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宠夫日常》 正文 第一章 春末,长安城遍植的榆树槐树已经覆满了绿色,在午间的阳光下散发着草木的清香。 宽阔笔直,稍显空荡的主街上,七八匹马飞速奔跑着。坐于马上的是一群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人人神采飞扬,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领头的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马上人穿着一身绛红色绣金团花的圆领袍,脚踏黑皮靴。虽然穿着一身男子衣袍,但那伏于马上的曲线,以及昳丽容貌,都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这并非谁家郎君,而是一位娘子。再看她头上,没有戴着幞头黑纱,而是挽着个简单的女子发髻,如此堪称不伦不类的打扮,由她穿来,却有一股潇洒与妩媚兼具的特殊魅力,令人移不开眼去。 在她身后的几匹马上,还有两位娘子,不过她们穿的都是女子衣裙,唯一算得上出格的,大概就是没有戴上遮掩面庞的帷帽。其余几位都是郎君,俱是十八c九岁年纪,看上去只有为首那位娘子年纪稍大,二十多岁模样。 一群人打马穿过好几个坊,街上行人越来越多,热闹的声响远远传来,没过多久就见到了西市坊门,几人纷纷放慢马速,进了坊门内,与一群带着骆驼香车的胡商擦肩而过。 东西两市是长安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午后商家开了门,往来商客络绎不绝。特别是西市这边,胡商们几乎都聚集在这边,高鼻深目衣装奇特的大胡子们,身形窈窕面戴胡巾的白皙女子,还有皮肤黝黑的高壮男子,都让人见怪不怪了。 来自各地的语言混杂在一起,各家商贩的吆喝声,人群喧哗声,车马粼粼声,让西市更显嘈杂。少年少女们到了西市,径直进了一座白墙黑瓦红柱的大宅子,宅中有奴仆迎上来为他们牵马,引着他们往里走,显然对这群一看就是贵族子弟的少年少女们早已熟识。 此处乃是西市最大的一家乐坊,里面出众琴师无数,琵琶一绝,还有许多曼妙的舞娘歌妓,每月都有新排的节目,是长安城显贵们最爱的一处消遣胜地。 几位少年少女簇拥着带头那位女子,随着她一起闹哄哄的往宅子里走,上了一座精致华丽的二层小楼,小楼二层四面通透,只垂着纱幔竹帘作为隔档,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毯子,摆着许多锦垫矮榻和小几。 众人熟门熟路找到地方坐下,打头那绛红圆领袍娘子大喇喇的往一个矮榻上一座,盘起一条腿点了点周围垂下的竹帘纱幔。 “闷着太热,都卷起来。” 虽还未入夏,但在太阳底下一阵奔驰,难免身上带汗。几位侍立在旁的奴仆立即动手卷帘子,让外面的清风吹进来,还有几位奴仆端上了各色鲜果饮品,一一摆放在几人面前。 “众位娘子们起了吗?”有人问。 奴仆答道:“昨日排舞劳累,今日几位娘子都晚了些,蔡娘子马上就会过来。” 话音刚落,就有几位身姿婀娜的女子抱着琵琶等乐器上来了。前头那位抱琵琶的蔡娘子容貌倒不如何出众,但气质亲和,朝席上众人一笑,落座于一侧的软垫上。 纤指一拨,一声清泠声响,蔡娘子看向最上席的圆领袍女子,道:“武二娘子想听什么曲,蔡娘先为各位助助兴,其他几位姐妹正在梳洗,马上便到。” 武二娘子喝了一口甘甜的蔗汁,闻言笑道:“蔡娘子弹的,什么曲子都好听,尽可随意。” 蔡娘子垂首拨弦,一曲琵琶完了,果然就陆续有几位靓丽女子上了楼来,一时间楼上舞乐喧嚣,热闹极了。 这群以武二娘子为首的少年少女,乃是长安有名的一群官家子弟,公认的纨绔,其中又以武二娘子武祯最为出格,身份也最显赫。 她的父亲是豫国公,唯一的姐姐更是当朝皇后。武皇后对她这个妹妹宠爱有加,因此将她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二十六岁竟还未出嫁,整日里呼朋引伴,不是在乐坊妓馆里消磨时间,就是骑马牵黄浩浩荡荡带人出城围猎,没有半分身为女子的自觉。不说在贵族官家的圈子里,就是整个长安的平民中,她的名声也是响亮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武祯最好舞乐,没事就往各大小乐坊里跑,今日是听说她们排了新舞曲过来一睹为快的,谁知正到热闹时候,一个奴仆蹬蹬跑上楼来,擦着额头上的汗就朝她行礼,嘴里喊道:“二娘子,郎君回府了,让您赶快回去呢!” 武祯正瞧着舞姬裙角飞旋拍掌叫好,听到这一声喊,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什么?我阿父回府了?又不是月末,他怎么回来了。” 舞乐声因为这个插曲而停了下来,众人都看向武祯。武祯拿起一旁的马鞭起身往楼梯走去,朝众人摆摆手,道:“我回去看看有什么事,今日就先走了,你们继续。” 说罢,不等众人说话,已经飞快下了楼去。刚到楼下,迎面走来个十几岁的俊秀小郎君。这小郎君本一脸的不耐倨傲之色,待见到她,脸上霎时就笑开了花,颠颠的跑过来喊道:“祯姐,你果然在这!你怎么最近都不带我一起玩了!” 武祯摇头笑道:“梅四,你还敢出门,你家父亲不是拘着你向学吗,偷跑出来当心被你父亲打断腿。” 梅家四郎君瘪嘴,嘟囔:“我才不怕他,唉祯姐,崔九他们都在上面吧,你去哪呢?” 武祯越过他往外走,头也不回道:“我父亲不知怎的回家了,找我回去挨骂呢,先走了。” 眼睁睁看着她走了,梅四郎君又焉成一团,踢踢踏踏地上楼去。老大不在,他感觉歌舞都没有什么趣味。 武祯骑马回了大宁坊,这边几个坊多住的是显贵人家,大都在坊墙上开了门,正朝着宽阔大街,门口一排排的兵甲,看着格外威武。 待到了豫国公府,她潇洒的一跃下马,将马缰扔给奴仆,自己提着马鞭溜达进门。门房老丈见了她,低声道:“郎君在正堂等着二娘子呢。” 武祯低头一瞧自己这一身打扮,觉得自家阿父见了可能又得痛心疾首,为了他老人家的身体康健着想,也为了给他省一省口水,她决定还是先溜回自己院里换套正常的女子衣服。 结果,还是没能逃脱父亲法眼,贴着墙根准备溜走的时候被他逮了个正着。既然如此,武祯也不用费心遮掩了,跟着自家阿父走进正堂。 豫国公武淳道从前也是个体面人,有勇有谋文武双全,年轻时候上战场打过仗,后来放到路州做过刺史,回到长安后成了尚书左仆射,后又荣升了三师之一,不可谓不风光。但他前几年死活要告老,不知道怎么的想不开,竟然还跑到南山脚下的须提寺出了家。 皇帝几次带着皇后去要将他老人家请回来,他都一副世外出尘的态度,连脑袋上的头发都给剃光了,态度坚决,帝后也对他没办法了,只能放任他在须提寺出家。 因为这事,武祯这位不着调的武二娘子名声更臭一层——不知从哪来的小道消息,说豫国公是被她气的出了家。对此,武祯本人表示,一派屁话。 不过豫国公这个家出的有些藕断丝连,他平时住在和尚庙,每个月月末,却总要回豫国公府住上一天,看望一下自己的二女儿武祯,毕竟这府里就剩下她一个待着,实在有些可怜。 可惜武祯并不这么想,她巴不得没人管自己,她父亲回来那一日,与其说是来看她的,不如说是回来训她的,这一日的具体流程就是豫国公拍桌子瞪眼怒斥她这个月又干了什么混账事,而她无所事事眼神放空的坐在自家父亲面前,一边听一边无聊的发呆。 大概也算得上是另类的父女感情交流。 这回还没到月末,豫国公提前回了府,武祯还真有点好奇他干什么来的。 豫国公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瞧着她这通身打扮,先拍桌子怒道:“你这穿的像什么样子!” 武祯气定神闲,对父亲的怒火视而不见,甚至还嬉皮笑脸的凑到了他身边坐下,笑意晏晏的问他:“阿父,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是有什么事?” 豫国公声音一顿,忽然想起了自己回来的目的,他看着一大把年纪没个正形的二女儿,表情有点糟心,瞧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无法直视,扭开头看着一旁的帘子,才道:“皇后殿下给我送了信,说要给你说一门亲事,让我回来商量一下。” 武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她诧异的唉了一声,抓了抓头发,脸上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涩,反倒颇有兴致的靠在小几上对父亲笑问:“是哪家不要命的郎君,竟然敢娶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按理来说,女子长到十五六岁就该说亲事了,晚一些的十八c九岁也差不多,而武祯,如今已经是二十六岁的年纪,还未嫁人,简直可以说是长安城里独一份。 从她十六岁开始,她的父亲豫国公和姐姐武皇后,就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这些年,其实陆陆续续也给她谈过几桩婚事,但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毕竟以她的出身和容貌,即便名声上有些瑕疵,也总有人愿意娶她,但是却一直蹉跎到现在。主要原因就是,武祯太能折腾了。 她的第一桩亲事,说的是范尚书家的范郎君,门第相当,范郎君长得也还行。武祯若跟寻常女儿一般安心待嫁也就罢了,但她野惯了,两家纳采之后,她有一日大大方方去找范郎君,邀他去城外围猎。也不知范郎君在围猎之时遭遇了什么,据说给吓得尿了裤子,回来后就大病一场,病好后见到武祯就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这如何还能继续说亲,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又说了门亲事,黄侍中的儿子黄郎君,黄郎君是个威武汉子,身材高壮,豫国公和武皇后都很满意。但是有一日,武祯去找这位未来的夫婿,一时兴起和他比了骑马射箭,结果大获全胜。这下糟了,黄郎君敬她是条汉子,自愧不如,还要拜她为师,被她拒绝后又要与她结拜兄弟,总之这婚事没结成,武祯多了个好兄弟,如今黄郎君早已娶妻,儿子都好几岁了。 还有一次是左散骑常侍的儿子,这一次就更不妙了,武祯和那吕郎君在纳采之前就先打了一架。这事原因有些复杂,说起来吕郎君与武祯很像,都喜欢泡在乐坊里面,而吕郎君很着迷一位名叫斛珠的妓馆娘子。斛珠娘子对吕郎君不屑一顾,却常和武祯一道出门游玩,那段时间外面都风传说斛珠娘子有磨镜之好,瞧上了武祯。吕郎君因此对武祯是羡慕嫉妒,两家大人准备着说亲事,吕郎君自然不接受,气冲冲来找武祯晦气,最后被武祯打成一滩唉唉叫的烂泥,两人的关系直到如今还是紧张。 之后说的一门亲事,纯粹就是赶巧了,那位命薄的陈郎君,六礼过了两个,忽然得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 第五次c第六次 就这么一直到现在,武祯年纪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不妙,自然更加说不成亲事了,于是她自由自在的每日乱窜逍遥度日,不管是带着妓馆娘子们踏春游湖,还是领着官家纨绔子们四处惹事生非,都做的越发顺手。就连豫国公对这个二女儿的亲事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他日日在佛寺里念经,种花,喝茶,只想做一个眼不见为净的秃头。 接到大女儿的信,豫国公激动的连自己的木鱼都摔了。大女儿与二女儿不同,她一向靠谱,能让她赞不绝口的人自然不错,看来这次二女儿终于是能嫁出去了! 武祯问了一句,见父亲忽然发起呆来,然后热泪盈眶,一副陷入自己哀思惆怅中的模样,忍不住又锤了锤他的手臂,再次好奇追问:“阿父,你和阿姐要给我说谁家的郎君啊?” 豫国公回过神来,道:“是梅贵妃的侄子。” 武祯想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扶额问:“梅贵妃的侄子,梅四?这小子才十七吧,这也太小了,而且他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玩,我对他了解得很,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娶我啊。” 梅四对她的崇敬之情,宛如火头小兵对沙场将军,崇拜归崇拜,但无关男女情爱,如果哪天要梅四娶她,梅四非得当场吓死不可。 豫国公见她误会,唉了一声解释道:“不是梅四,梅四那小子不着调,皇后殿下给你说的是梅家大郎。” 武祯摸了摸下巴,在脑子里回想了一圈,还真没想起来这梅家大郎是哪位。作为长安城里最交游广阔的纨绔,几乎所有官家子弟她都认识,但对这个梅家大郎却没什么印象,奇了怪了。 “我怎么想不起来还有这一号人物,你们该不会是胡诌的吧。”武祯敲了敲身前的小几。 豫国公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梅家大郎是梅四的堂兄,他父亲从前任过渠州刺史,他之前也一直在渠州,据说几年前他爹娘去世,剩他一人在渠州守孝,一年前才回的长安,如今在刑部任司郎中。听皇后殿下说,是个寡言的性子,治你正好。” 刑部司郎中,梅家大郎。武祯眯了眯眼睛,在长安一年她都没听说过,看来此人着实低调。 豫国公见她表情,立即警惕起来,“你这次不论如何都不许再瞎折腾了!” “阿父你多虑了,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吗,从前那些婚事黄了,也不全是我的错。”武祯满脸无辜神情,把玩着自己腰间的马鞭,兴致勃勃的问:“那梅大郎多大年纪?” 豫国公已经赶早进了一趟宫回来,梅大郎的情况自然都已经从大女儿那了解清楚了,于是回答道:“梅家大郎名为逐雨,今年正好二十二。” 武祯胳膊倚在几上,笑嘻嘻的,“梅逐雨?这名字好听,但二十二岁是不是太小了,比我小整四岁,就算急着要把我嫁出去,你们也不能骗人家少年郎吧,才从渠州回来一年,估计还没领略过我的名头,别懵懵懂懂被你们骗着娶了我,日后又后悔。” “浑说什么!”豫国公沉下脸,刚想开口好好教育女儿,武祯忽的站起身来往外走。 “阿父,我去宫中见见阿姐,问仔细那梅大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脚步轻快,三两下就已经跨过榻下了台阶,往前院跑了,豫国公阻拦不及,气的捂着胸口大喘气,只能指着门大吼:“你给我安生点,不许去吓唬梅大郎!”知女莫若父,这种事,豫国公知道武祯绝对能干得出来。 没了人影的大门又倒回来一颗脑袋,武祯挥了挥手,说:“放心吧,我这两年脾气好多了,不会无缘无故吓唬人家小郎君的。”姑且算是安抚了一下自家的可怜老父。 武祯出了门,照旧没带任何侍从,骑上自己的骏马“红缨”,朝大明宫的方向奔驰而去。 自从大明宫修缮完成,帝后移居大明宫,原先的太极宫就只剩下一群官员小吏。大明宫离豫国公府所在的大宁坊很近,骑马一会儿就到了。作为武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武祯极得武皇后宠爱,连皇帝也对她青眼有加,因此她有格外的殊荣,能随时进大明宫去见姐姐。 武祯到时,武皇后刚从午睡中醒来,坐在榻上略显倦怠的揉着额头。坐在她身侧的梅贵妃就十分体贴的起身站到她身后,动作轻柔的为她揉着太阳穴,以舒缓头疼。 武祯坐在下首,瞧见自家皇后姐姐与梅贵妃的相处,在心中啧叹了一声。尽管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每次见到这二人情深义重凑在一处的样子,都忍不住觉得皇帝姐夫脑袋上的玉冠更加碧绿了。 当今皇帝极爱乐器,又善作词作曲,不理朝政,武皇后辅政好几年,皇帝对她十分敬重,但人人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乃是善歌舞乐器的梅贵妃。这位出身清贵的梅贵妃人如其名,如梅傲霜,对几乎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是无比高冷的冷淡神情,唯独对着武皇后,柔情似水,一双眸子里柔柔的,就像现在这样—— “姐姐,好些了么?”梅贵妃吐气如兰,脸带关切。 武皇后撑着脑袋朝她一笑,“好多了,你也别忙了,坐下吧。”说罢握着她的一双柔夷,将她拉坐到身侧。梅贵妃也就柔顺的坐在她身边,但也没闲着,又开始为她倒水。 武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才是亲姐妹呢。 武皇后就着梅贵妃的手喝了口水,瞥到武祯的神情,似笑非笑问她,“知道了?” 武祯:“皇后殿下,听说你给我选了个夫婿,是梅家大郎?” 武皇后:“是,我见过了,是个不错的郎君,配你够了。” 武祯瞧了一眼梅贵妃,语带挪揄,“听说是梅贵妃的侄子,该不会是梅贵妃给殿下您吹了枕边风吧?” 武皇后早习惯了她的胡言乱语,八风不动应下了,“是啊。” 梅贵妃抿唇一笑,她已经三十多岁,但这一笑,仍如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俏丽动人,她道:“我那大侄儿洁身自好,没有什么妾侍相好,他父母早亡,不需你侍奉父母,且他性格沉稳,也不会欺负你,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良配了。殿下担心你的亲事,若是这事能成,我也为殿下了却一桩心事。” 武祯听罢,觉得似乎确实不错,不过她好奇问梅贵妃:“敢问贵妃姐姐,那梅大郎可是哪里得罪了你?” 梅贵妃:“何出此言?” 武祯无辜一摊手:“若是无冤无仇,贵妃姐姐怎么忍心将小郎君推进我这个大火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武祯被武皇后赶出了殿,耳边还回荡着她那一句:“回去等着出嫁吧。” 她耸耸肩,拎着自己那个马鞭又溜达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考虑着什么。经过一道长廊时,迎面遇上了皇帝。皇帝手中拿着几张纸,嘴里念叨着什么,一副沉迷不可自拔的样子,十几个宦官宫女安静低头跟在他身后。 武祯停下脚步,行礼喊了声陛下。皇帝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把眼睛从手中乐谱上拔出来,瞅了她一眼。见她这身‘男女兼备’的打扮,皇帝乐了,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和善的问:“是二娘啊,来看皇后的?” 武祯:“是啊,刚从皇后殿下那出来。” 皇帝朝她抖了抖手中那叠纸,颇神秘道:“二娘,你可知这是什么?” 武祯了然,“陛下的新曲?” 皇帝哈哈笑了几声,不无得意道:“不错,这回的新曲,贵妃都说不错,我也甚是满意,待让杏园的乐工们学了,排个乐舞,到时候再让你来一同好好赏赏!” 皇帝之所以对武祯这么和善,一是因为她是武皇后亲妹,二则是因为他们两个臭味相投,都爱乐舞,而且皇帝十分认可她对乐舞的鉴赏能力,召她来宫中赏乐舞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帝和武祯聊了两句,就匆匆离开,看那方向,是往杏园去的,那边是舞师乐工们表演的地方。 武祯继续顺着长廊往前走,她若要出宫回豫国公府,应该往旭凤门那边,但她却是一径往建兴门走,过了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广场,朝太极宫去了。 帝后迁至大明宫后,大臣们办公的场所也陆续迁了过去,但并非所有的都搬迁了,有些官署里的资料实在太过庞大,没法搬动,平日里皇帝用的也不勤,干脆就让还留在太极宫里,譬如说刑部,有几个司就还在太极宫中,司里的官吏们自然也在那边。 那梅家大郎,任刑部司郎中,她想看对方,当然得往太极宫去。 武祯是有名的闲人,没少在太极宫和大明宫闲逛,基本道路都摸索的清楚,熟门熟路就到了刑部官署附近。不过,她一介闲人,就这么大喇喇的进去,总归是不太好。而且来时父亲和姐姐都殷殷叮嘱,让她务必不能吓坏人家梅大郎君。 武祯想着,左右瞧了瞧,见附近有个闲置的小宫殿,便一头扎进了屋里。片刻后,那朱红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出来的不是武祯,而是一只眼睛橙黄,毛发干净蓬松的灰黑色狸花猫。狸花猫朝着刺目阳光眯了眯眼睛,轻盈的踩着宫殿屋檐,风一般的往刑部官署跑去了。 狸花猫先前出来的宫殿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横梁上摆着先前武祯穿的那套绛红色圆领袍,和她那根马鞭。 刑部几个小吏正在廊下透气,眉飞色舞的说起平康坊里的娘子们,见到屋檐上一只狸花猫气定神闲的一边走一边居高临下打量四处,也没人多看一眼。 没人去注意屋檐上走直线的狸花猫,她便慢悠悠的一边瞄四下风景一边找人。其实官署这里面,武祯没来过两回,不怎么熟悉,如今变成猫样也不能找个人问问梅家大郎在哪里,只能自己找了。 找人实在不是个轻松活,特别是不知道那梅大郎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武祯在官署里转悠了好一阵都没找着人,趴在墙头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两个小吏的对话。 “这些怎么办?” “送去给梅郎中吧,待他誊抄一份签了字后存入库里就结了。” 梅郎中三个字一入耳,武祯顿时就精神了,立刻站起来跟上人。抱着一摞公文的小吏走着走着,忽然瞧见自己身旁的墙上跟着一只狸花猫,顿时眼睛一亮,朝她伸手唤道:“猫儿来~猫儿来~” 武祯嘴边的几根长胡须动了动,她变成这个样子在外行走的时候,总有些喜欢猫的人这样招手逗她,看来这位也是个喜欢猫儿的。 不过,这位郎君,脸上长着些小斑,活像是把脸埋在芝麻罐里,粘上了一片的芝麻粒 小吏呼唤着,忽然瞧见那懒洋洋的狸花猫伸爪子一拨,将墙上一小块碎石拨飞了,直直砸到他脑门上,砸的他哎哟一声。 芝麻脸小郎君只能望墙兴叹,摸摸脑门继续往前走了。一边走他还频频回头,瞧见狸花猫慢腾腾的跟了上来。不过等他走到梅郎中处,再一抬头,跟了他一路的狸花猫已经不见。 小吏送了公文就走了,武祯没走,她蹲在一个屋檐上,正对着对面一扇敞开的窗。窗里面有个伏案的身影,就是她要找的梅家大郎。 他穿着一身浅绯色官袍,戴黑纱幞头,从背影来看,身形挺拔颀长。是的,梅大郎是背对着窗户的,所以武祯压根看不到他的正脸。 她蹲着的屋檐还是离对面太远了,武祯瞧瞧那窗前植着的一棵高大桐树,唰的跳下屋檐,利落的爬上了那棵距离窗户很近的桐树。 桐树正开着花,这桐花是晚春时节最盛的花,如今也快开到荼蘼了,青石板地上,积了一片白色。武祯跃上树枝的时候,树枝上大堆的桐花就如同被风扫过,扑簌簌的又落了一地。 武祯一直往前走,直到枝头被狸花猫的重量压得往下坠,而她离窗户也足够近了,这才停下,安生的揣着猫爪子待在桐花开满的枝头,望着窗户里那个背影。 在热烈的春末阳光下,桐花散发出幽渺的香气,令人无端生出困意。树上的狸花打了个呵欠,露出一嘴尖尖的小白牙。 垂着尾巴趴在桐花枝头,武祯眯着眼睛瞧梅郎君,从他一丝不苟绾着收进黑纱幞头里的头发,到他修长的颈项,再到那并不如何宽厚,但足够挺拔的背,往下是蹀躞带束紧的腰啧,细,这腰不错啊。树上的狸花动了动毛爪子。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屋内那个正在伏案工作的梅大郎忽然扭过头来,看向窗户。正好和窗外桐花枝头上的狸花猫瞧了个正着。 眼见到这一只狸花压桐花的景象,梅大郎君也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平静的看着狸花猫随着风与桐花枝一起颤颤巍巍的摇晃。 武祯终于看清梅郎君长相,心道:还行,不丑。 武祯那是什么人,她见过的俊俏郎君不知凡几,眼前的梅郎君大概只能算中间,容貌并不如何惊艳,看着舒服倒是挺舒服。他长得和小白脸堂弟梅四不像,与清滟的梅贵妃也不像,整个人若一定要选个词来描述,大约就是“清正”。 眼神平静而冷淡,神情清明略带锐气,这股锐气又不是开锋刀剑那样的冷厉,而是一种掌刑罚之人特有的冷肃之气。 瞧郎君这一身自持端方的气质,武祯暗叹不妙,说实话,她最不会应付这种一看就认真的人了。 梅郎君扭头看着窗外狸花猫,抬起的手腕悬在半空,笔上墨迟迟未落,滴了一滴墨渍在纸上。他转回头去,将那张滴了墨渍的纸张废弃在一边,准备作他用,拿了张新纸继续工作。 武祯人也看了,本来差不多该走了,但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懒得动弹,于是就继续待在那望着梅郎君的背影。 看久了,她不免嘀咕起来。人家都是工作一会儿出门透透气,与同僚聊两句,偷偷懒,这位梅郎君可好,坐下就没见他动弹,那只笔也没见停歇,只有案几一侧的纸越堆越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郎君终于起身了,正打盹的武祯昂起脑袋看过去,心里又嘿了一声。坐着还没看出来,这一站起来她就发现,这梅大郎君,个子太高了。她自己的身高在女子之中是翘楚,与许多男子相比也不逊色,而梅郎君,生生比她又高了大半个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高的原因,武祯觉得他站起来后,整个人看上去更瘦了,这种清瘦感,果然是个清贵文人。 梅郎君走出了房间,武祯也站起来,一跃而起从枝头跳进了窗户里,她准备去案几上看看。 结果睡迷糊了,一不小心,没选好落地的地方,一爪子踩上了砚台,那毛茸茸的白色前爪顿时染上了黑色墨汁。武祯毫不犹豫将猫爪子按在了一边那张废纸上,准备先将就着擦擦。 在那张废纸上留下好几个猫爪印,梅郎君回来了。他是去取水喝的,谁知进来却发现自己案几上站着只不怕人的狸花猫,被他撞见了也不逃,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又往纸上盖了个梅花印。 梅郎君取来的那壶水自己没喝一口,全用来给狸花猫洗爪子了。 武祯觉得梅郎君瞧着不像个喜欢猫儿的人,所以当他用水给她洗爪子的时候,武祯着实诧异了一下。 洗完爪子,梅郎君见狸花猫甩着那只湿漉漉的爪子,忽然将壶搁在一边,把自己的袖子递到狸花猫面前。 狸花猫动作一顿,接着自然的将猫爪子按在他袖子上蹭干了。 蹭干爪子,狸花猫跳窗离开,梅郎君接着工作。 窗外桐花,簌簌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武祯化作的狸花猫悄无声息的踩在屋顶上,走一会儿,她停下来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前爪,那里沾了墨渍,虽然被梅郎君洗过了,但墨迹难以完全清洗干净,所以现在还残留着些许墨痕。 放下爪子,武祯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她忽然听到屋檐下有几人在说话,瞧着也是刑部的官吏。他们凑在一处,语气神神秘秘的。 武祯别的没有,好奇心最多,不自觉就停下脚步竖起了耳朵。 有人在问:“这么说,你们都遇到过?” 有人答:“我遇上过一回,当时脑子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立在原地,还是宋大恰好过来,将我唤醒了,一问才发现,我竟在那里呆立了一个多时辰。” 又有人答:“我亦是如此,不知怎么的被迷了神智,恍惚不知世事,赵员外郎还责骂我疏忽公事,殊不知我也是有苦难言。” 还有人犹犹豫豫,迟疑问:“莫非,只有我看到那位女子?” 廊下安静了一会儿后,先前曾说过话的人语气古怪,“实不相瞒,其实我也看到了一个女子,不过,并未看清面容。” “我亦如此。” 武祯趴在那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这几位刑部小吏,说的是刑部官署后头一间存放资料的库房,那间库房偏僻,位置不好,从午后就见不到一丝阳光,近些时候,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在那间库房里面频频遇上怪事。就像他们说的,人进去了,不知怎的,好端端突然迷失神智,不记得自己身处何处做了什么,还有人在那里看见了身影模糊的女子。 又没有人因为这事而死,这种‘闹鬼’的小事,武祯一般是懒得管的,提爪就想走。但她稍一考虑,又忽然改变了主意,转头往他们说的那个库房里面去了。 来都来了,就当顺手做个好事,最近也是太闲,武祯心想。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库房,因为那个库房里,的确有一丝异样的气息,在她的眼中,醒目的犹如夜间灯火。 库房是锁着的,里面没有人。武祯左右看看,跃到窗边,爪子往前一推,原本应该锁的好好的窗户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个黑乎乎的缝隙。武祯跳进去,顺着书架大摇大摆巡视一圈,轻易找到了异样气息的源头。 就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不是什么厉害东西,连精怪都算不上,只是一种类似‘秽气’的物事。这东西名为‘女惑’,死过十名或以上女子的地方,附近便容易汇聚而生此物。 武祯想想,这附近隔了一道宫墙,另一头曾经是宫女犯错后关禁闭的暗室,大约曾死过不少宫女。离得太近,而这处地势不好,聚阴处最容易产生这种秽物。 ‘女惑’无法害人,最多只是迷人心神罢了,而且一般男子阳气充足,女惑起不了作用,只有体虚者容易着道,被魇住后会看见模糊的女子身影,那就是死去女子残留于世间的一点怨念不甘。 武祯对着那模糊的影子张口,只听那影子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随即被吸进了猫嘴里。狸花猫动了动耳朵,忽然再度张口,被她吸进去的影子不见了,只吐出一片袅袅白烟来。 那白烟在空中散去,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狸花猫做完这桩小事重又溜了出去。 走出太极宫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整座长安城笼罩在黄昏的光晕中。此刻的街上已经行人寥落,武祯骑马回豫国公府。还未到家,就听闭门鼓开始敲响,洪亮的鼓声一处连接一处,传向四方,回荡在长安城的一百一十个坊。 长安城是有宵禁的,除却上元三日,其余时候一到入夜,闭门鼓就会敲响,等到几百下的鼓声停歇,坊门城门全部关闭,所有人都不得无故在大街上走动,所以此刻,还滞留在主街道上的人们都加快了脚步,想要赶回自己的里坊再说——等过了坊门,每个坊中倒是没有那么严苛,同住一坊的亲朋好友,晚上还是能四处串门的。 街上行人匆匆,但武祯仍旧悠闲的赶着马,等她走到豫国公府门口,最后一声鼓声停下了,天地间猛然静下来,最后一丝光线,恰好湮灭在远处的天幕中。 豫国公等在家中,一见到他那张黑脸,武祯心中就嗟叹了一声。呜呼哀哉,阿父都已经在家留了一日,怎么还未回寺去! 豫国公猛然喝道:“你是不是就想着等我回寺,才在外面磨蹭到这么晚才回来!” 武祯迎上去,一把挽住吹胡子瞪眼的老父亲,睁眼说瞎话:“怎么会,我是与皇后殿下久未见了,多说了一会儿话,才耽搁到现在。” 豫国公半信半疑:“当真?” 武祯神情坦荡,“当真,若不是想着阿父还在等我,按照我以往的习惯,如今就在平康坊听娘子们唱歌了,怎么会回这清冷的府里。” 豫国公无言以对,他生的这是个女儿,不是个郎君!怎么能将逛妓馆这种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武祯眼见他又要说教,忙挽着他往内走,讨饶道:“好了阿父,我奔波一下午,早已腹内空空,先让我吃饱了再说吧。” 豫国公被她暂时哄住了,待他想起要教导女儿,武祯已经躲进自己房中紧闭门窗声称要睡了。豫国公终究还是要脸,没好意思去锤女儿的门把她喊出来骂,只能瘪着嘴生着闷气自去睡了。 武祯却没有这么乖的真去睡觉,等这边豫国公一回房,她立即开窗溜之大吉,时间掐的刚刚好。 即便是人的模样,武祯在各坊墙屋檐上翻飞的动作也十分娴熟轻巧,大街上巡逻的卫兵们丝毫没有察觉。 长安城一片寂静,普通人家此时就该吹灯歇息了,最热闹的当属平康坊,里面多是妓馆,正是热闹时候,路过附近,都能听到许多宅子里传出的丝竹之声,还有低柔婉转的歌声隐隐约约,如隔岸观灯一般,别有一种人间天上的曼妙风情。 而白日里最热闹的东西两市,此刻是最安静的,连灯光都没有几点。当然,这是在普通人的眼里,在非人之物,譬如武祯眼中,此刻的东西两市,俨然是另一种模样。 夜色下的东西两市,是属于非人之物的世界,普通人看不见,也进不到这两处妖市里。 武祯刚进到妖市,迎面就是一片与外面寂静截然不同的喧哗声。路旁店铺中忽的伸出个尖细的小脑袋,热情的与她打招呼,“猫公!新鲜的鱼丸子,今日刚从曲江池捞上来的,赏脸尝一碗吧!” 这‘猫公’是妖市众人对她的尊称,不只是她,历代坐在她这个位置的都被称作‘猫公’。目前在这妖市里,能当得起这一声‘公’的,一共也就只有两位而已。 入夜的妖市就像是人间的清晨,这边街道两旁都是卖早点的店铺摊子,出来晃荡的妖灵精怪们,大多都往铺子里钻,先吃点热乎东西再说。武祯刚吃过不久,不太饿,但嗅着那扑鼻香味,脚下一拐还是进了店里。 胡须雪白眼睛碧绿的店主人殷勤的上来给她擦擦桌凳,又飞快的上了一大碗鱼丸子,给她配了一碟子酱料。 吃了一碗丸子,武祯这才擦擦嘴往两市中间走。就这么一碗丸子下肚的功夫,街上已经满是行人,形貌如同常人一般的最多,异类外表的比较少,毕竟很多妖怪,白日里其实也混迹在人群中,就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妖市中有一座形如飞雁展翅的高楼,红墙黑瓦,檐下挂着重重青铜铃铛,这座雁楼就是属于武祯这位‘猫公’的。 更准确的说,只有雁翅左边那半栋楼才属于她,另外半边属于“蛇公”,她们两人,同为这东西妖市秩序维持者。两人也算相识已久,合作无间,只是性格上天差地别。 说来,两人虽然地位差不多,但接任这‘猫公’‘蛇公’位置的契机不同。小白蛇那边,是因为她母亲乃上一任‘蛇公’,本身就是个妖。而武祯这边,她并非妖怪,至少几岁之前还是个普通孩童,只是后来有一番奇特遭遇,才至于此。 想到“蛇公”,武祯往雁楼右边看了看,那边黑黝黝的不见灯光,看来今夜小白蛇没来,她那两个副手也不在。 武祯上了自己左边那栋楼,楼上楼下转悠一圈,没瞧见半个影子,抱胸摇头,“斛珠不在也就算了,怎的神棍也不在。” 作为受妖敬重的‘猫公’,武祯当然不是一个人干活的,她和‘蛇公’一样,各有两个副手帮忙。但是显然,有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仆,她自己经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两个副手同样爱偷懒。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许久都没妖闹事,她们没事干,也不爱干守在这里。 武祯跳上雁楼的红栏杆,一脚踩在护栏上,远眺片刻,嘴角一扯道:“找到了。” 说罢,从高高的雁楼上一跃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白日的东西两市人流如织,夜晚的东西两市群妖夜行,就算是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热闹地方,也总有那么两个旮旯角偏僻无人。 武祯飞檐走壁穿过了大半个东夜市,来到了一道高墙下。这边有个窄巷子,左右两边放的杂物,圈出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此刻蜷在这角落里的,就是武祯想找的人。 那瞧上去是个通身颓丧破落的中年男人,他靠着墙睡的正熟,脸上盖着一张破布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若走上前去仔细看,便会发现那破布上写着四字——求财一文。脚边还放着个碗,俨然一副街头乞儿的行头。 武祯跃下墙,恰好落在他面前,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她蹲下来往那破碗里面瞧了瞧,里面竟然还有七文钱。武祯啧啧称奇,就这么个偏僻地方,鬼都没一个,怎么还能讨得到七文钱。她伸手将碗中铜钱拢了拢,收进了自己荷包里,然后抬脚踢了踢那睡觉的男人。 “起来起来。” 男人往角落里缩了缩,一副不想被人扰了清梦的样子,偏武祯就是个爱扰人的,抬手拉起他脸上那块破布随手一扔,脚下又踢了一脚,“赶快起来,神棍,有活干。” 这下子,男人总算是醒了,爬起来打了个呵欠,仰头看着武祯。他长得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眼小鼻塌,睡的半边脸颊都肿了。武祯捏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叹道:“今天这张脸也太丑了,求你对我这个老大好一点,换张好看的脸对着我吧。” 男人慢吞吞道:“行啊,明天换个好看的少年脸,猫公你要是瞧着好看,就给我赏点吃饭钱,我这一天收入总共七文,你一文都不给我留,我得饿死。” 武祯往墙边一靠,没有半分被戳破强盗行径的心虚,“你好歹也是雁楼的人,我手下两个副手之一,怎么如此没有上进心,每夜都在四处乞讨,若被发现了,咱们雁楼的面子往哪搁?你若不待在雁楼,何不像斛珠那样寻个事做。” 男人还是语气温吞:“若不是做事太累了,我也不想乞讨的。” 武祯:“既然要乞讨,那好歹也选个妖多的地方,在这里窝着,又没什么妖来,你还讨什么。” 男人:“妖多的地方吵,我睡不好,人上了年纪,睡眠就格外重要了。” 武祯终于笑了出来,骂道:“屁!你又不是人!” 这男人是武祯两个副手之一,大名无字书,是个妖,也不知活了多少年了,大家都唤他作神棍。因为这家伙夜间爱在妖市寻个角落蒙头睡大觉兼乞讨,白日里却是在东市街角一棵大槐树下摆摊给普通人算卦。 “好了,没时间跟你闲聊,起来,我找你算卦。”武祯说。 神棍困倦的摇头,“不行,我白日里才算卦,夜里不干活,就算你是猫嗷!” 他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武祯怼到了墙上,不得不嗷嗷叫着抱头缩成一团。武祯放下脚,挽着他的肩笑眯眯问:“你刚才是说不行?” “不不不,行行行!我说行!”神棍没有丝毫操守,眼见武祯扯着嘴角一脸流氓痞笑,立刻举手投降,断然改口。 武祯这才满意了,为他拍了拍身上的脚印子,“下次一定要一开始就答应,不然老是这样多破坏我们的感情。” 神棍一脸苦相,心道猫公年纪越大,越不要脸了。遥想从前,猫公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神棍回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不论大小,都是小畜生,不是欺负人就是欺负妖。 坐在原地,神棍将身后一个木头箱子拿出来。这毫不起眼的破箱子是他吃饭的家伙,箱子一展开,恰好能变成一张小桌子,上面有签筒有龟壳还有些零碎物件。安置好桌子,他又抽出一根棍子,将先前蒙在脸上的那张破布一抖,用棍子撑开。那写着‘求财一文’字样的破布后面,赫然是另外四字——半仙神算。 布置好了行头,神棍陡然气质一变,虽然还是那张丑脸,但无端令人觉得此人满身仙气,缥缈出尘,连这个容貌如何都不叫人在意了。 武祯往他那张小桌子面前一坐,伸手扒拉签筒,随手抽出一支丢到他面前,语气随意:“给我算算姻缘。” “姻缘啊”神棍捡起那签看了看,插回签筒,“再抽一次。” 武祯也没说什么,又抽了根签扔在他面前。 神棍看一眼,再度放回去:“再抽一次。” 武祯继续抽。 第三根签放回去,神棍叹气,将签筒放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黑封书册。“这回普通的签和卦算不出,待我用无字书试试。” 武祯探头去看他翻书,那本书里面是一片空白的,就像神棍的名字‘无字书’一样,是一本无字天书。武祯一度猜想,神棍是个书妖,这本无字书就是他的原身。 “我好奇很久了,这书里面到底写的什么?”武祯凑过去看,但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到。 神棍摇头,有些得意,“这世间能看见的,恐怕只有我一个。而且这里面不是普通的字,也非是固定的内容。” 武祯很小的时候就成了‘猫公’,那时候正是调皮的年纪,整个雁楼被她闹腾的没个安生,所有能引起她好奇的东西都被她悄悄倒腾过了,包括小白蛇那个白蛇手镯,斛珠的珍藏,当然也有神棍的这本无字书。从那时候起,神棍就再不敢把自己这本书乱放了,必要随身携带。 如今这个年纪,武祯对这本无字书的好奇已经没有从前那么严重,于是只架着腿催促,“好了没,不就是看个姻缘吗,哪里要这么久,从前让你给我算点什么,也不用这么麻烦啊。” 神棍自己也感到奇怪,他埋头翻书,嘴里嘀咕:“不简单啊,不简单。” 武祯等了一会儿,见神棍还在翻,只能无聊的抛起竹筒玩,“好了没?” “快了快了。”神棍头也不抬。 武祯的耐心不好,就在她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神棍终于抬头了,他合上书,神情严肃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起来,一片老父亲的欣慰慈祥道:“恭喜,这次你的姻缘到了,可以嫁了。” 说罢,却见武祯并没有露出什么欢喜神色,淡淡的,无悲无喜的哦了一声。 神棍把不准她在想些什么,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笑嘻嘻的时候不一定是开心的,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一定就是不开心,总之难以捉摸。 “发生什么事了,忽然想测姻缘?”神棍正色问。 武祯忽而皱了皱眉,说:“我本来早该死了,不,我那时候确实已经死了,是上一任猫公救活了我,把我变成这样。” “我这样,不适合和普通人在一起,姻缘不该强求。” “算了,不说这些,没趣。” 武祯站起来,甩了甩腿,一跃上了高墙,又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下去。“喏,去买双新鞋,脚趾头都露出来了。” 神棍伸手一接,是个莲花型的金锭子,够他买两百双新鞋。猫公明明有钱的很,就爱昧他那几文讨来的钱,纯粹就是手贱无聊。 武祯走在人家的屋脊上,她夜间散步的时候从来不爱走寻常路,就爱往屋顶屋檐上走,可能是当猫的时日久了,也就越来越像猫。 她稳稳的走在人家屋脊上,低头看着下面灯火璀璨的街道,觉得有些没意思。这里的每一处她都熟悉,没什么好玩的了。 溜达了一会儿,武祯离开妖市,决定去平康坊找自己另一位副手斛珠,她那里热闹,有许多娘子们唱歌跳舞。不过,她路过平康坊一家妓馆的时候,听到了个耳熟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她是把人家屋脊当路走的,屋里有什么动响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她脚下那屋子里就传来一阵猫叫似得呻吟。 武祯当然知道这声响是什么,她蹲下来,掀开几片瓦往下看。下头屋子里一男一女在办事,人间乐事。男子正是和她不对付的吕家郎君,就是从前差点和她定亲,又因为斛珠和她打了一架,后来还不断找她麻烦的那位。 这位吕郎君也是个将妓馆当家住的主儿,武祯瞧他吭哧吭哧的办着事,也不急着走了,一屁股坐在屋脊上,手指间转着一片瓦片,听着底下的声音。等到觉得差不多时候到了,她忽然压低着嗓子朝那小洞里面大声吆喝了一嗓子:“不好了着火啦!!” 底下响起一阵慌乱惊呼,还有什么东西摔倒的哐当声。武祯将手中瓦片一扔,不管下面房中的兵荒马乱,拍拍屁股跑了。 所以吕郎君被惊天霹雳一嗓子吓软又摔下床磕着腰,不得不捶床怒骂的时候,武祯正坐在一堆相熟的漂亮娘子中间,和她们一起行酒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暖风徐徐,城南玉带池上,画舫游船三三两两,行人走在岸边都能清楚听到舫中靡靡乐声,悠扬婉转,令人熏染陶醉。 玉带池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渠,并不如何宽,大约只得四五艘船并行,但长度可观,乘船绕一圈,一日时间差不多就没了。这会儿其实不是玉带池最热闹的时候,最热闹的当属前段时间,那会儿玉带池两岸种植的桃李杏花开的正好,远远望去,笼着一层烟雾云霞般,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几乎铺满玉带池的水面,而行船更是多的几乎将玉带池堵个水泄不通。 风流才子诗人,踏春女眷,上至贵族下至平民,人人都爱往玉带池这边观花赏景,享受大好的明媚春光。但如今,花都已谢了,只剩下两岸连绵的青青杨柳,在风中浮动,不时落下一些纷然柳絮。 武祯倚在一艘画舫的二层窗边,眯着眼睛打盹。她那些小弟们都在一层,隐约的打闹声和琵琶乐声不断,让她睡的有点不太安生。 没过一会儿,有轻快的脚步声上了楼来。武祯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一下。是梅四郎君,他抱着两张画,兴冲冲的跑过来,“祯姐,找到你了!你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睡觉!” 武祯坐起身,靠在栏杆上,困倦的道:“昨晚听歌听得太晚了,一大早又被我家那位老父亲喊起来,困死。” 她晚上偷溜去平康坊玩,快天亮了才偷溜回家,往日都得睡到中午起,今日可好,豫国公在家,早上全城钟声刚响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将她喊起来用早食,接着把她拘在家里训诫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偷溜出来,准备在这补个觉,却睡不好。 想到父亲武祯就要叹气,这回老头是铁了心的要让她嫁人,也不回寺了,说要等她和梅家大郎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再回寺,可以想见,这段时间,她是要不得自由了。 梅四不清楚自家老大遇到了什么,献宝一样的将手中的画展开给她看,“祯姐你看,我新画的,你给品鉴品鉴。” 武祯展开一张一看,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嗯,不错,瞧着挺凶的。” 梅四小少年胸脯一挺十分骄傲,“这是我按照《妖鬼札记》里描述的‘青面獠’所画,若世上真有青面獠,定是长得如同我画中一样!” 可惜,并不像。真见过青面獠的武祯心中暗道。 梅四这个少年酷爱看那些野史杂记,尤其喜好各种鬼神故事,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而他生平最崇拜的人,除了武祯,就是《妖鬼札记》的著者‘白蛇郎’。虽未见过,但梅四总说自己与白蛇郎神交已久,若见面必为知己。 总之,因为太喜欢《妖鬼札记》,梅四决定将这本札记里描述的所有妖鬼全部画一遍,待最后集结成册,再亲自去拜访白蛇郎,将画册送与他。其他人都不耐听梅四说这些神神鬼鬼的,家中人更是斥他不务正业鬼迷心窍,唯有武祯,不会因此笑话他。 梅四一聊起这个就有说不完的话,武祯还以为这次又要听这小子聒噪一下午,谁知没一会儿,他忽然停下了话头,站起来往岸边一指:“啊!是姓柳的那群人!” 武祯转头一瞧,看见岸边一棵大柳树下一圈围起的帷幕,里面坐着几位少女。一般贵族女眷出门游春踏青,便会这样用帷幕围出一片空间,避免被人打扰。 那几位少女好像也发现这边画舫上的他们了,凑在一起对他们的画舫指点了几下,不知说了什么,又一同笑起来。 “她们肯定又在说我们坏话!”梅四愤愤哼了一声,二话不说转头下了楼,不一会儿,他们这艘画舫就靠了岸。武祯一动不动,就靠在画舫二层栏杆上瞧着,梅四带着刚才楼下听曲的几个少年少女,大步朝那片帷幕靠了过去。 武祯不用看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果然,那帷幕里面几个少女瞧见梅四几个去者不善,也不甘示弱纷纷站起,然后两方人马就各自叉腰隔着帘子互相骂起来,场面热火朝天。 武祯眼神好,能看到那边被几个少女挡在身后的女子,她沉静的坐在上首,一脸平静的望着杨柳,仿佛压根没看见眼前的骂仗。她也实在是和武祯一样,对这种场面见惯了。 这端坐在一旁的女子名为柳太真,父亲乃是御使大夫。柳御史是让皇帝都头疼不已的一位厉害人物,为人正直,用皇帝私底下的话来形容,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谏,更可怕的是他曾当过国子监祭酒,教出过一批与他一般无二的死脑筋,如今整个御史台的御史都向他看齐,一大群二愣子走出去简直可怕。 而柳太真就是这可怕柳御史的宝贝女儿,柳御史疼女儿人人皆知,所以整个长安,就没人敢惹柳太真——除了武祯。 如果说武祯是长安一群显贵纨绔子弟的老大,带着这群人一起玩闹,那以柳太真为首的一群贵族女子,就是端庄知礼的典范,两方人马互看对方不顺眼,后来就演变成,但凡看见对方就要来一场骂仗。其实这事本来很简单,就是几年前,武祯与柳太真吵了一场架被人发现,双方小弟都想为老大找回面子,于是就愈演愈烈,变成如今这个情况。 到了现在,梁子结的大了,互骂变成习惯,连武祯喊停也不管用,她只能由他们骂去,反正也闹不大。 武祯瞧着那边,忽然眉头一挑,因为她看见柳太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骂战正酣的双方,没有一个人发现坐在一边的柳太真不见了,她避开众人单独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背后,而原本在画舫上的武祯,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她身边。 传说中身为仇敌的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气氛平和。 “长安城里混进来了脏东西。”柳太真一上来就说,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冷漠如冰。 武祯:“什么脏东西,我怎么没发现?” 柳太真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试问猫公每日待在乐坊妓馆里听曲,如何发现。” 武祯一手搭在她肩膀上,笑道:“小蛇,你这可冤枉我了,我昨晚也去了妖市的,没发现什么事,倒是你,没瞧见你和两个副手在雁楼,你们跑哪玩去了?” “你以为我是你,整日想着玩?”柳太真语气糟糕,却没甩开她的手,“我带他们两人去追寻那个脏东西的踪迹了。” “哦,辛苦了。”武祯道:“那有没有发现什么?” 柳太真从袖中掏出了个小东西给她看,“没寻到那东西,但发现了这个。” 武祯看了一眼就皱眉了,低骂了一句,“又是这种狗东西,忒的麻烦。” 柳太真手中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石头,没有半点杂质,石头中间有一点凝固的鲜红色,看上去异常奇特美妙。普通人看不出其中玄妙,在非人之物眼中,这东西却是极为不祥的。 世有精怪名‘不化尸’,是人受了极大痛苦死亡,死后怨气过重,生成的精怪。这种精怪皮肉腐化而尸骨不朽,这些不朽的骨头会变成许多晶莹剔透的石头,中间晕着的那点鲜红就是怨气。这种东西叫做‘不化骨’。 不化尸拿着这些满含怨气的‘不化骨’,将他们送给普通人,普通人佩戴着‘不化骨’,不出半个月,就会死于非命。 这些以害人为乐的精怪是武祯最讨厌的,他们大多都是人死后化成,没有理智,只知害人。她作为‘猫公’,处理这些潜入长安城的脏东西,是分内职责。 “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不化骨’,尽快找出来,不然又得死上几个人。”柳太真道。 武祯应了一声,从她手中拿过那块不化骨扔进自己腰间革囊里,“你这体质不适合拿着这种东西,放我这了。” 柳太真一愣,随即语气明显好了一些,说:“别总想着偷懒,好好干活。”她们相识多年,几乎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柳太真自然知道,武祯爱玩归爱玩,办事非常靠谱,不论什么事,她去做了便没有完不成的。 武祯笑着撩了一把她的头发,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是的,蛇公,在下不敢偷懒了。” 柳太真眉心狠狠一抽,还待再说话,武祯已经哈哈大笑飘然远去。 梅四他们几个与那群牙尖嘴利的少女们斗了一回嘴,心满意足的回到画舫上,他想找武祯继续聊自己的画,却看见武祯正在把玩一个奇特的透明石头。 他随口说了句:“这石头我也有一个的。” “哦,你也有?”武祯动作一顿,自然的伸手道:“我喜欢这东西,你那块给我。” 梅四挠挠脑袋,露出了个遗憾的表情:“啊,可是上午堂兄来家中,我见他喜欢,就送给他了。” 武祯神情奇异,问:“你堂兄,梅家大郎?” 梅四点头:“是啊,我大堂兄。其实我与他也不熟悉,只见过几面,平时并不来往,他今日好像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才会上门,我上次见他还是年关那会儿呢。哦,对了,他在刑部任司郎中,祯姐你大概不认识。” 武祯:“” 你祯姐不仅认识,还有可能会变成你堂嫂呢,武祯心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武祯做事从不喜欢拖拖拉拉,于是知道梅家大郎那儿有个不化骨之后,她毫不犹豫扔下一群小弟,自个儿谎称有急事,骑马离开了玉带池。 不管怎么说,她得先把那个不化骨取到手,免得梅家大郎一个不小心就给那倒霉骨头害死了。 梅家大郎家住常乐坊,宅子靠近东边坊墙,武祯轻轻松松查到他家住址,奔着春明门就去了,然后拐过一个弯往南,来到常乐坊东边坊墙附近。她惯常不走寻常路,好好的坊门不愿走,来这边爬坊墙。 武祯将马系在路边一棵槐树下,那枣红色骏马就乖乖待在树荫下等着,一副听话的模样。不过这马在武祯面前看着温驯,对着其他不熟悉的人,那叫一个凶狠,有敢偷马的贼人,能被它活活踩死。 因而武祯也不怕自家马儿红缨被偷,随手摸摸马头,就走到那高大坊墙根底下,左右看看无人,足下踩着墙面,三两下爬上墙,眨眼翻了过去。 翻过了坊墙,她还得翻过梅家大郎宅子的院墙。这院墙不怎么高,武祯甚至不需要借力,直接一跃就上去了。不过,好歹也是人家家中,她还是先一手扒在墙头上朝里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没有人才跳下去。 梅家大郎梅逐雨一年前从渠州过来,家中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在长安最亲近的亲戚就是梅四他们家还有梅贵妃,但据梅四说这大郎不是个热情的性子,不常与人来往,所以一个人住在这边宅邸。武祯坐在院墙上往下看了一眼,就知道他确实是个爱清静的人了,院中竟然都没有一个奴仆。 他的这个宅子在武祯看来是很小的,跟豫国公府完全不能比,但一个人住确实也已经足够了。武祯是直接翻到主人家住的这个院落,前院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人,她凝神听了一会儿,觉得后院好像有点沙沙声响,不过她也不在意。 如果梅逐雨没有把那个不化骨带在身上,那肯定就是放在屋里了,她先到这边翻翻,若是没有再想办法从他身上拿。 明明是来当贼,武祯却坦荡的好似来做客,还饶有兴致的赏了赏这个院子里的景致。时人都爱大红大紫的鲜亮花儿,几乎家家院中都种着几株桃李绣球,月季芙蓉之类,可梅逐雨这院子,放眼望去一片深绿浅绿,竟看不到一丝明媚颜色。 那边院墙底下垂着一层绿色藤蔓,院中种植的是几颗松树,窗边一丛绿竹,庭前还有一棵枇杷树,绿色的青涩果实挂在枝头。廊前挖了个水池,池中新抽出的荷叶两三,亭亭玉立,池边几块大石缝隙里长了几丛菖蒲,也是一片刚长出不久的新绿颜色。 这也就罢了,门窗廊柱同是沉沉木色,连个朱红柱子都没有,整个院子里,一派雅致沉静和冷淡。 在这已然夏意逼近的时节里,生生将武祯给冷的打了个寒颤。 “要命,嫁给这样的男人,怕不是要无聊死。”武祯嘀咕,去推梅逐雨的房门。 武祯已经算好,今日梅逐雨应当是要去刑部上值的,她还能在这翻腾好一段时间,所以她放心而大方的走进梅逐雨的房间。 屋内确实没人,打眼一看,陈设简单,卧室内除了床衣柜箱笼案几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外间的书房没有完全隔断,用竹帘子挡了挡,书房里东西倒是多了许多,书册尤其多。 武祯在那书架前参观了一会儿,开始动手寻找那不化骨。然而寻了一会儿,她也没感觉到那种微弱的怨气。 难不成不在这里?小郎君还真的把那玩意儿放在身上随身携带了?真是倒霉催的。 武祯将梅逐雨的衣柜一关,刚想着是不是先离开,去刑部那边看看,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这声音极轻,一般人恐怕听不见,但武祯耳朵尖,听见是有人朝这房间过来了。她不慌不忙,走到窗边想推窗从后院溜出去。谁知窗户还没推开,她又听见了窗外沙沙声。 从窗户小缝往外一看,是个奴仆装扮的老头在外面清扫落叶,如果她从这里出去,定然会和这老头正撞上。书房那边窗户也不行,会被来人发现的,屋内空旷摆设少,头顶横梁也藏不了人啧,没办法。 武祯开始脱衣服。 梅逐雨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方才去城郊打雁,把衣服弄脏了,便打开衣柜准备找身干净衣服换上,就在他脱得只剩下一件素白中衣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由扭头看了看床。 他床上整齐的被褥,好像被人动过,有点乱。梅逐雨眉头一皱,感觉脑后一道视线,再转头,忽然对上了一双黄澄澄的眼睛。 有一只狸花猫蹲在他的衣柜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梅逐雨动作顿住,他觉得这只狸花猫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他之前在官署里看到的那只猫。他猜想这猫应当是人家养的,若是野猫,不会有这么鲜亮干净的皮毛。 但,这猫是如何跑到他屋内来的?梅逐雨仰头与衣柜顶上的狸花猫对视了一会儿,在她的注视下换好了衣服。随即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后面院子里扫落叶的老奴见到他,忙放下笤帚道:“阿郎回来了?”见他披着件干净衣服,猜想他可能是弄脏了衣服,便又问:“可要打些热水沐浴?” 梅逐雨摇了摇头,没说话,那老奴知道他性子,也就不多说,继续低头扫地。 梅逐雨开了窗没有再关上,自己拉了拉披着的外袍,走到书房那边去了。 武祯看看那窗户,猜到梅逐雨是让她自己从窗户那边跳出去离开。这人倒是不错,一般人突然发现自己房中来了只野猫,多半是要嫌脏大吼大叫赶走的,他倒是平静宽容的很,上回还给她洗爪子。 武祯东西没拿到手,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走,而且她衣服还塞在小郎君床底下呢,总得拿出来,可现在外头扫院子的奴仆还在。变成猫就是这点不方便,为什么身上的随身衣饰就不能变成猫毛呢?每回还得脱下穿上。 跳下衣柜,武祯也走到了书房那边。书房一侧的大窗户被梅逐雨推开了,竹帘子也被他挂上,外头阳光明媚,窗户大开,屋内也显得明亮极了,而且外面水池的波光映照在屋内的墙壁上,摇摇晃晃的光团荡漾。 梅逐雨就坐在落地窗边的一个软垫上,靠着一个半月形凭几,一手轻轻按着额头,目光轻飘飘落在窗外碧绿水池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把头上幞头褪下了,乌黑的发丝绾成髻,散落下来一缕在耳边。 武祯莫名觉得,小郎君这股淡淡的劲儿瞧上去有点招人。她嘴边几根白胡须动了动,走到梅逐雨身后。靠的近了,她终于感觉到了那股属于不化骨的不详气息,看来那东西还真叫小郎君随身带着呢。 这下子她该怎么把不化骨拿到手?武祯走到梅逐雨身前,蹲坐下,打量着他,一边思考该怎么办。 梅逐雨的眼神又落到她身上,这回他有些诧异了,他以为这猫会自己离开,谁知它还跟过来了。这猫似乎非常通人性?梅逐雨心中生出些怀疑,不由得细细将面前的狸花猫观察了一阵,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异常的妖物气息,面前这应该是只普通的猫没错。 世间确实有些生灵,天生聪慧。想到这里,梅逐雨还是放下了心头那点疑惑。 武祯则在对着小郎君想了一会儿后,试探着上前,伸出爪子碰了碰人家的衣襟。 确定面前狸花是只普通猫的梅逐雨,不知道它想做什么,只静静看着它。武祯试探了一阵,见小郎君没反应,便大大方方的跳进了他怀里。 梅逐雨本是盘腿坐着,这下子让狸花猫团了个满怀。武祯跳到人家小郎君怀里,用鼻子嗅了嗅他身上气味,她是想找找那不化骨究竟放在哪了,但鼻端闻到的是一股清新草香,于是她一边脑子里就漫不经心的想,哦,小郎君刚才肯定是在野地里晃悠了一圈回来。 他今日不是该上值,这会儿怎么没事似得待在家里? 梅逐雨真切的愣住了,他还从未遇见过这么主动亲近自己的小动物,怀里被个毛茸茸的猫儿蹭着,他有些不自在,但瞧着那柔软蓬松的毛毛在阳光底下显得绒绒的,有些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把。 猫任他摸也不挣扎,只是专注的在他身上嗅嗅。于是梅逐雨又摸了摸猫儿的耳朵,软乎乎的暖和触感,让他不由得表情缓和。他其实对猫狗之类并没有太多喜爱之情,但不知为何,这会儿突然觉得怀里这只狸花甚是可爱。 武祯终于找着了那不化骨,这块不化骨就放在小郎君腰侧的内袋里。她心道,好家伙,厉害了,小郎君竟还把这东西贴身放着。 她装作不经意,爪子一勾,将那个小口袋勾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了旁边的地板上。就在她一爪子踩上去的时候,梅逐雨突然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一边,捡起那小袋子挂回了自己腰间。 武祯: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梅逐雨没察觉到她的故意,他怕小袋子又给猫儿不小心抓下来,便打了个结牢牢系在了腰上,并且站起来走到书案边,远离了武祯。 武祯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又跟到了书案那边。 梅逐雨在书案边端正的坐下,开始研墨,准备写些什么。见猫儿跟了过来,他想起来上次沾了一爪子墨的狸花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但他还是将砚台换了一侧,远离了猫。 武祯看他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也就跳上了案几,她的眼睛盯着梅逐雨那一把稍显瘦削的腰上的不化骨袋子。隔了一会儿才忽然发现,梅逐雨写的是什么。 他在写庚帖,上面写着他自己生辰八字的那种,订婚问名要用上的。武祯一时心情复杂,瞧瞧小郎君的腰,又瞧瞧他的脸。 似乎昨日她才接到父亲与阿姐的消息,怎么今日瞧着小郎君都开始写这玩意儿了?婚事难道不是慢慢谈的吗?武祯回忆了一下从前的经历,确实没有这么迅速过。可能是父亲和阿姐觉得夜长梦多,决定迅速把这事给定下再说。 可她这边还没决定呢。这小郎君比她小四岁,孤苦无依的,她堂堂猫公,总不能仗着家中势大,仗着阿姐的皇后身份,强迫人家小郎君娶她。 武祯很清楚坊间关于自己的流言,什么浪荡不羁男女不忌,不知礼数不学无术等等等等,就没句好话,身份相配的正常郎君没有愿意娶她的,哦,大多数都是不敢娶。看梅逐雨这个做派就知道与她不是一路,大约也瞧不上她这种人,想必是不甘愿娶她的。 这就没意思了。 武祯一向乐得清静自由,但家中父亲和阿姐不知为何总是为这事焦虑着急,她偶尔也想,干脆找个人嫁一回得了,反正一般女儿还要顾虑是否被人欺负,到她这里,就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若是不开心,她也能随时踹了对方直接回豫国公府住。 一直以来对婚事不上心只是因为她懒散惯了,没心思和个陌生人相处,而最让她犹豫的就是——真嫁了人,晚上不好瞒过枕边人偷溜出门。 这也太麻烦了。 武祯一时只觉头疼,盘算着现在拿不到不化骨,干耗在这里也没有用,就跳下案几,准备先离开再说。 她悄无声息出了窗,跳到外头水池边的一块石头上,发现那水池里竟然有几条红鱼,先前藏在荷叶与水草底下,她没瞧见。因着这几条红鱼,这片绿意盎然的院子,好像也一下子显得鲜活了起来。 她忍不住又扭头望了一眼屋内的梅逐雨,他神情认真而郑重的在写那张庚帖,她于是又扭回头,翻墙跑了。 武祯就这么保持着猫样一路去了平康坊,好在常乐坊离平康坊不是很远,以她的脚程没多久也就到了。平康坊里许多妓馆,白日里还挺安静,武祯要找的斛珠就在平康坊坊东,一座面积不大但布置的无比精巧华丽的宅院。 猫公手底下两位副手,一位神棍落拓不羁,一位斛珠风生水起。斛珠在长安城也是个名人,平康坊最有名气的妓馆娘子。才华与美貌兼具,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为她写诗作词,贵族子弟们为了见她一面请她吃一席酒而一掷千金是常有的事。 如此善于迷惑人心的斛珠娘子,原身乃是一只狐狸,也就显得理所应当了。自古志怪小说坊间传闻,美貌妖怪十有八九都是狐妖。武祯这些年所见的狐妖,多半都长得好看,且生性风流,斛珠是里面的佼佼者,只要她能看得上眼,与人春风一度从来都是大方的。 斛珠这会儿还在补眠,武祯从她窗户跳进去,又跳上床。床上的被子里裹着个皮毛油亮的红狐狸。武祯直接跳上去给她踩醒了,斛珠幽幽转醒,眨眼变成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她慵懒的坐起身,锦被往下一落,露出雪白肌肤上的一些玫红痕迹。用满是水光的狭长眸子瞅了一下被子上的猫,声音嘶哑的抱怨:“小祖宗,奴才刚歇下不久呢!” 武祯可不管她,“给我找身衣服,我要跟你说些事。” 斛珠靠在背后的几个软绵靠枕上,浑不在意自己胸前的大好春光暴露在外,笑呵呵的抱起猫,“最近太平的很,有什么事儿啊~” 武祯抬起爪子,亮闪闪的爪子尖从爪垫里伸出来,斛珠身子一僵,按住自己的胸,赶紧放下她掀被下床,嘴里道:“好好好,马上马上,小祖宗你怎么耐心这么不好,真是怕了你了。” 斛珠这里没有男子穿的衣服,只有各种漂亮裙子。武祯嫌弃穿裙子不好骑马,有段时间没穿过裙子了,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干脆把裙子穿上,然后对打呵欠的斛珠正色道:“蛇公与我说,她们在长安城里发现了不化尸的踪迹,那东西不知道散布出去多少个不化骨,我们得尽快找出来。” 斛珠唉了一声,抱胸道:“好,奴知道了,奴会好好打听有谁最近特别倒霉的。” 身上带着不化骨的人会特别倒霉,一般人只以为这是自己一时运道不好,却不知是因为身上的不化骨引来的脏东西。斛珠消息灵通,由她来探查这些事,最适合不过。 说完正事,斛珠打量她问:“今日遇到了什么事,怎么的变成这样,连衣服都没找回来?” 武祯道:“衣服还在梅家大郎的床底下。” 斛珠眼睛一亮,“哦?就是昨晚你说的,那个要娶你的小郎君?” 武祯随意的摆手:“不谈这个。” 斛珠好奇的很,但见她这个样子又知道打听不出来,只能暗自可惜,嘴里问:“今晚咱们得到长安城四处查探吧?” 武祯:“你和神棍去,我得去梅家大郎那儿一趟,他那有不化骨,我得拿到手。” 那小郎君身上带着个不化骨,她又往人家床底下落了一个不化骨,要是不管,估计他今晚上就能死在那个屋里。 斛珠:“那梅家大郎” 武祯看了她一眼,斛珠悻然的闭了嘴。 “好了,你多上点心,尽快把其他的不化骨找出来,我先走了。”去梅大郎那儿之前,她还得先回家一趟,去陪老父亲吃个晚饭。 武祯依旧是从这二楼窗户翻下去的,斛珠听到外头一声骂,似乎是猫公许久没穿裙,不小心裙角勾到了树枝,差点没摔倒。 回到豫国公府,武祯见父亲竟然一脸笑容的坐在厅前,顿觉奇怪。 “怎么笑的如此开心,有什么好事?” 豫国公摸摸胡子,朝她招招手:“来,带你去看个东西。” 武祯跟着神神秘秘的父亲到后头一看,却见木笼子里关了只大雁。豫国公指着大雁说:“今日纳采,媒人送来的大雁,是梅家大郎亲手猎到,据说他特意请了假,去城外寻到的大雁,就为了过来提亲,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啊!他既如此诚心,想必以后也会好好与你过日子。” 武祯:“您老这手脚也太快了点吧?” 豫国公哼哼:“不快就又要黄了。” 武祯瞧瞧自家老父亲那欣慰喜悦的神情,心下一软,也不忍心老是叫他失望,反正只是结个婚这种小事,不如就顺一次他的心意算了,免得他老惦记着。不过有个问题,她必须得搞清楚。 武祯半开玩笑的问父亲,“梅家大郎是真心想娶我,还是迫于你与皇后殿下以及梅贵妃的威压,不得不娶?” 豫国公:“我没告诉过你吗?这桩婚事,是梅家大郎先向梅贵妃提起的。” “他主动提起?”武祯这下是真的诧异了,一直到她吃过晚饭溜出来跑到梅家大郎宅子外,还在回想自己从前是否见过梅逐雨。 想了好一阵,武祯都没想起来什么,只能暂时将这事放在一边,坐在墙头靠着一棵大树掩藏身形,望着那边映着灯火的窗户。她要在这等到梅逐雨睡着了,再悄悄潜进去,将那两枚不化骨拿出来。 然而等到夜深,那灯火还未熄灭,梅逐雨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睡。外头街上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武祯蹲在墙头,觉得自己脚都酸了。 她站起身,在墙头上活动了一下,忽然,她察觉到什么,扭头望向院中。那里出现了一条黑影,黑影扭曲着,最后变成了一个神情楚楚可怜的少女。 少女抬手风情万种的理了理鬓发,忽而扭头朝她这边一笑,嘴唇张了张,无声说了几个字,然后上前叩响了梅逐雨的房门。 武祯当然看得出来这少女是斛珠所化,她方才说的几个字是——奴来帮你一把。 深夜有人叩门,打开房门一看,是个柔弱可怜的美丽女子,口中说着自己在躲避坏人,求一个蔽身之所。若是一般男子,即便心有疑虑,大概看在女子的美丽柔弱上,也不忍心将人赶出去。 但梅家大郎,他皱眉听少女说完后,完全不为所动,直接叫来府中老奴,两人一同押着那可怜少女走出大门,招呼来了街角巡逻的卫兵,明言此女深夜私闯民宅来历不明,让他们按律将少女带走关押起来。 那两个巡逻街巷的士兵是认识梅逐雨的,先前坊中出了命案,就是这位梅郎中带人过来结了案。不管是见到可怖尸体时还是见到痛失爱子的老妇悲泣欲绝时,他从头到尾都是这种冷淡漠然的样子,干脆利落的结了案,不多说一句话,让人看着就觉得无情。 所以他们虽然瞧着少女柔弱可怜,但在梅郎中的眼神下,愣是什么都不敢说,老实的将人押走了。 武祯眼看着斛珠神情愕然的被士兵带走,心中暗道辛苦了,自己趁机溜进了梅家大郎的房中,拿到了自己白日里落在这里的衣服与那个不化骨。但还有一个在床上遍寻不到,想是仍在梅家大郎身上。 梅逐雨回来的太快,武祯还在思考是就此先走还是躲在房中等待机会,房门就被推开了。这下子武祯不用再犹豫,一矮身翻进了床底。 她非常有信心自己能隐藏气息不被发现,只等小郎君睡着就能拿走他身上那个不化骨。 可她没想到,这位梅家大郎刚走到床边,就冷喝了一声:“何人躲藏在此!”然后迅速的一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床底拖了出来。 武祯一只手被扣住,仰躺在地心想:不妙,阴沟里翻了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武祯说要打雁,其他人自然是热烈响应,纷纷回家换了马带上弓刀,牵上家中驯养的猎犬猎鹰,浩荡的往城外去。 他们这一群,虽说是纨绔子弟,顶着不学无术的名头,但也并非全然的什么都不会,至少人人都会上马打猎,打马球也很擅长,像梅四,擅长作画;崔九,擅古琴;谢十二,舞的一手好剑;孙娘子,能制香,还有两个弓箭尤其出色。 他们这些人出身良好,接触的东西多了,多少都会些撑门面的东西,什么都不会的是少数。就算是那个因为斛珠而不断和武祯作对的吕郎君,也是写的一手好字。 一群人在城门集合,武祯穿的一身深蓝色翻领袍,头发并未梳起女子发髻,而是拢在黑纱里,完全做的男子装扮,乍一瞧上去,真是个俊秀逼人的郎君。她行装轻简,只背了一副弓,马背上架着两个箭筒,一瞧其他人带猎鹰的,带猎犬的,不由嘴角一哂,“我们今天是去打雁,又不是进山围猎,你们带这些玩意儿是去兜风吗?” 几个郎君本是想着威风一把,听武祯这么说,个个摸着鼻子干笑,让身后随侍的胡奴们将猎鹰猎犬又带回家去。耽搁了一会儿众人出了城,武祯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后面十几匹马都落后了她三四个马身。就这么一路疾跑到南山脚下一大片湖泽附近,武祯放慢马速,其余人才喘着气追上来。 “祯姐,这个时节少见大雁啊,这里真有雁吗?”一个郎君擦着头上热汗问。 武祯瞧着湖边大片起伏绿波,忽然唇角一扬,口中道:“我问了附近农人,他们说最近在这边看过几只大雁。” “哦,不过好端端的,祯姐为什么突然来打雁?” “祯姐应该是忽然想吃那玩意儿吧。” 几人一边寻着大雁踪迹,一边聊天。 “祯姐经常心血来潮,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你们哪里猜得到。” “嘁,我们猜不到,难道梅四你猜得到?” “说不定说不定是去提亲呢。”梅四随口开玩笑,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武祯:“” 她不理会身后那些玩闹的小子们,自顾自找寻大雁踪迹,在及膝的草地中走的深了,她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草香,昨日下午,在梅家大郎的身上便是这种草香,看来他昨日确实是在这边打到的雁。 “啊!那里!”孙娘子眼神好,瞧见天上一只大雁踪迹,立刻惊呼,话出口的同时便听到了身边一阵破空声,随即只听大雁哀鸣一声,跌落了下来。 这一箭自是武祯射的,她的反应比所有人都快,弓术也是最娴熟的,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她的箭就已经飞出去了。 那支箭射穿了大雁的翅膀,所以大雁并没有死,只是落在草丛中哀哀鸣叫。武祯自己下马走进草丛将雁绑起,提起看了看,不太满意。 梅四他们围过来,有人兴冲冲的提议,“咱们今日找个酒楼让人将这雁好好炙烤,涂上酱料吃吧,虽然瘦了点,但也吃个新鲜。” 武祯头也不抬,“想吃自己打去,这个我有其他用处。” 梅四大笑:“祯姐你总不会真的拿这雁去提亲去吧哈哈哈~” 武祯看他一眼,心想你小子要是知道我这雁是准备给谁的,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有了武祯在前,其他人也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打几只雁,然而一下午过去,众人马上虽然多了些野鸟兔子,但大雁是一只都没有,唯独武祯马上,七只大雁绑成一串。没办法,只要武祯出手,他们几个就注定抢不赢,每次都是他们才看见大雁的踪迹,还没搭弓,武祯的箭就已经射出去了,一箭正中,他们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行了,天色不早,回去了。”武祯依旧打马在前,其他人跟在身后。 崔九一路上都在眼巴巴瞅着她那几只大雁,憋了一路进了城后才终于忍不住说:“祯姐,你要这么多大雁干什么,不如给我们拿两只去吃吧。” 其实他们也不是很想吃大雁,毕竟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绝顶美味,但冲着大雁去的结果一只都打不到,难免挫败,总得找回点什么吧。 武祯道:“不行。” 听到她拒绝,众人都觉稀奇,他们祯姐往常那叫一个大方,按理说,区区几只大雁她不可能吝啬的,但事实就是,她拒绝了两次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好奇起来,祯姐究竟要这些大雁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到了东市附近,武祯和其他人分开,本该各回各家的郎君娘子们互相对视一阵,都默契的悄悄跟上了武祯。他们对于武祯想做什么,实在好奇的很。 就这么一路小心缀在武祯身后,众人发现她并没有回大宁坊,反倒是进了常乐坊。 “常乐坊?常乐坊里面没什么有名气的乐坊妓馆吧?” “就我所知也没有什么特别美味的酒楼酒肆。” “难不成祯姐来这里访友?” “没听说过哪家郎君或娘子住在常乐坊啊。” 回想着圈内认识的朋友们,似乎还真没有住在这边的,所有人都越来越好奇,唯独梅四,他看着武祯朝某个眼熟的宅子过去了,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崔九发现了他脸色不对,用胳膊撞了撞他,“唉你干什么,一脸憋尿的表情。” 队伍里唯二的两个娘子之一的孙娘子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狐疑的打量梅四,“不对啊梅四,你说,你是不是知道祯姐去的那个宅子是谁家的?” 梅四瞧着那边武祯真的进了那宅子,表情霎时变得一言难尽了起来,他被小伙伴们围在中间,面对一双双渴求真相的眼睛,最后还是不得不老实回答:“那是我大堂兄的宅子。” 众人安静一阵,又互相看看,都是一脸的茫然:“啊?你大堂兄,谁啊?” 武祯还是第一次从大门进梅逐雨的宅子,他不在,还没下值回来,宅子里只有那个老奴。他并不认识她,所以打开门时,脸上神情疑惑,等到武祯说明身份,老人家一下子露出了个笑容,热情的请她进去。 既然梅逐雨不在,武祯也没多留,将几只大雁全部放下后,借纸笔留了几句话,就出了宅子,回家去了。 等梅逐雨回到家中,老奴迎上前去,一脸的笑,“阿郎,方才武家的那位二娘子来过了。” 梅逐雨:“已经走了?” “是啊,她放下东西就走了。”老奴递给他两张纸,“不过给阿郎留了话的。” 梅逐雨站在那一笼子大雁前,展开那两张纸,纸上字迹飞扬潦草,洋洋洒洒。 ——礼尚往来。这第一行的四个字,就让梅逐雨无言以对。没有这样的礼尚往来,他亲手猎雁送上门去提亲纳采,是他的心意,也是规矩,但没有女方回送大雁给男方的。 他们六礼才过了最开始的纳采一礼,等后面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他都要猎一只雁送到豫国公府,可是现在 武祯在留给他的信中表示,这些雁给他留着后面用,省了他再去猎雁了,至于多出的大雁,让他煮了吃。 梅逐雨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将纸折起收好,又盯着一笼子的大雁看了看,提出一只伤得最重的,交给了旁边的老奴。 老奴:“阿郎,这个?” 梅逐雨:“煮了吃。” 不论梅逐雨是怎么想的,武祯确实是一番好意。一来,她想着小郎君一个文弱书生,没必要次次都专程去猎雁。别看她猎雁简单,但一般人想猎雁还是有些难度的,小郎君一身的文人气,瞧着也不像擅弓术,大概不轻松。 二来,她在城内没感觉到那个不化尸的气息,怀疑那东西躲在城外了,小郎君之前又将不化骨贴身放着,多少沾染了些不化骨的气息,若被不化尸盯上就危险了,所以她干脆将雁打了送过去,省得他辛苦,也免得他到城外瞎跑不小心遇上危险。 是夜,武祯去了妖市的雁楼,斛珠与神棍都已经到了。 “今夜继续查探不化骨,最好尽快找齐这些东西,将那不化尸逼出来解决了。”武祯道。她真是烦透了不化尸这种东西,一旦躲起来了就很难找,还轻易不会主动现身。 神棍今日是变化成白胡子老头模样,闻言奇道:“这次猫公怎么这样急,几日而已,不会这么早出事的。” 武祯:“早些解决了,也好放心。” 她说着,见到雁楼右边亮起了灯,“哦,小蛇今夜也来了。你们先去,我去问问小蛇她有没有不化尸的消息。” 雁楼灯火通明,妖市热闹无比,而属于普通人的长安夜色却是安静的。不过,在这个平静的黑夜世界中,也有着不平静的角落。 晋昌坊东南角暗巷内,一条影子仓皇逃窜,它本是人类形态,然而受了伤,胸前一道长长的被利刃划开的伤口中不断溢出乌黑污泥。它每走一步,身体就扭曲拉长,到最后,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形态,开始在地上蠕动前进。 世界上所有生物,对于死亡都会心怀恐惧,哪怕它是只害人无数的不化尸,哪怕它早已死去。 不化尸在暗巷中逃窜,它拼命的想逃开身后那个沉默的追杀者,然而,不论它如何挣扎,那追着它的人还是距离它越来越近。 终于,那道瘦高身影拦在了不化尸身前,完全阻断了不化尸的去路。他背着月光,长长的影子投在布满苔绿的斑驳墙上,手执一把乌沉沉的桃木剑。许是因为太过清瘦,镀着一层月光的脸颊轮廓锋利,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清冷漠然,充满了锋利的杀意。 这将不化尸逼到绝境的高瘦男子,正是武祯眼中那位弱不禁风的小郎君梅逐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沾着一抹血迹的桃木剑刺穿不化尸蠕动的身躯,膨胀成庞然巨物的不化尸骤然一顿,哗啦一声散作了一堆腥臭污泥,溅在梅逐雨脚下。 暗巷的斑驳地面与墙面,全都沾着这种不化尸彻底死去后留下的污泥,唯独梅逐雨脚下那一块,干干净净。 啪嗒轻响,一滴嫣红痕迹滴在梅逐雨身侧的地上。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掌中那道伤口,反手将桃木剑收了起来,转身离开这处暗巷。 既然不化尸已经处理干净,他就该回去了,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人’过来查探,梅逐雨并不想和他们撞上。 来长安一年,梅逐雨一直低调的与普通人无异,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城中出手。作为道门中人,也算一脚踩在妖物的世界,梅逐雨自然知晓这长安城中有一处妖市,里面供奉着两位守护者。 那两位管辖统领着这里一切的异类,所以像这种处理恶尸邪鬼的事,都是他们的职责,梅逐雨本不该越俎代庖轻易出手,但 他低头缠着自己手中伤口,想起那个不知落到了何处的不化骨。他之前见堂弟拿着那不祥之物,为了避免他遇害,将不化骨要了过来。在他身上,那东西自然害不了人。可昨日晚上,那不化骨不知怎么的遗失了。因为武祯,他昨夜心绪起伏不定,在房中抄了一夜清静经,结果等到了早上才发现腰间的不化骨不见了。在屋内四处寻找不到,便担心是被武祯捡了去。 若是那样,万一教她遇见危险了可怎么是好,即便她再如何出类拔萃,也只是个普通人,遇上不化尸这种东西,仍是危险的。 担忧之下,他一日都心神不宁,又不好为此事特意去询问武祯。为了避免她真的捡到了不化骨又遇上危险,梅逐雨只能选择出手找出那个藏起来的不化尸,杀了它,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化尸死了,那些不化骨也很快会变成砂砾,这样不论那个不化骨是不是被武祯捡了去,都没关系了。 雁楼中,武祯正与蛇公柳太真谈到那个不化尸,忽然,她手中正在把玩的那个透明不化骨咔嚓一下碎了,细碎的砂砾从她指缝间落到漆黑光滑的桌面上。 武祯与柳太真二人同时一顿,接着武祯打开手边那个装着其余不化骨的小袋子,却见那几个不化骨同样碎了,一倒出来就在桌面上积了一小堆的沙子。 武祯将袋子一扔,往后一靠,笑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看来那不化尸是死了?” 柳太真轻咳一声,神情肃然:“怎么回事?” 武祯:“那东西自己死了,给我们省了事不是挺好吗,干嘛一脸严肃。” 柳太真却不像她这么随意,拧眉道:“无缘无故,那东西怎么可能自己死了,必定有原因,不论如何,也要弄清楚,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变故,我们也好早做防备。” 柳太真从来认真,认真到有点较真的地步,武祯觉得她可能遗传到了她爹柳御史的臭毛病。但她不敢说,还得配合严厉的蛇公,认命的站起来道:“行,我去弄清楚怎么回事,再回来告诉你。” 柳太真也站起来,“我与你一道去。” “得了。”武祯又一把将她按着坐了回去,“你不是还没恢复吗,就待在这里休息,这点小事我一个人足够了。” 柳太真还想说些什么,武祯却已经推开窗跃了出去,身影在夜色中一闪就不见了。柳太真起身走到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热闹的妖市,以及更远处,那被黑暗笼罩的普通人世界。 这个时节的夜风还带着几分清凉,武祯站在高处,任由夜风拂面,很快的,她从风中嗅到了一丝腥臭气息。那是一般人闻不到的气味,不过在她来看,实在太明显。 “啧,臭。”武祯嫌弃的单袖捂着自己的鼻子,站在暗巷口,望着里面那一塌糊涂的墙面与地面。光是看着这个景象,她都能猜到这里不久之前发生了些什么,那倒霉的不化尸大约是遇到了一个道门中人,还是修为不错的那种。 空气中除了不化尸留下的腥臭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混合着特殊的桃木香味。这并非普通桃木香,乃是道门中珍贵灵物,乌骨桃木的香味。能执有这种东西的,当然不是一般道门中人。武祯并不意外长安城中还藏着这样不显山露水的人物,事实上她自己就认识好几位道门之人。 不过她肯定这次出手的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位,因为这不化尸死的太惨了,可见这回出手的人极冷酷凶残,不像她认识的那几个惯常用的手段。 斛珠和神棍也被这臭味吸引过来了,斛珠厌恶的捂着自己的鼻子,嫌弃的打量着那些烂泥,“这些东西每次死了都这么恶心人。” 神棍则摸着白胡子道:“看来这回是某位好心道者帮我们解决了问题。” 既然确认没有变故,武祯也没多探究这究竟是谁做的,她手中一动,在掌中升起一团暗紫色火焰。将火焰往前扔在烂泥上,让火焰顺着烂泥蔓延,不到一刻就将所有烂泥全部烧了个干净。这火焰只会烧尽秽物,等它熄灭,暗巷中没有任何变化,唯独不见了四溅的烂泥。 空气中的腥臭消散干净,武祯放下袖子,“行了,回去了。” 解决了这事,武祯心情颇好,一连几日都没闹什么幺蛾子。豫国公近日因为她的婚事,没有回寺,一直住在府中,他还不太习惯二女儿如此乖顺不惹事的状态。从告知武祯婚事那天开始,豫国公就时刻准备着面对武祯又闹出事来的消息,谁知这次六礼都过了三礼了,武祯还好端端的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既没有去找那位梅家郎君的麻烦,也没有表示坚定拒绝这桩婚事,竟然像是默认了一般。 “不是默认,我只真的同意了,难道我没说过?”武祯对着老父亲摊了摊手,“那小郎君我看着挺好的,为什么不同意?” 做好了不论如何都要促成这桩婚事的豫国公简直老泪纵横,他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等到女儿这么乖的一日,感动之下,他直接又将婚事的日期往前提了好大一截。不趁着女儿现在好说话早点坐实婚事,还等什么! 武祯与梅逐雨的婚事,在豫国公和武皇后的大力支持下,进行的异常顺利。日子定下后,先是武祯身边那些朋友,然后几乎整个长安都知道,那位常在乐坊妓馆里留恋,常做男子装扮,行事放浪没有丝毫礼数的武二娘子,终于要嫁人了。 竟然要嫁人了! 二十六岁出嫁,她也算是长安城贵族圈中唯一一位。武祯本就朋友众多,这消息一放出去,她每日都不得清净,一堆熟悉的不熟悉的狐朋狗友全都来找她,说是贺喜,但他们大多数都是对她这桩婚事充满了好奇,来打听消息的。面对各色问题和探究目光,武祯一概视而不见,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至于梅逐雨,他也体现出了异常的冷静,上值认真做事,回家安静闭门,极为低调。不过,饶是他再低调,因为武祯的名气之大,让他也好生体验了一回万众瞩目的感觉。 借故去刑部的人多了许多,都是为了去围观武祯未来郎君的,骑马走在大街上,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不停打量他,就连回到家中,也清净不了,他收到了许多不认识的人送来的拜帖与邀请,在这之前,他这宅子根本没有客人来过,也没有人会邀请他去参加什么酒会诗会。 还有五日一次的朝参日,基本上一直作为透明人的梅逐雨,竟然被皇帝陛下叫去,好奇的围观了一番。 似乎所有人都对‘武祯真的要嫁给某个男人’表现出了不敢置信与惊叹。这惊叹细分一下,主要是两个方面,分别是“武祯怎么会看上这种普通的男子”和“怎么竟然会有男子敢娶武祯”。 作为距离梅逐雨最近的一群人,刑部众官吏这些天以来,只要空闲就有人聚在一处谈论这事,人人都是一副‘这事太不可思议了’的语气神情。 “我真是完全没想到,那位武二娘子,竟会嫁给梅郎中,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凑到一处去的?” “是啊,梅郎中来咱们刑部这么久了,你们看他有跟我们去过一次妓馆吗?我都没见他笑过,年纪轻轻的,做派却这样古板无趣,咱们刑部最爱玩闹的杜侍郎都不敢跟他开玩笑,你说这样的男人,能忍得了那位常年混迹妓馆的武二娘?两人成亲,日后怕是不能长久,说不好三天两头就要吵架。” “可不是,那武二娘子哪里是好惹的人,听说她还曾在妓馆打死过一位郎君呢,要是惹她不高兴,梅郎中怕是要挨打,偏偏我瞧着梅郎中也不是个会服软的主,哎哟,想想就觉得他日子难熬了。” 几人唏嘘着,忽然都讪讪的安静下来。 梅逐雨面无表情,端着一堆处理好的公文穿过一众尴尬的刑部官吏,好似根本没听见他们那些话。不过,就在他将要进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看向人群中某个小吏,淡淡道:“武二娘子并未打死过人,刑部存档没有相关记录。《典律》诲言篇第三十五条,无故诽谤他人,严重或可入刑,下次注意,不可再造谣生事。” 门被关上,门外几人脸色忽青忽白,那位被梅逐雨盯得头皮发麻的小吏低声道:“我也是听说的,大家都如此说”终究是没敢继续说下去,几人沉默一会儿,都灰溜溜的回去干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这日,武祯刚和皇帝皇后贵妃几人在杏园观赏完了新排演的一出舞乐,准备出宫门的时候,遇上了个熟人,黄毅黄郎君。就是当年豫国公给她物色的夫婿人选之一,后来因为比骑射输给了她,羞愧之下毅然拒绝婚事改和她成了兄弟。 黄郎君如今任都尉,身兼守卫宫门与巡视外廷的职责,一身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个巨塔门神。两人这些年关系一直不错,因而说起话来也随意。黄郎君与其他人一般,对武祯的婚事早有耳闻,这会儿见到武祯,喊住她聊得也是这事。 “我是真没想到啊。”黄郎君叉着腰,那张粗狂坚毅的脸上满是唏嘘。武祯这些日子见到的人,十个中有九个都会说这句话。 “我前不久还想给你介绍我一兄弟呢,人刚从益州边境回来的,骑射功夫了得,肯定是不输你的,我想着这回总算有个配得上你的汉子,必不叫你失望,可惜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谁知你这边突然就选定了对象要结婚了,实在可惜。” 看得出来,黄郎君这份可惜发自内心,但其实武祯也不是很懂他那个‘只有骑射比得过武祯才敢娶她’的认知到底是怎么来的,这家伙一根筋,武祯也懒得去跟他说什么道理,懒洋洋的一摆手说:“你其实就是想看我跟人比骑射吧,算了,下次有机会跟你那位兄弟比比,免得你老惦记着。” 黄郎君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说:“其实我对那位梅郎中的感觉不太好。” 武祯一点都不意外,黄郎君看得上眼的真汉子必定都是要虎背熊腰身高九尺力气惊人,像梅家大郎这种,虽也算肩宽背阔,但年轻人到底略削瘦了些,瞧着就是个清贵的文人模样,黄郎君要是能瞧得上才是奇怪了。 黄郎君:“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梅郎中好像对我有意见。” 武祯突然来了兴趣,一扫方才懒散,问道:“怎么,你认识他?他怎么会对你有意见?” 黄郎君挠着自己的脑袋,很是不解:“我要是认识他那倒好了,但我根本不认识他啊,只在宫中遇见过几回,但他不知为何,次次见到我,神情都异常冷淡,搞得我问也不好问” 武祯:“你恐怕是多虑了,他对谁都那副模样。”除了她。 黄郎君摇头,“不是,你没亲眼见过不知道,就是那种,很刺人的目光,我每次被他看着,都感觉背后有很多刀子在刺,扎的我浑身不自在,他那眼神也怪可怕的,凶的就好像”黄郎君努力想了个形容出来:“就好像我抢了他的女人一样。” 武祯忽然眼睛一眯,她可不是黄郎君这样的傻大个,很快察觉出了一些端倪。黄郎君一直致力于给她推荐骑射好的男子,操心的和她爹也不差什么了,若梅逐雨当真对她抱有男女之情,对这样一直企图给她解决终身大事的陌生男子,态度肯定好不起来,这可不就是真的‘夺妻之恨’了。 想明白了,武祯拍了拍黄郎君的肩道:“以后注意一点,如果他真的要打你,我不会帮你的。”武祯想,小郎君到现在都没和这傻大个打起来,可能是因为小郎君打不过他吧。 黄郎君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闻言还是怒道:“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有了家室就这么对待兄弟!” 话一出口,黄郎君觉出了不对劲。等下,好像说不通,虽然意思是这个意思,但,就是不对啊。 武祯一下笑出了声,“兄弟,给你个忠告,下次再到处宣扬给我找夫婿的时候,记得看看我那位眼神凶恶的小郎君准夫婿在不在周围。” 黄郎君那一根直肠子忽然咕咚一声到了底,他总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梅郎中瞧着自己的时候那么凶了。 黄郎君:“啊原来是这样。” 武祯在宫门口给黄郎君解了惑,骑马准备回去的路上,在街上瞧见了个略眼熟的背影。 刚才还和人说起他,现在就见到了。梅逐雨看上去像是下值从宫中出来没多久,他手中牵着一匹马,却没有骑,而是安静的沿着大街往前走着。 武祯不知怎么想的,没出声喊他,放慢马速,慢腾腾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保持着一个不被他发现,又不会跟丢的距离。她就那么瞧着小郎君一个人沉默走在街上,偶尔抬头看看道旁的榆树,然后,他停在了一个挑着小担的小贩面前。 街上总有这样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有的卖一些针头线脑零碎物件,有点是卖些新鲜做的点心吃食,有的是自家种的果子和菜,还有卖些好看的时令花儿c解渴茶汤。距离有些远,武祯只看见小郎君在那挑子上买了些东西,却不知道他到底买的什么。 武祯忽然一夹马腹,催马快跑几步,赶上了梅逐雨。离近了,她瞧见那挑子里装的是些早桃,个头小小,青色比红色多,瞧着就酸口。小郎君一手牵马,一手裹着个荷叶包,里面是十几个青个的早桃。 听到背后马蹄声,他扭头看了一眼,恰好与马上的武祯对上了视线。他身形明显一顿,脸上霜一样的表情立马就化了一层。 武祯扯着马缰,眼睛瞟着梅逐雨手里的小桃子,很自然的问:“这桃子甜吗?” 梅逐雨看着马上的她,恍惚了一下,开口说:“你想吃?” 他低头挑选了一个红色最多的,举起要递给了武祯,然而就在武祯抬手去接的时候他又忽然缩回了手。武祯抓了一个空,靠在马上挑眉看他,却见小郎君低着头认真将那桃子好好擦干净了,才再次递给武祯。 武祯接过,咬了一口,果然酸,酸的她捂住腮帮子吸气。梅逐雨看到她的反应,也拿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口,神情平静,似乎并不觉得酸。 武祯怎么看都觉得他手里那个桃子只可能更酸。 “不酸?” 梅逐雨回答的很真诚:“还好。”他长大的道观中有一棵早桃树,结的果子又小又酸涩,但他们还是每年都期待着桃树结果,那个比这个酸多了,吃习惯了也没什么受不了的。 武祯捏着酸果子,有些怜爱的看着啃酸果子的小郎君。可怜见的,小郎君难不成没吃过什么好吃的甜果吗?早知道刚才在宫中杏园就把那堆特供皇帝与皇后的果子打包带回来了。这个季节,果子都还没长大,也就只有皇宫那种地方能吃上新鲜甜果了,其他地方,买都没处买。 一把将手里的果子扔回到梅逐雨怀里,武祯忽然道:“你回去吧。”然后她自己又向着皇宫骑了回去。 梅逐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猜测着可能是另有事情,只能愣愣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这才收回目光,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睫,握住那个被武祯咬过一口的果子。得来不易的相处太过短暂了,令他不知所措,又怅然若失。 然后,就在他回到家中没多久,老奴提进来一篮子红红的果子。 “阿郎,刚才武二娘子过来,说这篮子果子给您。” 梅逐雨明白她为什么在那时候突然转身离开了,心口噗的一下,不由扶几站起。 “她走了?” “是啊,放下东西就走了。” 梅逐雨重新坐下,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咬了一口,是甜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甜了,梅逐雨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一株柔软的藤蔓,疯长的枝叶让他的皮肤与四肢都有种轻微的麻痒,又同时捆住了他的心脏,有点说不上来的窒息感。 良久,梅逐雨长长呼出一口气,在桌前端坐,拿出纸笔,准备抄几篇清静经,平心静气。 “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果然,心未澄,神未清,乃欲未能遣也。 “梅四,你还磨蹭什么啊,快去啊!” “是啊,你快去,我们都等着呢,今天你必须把你那位大堂兄请出来!” “快啊,你还是不是我们一伙儿的了,我们这可是为了祯姐,想与他打好关系,你可不能拖我们后腿。” 梅四不情不愿的被一众友人们推了出来,半身不遂似得往自家大堂兄宅子门口挪。自从祯姐与大堂兄的婚事消息传出后,他们这群常跟着祯姐一起玩的人就想着找个机会见见未来‘姐夫’。奈何这位‘姐夫’实在低调,他们挨个送了十几张帖子,都没有一个回音,没办法,他们最后只能祭出梅四。 好歹是亲戚,让梅四亲自出马去请,总得给个面子吧。 然而背负着所有人期望的梅四,内心是拒绝的,他是这一群人中情绪最复杂的一个,那可是祯姐!自家的大堂兄要娶祯姐! 其实他与这个大堂兄并不熟悉,互相之间的血缘关系,实在单薄而尴尬,他甚至现在还没理清祯姐和大堂兄互相的关系定位。 理智上知道以后祯姐就是自己的堂嫂了,但情感上,他有种大堂兄变成了‘嫂子’的错觉。谁叫他一直以来,都将祯姐当成领头大哥呢。 一路纠结着奇怪的问题,导致梅四脑子有些不太够用,见到自家那位冷然静坐的大堂兄时,他竟然脑子一抽喊了一声姐夫。 梅逐雨:“?” 梅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梅逐雨并不知道梅四脑子里经过了多少复杂的思考,他只是纠正了堂弟这个错误称呼:“我记得,我是你的堂兄。” 梅四只能干笑了两声,“我,我也想起来你是我堂兄了。” 好在梅逐雨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直接问道:“四郎找我是有什么事?” 梅四继续干笑,“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我有一些朋友,他们想邀请堂兄一起去喝酒。” 听到喝酒两字,梅逐雨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但是他马上又听到了梅四接下来的一句话——“大家平时都是跟着祯姐一起玩的,堂兄你要嫁娶祯姐,以后肯定经常要见面,提前熟悉一下祯姐的朋友们,很有必要啊。” 梅逐雨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他有些犹豫的想了片刻,才终于在梅四期盼的目光中点了头。 不负众望的将堂兄请了出来,梅四受到了其他人的目光赞许,接着一行人迅速来到了他们常去的乐坊之一。 这处乐坊在东市,距离梅逐雨的常乐坊非常近,但梅逐雨从未来过。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即便他对武祯的名声早有耳闻,知道她喜欢流连乐坊妓馆,但他是从未踏足过这些地方的,对这些地方的情况也只知道些大致。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毕竟如今,有点身份地位的男人们都爱相约在妓馆喝酒聊天,很多时候不为寻欢作乐,只因为这是一种非常大众的活动,就像贵族们结伴游猎出行一样,不论喜不喜欢,总要群聚在这些地方谈天说地,才好融入某个群体之中。 唯独梅逐雨,来长安一年,当了个司郎中,依旧与这繁华热闹的城市与聚众欢庆的人群格格不入。就因为他并不爱参与这些活动,所以在同事之间人缘不好,几乎算得上是被排斥的。梅逐雨从未在意过这种事,并非同事们所说的故作清高,他只是不喜欢也不习惯,所以不愿来,仅此而已。 今日,在一群陌生郎君的带领下,第一次踏足这种乐坊,梅逐雨第一反应便是,这种富丽繁华的锦绣堆,比他所想的还要热闹许多。这就是她喜欢的地方吗? “来来来,坐坐,不要客气,今日就让我们几个好好招呼大堂兄。”崔九笑呵呵的给梅逐雨让了个位置。 他们这些人都是些没形没状的家伙,称呼上也随意,有人跟着梅四喊大堂兄,有人直接喊的大郎,还有的喊姐夫,一阵乱哄哄的。 与他们熟悉的乐妓们已经抱着乐器鱼贯而入,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开始弹奏一曲春纱幔,腰肢柔软的舞娘翩翩而来,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旋转,挨个对席上诸位郎君送上秋波,赢得了一堆捧场的叫好声。 梅逐雨并不习惯这样绮丽温软的场景,在柔软的锦垫上,依旧是正襟危坐。相比之下,那些挨到了软垫靠枕就几乎瘫倒的家伙们,被他衬成了一堆烂泥。梅四好歹也是做弟弟的,时刻注意着堂兄的情况,见他如此肃然端坐,下意识也腰板一挺坐直了身体。 慢慢的,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坐直了点。一边坐直,一边不自在。 舞姬们一舞完毕,照例要到诸位郎君身边坐下陪酒,今日这一宴是为梅逐雨所设,所以领头那位舞姬便坐到了梅逐雨身侧。她们在这种场所浸淫多年,眼力自然是有的,看出来常客们是想招待好那位冷淡的陌生郎君,于是有意挨上去,柔声想让人放松一些,好让气氛顺势活络起来。 谁知她还未凑近,梅逐雨就伸手一挡,将她隔开,低头道:“抱歉,请你坐得离我远一点。” 舞姬身子一僵,她也算是这坊中比较出名的舞姬娘子之一了,是一朵让无数郎君们喜爱的温柔解语花,还从未遭遇过这种生硬的拒绝。不过她反应的也快,立刻再次软了身体,佯装嗔怒,娇声道:“郎君怎的如此冷漠,可是姐妹们歌舞不入眼么~” 她说着还想凑近,可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眼后,不自觉的就消了声,默默的后退一些,规矩坐在了一旁,不敢再靠近了。明明面前的郎君语气寻常,表情也不凶,但那眼中不容拒绝的意味,让人无法违抗。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面前的郎君很危险,连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可现在一想又觉得没有道理,明明就是个挺寻常的郎君而已。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注意着梅逐雨,见他将陪酒的娘子赶到了一边,众人都不自觉安静了下来,场面一时就冷了。虽然他们都想将气氛炒的热闹些,但不知为何,看到梅逐雨神情冷淡的坐在那,与他们完全不一样,就觉得闹不起来。 眼看大家都尴尬的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终于有个郎君站了起来。 他将酒杯举到梅逐雨面前:“来,第一次出来玩,放开点,我敬你一杯。” 梅逐雨抬头看了看他,回答道:“抱歉,我不喝酒。” 他回答的认真,但举着酒杯的郎君表情一下子难看了起来。这赵郎君本就是这群人里最看不上梅逐雨的一个,在他看来,这种没意思的男人又不能打又不会玩儿,根本一无是处配不上他们祯姐,勉强过来陪着,那也是看在梅四的面子上。可现下,敬酒被拒丢了面子,他心里的不满顿时就爆发了。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郎君,当下将酒杯一摔冷哼道:“不喝?是啊,看你这样,就知道是个清高人物,瞧不上我们这种纨绔子弟。” “怎么,喝个酒多勉强你了?坐在那一脸不情愿的,既然那么不情愿,就别来这里啊,来了又给谁甩脸色呢,不过靠着关系当的个从五品小官,客客气气的还给你脸了!” 梅逐雨被他骂的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回答之前并未多想,他也确实不喝酒,从小在道观中与师父师兄们一道修行,他虽不是与师兄们修一样的道,但观中生活清苦,师兄们不能近女色也不能沾酒,于是他也习惯不沾酒,这样的清心寡欲的日子过久了,他实在是对面前的情况适应不来。 他并非有意拒绝他人好意,也不希望和这些人闹得不愉快,他之所以来这里,便是想着与他们,与这些武祯的朋友们好好相处,但性格使然,仍旧是做的不好。 抿了抿唇,梅逐雨端起酒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液透亮如琥珀,是好酒,梅逐雨不清楚好不好,他一言不发端起来喝了。 没喝过酒的人,第一次喝,自然是不习惯的,梅逐雨冷不丁被那味道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 抱着胸的赵郎君见状冷笑,“连酒都不会喝?还是不是男人。” 梅四皱眉,起身道:“好了,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赵郎君不屑道:“他先不给我面子,难不成还得我低头,敬个酒而已,我还欺负他了?” 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小奴迎进来了一个人。来人手中提着马鞭,一身石青锦袍,唇红齿白,脸上含笑,正是武祯。 她一进门就瞧见了好几日没见过的梅家大郎竟然坐在席上,咳嗽的脸有些发红,其他众人坐的站的都有些僵硬,一齐望向她。赵郎君看向她的眼神格外心虚,武祯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梅逐雨案前,非常自然的坐在了那摆放吃食的案几上,一手提过旁边的银瓶,给梅逐雨倒了杯清水递给他:“喝酒呛着了?喝点水压压。” 然后她扫视了一圈堂上,笑道:“我说你们今日怎么一个个都不见了人影,原来背着我悄悄找大郎一起玩呢。” 刚才嚣张的用鼻孔看人的赵郎君,从武祯出现后,就乖的像只小猫咪,这会儿他缩着脑袋站到一边去了,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武祯问起刚才的事发脾气。 但武祯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笑吟吟的转头看向梅逐雨,问他:“好点了没?” 梅逐雨心中忐忑,方才的场面难堪,他只是觉得自己搞砸了什么所以有些无奈,却并无多大感觉,但武祯来了之后,他一下子就不安起来。 就像刚才敬酒那位郎君,还有这些日子许多人所说,他们两人天差地别,勉强在一处,总不那么和谐,就像他坐在这里,却让武祯的朋友们都不高兴。武祯应该不乐意看到这种场面。 武祯站起身,用马鞭点了点案桌,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崔九连忙出来打圆场,“祯姐,这么急着走干嘛,才刚来没多久,大家一起玩玩就熟悉了,以后都是朋友,别见外啊。” 武祯:“得了,你们以为大郎是你们哪,整日无所事事的,人家上值辛苦,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日子,你们就把他拉来这里,像什么话。” “行了,别废话,你们玩你们的,我送大郎回去休息。” 到底还是没办法融入她的世界,梅逐雨沉默的站起来跟她一起往外走。两人走到门口,武祯落后几步,朝屋内众人道:“你们呐,以后不许去打扰大郎,他性子内向喜欢安静,你们下次再敢这么折腾人,我可要生气了。” 赵郎君表情格外委屈,刚想说什么,就见他们祯姐忽然又笑起来,用马鞭一个个点了点他们,有些无奈的道:“臭小子们,别给祯姐找麻烦了,乖一点,嗯?” 小郎君们顿时听话了,喵声一片,都是奶猫。 武祯带着梅逐雨离开乐坊,牵着马在街上并肩慢慢走着。 “对不住啊,我替他们跟你道个歉,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你多见谅。可能有些人脾气坏了点,但是没有恶意,我回头教训他们。” 梅逐雨一愣,停下了脚步问:“你不怪我?” 武祯也愣了,奇怪的看他,“我怪你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梅逐雨望着武祯:“他们请我来此,是一片好意,可我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武祯笑了一声,抱着胸,饶有兴致的问他:“你应该不喜欢这种场合,怎么会答应过来?该不会是梅四那家伙硬拉你来的吧?”肯定是了,毕竟是堂兄弟,拒绝总不好意思。 谁知梅逐雨转开了头,说:“我是想看看,你喜欢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而且我们日后就是夫妻,既然你喜欢,我就去习惯。” “还有喝酒,听说你喜欢喝酒,但我从前没喝过,日后我也会去习惯。” 武祯不笑了,笑不出来,她甚至还无意识皱了皱眉。其实答应这场婚事,她没考虑多久,这个没考虑多久就是她也没多在意的意思,这场婚事成了,那就过,不成那就分了,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两人日后该如何相处,她没想过也不太上心,总有人说她们日后肯定没法长久,说他们不合适。武祯从来不回应,但心里未必没有这种想法。 她对梅逐雨不熟悉,一共只见了几次,对于他的了解,只有几分浅薄的表面,还有就是知晓他可能早就对自己抱有几分喜爱,相处起来挺舒服,但其他的就不了解了。 她以为,梅逐雨应当是那种固执自我的男人,有点像是柳御史那种,骨子里带点清高的,这样的男人不太可能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而且以她对梅逐雨的第一感觉,他也不可能喜欢她喜欢的那些美酒美人乐舞宴会,但现在,这小郎君认真的说,会去习惯,会去接受。 如果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去试着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其他不说,肯定是用了心。武祯一向对认真的人没办法,更何况这个认真的人还对她用了心。她突然觉得,或许这个小郎君,比自己想的还要喜欢她也说不定。 这种慎重的心意,令她有几分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尊重人家这份心意了。她的年纪比小郎君更大一些,婚事定下之后,她想,就当以后多个小弟。然后就在此刻,她发现,小弟是当不了的,这位小郎君想陪着她更久的时间,可能是冲着一辈子去的。 武祯想都不敢想,那也太缥缈了,让人心里怪没底的。 武祯的沉默让梅逐雨误会了什么,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不再说话了。武祯敏锐的察觉到,咳嗽一声,说:“你刚才喝的那酒,叫琥珀光,容易醉人,下次我给你送点甜米酒还有味道较甜的冻春酒。酒还是要喝的,毕竟” 武祯大大方方的瞧着他笑:“两个月后我们的婚宴,你可得喝不少酒,先提前习惯一下也好。” 梅逐雨一愣,眼睛又慢慢亮起来了。 武祯看着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继续甩着马鞭慢悠悠的说:“其实你不用跟梅四他们一起玩,他们都是我弟弟,你又不是,你不是我的郎君吗,以后陪着我去玩就行了。我知道的好玩地方不少,你要想去,以后我单独带你去。” “没道理夫妻出游,身后还跟着一大串捣乱的家伙,你说是不是?” 武祯也不知道自己这番安抚的话怎么说出口的,但说完后,竟然都没后悔,还挺期待的。可能是小郎君刚才难过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了。她有点怕这种人前冷然坚定的男人独独为了自己几句话不安至此。 她话说完,等着梅逐雨说‘是’,结果等了半天,等到他一个略茫然的‘啊’,还是疑问的语气。 梅逐雨忽而轻声问她:“你答应这桩婚事了吗?” 武祯:“我要是没答应,我们的婚事是怎么定下的?” 武祯:“梅家郎君,你应该知道,这世上能勉强我的人,恐怕还未出世,我们的婚事,是我同意的,我以为当初送给你那些大雁就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 梅逐雨深深呼吸了一下,是一个竭力忍耐的模样,但一直瞧着他的武祯,还是看到了他脸上冒出的那个笑容。 武祯没想到,长相寻常的小郎君,笑起来的模样,竟然这么的,这么的抓人眼球。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冲散了他脸上原本矜持的冷意,好像这么大一个人,忽然开花了似得。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笑太短暂,小郎君意识到她在盯着他看,一下子就收敛了,又是一副成熟冷静的样子。 两人已经走到了梅逐雨的宅子前,武祯眼看着小郎君已经平静下来,忽然说,“有一句话我一直忘了说。” 梅逐雨:“什么?” 武祯一笑,凑近他的胸口,仰头小声说:“小郎君,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梅逐雨宅子里伺候的老奴发现,自家的阿郎,又在抄那劳什子的经了,这回还点了香,凝神静气用的。 “阿郎,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梅逐雨应了一声,放下笔,对着清静经旁边那个鬼使神差写下的‘祯’字发呆。他想,他明白为什么观中同门们都说不能近女色了,因为靠的近了心就不能静,如此,还修什么道。 他此刻想起今日那人凑过来,声音里含着笑意,直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还是一阵乱跳,简直连从小读到大的清静经都忘光了。来回在心里念叨着清静二字,却根本不得清静,更是死活想不起来清静经第一句到底是什么,只能看见那双眼睛里愉悦的光。 她那样笑着的时候,真的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赵嵩岩赵郎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回了家,家中父母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都担忧询问他发生了什么,赵嵩岩敷衍两句,晚饭也没多吃,回房去躺着了。 今日他们请那个梅家大郎去乐坊,他一时没绷住脾气说了几句不好听的,搞得场面难看。其他人怪他也就罢了,但后来祯姐回来,单独将他喊到一边,嘱咐他明日去找梅家大郎道个歉。 赵嵩岩很服气祯姐,但让他道歉这种事,他满心不乐意。原本他就不喜欢那个梅家大郎,现在看祯姐这么护着他,就更不喜欢了。一直陪着他们的祯姐,这次可能真的要被一个男人抢走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他不像梅四崔九那几个人,是从小跟在武祯身后长大,他幼时随着父母在旬州那边生活,十三岁时才回到长安认识的武祯。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他的脾气格外不好,来到长安,最开始很是吃了些苦头,被人欺负了很多次。 后来遇上武祯,她虽然是个女子,却不像赵嵩岩从前看到的大部分女子一样羞怯本分,武祯会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从不管他人眼光,赵嵩岩羡慕那种自由与随性。 再之后,武祯带着他一起玩,教他骑马打猎,教他打球,带着他们一群小子上山下河,他的病不知怎么的也慢慢好了。 赵嵩岩早已将武祯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对于他们的祯姐要嫁人,都能轻易接受。他就不能接受,他只希望永远保持现在这样。 然而,他心里有再多排斥和不情愿,祯姐一句话,他还是不得不低了头。 祯姐说:“去给他道个歉,不然我很头疼。” 赵嵩岩看到祯姐的表情,忽然意识到,祯姐好像挺喜欢那个梅家大郎,因为她从前也有过几个未婚夫,但从来没有这样上心,现在这个是不同的。 发现这一点,赵嵩岩心情低落而惆怅,这份心情,一晚上他都没能排遣,从中午牵马出了门,赵嵩岩就在皇城附近犹豫徘徊。梅家大郎在刑部任职,今日他要去官署工作,等到下午才能出宫回去。赵嵩岩等在这,就是为了跟他道个歉。 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了,赵嵩岩又不想上前了,不高兴的跟在梅逐雨身后,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谁知这一拖,竟然还出了问题。 就在梅逐雨路过东市的时候,赵嵩岩看到了吕挚。这吕挚当年与他们祯姐也说过亲事,后来因为斛珠娘子,两人还打过一架,他们所有跟着祯姐玩的人,都十分厌恶这个老是找祯姐麻烦的吕郎君。 赵嵩岩亲眼看着吕挚带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壮硕奴仆,不怀好意的跟在梅逐雨身后,然后在路过人较少的一条巷子时,那吕挚躲在一侧,让两个奴仆上前将梅逐雨堵进了巷中。 远远跟着看到这一幕的赵嵩岩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吕挚肯定是为了报仇来的,这狗东西这些年对祯姐是屡战屡败,从未占过便宜,现在他发现打不过祯姐了,就想来欺负祯姐的人出气。 “可恶!”赵嵩岩不喜欢梅家大郎,但怎么说那也是他祯姐的人,能被吕挚那条狗欺负吗!想也没想,赵嵩岩奔着那巷子大步跑过去。 他原以为就梅家大郎那个不经事的样子,晚一会儿就得被人按在地上打,谁知冲到巷口,却愕然发现那个想象中本该躺在地上哀嚎的梅家大郎好端端站着,倒是那两个壮硕奴仆,一个已经倒下,另一个被梅家大郎按着后脑勺掼在墙上。 赵嵩岩清楚的看见,那一脸不悦的冷肃郎君抬头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脸上分明溅上了鲜红的血迹。 赵嵩岩伸手扶墙,脑子里傻呆呆的冒出一个念头——“梅家大郎在这杀了人?万一被发现肯定要被抓,被抓了他怎么跟祯姐交代,不行,要赶快帮忙毁尸灭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赵嵩岩是个脾气不好的郎君,他也和人打过很多架,自然是见过血的,但是面前这根本就不是打架,而是杀人。打架总是暴躁而热血的,绝不是这种仿佛带着杀气的沉默场面。那个按着别人脑袋,一言不发看过来的人,让他一瞬间就悬起了心。 赵嵩岩没杀过人,也没看过别人杀人,说到底,还是个少年,所以此刻他感觉腿有些软。虽然脑子里坚挺的冒出要赶紧帮忙毁尸灭迹的想法,但他的身体十分诚实的待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梅逐雨松开手,朝他走了过来。 目光顺着那个软绵绵靠墙滑下去的壮硕奴仆转到越走越近的梅逐雨,赵嵩岩一个激灵,他忽然忍不住想,这梅家大郎,该不会是想连他一起杀了吧!因为之前他们闹了矛盾,他骂了他,所以现在要算账了! 这不太可能,但赵嵩岩实在控制不住这种想法,因为朝他走过来的梅家大郎表情太可怕,沉沉的,冷冷的,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出手按着他的脑袋往旁边的青石墙上狠狠一撞—— ——“对不起。” 可怕的梅家大郎走到他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按脑袋,没有撞墙。 赵嵩岩:“啊?” 梅逐雨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只是恰好遇上了这脸熟的郎君,想起昨日的尴尬,过来打个招呼,毕竟是武祯的朋友。 “昨日我并非有意驳你面子,只是确实不擅喝酒,抱歉。”梅逐雨说。 赵嵩岩终于从自己的想象中走了出来,他讪讪的发现自己好像想的太多了。在目睹了面前这人心狠手辣的干脆杀了两个人,还有心情在这里云淡风轻聊天之后,赵嵩岩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回最开始对这人的不屑了,他现在就觉得有点怕,一时之间连声音都有点颤。 “没c没关系,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祯姐说,说我了,要我道歉” 赵嵩岩说完这句话,空气里那股混着血腥味的窒息感立刻就消散了,他几乎是有些傻眼的发现梅家大郎露出诧异与喜悦交织的神情,问他:“她还要你跟我道歉?” 赵嵩岩莫名放下提着的心,说话也顺畅了,“是,祯姐说我不该随便对你发脾气,是我的错。”真说出来后,发现道歉也没那么难的赵郎君,终于想起了梅逐雨身后那两具尸体,表情复杂而坚定的轻声说:“你放心,你是祯姐的人,就算杀了人我也不会传出去,现在其他的先不管,先把这两具尸体处理了,免得被人发现。” 赵郎君自觉自己实在够意思,讲义气,谁知梅家大郎听了他这番话却是眉头一皱,说:“这两人没死,只是受了轻伤,按照我朝律例,与人斗殴致死要判处刑罚。这两人无故对我出手,出于自保,我做出了还击,但绝没有伤人性命,现在去找附近的巡坊卫兵,将这个案子存档,明日即可做出判决处罚。” 赵郎君望着梅家大郎的满身肃然正气,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好像是刑部任职的,还是个司郎中。 “哈哈,这样吗。”赵郎君只能干笑着哈哈。 这事,真的就像梅逐雨说得那样解决了,卫兵将巷子里晕倒那两人检查了一番,这个空档时间,梅逐雨还很顺手的替他们写完了案情记录,做了详细的案情还原,顺便签了字画了押,一同交给他们带走。那一起跟过来的文书敬仰的看着他一丝不苟写完了,最后是满脸受教的捧着这份记录走的。 全程围观的赵郎君被大《典律》糊了一脸,最后灰溜溜贴墙跑了。离开之前他特意在附近找了一下吕郎君,结果发现人早跑没影了,可能是那时候看见他忽然出现,觉得事情不妙就已经跑了。 “哼,没用的吕狗!”赵嵩岩啐了一声,再次抖起来贵族小郎君的桀骜气势,上马,飞快的奔离了案发现场。 他要去找祯姐告状! 武祯今日没有在乐坊里,她在黄郎君常去的一处校场,跟黄郎君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兄弟比骑射。赵嵩岩辗转找到了武祯,到的时候正瞧见她骑在马上,脚踩马镫,整个身子几乎立起,一箭射中了远处画了红圈的草靶子。 场上还有一些人在,此时都是轰然叫好,赵嵩岩也是眼睛一亮高声喝彩起来,跑到高台上和众人一齐围观了这场比赛。 比赛结束后,武祯跳下马,跟比赛的那高壮汉子聊了两句,那汉子心服口服的朝她一拱手,武祯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就出了校场。 赵嵩岩赶紧欢呼着冲上去,围着武祯团团转夸道:“祯姐你太厉害了!那靶子又远了吧,刚才那个位置实在算不上好,这样都能正中红心简直神了!” 武祯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知道你要学的还多得很了吧,别学了点皮毛就不把其他人放眼里,臭毛病给我改了。” “好好好!”赵嵩岩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只知道点头说好,几乎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直到武祯问起他:“怎么跑这里来了,有事?”赵嵩岩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来意,马上换上了同仇敌忾的愤然,告状说:“祯姐,刚才吕挚那狗东西带人去拦梅家大郎了!” 这句话一出,武祯脸上的笑肉眼可见的退下去,整个人不悦的皱起眉,“说清楚点。” 赵嵩岩每次看见祯姐这个要发怒的表情就害怕,但心颤了颤想到这次要倒霉的是那个吕挚,又高兴起来,忙解释说:“就是今天我听祯姐你的话去找梅家大郎道歉,结果看到吕挚带着两个奴仆跟在他后面,那两个奴仆把梅家大郎堵进了巷子里。我一看这还了得,怎么能看着他们欺负祯姐的人,所以马上就跟过去阻拦了,现在那两个奴仆被巡坊卫兵带走,但是吕挚那狗东西见情况不妙就先跑了,没抓到他!” 武祯表情不好,“大郎那边没吃亏吧?让人打了?”如果真给人打伤了,她现在就带人去废了吕挚。 赵嵩岩摆手:“没有没有,一点事都没有!”有事的是那两个被他按在墙上搓了一顿,脸上溅血的家伙。 武祯误会了,看赵小弟一脸自豪的模样,以为是他去的及时,成功保护了自己那位瘦弱的小郎君,于是有些欣慰的拍了拍赵嵩岩,夸赞他:“这回做的不错,给你记一功。” 赵嵩岩没反应过来,光想着被夸了傻乐呢,结果好一会儿才发现,祯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其实什么都没做,是梅家大郎把人收拾了的。 “那个,祯姐,梅家大郎其实” 武祯在思索着什么,没注意小弟的表情,只说:“大郎他就是看着凶,其实脾气好,被人欺负了肯定也不会吭声,看他那样子就不会跟人打架,要不是你,估计这回他得吃亏,行了,做的不错,祯姐很高兴。“ 脾气好,不会打架?赵嵩岩表情再一次复杂起来,最后还是默默把话咽了回去。算了,还是不说了,祯姐没亲眼看着肯定不信,说不定还要以为他故意挑拨离间呢,而且万一祯姐就喜欢这种文弱男子,他说出这事,不是两头不讨好吗! “那个,祯姐,咱们是不是带上人去教训吕挚一顿?” 武祯摇头:“不用,我有计较,你不用插手。”直接带人去收拾吕挚固然简单,但想想如果这样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说不定那家伙狗急跳墙下次又去找小郎君麻烦,还是得换个解决的办法。 武祯说一不二,赵嵩岩也不敢自作主张,而且他知道祯姐的性子,她动了真火了,肯定不会轻易绕过吕挚,虽然不能亲手参与有点可惜,但总有好戏能看。 武祯跟场上众人打过招呼,匆匆离开校场。 夜幕降临,沉寂了一个白日的东西妖市再次灯火通明,武祯进到妖市,直奔雁门前的广场,敲了敲上面一个小鼓,很快就有不少妖怪聚集而来。 “猫公,不知有何吩咐。”站在最前头的簪花青袍人长鞠一躬问道。 武祯:“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找几个小妖,替我办件小事。” 此话一出,底下众妖无不响应,一片人头攒动,纷纷喊道:“猫公有事尽管吩咐,我等定不辱命!”“为猫公办事,我等绝无二话!” 武祯撩了撩自己散到眼前的一缕头发:“我要找几个长相吓人些的,去帮我教训个人,不要吓死了,吓个半死就可以。” “我!我去!”一个矮小老头跳脚道。 武祯笑道:“鼠老您这长相一片慈祥和蔼,怕是吓不到人。” 众妖一片笑声,最后武祯选了几个长相比较随便的小妖,满意的点头将任务布置了下去。从这一天开始,吕挚的苦日子开始了。 吕郎君白日间想教训的人没教训成,底下两个打手还被抓了,心气不顺,大半夜都没睡着,在房中大骂武祯。他火气大,敞着中衣,摇着扇子,正骂到武祯年纪一大把活该一辈子没男人,忽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咔嚓声,从头顶上传来。 他带着满腔气不顺仰头一看,顿时满脸空白,那梁上有一个软手软脚的长长黑影,漆黑扭动的长发像蛇一般缠在房梁各个支架上,头发中间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扁平鬼脸,还朝着他张开大口,垂下来一根滴着鲜血的鲜红长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吕郎君的惨叫响彻夜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白日里的妖市是安静的,妖市与人间的作息颠倒,这个时候是群妖们休息的时间。武祯在这个时间来到雁楼找东西,意外的发现好几日没见的小伙伴柳太真竟也在这。 “小蛇!”武祯走到柳太真身后,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她走路悄无声息,柳太真正在出神,还真被她吓了一下,不过柳太真是个不动如山的稳重性子,即使被吓到脸上也没表现出来,依旧坐在那俯视着雁楼底下一望无际的青灰色屋顶。 武祯一抬腿跨坐到栏杆上,侧头看她:“怎么了?平时这个时候你不是都待在家吗,怎么一个人跑到雁楼这里来了,又没事。” 柳太真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说:“你这两天闹得动静不小。” 武祯当然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之前在妖市找了几个小妖去吓吕挚,这几天小妖们轮番去,回来后还会和大家详细描述怎么吓到的吕挚,说书似得兴高采烈。个别负责些的,更会收集其他妖的意见,争取每天都让吕挚被吓出新的花样,所以这几天,闲得无聊的小妖们就自发在雁门广场那边聚集,等着吓人的小妖回来聊天,很是热闹。 这不怪他们,其实这些小妖们的日子和人一样无聊,出点什么事就容易兴奋过度,再加上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毕竟若不是猫公要求,他们不能无缘无故去吓唬普通人,否则会被收拾的很惨。 大概这就是奉旨欺负人的快乐。 武祯当然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点不合适,不过她脸皮一向比小伙伴厚,不把这点小错误放在心上,这会儿甚至笑嘻嘻的邀请小伙伴共襄盛举,“小蛇要不要一起去凑个热闹?我记得那个吕挚你也不喜欢,不如变个蛇身去吓他。” 柳太真呵呵冷笑,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擅自选调小妖骚扰普通人不对’,只是淡淡提醒了句:“适可而止。” 武祯爽快点头,“我知道,吓不死他,就让他老实在家里待上一年半载的,省得又去欺负我那个未婚夫婿。” 听到这个未婚夫婿,柳太真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朋友,“武祯,你这次是认真的吗?” 武祯:“其他人都问完了,我都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向我问起这事,终于还是耐不住了吧。”她笑完,自己也有点不太确定的摸着鼻子说:“应该是认真的,至少比从前那几次认真。” 抛开那点心理负担,武祯揽着柳太真的肩调笑,“好了小蛇,我嫁人了,你只比我小一岁,以后咱们这圈子里年纪最大的不婚娘子,就是你了。” 柳太真冷冷道:“那又怎么样,我不嫁,有人敢说一句吗。” 武祯:这还真没有。 她们这位蛇公,作为人的身份是柳御史唯一的女儿,在外人眼中从小体弱多病,常年一副面色苍白的气虚模样,柳御史对她护得眼珠子一样,恨不得一辈子在女儿身边照顾,哪会放心她嫁人,有老天爷都敢参的柳御史在前,谁敢说柳娘子一句不好,就等着被几十个黑脸御史轮流溅唾沫星子。 不过武祯伸手捏着小伙伴那张白的过分的脸,仔细看了看,“我说小蛇,你这幅继承自上任蛇公的病弱外表欺骗性也太强了。”不清楚柳太真身份的外人也就算了,但武祯可是亲眼看过这人单手掐死黑熊妖的,一座城楼那么高的黑熊妖,说掐死就掐死了。但就算知道她内里是个可怕的家伙,瞧见她一副苍白模样,武祯还是忍不住多照顾,这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柳太真打开武祯的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没再问什么问题,转开了目光,继续望向远方天际。 细细算来,柳太真与武祯相识于总角,两人年岁相当,身份也相同,唯独性子天差地别。柳太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武祯的时候,就是在雁楼。那时候上任的猫公已经离去,自己的母亲将这位新任的‘小猫公’带过来介绍给她认识。 那时候武祯调皮的很,几岁的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在雁楼里跑上跑下,东碰西摸。她文静的坐在原地等着认识这个新朋友的时候,武祯差点把雁楼顶上的珠子给扣下来,好不容易才能安生的坐在她对面,又突然抛出来一只小虫子吓唬她。真的是个坏孩子。 母亲拉着她们两个人的手,跟她说:“太真,这是新任的猫公,以后你们就是共同照管妖市的同伴了。”那时候她其实非常高兴,因为身为人与妖生下的孩子,她天生能看到各种不祥之物,却没法和母亲之外的人说,所以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从那一天开始,她有了一个同样能看到各种妖精鬼怪的朋友,尽管这个朋友真的很爱惹麻烦,也太贪玩了些。但不能否认,从她的母亲离开后,她们两人照管妖市的这些年里,这个朋友也是一位能让她安心的同伴。 从一文静一跳脱的总角小儿,到如今一端庄一潇洒的成熟女子,两人对对方的了解胜过血缘亲人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刑部。”武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说:“小蛇,我先走了,去看看我那个小郎君去,你继续在这发呆,顺便晚上帮我看看那几个吓人的小妖,我晚上就不过来了。” 她说完就走了,只留给柳太真一个背影。 柳太真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心中无端生出一些惆怅,只得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这点惆怅排遣。她最好的友人要成亲了,好像就此和她走上了一条不同的路,感觉有点寂寞。 正午的长安,太阳热烈,室内也开始有些热意。梅逐雨在刑部的饭堂吃完午饭,回到了官署办公,不出意外的又在窗外的那棵桐树上看到了一只眼熟的狸花猫。 这几日,他总是能看到这只狸花猫,若不是他实在感受不到这猫身上的妖气,他当真要以为这只普通的狸花猫有异常了。 窗外的桐花早已谢尽,如今枝头上绿叶成荫,那猫依旧是惬意的躺在树枝上,好像挺满意这个午睡的宝地。梅逐雨只看了两眼,就将目光放回到自己手中的公务上,对身边多出的猫毫不在意。 再次变成猫的武祯揣着毛爪子,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睛看一眼伏案工作的身影。她并非有意偷窥,只是前几日刚发生了吕挚那种事,她没事就过来看着点,免得再让小郎君遭受什么无妄之灾,毕竟,咳咳,她年轻时候完全不会收敛,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不要脸的东西可不兴什么仇恨不牵连家属。 这几天,武祯常常变成猫跟着梅逐雨,这位未来夫婿的生活规律且普通,比一般人还要无聊,不是在刑部办公务,就是回家休息,没有一点娱乐生活。一般的郎君,就是再正直低调,也会偶尔找上三两友人,去乐坊喝些小酒聊聊感情,可这位小郎君,已经称得上孤僻了。 武祯跟了他几天,瞧着他不管对待同事还是陌生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冷淡态度,都忍不住怀疑,从前自己与他见面时看到的那些,脸红,还有笑容,是不是都是假的,只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梅郎中,这件案子,徐侍郎让您跑一趟。”一个小吏匆匆跑来。 武祯在窗外听了一耳朵,站起来抖抖毛,跟着梅逐雨一起出门。梅逐雨是要去刑部大牢,审一个刚带回来的犯人,这本不是他的工作,但那位徐侍郎交给了他,梅逐雨也不管那么多,给了就接着,一个人带着个哭丧脸的小吏去大牢。 这刑部大牢,武祯还真没去过,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还有秽气丛生。但既然小郎君去,她还是跟去看看。 大牢外面看着还不错,但内里就一言难尽了,毕竟是给犯人住,条件也好不起来,人一走进去,首先就能感觉到一股凉气顺着脚脖子往上爬,然后就是各种难闻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几乎能把人臭一个趔趄。那跟着梅逐雨的小吏就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但眼看前头的上司脚步不停的往前走,他也只好苦笑的捏着鼻子跟上去。 武祯也闻到了那股味儿,瞬间就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了。她有点迟疑的瞧了瞧牢房地上那些可疑的水渍,嫌弃的动了动几根胡须,最后轻巧一跳,从墙上跑着追上梅逐雨。 审问犯人记录口供这事不难,就是很烦,特别是环境糟糕的情况下,令人格外没有耐心,要是再加上一个不配合的烦人,那简直就是灾难。 犯人是个满面愁苦沧桑的中年男人,他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因此获刑。他从看到梅逐雨后就开始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梅逐雨,面无表情坐在位置上写记录,时而停笔问一个问题。那男人最开始含含糊糊的不肯回答,只是痛哭,但梅逐雨耐心奇好,就冷眼看着他哭,哭完了继续问。折腾了好一会儿,男人才缩着脑袋结结巴巴的回答起问题。 武祯站在一个灯油架子上,位置隐蔽,在这个记录口供的过程中,她数清楚了梅逐雨身后那个小吏一共不耐的翻了多少个白眼,也数清楚了那个男人究竟哭喊了多少次‘大人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梅逐雨他,真的就是全程连眉毛都没多动一下,拉着袖子蘸墨记录,简洁的问着身份籍贯犯案过程之类的问题,多余的一个字没有。 如果换了武祯,可能在那个男人第二次作揖求饶的时候,就被烦的直接伸手把他按在那个记录的簿子上了。武祯佩服小郎君的耐心与好脾气,同时再次觉得,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个会慌张的小郎君可能是个假的。 审问过半,武祯宣告投降,抛弃小郎君自己溜达出了大牢。不过她也没回家去,就在刑部官署附近晃荡,结果一不小心就听到了有人在背后说小郎君坏话。 当猫就是这点好,碰到不熟的人在聊天,也不用避开,可以直接蹲在旁边光明正大的听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在廊下闲话的两人,一个是穿朱色衣袍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刑部某位侍郎,另一个穿着青衣,应该是个小吏。两人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其中那个中年男人在说梅逐雨坏话,而小吏在一旁附和奉承。 “那梅郎中可真是狡猾,连一点把柄都没留,等下次,我看他是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好运。” “徐侍郎何必这么气恼,就算抓不到梅郎中的错处,您不也照样可以找他麻烦,给他添不痛快吗。您的官职比他高,真要折腾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哪有那么简单,你别看他好一副高洁的样子,其实还不是靠着贵妃的关系做到的这个刑部司郎中,你当他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指不定私底下多不堪。再说了,就他那样,要不是有什么厉害的关系,能娶豫国公府的武二娘子?那可是皇后殿下的亲妹妹。” “说到这儿啊,我可真有些佩服梅郎中了,为了讨好豫国公和皇后殿下,连那个武二娘子,都敢捏着鼻子娶了,光这一点,咱们这些小人物就比不上他心胸宽广,他那黑纱幞头怕不是要换个绿纱的。”青衣小吏的语气很是鄙夷不屑。 武祯蹲在一旁假山上,甩了甩尾巴。 徐侍郎嗤笑一声,摸了摸自己鼻子底下那两撇小胡子说:“我倒觉得他们两个天生一对,咱们这位梅郎中,从不去乐坊妓馆,你想啊,正常男人哪个像他这样?我看他根本就是有断袖之癖。还有那个武祯,成天穿着男子的衣服,哪里像个女子,还和妓馆里的娘子不清不楚,常常带着那些娘子们出游,早些年婚事说一桩毁一桩,说不得也是有磨镜之好,这两人,都有病,可不是绝配。” 武祯将脑袋搁在爪子上,望着底下两人脸上的小胡子。近些时候长安城中的男子流行起了蓄须,年轻的年长的,各个留着如出一辙的胡子,听说暗地里比拼胡子的男人不少。武祯是不知道那倒眉毛似得胡须有什么好看的,她看着就觉得辣眼睛,好在小郎君没蓄胡须,否则她可能会忍不住让他剃了。 武祯嫌弃着面前这两人的短胡须,心情平静的听着他们继续聊。 “徐侍郎要是真想为难梅郎中,不如把那个压底的案子给他负责了,肯定能折腾死他。” “哼,我倒是想,不过要是真把梅郎中折腾狠了,他说不定会去向他那个贵妃姑母哭诉呢,到时候我平白惹的麻烦。” “这,这倒也是,他就算不找贵妃,还能找武二娘子啊。依武二娘子那个性格,要真管这边的闲事,比贵妃那边还要麻烦呃徐侍郎您觉得这武二娘子会不会管他?” 徐侍郎一脸看破真相的优越,“我看哪,武二娘未必会管他,她哪有那闲工夫。这婚事说到底无非就是说出去好听,豫国公嫌弃他那二女儿一直不嫁人丢脸,所以找了个能拿捏的男人娶自己女儿,而梅郎中就是软骨头,想找个靠山,这不就一拍即合了,难道他们两个还有什么感情不成?那武二娘订了婚不还是流连妓馆,我猜她根本连看都没看过梅郎中。” 两人还在说些什么,武祯不想听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都没点新鲜的说法,无聊。她在假山石头上伸了个懒腰,跳上围墙离开了刑部官署。 就在这一天下午,刑部众官吏准备下值回家的时候,发现官署门口有一个衣饰明艳的女子。朱色袍子,戴着璎珞,腰系金八件,足踏登云靴,手里还提着个镶金嵌玉的马鞭。一脸无所事事的靠在一匹枣红马上,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时不时抬头看看刑部官署大门。 来往的官吏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窃窃私语。 “这谁啊?哪家女子竟然等在咱们刑部门口,一般女子能来这儿吗?” “你傻了,看她这不伦不类的装扮,除了武家二娘子,皇后殿下那位妹妹,还能有谁,谁敢这样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武二娘,比我想象中的漂亮多了。” “漂亮是漂亮,你能消受得起这种女人吗。” “前阵子听说咱们刑部梅郎中要娶她,该不会是来找梅郎中的吧?” “肯定是,就是不知道她找梅郎中干什么,说不定是亲自相看夫婿来的,唉,咱们待会儿再过来瞧瞧,看看她究竟满不满意,要是不满意,说不定咱们能看到她用鞭子抽人。” 周围的窃窃私语,武祯听得清清楚楚,随意扫了几眼,只看到那些官员小吏们个个神色有异,或好奇或鄙夷或畏惧或期待的瞧着她这边。 没过一会儿,武祯瞧见之前在背后说她们坏话的徐侍郎和那个青衣小吏出来了,可巧,梅逐雨在他们身后不一会儿也出来了。 武祯一笑,忽然催马向前,然后猛地加速。不少小吏吓得失色,连忙往一边躲开,而发现武祯直直冲着自己来的徐侍郎二人,更是惊骇,都来不及反应,武祯的马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徐侍郎和青衣小吏腿一软,直接往后跌倒,与此同时,武祯身下那匹马一跃而起,从他们头顶跳过去,恰好稳稳落在了梅逐雨面前。 梅逐雨倒是稳得住,面色寻常的抬头看她。 明明他没说话,武祯却好像明白他想说什么,不以为意的笑道:“官署门前纵马,罚金十,我没记错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锦囊扔到了梅逐雨手里。 梅逐雨:“没有伤人,罚金五就行。” 武祯在马上语气亲昵的道:“那剩下的一半给你。我怎么瞧着你几天不见好像又瘦了,刑部的午饭如此难吃么,下次你自己出宫去吃算了。” 梅逐雨斟酌着回答说:“其实,还好。” 他们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的说话,言谈间还一派的自然,看呆了周围一片围观的同事们。他们大多都以为这两人没见过几次根本不相熟,结果看今天这样子,两人好像常常见面? 刚才被武祯的马吓到跌倒的徐侍郎被旁边小吏扶起来,见到梅逐雨与武祯两人交谈的样子,脸色乍红乍白,十分精彩。 武祯这时又笑吟吟的对梅逐雨说了句:“郎君,下次轮到你休息的日子,跟我一起去南山脚下的杜鹃山游玩怎么样?” 梅逐雨平静的眼中出现了期待之色,他点点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好,我三日后就能休息。” 武祯问之前也不确定梅逐雨会不会答应,其实他答不答应都没差,反正她只是表个态度而已。但现在看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武祯也莫名高兴起来,笑容更加明亮,“好,我到时候来找你。” 梅逐雨望着她明亮过分的笑容,忽然呆了一呆,怔怔看着她。 围观群众在这一刻,都忍不住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存在在这个场合里,显得太多余了。当然还有人悄悄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假的梅郎中。那个局促站着,傻呆的望着马上娘子的人是谁?绝不是那个平时冷肃少言的梅郎中,一定是眼花了,梅郎中怎么可能露出这种神情。 因为刑部官署门口上演的这一出,很快又传出了一波关于梅逐雨和武祯的流言。而在现场围观惨遭打脸的徐侍郎,气的一整晚没睡着。第二天,又听到官署里有人在谈论这件事——包括自己昨天被马吓到跌倒的丢人表现,气的差点连自己的砚台都砸了。 “徐侍郎消消气,和那种人计较什么,不然咱们下午下值后去平康坊找几个知心娘子陪着喝喝酒?”马屁精小吏建议道。 “也好,就去咱们常去的那吴娘子家。” 入夜,平康坊吴叶家妓馆,徐侍郎与青衣小吏二人,在两位娘子的伺候下喝酒听曲,而在他们隔壁,武祯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一副惬意神色。她底下那群小弟正闹哄哄的在行酒令,酒筹被扔过来扔过去。 “祯姐,我们今天过来这里玩什么啊?”梅四凑过来问。 武祯一笑,放下酒杯悠然道:“玩两个多嘴多舌的胡子精。” 这一夜过去,第二日,梅逐雨在刑部吃午饭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新鲜传言,据说他们刑部的那位徐侍郎,与他手底下的小吏,昨日在平康坊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我都没看出来,原来徐侍郎是个断袖,啧,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可不是,听说被一群小郎君当场撞见了,可丢人咯。你说他们两人有断袖之癖,还去什么妓馆哪,还点的吴娘子陪,吴娘子身价可不低,真是白白浪费了银钱。” 在一众交头接耳低声谈笑的人中,单独一个人坐在那认真吃饭的梅逐雨简直像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吃完饭就起身从各种八卦声音中走出去,完全没有在意八卦里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消息,此刻他想着的只有一件事。 一日后,他要和武祯去杜鹃山游玩。 一般山间多林魅,他慎重考虑着是不是今晚提前去一趟,先把那山收拾干净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提前去清理山林这种事,梅逐雨终究是没有做。无缘无故去处理山间野林里的精怪,太兴师动众了些,虽然不是在城内,但万一动静太大,引起长安城里那两位妖市主人注意,平白横生波折影响杜鹃山一行,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梅逐雨没时间,出游前一日晚上,他忙着沐浴更衣焚香祭拜祖师爷,祈求出游顺利。在观中,两个师侄偶尔要出门办什么凶险之事的时候,就会沐浴持香,恭恭敬敬的拜一拜祖师爷求保佑。从前梅逐雨没干过这种事,但这次不同,他希望能顺利一点。 毕竟,与心上人出门同游这种事,实在令他心生忐忑。师父师兄们都是不娶妻的修士,他们不会和女子相处,自然也没有教导过他这种事。即便梅逐雨是个抬手能杀几百年老妖怪的凶道士,在这种空白的领域里,也是要慌上一慌的。 虔诚给祖师爷上完香,梅逐雨又坐到窗前,凝重的望着天空上的星星,手指微动的掐算。好一会儿,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明天天气不错,不会下雨,应该能顺利出行。 相比梅逐雨这边的慎重,武祯那边差点把这事忘了,她跟人约着打马球,遇上个不错的对手,难得起了点兴致在马球场上一连待了两天。武祯感兴趣的东西很多,但大多热度只有几天,过后就怎么都提不起兴致了,所以几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会的东西多且杂,但大部分粗浅玩玩就扔了,从来不肯认真。 打了两天马球,把那个新对手累成死狗之后,武祯就有点厌烦了。下场休息的时候梅四凑过来问她,“祯姐,明日听说你要和我大堂兄去杜鹃山游玩?带不带我们去啊?” 武祯这才突然想起来这档子事。她喝了口水,挥开梅四,“我们单独相处培养感情,带你们去干嘛,捣乱吗?” 梅四:心情好复杂都不知道到底心酸的感觉是因为哪一个。 想起来自己有个约会的武祯干脆的把马球杆一扔,“我先回去了。”走到一半她扭头看向小弟们,用看透一切的目光盯着他们,“明天随便你们去哪玩,就是不准去杜鹃山打扰我,懂?”小郎君好像脸皮挺薄的,要真被他们围观,说不定有多不自在。 众小弟:“好的祯姐。”本打算跟上去偷窥现在被说破就不能去了简直太可惜!早知道就不说了明天偷偷去! 武祯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精神抖擞的和梅逐雨一齐骑马出城。早上东西市没开市,但是寻常坊市街巷里也有一番热闹景象。许多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卖早点的各色摊子已经准备收尾了,吆喝声四起。妇人们在坊市水渠里洗衣洗菜,聊些家长里短。出去做活的男人们行色匆匆,没事干的闲汉们则聚在街角树下,或下棋或听书,侃大山侃的唾沫横飞,武祯听了一耳朵,听见他们聊的是去年端午那场龙舟赛。 今年端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端午过后,就是武祯和梅逐雨的婚期了。 主街道上有胡商的香车宝马,走这条路的,都是往西市去的。至于那些赶着牛车的,大多是城外庄子里进城来卖些瓜果蔬菜与山货的,便宜都很便宜,就是赶早尝个当季的鲜口,往东市去的。 出城的时候,武祯还看见几辆大车,瞧着是城里几个大商行,外地进货回来。货队车马连绵不绝,光是进城就花了好一会儿。车马队里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见到武祯,大声招呼她,“武二娘子,铺子里进了不少时兴布料,什么时候来做几身夏衫哪!” 武祯也未停马,只说:“行,你们自己看着挑些送去豫国公府。” “诶!成嘞!肯定给二娘子您选最好的!” 经过那几艘大车,武祯和旁边的梅逐雨解释说:“是几个相熟的布庄铺子,我的衣服一般都在他们那儿做。” 说到这想起来自己那身还塞在小郎君床底下的红色圆领袍,就是在这铺子里做的。 今日说是出来游玩,两人就都信马由缰,没有急着赶路。往杜鹃山那边去的路上,有各种树和花,梅逐雨骑马经过树下时,嗅到了一阵清香,他抬头仔细搜寻了一阵,一伸手在树枝间折了一支青绿色的不起眼小花,放在鼻端嗅了嗅。 不知道是什么花,但这香味很好闻。梅逐雨犹豫了一下,催着身下的马靠近了武祯一些,将手中那枝花递给了她。 武祯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马缰松松缠在手上。她平常骑马都很快,现在这马嘚嘚的慢走,颠的她简直快睡着了。突然间一股幽香钻进鼻子里,她一激灵,醒过神来,低头一看,见到自己面前杵着一枝不起眼的小花。 在马上坐直身体,武祯伸手接过花嗅了嗅道:“嗯,好香,这边一条路,年年这个时候就香的很,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花香,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东西。”她端详了手中花枝一阵,“长得这么不起眼,为什么这么香呢?” 又嗅了一会儿,她随手折了一小朵插在了自己的黑纱幞头里,剩下的就别在马辔头的革带上。 看她这么喜欢的样子,梅逐雨放松了许多,这一路上过来两人都没说话,他怕武祯兴致不高,没走到杜鹃山下就改变主意要回去了。 武祯表达喜欢了的后果就是,等到了杜鹃山下,她的马辔头革带上已经插满了十几种梅逐雨路上采的花。当她骑马往前,风吹过来,就将这些花的香味送到她鼻子里。 鼻子痒痒的,总想打喷嚏。 杜鹃山是南山附近的一座小山,山头很小,比不上周围几座高山,但杜鹃山上长了许多的杜鹃花,开花的时候尤其好看,满山的姹紫嫣红,是挺有名气的一个景点,郎君娘子们春日出游常去的地方之一。先前满山开遍杜鹃花的时候,武祯已经带人来玩过一回了。 这个时候杜鹃山上的杜鹃几乎都已谢尽,景致没有之前那么好,所以游人不多,除了梅逐雨和武祯,就只有两三人。 武祯和梅逐雨在山下系好马,一齐走上山道。主山道是特意修建过的,能轻松走到山顶,不过武祯直接将梅逐雨拉到了偏僻的一条小路,带着他往一人高的树丛里面走。 梅逐雨也不问她为什么偏离那边的道路,只跟在她身后走,时不时伸手为她拂去脑袋上横斜的枝条与荆刺。 武祯辨认着路,扭头和他解释,“主山道那边的杜鹃花几乎都谢光了,没什么好看的,这边有一片偏僻的山径,那边的杜鹃开的晚,这个时候去看正好,而且知道那边的人特别少,你可以慢慢看。” 梅逐雨嗯了一声,又觉得这样是不是稍显冷淡了,没话找话的多问了一句:“有很多杜鹃花?” 武祯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小郎君一定会喜欢。” 梅逐雨不太习惯被武祯称作小郎君,那样显得他好像年纪很小一般,在观中他也是有教导师侄之责的,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师侄们都很敬畏他,没人会叫他小郎君,师父师兄们也不会。但,想想武祯是比自己年长几岁,她或许就喜欢这么叫。 算了,称呼只是小事罢了,不在意。梅逐雨想罢,再度思考起自己要接着说点什么。不过还没等他斟酌好下一句说些什么,前头带路的武祯就说了句:“到了。” 梅逐雨跟着往前一步,走出树丛尽头,只觉豁然开朗,眼前顿时闯进一片深红浅红。 就如武祯所说,这一处山背,满是杜鹃花,交错生长,花朵簇拥,聚成一团一团的花球,真真是烂漫山花如火如荼。 武祯已经顺着几乎被淹没的小路往前走去,梅逐雨落后了几步,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在满山的鲜花中,颜如舜华,行走间衣摆翻飞,轻盈宛如掠过花枝的飞鸟。 摘下一朵杜鹃花扔进嘴里,武祯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这才扭头,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小郎君好像看花看呆了,不由失笑:“站在那干什么,过来,后面有条小路上开的花更多更好看。” 梅逐雨赶上她,与她并肩而行。杜鹃花的香味并不浓烈,然而这里的花实在开的太多,馥郁的芬香也一下子热烈起来,沾了他们满身。 这种氛围太过美好,梅逐雨觉得自己似乎沉进了梦中,心神都有些恍惚起来。直到他忽然发现前面那狭窄的山道上有一只山婆娑。 这山婆娑是一种没甚危害的精怪,是死在山间的人和动物经年残留下的一点怨气汇聚而成,没有神智,形态如同一个舞动的影子,时常站在山道上。普通人看不见山婆娑,若是从它身上穿过去,活人身上的阳气就会把这只山婆娑给冲散,但山婆娑的那点怨气就会钻进人的体内,让那撞了山婆娑的人病上一场。 梅逐雨面上不动声色,等到两人快走到那只山婆娑面前时,他忽然快步上前冲散了那只山婆娑,同时折下山婆娑后面一束紧凑成圆球形的杜鹃花枝,递给武祯:“这一枝花好看。” 武祯笑着接过花,在心中暗骂。她当然看到了刚才那只拦路的山婆娑,原本准备到面前了她自己快上那么一步,先把山婆娑冲散,结果小郎君腿长,在她之前冲掉了那只山婆娑。 身为猫公,山婆娑这种小精怪,就算撞上一百个,她也不会因此得病,但小郎君一个普通人,撞上了这种脏东西,肯定得病一回的。好端端邀人来游玩,结果没看住害人生病,这也太糟糕了。 武祯心情不妙,梅逐雨则觉得很庆幸,还好他先解决掉了山婆娑,毕竟他一个修为不俗的道士,根本不把山婆娑这种小精怪看在眼里。这种东西不可能让他生病,但武祯不一样,若让她不小心撞到了山婆娑,肯定会生病,他若是今日让心上人在这里因为沾上脏东西而生病,一定会羞愧致死。 两人各怀心思,又走了一小段路,武祯忽然停下,拉住梅逐雨的衣襟,正色对他说:“我要失礼一下了。” 梅逐雨茫然:“?” 武祯拉下他的脑袋,仰头给了他一个亲吻。 为了不让小郎君回去就生病,只能给他一点口水祛除沾到的脏东西了,武祯想。不是她想耍流氓,为了小郎君的身体着想,她只能当一回流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虽然看着是个有些冷硬的男人,但亲起来出乎意料的软。武祯放开梅逐雨,见他仍然神情茫然,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靠的太近,听到了零星的几个字“常应静静矣” 什么?武祯疑惑的思索了片刻,忽然回过味来,小郎君念的好像是清静经被一个女子忽然亲了,反应怎么都不该是念经吧?要是说出去可能会被笑死。 武祯觉得怪好笑的,一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见小郎君还是一脸空白的维持着被她拉下脑袋,弯着腰的姿势,她好笑的拍拍小郎君的胸膛,“郎君,回神了。” 然后她就将这位惨遭她非礼又被她嘲笑的可怜小郎君给拍倒了,倒在花丛里,一下子粉花乱飞。 摔了一下的梅逐雨总算冷静下来,他撑起身半坐起来,将倒在自己身上的花枝扶起。忽然眼前一暗,武祯蹲在他面前,眼神微妙的看着他,轻声问道:“郎君,我们的婚期提前一点你介意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武祯喜欢和漂亮的娘子郎君们一齐游玩,看着赏心悦目,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色之徒,因为好看的人与好看的花一样,都是本着欣赏之心,她并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但在刚才那一刻,看到小郎君愕然的倒在花丛里,又抿着唇坐起来,脖子红着,一副有些狼狈但沉默不语的隐忍模样,她忽然觉得有点想扑上去。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说来也奇怪,小郎君闷的很,不爱说话不爱热闹,长相也普通,为什么反而比那些俊朗的郎君更吸引她? 梅逐雨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转到了这事,一下子有转不过弯,喃喃重复:“提前?” 武祯:“啊,因为我觉得你这样被亲一下就要念清静经的郎君,应该不赞成还没成亲就有什么亲密接触吧。” 梅逐雨:“”刚才自己有念清静经吗? 武祯:“还是说,你今天见识到我的行为,觉得没法接受,不想娶我了?” 梅逐雨胸膛起伏了一下,立刻说:“不,我要娶,你没什么不好,是我不合时宜。”他在观中生活了那么久,与普通人之间总有区别,更是不知晓如何与女子相处,若他们两个之间有问题,这个问题大概也是出自他自己。梅逐雨想到刚才自己狼狈的反应,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拘谨了。但是,若真要如此的他又做不到。 武祯不言语了,只静静看着语气认真坚定,神情却略带忐忑的小郎君。他的心口上落了一朵血红色的杜鹃花,像他还没褪去红色的耳根。武祯忽然伸手捻过那朵花,另一只手拉住梅逐雨,将他从花丛里拉了起来。 两人再次并肩走在一处,武祯把玩着那朵血红色的杜鹃花,思索着什么,然后将花塞嘴里吃掉了。 这些杜鹃花是能吃的,味道酸甜,先前前山大片花开的时候,就有附近农户折了大捆的花去城中卖,有许多人家和酒楼店铺,都会用这花做些鲜花糕饼吃食。 武祯正想着,忽然感觉手上一紧,扭头看去,见梅逐雨拉住了她的手腕。 “只要你想,不管做什么都可以。”梅逐雨说,他像是酝酿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很是郑重。 武祯脚下一崴,差点没把持住。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现在年纪大了,所以定力也差了?武祯心想。 梅逐雨皱眉上前,一手扶着她,弯腰去查看她的脚。“脚是不是崴了?” 还真的崴了,不过不严重,只是有点疼,武祯完全不把这点小事看在眼里,但见梅逐雨在乎的样子,她笑了一下,顺势就说:“是崴了,不然你背我?” 说完她又觉得悬,一推就倒的小郎君有没有这个力气?事实证明是有的,梅逐雨二话不说就将她背了起来。 武祯惬意的趴在小郎君背上,意外的发现这背脊还挺宽厚的,托着她的手臂也很有力。瞧着是个清瘦的身形,想不到背着她这么个不算轻的人走了好长一段狭窄的山路,也没喘粗气。究竟是小郎君的力气大还是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 走过小径后,前面的一段路稍宽,路旁有一块大石。梅逐雨走到大石前,将武祯放下来,接着蹲在她面前,抬起她崴了的那只脚。 武祯刚想说没事,就感觉脚踝猛地一阵剧烈疼痛,猝不及防差点喊出声,好歹是忍住了。接着梅逐雨放下了她的腿,“好了。” 说实话武祯觉得刚才崴了一下还不怎么痛,但现在被梅逐雨这么一按,是真的痛了。她摸摸自己的腿,感觉可能青了。看来小郎君的力气,是真的很大。 武祯冒着冷汗说:“手法挺利索的。” 梅逐雨毫无自觉,还在认真回答:“小时候经常崴着脚,自己处理多了就习惯了。” 武祯:“哦?看来你小时候还是个顽皮的孩子,到处跑才会经常崴着脚。” 梅逐雨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默认了。他幼时就被送到观中,一年中只能见到爹娘一次,其余时间都在观中修行,修行的日子大多都是辛苦而清静的,师父师兄虽然爱护他,但教导起来从不手软。他几岁时练气,提气纵身总不得法,师父就升了数百个拳头宽的石桩,令他在上面练习,初时不得法,总会摔下来,所以经常崴着脚,脚踝总是肿的粗大,后来当他学会给自己处理脚伤,也就学会了飞纵之术。 再后来,师侄们也开始练提气,他就在一旁等着,有谁伤了,他就去帮忙处理。师侄们总是被他按得痛哭——梅逐雨一直不明白明明不痛,师侄们为什么喊得那么凄惨,可能是太过娇惯的原因。至于他自己小时候,与顽皮二字是牵扯不上关系的。 这些事,梅逐雨不愿与武祯说。他所接触的世界,是普通人无法看到的世界,他不希望心上人因为自己和那些危险的东西有所牵扯。 武祯坐在石头上想象了一下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梅逐雨,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只能作罢,按住梅逐雨的肩,又自然的趴回了他的背上。 “脚痛,劳烦你背我下山。” “好。”这点小事,梅逐雨自然应允。 武祯把下巴搁在梅逐雨的肩膀上,时不时问上一句:“你当真不累?” 梅逐雨摇头:“不累。” 一只蝴蝶从两人身边飞过去,武祯忽然往后一仰,伸手捏住了那只蝴蝶的翅膀,将人家硬生生的抓到了手中。她这么大个动作,梅逐雨脚下也稳稳地没有乱一下,只扭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武祯捏着那只黄粉蝶给他看。等梅逐雨扭过头,武祯就将蝴蝶放在郎君的脑袋上。那只蝴蝶迫于猫公淫威,不得不老实的待在郎君脑袋上,给那单调的黑纱当一个颤颤巍巍的装饰。最后还是猫公嫌弃它颜色单调不好看,大发慈悲的挥挥手让它飞走了。 杜鹃山上下都是看惯了的景色,武祯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小郎君身上。他刚才摔到花丛里,衣服上粘了几片花叶,头发也散了几缕在幞头外面,搭在颈脖上。乌黑的发丝蜿蜒,因为汗水黏着皮肤。 武祯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晴好,太阳热烈,这会儿照在人身上和火烧似得热烫。背着她的人出了许多汗,武祯看着看着,忍不住朝着郎君汗涔涔的脖子吹了一口气,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那脖子泛起了一阵红色,从衣领底下蔓延到耳后。 武祯撑着下巴,等着这片红色消退,然后又是一口气吹过去。如此再三,梅逐雨不堪其扰,微微不自在的偏了偏头,引得武祯轻轻笑出声来。 太阳很大,天气很热,但梅逐雨之所以出了这么多汗,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背上背着的人。贴的太近了,柔软的身躯完全靠在他身上,梅逐雨觉得紧张。他望着脚下的路,心中却乱七八糟的想着,许多人都说武祯更类男子,但她这样安静趴成一团依偎着什么的时候,仍旧是比任何的事物都要柔软,像一朵轻盈的花一样。 令人怦然心动。 两人还未下山,在石阶附近一块平地上看到了一个挑着水桶的卖茶妇人。她们大多住在附近,在家中熬制些甜汤茶汤,挑上山来,卖给来山上赏景的口渴行人。 但这个妇人不太一样,因为她是个妖怪,是在东西妖市里有名册的妖怪。妖市里的妖怪们,白日里其实也会在城中各处,与普通人一起混居生活,街角的闲汉c水渠边洗菜的妇人c街上奔跑的孩童,甚至是胡商队中发色瞳色奇异的舞姬美人,都有可能是妖。 只要他们不闹事不伤害人,武祯是允许他们这样过平凡人生活的。武祯能感觉妇人身上气息有妖市印记,所以并不在意,而那身形粗壮的朴实妇人,作为妖市一员,自然认识猫公,在路上偶遇,她略有些紧张,赶紧擦擦手,端了两碗加了红枣干桂花与橘皮的甜茶奉了过来。 “天气热,娘子与郎君喝碗甜茶解暑吧。” 梅逐雨看出卖茶妇人乃是一只牛妖所化,若往常,他也不会去在意,但这妇人态度殷勤,不知好坏。想起从前经验,他直觉有古怪,再加上有武祯在侧,他自然要小心。于是道过谢,伸手接过一碗茶先喝了一口,等发现甜茶没问题,梅逐雨将这碗与武祯手上那碗还未喝的换了一下。 “这一碗比较甜,给你。” 武祯跟他换了,心想小郎君还真是贴心。 梅逐雨又将换来的这碗甜茶喝了一口,嗯,也没问题,看来是多心了。 一旁搓着手的牛妖妇人:听说猫公要有夫婿了,看来就是这位郎君,如此亲密真叫人艳羡。不过,为什么总觉得这位郎君眼神锐利,怪叫人害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武祯说要把婚期提前,一句话说下去,原本定好在端午后的婚期就提到了端午前。武二娘子任性惯了,没人管得了她,于是各处店铺里为她婚事制作器具衣服的匠人们,就纷纷赶起工来,好在不少贵重器物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剩下的东西也不是很为难。 梅逐雨这边要准备的东西同样很多,他父母双亡,亲近的长辈在长安城的就只有梅尚书也就是梅四的父亲这一支,以及宫中的贵妃。有许多事都需要长辈帮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所以梅逐雨近些时日常常上门拜访,与梅四来往也频繁了许多。 梅四爱屋及乌,对他这个准姐夫……不是,对他这个要娶自己大姐头的堂兄态度越来越好,见到了总要和他多聊几句。 梅逐雨又一次上门的时候,梅四恰好待在家中,见他来了,兴冲冲的凑过来跟他说:“堂兄,我想好该给你们送一份什么贺礼了!” 他们一群小伙伴因为要送什么贺礼这件事已经闹腾了好久,崔九说要送个黄金屏风,屏风面要用金线绣牡丹,遭到了一群人的嘲讽,说他太俗没意思;赵郎君前阵子说要送两匹难得的好马,前几日又改了主意说想送只老虎,昨日大家聚在一起,他又改了主意说想送一张铺满床榻的大狐皮,一直没个准数;孙娘子说要亲调一匣子好香;还有说要送几个胡姬健奴的,大家似乎都已经有自己的想法。 只有梅四,纠结了许久,对于这份礼物半点头绪都没有。因为不论怎么看,他作为双方的亲朋好友,送的礼物得比其他人都更好更有诚意吧! 苦思冥想了好些时候,终于在今日上午,灵光一闪,梅四想到自己该送什么礼物了。 “堂兄你猜,是什么!” “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是不会说的,到时候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好了,我不说了,趁时间还来得及,我要去买最好的纸和笔!” 梅四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也不管梅逐雨如何反应,他自己越想越兴奋,几乎是手舞足蹈的出门去了。 梅逐雨:“……”既然这么说了,那贺礼大概就是一幅亲手画的画了。按照这个堂弟一贯的喜好,基本上能确定是鬼怪之类的辟邪图。 梅四喜滋滋的大步走在大街上,叉着腰想,我的礼物一定是最有诚意最特别的!他决定送的是一副千鬼辟邪图,他自己亲手画的!到时候就让祯姐与堂兄挂在屋子里,保证百邪不侵平平安安! 为此梅四都决定暂时放下手里为白蛇郎《妖鬼札记》所化的各种鬼怪,先一心把这份千鬼辟邪图准备好。为了配得上他的祯姐大婚,梅四想去买些更好的纸笔。他擅长作画,这些卖笔墨纸张的铺子也是常来的,但这回左右翻看,都寻不到满意的,最后无奈出门想去其他店铺寻找一番。 结果找了一日,都没能买到合心意的纸笔,梅四心情沮丧极了。他正准备回家,明日去问问友人们谁有更好的,忽然被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给撞倒了。 那人戴着幂篱,遮住了脸和身形,只能看出是个男子。他也被撞的往后倒去,手中一个木盒子砸在地上翻倒开来,露出里面一卷光洁的纸和一支深紫色的笔。 梅四一眼看到那纸笔,眼睛都直了,他一看就知道这纸笔绝非凡品,合他心意的很,简直就是想什么来什么。顾不上自己被人撞倒,梅四扑过去就抱住了那盒子,很是急切的询问道:“这个、这个纸笔你卖不卖?卖给我吧!” 戴着幂篱的男子嗓音嘶哑,说道:“这本就是要拿去寄卖的,你想买更好,省得我再走远路了。” 他说了个价,梅四满口答应,立刻就付了钱,高高兴兴的道谢抱着木盒子屁颠颠往家赶。有了这么好的纸和笔,他肯定能画的比以往还要好! 那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幂篱男子轻笑一声,走进一旁暗巷,霎时化作一片烟雾消散不见。 梅四赶回家中,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头扎进自己的书房。小心的展开那卷纸,用手指在纸面上轻轻一蹭,脸上霎时露出陶醉神色,研好自己寻常舍不得用的墨,梅四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支手感极好的笔,按着自己脑海中设想的千鬼图,开始在纸上落笔。 他虽未见过真正的鬼怪,但他喜欢这些,他的想象足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即将出现在他的笔下! 梅四兴奋的画到房中灯火熄灭,这才惊觉自己疲累至极,强撑着将纸笔收拾好,他几步蹭到榻前,倒下去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静夜之中,那被梅四摊开在案上的图,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上面几十只墨色淋漓狰狞可怖的恶鬼仿佛活了起来,眼珠子在纸上咕噜一动,接着大团的深黑色从纸上抽离出来,腾升到半空,汇聚成了活生生的恶鬼模样。 它们悄无声息,穿过房门院墙,消失在暗夜里。 第二日,梅四睡到午时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昨日画的图,谁知走到案前,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惨叫,引来了门外的奴仆婢女。 “郎君,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梅四不敢置信的跌坐在案前,反复抚摸着那光洁的纸面,那里空无一物,完全没有被墨色沾染过的痕迹。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昨日画的恶鬼呢!我明明已经画了好几十只了!我画的那么好,还想早上再好好欣赏一番的,怎么可能会没了!” 奴仆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之后,互相看看,问道:“郎君,是不是你昨日没画,是做梦呢?” “是啊,不然这纸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梅四抱着自己刚醒还有点昏沉的脑袋,呆呆看着空白的纸面,“到底是我现在在做梦,还是我昨晚画的时候在做梦?”最后仔细擦了几遍眼睛,不得不承认,大概是昨晚在梦中画的图,所以现在醒来后纸上才会什么都没有。 “呜……我明明都已经画过一次了,现在又要画一次!”梅四差点委屈的哭出来。旁边的奴仆劝他:“郎君,可不能再如此不注意休息了,整日不眠不休的画,这样如何使得呢,肯定是太过疲累,所以才有这种梦。” “好了,我知道了。”梅四摸着自己的纸,再次振作起来,“再画一次就再画一次!这次肯定会画得更好的!” 梅四闭门画图的时候,武祯在酒肆里买酒。她对这些可谓是如数家珍,光看着色泽就知道是哪里运来的琥珀光,同样的颜色尝一口就知道是玉州冬还是玉州西的玉烧春,嗅着味道就知道哪种酒哪种年份。 剑林、春酒、浔阳米酒、望风水酿、竹清酒……武祯走遍了东西市和有好酒的三十个坊,每一种酒都挑选了口感最好的,最后凑了一大车,让豫国公府的奴仆送到了梅逐雨的宅子。 婚期近了,这酒量也该练练了。 梅逐雨回家后,看到了那一大车的酒。随着这车酒送来的还有武祯写的信笺,上面说道,坛子上用红封的是最烈的酒,黄色封的则口感温和些,还简单写了些她对于各种酒的感觉喜好,也为他做了顺序推荐。 梅逐雨细细看了即便信笺,然后按照信笺所说,拿了那车酒最上面的一小坛黄封酒,是叫杏子黄的,据说是一种用杏子酿的酒。 处理完正事之后,梅逐雨带着酒回到房中,拆了封倒出酒液。 酒液微黄,色如杏子,清透明亮,有一股清香扑鼻。 酒色越浊越是便宜,清则贵,所以色泽又以清透为上佳。梅逐雨虽不喝酒,但也知晓如此透亮的酒液,价格必定不低。 一小杯杏子黄入口,果然如信笺上所说,甜味四溢,回甘略酸,辛辣味极少。与他之前仓促喝的那杯琥珀光不一样,这杏子黄入喉温厚甜美,梅逐雨一连喝了小半坛都感觉自己没什么问题,于是干脆连另外半坛也一起喝完了。 窗外树枝上蹲着一只狸花猫,她眼看着梅逐雨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喝水一样,不由摇头叹息,暗道小郎君这喝法真是暴殄天物,这杏子黄就是得慢慢品才能尝到其中滋味,而且这酒虽不烈,但后劲韵味悠长,一下子喝一坛,对一个从前不喝酒的郎君来说,仍旧是太过了。 果不其然,狸花猫看到小郎君慢慢的,眼神直了,手里还端着大半杯没喝完的杏子黄。 得,已经醉了。 狸花猫甩着尾巴轻巧跳到屋内,大摇大摆的走到小郎君面前。 已然迷迷糊糊的梅逐雨好一会儿才将眼神聚在面前的狸花猫身上,就这么直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正色跪坐在狸花猫面前,给她行了一个大礼,接着将手中的那杯酒递上来,口中道:“阿父,许久未见了。敬告阿父,儿不日将大婚,不能回渠州为你与阿娘奉香,心下实在歉疚,一杯薄酒,请阿父谅儿之心。” 武祯:“……” 梅逐雨认完爹,倒在地上安静的睡着了。武祯捻着猫胡须喝完那杯被送到面前的杏子黄,又转悠到小郎君的脸颊旁边,抬起爪垫按了按他的脸,拍了拍。 梅逐雨迷糊间被她拍醒了,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爬起来,揉揉眼睛坐到一旁的榻上,脑袋一歪再次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梅逐雨醒来时,感觉有一些头晕。他和衣躺在榻上,腿太长悬空在榻外睡了这么久,着实不太好受。伸手揉捏额头的时候,梅逐雨发现有一点不对劲,胸前暖呼呼沉甸甸的,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毛茸茸。低头瞧去,他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是那只熟悉的狸花猫。 坐起身,将还睡着的狸花猫放在膝上,梅逐雨闭眼按照习惯静静吐纳了一阵。膝上忽然一轻,梅逐雨睁眼,发现猫也醒了,踩在他膝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点都不见外的用尾巴扫了一下他的手腕,接着就跳到地上,朝窗外跑了。 不知是谁家养的猫,这些日子在他房中出现了三次,他偶尔在刑部官署也能看见。梅逐雨想了片刻,到底没有太过执着于这件事,站起身在柜中抽出一把木剑,去后院活动筋骨。 喝了一小坛据说最温和的酒就醉的人事不知,梅逐雨对自己深觉不满意。如此浅量,岂不是辜负了武祯的一番期待?如此,以后每日都要喝一坛,一定要尽快适应才是! 夜色深沉,梅四放下笔,在周围十几盏明亮灯光下仔细的欣赏着自己这一日的辛劳成果。光洁纸面上多出了一大片深浅不一的墨色,一只只恶鬼乘着黑云诡雾,神情狰狞可怖,生动的简直像是活物一样,好像一错眼就能从纸上飞出来。 梅四满意的看了许久,觉得自己画技又有长进,铺好画用镇纸压着晾干,他沾沾自喜的回去睡觉了。千鬼图才画了一小小半,明日还要早起努力,早些画完,就能早些拿出去向小伙伴们炫耀了。 梅四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之后,他今日画的这些恶鬼们,在一阵忽起的铃声中,再次从纸面里钻了出来,顺着窗户缝隙往外而去。 墨色的狰狞鬼怪脱离了纸张后,显得饱满生动许多,一个个凶神恶煞能活活吓死人。它们出了梅四的住所,径直就往宫城的方向漫去,像一片悄无声息的黑云,融化在黑夜里。 似有若无的细细铃声不断在街巷中响起,然而负责夜晚巡防的士兵们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任由那阵铃声像一条细线,将头顶那片黑云引到了宫墙外。 这群凝聚成墨云的恶鬼,身上没有丝毫鬼气,更没有一般邪物的恶煞气息,只有一股隐约墨香。它们毫无障碍的穿过了厚重的宫墙,进到了高阁殿阙层峦叠嶂的内宫。 宫墙外一棵槐树下,头戴长幂篱的男子轻轻一笑,收起了手中一枚银色铃铛,仰头望着高耸的宫墙。 “来吧,看看你们能闹出什么大事。” 墨色恶鬼进了内宫,失去铃铛声指引后,它们很快又寻找到了吸引它们的东西。帝后所居的宫殿仍然明亮着,这群恶鬼毫不畏惧明亮,凶恶的朝殿中扑去。然而,很快的,它们在半空中被什么给挡住了,无法再前进半步,众恶鬼在天空中愤怒嘶吼一阵,终究还是不甘的退去,再度寻找起其他目标。 在这一座殿阁右侧,过了两道宫巷,有一处稍小些的宫殿,那里也有着令恶鬼垂涎的气息。此时那殿中灯火寂灭,也没有那种无形的阻隔——恶鬼们轻而易举就触摸到了殿门,眼看就要侵入殿中,忽然平地起风,殿前那一株两人高的茶树沙沙响动起来。 一抹白色的人影烟雾般从茶树上凝聚而出,他手一抬,就有一道风将那些恶鬼吹开,不让它们接近宫殿。 三番四次被阻止,恶鬼如何能罢休,眼见白衣男子出现在殿门前,死死挡住它们的去路,恶鬼们气呼呼的瞪大了眼睛,全部向他涌去。 面对恶鬼的无数鬼爪利齿,白衣男子不退不让,牢牢守在殿前,即便是自己受伤,也不肯教恶鬼们前进分毫。眼看这白衣男子难缠,恶鬼们分作两拨,一拨与男子缠斗,一拨就要钻入殿门缝隙。 男子见状,挥动起长袖,风声一下子变得更大了,呼呼风声灌进门窗缝隙,吹出一片呜咽声响,也将那些墨色恶鬼给挤了出来。 恶鬼们怒极,也不想着钻进殿里了,只盯着白衣男子攻击。 一夜过去,鸡鸣声响,长安城中第一声钟声回荡开去,与白衣男子缠斗了一晚的恶鬼们显得萎靡了许多,在钟声中,它们更显恹恹,忙不迭的退走宫城,消失在即将泛出白色的天际。 梅四房中一片安静,如斗败公鸡般的恶鬼们从窗户缝隙钻了进来,再不复昨夜出去时的威武模样,一个个灰溜溜的回到了画中。床上的梅四说了两句梦话,憨笑两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对于自己画中恶鬼夜游一事,毫无所觉。 宫中公主殿前的白衣男子自恶鬼们退走后,就身形飘渺,他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没能坚持多久就散成一缕青烟,飘回到了茶树上。 昨日还枝繁叶茂的茶树,此时枝叶零落,未开的花苞掉了一地。 早起的宫人打开殿门,准备伺候主子,谁知一眼看到了殿前那株白茶树凄惨模样,骇然的喊了出来。 “不、不好了!公主最爱的那株白茶树,不知怎么的,好像快死了!” 公主殿里伺候的宫婢听到外面呼声,赶紧起身出门查看,眼见那白茶树凋零成这样,也是惊骇不已。 “怎会如此!究竟是谁做的这种事,快,快叫昨夜守夜的宫人还有附近巡视的宦官,快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然等待会儿贵主醒了,看到这茶树的样子,非得出事不可!” “是、是!”小宫人匆匆提着裙子跑了。 当今皇帝陛下子嗣不丰,宫中的公主唯有一个,乃是武皇后所出,名为李沅真。这位公主身份尊贵,性子有些天真烂漫,难得的是受尽宠爱也没养成什么娇惯刁蛮的脾气,平日里宫婢们伺候她,不小心犯些小错,她也从不计较。可这回,饶是从小照顾她的宫婢,也不敢想,若是公主见了茶树这模样,会何等生气。 忧虑的望一眼茶树,宫婢叹着气进了殿中,想着等公主醒来,该如何与她说起这事。一个不好,说不得她今日就要受罚了。 武祯午后进宫去见皇后,刚走进殿里,就听到有人在哭。接着皇后的声音响起,“你在这跟我哭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在这哭,我就能给你把那株茶树治好了?” 然后是梅贵妃轻柔的哄声,“好了沅真,哭了这么许久,眼睛都肿成这样,我与你阿娘看着都心疼,莫哭了,乖孩子莫哭了。” 武祯瞧见自己那个一向开开心心的外甥女,不知为何将脑袋埋在梅贵妃的怀里,呜呜哭泣,而自家姐姐皇后殿下满脸的无奈,坐在一旁,手里还拿着支笔批着什么。 武祯行了个礼,眼睛瞟着外甥女,问道:“殿下,我这外甥女怎么了,哭成这样?” 听到她的声音,埋着脑袋哭泣的少女立刻就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哭着朝她扑了过来,嘴里委屈的喊道:“小姨!” 武祯任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揉了揉她红红的脸颊,“哎哟,哭得这么可怜,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小姨说,小姨给你解决。” 皇后殿下撇撇嘴,“话可别说太满,到时候办不到你小心她用眼泪淹死你。” 李沅真红着眼圈,“小姨,我那株白茶花要死了……我……我让宫中所有伺候花木的宫人都去看了,没人有办法,怎么办啊……” 武祯诧异道:“就是你六岁在邙山非要搬回来种的那棵白茶花?” 李沅真点头,语气哽咽:“嗯,是,昨天明明还好好的,结果一夜过去,不知怎么的,竟然枯死了大半。” 关于这株白茶树,宫中几乎人人都知道,那是小公主最爱的东西,不许别人折一根枝摘一片树叶的,宝贝的可紧。 十年前,帝后前往邙山行宫避暑,当时六岁的小公主贪玩乱跑,有一日竟然跑进了行宫后的山里。那山中野兽无数,她一个小孩子在山中迷失了一夜,人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谁知第二日却在山中一株白茶树下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她。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小公主不肯说,只是死活要人把那株山中野生的白茶树带回去,移栽到她自己的宫中。皇帝疼爱她,被小女儿抱着手臂摇了摇就轻飘飘的答应了,让人将茶树挖出带回。 公主殿前原本铺设着青石,因为这位小公主要将白茶树种在自己最近的地方,愣是让人把大块的青石地砖给凿掉,运了许多山中的土过来,将白茶树好好给种上。 转眼十年过去,长在山中的茶树,被移栽到这深深宫墙中,倒也不曾枯萎,因为小公主的爱护照料,长得枝繁叶茂,年年茶花都能开满一树。 “我想让阿娘发诏书,找民间能治好这棵茶树的人来,但阿娘不同意,小姨,求求你,帮沅真劝劝阿娘吧,沅真真的不想眼睁睁的看着那棵白茶树死掉。”李沅真红肿的眼睛里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眼中分明是真切的绝望悲苦,祈求的看着武祯。 武祯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安慰道:“来,把眼泪擦擦,沅真先带小姨去看看白茶树,说不定小姨能给你想到办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第二十二章 六岁时,小公主李沅真在邙山行宫后山迷路了。 夜晚的深山中,有许多可怕的声音,草丛里沙沙的,总让人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什么,马上就要蹿出来,隐约间还能听到野兽的嚎叫。林间风声穿过树叶缝隙,呜呜咽咽,像是人的哭声。山间也很黑,树枝草丛的形状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许多黑色的影子在风中摆动,可怕极了。 李沅真捂着嘴,跌跌撞撞的走在山林里,眼睛惊恐的望着四周的黑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她害怕极了,小声的叫着阿娘阿父,然而周围只有令她感到害怕的各种黑影,没有她熟悉的任何人影。 山路不平,小沅真被地上突出的树根给绊倒了,狠狠跌在了地上,膝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小声呜呜的哭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个好看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在黑夜里好像会发光。他站在一颗树后,犹豫的看着她这边,没有靠近。 小沅真独自在山中走了这么久,已经吓坏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她什么都顾不得,爬起来就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白衣的男子,哇哇大哭起来。 “我要回去,我要阿娘阿父!” 男子任她抱了一会儿,有些无措的模样,后来见她哭着哭着没了力气滑坐下去,终究还是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男子抱着她,往山间走去。不一会儿,小沅真就看到了林间的一棵树,那棵树真是太显眼了,因为它开了满树的白花,就像这个男子身上的衣服一样白。有一束月光照下来,恰好照在白花树上,小沅真呆呆看着,一时都忘记哭了。 直到男子让她坐在一根低矮树枝上,小沅真才回过神,她不肯放开,牢牢的抱着男子的脖子,还将脑袋也紧紧扎在男子的胸前,像只吓坏了正在瑟瑟发抖的小狗。 男子无法,只得抱着她,自己坐在那根树枝上,再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他一直没说话,很安静,但身上很温暖,让小沅真觉得很有安全感。当她慢慢放松下来,开始试着和男子说话,她就发现,男子并不能说话,他张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是摸一摸她的脑袋,朝她微笑。 夜里,有山间的野兽路过附近,嗅到人的气味,在周围徘徊不去。小沅真看着那些在黑暗中发光的绿眼睛,和比一般野兽更加巨大的身体,紧张的抱紧白衣男子。她害怕那些野兽会突然扑过来,但是,白衣男子挥了挥袖子,山间就忽然起了风,然后那些野兽很快就吓跑了。 那个夜晚,男子始终抱着她,在她感到害怕不安时,轻抚她的额头。 后来,她睡着了。等到再醒来时,伺候她的宫人们带着士兵已经寻了过来,人人都庆幸着她没有出事,但李沅真只是到处寻找那个男子,他不见了,唯独她醒来时靠着的那株白茶树,仍旧开满了白花,细碎的花瓣落了她一身。 “我要把这棵树搬回宫里去种!”六岁的小公主顶着脑袋上的一小朵白茶花说。 虽然她是个孩子,但她已经知道不少事了,她想,将这株茶树搬回去,说不定就能再看到恩人了,等她再年长些,她开始想,或许那个男子并不是人,而是仙或者妖,再或者是山鬼之类的,但,不管他究竟是什么,她总想再见他一面。 这些年来,李沅真一直好好照料这株白山茶,她每年都能看到白花满树的样子,每年茶树开花的夜晚,她都会在树下徘徊。有时候,她一晃眼,会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在树下站着,离她极近,但回过神,又会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树下除了她自己,并没有其他人。 今年是第十年了,白茶又快要开花,它才冒出小小的花苞,李沅真昨日还在想着,今年的花,似乎要开的更多了,可只是一夜,白茶树便凋零枯死。 将武祯带到公主殿前,李沅真怔怔看着茶树枯黑的叶子,眼睛又忍不住一酸,轻轻抚摸着树干。 殿前檐下站了一排战战兢兢的宫人,望着这边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放的极轻缓。今早小公主发怒的模样极可怕,现在还令她们印象深刻,他们不敢再惹得这位小祖宗生气了。 而武祯,她抱着手臂,心中暗啧,眼睛盯着外甥女身边一根茶树枝。那根枝上靠坐了个身形飘渺的白衣男人,样子颇可怜。 李沅真一脸难过的看着茶树枝干,旁边的男子专注的看着李沅真。 武祯忽然呼出一口气,一片雾气轻飘飘的钻进白衣男子飘渺的身形里,那男子这才注意到了她,脸上露出些惊讶的神色,朝着她艰难的点了点头示意。 武祯打量了男子半晌,她也来过几回公主殿,先前只觉得这茶树有几分灵气,却没察觉到这男子存在,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大概是伤得重,所以回不到寄生的白茶树上,才被她瞧见了。 这男子,准确的说,是一只寄灵。所谓寄灵,与妖鬼之流又有所不同,顾名思义,它们便是寄托于某一种东西而生的一类灵,这种能生寄灵的,一般都是极有灵性的器具,譬如书画纸笔之类,武祯也见过梳子镜子甚至碗的,而植物生寄灵,这还是头一遭看见。 能生出灵性,能化出人形,也是有大机缘,可惜看这模样,损耗太过,精气流失,是没法长久留存下去了,寄生的白茶树枯死,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寄灵形态与妖相似,但它们要脆弱许多,寄灵在修出身体之前,是不能经常离开所寄之物,化形出现太久的,出现越久,损耗越重。 这只寄灵,快要油尽灯枯了。 他自己大约也知晓,才会在这种时候依旧坐在那,认真的看着李沅真。他伸手碰了碰李沅真的额头,但李沅真感觉不到他,也看不见他,她毫无所觉,只是擦过了男子的那只手,焦急而希冀的转头看着武祯,“小姨,你有没有办法?你认识的人多,或许能帮我找到擅长诊治植物的奇人?” 武祯猜到,小外甥女真正在意的恐怕不是这株白茶树,而是这个寄灵男子。 见武祯不说话,李沅真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忽然,武祯上前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妥协而无奈的叹气,“好了,谁叫小沅真是我的宝贝外甥女呢,我明日就给你找到办法来救这棵树。” 李沅真一愣,惊喜万分,跳起来抱着她的胳膊追问:“真的!小姨你真的有办法救!” 武祯笑着揉她的脑袋,“自然。今日你且放宽心好好睡一觉,瞧你这眼睛,让人给你敷敷,别哭坏了。等明日,我定然让你称心如意。” 武祯从来说到做到,她说话时候语气笃定且自信,任是谁都会不自觉地去相信她,李沅真一下子感觉放心了。 “好,那我明日等着小姨!” 武祯出了宫,直奔东市,寻了一会儿,就在一棵树下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这人一身粗布衣服,苍老的像一截儿枯木树根,面前的小桌子上挂了根旗子,破布条上写了四字——半仙神算。 “神棍。” 武祯扔下一块金子,“遇上个麻烦事,来问问你怎么办。” 此神棍——妖市猫公两位副手之一,夜晚在妖市乞讨,白日在东市算卦,今日变了个老头模样,才开张做了一单生意,赚了十文。 他瞧了瞧桌上那块沉甸甸的金子,说:“我只算卦,不解决其他麻烦。” 武祯似笑非笑,“你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敢打你?” 神棍:……早知道今日就不变老头,变个美貌少年了,这样说不定猫公打人的时候会稍稍手下留情些。 “咳,”神棍咳嗽了声,将金子默默收进袖中,好脾气道:“猫公你问。” 武祯:“一只寄灵快要消散了,你有什么办法救吗?” 神棍:“寄灵?这可难救啊。” 武祯:“若是不难,我也用不着来找你无字书了,你可是传说中的天书,世间难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因为要求人办事,武祯难得的说了句好话,不过嘴上夸归夸,她说这话时眼神黑沉,极有压迫力。神棍觉得自己若是解决不了猫公的问题,可能要糟。 神棍:“……等等,我查查,似乎有办法救的。”他被夸出了一头冷汗,摸出自己那本无字天书。 —— 梅四已经在房中坐了一天了,他没有再动笔画画,仅是神色木然的瞪着桌上铺开的画,经过最初的愕然与不可置信后,他现在满心的坚定。让奴仆们点上许多灯,他慎重的坐在画前,身前放了一把剑,一动不动的瞧着画。 今早起来,他发现自己昨日画的画变了。梅四清楚的记得,前一日他所画的恶鬼们威武鲜活,腾风驾云,然而早上他再看,画上恶鬼们却一个个垂头丧气,一副和人打架打输了的样子,他分明还看到其中某个恶鬼断了一只手! 这是画!是他亲手画的画!怎么可能昨日画的一只鬼今日断了一只手!改变如此巨大,分明已经是换了一幅画,然而笔触形貌,皆是他熟悉的,确实是他的画。 梅四再不肯相信是自己记错了,先前画好的几十只鬼莫名没了他就觉得不对劲,如今又发生这种变化,梅四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难以解释的东西。 比如说,真的有鬼。 梅四喜欢画鬼怪,他一心相信着世上有非人之物的存在,但这还是他出生至今,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怪异之事。他没有自己从前想的那么兴奋,唯有一肚子的忧虑。若真有这种东西,还出现在他身边,那么是否会害到他的亲人朋友们? 梅四不敢将自己的怀疑与任何人讲,于是只能决定,今夜不睡,坐在此处守着这画一夜。若真有恶鬼,他就用剑斩去这幅画。他画的图,即便真能冒出什么恶鬼,他也非得收拾了它们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第二十三章 月上中天,李沅真靠在窗边望着殿前那株枯死的白茶树。她睡不着,脑中只想着等明日,小姨会怎么救这株茶树。 今日是月圆,她的公主殿地势颇高,殿前又开阔,月光如霜一般照下来,让外面的夜色也变得明亮。李沅真托着腮,怔怔看着。忽然,她看到那株枯死的茶树下恍惚站着个白色的人影。 缥缈的白影在月光中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衣袖招摇,远远地,似乎在看着这边。李沅真愣了一下,接着瞪大了眼睛。那个人,出现在她这十年不断的梦中,是她朝思暮想着要再见一面的人。 想了那么多年,以至于成了一个无法言说的执念。 李沅真忽然疯了一样跑出殿门,奔下殿前的阶梯。她已经准备休息,发髻拆了,头发散着,脚下踩着一双凤头鞋,跑下阶梯的时候,因为太急,她的鞋子掉在了阶梯上。顾不得这许多,李沅真只看着那边的人影,生怕自己晚一步,移开一下眼睛,那人就消失了。 照顾她的宫婢们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拿着披帛灯笼跟在她身后追了出来。 “公主!公主!” “殿下,您怎么了,慢着点啊,小心摔了!” 李沅真头也不回喝道:“都不许跟过来,你们回去,谁都不许跟过来!” 宫婢们顿时停下,面面相觑,不敢再追过去,只望着她一直跑到那株白茶树前。 李沅真气喘吁吁的停下,仰头望着树下的白衣男子。他还是和十年前,以及她的梦中一样,静静的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李沅真在他身前停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见他对自己笑,也下意识对他笑起来,但眼睛却是一酸。 “我……”李沅真握着自己的裙摆,她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感觉自己像是踩着云,声音轻飘飘的,不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子又笑了,他摇摇头。 李沅真透过他的身体看见后面那株枯萎的白茶树,一下子哇哇哭起来,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小女孩的样子,狼狈又可怜。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哽咽的重复道。 李沅真看到男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牵住了她的手,在掌心里放了一颗花苞。手指一点,花就开了,四片白色的花瓣,围着嫩黄色的蕊。 这是今年开的花。李沅真莫名的想到这句话,她听不到男子的声音,但却有种强烈的感觉,她觉得他是来告别的。 男子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一步。李沅真心里一慌,握紧手中的那朵花,又去抓男子的衣摆。 “不要走!” 李沅真感觉自己抓不住男子的衣摆,眼睁睁看着他消散在眼前,鼻子一酸,又想哭,然而此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沅真,把你手上那朵花给我。” 李沅真被吓了一跳,已经到嗓子的哭声吓得憋了回去,憋得打了个嗝。她猛地扭头,却见武祯站在身后。 “小……小姨?”这可是半夜,小姨是怎么进宫的,还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身后?李沅真又发现不远处的宫婢们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都亲眼见到寄灵了,对她半夜忽然出现怎么还这么无法接受?武祯见李沅真呆呆的,自己从她手中拿出了那朵白茶花,细细看了两眼。 “确实是凝聚的最后一点精华。”武祯说完,往前吹了一口气,周围霎时起了一片白雾,原本已经消散的男子身形重又凝聚起来,只是更显缥缈。 原本瞧见武祯吹出一片大雾已经傻眼了的小公主,见到男子重新出现,顿时更呆了。 武祯手掌一翻,拿出一只木头雕的簪子,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茶花,她将簪往前一指,对着那不言不语的男子:“寄身于此簪中,可保你无虞,但你须舍弃原身,再不得自由,你可愿?” 男子望一眼李沅真,点了点头。武祯于是又转过头去看李沅真,“沅真,你可愿供养此寄灵……” 李沅真飞快的回神又飞快的喊出声:“我愿意!” 武祯:“听我说完,急什么。” 李沅真乖乖的缩回去:“小姨你说。” 武祯认认真真的看着她:“你可真的想好了?他非凡人男子,乃是一种名为寄灵的精怪,虽有神智不能言语,虽能看见却不能时时陪伴……” 李沅真实在忍不住:“能看见他我就很高兴了。” 武祯挑眉,“堂堂公主,怎么如此没出息,你难道都不多想想别的事?” 十六岁的小公主李沅真一脸的懵懂,不远处的寄灵也散发着纯然洁净的气息。 武祯:“……算了,你还小,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她说着,握住李沅真的双手,在她指尖一捏。李沅真十根手指上陆续滚落出血滴,十滴血珠汇聚成一团落到武祯手中。武祯将血珠弹到空中,瞬间化作红线捆住了白衣男子即将消散的身体。同时,武祯也将男子最后留给李沅真的那朵白茶花弹向他,口中道:“入!” 白衣男子的身形不由自主化成一道裹着红线的青烟,飘然进入了那朵白茶花中。武祯伸手一招,将白茶花捏在手中,她将那朵男子暂寄的白茶花放在木雕茶花簪上,掌下骤然出现一片莹莹辉光,与月光一般无二。 在这种光华照耀下,白茶花融入了茶花木簪,当两者完全相融之后,原本木色的茶花木簪一下子变得莹润光泽,如同白玉雕就,隐隐还有清气氤氲。 武祯闭了闭眼,让变成竖瞳的眼睛恢复原状。然后她将手中簪子随手插在了李沅真的耳朵上。李沅真一下子连脑袋也不敢动了,小心的把簪子拿下来后,看着发了一会儿呆,才兴奋的红着脸举着簪子问:“他、他是在里面吗?” 武祯:“对,以后你就天天带着他,而且是必须带着了。” 李沅真快要飞起来了:“我是不是还能看到他?!” 武祯:“过阵子吧,等他稍微恢复,你叫他看看,要是他愿意就会出现了。” 李沅真静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抱着脑袋大喊:“啊啊啊啊!” 武祯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喊得这么大声,把外面巡逻的人都喊来了,小姨我往哪躲啊。” 李沅真乐疯了,眼睛亮晶晶的,紧握着那根玉簪,跳起来抱着武祯:“小姨!小姨!我能看到他了!” 见她身上充满了快乐的气息,武祯也不禁为她所感染,同样笑起来。得,小外甥女这么高兴,也不枉她废了这么大劲弄来这木头,虽然欠了那妖怪一个大人情,但总算今夜一切顺利,老天爷也成全。 “谢谢小姨!以后小姨有什么事,沅真一定也努力帮忙!” “好了。”武祯好笑的说:“我有什么事要你帮忙,还是谢谢今晚的满月吧,这么纯粹的月光,帮了你一个大忙。” 等武祯走了,李沅真握着簪子躺在床上平复心情,终于想起来一个问题,猛地坐起身来——等等,小姨为什么会这种仙人一样的法术?! ……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屋内的灯已经全都熄灭了,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灯油气味。梅四瞪着面前案上毫无变化的画,眼睛通红,手臂也通红。为了不让自己半夜睡着,他每次困得不行了就用力掐手臂,整条胳膊都给他自己掐红了。 昨夜他想了一夜,如果画上的恶鬼跑出来,他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把画给劈了,结果等到早上,画还是没有丝毫变化,想出来的十种姿势一个都没用上。 杵着剑站起来,梅四双腿发抖,坐了一夜,腿都麻了。他绕着桌案走动,时不时看看桌上的画,心中犹豫不决。 这画,他觉得有问题,但没亲眼看见,如果就这么毁掉,心里还是颇不甘。就这么迟疑纠结了半晌,梅四终于还是下定了主意。他拿出自己扔废纸的盆,狠狠心咬牙将案上的画卷了,扔进了盆里,点燃火折子扔了下去,看到桌上那支笔,心中一动,将笔也一同投入了火中。 眼看着火焰吞噬了纸上的恶鬼,梅四长舒一口气,颓然坐在了一边的垫子上。 就在这时,火焰中忽然冒出一股紫烟,闪电般的直冲梅四,在梅四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冲进了他的身体里。梅四身体一顿,向后倒去。 只过了片刻,梅四再度睁开眼睛,但此刻他身上已经没了往常那种带点天真的赤诚,那双眼睛比以往更黑,连一点光都反射不出来。 ‘梅四’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现在这个身体,露出了个令人不舒服的笑,很快,他离开梅四的家中,消失在了长安城的某个角落里。 在刑部官署的梅逐雨正签署公文,骤然觉得眼皮一跳,仿佛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晴日,阳光热烈。放下笔,梅逐雨刚准备掐指简单算一算,忽然有个小吏匆匆走进来。 “梅郎中,永福坊发生了命案,徐侍郎让你即刻带人前去。” 梅逐雨收起手上工作,接过他递来公文书卷看了看才道:“知道了。” 永福坊一处荒废旧宅,发现两具尸体,尸体死状可怖,如被巨大野兽撕咬,然而这泱泱长安之中,又怎么会有食人的巨大野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第二十四章 永福坊,原尚书令郭寸忠的旧府邸。这座宅子荒废多年无人打理,从外头的坊墙到里面内宅的墙,中间原本寄马的地方长满了荒草。 梅逐雨带着刑部几个小吏,还有仵作文书以及几位士兵,从永福坊坊墙上开的门,直接进到宅子。进门的时候,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就轰一下倒在了一边,震起一片灰尘。 那郭寸忠十几年前权势滔天,这座宅子建的面积颇大,内里雕梁画栋,据说全是超过形制规定的东西,后来他一夕被抄家,这华丽又广阔的宅子就此荒废下来。郭寸忠乃二品大员,这宅子空出来后,若要卖,就得找个品阶比他高的,不然若是品阶低的,不许用那些形制的建筑,还得费心全部打掉重建,实在太过麻烦。 再加上当年郭寸忠犯的事太重,他家里人几乎全都吊死在这宅子里,太不吉利,就这么着,这座大宅子一直没能再卖出去,荒废至今。被遗忘了十几年的旧宅,已经破败不堪,只依稀还能从乱草中无数系马的石头和马槽,以及门楣上不复鲜亮的各色漆花,遥想当年这里盛极时的模样。 两个年纪较大的小吏曾来过这里,叹息了几声物换人非。走在最前面的梅逐雨问:“尸体是在哪发现的,报案人在何处?” “在里面等着呢,大堂那里,报案的是附近里坊一个名叫马盼的男人。这宅子吧虽说官府封了不许人进来,但都过了这么些年,门都倒了,外面封条也烂了,这么大个宅子里面东西搬空就剩个空架子,也没人费心来管理照看,所以附近一些里坊的居民就偶尔偷偷进这里来,想碰碰运气找点还能用的东西回去。” 说话的是刑部司一个员外郎,这陶员外郎蓄了一把小胡子,说起话来摇头晃脑,说一句就要摸一把自己的胡子,“到了,就那,哎哟这气味,可熏死人了!” 众人纷纷掩鼻,梅逐雨提步走进大堂,眉头微皱。 这大堂也破败许久了,积满了灰,空荡荡的,连门窗都已经被人撬走了。因为没人管,这里面就成了乞丐流浪儿的藏身之所,好歹有片瓦遮身。大堂中那两具看不出原样的尸体,衣衫褴褛,其中一颗头颅滚落在一边,一头杂草样的乱发,显然,这两个死的人,正是在这破落宅中休息的两个乞丐。 两个坊里的士兵押着一个衣着寒酸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跪在一边瑟瑟发抖,见他们来了,马上哭喊道:“小人真的与这两个死人无关啊!小人只是来这里想搬几块瓦片回去修缮屋顶,谁知道一进来就闻到了臭味,还以为是死了野狗野猫在这里,好奇的过来一看,就看到这这死人,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梅逐雨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安静。” 那马盼闻言,立刻不敢说话了,乖乖缩在一边。梅逐雨招仵作过来检查尸体,让文书过来记录,自己也走到尸体旁边查看。 那两具尸体死状凄惨,基本上已经不成人形,身体四肢散落,像是被什么大型野兽撕碎了,老仵作检查的时候就在咕哝着什么肯定不是人干的,人哪有这么大的力气把整个人撕扯碎了。 陶员外郎背着手站在门外,往里瞄一眼就转头,一副不忍直视,也忍受不了臭味的样子。见梅逐雨蹲在尸体旁边,他忍不住招呼道:“梅郎中啊,你靠那么近不臭吗,还是过来外面等着吧,让他们检查完了就算啦。” 反正也不是人干的,最后定个野狗吃人也就算结案了,死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两个流浪乞丐而已。要不是这梅郎中得罪了徐侍郎,也不用这点小事都被支使来这里走一遭,陶员外郎心里嘀咕。 梅逐雨站起身,又在大堂四周看了一圈。大堂空旷,四周墙壁上斑驳,普通人看不见,但在他眼中,这里到处都是黑色的爪印。 妖气四溢的爪印,从形状来看像是犬类,但比一般犬类大太多。那两具尸体的碎块上,也满是犬类涎水的腥臭味。 仵作少看见这样碎的尸体,快速检查了一遍,就让士兵把尸体收拢准备抬出去。 梅逐雨看看外面天色,对收拾的众人说:“你们都快点,收拾完了早点出去。” 其他人也不想在这多呆,听他这么说,赶紧的加快了收拾速度。见他们收拾好了,梅逐雨说:“陶员外郎,你先回去,我待在这里再检查一番。” 陶员外郎啊了一声,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在这种阴森森的鬼地方多呆,但想想这位梅郎中一向古里古怪的,他也就没多问,只客气道:“一个人怕还是有点危险,不然让两个人陪着吧。” 梅逐雨简短道:“不必,你们先走。” 果然与其他人说的一样怪,陶员外郎心想,叫上众人一块儿走了,只留下梅逐雨一人在这里。 众人一走,只剩一个梅逐雨,宅子里阴风似乎一下子就更重了,明明太阳还未落山,屋内阴影处的东西就蠢蠢欲动起来,整个宅子都显得昏暗了。四周寂静至极,一点人声都没有,只有梅逐雨的脚步声,笃笃笃的轻响。 “吱”梅逐雨穿过大堂走到后面的院子,后面二楼一扇窗户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声,哐的一下关上了。那些二楼黑洞洞的窗户里,传来黏腻的视线,锁在梅逐雨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 那些都是久未住人的旧宅中滋生的阴晦之物,不过都不成气候,也害不死人,梅逐雨并不放在眼里,因此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定定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那里的东西才真的需要处理。 宅子深处,一个戴着幂篱的男子发现了梅逐雨的靠近,他轻轻一笑,摸了摸身边一只凶犬的脑袋。“我还没准备杀他,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不要命,算了,去吧,把他吃了。” “哦对了,不要咬烂他的头,脸得让人认得出来,总得让武祯看看,她选的男人死时是怎样一副恐惧表情。” 男人说罢,他身边围着的几只凶犬全都站了起来,站起时的凶犬都比男人高一个脑袋,它们神情狰狞,嘴边还残留着血迹,悄无声息就全都风一样卷了出去。 梅逐雨感觉到了后宅妖气,但走到中庭,他脚步一顿,迅速抬手往前一指。白灰相间的凶犬在空气中现出身形,它的脑袋正中被梅逐雨一点,整个身体都像遭到重击一样,重重摔倒在地,眨眼间就死了。 梅逐雨也不管地上这只,一侧身闪过耳边风声,手飞速往空中一拉,硬生生从空气里拉出来一只森然利爪,只听得喀拉一声,那只利爪被那只看上去文弱无害,只适合拿笔的手折断了。 接二连三,梅逐雨将五只凶犬尽数找出打死。最后那一只察觉到危险已经想跑,也被梅逐雨一脚踢了出来,砸在右边一堵墙上,整面墙都被撞的倒塌。 梅逐雨口唇微动,从袖中掏出几道黄符,分别打在几具凶犬尸体上,这几道黄符在尸体上燃尽,原本巨大的狗身一下子缩小,变成了一般家犬大小。 梅逐雨看了一眼,眉头更皱,依旧往后宅去。 这些凶犬已经快变成妖犬了,不过它们并非天然是妖,而是被有心人喂食了太多人肉,使之妖化。这种喂食人肉催化出的妖犬,毫无理智只知食人,性格残暴,若放出去,恐怕长安城内要死上不少无辜百姓。 后宅中戴着幂篱的男子发现自己那几只凶犬都死了,顿感惊异,“这梅逐雨竟不是个普通人?他怎么可能会道家法门?!”他之前查过这个梅逐雨,分明只是个寻常男子,在他出手前,他也未察觉任何不对,可他一动手,幂篱男子便觉不妙,这人非但是个道门中人,修为恐怕还不低。 原以为想解决这个梅逐雨不过小事一桩,却突然发现横生枝节,几件事情都不如预期顺利,幂篱男子心情糟糕,也不准备继续在这耗下去了,这次是他大意轻敌,待到下次准备好了,再来会会这梅逐雨。 谁知幂篱男子刚一转身,便听到门外传来梅逐雨的声音,“出来吧。” “来得倒挺快。”幂篱男子推开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打量着梅逐雨。先前他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发觉他也是此道中人,才终于正眼看他。 梅逐雨不管他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只问他:“你故意喂养这些凶犬,令他们吃人?” “显而易见,不是吗。”幂篱男子摊手笑道:“只是吃了些乞丐罢了,和吃几只老鼠也没甚区别。” 那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一只手突兀出现在他身后,拧断了他的脖子。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神情变得愕然,最终定格。 梅逐雨一把打落他戴着的幂篱,看了一下他的脸,发现并不认识,手下再一用力,男子的脖子就彻底软塔塔的耷拉了下去。 梅逐雨松手,任由男子的尸体倒在了地上,他自己绕过尸体往外走。 普通人的世界,需要按照国家律法。非人之物的世界,没有律法,不过轻贱他人性命者,该杀。 梅逐雨走出阴气森然的宅子,意外的在门前看到了正在下马的武祯,方才冷酷拧断了一个脖子的男子,一下子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男,突然撞见了心上人,惊喜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在路上撞见刑部的陶员外郎,他说你一个人还待在这破宅子里,我就过来看看。”武祯走到他面前,扭头看了看破烂大门,“这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以后还是別来了。” 梅逐雨点头,“好,我不来了。这里确实不太好,你也不要来。” 武祯笑:“我没事来这种破烂地方干什么,行了,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梅逐雨下意识说:“我们好几日没见了” 武祯:“没有啊,我们不是经常见面吗。”说完武祯就想起来,是自己经常变成猫跟着小郎君,对小郎君来说,他确实是不常见到她。 “郎君舍不得我走?想见我啊?” “”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郎君想见我,不如下次想见我的时候给我送个信,我来见你就是。”武祯笑眯眯的摸了一把小郎君的手,把人摸成了一只僵硬的兔子,耳朵都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武祯瞧见郎君不自在的僵着爪子,又不敢抽回去的样子,心中觉得他有趣,特意多摸了一会儿才放手。她一放手,梅逐雨立刻就将自己的手藏进了袖中,他还不是很习惯和人有亲密的肌肤接触,其他人若靠的太近,他会从心中生出排斥之感,而武祯靠的太近,感觉又稍有不同,没有排斥,但心中惊跳的厉害,令人无法定神。 “已经快到你们下值的时间了,如何,你现在是回家去吗?”武祯问。 梅逐雨摇头:“不,我还要先回官署一趟。”他有些懊恼刚才自己下意识对武祯说的那句话,试图补救,“你若有要事,便去忙吧,我先回刑部。”他说完就去一旁牵自己的马。 但等他回来,发现武祯还等在那里。 “我也没什么要事,陪你一起,送你到宫门口。”武祯上马,摸了摸马鬓毛,低声笑:“刚才不是说好久没见我吗。”郎君脸皮薄成这样,想见她也不好意思说。 梅逐雨默默上了马,两匹马并行,隔着一臂的距离,两匹马走得慢,马上的两人也没有赶马快跑,就这么慢悠悠的往前晃。 武祯一拉马缰,两匹马靠得近了些,她侧头问梅逐雨:“酒喝的怎么样了?” 梅逐雨说:“每天回去都有练习。”所以每天晚上都是醉倒的。 武祯大概能想象得到是个什么情况,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郎君,喝酒是件乐事,真正尝到其中滋味,喝起来才有意思,若你每日逼迫自己去喝许多酒,却一点好滋味也感觉不出来,倒也没那个必要继续喝。” “你若不喜欢喝,也就不用练习什么酒量了,到时候婚宴上我自有办法不让你喝太多,其余时候也不需要你喝酒。剩下的那些酒,你就先存在家中,放着日后我喝。” 梅逐雨听她这么说,好似不太高兴的模样,心中一慌,手掌中绕着的缰绳牵紧,那马儿一下子仰头停了下来。 “我不会再糟蹋你的酒了,我只是还没习惯那种味道不如那些酒给你存着,我自己再去另外备一些,喝得多了我就喜欢了,真的。” 武祯停下马,安抚急着解释的郎君,“我没说你糟蹋我的酒,就是不想你勉强自己而已,毕竟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喜欢做的事,从不会勉强自己去做,郎君你也不需勉强自己,过得随心一些不好吗。” 梅逐雨看她一眼,“我是在随心而为。”心中放了一个人,事事便想去随她。 武祯拿他没办法,“好吧,那你别急着喝,少喝些,以后我陪你一起喝,说不定两个人一起喝酒就有滋味了。” “好。”梅逐雨答应着,心中开始期待起来。 两人的马走得慢,到了宫门,已经是官员们下值回家的时候了,陆续有人走出来。两人刚准备告别,宫门内走出来一个人。 这位中年男子腰杆挺直,一脸的肃然,两道眉毛斜飞着,指着鬓边几缕灰白,嘴角下拉,看着就非常不好相处。 武祯是认识此人的,他正是自己小伙伴蛇公,也就是柳太真的父亲柳御史。这位柳御史公正不阿正直古板,平生最看不惯的便是如武祯这种浪费生命不干正事,还爱带坏其他人的纨绔子弟。所以,每每见到武祯,这位柳御史都要吹胡子瞪眼——活像老泰山看到了自己怎么都不满意的女婿。 当然,武祯合理怀疑柳御史看自己不顺眼,是因为误会她和柳太真有矛盾。当年年少那点误会,闹到现在,武祯也是哭笑不得。如果哪天柳御史知晓自己与他的宝贝女儿柳太真其实是好友,说不定要吓出个好歹来。 说到这,还有件趣事。早两年,长安城中还没有那么多爱穿男子衣袍的娘子,这种‘不正之风’就是从武祯身上开始的,从她穿着男子衣袍招摇过市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娘子争相效仿。后来就连宫中妃嫔公主也偶尔会穿着男子衣袍行走,柳御史看不惯这种事,在朝中大加斥责,搞得皇帝也很头疼。其实皇帝他挺喜欢自己的后妃们换个花样穿的,看着多有趣,当然这话他不敢说,真说了柳御史肯定跟他没完。 武祯去宫中听新曲子的时候,皇帝就和她倒了这番苦水,武祯也是坏心眼,当天就送了一套好看的男子衣袍给小伙伴柳太真。两人好友多年,柳太真哪能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当日就穿上了,然后在她爹柳御史回家后,笑着问他:“都说我穿这件好看,阿父觉得怎么样?” 柳御史觉得怎么样?他能说自己宝贝女儿穿男子衣服不好吗?当然不会,这个有原则的柳御史最大的原则就是在女儿面前没原则。 总之看到女儿也开始学武祯穿男子衣袍后,柳御史消停了,再没说过女子不该乱穿衣服,就怕自己一句话说得不对,连掌上明珠都骂进去了。那之后,柳御史对于这种乱穿衣服的荒唐行为,就只能眼不见为净。 武祯习惯了柳御史看自己不顺眼,她一如既往的好好和他问了好,笑眯眯的。可她越是这样,柳御史越不待见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柳御史对待梅逐雨,态度出奇的好,武祯就没见过柳御史对自己露出过这种和蔼的神情。和梅逐雨打过招呼,问候了几句后,柳御史看也不看武祯直接走了,梅逐雨瞧瞧他的背影,好奇的打量梅逐雨。 “原来郎君与柳御史相熟吗?” 梅逐雨说:“之前柳御史想推荐我去御史台,但我觉得刑部也很好,便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过柳御史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我偶尔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一来二去,也算有些交情。柳御史脾气好,对学生后辈们从来耐心教导。” 脾气好?耐心教导?她们认识的柳御史大概不是同一个柳御史。 武祯第一次用钦佩的目光看向小郎君,能和柳御史谈交情,真不是简单人物。可是再一想想,好像小郎君这性格,会讨柳御史喜欢也很正常。但这就奇怪了,他们两个能相处好,怎么一个这么讨厌她,一个这么喜欢她? 武祯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去了妖市还在想,柳太真今日也在雁楼,武祯看她坐在那写什么,走过去敲着桌子说:“小蛇,我今日遇见你父亲了,他还是那张老大不高兴的脸,你说他是不是还以为我以前欺负你了?不然你把这误会跟他解释解释?” 柳太真头也不抬:“解释过了。” 武祯:“那他怎么还这么不待见我?对了,他不待见我,对我那个未婚夫婿还挺好的,态度和蔼令我吃惊啊。” 柳太真埋头写字,语气平静:“我父亲确实挺欣赏梅家大郎,大约半年前,他还悄悄问我选个这样的夫婿好不好,瞧那意思他是想撮合我们两个,不过我拒绝了,我说我不喜欢这种。” 武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忍不住在脑中将满脸肃然的柳御史c严厉冷淡的柳太真还有面无表情的小郎君三人放在一起,结果这个画面一出来,她忍不住擦了一把汗,这画面也太可怕了,这种压迫人心的气势和力量,大约就叫正气凛然吧。 武祯挥掉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好奇问柳太真:“不喜欢小郎君这种,你就这么直接跟柳御史说了?他有没有问你喜欢哪种?” 柳太真依旧没抬头,语气敷衍:“问了。” 武祯追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柳太真:“我说‘若武祯是男子,我就喜欢那种’。” 武祯:“”得,知道为什么柳御史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了。 “你在这写什么呢,跟我说两句话也没心思。”武祯凑到柳太真那边去看她写的什么,强迫着扒拉开了一卷的卷首。 “《精怪札记》?你倒有闲情逸致,先前写了本《妖鬼札记》,现在又来写精怪。” 柳太真嫌弃的拍开她,“别妨碍我工作。” 想到妖鬼札记,武祯就想到梅四,那家伙十分喜欢《妖鬼札记》一书,还说要给著者白蛇郎画一整本画册呢。说起来,这两天也没见到梅四,估计是憋在家里一心画画了。 “蛇公。”一个气质斯文儒雅的男子捧着一个卷轴上了雁楼,身形丰润的女子走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个菜篮子,里面放了几条猪肉。 “猫公也在,恰好,我与朱娘抓到个有趣的东西,给二位看看,是什么来头。” 男子容貌不如何出色,但气质亲和安静,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他将画轴放在了武祯与柳太真面前,示意她们看。 与他相携而来的女子身上一股凶悍之气,放下菜篮子道:“前两日夜间我与郎君在外巡视时抓到的。” 这两人便是柳太真手底下的两位副手,一男一女,乃是一对夫妻。男子名为凌霄,是凌霄花妖,在东市开了家书铺,女子是猪妖,名为朱萦,乃是屠户。白日里,这夫妻两就在东市,一个卖书一个卖猪肉。夜间,两人还会自觉的巡视长安城,避免鬼怪作乱。 与他们两人相比,武祯手下两个副手一个神棍一个斛珠,真正是不务正业。 柳太真伸手展开凌霄送来的那一张画,上面几十只神情狰狞的恶鬼映入眼帘,她细细看了看,赞道:“这画不错,颇有几分灵气。” 武祯打量半晌,忽然奇道:“这画风十分眼熟,我怎么看着,好似是出自梅四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柳太真将手覆在画上感受了一番,收回手之后说:“武祯,你感觉到了吗?” 武祯点头:“感觉到了,这东西分明不详,却又太过‘干净’,就算有几分奇特的妖邪之力,也很淡。”她扭头望向凌霄二人,“你们怎么抓到的这东西?” 身材比一般娘子魁梧丰满的朱娘子说:“当时我们见这些东西乘着黑云要往宫城方向去,就拦下了它们。我们开始以为是恶鬼,但又没有鬼气,郎君说嗅到了它们身上的墨味,猜想它们可能是墨鬼之流,便用一张灵符卷轴将它们拘了起来。” 凌霄点头补充说:“正是如此,这些东西被拘进卷轴之后,就成了这样一幅恶鬼图。但这两日我们仔细研究了一番,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墨鬼,所以才拿到雁楼请两位看看。” 武祯注意的不是这东西,而是“往宫城方向去的?” “是,猫公觉得有什么不妥?” 武祯莫名想到小公主那株白茶,白茶虽然没说,但之所以会变成那副样子,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战。武祯先前就在想,会是什么东西进入宫城却没有引起注意,就连她亲自去了,也未察觉到什么不详气息残留在附近。 她忽然将画轴一卷,“这个先借我一下,我去找找梅四,看看是不是他画的东西。”梅四那小子每次画了新的图就要拿过来给她鉴赏,看了这么多,武祯几乎能肯定手里这画就是梅四画的,所以梅四到底是怎么画出的这种带着妖邪之力的东西? 被武祯惦记了的梅四,此刻身在妖市。不过此时的‘梅四’,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梅四。他的身躯被一个妖灵占据,神魂也暂时陷入了昏迷,被挤在身体的角落里。 占据梅四身体的妖灵在躲避一个人,那个将他抓起来,分割成两部分关在特殊炼制的笔和纸中的男人。那男人看着是个病歪歪的普通人,但手段奇诡,他原本好好的在扬州那边待着,却被那男人弄成那副样子带来了这里,还被迫让一个人类使用了自己的力量,真是憋屈的很。 长安城他从未来过,人生地不熟,不过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地方妖气冲天,非人之物聚集,躲在这里的话,那个男人短时间里估计也找不到他,躲一段时间,等避过风头了,他就离开这里回扬州去。 妖灵打算好了,在妖市中几番寻找,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休养一下。他的妖灵被这个身体的小子画画用掉了不少,他还把拘着他的纸笔投进火里烧掉了,虽然间接地放了他自由,但也让他伤了元气,得好好修养才行。 转了一圈,妖灵选定了妖市中一栋形如展翅之雁的楼,也就是雁楼。这位外来的兄弟混进妖市,压根不知道这里还有规矩,更不知道雁楼里有妖市两位惹不得的公。他只是发现雁楼位置极好,对自己的伤有益,便毫不犹豫的潜入了雁楼。 雁楼中,武祯走了,凌霄与朱娘子也回家去了,就剩下柳太真一人还留在这里。作为人与妖结合所生之子,她的身体有一些缺陷,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在水里待一阵,因为她的娘亲是亲水的水生蛇妖,对柳太真来说,待在水里也让她更加舒服。 雁楼大堂中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池水常年温热,水汽氤氲,柳太真时不时就会化作原形在这池子里泡一泡,这一次也是,她变成蛇泡进水里,静静沉在水底。 雁楼很安静,这里总是如此安静的。忽然,柳太真感觉到了一个陌生的气息入侵了雁楼。这里是她的地盘,就算潜入的人很小心,也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她发觉了。柳太真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继续待在池子里,等着那潜入者靠近。已经很久没有妖敢偷偷潜入雁楼了,这一个敢就这么偷溜进来,不是胆子太大就是脑子太差。 潜入雁楼的妖灵发觉这楼中无人,大喜过望。既然无人,他就方便多了。这楼里布置华丽,中央有个烟雾缭绕的大水池,池上横着一架长桥,通往后面的平台,两架盘旋的楼梯分别靠在左右两边。 因为现在占据的是个普通人身体,又元气大伤,妖灵的感觉迟钝了很多,他走上那悬空的长桥,一点没察觉到桥下水中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在水底打量着他。 这是梅四?柳太真在水底缓缓游动,同时观察着桥上行走的人。她是见过梅四的,常常跟着武祯一起玩的那些人她都眼熟,没办法,那些精力旺盛的少年们,看到她这边的一群少女,就非得过来互骂一场,吵吵闹闹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眼熟了。 不过,这个梅四,似乎不太对劲。刚才不久前,武祯才拿着据说是他画的画离开,结果他现在就忽然出现在这里,普通人怎么能进入妖市,还能进入雁楼呢? 妖灵走到桥中间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了有异,不过此时才发现不对已经晚了,他连跑都没法跑,水中忽然窜起的一条巨蛇一口衔住了他,将他掼进了水里。妖灵猝不及防入了水,身体一阵抽搐,忽然吐出来大股墨汁。 这妖灵原身是一卷变化无常的墨画,最怕的就是沾水。柳太真用尾巴卷着梅四的身体一甩,他顿时又吐出了大股墨汁,眼见差不多了,柳太真将脑袋凑到梅四面前,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脖子咬下去。这一下,并未见血,倒是随着柳太真的蛇头移开,一团扭曲的黑墨,外面裹着一层紫烟,被她逼出了梅四的身体。 妖灵见情况不妙想要逃跑,张口就是一吸,直接将妖灵给吞进了肚子里。巨蛇的蛇身鼓起一块,最开始那里还鼓动两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接着那个鼓起也慢慢平复了。 柳太真尾巴一甩,将方才梅四吐出的黑墨甩到了池子之外,她不可能任由这种妖墨染了自己泡澡的池子。 梅四挣扎着醒了过来,妖灵从他的身体里出去之后,他的神智就恢复了,不过先前被附身之时的事情他完全不记得,所以一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水里,他真是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一边的石头。 滑溜溜的石头是白色的,有点奇怪,上面还有花纹。梅四看着自己紧紧抱住的‘白石头’,慢慢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白石头很长,不仅长还会动呢。 梅四明白过来自己浸在水里还抱着一只巨蛇的时候,内心毫无波动。他想,我大概是在做梦,不然面前的一切都无法解释。白蛇的脑袋大的吓人,就在他眼前,冷冰冰的盯着他。梅四和大蛇对视着,后背的汗毛忽然竖了起来,他的感觉告诉他,现在并非梦境。 梅四坚强的伸手摸了一把蛇头上的鳞片,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而柳太真,被人摸了脸之后,她觉得这个梅四怕不是想死了。她张开蛇口,想让这小子知道天高地厚,谁知道嘴巴还没张开呢,这人就两眼一闭栽倒,沉到水底去了。 瞧着水面上咕嘟嘟冒出的水泡,柳太真有那么一刻想到了好友武祯,如果就这么让梅四死了,武祯那边不好交代。 没办法,柳太真还是变回了人形,游进水里把梅四拉了起来。两人冲出水面,柳太真将梅四甩到池边,自己在水中理了理头发,刚才梅四迷迷糊糊间把她头发都勾乱了。 梅四再度两眼发直的醒了过来,如果刚才看到大蛇不是梦,那现在看到了赤身裸体的柳太真,一定是梦。不然,这个场面比刚才的大蛇还要没法解释啊! 梅四快疯了,为什么他每次一睁眼看到的都是超越他想象的东西!他脸上神情呆滞的看着水中露出半个身体的女子,那白皙圆润的肩头,乌黑蜿蜒贴着背部的长发,清清冷冷的侧脸——啊!为什么是柳太真!是他祯姐的死对头!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最主要的是她为什么是裸着的! 梅四的内心已经快要崩溃了,他这辈子都没有遇上过这么混乱的事情。忍不住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柳太真发现梅四醒了,略感诧异。一个普通人,醒的太快了,刚才也是,被妖灵附身,那么快就恢复神智。 不过,看到了也没关系,他这段记忆是不能留的。柳太真想到这,便冷着脸朝梅四靠近过去。 梅四见柳太真转过身来,身前那些都看得清楚,顿时手一抖,哆嗦着往后退,捂着自己胸口眼神慌乱,“你,你要对我做什么,你别过来!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 柳太真:搞什么,你是正在遭受迫害的良家妇女吗? 无言了一瞬,柳太真赤脚踩到了池边,从水里站起来,她伸手一把拉过梅四,凶暴的将他摁在地上。 梅四使劲挣扎,又不敢真往她身上碰,只能扒拉地板,都快哭了,“你放开我,我是不会背叛祯姐和我那些兄弟们的!我们是对立的立场,就算你强迫我,我也不会站在你这边!” 柳太真:不知道现在的少年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懒得理会梅四这个小菜鸡的挣扎,一把捏住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然后按住他的脑门。掌下白光一闪,梅四这回终于软绵绵的晕了。 柳太真把人的记忆清掉,也不管他,任他倒在池边,自己去换衣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柳太真将手覆在画上感受了一番,收回手之后说:“武祯,你感觉到了吗?” 武祯点头:“感觉到了,这东西分明不详,却又太过‘干净’,就算有几分奇特的妖邪之力,也很淡。”她扭头望向凌霄二人,“你们怎么抓到的这东西?” 身材比一般娘子魁梧丰满的朱娘子说:“当时我们见这些东西乘着黑云要往宫城方向去,就拦下了它们。我们开始以为是恶鬼,但又没有鬼气,郎君说嗅到了它们身上的墨味,猜想它们可能是墨鬼之流,便用一张灵符卷轴将它们拘了起来。” 凌霄点头补充说:“正是如此,这些东西被拘进卷轴之后,就成了这样一幅恶鬼图。但这两日我们仔细研究了一番,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墨鬼,所以才拿到雁楼请两位看看。” 武祯注意的不是这东西,而是“往宫城方向去的?” “是,猫公觉得有什么不妥?” 武祯莫名想到小公主那株白茶,白茶虽然没说,但之所以会变成那副样子,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战。武祯先前就在想,会是什么东西进入宫城却没有引起注意,就连她亲自去了,也未察觉到什么不详气息残留在附近。 她忽然将画轴一卷,“这个先借我一下,我去找找梅四,看看是不是他画的东西。”梅四那小子每次画了新的图就要拿过来给她鉴赏,看了这么多,武祯几乎能肯定手里这画就是梅四画的,所以梅四到底是怎么画出的这种带着妖邪之力的东西? 被武祯惦记了的梅四,此刻身在妖市。不过此时的‘梅四’,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梅四。他的身躯被一个妖灵占据,神魂也暂时陷入了昏迷,被挤在身体的角落里。 占据梅四身体的妖灵在躲避一个人,那个将他抓起来,分割成两部分关在特殊炼制的笔和纸中的男人。那男人看着是个病歪歪的普通人,但手段奇诡,他原本好好的在扬州那边待着,却被那男人弄成那副样子带来了这里,还被迫让一个人类使用了自己的力量,真是憋屈的很。 长安城他从未来过,人生地不熟,不过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地方妖气冲天,非人之物聚集,躲在这里的话,那个男人短时间里估计也找不到他,躲一段时间,等避过风头了,他就离开这里回扬州去。 妖灵打算好了,在妖市中几番寻找,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休养一下。他的妖灵被这个身体的小子画画用掉了不少,他还把拘着他的纸笔投进火里烧掉了,虽然间接地放了他自由,但也让他伤了元气,得好好修养才行。 转了一圈,妖灵选定了妖市中一栋形如展翅之雁的楼,也就是雁楼。这位外来的兄弟混进妖市,压根不知道这里还有规矩,更不知道雁楼里有妖市两位惹不得的公。他只是发现雁楼位置极好,对自己的伤有益,便毫不犹豫的潜入了雁楼。 雁楼中,武祯走了,凌霄与朱娘子也回家去了,就剩下柳太真一人还留在这里。作为人与妖结合所生之子,她的身体有一些缺陷,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在水里待一阵,因为她的娘亲是亲水的水生蛇妖,对柳太真来说,待在水里也让她更加舒服。 雁楼大堂中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池水常年温热,水汽氤氲,柳太真时不时就会化作原形在这池子里泡一泡,这一次也是,她变成蛇泡进水里,静静沉在水底。 雁楼很安静,这里总是如此安静的。忽然,柳太真感觉到了一个陌生的气息入侵了雁楼。这里是她的地盘,就算潜入的人很小心,也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她发觉了。柳太真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继续待在池子里,等着那潜入者靠近。已经很久没有妖敢偷偷潜入雁楼了,这一个敢就这么偷溜进来,不是胆子太大就是脑子太差。 潜入雁楼的妖灵发觉这楼中无人,大喜过望。既然无人,他就方便多了。这楼里布置华丽,中央有个烟雾缭绕的大水池,池上横着一架长桥,通往后面的平台,两架盘旋的楼梯分别靠在左右两边。 因为现在占据的是个普通人身体,又元气大伤,妖灵的感觉迟钝了很多,他走上那悬空的长桥,一点没察觉到桥下水中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在水底打量着他。 这是梅四?柳太真在水底缓缓游动,同时观察着桥上行走的人。她是见过梅四的,常常跟着武祯一起玩的那些人她都眼熟,没办法,那些精力旺盛的少年们,看到她这边的一群少女,就非得过来互骂一场,吵吵闹闹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眼熟了。 不过,这个梅四,似乎不太对劲。刚才不久前,武祯才拿着据说是他画的画离开,结果他现在就忽然出现在这里,普通人怎么能进入妖市,还能进入雁楼呢? 妖灵走到桥中间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了有异,不过此时才发现不对已经晚了,他连跑都没法跑,水中忽然窜起的一条巨蛇一口衔住了他,将他掼进了水里。妖灵猝不及防入了水,身体一阵抽搐,忽然吐出来大股墨汁。 这妖灵原身是一卷变化无常的墨画,最怕的就是沾水。柳太真用尾巴卷着梅四的身体一甩,他顿时又吐出了大股墨汁,眼见差不多了,柳太真将脑袋凑到梅四面前,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脖子咬下去。这一下,并未见血,倒是随着柳太真的蛇头移开,一团扭曲的黑墨,外面裹着一层紫烟,被她逼出了梅四的身体。 妖灵见情况不妙想要逃跑,张口就是一吸,直接将妖灵给吞进了肚子里。巨蛇的蛇身鼓起一块,最开始那里还鼓动两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接着那个鼓起也慢慢平复了。 柳太真尾巴一甩,将方才梅四吐出的黑墨甩到了池子之外,她不可能任由这种妖墨染了自己泡澡的池子。 梅四挣扎着醒了过来,妖灵从他的身体里出去之后,他的神智就恢复了,不过先前被附身之时的事情他完全不记得,所以一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水里,他真是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一边的石头。 滑溜溜的石头是白色的,有点奇怪,上面还有花纹。梅四看着自己紧紧抱住的‘白石头’,慢慢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白石头很长,不仅长还会动呢。 梅四明白过来自己浸在水里还抱着一只巨蛇的时候,内心毫无波动。他想,我大概是在做梦,不然面前的一切都无法解释。白蛇的脑袋大的吓人,就在他眼前,冷冰冰的盯着他。梅四和大蛇对视着,后背的汗毛忽然竖了起来,他的感觉告诉他,现在并非梦境。 梅四坚强的伸手摸了一把蛇头上的鳞片,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而柳太真,被人摸了脸之后,她觉得这个梅四怕不是想死了。她张开蛇口,想让这小子知道天高地厚,谁知道嘴巴还没张开呢,这人就两眼一闭栽倒,沉到水底去了。 瞧着水面上咕嘟嘟冒出的水泡,柳太真有那么一刻想到了好友武祯,如果就这么让梅四死了,武祯那边不好交代。 没办法,柳太真还是变回了人形,游进水里把梅四拉了起来。两人冲出水面,柳太真将梅四甩到池边,自己在水中理了理头发,刚才梅四迷迷糊糊间把她头发都勾乱了。 梅四再度两眼发直的醒了过来,如果刚才看到大蛇不是梦,那现在看到了赤身裸体的柳太真,一定是梦。不然,这个场面比刚才的大蛇还要没法解释啊! 梅四快疯了,为什么他每次一睁眼看到的都是超越他想象的东西!他脸上神情呆滞的看着水中露出半个身体的女子,那白皙圆润的肩头,乌黑蜿蜒贴着背部的长发,清清冷冷的侧脸——啊!为什么是柳太真!是他祯姐的死对头!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最主要的是她为什么是裸着的! 梅四的内心已经快要崩溃了,他这辈子都没有遇上过这么混乱的事情。忍不住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柳太真发现梅四醒了,略感诧异。一个普通人,醒的太快了,刚才也是,被妖灵附身,那么快就恢复神智。 不过,看到了也没关系,他这段记忆是不能留的。柳太真想到这,便冷着脸朝梅四靠近过去。 梅四见柳太真转过身来,身前那些都看得清楚,顿时手一抖,哆嗦着往后退,捂着自己胸口眼神慌乱,“你,你要对我做什么,你别过来!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 柳太真:搞什么,你是正在遭受迫害的良家妇女吗? 无言了一瞬,柳太真赤脚踩到了池边,从水里站起来,她伸手一把拉过梅四,凶暴的将他摁在地上。 梅四使劲挣扎,又不敢真往她身上碰,只能扒拉地板,都快哭了,“你放开我,我是不会背叛祯姐和我那些兄弟们的!我们是对立的立场,就算你强迫我,我也不会站在你这边!” 柳太真:不知道现在的少年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懒得理会梅四这个小菜鸡的挣扎,一把捏住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然后按住他的脑门。掌下白光一闪,梅四这回终于软绵绵的晕了。 柳太真把人的记忆清掉,也不管他,任他倒在池边,自己去换衣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武祯没能在梅四家找到人, 府中的人还以为梅四是跟着她们一伙人去玩了。没办法,武祯又往崔九他们那儿找, 谁知也没找到,崔九还很诧异的说:“几天没见他,他难道不是在府中闭门准备贺礼吗,先前还特意叮嘱我们别去打搅他的。” 相熟的乐坊,甚至是几家笔墨书铺都没找到人,武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找了一圈没能找到人, 武祯不得不转回了妖市,她准备用其他办法找找梅四现在在哪。谁知,她回了雁楼,在大堂地上瞧见了自己遍寻不到的人。 梅四直挺挺的躺在地毯上, 闭着眼睛昏睡着,衣服半湿不干, 虽然看着狼狈了些,但身体并没有问题。武祯把这个捡到的小弟一只手从地上拉扯起来, 夹着上了楼, 随手扔在了平时斛珠睡的一个榻上。 柳太真还在那写着她的新书,武祯指指梅四,“小蛇,怎么回事?” 柳太真用手中的笔杆子敲了敲桌案上一个琉璃盏,盏中笼着一个裹了紫烟的妖灵, 这妖灵遭了不少罪, 还被柳太真吞了一回, 身体小了一大圈,现下乖的很,待在琉璃盏里动也不敢动。 先前柳太真将它吐出来时已经将事情问了一遍,知晓了大概,于是再与武祯简单说明。武祯听罢,久久不语,柳太真还道她是在想那个别有用心布置这一切的人,谁知武祯忽然笑道:“有趣,画出来的东西能成真,小蛇,你把这妖灵给我,我炼一支笔,让梅四给我画点有趣的东西玩玩。” 妖灵一听,颤抖了起来,求饶道:“放过我吧,只要你们放了我,我马上回扬州去,再也不来这里了!” 武祯叮叮当当的敲着琉璃盏,“扬州的妖?到了长安地界,这里的妖都归我们两个管,你在这里闹事,我想怎么处置你,就能怎么处置你。” 妖灵被逼成这样,恶向胆边生,一下子冲出琉璃盏,声音也粗恶起来,“你们不肯放过我,我就算死,也不叫你们好过!” 见他凶恶模样,武祯半点不意外,这种妖灵,就算傻了点,但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害的东西。就像她说的,不管先前在哪,到了长安地界,她就不可能任这种东西嚣张。 只一瞬,武祯身后浮起一只漆黑的猫影,巨大的猫影形状狰狞如恶兽,从武祯脚下到高高的楼顶,一双藏在黑气氤氲中的红瞳冷冷盯着妖灵,将身形暴涨的妖灵衬托的渺小起来。 猫影一爪子将妖灵按住,妖灵挣脱不得,发出惊恐的呼声,武祯抱着胳膊睥睨它,“不叫我好过?区区一个妖灵,你想怎么不叫我好过?” “小蛇,这东西不懂规矩需要调教,我调教好了再还你。” 柳太真摆摆手:“行了,拿去玩吧,不用还我了。”她说完,看了一眼不远处榻上躺着的梅四,添了句:“把下面池子的水给我换一遍,都脏了。” 武祯将妖灵困住,先把梅四送回了家。梅四醒来后,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想画千鬼辟邪图给祯姐堂兄当贺礼,但没找到合心意的纸笔,后来后来他好像和人喝酒去了,醉醺醺的,现在还头疼。 武祯瞅着这傻孩子一脸萌蠢,拍了拍他脑袋,“行了,你好好休息吧,过几日没事去寺里拜拜。” 梅四:“啊,为什么?” 武祯:“没什么,你不是在找好的纸笔吗,我那有,过两天给你送过来。”毕竟遭了罪,总要安慰一下这倒霉孩子。 梅四立刻就被引走了注意力,乐呵呵的,“真的?好好,祯姐说好肯定就是好东西,我等着啊!” 武祯说到做到,她把那妖灵分了一半塞进了一支不错的笔中,给他封住了大半力量,如此一来,这支笔画出的画虽带着点活物的妖气,但不能再从画中跑出来了,最多,也就在画里动一动而已。将这笔送给了梅四,她道:“千鬼辟邪图,好好画。” 梅四愕然:“祯姐怎么知道我要画这个?!” 武祯:“是个人都猜到了。” 梅四果然从这日起就认真闭门画图了,这回没闹出什么事,只是梅四总会觉得,自己画好的鬼,好像偶尔会眨眼,有一回他眼花,竟然还瞧见一个画中恶鬼挠了挠头。在又一次眼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某只鬼怪伸手抠脚后,梅四想,我是不是真的该去寺里拜拜? 挣扎了一日,梅四最后还是决定去拜拜安心。 晋昌坊有一个鳞经寺,香火鼎盛人流如织,很是热闹,梅四家中娘亲,也是每月初一十五去佛寺上香的,去的就是这个鳞经寺。梅四去的次数其实也不少,毕竟寺中杂戏院里演的那些百戏杂戏还是十分有趣的,他若实在无聊便会去佛寺的杂戏院里面晃晃,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花样。 梅四到鳞经寺的时候,发现今日寺中人出乎意料的多,虽然比不上盂兰盆节和浴佛节那些盛大节日,但前殿广场上聚满了人,热闹哄哄的。 “这是怎么了,今儿人怎么这么多?”梅四叫住个郎君问,那郎君告诉他今日有高僧经讲。所谓经讲,就是寺内的僧人们用通俗易懂的言语,讲一些佛经之中的故事,以此来引导信徒百姓们向善,一边讲还一边演,寻常百姓们平日日子过得无聊,这种听故事的机会难得,于是附近的人家就早早拖家带口来了。 经讲还未开始,有几个僧人在台上准备,梅四见到那边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也不往那边挤,自己准备去上香。谁知这一转头,却看见了两个眼熟的人影,那边一高一矮两个背影,不是他祯姐和大堂兄又是哪个?见两人转到后面去了,梅四连忙偷偷跟了上去。 因为怕被发现,梅四不敢靠的太近,只远远看到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不一会儿,到了一面墙下,武祯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去。 那里有几枝樱桃枝长过了墙,上面结了红彤彤的樱桃,寺中这两棵樱桃树,据说是某位大德高僧外出游历带回来,寺中僧人也不知怎么照顾的,结出来的果子又红又大,但寺里不许人随意摘,还特意加高了墙,让人只能站在下面眼睁睁看着嘴馋。 梅四缩在墙角偷窥,看见武祯似乎想摘樱桃,而梅逐雨犹豫着摇了摇头。武祯笑笑,抬手就要去爬墙,看样子是准备爬到墙头上去摘,然后梅四就看到自己那位严肃的大堂兄伸手拉住了她。梅四一点不意外大堂兄会这么做,他这个大堂兄是不会做这种‘坏事’的,而可惜的是,梅四也了解祯姐,她就爱做这种事。 肯定要闹不愉快。梅四略有些紧张的看着,觉得祯姐可能要发脾气,她那人就是那样,别人不许她做什么,她就要不高兴,不爱听劝,不喜欢被阻拦。但接下来的情况有点出乎他的发展,梅四眼睁睁看着他那个从不干坏事的大堂兄将他祯姐举了起来。 梅逐雨长得高,力气也大,轻轻松松一把将武祯举到了墙头,武祯一伸手就能摘到头顶的樱桃了。 见武祯被举到高处,梅四心道,这两棵樱桃树今日要倒霉,他祯姐雁过拔毛,肯定一颗都不给人家留。 然后,又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么沉甸甸的枝,武祯只摘了几个。并且,她还立刻塞了一个樱桃到举着她的梅逐雨嘴里。 梅逐雨似乎被吓到,手一松差点把武祯摔了,但他反应很快,连忙一把将人抱紧,好好的放了下来,垂着头有点不安。武祯又给他喂了颗樱桃,直接抵在了他唇边,梅逐雨别扭的低头吃了。 武祯和他低声说话,梅逐雨先摇摇头,后来不知听她说了句什么,又点点头。 梅四觉得太阳好像太大,照的他眼睛都要瞎掉了。那真是他祯姐和大堂兄?假的吧,祯姐哪有这么好说话,让她不做什么就真停手了?还有大堂兄,不苟言笑,平时很严肃的,这个被祯姐欺负的手足无措的愣头青又是哪个?离得远看不清楚,但梅四觉得大堂兄肯定脸红了! 梅四还没看过两人私底下相处,先前他以为他们两个性格不同,相处起来肯定称不上愉快,但现在看到这一幕,梅四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什么千鬼辟邪图,他该送鸳鸯戏水图才对。 梅四偷偷摸摸跟了一阵,亲眼看到了武祯和梅逐雨两个相处融洽,越看越觉得自己形单影只惨兮兮,跟不下去了,扭头跑回大殿上香。 他是因为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来上香,想祛除晦气的,但临到上香了,被方才一幕刺激到的梅四脑子一抽,在佛前求了个姻缘。 有个僧人在一旁敲木鱼,听到了他的话,笑道:“这位不管姻缘的,后殿有个菩萨才管这个,很是灵验,不妨去试试。” 梅四鬼使神差去到后院,被那一院子求好姻缘的小娘子们给吓退了出来。 还是算了吧,他想,成亲不如画画,他好些图都没画完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武祯自上次发觉小郎君其实也想见自己后,每每等到梅逐雨轮休便会去找他, 约他出门游玩。未婚的男女单独出游, 其实不太合规矩, 但武祯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而很守规矩的梅家郎君, 见到她也把规矩抛到一边了, 见她笑一笑就被迷得七晕八素的,哪里还能拒绝她。 不知不觉变成默契,两人都不用提前约好, 到他休息的日子, 就牵着马相见同游。 梅逐雨来长安一年, 对许多地方都不熟悉, 武祯却是从小生长在这里,对这里了解的清楚,知道哪家的东西好吃, 哪里的歌舞好听。不过考虑到梅逐雨性子, 她也没把人往自己常去的那些地方带,而是与他一起去了些清静景致好的地方,鳞经寺就是一个。 这些地方本没什么趣味, 武祯却发现了另一种趣味——小郎君的各种反应。其实武祯对自己这个未来夫婿的感觉很奇怪, 因为她变成猫偷偷去接近人家的时候, 和正经人样去接近人家的时候, 会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梅逐雨。上午小郎君还用寻常而冷淡的眼神看跳进窗台的猫, 下午小郎君就用迷恋而明亮的眼神注视马上的她。 所以武祯总忍不住去逗他, 看他露出那种忍耐着什么的青涩表情。 两人一起从鳞经寺回来,先到的豫国公府,豫国公府门口刚好停下几辆马车,正有奴仆往屋里搬东西。武祯一看马车一角挂了个琉璃小灯笼,就知道车里面是谁了。 “裴表兄,怎么来的这么早,也不给我送个信好让我去接你。”武祯下了马,笑着过去敲了敲马车门。 车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这张好看的脸上带着些疲惫之色,大约是长途车马劳顿,他见武祯靠在车门边上,便朝她笑了笑,“祯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武祯:“表兄赶紧下来吧,难道在车里坐着舒服吗。” 这位裴表兄名为裴季雅,是武祯生母唯一的侄儿,长了武祯几岁,相貌俊秀,脾气温和,是个雅致人。因为年少时曾因故在豫国公府住了两年,与武祯这个表妹关系也比较亲近。他一向身体不太好,在昆州休养身体,今次是听说表妹要成亲了,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为她庆贺。 裴季雅下了车,他长身玉立,穿一身广袖长袍,与时下长安爱穿窄袖胡服的郎君们格外不同,倒有几分旧时王谢风流子弟的模样。裴家在前朝也是高门朱户,到如今高门南迁,又历经朝代变换,但那几家姓氏,依旧是按照旧礼教导的子弟。 武祯这位裴表哥,在昆州那边,也是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如今他特意来贺喜,武祯自然感动,几年未见也不与他见外,将他请下了车,与他介绍站在一边的梅逐雨。 “这位是我表兄,昆州裴家裴季雅。” “这是梅家大郎梅逐雨,就是我未来夫婿。” 裴季雅听武祯介绍了,这才正眼看向梅逐雨。梅逐雨看到他的眼神时,眉毛微微一皱。这个男人给了他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虽然很隐蔽,但梅逐雨敏锐的察觉到这个裴表兄对他带着恶意。 而且方才梅逐雨注意到裴季雅凝视着武祯,那眼神同样教他觉得不舒服。 裴季雅微笑着与梅逐雨打了招呼,语气柔和友好,并不见异样,有那么一瞬,梅逐雨怀疑其自己方才是不是感觉错了。他顿了顿,同样与裴季雅打了招呼,只是与裴季雅的笑脸比起来,他就显得没那么大方了。 裴季雅于是凑到武祯耳边,无辜的轻声道:“怎么梅家大郎好似不太喜欢我这个表兄。我难道是哪里失礼了?” 武祯好似没发现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微一偏头看向梅逐雨,带着几分亲昵的取笑:“郎君大约是看表兄与我太亲近了,所以不太高兴。” 这话一出,裴季雅表情微僵,梅逐雨则略有尴尬的抿了抿唇。他又看了一眼裴季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吃醋,才觉得裴表兄给人感觉不好。 裴季雅这段时间要住在豫国公府,他与武祯是表兄妹,梅逐雨此时还是外人,不好多留,很快告辞离开。他骑着马快到街角,忍不住又转头往后看去,恰好看到那裴季雅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挑衅的笑了笑,伸手拉住武祯,低下头去与她说话,看上去两人像靠在了一起。 梅逐雨不由停下了马,在原地顿了许久,直到瞧见他们进了门,这才一夹马腹,策马离开。 身后芒刺一样的目光消失了,裴季雅扯了扯唇角。真是个感觉敏锐的郎君,他不过没忍住露出一刹那的恶意,似乎就被捕捉到了。 “表兄还是住那个院子,先前收到你的来信,就吩咐人收拾好了,我父亲他明日就回家来,表兄先休息。”武祯作为主人,亲自将客人送到了客院。听到裴季雅捂唇咳嗽起来,她问:“怎么,可是赶路辛苦,身体又不好了?” 裴季雅脸色有几分苍白,闷闷咳嗽了两声,“无事,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过几日便好了。”他脸上笑着,心中却恼恨。说来,这还是因为刚才那个梅逐雨,若不是那个梅逐雨先前杀了他一个分身,他也不至于神魂有损,连带着这具身体也有几分吃不消。还有那几只凶犬,还没来得及放出去,就被杀了,实在可惜。 裴季雅好几年没来长安,武祯也不好扔下他自己去玩,再加上住回到府里的豫国公耳提面命,她不得不待在家中陪客。 待了两日她就无聊了,这日豫国公府来了十几个少年少女,一伙人热热闹闹的要让她把嫁衣拿出来。这会儿有个风俗,嫁衣做好之后,出嫁女子在闺中的友人,都要来送上美好祝愿,用针线在嫁衣上缀上一朵花。穷人家用纸或者布条剪成花,让新娘的闺中友人一人在嫁衣上缝上一朵,至于有钱的富贵人家,则是用金银玛瑙翡翠打磨成花朵形状,或是用珍珠攒成小花,再缝在衣服上。 武祯闺中友人,除了柳太真,关系亲近些的就只有两位娘子,孙娘子和谢娘子,她们二人也是常跟着她与崔九梅四一伙人玩的,孙娘子性格大方,谢娘子含蓄些,但胆子奇大,不然也不能和她们这些人玩在一处。两人这回自然也来了,还特地准备了缝在衣服上的金花。 本来这事应当是闺中友人做的,结果崔九他们这群少年倒好,也跟过来凑热闹,闹哄哄的喊着也要给武祯的嫁衣上缀花,武祯不耐他们纠缠,挥挥手让他们自便,一群得偿所愿的少年们就欢呼起来,一群人抬着武祯的嫁衣跑到一边,热烈的选起自己要缝上去的那朵花。 然后几个人扯着裙子,生疏的捏着针线,歪歪扭扭的缝花。武祯瞧着一群小伙子捻针拉线,其中不乏身高腿长肌肉发达的粗壮郎君,觉得自己的嫁衣可能要被糟蹋了,她出去晃了一圈回来,发现屋里差点打起来,孙娘子叉着腰大喊着:“一人缝一朵就好,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是啊!干什么呢,还带多缝的!” “我跟祯姐关系好,多缝一朵怎么了!” “凭什么,你缝了两朵,我也要缝两朵!” 武祯朝他们拉拉扯扯的那件嫁衣看了一眼,凉凉的说:“你们再缝下去,我就穿不动这身嫁衣了。”一片叮呤当啷的琐碎,裙摆都要给坠掉了。 谢娘子说话温温柔柔的,“好了,多缝了的我都给拆了。”手下剪子一剪一个,每剪一个,就有一个郎君哀嚎出声。 武祯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闹,到了下午闭门鼓快响了,才把闹腾了一天的人全都赶了回去。然后这天晚上,柳太真忽然出现在武祯的屋子里,她拿出一朵沉甸甸的金花,一声不响的缝在了武祯的嫁衣上,缝完又默默走了,武祯第二日起来看到,一下子就猜到是谁做的。她拎起这件变得沉重无比的嫁衣,有点想把上面那些缝的乱七八糟的花全扯了,但想想,最后还是没动手。 真扯下来,那些家伙说不定要哭的。 摆在房中的嫁衣,提醒着她婚期越发近了。不过,武祯不像一般待嫁娘子,她没有任何羞怯与忐忑,还是与之前一样,偶尔变成猫去刑部官署看看梅逐雨,只不过没有再单独去找他出游了,因为豫国公从寺里回来暂住家中,将她看的牢牢的。 没办法,武祯只能陪她那个表兄在府里逛逛。 “祯,婚期将近,却不见你有什么喜色,莫非你其实并不满意这场婚事?”裴季雅关怀的凝视着她,“之前不知道,这两日听说是姑父逼着你答应的这场亲事,表兄有些担心你。若你真的不愿意,或许表兄能为你想想其他办法。” 武祯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晃荡着手中的酒杯,“表兄哪里听来的笑话,若是如此,我早些年就嫁了,怎么会一直等到如今。我那小郎君有趣的很,我是真心要嫁他,没什么不愿的。” 她说完,漫不经心的放下酒杯,“这酒没滋味,我不喜欢。” 武祯走后,裴季雅脸上的笑容褪去,他砸碎了自己手中那只酒杯,沉着脸想了片刻,忽然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从虚空中抓出来一团阴影。 “婚期只剩七日,想就这么顺顺利利的抢走我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 “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宫中,梅贵妃走上高高的大殿, 她的裙裾拖在光滑的黑砖上, 像一朵散开的花。她慢慢走近那个眺望宫城的高挑人影, 将脑袋放在了那人肩上,柔声道:“殿下。” 武皇后回过头, 牵了她的手,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太子今日不是有些不舒服吗,怎么没有陪着他?” 梅贵妃柔声道:“太子喝了药睡下了, 我便过来看看殿下。殿下一人在此眺望宫城, 可是心情不好?” 武皇后叹息一声, “只是想到妹妹也要嫁做人妇, 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梅贵妃:“殿下放心,我看我那大侄儿是真心喜欢她,日后必然会对她好的。” 武皇后笑起来, “我哪里是不放心你家的郎君, 我是不放心我那妹妹,只怕她日后欺负你家的小郎君。” 梅贵妃捂唇也笑,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 “欺负便欺负了, 我想侄儿心中也是心甘情愿的, 殿下不知, 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侄儿怕是早就对祯妹情根深种, 他那个性子与我大兄一模一样,祯妹与他一起,不会受半点委屈。” 两人站了一会儿,皇后想到什么,又说:“今日乌兹使臣送来了些珍兽,我听说太子喜欢里面一只白猫儿,叫了留下养着,你却令人将猫儿送走了?” 梅贵妃看她,“是,我知道殿下你不喜欢猫,所以送走了。太子若喜欢这些小动物,我下次令人给他养个猞猁便罢了,也不用非得猫儿。” 武皇后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猫?” 梅贵妃摇摇头:“不知,但殿下不喜欢,我便不会让一只猫出现在殿下面前。” 武皇后牵着她,顺着朱红的柱子往前走,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望着天际陷入回忆,“我的阿娘当年死的突然,我与父亲悲痛万分,操持葬礼时疏忽了妹妹,竟让她从高楼上摔了下去。那时她伤的严重,眼看是活不成了那夜,我守着只剩一口气的妹妹,看到一只巨大的猫出现在房中,它将我的妹妹吃了。” 梅贵妃愕然,但见武皇后神情严肃不似在开玩笑,便认真听了下去。 武皇后望着天,“我一度以为那是一个梦境,但是父亲匆匆赶来,也看到了那只巨大的猫,它吃掉了我的妹妹,然后跑了。我与父亲惊异又惶惑,谁知只是一天过去,妹妹好端端的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她从楼上摔下的重伤痊愈了,也不记得自己被猫吃掉的事。我那段时间很怕她,因为每到夜晚,她的院中会聚满了猫,安静的围着她的房间。” “我不知道我的妹妹,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妹妹,我心中怀疑她是什么妖邪,但又不舍做什么,毕竟她是我失而复得的亲人。其实,那孩子从小就不寻常,她与我们不一样,她好像可以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阿娘在时,她经常拉着阿娘说空无一物的地方有着什么东西,恐怕,也就只有阿娘完全不怕她吧。” “阿娘曾满怀忧虑的对我说,妹妹与旁人不同,恐怕日后会有磨难波折,终是应验了。后来须提寺的大德高僧静言大师被父亲请来,他告诉我们,妹妹死而复生是有一场大机缘,她的一线生机是阿娘给她留下。” “她慢慢长大,变得越来越正常,除了行事出格些,再没有幼时的异样。此事,我与父亲瞒过了所有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我本该忘记这些事,但心中总有些无法释怀的惶惑。看见猫,我就会想起当年的事,回想起我的亲妹妹被那只大猫吞下的场景。” 梅贵妃的神色从惊异不敢置信到最后的平静,她紧紧握住武皇后的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世间奇事何其之多,殿下,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不要再想了,日后妹妹必定会平平安安。” 武皇后摇摇头,接下来的话却又没有再说下去了。其实就在今年元日,静言大师圆寂时,父亲又见了他一面,大师说武祯命中还有一劫,需得贵人相助才能避过,而这贵人与她当年的一线生机也有渊源。父亲再三恳求,静言大师才终于又给出了一个字。 那个字是“雨”。 所以,原本已经不再勉强妹妹婚事的父亲,才会如此上心的促成她与梅逐雨的婚事,他觉得梅逐雨,便是静言大师所说的那个‘雨’,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 “算了,我最近大抵是思虑太重所以心绪不宁,回去吧,别在这吹风了。” 武皇后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携着梅贵妃一同离开。 当夜,一片阴影降临皇后所居宫殿,在熟睡的皇后身侧徘徊不去。床上的武皇后满头大汗,深陷梦魇,口中无意识惊呼出声。白日里听到她心事的梅贵妃恰巧不放心,端着灯前来看她,听她梦中呓语连连,赶紧上前坐到床边,想要将她喊醒。 谁知,匍匐床下的那团阴影忽然暴涨,一把将梅贵妃裹进了阴影之中,在梅贵妃愕然间,她被那片阴影包裹着,变成了一只猫。 白色的猫儿,碧绿的眼睛。 梅贵妃先前手中端着的灯砸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灯火也灭了。犹陷入梦中的武皇后猛然被这动静惊醒,满身虚汗的坐起。她又梦见了当年吃掉妹妹的巨猫,心绪一时无法平静。 “喵~” 一声轻轻的猫叫让武皇后悚然一惊,她转头,看见自己床边蹲着一只白猫,那猫儿一双碧绿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人性化的愕然焦急,看得武皇后一愣。不过她很快沉下了脸,扬声喊人进来。 “这里为何会有猫?” 见进来的宫婢是伺候梅贵妃的青萼,武皇后又诧异道:“青萼你不陪侍在贵妃身边,怎么会在此?” 青萼环顾左右没见到梅贵妃,也是奇怪,跪下道:“我陪着贵妃过来的,贵妃半夜醒来不放心,说要过来看看,方才端着灯进来了。” 灯盏滚在床边,武皇后听青萼这么说,也顾不得猫了,眉头紧锁打量殿中,“贵妃进了殿中?那她人在何处?” 殿中的一切都一目了然,除了她们,并不见梅贵妃身影,青萼慌张摇头,“我,我不知啊,我与其他人都见到贵妃进了殿中,只有短短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贵妃怎么会不在了。” 武皇后目光一凝,忽然扭头看向床边那只白猫,眼神渐渐冷下来。每次碰到猫,她身边总会发生不祥之事,这只猫出现的诡异,说不定就与此事有关。 她古怪的盯着猫看,几个宫婢也不敢吱声,而那猫好像看得懂武皇后神情,略显焦急的又喵了一声,然后跳到了武皇后身前,试着用爪子去勾她的衣服。武皇后神色一变,反应极大的一甩手,将白猫摔到了床角。 那白猫被甩的栽倒在锦被中,翻了两个跟斗,爬起来幽怨的朝着武皇后喵喵叫。 武皇后不知道哪来的心虚,竟然觉得自己这么做很不该。 听她一直不说话,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宫婢娥黄试着出声问道:“殿下,这猫是不是带出去?”伺候皇后多年,她也知晓皇后一向不喜欢猫的。 武皇后惦记着梅贵妃不见了的事,摆手:“带走吧。” 白猫朝着武皇后喵个不停,宫婢上前来想抓她,白猫闪躲着,不停叫喊,武皇后被她叫的心慌意乱,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忽然道:“行了,不要管这猫了,带人在这殿中找找,一定要找出贵妃,青萼,你带人去外面寻找,说不定贵妃方才又出去了。” 人都走了,武皇后披衣起身,捡起那个落在地上的灯盏。 事情向着武皇后最糟糕的预想发展了,一宫的宫婢寻了半夜,都没找到梅贵妃身影,她好似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在这重重守卫的宫殿中,突兀的消失,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多出的白猫。 武皇后不得不让人封锁消息,瞒下此事,然后继续派遣众人寻找。在她忙碌的时候,那只白猫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的喵喵叫。 武皇后被她叫的烦了,忍不住扭头厌烦的说了声:“别吵了!” 那娇娇俏俏的白猫停了一停,忽然一扭头直奔殿中一排架子,看准了其中一个胎薄色润的瓶子,抬爪一推。武皇后嘶了一声,瞧着自己最爱的一个瓷瓶在地上摔成碎片,脸黑了。 “死猫,你” 白猫又是一爪子,推倒了武皇后另一个心爱的琉璃镜。 武皇后:“”为什么专挑我最喜欢的东西下手! 她大步上前,想要抓住白猫,但白猫灵活异常见机飞快的溜了,她一头钻进一个柜子里,然后衔出了一个老旧的荷包,放在了武皇后面前。 武皇后动作顿住,这是梅贵妃给她做的第一个荷包,梅贵妃性子冷淡高傲,其实不擅这事,手艺不佳做的难看,后来做了更好的给她,这个荷包就被武皇后收藏在了柜中。这个荷包的位置和意义,只有她和梅贵妃知晓。 武皇后古怪的看着白猫,好半天才问:“你是说,她在你手中,我不得轻举妄动?” 白猫:“” 白猫的爪子伸出来又缩回去,来回了两次,才磨磨牙,扭头四处寻找,又在柜中拖出了一条裙子。 武皇后的眼神终于慢慢变化了,“你是素寒?” 梅素寒,乃是梅贵妃的名字。 白猫点了点头,一改方才的凶暴,温驯的走过来,蹭了蹭武皇后的手。武皇后缩了缩,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第三十一章 接到鬼仆传来的失败消息后,裴季雅吐了一口血, 他倒是习惯了时不时吐口血, 淡定的端起一旁的茶漱口, 洗掉口中的血腥味。 难道姓梅的天生与我犯冲不成?裴季雅忍不住想,为什么次次失败都和梅家人脱不了干系? 先是梅四, 虽然前面还算顺利, 按他所想用他特意炼制的妖灵笔画出了恶鬼,然而那些恶鬼都没来得及闹出什么大事,就没了动静。梅四这人在他的调查中明明是个天真愚蠢的家伙, 胆子并不大, 却干脆的毁掉了妖灵笔, 不仅让这件事脱离了他的掌控, 还打草惊蛇的惊动了武祯那边,差点间接暴露他。 再是梅逐雨,隐藏的如此之深, 竟然是个修为不俗的道士。他在旧宅邸那次想顺手消灭人家不成, 反倒被人家干掉了一个分身,连他养着准备制造混乱的妖犬,也在一个照面间被杀光。就裴季雅所知, 那些修为不俗的道士都禁欲, 根本不会在俗世嫁娶, 这可恶的丑道士怎么偏偏要来抢他的东西。 还有就是昨日他放出去的那个‘猫地衣’, 这种东西属于精怪的一种, 是借由某种动物的皮, 用奇特术法人为炼制出来的。这‘猫地衣’能裹住一个人,然后将人变成一只猫。裴季雅从前试过炼制‘狗地衣’和‘狼地衣’,不过都不怎么满意,此次的猫地衣是他最喜欢也最成功的作品,原本这东西他是特地为武皇后炼制的,他算好了猫地衣会为武皇后吸引,将她变成猫,然后引起混乱——他不信武皇后变成那个样子,武祯还有心思大婚。 可是现在,变成猫的不是武皇后,而是梅贵妃。 梅四c梅逐雨c梅贵妃,各个都不在他预料坏他好事,裴季雅心底真是说不出的憋屈。想着想着,又吐了一口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多了,连这个身体都被他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裴季雅不太在乎这个,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开始思考接下来做点什么,才能成功引起混乱,阻止武祯的大婚,又不能将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裴季雅一点都不敢大意,他了解武祯,若真被她发现这些事,她是绝不会留情的,从某方面来说,裴季雅喜欢的就是她这种绝情。 才想着武祯,武祯就过来了。她每日总要过来一趟,对他这个幼时在一起玩过两年的表兄挺不错。 裴季雅拿出一套茶具,准备给他煮茶。今日天气算不得太好,不见阳光,天气有几分阴沉闷热,感觉着是要下雨了。两人坐在大敞的窗边,偶尔有风吹进来,听着耳边沸水嘟嘟的声响,也算惬意。 这边待客的园子里种了许多牡丹,正是开花的季节,大朵的花盘格外好看。这一园因着裴季雅的喜好,种的是白牡丹,虽同样是白色,却有好几个不同的品种,照玉白c送夜香c清琼c雪塔和玉楼春雪。 屋内的瓶子里也插了两枝剪下来的玉楼春雪,武祯等着裴表兄煮茶,闲得无聊揪起瓶中牡丹花瓣。 时人喝茶,大多爱往里加许多东西,熬成一锅茶粥,裴季雅却不同,他只用茶叶烘干,研磨成粉,用沸水煮茶,什么旁的杂物都不加。煮好这味道清淡的茶,推了一杯到武祯面前,裴季雅道:“南边的显贵如今都更爱喝这种清茶,祯也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武祯终于放开摧残花朵的手,给面子的尝了一杯,然后诚实的告诉这位裴表兄,“又苦又涩,喝不惯这味,不如甜茶。”她煮茶汤是习惯加甜枣桂圆一类的,对于裴季雅这种风雅人物的喝茶法,武祯表示做派看着不错,但味道不能恭维。 完了她又加了句:“不过我觉得梅家大郎会喜欢这种,他口味比我清淡多了,裴表兄大概能和他聊得来,下次我让他来尝尝表兄的茶。” 裴季雅笑的和善,心里却想着不如下次直接毒死那个梅家大郎好了。 武祯今日不是为了喝茶来的,这几日她与裴表兄相处,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她是一心把裴季雅当表兄亲人的,但裴表兄似乎对她有其他的意思,总是似有似无的做些暧昧举动,说些意有所指意味深长的话。武祯本就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这些后,她便想与裴季雅说清楚。 裴季雅爱拐弯抹角,但这不是武祯的习惯,她更喜欢有话直说。 “裴表兄,”武祯放下茶杯问:“你的未婚妻死去多年,这些年怎么不再为我找个表嫂?” 裴季雅:“我并不着急此事。” 武祯:“表兄莫非是对我有意?” 除了武祯,裴季雅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谈论起这种事没有丝毫羞怯扭捏,态度大方舒朗,哪怕太过直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也教人没法对她生出恶感。 裴季雅一笑:“祯察觉到了?” 武祯:“裴表兄也没特意隐藏,我自然感觉得到。” 裴季雅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对你有意,想娶你为妻,几年前还曾送信与姑父,想让他成全此事,然姑父婉拒了我,只说你对嫁人一事无意,我本以为祯今生都要过那种无牵无挂的潇洒日子,谁知突然传来婚讯,因而我心中实在不甘” 武祯听着,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纵使裴季雅说的深情,仿佛已经恋慕她许久,武祯也没有丝毫触动。 “裴表兄,既然你我乃是兄妹亲人,我便直言了,其实,你并不如你说的那么喜爱我,或者说,你对我并非男女之情。”武祯说的笃定。 裴季雅诧异,“祯怎么会这么想,我对祯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想到祯日后会属于另一个人,我心中就如火烧灼。” 武祯敲敲桌子,忽然笑起来道:“哎,表兄上次见到我与梅家大郎,可曾注意他的眼神?” 裴季雅不明所以,武祯就道:“下次表兄注意看看,看我那未来郎君望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与表情,你自然就会明白了。表兄看我,从未有那种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心意。” 裴季雅不以为然,还有两分委屈:“祯是否太过武断了,你非我,如何知道我对你就不比梅家大郎?” 裴季雅是端正的坐姿,姿容风韵都说不出的优雅,武祯则随意的多,人靠在凭几上,一条腿架着一条腿垂着。她打量自己这位从容微笑的裴表兄,想起一件往事,“当年表兄住在我家中那段时间,我就知道,表兄性子与一般人不同,表兄对所谓喜爱之物,也与旁人不一样。” “表兄可记得,当年表兄得了一只良种小马驹,十分喜爱,每日亲自喂它草料?那马驹性格孤傲,除了裴表兄,从不理会其他人。后来有一次,裴表兄病了几日,无法亲自去喂食,我便替表兄喂了几日,那马驹对我也亲近起来。可是表兄病好之后,却令人杀了那马驹,只因为它接受了我的喂食。” “我知表兄一直以来就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也知晓表兄收藏了些奇特宝物,”武祯敲着凭几扶手,发出笃笃轻响,“表兄心中,对马驹的喜爱,与对一卷书一件古物的喜爱,都是一样的,便是此刻说对我,也无不同,如此偏执独特的‘喜爱’,表妹我消受不起。” 她声音带笑,眼神却很冷,携着芒刺般的锐利,还有几分怀疑探究。哪怕是裴季雅,此刻坐在她的面前,也不由觉得窒息,只因武祯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太重,任何人在她眼前,好像都平白矮了一寸。 裴季雅静了一会儿,笑了:“祯如此说表兄,真教表兄伤心。” 武祯毫不客气的说破:“裴表兄口中说着伤心,眼里却一丝伤心意味都没有,仔细看去只见盘算琢磨。”若是换了小郎君,被她当面说了之前那么一番话,他恐怕要伤心至极,哪里还能如裴表兄这样不起波澜的思考事情。 “我今日话说的清楚,裴表兄不如好好想想,我就先走了。” 武祯走后,裴季雅又给自己煮了茶,他对武祯先前那番话不以为意,年幼时那匹马驹虽然是死于他手,但他也清楚记得,武祯那时明明也喜欢那马驹,可他要杀马驹的时候,武祯完全没有阻拦,她甚至就在一旁笑盈盈看着,只说了句可惜,然后便又去选了匹新的马驹。 真说起来,武祯又比他好到哪里,说他的喜爱并不真实可期,武祯自己的喜爱难道就不假么?他们本就是很像的,所以裴季雅不信武祯真会喜欢那梅家大郎。 “真是麻烦,不如干脆直接将她带回去算了。”可惜打不过她。裴季雅颇有几分苦恼的思索着,伸手在面前的空气中划动几下,仿佛翻找着什么东西似得。 武祯不知道她那个病怏怏的裴表兄也非常人,还又准备搞事情,她好几日没见小郎君,刚才与裴季雅说起,就忽然兴起想去看看小郎君。 今日他应当是在刑部官署上值的,但武祯这回变作狸花猫来到桐树枝头,却见那窗户紧闭,小郎君不在里面工作。 莫非是有事出去了?他偶尔遇上案子,确实也是要出门的。武祯特地来一趟没见到人,心里有些不爽快,原本准备晃一圈回去了,谁知却意外看见自家姐姐。 见到武皇后也不奇怪,她偶尔会跟着皇帝在前朝上朝,帮助处理一些事,外廷也是常走动的。不过,若她怀中抱着一只猫,这就稀奇了。 武祯其实知晓姐姐的心病,她对猫的排斥这些年一点都没减轻,可现在,她竟然看到那个一向讨厌猫的姐姐抱着一只白猫?这绝不寻常,武祯心中好奇,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第三十二章 武祯用这猫样做惯了偷偷摸摸的事, 悄悄跟上去后, 武皇后一行人完全没发觉,就让她一路跟到了梅贵妃住的蓬莱殿。武祯先以为皇后是去见贵妃的,心里觉得有点惊讶,毕竟梅贵妃待她姐姐武皇后一向周到温柔,每每都是主动去清宁宫陪伴她, 若是无事, 在清宁宫一待就是一日, 这样一来武皇后就极少主动去蓬莱殿。 武祯直觉发生了什么事, 她觉得皇后殿下神情较往常不一样, 有些奇怪。更让她觉得违和的当然是武皇后手中抱着的那只猫,离得远了她感觉不清晰,但总觉得那猫好似有几分怪异之感,可惜了不能近前看看。 武皇后让宫婢们侍在门口, 自己进了殿中,武祯悄摸摸跟着进去, 谁知却没看见梅贵妃, 而皇后殿下将怀中的猫放在了梅贵妃的床榻上,自己坐在一旁凝视着猫。 她这姐姐大了她好些岁数,一向最是稳重成熟不过的, 最爱在她面前摆出长姐风范, 曾严厉训导她, 也关爱保护她。当了皇后之后她威严与日俱增, 朝堂内外处理的井井有条, 虽只生了个女儿,但很得皇上敬重,好像什么天大的事她都能摆得平。但这会儿,她却对着一只娇俏的白猫儿露出了天塌下的忧虑表情。 武祯觉得姐姐这表情怪稀奇的,蹲在梁上看了好一会儿。 “怎会发生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如今虽是暂时瞒了下来,但也不能隐瞒一世。”武皇后揉着额头:“为今之计,只有找两位高僧前来看看了,看是否能助你变回原样。” 白猫喵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武皇后的手。 武祯听出了这话中的不对劲,脑中一下子冒出了个念头。她跳下梁,悄无声息更凑近了些,那边武皇后继续道:“素寒,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好?” 素寒?梅贵妃梅素寒?武祯爪子一顿,看来猜对了。这梅贵妃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只猫。接二连三的出事,还都是她身边人,武祯若还觉查不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那也不用当这个猫公了。 思索片刻,武祯忽然光明正大的跳出去,跳到了武皇后和那只白猫面前。 武皇后被她惊了一跳,立刻将白猫抱起,警惕的望着突然出现的狸花猫。没有惊呼没有失态,比一般人镇定多了。 “我可以帮助你们。”武祯猫口吐人言,却是个沉沉的陌生声音,一点不似她平常的声音。 “我可以帮梅贵妃恢复人身。”她说:“不过,我要是帮她恢复了,武皇后要给我一样东西。” 听她说能帮忙,武皇后眼中全是疑虑和思索,但听到她说条件,武皇后反而放松了一些,有所求总归更让人放心。 “你想要什么?”她谨慎的没问其他事,对身份之类的事追根究底在某种时候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作用,她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先让梅贵妃摆脱这个猫样。说实话她快受不了了,讨厌猫讨厌了这么多年,突然要她接受,真的很痛苦。 武祯龇牙笑,看上去很不怀好意:“我要藏经宝玺。” 藏经宝玺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巴掌大小的玉色玺,上面刻了一整篇经文,字体细小的肉眼难辨,那般精致的雕工简直非人力所能为,据说此玺还有避诸邪的作用,是被珍藏在内宫的宝物。 虽然东西珍贵,但武皇后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甚至因为东西太珍贵她还更加放心了。丝毫不知道面前这只笑的恐怖的猫是自己那个促狭的倒霉妹子,武皇后心情略紧张的与她周旋着。 武祯坏心眼的故意吊着姐姐玩了好一会儿,这才认真给解决问题。她先仔细观察变成白猫的梅贵妃,然后爪子一挥,白猫就四脚离地飘在了半空中,吓得有点炸毛。武祯忍笑,张大猫嘴一吸——只见白猫在一片扭曲的波动中隐约变成了个人形,然而还没等武皇后露出喜色,那人形又猛地消失了,白猫摔回被子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太对劲啊。武祯一爪子托在腮下,摆出像人一样的姿势沉思着。她原以为是什么妖法术法之类,将人变成的猫,现在看来,并非普通的法术所致。 等梅贵妃理好自己滚得乱糟糟的白毛,武祯又来了一次,这回,她观察的更加仔细,清楚的发现梅贵妃周身裹着一团黑影,那东西就像一块人皮将她牢牢束缚成了猫的形状。 理所当然的再次失败了,不过武祯已经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不是很厉害,但很麻烦。用有灵性的动物皮毛制成的‘地衣’,要想解开,寻常术法无用,只有一种办法——至亲之人的眼泪,至少四个。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要想从身上脱下来,得找四个梅贵妃血缘亲近的亲人,将他们的眼泪洒在梅贵妃身上,这才行。 巧的是,梅贵妃在这世上的血缘亲人,大概也就剩四个了,一个太子,她的亲生儿子;一个梅四他爹,是贵妃的亲哥哥;一个梅四,还有一个梅逐雨。 武祯现在要思考的就是,怎么弄哭这几位,当然主要思考的是怎么弄哭小郎君,其他几个都没什么难度,但小郎君,说实话她有点舍不得折腾。 “怎么样,是否有什么麻烦?”武皇后有点沉不住气。 武祯回神,“有点棘手,我明日准备好了再来。”说完,她跳窗跑了,也不管武皇后什么表情。 武祯没急着出宫,先去找太子。太子是梅贵妃的亲子,她也就这一个孩子,平时在武皇后膝下管教,武皇后待他如亲子,梅贵妃却与这个儿子不怎么亲近,或者说除了武皇后,梅贵妃对谁都有种淡淡的矜持,比起儿子,她甚至更喜欢武皇后所生的公主。 太子如今不过九岁的年纪,是个小胖子,还爱哭,拿他的眼泪简直毫无难度,武祯只是趁这小太子独自在内室写功课的时候挠了他一爪子,这小胖子就哭唧唧的给她贡献了许多眼泪。看着软绵绵像个大白面团的太子哭唧唧的抱着被她挠红了的手,委屈的不行,武祯决定下回进宫来给他带点有趣的小玩意补偿一下。 武祯接着出宫去找梅四,梅四在家中画画,脑袋上绑着一根红色的额带,头发有点乱,袖口沾了墨,一副邋里邋遢的颓丧样子,桌旁还放着没有动过已经凉透了的饭食。一心一意扑在画画上的梅四隔了好久才发现自己祯姐来了,他慢了半拍的用笔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将绑着的头发弄得更乱了,才惊讶的说:“祯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完他赶紧把自己面前的画遮住了,“我还没画完,不能看!看了就没惊喜了!” 武祯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梅四确实花了心思画的,和时下流行的鬼怪辟邪图不太一样,他的图中鬼怪每一只都很别致独特。 梅四把画收好了,才想起问她来干什么,“祯姐,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啊?”梅四偶尔还是很敏感的,觑着武祯神情,他试探的问。 武祯:“对啊,来,哭给祯姐看看。” 梅四一脸智障:“啊?” 武祯:“哭啊,开始。” 梅四:“等一下,怎么就开始了,我还没准备好!”他都没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非得哭不可,听见武祯喊开始就有点慌——可能是从前被她拉着练弓箭落下的毛病,武祯曾经规定他们必须在固定时间内射出多少箭,规定时间没完成的就翻倍,真是一段痛苦的操练经历。梅四听到她那个熟悉的‘开始’就下意识想找弓箭瞄准,心慌的都冒汗了。 拿到梅四的眼泪,武祯再去找梅四他爹,梅四他爹是国子监祭酒,性格是挺好的,对谁都和善,就是对自家儿子不和善,总想让他好好学习以后子承父业,但梅四不乐意,于是三天两头被他爹收拾。 武祯在一家酒楼找到了梅祭酒,他正和同僚在酒楼喝酒,大倒苦水诉说家中儿子没长进,武祯听了一阵中年已婚郎君的家庭烦恼,手指一动,就有一阵风沙吹进楼里。他们坐的窗边,梅祭酒正说着儿子不孝伤透他的心,忽然被这阵不知哪来的风沙迷了眼,当时眼睛就红了,再揉两把,老泪纵横。 成功拿到梅祭酒的眼泪之后,就剩下梅逐雨的。武祯到处找不到他的踪迹,最后却在自己家附近寻到了他。他牵着马站在一棵树下,就那么静静望着豫国公府的大门。 武祯曾经玩笑般的跟他说,若是想见她可以给她写封信笺,看到信笺就会去与他相见,然而梅逐雨一次都没写过,他一直就这样,不曾主动来打扰她,只是等着她想起他,去找他。 梅逐雨在人家门口附近站了一会儿就准备走。 “来找我。”站在他身后的武祯笑着问。 梅逐雨好几天没见到她,直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啊了一声。今日他办完了公事,能早些回家,但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里来了。傻站在这看门和墙,其实本也没想到能恰好遇见她,猝不及防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先前几日的惆怅都好像一下子被扫空了。 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梅逐雨心里想着能做点什么让武祯开心的事,而武祯心里想着,该怎么让他哭。 不然,故技重施?武祯手指稍一动,街上就扬起了一片风沙。今日天气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刮一阵风,街上灰尘又大,武祯这一下让风沙刮得有些大。 “小心风沙迷眼。”梅逐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随即武祯感觉眼前一暗,小郎君伸手小心的拢住了她的眼睛为她遮挡风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