里窃喜,但谁都不会在这个凝重的时刻显露出来。 净书把孩子交到沈老妈手上,沈老妈有些颤颤地接过去,愣一阵就熟练地抱在怀中。 “好了,剩下的就是家事了,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净书就像一个不便久留的客人,浅笑着起身,目光客气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也包括沈绪平,流畅自然,没有任何停顿,提着包就要往外走。 沈老汉端着烟杆儿,站起身来,用惶恐游离的目光打量着她。 “书书妹儿,今晚上就在这里住,家里房间也多,能住下。”孩子在沈老妈怀里很快安静下来,伏在她的肩上,眼皮儿沉沉地往下耷拉。 净书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走出去。 钱妈妈目送着净书离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身子软下来,往沙发上靠。 “书书姐,”钱盈盈追过去,手趴在门口上,“晚上不安全,让老沈送你吧。” “沈绪平大着步子,也往外走,正走到门口,听见钱妈妈一声由衷的赞扬,停住脚步。 “书书妹儿就是书书妹儿,当律师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么大件事,她处理起来就像外人的事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去送她啊,就这样让她走了,万一亲子鉴定结果下来不是你的,岂不是一点都没得和好的机会了?”她见沈绪平呆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往出迈步的意思,黑夜里连净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便两手推他一把。 沈绪平把她推搡到一边儿,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一眼钱盈盈,转身回到沙发上,又重新点燃一支烟。 他的怠惰让钱盈盈不明所以,且不论沈绪平在净书家门口那副哈巴狗的样子,就凭着刚才书书姐那样帮着他处理这棘手的事情,他也没道理这样狠心。 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留下屋里钱妈妈的聒聒,小跑着追过去。 天色已经黑得可怕,山风偶尔拂过,像从黑夜里伸出来的软绵的手。净书没有打灯,瑟缩着身子,两手合抱在腹部,往天寨四队的方向走。也许是高跟鞋敲响了水泥公路,公路旁边的院子里,有一只狗被惊动,狂吠起来,其他的家犬被那只狗的叫声惊动,纷纷随它叫起来。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狗,一面叫着一面到公路上来,竖着尾巴尾随在净书身后。 身后的人伴着光圈,拖着棍子朝着净书冲过来:“刮了!刮了!”那土狗一声闷叫,闪着腿跑远了。 净书仿佛丝毫没有惊动,仍旧抱着臂,快步往前走。 身后的人拖着棍子,跟随着净书的节奏。 突然,行至一处坟茔,净书站住了,不过却没有回头。 “盈盈,你不要跟着我了,我自己认得到路。” “书书姐,我都跟来这里了,让我一个人回去,我也怕。” “你还会怕?你从小到大就无所畏惧,你还会怕?”钱盈盈觉得净书的声音有些陌生,悠悠的像在讽刺她。 “可是你胆子小啊,离天寨一队还那么远,待会儿挨着爷爷的坟又有院子,狗多的很。” “真的,你不要跟了。我一点也不想让婆婆和荣表婆知道这件事。” 钱盈盈有些迟疑,就开着手机的电筒灯,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还记得小时候,刘净书是最怕狗的,上学路上遇到狗,总会拽着她的衣服绕着她旋转,惊慌失措地发号施令:“盈盈,快点,快点把它赶走!”怎么今天就这么淡定呢? “大娃子,你这是作孽呀!”沈老妈抢了沈绪平手上的烟,用力往地上甩。“出个什么事来怎么办?!” 沈绪平面无表情,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捏在手里,另一只手四处探着打火机。 “哎呀,亲家母,你不要担心,这点路又不远,再说了,现在农村全是些七老八十和小娃儿,哪里有个什么歹人。” 沈老妈只当没听到她的话,把手电筒塞到沈老汉儿的怀里:“不行,你去,真要是有点什么事,这个罪过就大了。” “要是老子去了,出个事就更担不起责了。”沈老汉儿的声音蔫蔫儿的。 沈老妈气不打一处来,眼泪跟着往下滚,从沈老汉儿怀里抢过手电筒,一下一下往他身上砸:“老子这辈子真的是造孽,嫁个老公是这么个人,生个儿也是这么个人!老子真的是造孽,造孽!” 沈绪平探寻打火机的手停下来,手里的烟杆儿在旁人没看到的地方折断。 沈老妈打累了,却瞧见父子俩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愤愤地叹声气,自己握着电筒往外走。 “妈,”沈绪平从茶几上抓起车钥匙,“老子去,老子去。” 水泥公路上有隐隐的震动感,钱盈盈听到汽车的声音,她既期待着,又害怕着。车声很快就靠近,疾风闪电般从她的身边划过。 远远地,钱盈盈看到车子在净书身旁停下。净书仍然固执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仿佛看到: 有个小女孩晃着脚丫子,一手掌着枇杷树粗壮的主干:“书书姐,老子给你讲个秘密。我,喜欢小明。” 有个小女孩儿高傲地推开了小男孩儿的糖,扭头走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最快更新梦与君同故人心最新章节! “书书妹儿,”沈绪平跑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肘,可是却又不敢太用力,“先上车!上车再说。” 净书轻轻挥开他的手,扭头继续往前走。 他又上前拉拽,可是净书眼一白,不理睬他,挣开他,前行。 沈绪平两步跨上前,挡在净书面前。净书闷出一口气,脸色垮垂下来,脑袋塌侧着,两眼无神站在原地。 “走,上车!”他说着动手去拉她,却见净书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变得警觉,她后退一步,伸手指着他,不允许他再靠近一步。 沈绪平的手僵在两人之间,他大概也很想直接把她扛上车去,可是那想法只在脑海里盘旋一阵儿,便像落叶一般飘落下去。 “书书妹儿,你究竟想怎么样?”无奈,他只有深深的无奈。 净书把手放下来,头偏向一边。 “你处理得多好啊,就好像旁人的事,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净书冷哼两下,肩膀也跟着抖动起来:“哭?我凭什么要哭?当事人你都没有哭,我为什么哭?” “你生气是不是?别生气,明天老子就带着孩子去做亲子……”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扇在沈绪平脸上,那声脆响如同裂帛,也划破了寂静的天幕。 “如果孩子真的是你的呢?” 沈绪平抿着嘴,不作声。不是他不愿回答,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当他坐在沙发上,一面听着沈老妈的怒骂,一面抽着烟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来一个答案。 “别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也很清楚,那个孩子就是你的。” “我们一起带……”他说得没有底气,凭什么要让净书去照顾他和别人生的孩子。 “沈绪平,孩子有亲妈,后妈哪怕是把心掏出来也比不上亲妈吐出来的唾液。” 沈绪平看着净书认真的样子,顿了一顿。 “现在还没有证据,你不是最讲证据了吗?” “很多时候律师不过是利用举证责任去否认对当事人不利的事实,可是没有办法,因为正义不仅要实现,而且还要以我们看得见的方式实现。生活不一样,有的事情,本就不证自明。” 他又只明白个大概,因此无力反驳。 “老子和钱盈盈……” “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在吃醋,是不是?” “我不想听,听了也没用,原被告的关系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律师永远都是插不进去的。你懂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第三人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永远都不可能理解。” 是的,净书说得对。就像他不能理解钱盈盈和净书之间的关系一样,爱恨交织、盘根错节。 “不过是一个童年的伙伴,你竟然肯为那个钱盈盈,头也不回地扔掉老子?!如果换作建成,哪怕是你有了建成的孩子,老子也不会把你拱手送过去!”不知不觉间,他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怒意。 “还有,老子不喜欢钱盈盈,就是因为她是老子的女儿,老子才不想让她在不幸福的家庭中长大!”沈绪平注意到自己的口误,低下头来,防止自己的视线撞上净书凉薄的眼神。 “太晚了,我很困,长话短说。第一,每个孩子都应该得到亲生爸妈的关心爱护,你的错,不应该让孩子来买单;第二,她是你的孩子,你刚才也承认了,我也是相信的;第三,我不是因为盈盈……我和你……”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她的喉咙,使她的声音不能突破出来。“没可能了……” 当自己所恐惧发生的,最终转变为听觉上的刺激,那种感觉是难以言说的。身后的汽车好像也在嘲笑他,笑得浑身战栗、发起抖来。 “载我一程吧。” 她的声音仿佛被风吹得飘散,让沈绪平听得模模糊糊的。他痛恨着那声音的过分平淡,即使平淡至此,还是强硬得像命令,使他无法拒绝。 一路无言。车在逶迤的山路上迅速地升起、落下,好像贴着龙的脊骨飞跃,最终在净书家门口停下。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伸手摇动把手,使劲往里扳动两三次,车门仍旧紧闭着。 沈绪平坐在驾驶座上,两手瘫垂在车椅的两侧,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带着逼人的戾气。 “开门……”她把手拿下来,身体朝向车门一侧,眼睛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一片黑暗。 “书书妹儿,你晓不晓得……” “开门。”她不给沈绪平任何说话的机会。 “书书妹儿,你不要忘了,安远那一百万。”瘫垂的手紧抠着椅子的两侧,声音里有迟疑,也有挣扎。 “什么时候要?” 沈绪平看向她的侧脸:“那是老子送出去的彩礼,没得收回来的道理。” 净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当是贩卖人口吗?不要想着拿这个来逼我,我不是债务人。就算我是,这一招也没用……” 沈绪平听着她冷冰冰的声音,心里异常恼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原本抠着椅子两侧的手捧上净书的脸,他听着自己越加急速的呼吸声,笨拙地把自己凑过去。 借着昏黄的车灯,他端详着净书。弗朗明戈舞娘的发型,血一样的红唇,略微有些浮肿的两颊在他两手的力量下更加隆起,眼下的眼圈像微微打了一层烟熏,眼袋鼓起来,蓄满了水似的。她应当低下头去的,她应该躲闪他的凝视的,从那双眼睛里应该流出眼泪来的。可是净书偏偏直视沈绪平的眼睛,凶狠得仿佛能够刺扎到他的灵魂深处。 “开门!” 沈绪平不敢再和她对视下去,一手搭上她的发髻,探寻着发绳。 “开门!”这是重逢后沈绪平第一次听到净书这样大声、暴怒地和他说话,就像小时候她成为班长后一个样子,一样的不留情面。他手僵住了,最后无力地滑落下来,把自己的身子再靠回去。 一声轻响,车门已开。 沈绪平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书书妹儿,你不要搞忘了,你选择了老子的现在,就得原谅老子的过去,接受老子的未来。” 净书站在车外,一手扶着车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以,你的过去,我原谅;你的未来,我接受,因为它们是什么样的,都已经和我无关了。” 昨日蜜糖,今日砒霜。谁能想到彼时的情话也可以成为此刻决绝的伏笔? 沈绪平看着车门合上,净书缩着身子,踏上了青石台阶。 全身袭来一阵羞耻感,尽管车内有灯,但车外还是黑蒙蒙的一片,他觉得无处安身。沈绪平发动车子,驶入夜里。 小木门上贴着鲜红的倒福,门楣及两侧贴着对联,在夜里发着晶晶的红光。门没有从外面上锁,但是从里面别起来,屋里有轻微的响动,能听到有人小声嘀咕。 灯突然被拉亮,门打开。 “书书妹儿?”刘老太婆披着件袄子,身上的棉衫空荡荡的,刘老爷爷也披着件袄子,站在她旁边。 “我说是书书妹儿哈,你还不信。”刘老爷爷像小孩儿,俨然一副得胜的样子。 “你爷爷起夜,非说听到你的声音了,我不信,结果开门,当真就看到你了。”刘老太婆解释道,一面让出道,方便净书进去。“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净书踏脚进门:“婆婆,没什么事,明天休假,就回来了。” “冰箱里有吃的,你的洗脸帕和和盆子我都收在立柜里的。” “我知道,你放心去睡觉吧。” “走,去睡觉,把你冷着凉,我又该受累了。”刘老太婆推着刘老爷爷往卧室去。 净书别了门,简单洗漱,往楼上自己的房间去。衣服也没来得及脱,她直接往床上倒,把被子的一角扯过来,搭在自己身上。 她闭着眼睛,企图在假装中真的睡着,可是往常最管用的一招却起了副作用,越是闭着眼睛,脑袋里就越清醒。 再百试不爽的方法也总有失灵的一天。就好像她也想假装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不说简单的“假装”二字就可以擦除的。 也许是走那一段路吹了夜风有些受凉,鼻子有点堵,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包,原本探寻餐巾纸的手。摸到了毛绒绒的东西,心里一紧,起身,开灯,手里紧紧抓着一片鲜红,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 “书书姐,这是送给你的围脖。”盈盈高中毕业那一年的寒假,来到她家。 “这织法真是漂亮独特,是谁教你的。” “好看吧,这是我自创的,独一无二。” “你就骗我吧,老实说,是在哪里偷的师。” 在沈绪平的床头柜里看到的那一天,她就该想到的。 一个男人这一辈子,至少有两个女人,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得到了红玫瑰,那红玫瑰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就是那窗前的明月光;而一旦得到了白玫瑰,那白色就变成了嘴角的饭米粒儿,红玫瑰就成为了心口的一粒朱砂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