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之影》 序章(上) 微风在数百尺的高空被放大了数十倍,呼啸着吹过,试图把高塔顶端的男孩吹落,但最终只不过把他的黑色卷发吹得更乱。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拉克索特人都不会让自己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但帕米尔不为所动,他安静地坐在高塔残余部分的顶端,俯视着城中的一切。 “永恒之城”拉克索特的高塔举世闻名,十三座高塔在宏伟的砖石城市中高高拔起,在晴朗的天气时,这座不凡城市的身影在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虽历千年风雨,好几座高塔都已明显损,但是剩余的高度依旧能令人头晕目眩,心胆俱寒。来到这里的人,大多带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疯狂,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或“智慧”,带着自己发明的奇怪器械,试图征服那股无可违背,把所有人都牢牢束缚在地面的伟力;就是万念俱灰,在酝酿许久后,从塔顶纵身跳下,无论哪一种,最终都只是在坚实的大地上化为又一朵灿烂绽开的血色花朵,供居民们评头论足上一整天,然后在新的光怪陆离出现后,被迅速遗忘。 但帕米尔并不属于这两者,这里对于他来说,是又一个栖息所,是安静的港湾,是高悬于天际的圣地。在梦里,他无数次从高塔上跃下,张开双臂随风而行,翱翔于高塔之间。他在庞大的城市上空一次次地盘旋,贪婪地汲取着所有映入眼帘的美景,每一种靓丽的色彩,每一处千年历史留下的痕迹但更多的是永不停歇的活力——拥挤的人群化为街道中的众多黑点,城市内外川流不息的车马也只是蚂蚁般的大小,数百艘航船从世界各处而来,停泊于此,又很快再度起航,而在下面需要仰视的恢弘建筑,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方盒,可以轻松握在掌心。 但今日不同往昔,往常在这样的朗朗晴空下,他早就想出几句能令自己心满意足的俏皮话了,可此时词汇们完全不受他的摆弄,在脑海中打了很多个圈,最终还是四散而逃。他叹了口气,这些天来,他遇到了一个大问题,一个远超出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能力的巨大问题,在下面的每一刻,这个难题都令他难以呼吸,只有上到这高塔之上,帕米尔才能稍微放松,放空自己,忘却重负,融进这些纯粹而漂亮的蓝天之中。从中午时分他就爬了上来,坐得脸被风吹得麻木了也不想挪动,但太阳还是毫不犹豫地往下降落,当始源塔庞大的阴影压过来时,他意识到逃避的时光结束了。 下塔的路程并不轻松,结实的石阶深深地嵌入塔基,环绕在塔内,像一个无尽的螺旋,一层层往下旋转,一直没入漆黑难见的阴影之中。数不清的房门规律地散布在台阶一侧的内墙之上,男孩曾一个个探寻其后的奥妙,低层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贫民搬入其中,对他的出现报以不解或是愤怒,高层就只剩下完全的空荡荡,白日由荒废填充,而在夜间则充溢了透骨寒心的冷。 拉克索特的诞生被撰写在历史的第一页,彼时高塔已屹立于此,男孩翻阅过很多书,但还是不明白那些伟大的建造者们建造这些巨塔的目的。古人们似乎有一种无比的偏执,兢兢业业地建造了这座完美之城,伟岸的始源之塔在落叶群岛最大的岛屿上牢牢的扎下根基,向上拔起上千尺,直通云霄。海水被引入渠道,围绕这座举世奇观勾画出了三层圆环,内环上又发散出十二道均匀笔直的射线,一直连通到最远的外环,隔出了十二片扇区,十二座高塔在其中屹立,簇拥着西境最华美的明珠。整个城市犹如一面巨轮,沿着历史的轨迹不断驶动。 身处高处会令人产生很多错觉,当男孩再次回到地面,陷入成千上万人发出的嘈杂声响时,才记起自己也不过是城市又一个渺小而微不足道的组成部件。这座贸易都市的活力由无数种声音终年不歇的聚合而成,小贩的叫卖,车马经过石板的噪声,码头工人卖力的呼喊,僧侣和祭祀们的大声布道,孩童的哭闹,此起彼伏的争吵和闲聊,最终形成一种类似于蜂鸣嗡嗡作响的轰鸣噪声,在闷热的街道上淤积不去,伴随着拉克索特人的每时每刻。 每座高塔基座附近都是尤其繁荣的所在,男孩刚刚离开的高塔之下是一个庞大的旧货市场,所有的杂乱都更添了数倍,各种私自搭起的凉棚,乱放的箱子瓶罐把道路切割得支离破碎,来自世界各处不同肤色和发色的行人们来来往往,携带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地移动,以免撞上什么贵物或是易碎的器皿,引起额外的麻烦。 走过六七条街道后人流终于变得稀疏了一些,帕米尔抬起头,正好在一排整齐的双层小楼后看到了高塔的尖顶,虽然标示它们的色彩早在数百年前就风化褪色,但是城中的居民自有一种通过外形和相互间位置辨别方向的办法。没错,这是黄塔,男孩对此很确定,确认了一下前进方向后就继续前进了。 逐渐远离喧闹区后,街道两旁的声音开始能够辨清了,人们谈论着各种事物,对他的路过完全没有产生什么警觉,谁会提防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呢?但闲聊的内容大多无趣至极,都是关于生丧嫁娶,谁发财了,谁倒霉了之类的琐事,今天也不例外,有点价值的谈话也不过是旧闻重播,每个月都会出现的干尸,附近城镇失踪的孩子,大陆上发生的干旱与战乱当然这些对于拉克索特人来说实在太过遥远,前几天在城外被打劫的商队曾经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乱,但现在还是毫无后续,热度已经大为降低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危险,拉克索特人更关心一些“务实”的东西,无论是吹嘘自己在赌场的手气,还是又痛宰了几个外地来的肥羊,抑或对贸易亲王们的勾心斗角,相互交锋如数家珍,这些才是城中居民们的最爱。没什么比知名人物的起落兴衰更掀动人心了,而近期最重要的大事就是坎巴拉港发生的大骗局,在听到那场骗局幕后主使的第8个版本后,帕米尔差点笑出了声。 这个笑容之后,男孩加快了脚步,他在桥梁和街道组成的巨大迷宫中曲折的前进着,最终黄塔庞大的基座终于进入了他的视野。时机正好,男孩一眼就看到目标之一按惯例准时地离开了,真是恰到好处,他想。男孩立即走进广场旁的一条小巷,看清他之后,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建筑的阴影中站了出来。 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但是每一根肋骨都异常凸显的男孩子叫“棍子”,每次看到这个始终佝偻着,四肢不自觉地缩起的身影时,帕米尔都会有一种难明的忧伤。他定了定神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棍子”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阴影,黑暗中,闪亮着十几对渴望的眼眸,这些小得多的孩子们,或蹲或坐着,同样的又黑又瘦,虚弱不堪。从城市的另一侧过来花了他们几乎的力气。 帕米尔靠近他们,轻声说道:“跟我来。“孩子们跟着他走到小巷的巷口,男孩伸出手指朝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铺比划:“还记得商量好的吗?我们把那个胖子引走后,你们再出来,能拿多少拿多少,尽快走,明白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大部分的孩子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得到想要的回复后,帕米尔吞下一大口唾沫,走入了广场之中,“棍子”很快跟上,在他后面的不远处。 黄区中心广场上店铺林立,他走过的这一条侧街全是买卖食物的,从香喷喷的面包c糖制的小点心c结实的馕饼到各种干果,应有尽有,但男孩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在上周,城市的孤儿们沿着街道乞求施舍时,“金苹果”的老板胖杰夫和他的儿子拿出了烂掉的水果,3个孩子差点死掉。拉克索特并不是以友爱闻名的城市,孤儿们也早已习惯冷眼和辱骂,但有些事情,越过了帕米尔可以容忍的底线。即使他难题缠身,也设法准备了一个庞大的复仇计划,要给这些坏东西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他一路通过,经过水果店时,坐在店口的胖杰夫挺着浑圆的大肚子,睁开眯着的小眼,警惕地扫了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到他身后的“棍子”身上了。帕米尔知道自己穿得像个“体面人”,并不算是店家们应该警惕的对象。不过他走过之后,还是埋下头,系上准备好的口罩,他可不想今后要东躲西藏度日。检查过口罩的稳固度后,他转过身,“棍子”已经就位,胖杰夫更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视线中充满了敌视和轻蔑。 开始吧,男孩给“棍子”那边递过来一个视线。黑瘦的穷孩子立即开始了乞求,胖杰夫一言不发,只是挥挥手让他滚蛋,当他被吸引住时,帕米尔便开始慢慢靠近目标。水果店老板用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正想转头察看情况时,“棍子”突然从货柜里,一手抓起一个梨子,转身就跑。胖杰夫伸手去抓还是慢了一步,他刚从嘴里喷出一句恶狠狠的咒骂就发现了不对。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另一个方向上,帕米尔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 关于人生,帕米尔学到的第一课只有一句话,了解所有人,他早已把这句话刻进了意识的最深处。了解,意味着知悉一切,所以他知道,这家水果店有一个胖杰夫最为珍视的宝贝——一个黄铜苹果,至少据他所说,是从几百年的祖宗那里传下来的,因为当年给总督提供的水果深得心意,得到的无上赏赐。真实性姑且不算,但是安放在小玻璃柜里后,似乎真的为这家小店带来了更多的买卖。因为又重又沉,一直没什么人打这个的主意,直到今天。 他还知道,每天在这个时间点,胖杰夫那个难缠的儿子都会出去送货,店里只有一个人,几个梨子的损失并不会让胖杰夫放下店面追出去,但是换个重要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所以,他怀抱着沉甸甸的重物跑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巨大身躯踩上石板发生的闷响,完全在计划当中。如果是几个月前,他应该只会带着热情的追随者遛上几圈,其他人就能完成剩余的事了,但是今天,帕米尔另有计划,更大,更刺激,更畅快的计划。 帕米尔不紧不慢的跑着,给身后气喘吁吁的胖子留下一丝希望,引着他一同前往故事的第二幕,他的儿子小杰夫将在第二个出场。这位生来的“水果王国”继承人和至少一半的拉克索特人一样,既坏又蠢,但不同的是,这可是个狠角色,个头高大,满是肌肉,并且个人十分愿意利用这点对其他人带来痛苦,这个恶汉大部分时候还有些忌惮,但殴打无父无母的孤儿们绝对不会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对街边可怜的乞丐踢上一脚也只是饭后的消遣。男孩知道,十个“棍子”并在一起,也不够小杰夫填牙缝的,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豺狼虽恶,遇虎则避。”“猛男”可完全不会想到,有一个男孩对他的行程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何时出发,知道这时候他会推着车,沿着马西克大道沿途送货。 在熙攘的人群中找人不容易,但是找到这么大的一坨肥肉就不难了。男孩从卖力推着车的大汉身后超越,离开了十几步之后,才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水果店的父子成功汇合。胖杰夫边疯狂喘气,边对他指指点点,还得抽空蹦出几个关键词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可笑,让男孩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苦等了好一会,终于,伴随着一句“狗崽子,别跑!”的怒吼,追逐赛的第二轮正式开始。 男孩并不需要跑得很快,堆满街道的货柜和架子是他最好的助力,身后不断传来的翻倒声和推搡之后的咒骂成功证明了这一点。但帕米尔不想引起众怒,要激怒这个笨蛋有其他的办法,他来到了一条小巷的入口,停下脚步等了一下,确认那个气喘吁吁的大汉看到他后,才钻了进去。 比起规整的河道,城市的小巷历经居民们千年的自我创作,早就毫无规律可言了,更别提随时可以搭起的木板和到处乱放的物事可以为这座迷宫增添的花样,就连本区的居民们都很容易迷失在其中。除了以街道为家的孤儿和乞丐,在整座城市的常规职业里,也只有小偷对此了若指掌。大汉身高腿长,一步就能抵上男孩三步,但男孩只需一个漂亮的转弯,就能再次把他甩得晕头转向,带着热情的追随者在自家的后院翩翩起舞。如果小杰夫眼中和口中迸发出的怒火能够伤人的话,男孩只怕早就烈焰焚身了,但直到他开始有些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慢,还是没碰到过男孩分毫。 帕米尔可不想甩掉他,或是让他知趣的放弃,火候差不多后,男孩立即转入了一道后巷。两侧的门紧闭着,他早已知晓,直接跑向了巷尾,那里是一扇封死的墙,没有出路。身后很快传来粗重的气息,恶汉看清了局势后,没有再急着跑过来,站在原地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丑陋的大笑:“狗崽子!你死定了!” 是吗?男孩在面罩后吐了吐舌头,直奔墙边的大木箱,轻松跳了上去。他喜欢去到高处,俯瞰一切的高塔是他的最爱,而利用环境提供的各式便利,抵达不同建筑的顶部也自有其乐趣。今天他选择的路线,属于难度最低的那档,箱子木架和梯子提供了稳固便捷的落脚点,只要稍微有一些勇气和意愿,跟着他抵达屋顶是很简单的事,这两点对于身后的追逐者来说,都多得溢出来了。 这座三层建筑的屋顶和城中的绝大多数房屋一样,由结实的木板架在梁上构成底板,再用调好的灰浆覆盖抹平,干燥后就成为坚实的地板。男孩绕过地上的一大片茅草,站到了屋顶的角落里,等了几秒,愤怒的小杰夫就露出头来,看到男孩被困在屋顶上,再次露出了他那一口烂牙。 为了防止男孩逃掉,小杰夫慢慢地逼近他的猎物,同时恶狠狠地放话:“再逃啊,老子马上就把你这狗崽子丢下去!” 帕米尔看了看身下繁忙的街道,目测超过十尺的高度,从这里下去确实很难有一个喜剧的结尾,但还好没有这个必要。他毫无惧色地抬起头:“嘿,你知道下面是哪里吗?” 对方正忙着罩住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看着这蠢货走上了茅草的边缘,帕米尔伸出手指,往下点了两下:“这下面是温柔甜汤。” 小杰夫略微迟疑了一下,和硕大的脑袋完全不协调的小眼眨了一下,以他能达到的最高速度琢磨着,但还是没明白过来,身体凭着惯性又往前走了一步。 帕米尔知道自己需要再推动一下,他把那个沉甸甸的“苹果”从袋子里掏了出来,托在掌中,自己则往前站了一大步。 疑惑逐渐布满了对面的那张大脸,但眼中看到近在咫尺的“宝贝”,小杰夫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往前一步踏下,手猛地一捞,什么也没捞到,男孩早已轻巧地退回了之前的位置。 帕米尔挥了挥手,高兴地说道:“洗个痛快澡。”随着预料之中的木板撕裂声,大汉庞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但接下来的声音并没有如期而至,帕米尔奇怪地上前查看时发现,小杰夫居然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天花板的边缘,整个人悬在空中,努力挣扎着,嘴里发出着不明所以的咕哝声。男孩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金苹果”,被挡在面罩后面的脸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把手伸往前伸出,缓缓翻过手腕让重物自然滚下,在重物砸上手指的一刻说了一句:“为了正义。” 惨痛的叫声伴随着坠落传来,然后被巨大的水声掩盖,短暂的沉默之后,几十名女性尖叫掩盖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压制了外面的整条街道。由于那个严格而神圣的约定所限,帕米尔不能观赏下面爆发出的任何精彩场面,叹了口气,小跑着冲向屋顶的边缘,跳到了一巷之隔的另一个屋顶上。他躲在这里一个小棚后面,透过木板的缝隙观察,等了一会,就有两个人从楼梯爬了上来,连同那个新出现的洞口,四处搜索了一番,在一无所获之后离去了。 帕米尔隐约听到骂声和打斗声,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很快,被揍得不省人事的小杰夫就被几个更加壮实的大汉架起来,从“温柔甜汤”的正门丢了出去,瘫在大街冰凉的石板上,动弹不得,水从他的身上流下,很快在身边形成了一大滩湿漉漉的痕迹。好奇的过客们稍微驻足围观,交换了各种猜测和传闻后就散去了,大家都很忙,这连今天前五的大新闻都不算。 帕米尔知道,如果小杰夫看到了这座建筑的正门,就算给他灌上几斤烈酒,他也绝对不敢招惹,更不可能跟着他上来。住在黄区的居民们,无人不知“温柔甜汤”是哈里什老爷的产业,而哈里什老爷又是辛格亲王的重要臂膀。这里当然不是一家餐馆,但是基于那个约定,却又属于帕米尔不可询问,不可了解,不可述说的范畴。男孩只能这样说,拉克索特人对于澡堂的喜爱超越了全世界的任何其他地方,而这里是整个黄区最受男人们推崇的。“温柔甜汤”一天的进账,如果都兑换成最常见的1费尔铜币,埋掉一个人真是一点都不费力。 在这一阵折腾后,太阳的光辉已经暗淡,昏黄色的光辉给整座城市染上了另一种色彩,看了看太阳仅剩的高度,帕米尔知道,他剩余的时间不多了。还好,他的焦急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今天的第三个目标出现了。 “妈的,快点,你们这两个懒鬼。”哈里什老爷的三儿子,歪鼻子的拉贾骂骂咧咧地,一脚踢开侧门走了出来,帕米尔从上面望下去,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抱着一个有着精美花纹的铁盒。”妈的,早就叫你们去把楼顶补好,都是群听不懂话的猪猡。“ 两个光头壮汉跟着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恭敬地弯着腰回答道,“可是少爷,是您让我们不要干扰到开张的,那是大浴池上面,不好弄的” 拉贾少爷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妈的,你这头猪还敢怪到老子头上?在老爹那边敢说错一句话,老子把你两条猪腿都给打断!”这位哈里什老爷的幼子长得矮小猥琐,但高他2个头的大汉却任由他打骂,眼中满是惶恐。“还好是快天黑的时候,白天的客人已经快走光了,晚上的还没来,给老爹的账目倒是没什么问题。快点,走!” 为了安全,哈里什老爷命令每家店,每天把所有收入存进钱柜,“温柔甜汤”因为还有夜间生意,所以每天会分2次,由他可以信任的儿子带往完全可以保障安全的总商行。每天分批携带,数额不大,又有保镖保护,一直就没出过什么乱子。城里的扒手和拦路客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这是真正的硬茬子,不值得为这点钱丢了命。 帕米尔当然也不会把这些钱作为目标,他有着正当的复仇理由。“温柔甜汤”所在的大屋,在1年前还是一处收留孤儿和乞丐的救济所,自从被哈里什老爷搞到手后,很快就赶走了所有人,清扫c刷漆c安置锅炉c重新装饰,再用美妙的香气填满所有的空间。没人在乎街道上又多出了几百个“污点”,失去庇护所的穷苦人们也早已习惯于此了,但是帕米尔在乎。 确认了他们应该会选择的路线后,帕米尔也在屋顶上快速移动起来。他对城市“上层”的熟悉不亚于下面的街道,顺利抵达外环区域与内环区域相连的门洞时,确认了一下。拉贾和2个跟班正好拐出不远处的巷口,沿着河道,不急不慢地朝自己身下的石桥走来。时机正好,他赶紧掀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帆布,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的机械装置,这里的滑轮c粗绳c木台c尤其是精心准备的“厚礼”可花了他很多的钱和精力,机会只有这一次,不容有失。 检查完毕后,他立即挂上最后一个滑轮,套上绳索,用力地拉起来。摆着2个大罐子的木板平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保持着水平一点点抬升,向外的一端很快架上了对外一侧的石栏杆。帕米尔把木台推得更往外了一些后,抓起另一根绳子,拉动这根的话只会拽起内侧的绑绳,让木台自然倾斜,然后罐子倒下,送去他的厚礼,等“受害者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时,他早已溜到几条街之外了,完美的计划。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声惊呼从他的身后传来,帕米尔狂喜的心情顿时被浇上了一大桶凉水。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提着提灯的卫兵。该死,我忘了入夜前上灯的事了他努力想着可以搪塞过去的胡话,但一时间一句也想不出来,而卫兵充满疑惑地朝他逼近过来,大声喝问:“你后面那是什么?” 他突然回过神,扭头朝身下看了一眼,那三人组还没有察觉到头顶的状况,马上就要抵达目标位置,要来不及了!只能拼了。男孩无视了逼近的威胁,飞快地拉起绳子,看着罐子开始缓缓滑下,立即把手里的东西往卫兵身上一扔,转身就跑。原本的逃脱路线被卫兵堵住了,他只能铤而走险,跑了几步,跳上石栏杆,朝河边的房子纵身一跃。 随着身后的惊呼声,他一把抓住了屋檐,虽然手掌被撞得生疼,但现在可顾不了这么多了。对了,成功了吗?他往回看了一眼,正好发现那三人被他的突然出现吸引了视线,愣神之际,2个大罐子从天而降,砸碎在他们身边的地上,黑色的液体像两朵巨大的黑色花朵猛然绽开,在空中就溅出的液体则当头浇下,只一秒钟之后,三人原本站着的位置,就出现了三团黑色的不知名物体。 “是那个小东西干的!”门洞上的士兵第一个从惊呆的状态中醒来,朝下面大叫着,“是他,是他!”但下面的3人还是牢牢地站住,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好了,现在只需要逃掉就好了,男孩想,他开始用力,试图爬上屋顶,就在接近成功时,他手里抓着的砖块突然断裂,一切都不可抑止地向下坠落,浮起来的只有两个字——完了。1秒之后,男孩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男孩的背先着地,接着后脑撞上坚实的石板,巨大的力量从肋骨开始,在胸腔内激荡碰撞,然后全部冲进了脑袋里。他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吐了血,满嘴都是恶心的血腥气。他努力睁开眼睛,用好不容易聚集起的神智,从朦胧的,晃动的图像里,辨认着周边的状况。几个黑乎乎的影子那边,似乎爆发出了很歇斯底里的诡异叫声,但他的耳边全是嗡嗡的轰鸣声,完全听不清楚。得赶紧走,男孩努力克服着天旋地转,一点点撑起身体。但似乎来不及了,在他的视野中,两团较大的黑影变得大了,更大了,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了!他用力地闭紧双眼,但过了几秒也什么都没发生,于是重新睁开眼,眩晕感缓解了不少,足够让他看清近处发生的事——两个黑乎乎的人形生物倒在地上,分不出手脚的四肢交缠着黏在一起。随着一股恶臭味直冲鼻腔,他清醒了一些,对了,这些都是他那奇妙配方的特殊效果。 两个保镖依然以一种可笑的形态紧密相连着,但帕米尔没空开心,他知道这拦不了他们多久。他分别从几十家抄书坊买了墨汁,油漆和胶水,又让孤儿们帮忙尿满整个罐子,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罐子里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变成了什么东西,但是绝对没有什么实际的杀伤力,当下还是要以跑路为第一要务。如果落到哈里什老爷手里,他就完了,论心狠手辣,在拉克索特的众多恶棍中,这位贸易亲王面前的新贵可是数一数二的。 他挣扎着站起,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沿着河道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拉贾少爷倒是没变得更丑,和之前的差距不大,依旧牢牢地抱着那个铁盒,蹦到了他的保镖身边,撕叫着“蠢猪”“撕掉”之类的话。帕米尔发觉,这位恶少爷倒是比他想象的聪明得多,如果撕掉黏住的衣服,那两个保镖就能脱身了。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翻上房顶,如果在地上,不出三四个路口就会被追上,那时候就完了,他必须马上找到新的办法。 暮色已深,街道两旁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灯光,男孩突然想到了对策。他拐进一条小巷,把嘴里的血腥气大口吞下,努力循着气味,很快走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之前,身后的骂声和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没时间了,他一咬牙,推开门冲了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并且有着不亚于闹市的嘈杂,毕竟这是一屋子的粗鲁大汉,衣物肮脏破烂,满脸通红,每个都抵得上10倍的吵闹,有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他,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大声吹牛,喝起自己的酒来。男孩一刻都没有耽误,认出了厨房的方向后就立即走了过去。肥胖的女招待和满手油腻的厨师,看着他钻进房间,满是诧异,但还没问出啥,男孩就直接找到了后厨的偏门,推门冲了出去。一个老乞丐看到了他,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在接着日光最后的余晖快步离开这条后巷,边走边扯掉脸上的面罩,再脱掉沾满灰尘的上衣扔在地上,他不确定后面是不是发生了预料中的事,但至少到他回到大道上,后方都再没有出现追兵的踪迹。 他走了没几步,正好看到街上一队提着灯笼的守卫,灵机一动,上前拉住了领头人的衣角。“守卫大哥,”男孩低着头,装出下城区域的口音,“俺娘让俺来找你们,那条巷子里面打起来了。” 领头的守卫愣了一下,然后眉毛挑了起来。“他妈的这群傻逼佣兵,就是学不会规矩!你,去通知队长,”他让一个守卫离开,然后指向男孩,“至于你,早点回家躲起来,别凑热闹。” 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急忙跑掉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一直到通过连接的桥梁离开黄区时,才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无比惊险,还打破了一次约定,但最终还是完成了圆满的大结局,孤儿们今晚可以吃个饱饭,三个恶人也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教训,他明天可以去确认一下每个人的结局,再编成新的笑话好好地传播一下。男孩越想越开心,等他接近回家时,身上已经不怎么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序章(下) 今夜明月高悬,银芒到处洒落,映出了他回家的路,也映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一个庞大骇人的黑影出现在男孩的家门外,犹豫地蹒跚着,男孩见状立即高兴地叫了起来:“大个子!你来了!” 被称为“大个子”的身影听到这个立即转过身来,宽大的披风随风摆动,月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宽阔方正的大脸上一片惨白之色,配合那个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如果这里有邻居的话,应该已经尖叫着去叫守卫了吧,男孩想。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在身材上稍微接近这位“大个子”,这具身躯无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能吸走所有的眼球,激起满满的警觉,但他自己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高兴地跑了过去。 “去年你没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男孩说,他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不少,已经能够够上对方的腰部了。 那个巨大的身躯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纯厚的声音充满了歉意:“我我想来的但有事被绊住了”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就足以让男孩开心上很多天,男孩笑着摇摇头,“没事,你来了就好,我还担心是你出了什么事呢。来吧,进来吧。”他走在前面,招手让大个子跟上。 “我以为我记错了,或者你们换了地方。”巨人迟疑了下,还是迈开了步伐。 “是这些杂草骗到你了吧,”帕米尔雀跃地跳过一丛丛蓬乱的杂草,在晚上走进这里时,有一种丛林探险的奇妙感觉,“我们之前大半年都不在这里,所以就这样了。不过也挺好的,这样才有‘鬼屋’的感觉嘛。” 通过前院后,男孩推开了大屋的正门,木门发出着刺耳的噪声打开了。他走进门,拿起一旁桌上的火石,打了两下,点燃了一旁的油灯。光芒照亮了周边的区域,大厅空荡荡的,举目望去都是荒废的痕迹,苔藓散布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藤蔓从四面空洞的窗口侵入房内,不愿离开。 男孩扬起头,又一次打量了下他的贵客,光影晃动着,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绘出恐怖的阴影。“要是扮鬼时你也在就好了,简直真能吓死人。” “他在吗?”巨人问完就朝里面走去,帕米尔两下就被甩开了很远远,赶紧小跑着跟上。 “我不知道等一下,这里有点变化,”男孩看着大个子被墙壁堵住,会意一笑,走到墙边,在提灯的帮助下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特殊的砖块。随着地板下方一些机关移动的闷响,一扇门从墙上缓缓打开。帕米尔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的客人点点头,很努力地弯下腰,才钻进了这扇门内。男孩跟着进入,先拉下一个拉环让门重新合上,然后逐一点燃屋内的光源,顺便大声喊道:“不高兴,你在吗?”声音很快传进了远处的漆黑之中,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出现,男孩耸耸肩,“他不在,不过今天肯定会回来的。” 光芒很快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和外面的荒废不同,这里有序地摆放着各式家具,桌椅箱柜一应俱全,两扇通往后面的门敞开着,一扇后面隐约能看到向上的楼梯,另一间则摆放了一张看上去就很松软的大床。但这里和整洁一点都不搭边,所有的东西都乱放着,各种颜色的书本和纸张被丢得到处都是,帕米尔快速清理出一张结实的木椅,“大个子,你先坐一下吧。” 对方没有照做,而是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端详了一下,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男孩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张纸上满是各种无法理解的奇异色块,虽然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很多色彩都会失真,但即使在白天,也不会有正常人能看懂这幅“画”想表达的东西,他只好无奈地承认:“我不知道他没事时就会乱画这些东西,还不许我扔掉” 大个子把那张纸放回桌上,在房间内踱步起来,那庞大的身躯在这个杂乱的房间内显得异常局促,每动一步就更加剧了身上散发出来的焦躁。 帕米尔提出建议:“大个子,你不用着急,住上几天吧,楼上有房间的。” 但对方犹豫了几下,还是吞吞吐吐地拒绝了男孩:“我我今晚就得走” “为什么?”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订好了回去的船。” 听到这个,男孩露出微笑。“已经给了钱了?没关系的,那份钱不要了。这里每天都有上百条船出海,过几天我帮你找艘稳稳的大船,不会耽误的。”男孩说得很保守,现在是春季,实际的数量都远不止这个数。 但对方并没有答应下来,反而脸上显出了痛苦的神色,摇了摇头。“不行,我不是一个人。” “那也没关系啊,有多少人?一起过来,他们可以去附近的旅馆住下,也就是臭虫多一点,其他还好。”男孩想了一下,急忙补了一句,“钱不是问题。” 但帕米尔再次失望了,对方低下头,神色暗淡下来,眼中充满了歉意。每次大个子要离开时,都会摆出这个表情,也意味着事情已定,不可能改变了。“大个子,其实你是专门来找他的吧”突然之间,他感到有些难过,双眼酸酸的。 男孩见识过这位战士的力量,一拳就足以击飞一个像小杰夫那样的大汉,让其倒地不起。但此时,这位巨人的身上没有一丝气势,比起帕米尔来说,更像是那个做错事的小男孩,懊悔,难受的感情都写在脸上。“帕米尔,我知道这是你的生日,”大汉颤抖着把手伸到腰际,取下了一件东西递向男孩,“但我现在只有这个能够送你了” 灯光昏暗,帕米尔没有看清是什么,一接过来手就立即往下沉去。他用了点力举起来,借着光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柄真正的匕首。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刚要把匕首从牛皮鞘中抽出仔细观摩,一个声音就适时地传进了房间之中。 “稀客啊,”声音的主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我还以为再也不用见到这位大英雄了。” 来人穿着宽松的长袍,从黑暗中现出身形,露出了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五官年轻精致,瞳孔反射着微光。这么多年下来,帕米尔还是没法完全习惯这张脸,拉克索特并不缺少东方人的存在,但是无论见过多少次,帕米尔就是觉得他们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此时这张脸上一如既往地冷峻,又加上了几分敌意,视线没有一刻从巨人的身上移开。 “这可不是恰当的礼物。”帕米尔突然间发现,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到了来人的手中,他一把抓过去,很自然地扑了空。 “还我!”他怒视着这位新出现的东方人。 “你抢回去就是你的。”对方提议道。 男孩忿忿不平了一下,但还是很知趣地放弃了。“那你还给大个子,我反正也没用,他还可以防身。” “都送出去了,那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了”男孩听到一声明显的冷哼,“他哪里需要这种玩具。” 大汉没有理会这明显的挑衅。“我有事要拜托你私下谈。” “不不不,在这里我可没什么需要隐瞒的。”虽然比对方矮了一个头还多,但东方人并不在乎体格上的差距,言语中毫不客气。 大个子皱了皱眉,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一场浩劫正向我的母国袭来,我请求你” 东方人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大个子的诉说,“我又闻到了伪善的臭味,放弃你的英雄情结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救不了所有人,也没人会为你建起丰碑,感恩戴德。” “我没有想救所有人,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乡!”巨人发出愤怒的低吼,但随后就往后退了半步,“但这次我很可能赢不了” 帕米尔从未见过大个子如此无助的样子,如果像他这样的勇士都会害怕成这样,那事态真是严重到了极点。可另一人完全不为所动:“那又如何呢?暴君来来去去,旧的秩序毁灭,新的秩序自然再次崛起,我等凡人只能默默承受。家乡?一个虚伪的概念,人类贪欲导致的征伐只有人自己才会深受其害,对大地本身根本毫无影响,它也不会在乎。任何地方都不过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如果待不下去了,就带上你的家人离开吧,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这世界虽然残酷,但也很大。” “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家人了。”说毕,大汉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就更方便了,你早已自由,又重新将自己捆绑,被过去的阴影桎梏。一个人时,才无可抵挡,你应该更清楚这件事才是。不过如果你还是想沉迷一下亲情的游戏,那很简单,娶一个吧,生上个活蹦乱跳的小崽子,到时候你就知道该做什么了。“东方人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站住!”大汉的身躯微微降低了一些,浑身紧绷,像一头猛兽一样随时准备扑上。 “哦?我不站住会怎样?”幽幽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冒出,东方人稳稳地直立着,背对可能来袭的方向,一动不动。房间内的温度一下降到了冰点,空气完全凝结,一股危险的气息在两个成年人之间弥漫开来。 “咚”的一声,帕米尔一脚重重地跺在地上,生气地大叫:“你们每次都这样,就不能好好说一次话吗!”紧张到极点的气氛突然间烟消云散,两人的身体缓和下来。 帕米尔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房间内的两个人他从记事起就认识了,可以说是最接近家人的存在了,但两人却完全迥异,一个暖如炉火,一个冷如寒冰,之间的关系更是一点都不友善,只要一见面,很快就会像这样,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好,”东方人转过身,“我可以听他说完,但不会做任何保证。” 男孩瞪了他一眼,然后把头转向了另一位,“大个子,你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汉深吸了口气,从头开始述说:“这次我来拉克索特,走的是陆路,因为我听说,我国的死敌安曼,集结了一支大军准备进攻沙拉尔国。他们两国之间已经打了八年,不分胜负,我想顺便观察一下。”房间内的火光微微摇曳起来,各样影子不断晃动,“但等我抵达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尸骸遍地,数万沙拉尔人的鲜血染红了一整个绿洲。” 男孩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安曼赢了?” “不仅仅是赢了,而是完完全全的大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安曼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几个军团像鬣狗一样扑进沙拉尔,洗劫每一个村镇,杀死所有试图反抗的人。他们一路杀进王都,屠杀了半个城的精壮男子,妇孺被烙上铁环,成为奴隶,大多被押回了拉扎尔伦,但也有不少被军队押送着,一路运往东面,准备卖出高价。” “不可能!”男孩惊叫出声,“沙漠以外的地方,几百年前就禁止所有的奴隶贸易了。” “明面上没有,”沉默了半晌的东方人终于发了声,“只要藏得好,谁会知道呢?不,不对,应该说是,谁都知道,也都知道要装作自己不知道,甚至包括当年废止这条血泪之路的解放者。”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巨人一眼。 但对方丝毫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我跟上了一队前往拉克索特的队伍,在城外把他们都救了下来。现在我把他们藏在了码头,所以今晚我必须离开,越快越好。” 帕米尔突然意识过来:“等等,是你劫了城外的商队!不对,传说他们是被几十名盗贼抢劫的。” 东方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弄出几十个人的动静倒不是难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劫匪没有往外逃,反而想办法混进了城。所以,你是让我帮你们逃出这里?” 大个子摇摇头,“不,离开的船我已经安排好了,我要拜托你的,是更重大的事。安曼已经击败了最大的敌人,其他几个周边的小国很快就会步上后尘,然后,就轮到哈卜拉了,我的祖国。” “战争?那你找错人了,人人都说哈卜拉遍地黄金,多拿出点来请点佣兵吧。这种大事,我这一个人能做什么?”感受到男孩的怒视后,东方人补充了一句,“更正,一个半。” 大个子不卑不亢地继续恳求:“战争一旦开始,一切就都晚了。我请求你,帮我,帮哈卜拉国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这件事,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做到。”说完他抬起双手,在胸前交叉成一个斜十字,朝前方深深地一躬。 “不高兴“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给出了回应:“你实在太高估我了,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大夏国的西境总都护府就在城中心,有能力阻止战争的大人物在那里。你可别误会了,虽然我长了这么一张脸,但和那些大人物可不是每天闲谈畅饮的关系。” 帕米尔知道,这整个世界,所有大大小小的城邦和国家,都必须承认大夏国的统治,自永年历以来的六百年来,秩序井然。可男孩望向大个子时,却看到一股怒火在他的眼里猛烈地燃烧起来:“这所有的混乱,杀戮,痛苦,所谓的都护府什么时候在意过!二十多年前,我们请求过调解,但他们选择了坐视不理,现在也一样!”大汉的气息逐渐平缓下来,继续恳求道,“真正能帮上哈卜拉的人,只有你,我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任何办法了。” 可男孩的室友仍旧一脸冷漠:“还是算了吧,我只会些些见不得人的伎俩,也不太喜欢被人指指点点。” 大汉并没有丝毫退让,睁大的双眼中写满了坚定。“只要你肯帮这个忙,无论方式如何,过程如何,我都不会发出任何一句怨言。金银财宝,这些有价之物我全都给不了你,但只要能保住我的家乡,我就欠你三件事。在不违背良心的情况下,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包括我这条命!”他一拳重重地锤在自己的胸口上,在屋内制造出一声巨响。 但换回的只有持久的沉默,大汉的眼帘垂了下来,神色暗淡,“我现在必须走了,我真心请求你,认真考虑一下,成千上万无辜平民的未来,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等我一下!”男孩突然跑开,他提起一盏油灯,连蹦带跳地跑上楼梯,冲进房间打开了一个大箱子,那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袋。他随手挑出一个较大的袋子,掂量了一下后就赶忙跑回了楼下,带着明显地金属撞击声,把袋子递到了大个子的手中。 “钱?”大个子解开绑绳,桌上的火光射进袋口,在他的脸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这这都是金的这是怎么来的?我我不能要“他系紧绑绳,想把钱袋抵回给男孩。 但男孩早已退到了后面,带着半分得意和半分害羞笑了。“很复杂啦你知道这都是不义之财就好!在码头等着你人一定很多吧。” “三十七人,小孩子很多,还有人受了伤”大个子说着,提着钱袋的手放了下来。 “那就拿去吧,路程很长的,多买点吃和药物的带上船。裁缝店也可以去一下,买点毯子,在海上晚上还是很冷的。剩下的可以分掉,这么多人分一下,其实也没多少了。”男孩走向机关,重新打开房门,“你先走吧,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包在我身上。”说完,男孩悄悄地给大个子递了一个眼色。 巨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男孩点了点头,从这里离开了。男孩看着那宽厚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拉动机关,重新把自己和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他一转身,房间内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冰冷声音穿越黑暗传入他的耳中。“上来。”他无奈地提上灯,爬上楼梯,一直走到那个放着大箱子的房间,“不高兴“已经在黑暗里等着他了,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箱子一旁摆放的椅子。“坐下。” 帕米尔有些不妙的预感。“一定要坐下吗?我站着就好。” “坐下。”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消了男孩的挣扎,他只好依命坐下,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起来。那个冷静到极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间到了,告诉我,你准备怎么使用这些钱。” 大个子的事情必须延后了,那个天大的难题最终还是来到他的面前,不可能再推迟,不可能再逃避,就在今日,必须解决。 一切要从去年的这一天开始讲起,在那一天之前,根据约定,帕米尔严守了一整年的规矩,没有惹出一点麻烦,因此赢得了一个宝贵的生日愿望,一个绝对会被实现的愿望。而他选择的愿望是,要狠狠地给坎巴拉港的萨尔曼总督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落叶群岛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恶徒,这位总督并不能算是最恶贯满盈的那一个,但他运气不好,来拉克索特时秉承了一贯的恶脾气,命令马车碾过了一名力竭倒地的工人,正好进入了正义的小伙伴帕米尔的视野之中。 他们花了整整八个月,策划了一场巨大的骗局,最终的结果是夏尔总督倾家荡产,众叛亲离,所有通过黑心剥削和抢夺而来的财富,现在都装在男孩身边的这口大箱子里,不计其数的金币,珠宝,总数大致有六七万第纳尔。男孩完全没想过拿到这笔钱后该干什么,于是这事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他的负担。他必须在生日结束之前,想出花掉这些钱的办法,当然,作为新一年的生日愿望,无论他想出什么办法,也都会被实现。 男孩从未想到,花钱也是一个难题。1个第纳尔就足够1个三口之家省吃俭用过上1个月。男孩偷偷拿出了一些,把自己想要的有趣东西全都买了一遍,才花掉了10多个金灿灿的钱币。而他们“免费”居住的3层房子,如果按照当前的价格正式买下,以高规格的标准从里到外完全整修一遍,也“只能”花去上千的第纳尔。他们两人就如同城市的幽灵一般,无人知晓,无人注意,要在保持这种隐形的状态下,花掉这么大的一笔钱,即使在财富堆积如山的拉克索特,也会变成一个巨大挑战。 那股尖锐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直视着男孩的脸,像是完全把他看透了。男孩咽了一大口唾沫,又好几次深呼吸之后,才说出了他的答案:“我要把这些钱分给城里所有的贫民和孤儿。” 对面的声音一点都不惊讶,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不意外,那你要怎么分?” 男孩知道,如果他回答得不好,就会迎来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无穷多的问题。大部分时候,他的这位室友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但实际上是相当关心他的。不过也有一些时刻,比如现在,会化身为一名严厉的导师导师,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有多么难以实现,如果他解决不了这些困难,一切想法会被扼杀在。“肯定不能把钱直接发给他们,无论给他们多少,最终不是被挥霍掉,拿去赌博,就是被抢走,偷走。而且这么多人,我们也发不过来” “继续。” “我也不相信那些救济所,他们一个个都是吸血的蛀虫!”男孩恶狠狠地说,“但是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他们城里有很多救济所,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神的神庙,什么象神,蛇神,牛神,太阳神之类的,总共50多处。每个月我们就拿出一些钱,交给他们,让他们拿去买食物和衣物,分发给有需要的人们。“ “所以你认为,老鼠对只能填些牙缝的食粮就会无动于衷?” 男孩无视了那极为明显的讽刺,继续说:“我做不到,但是你有办法做到啊。只需要用老套路——从后面制住他们,狠狠地恐吓一下,如果贪了这笔钱,就死定了之类的这招不是一直都挺有效吗?”男孩努力用五官表现出一个最最诚恳的笑容,试图感动对方。 东方人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做出了回应:“这就是你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每个月都要让我跑50趟?” “我会陪你去的。”男孩补充道。 “好吧。” 听到这句话,帕米尔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通过了?这样就行了吗?” 但他很快就被接下来的情景狠狠地拉回了现实,“不高兴“在他的面前翻开手掌,一个苹果的形状显现出来。“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你今天的大冒险吧。” “你知道了”帕米尔话一脱口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他当然知道,他总是知道。男孩突然意识到,他一整天可能都在严密的注视之下度过,只是自己浑然未觉。他委屈地说道:“但我没错!他们活该!”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而做,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被人抓住。”“不高兴“缓缓翻转手腕,重物从他的手掌滚下,”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帕米尔如同被一记重锤击中,脸一下变得通红。他认出来,那是个真正的苹果,这个场景的还原,证明他的导师完全知晓了发生的一切。 男孩连忙解释:“是我运气不好,在桥那里不被发现就好了但我解决了,我没没被抓住,所以接下来不会有事的,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但东方人摇摇头,声音里的冷感又重了三分,“帕米尔,我早就告诉过你,每件事之间都是有联系的。要隐匿行迹,你必须明白所有的联系,然后才能切断,扰乱,甚至误导。被发现这件事并不重要,只要你在桥上做的手脚清理不了,一样会被发现。你准备了这么多天,附近的居民总会有些人看到过你,只是他们当时不明白也不在意你做了什么,但是有人去问他们就不一样了。” “但是没人认识我,我也一直挡着脸。” “只需要大致知道你的身材,这个线索已经够了,至于为什么够了,我希望你来告诉我。联系,联系起来。”修长的手指开始在帕米尔的眼前搅动,他看着看着,逐渐陷入到回忆之中。 “你是说他们会知道,把小杰夫引到楼顶的人,和桥上的人是一个人。这没问题啊?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男孩试探着问道,但从反应来看,这不是正确答案。他努力想啊想,把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串了起来,突然之间,他发现了那个破绽:“棍子!” “解释一下。” “我知道小杰夫肯定会说是我把他引到那里的,但是他们没找到我,所以他被打了一顿。但是后来拉贾真的看到我了,如果哈里什老爷的人回去找小杰夫,就会知道事情的起因,我和棍子” “这明明是两件不相关的事,你偏要急着展示自己的小聪明,在同一天完成。只期望着自身的愉悦,低估了你的敌人,把明显的痕迹亲手送到别人面前,这是你今天应该牢牢记住的教训。“他的导师停顿了一下,让他消化这些内容:“自从坎巴拉港回来,你就迷上了这种报复的快感,被情绪所左右,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我知道我错了但现在,我要先去救棍子”他感到鼻头发酸,“他去年才送别了妹妹和弟弟,他不能再出事了”男孩早就明白,无论是哪里的恶棍,只要遭受了痛苦,就会尽可能地发泄到其他人身上,无一例外。 “只是棍子吗?你今天的灵机应变很不错,但是结果把事情闹得更大了,那家酒馆里,三批人打成一团,很多都受了重伤,包括哈里什老爷的宝贝儿子,现在城里要找到你这个惹事精的人很多,很多。你现在招惹的敌人,靠的是凶狠无情才爬到现在的位置的,被人羞辱对他来说,比实质的损害更严重,而他的金钱和权势都足以支撑他的还击。接下来,每一个体貌描述和你接近的孩子都会开始引起注意,而这城里,眼力好的,聪明的人并不少。如果做出最坏的打算的话,距离他们找到这里,很可能只差几个现在还意想不到的巧合。即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你可以随便在街上走动的日子也已经结束了。” 男孩强忍住泪水:“我马上出去找他们,然后把他们藏起来我也不会在白天再出去了。” “然后呢?藏在哪?藏多久?吃饭和生病怎么办,如果他们不听话怎么办?有必要时,你会把他们强制关起来吗?”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向他逼来,每一个都搅得他的脑海中更加混乱。 帕米尔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无力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他的导师等了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尽快把他们送走了,先坐船到绿宝石港,然后转向北面,到伊安城后改行陆路,沿着杰里纳斯河往上游走,找一个合适的村子把他们留在那里,留下足够的钱,让人接纳他们,但之后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这太远了吧他们都是拉克索特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我今天对他说的话,再对你说一遍,家乡只不过是个虚假的概念,用来麻醉自己。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这座城市能带来的只有罪恶和痛苦”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我不喜欢抱着侥幸心理,要做就做到万无一失,也许,还可以留给他们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男孩认真地考虑了一会,点了点头,用袖口擦干了眼角的水珠,重新站起。“我听你的。”他走向装满财宝的大箱子,挑出了最大的2个袋子。“这些够了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男孩合上箱盖,然后努力把大箱子推到房间的角落里,然后拉下厚布把箱子罩住。蹲在地上时,他想到:“然后我们也得出去避避风头了吧。” “对,你不是想去看看云中城吗?我们就去那里吧。”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去大个子那里吧。” “不,我们不去。”后方传来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冰。 “为什么?大个子特意来求你了你还是不愿意帮他吗?” “怎么帮?生老病死就是这世界的规则,就在这座城中,每天都至少有几十人死去,同时又会有几十人降生到这个世界。在北方,盖兰高地诸领的大大小小纠纷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外谷地去年延续到现在的旱情,很可能会带来一场饥荒;而你想去的西边的大漠里,曾经有几十个小国,最终被合并成1个帝国,在夏国远征军击溃这个帝国后,又变成了几十个小国,这几百年从未稳定下来,不断的合并,分裂,永不停歇。该帮助那边呢?他所在的国家的人民就比其他人更重要?性命更宝贵吗?我们又是谁?有决定改变他们的生死,赋予他们的幸福吗?这是那些所谓的神明工作,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至于‘大个子’,你不用担心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保全自己,如果这个世界将要毁灭,那他也会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男孩努力去想明白这些话,但是只弄得自己晕乎乎的。“那我们就谁也不帮?可是去年你明明同意去教训那个总督的” “那是因为能在规则之外解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所有的线索都会走向死路,从风中来,又随风而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有些事情,你不得不去运用这个世界本来的规则去解决,越去运用规则,就会陷得越深。到了最后,你会发现自己变成了这些规则的奴隶,锁链早已将你完全束缚,拖进无底的泥潭之中,再也不可能脱身。努力挣扎之后,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改变,反而自受其嗨,我不想你发生任何事,帕米尔。”说到后面,“不高兴“的声音逐渐低沉,男孩知道,这是他的导师能做出的最恳切的表现了。 “所以我们要躲一辈子吗?”无力感涌上男孩的身体,仿佛有一只巨手把他牢牢攥住,“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在躲什么” 他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叹息,随后的声音变得更加平缓,“帕米尔,你是讲道理的,我们做过约定,等你到了十六岁,我就会告诉你真相。而那之后,你可以去做你愿意做的任何事,我绝对不会干涉。”沉默了很久,声音再次出现,带着一丝颤抖:“还有六年。” “还有六年”男孩木然地重复了一遍,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听从这个充满了智慧和关切的指导;但是另外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越来越响 他默然不语,重新打开大箱子,从里面挑出了萨尔曼总督最爱的宝贝,一颗一只手都握不住的巨大红宝石。“不高兴,你说过,这里的钱无论我要怎么花,你都会帮忙照做的,对吧?” 东方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答:“对。” 帕米尔隐藏好箱子后,站起并转身,直视着他的家人和最好的朋友。他用双手捧起那颗宝石,大声宣告:”我要用这颗宝石,购买世上第一聪明人的服务。“ 对面板着的冷脸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什么,男孩第一次看到坚冰开始松动,摇晃。 “我现在明白了,你一直想教给我的东西,随便发发善心,做些恶作剧,只能给自己带来满足,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救人也一样,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辈子。”帕米尔高高抬起双手,宝石的光辉也渐渐升起,“但是,你也说过,我们要好好对待身边的人,我不想看到大个子伤心,一点都不想。所以,我要用这颗宝石雇佣你,去大个子的国家,去帮他阻止那场战争。按照规矩,你必须帮我花掉这里的钱,如果你不接受这个委托,那你就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男孩的导师完全愣在原地,房间内陷入了完全的死寂,持续了很久。持久到男孩双手发麻,几乎要撑不住时,突然之间,一阵怪声从对面爆发出来。 男孩先是不解,然后是惊诧,最后他完全明白过来,笑意重新爬上了他的嘴角。“不高兴,你是在笑吗?”男孩问道。 “我真是自作自受!”东方人摇着头走近他,带着满满的尊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男孩手中的宝玉。“好,我接受了。” 帕米尔一下跳起来,边跑开边喊,“那我去收拾行李。” 准备花了很久,男孩预感这将是又一次漫长的旅途,他有太多太多东西想随身带走,但是却只能忍痛放弃大部分。最终他的准备还是完成了,男孩背上了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大包,又一次走出了那座充满回忆的大屋,面向未知的新旅途。 “我想起来一件事,那2个保镖,不是自己摔倒的吧。” “当然不是。但你要记得,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 “其实”男孩犹豫了半天,“我违反了约定,我进了酒馆严格说起来” 一根手指伸到他的面前,示意他不用说话,“就当做是对你长大的一点额外奖赏吧。” 男孩点点头,他在完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银色的月光把身后的大屋也染成了同样洁净的色彩,在城市黑暗的角落里熠熠发光。此时,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再也没有回到过这座最接近于“家”的大宅。在他们离开之后,停滞数百年的风吹了起来,席卷了整个世界。 在十年后的一个上午,他抬起头,望向广阔的天空,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怒涛,从对面的天空狂暴地涌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正在其中酝酿,但对于广袤的伊斯利亚大陆,这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风波,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上留下任何的涟漪。 他重新专注于眼前的一切,在这狭窄的河间地带,数十万大军已经悉数集结,列阵完毕,准备决定整个世界的命运。东方和西方最精锐的武装力量都已到达此地,数不清的战士同帕米尔一样,立得笔直,焦虑却又安静地等候着战鼓和号角在耳旁响起。这一战,无论哪一方倒下,过去六百年的秩序和历史都将终结,胜利者会在尸山血海中攫取历史的主导权,重新粉饰,调整,乃至虚构,就像六百年前一样。 无数的故事将会被抹去,无数的人物会被遗忘,剩下的那些也必然会被曲解和修饰,变成适合让人“理解”的模样。但帕米尔会记得,无论是英雄与小人,勇气与阴诡,生存与杀戮,还是光明与黑暗的对决,所有的那些人和事构成了值得他珍藏一生的回忆,即使将在这场大雨的冲刷之后一点不剩,他也会牢牢记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新历三二年春,三万军西进,四月抵西域。其有大国名嘉得,集大军二十万欲抗之,相持多时,粮草不济。国公召众将:“先皇陛下命吾西讨,已二十又三年,今成功在即,岂能退步。”乃令奋而出击,一战溃敌。敌酋阿拔斯败逃,仍有战意,誓与再决。麾下诸将皆胆寒,合谋弑君,献其头。国公代帝受降,又封二十王。诸新王递上贡表,甘愿称臣。从此诸国臣服,天下大定。 ——《西征纪第二十八》 弥亚拉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双目所及之处,没有一丝色彩。她大声呼唤侍女,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在这漆黑之中,一切都被吞噬殆尽。 她意识到她在坠落,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飞速向下,她努力挣扎,不过是让自己在空中无意义的翻滚,坠落的趋势毫无消减,不知过了多久,这片黑暗依旧无边无际,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尽头她感觉自己都要疯了。然后,光出现了。 一扇方形的门在遥远的下方打开,纯白的光就从那里出现,她看到时,已经直直地坠向那里了。白色的光斑初始只是一个小小的方块,几个眨眼间就放大到几百尺的大小,像一面巨墙,不可避免地向她撞来。她充满惊恐地撞上那道光的一刹那,毫无预兆地,就身处从小长大的皇宫之内了。 皇宫内空无一人,而且每一处都被染上了异样的色彩,像是晦暗的黄昏时,从空中投下来的的那种昏聩的灰黄色,但又比那还灰,还暗。她打了个寒颤,开始循着自己曾走过无数遍的路线,通过长长的回廊,往正中的大殿走去。在经过花园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又从拐角消失了,弥亚拉立即快步追了过去。 这个花园,本应该是整个大漠中最绿意盎然的所在,每天都有十几人负责栽种,浇水,修剪但此刻在弥亚拉眼前的,只余下一地的枯枝败叶。园中的小亭内,坐着一位成年女性,披着薄纱,线条优美的双肩裸露在外,旁边桌上放着茶杯,但此刻也已干涸了。 “母亲?”她问道,但声音仍旧哽在喉内,丝毫没有打破这里的死寂。于是她走进亭中,手刚搭上肩部,那具身躯就失去了平衡,倒在她的怀里。她看清了那张脸,那确实是她的母亲,美貌的面容宛如从宫廷画像中走出一般,但也蒙上了同样的厚重灰色。她突然注意到母亲胸前的异物,那是一把尖利的匕首,深深地插入躯体。黑色的丝线的从匕首的位置出现,沿着身体脉络,飞速地蔓延到了整个身体,爬到了那张美丽但又毫无生气的脸上。弥亚拉吓得松开手退了一步,那躯体就向下倒去,一碰到地面就化成了灰,随风而散,她接连退了许多步,扭头就向宫内逃去。 沉重的大门在她面前自己打开,她冲了进去,站在大厅中央,被两排坚实的石柱包围,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可就在她转过身时,宫内又突然充满了人,她看到她的两位兄长,边聊着天边朝里走来,将军们和大臣们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一行人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分成两列,恭敬地向王座的方向行礼。父亲的病好了?她转过身往高台的方向望去,看到父亲安坐在王座之上,但还没来得及说上些什么,那个宽厚的身躯就向前倒下,跌落在石阶之上,一滩真正鲜红的色彩,在灰暗的底色上扩散开来,缓缓流下。 “不!!!”她大叫道,但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没发出。只一瞬间,宫殿内的一切都已终结结,她那如蛮牛一般壮实可靠的大哥,胸前插着密密麻麻的长枪,被牢牢地钉在殿内的圆柱之上,二哥不再有生命的躯体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满是智慧的脑袋飞到了宫殿的另一侧。殿内其他人也都死了,有的被开肠破肚,有的被切成碎块,还有的燃着火,下面的躯干和衣服已被烧得焦黑。 鲜红的血流满了整座宫殿,汇聚起来,朝弥亚拉的脚下淌来。她想跑,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步都动弹不得。那些血流到她的脚下,爬上她的鞋面,顺着她的肌肤逐渐往上,刚开始是痒,很快就转化成了痛感,直到她的眼前都染满了鲜红的色彩 她开始尖叫,用尽全身力量,尖叫,尖叫 “啊!!!!”弥亚拉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全身被汗水浸透。 “主人,怎么了?”她的侍女立即就推开门冲了进来,晶莹的淡绿瞳孔中充满了关切。 她大口大口地呼气,好一会才缓和下来,侍女抓起了她的手,牢牢地握住。那只手掌充满了热量,让她安心下来,她喘着粗气回答:“一个噩梦” “是什么的?” “是”话刚到嘴边,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不记得任何细节了,刚才的那个梦境,只有深可见骨的恐惧留了下来,“我忘了”她回复了大部分的神智,视线也开始清晰起来,能够看清房内的状况了。房间内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处的珍奇物事,从遥远东方的瓷器,到古塞德拉风格的雕塑,再到各国风情的编织画,应有尽有,充分地展示了此间主人的广泛兴趣。 “不记得好,奴家乡的老人说,梦都是假的,记得只会烦心。”侍女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查看她的温度。她很庆幸今天是哈娜妮当勤,她所有的侍女里,哈娜妮是最细心周到的一个。六年前,她走过一群待售的奴隶,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有着金色卷发的波西亚小女孩,正在奴隶贩子的喝令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她立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她想要再次看到那对醉人的小酒窝。 “阿玛拉呢?”她想到了高个有力的女奴隶,温柔和细心可挡不住切实的危险。 哈娜妮脸上依旧挂着令人舒心的迷人微笑:“主人,您忘了,您好多天前就让她出去办事了。”她稍微离开了下公主,打开两扇侧窗,让明耀的光线连同温暖的热度流入房内,然后走到水钟的位置,加了合适分量的水。 弥亚拉望向水钟的最下部,水滴仍然以稳定的节奏一滴滴落下,铜壶已经装满了一半,这意味着她睡过头了。虽然满身疲累,但她还是掀开身上的绸被,翻身下床。脚下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走到被打磨擦拭得铮亮的大块铜镜前,里面立即出现了一具完全的躯体,优美而健康,乌黑的柔顺长发披散在肩后。 侍女拿着长布过来,帮她缠好隐密的部位,然后取出一套精致的枣红色绣花长裙。弥亚拉看到之后摆了摆手:“不要这件,拿那套黄色的长袍来,还有面纱,今天我要见客。” “好的。”哈娜妮很快换了一套,帮她穿戴到位,调整好长袍的束绳后问道:“主人,奴去把早饭拿上来?” 她努力把脚塞进鞋里之后才回答:“不了,拿到楼下去,已经迟了,我要开始见客了。” “这么急?让他们等吧。” 弥亚拉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快去。” “那容奴先去通报一下。”侍女低下头向后退去。 弥亚拉又打量了一会自己在镜子里的形象,确认没有什么纰漏之后,走出房门,通过多彩挂毯装饰的长廊,步下木制的楼梯,哈娜妮已经在大桌旁等着她了。 今天的早餐是蜂蜜和上好的面饼,因为她不喜欢羊奶的腥味,旁边的罐子里装着清水。侍女帮她把饼撕成小片,再蘸好蜂蜜递过来,她很自然地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因为注意力全在桌上的一堆纸卷上,满腹心事,也没注意到是什么味道。当她把所有的文件都扫视过一遍,分成3堆之后吩咐道:“去把穆拉阿姨叫来,然后告诉门房,开始会客吧。” 弥亚拉才喝完她的水,戴上面纱,库塔尔人穆拉就从侧门走了进来,对她行了个礼。弥亚拉朝她点点头,指着桌上的文件说道:“穆拉阿姨,还是老规矩,左边的这些送到我大哥哪里去,中间的送给二哥,右边的是贾希尔的,再替我补一句叮嘱,放在最上面的3份订单很重要,他最好快点定下,劳烦您了。”棕色皮肤的女仆颔首示意,然后开始收拾所有的纸卷,从侧门离开。 随着门扉被推开,哈娜妮带来了今天的第一名客人。弥亚拉一眼就从那标志性的大包头上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又一个落叶群岛的商人,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来人有着一张通红的胖脸,堆满了虚伪而夸张的笑意,他深深地行礼之后终于开口请求,一张嘴就是令人难受的诡异口音:“愿伽瓦逻大神与您同在,护佑您美貌永驻,尊贵的艾米拉。” 虽然对方念错了好几处读音,尤其是她的称谓,但弥亚拉表面上还是热情地问候道:“欢迎来到哈卜拉,请问您是?” 商人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敝人卡皮尔,来自遥远的绿宝石港,此次带了3船水果与谷物前来哈卜拉” 弥亚拉抬手打断他那饱含情感,忽高忽低的演讲:“正常的商业往来,我国都是交由贸易官员负责的,您可以去与他们交涉。” “可是敝人有一个他们无法敲上图章的”商人犹豫了半天,还是无法在自己的哈卜拉词库中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额外需求?”弥亚拉试着用对方熟悉的语言帮他补完。 红脸的胖子吃了一惊,终于放弃了那蹩脚的本地话,说道:“您懂得伊安语?” “懂得一些吧,您有什么额外需求?” “敝人没想到公主殿下的智慧完全不逊于传说中的美貌”看到弥亚拉皱起眉头,商人立即暂停了他的奉承话,“敝人想敝人代表着港口的总督来此,可以保证接下来的半年,每个月都带来更多的货船,为贵国供给所有需求的货物。这是一个长期合作的提议,五年十年甚至更长。作为交换,总督想跳过售卖的过程,直接用这些货物,交换一些同等价值的香料” 果然如此,她整理了一下言辞回答道:“卡皮尔先生,我很感激您对我方展现的诚意,但还请容许我拒绝您。我国每月可提供的香料有限,因此才会每月举行一场竞标会。贵方总督如果有意愿,我国一定会为您这样的大客户预留一个前排的座位的。” 弥亚拉还记得多年前,父亲向她和贾希尔解释时的话语:哈卜拉的香料独一无二,天下闻名,但却地处偏僻,只能先行卖给千里之外前来的商旅,等香料转卖运至东方时,价格就会翻上数倍,但大部分的收入却落不进哈卜拉的国库。父亲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香料的贩卖权收归王室所有,香料易于存放,不易腐坏,每次可以只拿出一小部分让那些贪婪的商人们争个头破血流,只要他们仍能看到利润,就不会把赚钱的机会让给任何同行。一旦缺钱时,哈卜拉再自己组织皇家商队前往东方,享用这些商人高高抬起的物价。 但对方依然不愿放弃:“殿下,敝人知道贵国的规矩,但也知道您在御前影响极大,每次竞价前,只需要稍微为我们留下一小部分”胖子把手伸入怀中,再次掏出时,手掌里已经托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祖母绿宝石了,“总督大人都会有贵礼奉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 但弥亚拉却大声呼唤侍女:“哈娜妮,请送这位卡皮尔先生出去吧。”她望着一脸错愕的商人,“卡皮尔先生,这一次我就当没听过刚才的话。但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想很可能,那些您的同行,银月湾的,匕首角的,甚至是拉克索特的,都会听到一些关于这次谈话的流言。” 弥亚拉冷眼看着大门重新关闭,在那胖子伸手时,她还有些期待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只需一瞬就完全失望。他把我当做是见到亮闪闪的东西就会扑上去的小女孩吗? 第二个人是一个高个的瘦子,大鼻子下留着棕色的八字胡,身穿鲜艳而浮夸的衣物,肩膀的部位粘着不少黑色的羽毛。他端着一个大大的方盘,一块黄色的绸布覆盖在稍微凸起的物事之上,一张口那高亢的语调就吓了弥亚拉一跳:“沙漠中最璀璨的明珠啊,您的美貌早已在东方街知巷闻,吾跨越千山万水前来,只是为了亲眼目睹这绝代的风华。” 弥亚拉有些好奇:“直说吧,这个盘子里的是什么?” 来人揭开绸布,露出一条色彩斑斓的珠串,看上去是一条金链串起了诸多色彩的宝石。“此乃塞德拉皇室的传世之宝,上一次现世还是600多年前,由塞德拉那位传奇的末代王妃亲自携带。吾还带了一份历史久远的画作,可以证明” “停一下,”她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我只想知道,这是一份礼物,还是一份需要代价的商品?” 高个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这当然是一份礼物,只有您这样传奇的美人才能配得上这件传奇的饰品吾只是希望,殿下能挂念这次旅途的辛劳” 弥亚拉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下一个,告诉门房,下次别放穿成这样的人进来。” 第三位客人终于不再是异乡人,一位当地的皮革商先送上了自己出产的精制羊皮,然后支支吾吾地提出请求,语言支离破碎,还一直夹杂着对另一户人家的咒骂。弥亚拉花了好大工夫才明白过来,这位皮革商丢失了一名很能干活的奴隶,他认定是他的邻居兼老仇家干的,一定要进入对方的房子进行搜查,但对方请来了了护卫官拦在中间,两边陷入了僵局。皮革商人认为护卫官受了对方的贿赂,不会替他做主,希望弥亚拉能为他主持公道。 弥亚拉思考了好一会,然后写了一封简单的文书,并告知皮革商:“拿着这封信去找城卫队长,他是个可靠的正派人。有我这封信,他就会允许你搜查那人的家,但是一,他会跟着你一起进去;二,你要交给城卫队长5个第纳尔,如果你对了,这笔钱如数归还,并按律典的规定惩罚你的邻居;但如果你找不到你的奴隶,这笔钱就用来补偿对方名誉上的损失。要不要用这封信,你自己决定吧。” 送走皮革商后,金发的侍女笑着说:“主人,您处理得真好!” 弥亚拉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回应道:“好吗?我不知道,父亲一定会处理得更好”她一说完,一股酸楚就浮上了鼻尖。 哈娜妮一眼就看出了她眼中的暗淡,好心建议:“要不休息会吧。” 她摇摇头拒绝:“我是王家的女儿,这是我的职责,去叫下一个吧。” 上午的折磨一个接一个,又送走5名商人c3名情愿者和1位“奇异能力”的持有者之后,弥亚拉才得以休息一会。侍女出去通告她要午休的消息,她自己则摘下碍事的面纱返回卧房,径直走向房中的一幅画像。这是一名远游的盖兰画师为她画的,在画里,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纱裙,面带笑容望着前方——她早已遗忘的表情,父亲的病迟迟不好,自己每天的职责愈发沉重,拖得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她习惯性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确认屋内无人后,拨下了画框旁的一个小机括,整幅画就像门一样打开了,一个熄灭的小火盆放在正中,后方内壁上的挂毯上,鲜艳的红色丝线织就了一蔟冲天的火焰。 弥亚拉知道父亲很讨厌这些圣火教的玩意,她自己也对那些因果报应的教义抱有疑虑,但自从父亲一病不起之后,在内心里她越来越难去否定那些古老的传统。作为王室成员,她不能在公众场合带头违背沙阿的律令,只能在自己的房间内偷偷为父亲的健康祈福。 她抬起双手并退后一步,向不知是否存在的光明之主默念着心中的愿望,然后深深地往前弯下腰,又重复做了两遍之后,上前把画像归了位。“尊贵的艾米莱。”突然间,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弥亚拉自然地回应道:“什么事?”她话音出口后才惊觉,这个声音并不是她任何一名侍女的,而是一个明显的男音。她慌乱地转过身,把画像挡在身后,正好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身着一件常见的亚麻外衣,在向她行礼。 “希望我没有打搅到您。”那个嗓音和她今天听到过的全不一样,没有那些刺耳的口音,不慌不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魔力,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耳中。当他抬起头时,弥亚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天哪,在那极为平常的大漠服饰之下,居然藏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像是刚从书页插画中走出来。 第一次见到真正活着的东方人,无数的疑问从她心头冒起。但她还是定下心来告诉自己:冷静,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比起平时提高了一个音调:“你是谁?快说,否则我要呼叫守卫了!”她试着用虚张声势来为自己打气,但也很清楚,守卫都离她很远。 但对方不为所动,平静的声音里没有泛起一丁点波澜:“您可以放心,我只是来提供帮助的。” 看到对方始终站在较远处,没有靠过来的意图,弥亚拉安心了一些。“这位先生,这座府邸的大门本来就为所有人打开,你没有必要闯进我的房间,这样很不明智。” “请原谅我如此唐突,尊贵的女士,但想要见您的访客已经住满了附近的所有旅店,每天都排起长队。我个人并不介意等上三天五天,但为贵国的沙阿着想,我想还是急一些更好。” 弥亚拉瞬间就明白了来人的言外之意,但并没有立即回答。她仔细端详对面的那张面孔,试着从中读取出一些可用于掌握对方的情绪。她曾见过数不清的人,在脸上把自己的展露无疑,贪婪的渴求着金钱,权力,可悲的认同感还有,她。但那双眼睛好似一对深井,一望之下更显深邃,几乎把她的理智困在其中,最终她狠狠地眨了下眼,回应道:“你是医生?如果是的话,直接去王宫递上请求,会有人召见你的,而且会很快。” 陌生人像是早已知道她会如此作答,直接回话:“据我了解下来,之前也许如此。但这半年来,对上门而来的医生们,贵国可并不客气”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该死的骗子!弥亚拉几乎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但还是平复下来认真回话:“要进宫给沙阿诊病,毕竟事关重大,经过一些必要的检查和询问也是必要的,如果您对自己的医术足够自信的话,应该不会被这些小难题难住吧。” “这也就是我来此的原因,殿下。恕我冒昧,您的长兄对外乡人的成见已经声名在外了,如果我这样一副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再告诉他一个相当离奇的故事,您觉得我接下来还会获得任何机会吗?” 弥亚拉仔细思酌,此人说的有一定道理,而有一个词更是勾起了她的兴趣。“离奇的故事?我了解的医生应该更关心症状和治疗,难道大夏国的医生不是这样的?” 对方微微摇头。“这和世界那头的大夏国无关,我要说的故事涉及到的地点和人物,需要用到的药物都是可以在西方,甚至哈卜拉国内找到的。既然是病,那自然会有病因,不知道这病从何而来,又怎么去医治呢?”他展开手掌,向弥亚拉展示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她认真了盯了那个瓷瓶好一会,然后抬起头来,努力表现出严厉:“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能讲出什么天花乱坠的故事,但我可以告诉你,在没有百分百的确信之前,我绝对不可能让沙阿陛下服下你手中的这瓶药。既然你了解过这么多信息,应该知道失败的后果!” 她以为自己的态度已足够认真严肃,但对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仍然是那样不急不慢地说着:“如果失败,要受三十鞭。这很合理,贵国的悬赏金足够吸引全世界的医生前来此地,如果不设立一项惩罚,只怕皇宫会成为骗子和庸医的表演场。但我手中的这并不是解药,而是一项证据,证明那个离奇故事真实可信的证据。” 弥亚拉抿了抿下唇,然后做了决定:“这位先生,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来说明你的故事。但不要认为我是什么好哄骗的小女孩。”她迈步走向屋内的大躺椅,坐了上去,厉声说:“请说吧。” 在获得认可之后,陌生人又行了一礼,开始述说:“故事从一年半之前开始,一天在觐见厅内,沙阿陛下正在接见情愿者时,突然感到头晕,他却没有在意,以为只是一些小小的不适。但这个头晕却愈演愈烈,每天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一个月后就已经令他卧床不起。而贵国的宫廷医生费尽各种手段,还是没有查出任何病因。 但这个怪病却慢慢治愈,一个多月后,沙阿又能自己在皇宫内走动了。可故事并没有结束,不久后,晕眩感再次袭来,沙阿再次倒下。贵国就在此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始悬赏重金聘请全世界的名医来此,不知道试验了多少方法之后,都查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更加无法根除病患,每次清醒过来,都会很快复发,近半年来,甚至一次也没有睁开过眼。” 这都是一些众所周知的信息,如果是以前,弥亚拉早已不耐烦了,但这次她却陷入沉思,也许他们所有人,确实漏过了一些什么她问道:“这些都没错,但离奇的部分在哪里呢?” “这个故事难道不离奇吗?几百名医生,加起来诊断过无数的病人,翻阅过成千上万本医书,最后连这种病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这种病除了昏迷不醒,对身体毫无损害,而就这样一种闻所未闻的怪病,却只针对一人,周边所有人都未受其害。每一次痊愈后,对国王的保护只会更加严密,但结果还是毫无作用,这真是更离奇了。” 那个想法再一次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紧攥着的双手开始出汗了。“请说出关键吧。”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怪病,结论很简单,有人给国王下了毒,一次又一次。” “不可能!”弥亚拉高声喊了出来,她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在椅子上端坐,“皇宫里所有的吃喝,用具,都是经过多次检查的,这一年来更是严格了数倍。而经手之人都是跟随父王数十年的老臣,都是国家的基石栋梁,他们不可能是叛徒!” “殿下,我也没打算质疑贵国重臣们的忠诚,下毒之人很有可能不在皇宫之内。” 弥亚拉努力消化着这个巨大的冲击。“如果下毒之人不在皇宫之内,那他怎么可能准确地对我父王下毒,而其他的人安然无恙,更别说所有的食物都会有专人试毒的。” “我想贵国用的应该是银针和试吃吧,恕我直言,这些只能给人一种心安理得的错觉。我对于具体的方法我有一些猜想,但是目前很难找出实据。幸好,您不必现在就相信我,您可以亲自去证明这种毒素的存在,然后就会明白是如何下毒的了。” 陌生人依旧稳稳地托着那个小瓷瓶,弥亚拉立即明白了他之前所说的证据指的是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个瓶里就是那种毒药。” “不,”陌生人摇摇头,“这里装着的,能够帮助您找出宫内那个隐藏的漏洞。” 弥亚拉认真地考虑起来,这个人的话十分具有说服力,而且风险很小,她沉思了一小刻,刚打算询问详细的情况,从外面的走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几秒钟后,随着门被推开,一个轻快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主人,您看,是谁回来了?”话音刚落,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就出现在视野中,见到屋内的另外一人后,两人立即愣住了。高个的身影很快就做出了反应,两大步就绕过了那个陌生人,挡在了弥亚拉和他之间。 高个的女奴隶在她面前张开双臂,把后面的东方人完全挡住,身体微微前屈,一副随时准备往前扑去的样子。弥亚拉皱了皱眉,“阿玛拉,你在干什么?我在和这位先生说话!” 金发的小女奴这时才回过神来,“主人,这是谁啊?”她把手中端着的点心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那个人身上离开过。 “一位远方来的朋友,”弥亚拉站起身,终于重新看到了那张异国风情的面孔,“这位先生,请不要见怪,她们没见过世面。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带来的这个瓶子,要如何使用?” 陌生人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到了皇宫内,找一个装满的陶土水罐,把瓶里的液体倒下去混匀。您怀疑什么东西有毒,就用瓶里的水浇上去” “殿下,您不能相信他!”挡在身前的阿玛拉,突然压低了声音狠狠说道。 弥亚拉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紧张过度的样子,她摇摇头:“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我”高个侍女吞吞吐吐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就闭嘴,让开。”弥亚拉绕过身前的障碍走向那个陌生人,“抱歉,请继续吧,如果有毒,会怎么样?” “水里会出现很明显的蓝色。” “蓝色?”离得如此近,弥亚拉才发觉,这个陌生人的瞳孔,居然是蓝色的。“就这么简单?” 陌生人的眼睛里闪过一刹那的光芒,“很多事情一旦解释清楚了,都很简单。但请注意,别用手碰到这里的液体,会受伤的。” 弥亚拉抬起手,在接到那个瓷瓶之前,一只手从她身后突然出现,抢先一步拿走了。弥亚拉回过头,看到阿玛拉一脸紧张地抓着这个瓷瓶,她叹了口气,“你要拿就拿好了。”她转头面向东方人,“这位先生,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名字?”那对蓝色的眼睛从一旁转向她,像极了晴朗的天空,“殿下,名字并不重要,如果非要一个的话,那叫我‘局外人’好了。” 哈娜妮在一旁笑出了声,“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 弥亚拉没打算深究,她换上了那个不容置疑的音调:“‘局外人’先生,哈娜妮会带你去一间客房,请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我会立即入宫,验证一下你的故事,这样可以吗?”对方没有犹豫,微微颔首。 金发的小女奴刚准备离开这里,就想起了重要的事。“那这些点心怎么办?” “放着吧,我没心情。” “那好,这位‘局外人’先生,”哈娜妮的脸上又露出了那一对迷人的小酒窝,“请这边走。” 等他们离开这里,弥亚拉侧过身,“至于你,跟我一起进宫吧,我路上还有事情问你。” 但阿玛拉一步也没有挪动,言语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殿下,你不该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 “你什么时候成了医生?”弥亚拉反问道,对面沉默不语,“那就拿好东西,路上跟我说说那件事。” 她一路走向宅邸的后院,穆拉已经回来了,听到她的指令后,很快指挥其他人准备好了马车,在她面前停下,她没等就立即跃了上去,示意阿玛拉跟进来。 此时正是街道最繁忙的时刻,摊贩,行人,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来来去去。 “老管家确实死了吗?”马车刚一起步,她就直入主题。 阿玛拉眼里存留着一种莫名的担忧,但还是点点头:“是的,他喝醉了酒,头朝下摔进了绿洲的水塘里。” 弥亚拉有些伤感,过了一会才问:“现在那边谁在管事?” “一个当地农夫和他老婆在帮殿下照看庄园,他希望您能赶紧派个人去,他根本不会算数。” “我派你去吧。”弥亚拉仔细端详面前的那张脸,肤色棕黑,有着阿摩尼亚人标准的黑发和笔挺的鼻梁,和这大漠中绝大多数的居民一样。她前几天就在考虑了,虽然阿玛拉身份上只是她的奴隶,但却是所有仆从里最聪明能干的,替她管理一片小领地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阿玛拉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殿下,求您别把我送走如果是刚才的事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 弥亚拉笑了。“好吧,以后再说,最近我根本没空管这么多事,你回来就好。” 阿玛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那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您怎么会让他进到您的房间里” 弥亚拉没有回答,她看着窗外不断被超越的房屋和行人出了神:“只要父亲能好起来,什么机会我都不会放过” 等到车厢倾斜起来她才意识到,到皇宫面前的坡道了。皇宫坐落在一座土丘上,窗外,高耸的围墙戒备森严,画着烈阳的绿色旗帜在正门两侧垂下。守门的卫兵见到是她的马车,没有做出任何检查,立即放了行,进入皇宫后,马车才停下让她下了车。 阿玛拉已经跟随了她7年,可以畅通无阻地跟在她的身后。弥亚拉在走过花园时,园丁们正在给植物修剪枝叶,她看到那个小亭子时愣了一下,一瞬间有个奇怪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但并没有勾起什么具体的回忆。她把这些不相关的干扰甩掉,朝里面走去,守卫内廷的卫兵放进了公主,但是把她的侍女拦在了外面,她回头点点头,一个人继续向里走去。 大厅内空无一人,两排石柱默默矗立,王座依然空悬。她直奔侧门,进入父亲的卧房,正值午时,但窗户都为了避风被封闭起来,房间里被阴翳所笼罩,一如整个王国的。一名老女仆正坐在床边,为昏迷不醒的沙阿喂食鲜奶和米粥的混合物,见到她过来时,准备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被她制止了。她悄声走近床边,看着那张须发皆白的慈祥脸庞,已经消瘦得有些骇人了,一股凋零和的气息穿透满屋的熏香气味,钻进她的鼻孔。她心理愈发难受,默默为父王祈祷之后,朝老女仆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当她重新回到回廊时,却没看到侍女的踪影,正在奇怪的时候,阿玛拉从远处跑了过来。 弥亚拉本想问一下她去做了什么,但看到她手中拿着的蓝色小瓶就沉默了,她可没时间耽搁了,“跟上。”她说完就朝着她一直以来最大的疑虑走去。 皇宫内的厨房在高墙之下的一个角落里,小时候,这是她和贾希尔最喜欢的去处,可以躲过一个接一个无趣的课程,顺便偷吃到各种好吃的点心。吃饱了他们就会爬上高墙,看着广大的城市,美丽的大海,以及远方的群山,渡过一整个下午,在天黑之前才不情愿地下来。那几年的美好的时光很快流逝,但她发觉自己仍然记得这条路的每一处。 此时即将到达午餐时分,厨房内香味四溢,有十几个人自顾自地忙碌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身后的女奴隶往前走了一步,重重地咳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厨子很快反应过来,跑向弥亚拉:”艾米莱殿下,俺不知道您来了午餐马上就好,很快就会送去各处的,既然您来了俺们立即再补一份。“ 弥亚拉对这人有些印象。“你在这里很多年了吧。” 厨子把油腻的双手背在身后。“是的是的,小人十年前就在这里帮厨了,俺的老爹之前也在这里。” 弥亚拉越过了他,仔细地观察厨房的每一处,各种蔬果,肉块,面饼,以及用于做菜的诸多香料,分散在各种案面之上和容器之内。“你们平时吃什么?” 厨子和屋内其他人都一脸诧异,但还是如实回话:“俺们这些在宫里做事的仆人,一般只吃馕饼和米粥,然后加一些豌豆泥。” “守卫呢?也是这些吗?” “他们辛苦多了,会多一些奶和肉,都是按照赛义德殿下定下的规矩来的,请您放心。” “那宫里办事的官员和军官们呢?还有我的两位哥哥,他们吃什么。” 厨子想了一下,然后指着各种正在制作的菜肴给弥亚拉解释:“会轮换着来,有浇上橄榄油的蔬菜,从城外果园运来的新鲜西红柿,羊肉汁泡的米饭,配上杏仁,花生这些,还有的就是肉或者鱼干。这些都用大盆装好一起送到议事厅那边去,叶齐德殿下喜欢吃肉,他要是在宫里,我们就多做点。不过赛义德殿下他不和其他人一起,都是单独送一份进情报间的。” 闻着这里散发出的香味,弥亚拉突然感觉到有些饿了,她定了定神,继续询问:“去年父王清醒的那段时间,除了这些常规的食物,还吃过些什么,你还记得吗?”看着厨子面色逐渐变得有些惶恐,她赶紧补充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这一年多来,宫内所有人都经受过各式各样的询问,以往无人在意的小细节都变成了审判官们想要努力抓住的突破口,不免有些人受了些皮肉之苦。弥亚拉不知道这厨房里有多少人经受过拷问,但房间里的沉默说明了不少东西。 厨子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解释道:“殿下,俺们这里的食物都是精心挑拣过的,每盘菜都会有专人检查,绝对保证洁净的。” “我知道,但我问的不是这个。”在她的话说完后,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最终她只好直接下达命令:“你们把这里所有珍贵的,稀有的食材都取出来,我要看看。对了,再拿一个水罐过来。” 在主厨的指示下,众仆人动作起来,水罐最先被摆在房间中央,在弥亚拉的点头示意下,侍女不情愿地打开瓶盖,一股辛辣的酸味立即扑面而来。“小心。”弥亚拉看着阿玛拉把那些不知成分的透明液体倒进去,封好盖子,努力摇匀。 仆人们很快从库房中取出各种食物,有上好的牛羊肉,椰枣和葡萄酿造的好酒,各种水果制成的蜜饯。而前往地窖的另一批仆人陆续返回,带来用冰块保存的好东西,都是从落叶群岛随船千里迢迢运到此处的,有好几种异国美酒,十几种看着还很新鲜的水果。 弥亚拉一项项扫过这里的所有美食,略微考虑了一下后说:“每一种挑一块就好,都摆在桌上吧。” “殿下,我觉得还是放在外面的那张石台上吧。”阿玛拉突然一反常态地提议道,“如果真的会变色,会更清楚” “也好,听到了吗?“虽然完全一头雾水,但仆人们早就习惯了不问缘由。外面的石台本来是用于晾晒各种东西的,此时正好空着,在井然有序的工作之后,很快被各式各样的东西铺满。 看着侍女抱着水罐,缓缓走上去,弥亚拉的心跳开始加速。如果她猜错了呢?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被耍了,那个东方人从出现到他说的话,每一处都疑点重重,但她却不知不觉照着他的话做到了现在,也许她应该先去找二哥商量一下的“殿下!”阿玛拉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猛地拉回,“看这个。” 弥亚拉走上前,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即屏住了呼吸,她狠狠地闭上眼,又再次睁开,但眼前看到的颜色丝毫未变,靛蓝的色彩把一块水果本来的色彩完全覆盖,而周边的其他的食物也被水浸透了,却丝毫未受影响。 这是真的?她几乎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稳下心神,向着身后高声发问:“你们谁知道,这是什么水果?” 从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迈的老妇人,缓缓向她行礼后回答:“老婆子认识,这是一种东方的梨子。” “这只有一块,其他的呢?”她急忙问,“还有吗?再切几个,都拿过来。” 结果很快展现在弥亚拉面前,梨子被切成了十多块,每一块一旦淋上那罐“水”,白色的果肉就立即被深重的蓝色取代,没有一个例外。弥亚拉只觉得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她问老妇人:“我父王很喜欢吃这种梨子?” 老妇人望着她,但眼睛似乎却像是看到了其他的什么:“殿下,多年前,老婆子还在内廷侍奉。是王妃,您的母亲最喜欢吃这种梨子,每天都能吃上几个。” 弥亚拉努力回想:“我不记得这些了” “那时王妃才刚来到这宫里,还没有殿下您呢。因为王妃喜欢,每次我们的船队出发,都会顺便卖回来大量的这种梨子,后来后来也一直没有停过,陛下不时会叫我们送过去一些,老婆子一直想,可能是因为陛下思念王妃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她突然有一种止不住想哭的冲动,于是转过身,背对着人群,招手示意阿玛拉过来。她强忍着泪水低声下令:“告诉他们,关于我来过和做了什么,不许透露任何一句话。然后把剩下的梨子都带上,我们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远离皇宫后,弥亚拉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颤栗,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个可怕的想法在眼前飞舞,她不知道该抓住哪一个。她重新专注于目前最紧要的问题,这种毒究竟是什么,如何医治?她希望自己一回到家就能获得解答。阿玛拉全程不发一言,让返程的路途显得异常漫长,每当这时候弥亚拉就异常想念家中的小开心果,总能想到各种各样的办法逗她开心,让她从艰难的现实里稍稍离开一刻。 终于,随着几个熟悉的建筑在窗外划过,家已近在眼前了,但马车突然停住,她听到门外车夫和其他人吵了起来。阿玛拉立即打开侧门走了出去,弥亚拉跟在后面,一踏上道路就看到2个士兵拦在她的马车之前。左边的那个大声宣告:“前面因公务封路,谁也不许通过。” 弥亚拉刚想告诉车夫绕路而行,但突然间,透过拦路的士兵,她认出了那个被众多士兵包围的大宅,那是她的家!愤怒在一瞬间便覆盖了她的理智,她往前走去,“我回自己家也不行吗” 右边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把他的同伴拉开,连忙赔罪。但弥亚拉已经越过了他们,径直走向被士兵们紧紧包围的府邸,穿着各式服装的人士被堵在大门后的院内,有人远远看到她过来,大声喊起来:“艾米莱回来了!” 带队的军官闻言立即转身,拦在她身前,表情略有些慌张,却没有丝毫退让。 她气愤得咬紧牙关,“让开,你们凭什么包围我的家!” 军官低下头,“殿下,请见谅,我得到命令搜查这里。” “什么意思?搜查什么?”弥亚拉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快给我让开,我这里不是可以让你们随便糟蹋的地方。” “别难为他了,是我下的令。”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弥亚拉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我做了什么你也要把我抓起来吗哥哥!” 一个身形魁梧,留着浓密大胡子的大汉走到她的身边,眼神扫过前院的一众人等,放低音调说:“小弥,我怎么可能抓你我们进去说吧,别在这里。” 弥亚拉瞪了那名军官一眼,朝里面走去,士兵们急忙让开一条路。她走到客人们身边时,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对两旁下令:“放他们出去。” 她的大哥立即否决了她的话,“一会就放,现在不行。” 弥亚拉轻咬了一下下唇,朝众人微微行礼,“抱歉让你们经历这些,我会尽力为各位进行补偿。”然后她迅速通过了前院,一路走入大屋的正门。 等到门完全关好,确认身边只剩下自己最亲密的人,她才发出自己的不忿。“大哥,这些可都是来我国做生意的正当商人!“ ”小弥,我不是冲他们来的。“哈卜拉王国的第一继承人,艾米尔叶齐德严肃而和缓地向她解释,”我得到情报,有个危险的人今天进入了这里。“ ”危险?大哥你找错地方了。“ 在那浓密的胡须之后,同时显出担忧和关切的神色,“这个人躲过了所有守卫直接进入了你的房间,这已经够危险了,你还把他留了下来,我必须采取行动。” 说清楚后,弥亚拉反倒没什么慌张了,她的心里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起:“我就知道,你永远不肯放心我,还派了人监视着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插手!” 叶齐德眼帘微垂,显得有些难过,他几次欲言又止,正要说出什么时,吵闹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快走!”士兵们推搡着一个人从回廊尽头出现,正是她的客人。哈娜妮手足无措地跟在一边,看到弥亚拉立即跑了过来。 “主人,他们突然就进来了,我拦不住他们”小女奴带着哭腔指责着逐渐接近的士兵,那个东方人被夹在人群中间,面无表情。 “大哥!”弥亚拉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试着解释这一切,“你搞错了,他是名医生,能够治好父亲的病!” “医生?”艾米尔看着那个东方人,考虑了几秒后,对他的部下发问:“你们在他身上搜到什么了?” 士兵立即大声作答:“殿下,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除了武器之外,搜到任何其他东西也都告诉我。” “报告,他身上除了穿着的衣物,真的什么也没有,连钱都没带。” 他转过头面对弥亚拉,好言相劝:“小弥,哪有身上连药都不带的医生,你还是太容易相信人了。至于他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们很快会弄清楚!” 沉重的无力感压上她的肩头,她发出颤抖的声音:“这位先生,说句话吧,告诉我大哥那种毒药的事,告诉他你有办法解救父亲。” 但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微微摇头,用一句伊安谚语作为回答:“一件事实远胜千句空谈,女士。” “快把他带走!”艾米尔怒吼出声,看着士兵们连续推搡,把那个东方人押向大门的方向,转回来面对自己的小妹,“小弥,快告诉我,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你是个蠢货,弥亚拉只感到愤怒而又无助,“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父亲真的是中了毒,他能证明这一点!” 她的大哥也渐渐失去耐心,“你真的是被这些外乡人迷昏了头!要不是你和赛义夫的主意,让那些不明来历的外乡人胡乱用药,父亲的病根本不会恶化成这样!” “在这么下去,父亲真的会死的!”看着大哥的表情毫无可商量的余地,弥亚拉的心里只余下深深的绝望,她的言语一下失去了控制,“叶齐德哥哥,其实这才是你希望的吧!父亲不在了你就可以坐上王位!”刚脱口而出她就后悔了,但恶毒的言语话还是如同一柄利剑刺了过去。 对面那庞大的身躯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体,脸上涨得通红,大口喘息了好几下才挤出一句话:“小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弥亚拉知道自己应该说话,应该告诉大哥她不是这个意思,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咬紧牙关,脸颊剧烈颤抖着,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那张一向对她爱护有加的脸上,愤怒很快转化成失望和痛楚,最后她的大哥强行压抑住情感,直接向门外走去,“我不和你争这些,等审完那个骗子,你就明白了,你们都会明白的!” 那个熟悉的背影推门出去的一刹那,弥亚拉脚下一软,还好她的侍女及时把她扶住。左右两边的支撑带给了她一些力量,她勉强支撑着走回书房,一下就瘫坐在座椅里,无神地盯着头顶的装饰,很久都不发一言。最后,还是哈娜妮先打破了这充满折磨的沉默:“主人,我们再想个办法吧,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了,她想这样作答,无论她自己如何坚信毒药的存在,如果争取不到二位兄长的支持,她什么事都做不了,而她甚至对毒药的名称和功效都毫无了解,更别提解救之法了,所有答案都随着那个东方人一起远去了。她以为她早已赢得了应有的信任,但事实是在别人眼中依旧不过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小女孩。 “殿下,我有个想法”阿玛拉终于发了言,她踌躇再三,但最终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您忘了,我们带回了很多梨子。” “梨子?什么梨子?”哈娜妮一头雾水,但对弥亚拉来说,这个消息就像酷热中的一缕凉意,激得她一下坐了起来,只要能证明那种毒药的存在,至少她能尝试着说服二哥,那也许还有一些希望。 “去取吧。”阿玛拉领命离去后,她对另一名侍女下令,“告诉门房,我身体不适,今天下午不再见客。” 弥亚拉留在书房内继续构想接下来的对策,等哈娜妮回来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雏形。“主人,外面的人已经让他们回去了。”哈娜妮说,她手里捧起一份黄色的信封,“我正好遇到有人送信过来,就顺便拿过来了。” “先放着吧。”弥亚拉现在可没有处理公务的心思,“你去唤穆拉阿姨过来一下。” 阿玛拉很快提着一麻袋的梨子进来,按弥亚拉的命令倾倒在桌面上,白皙饱满的果实很容易着勾起正常人的食欲,只有她自己明白,这里究竟藏着多少凶险。哈娜妮和穆拉随后也进了屋,弥亚拉站起身,走向三名侍女中最年长的那位,恳切地说道:“穆拉阿姨,您很久前就跟随着母亲来到哈卜拉,从小照料我和贾希尔长大,您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接下来我会向您说明很多事情,请您务必好好听一下,我二哥他们可能会怀疑我的判断,但如果对了解一些药理的您也愿意帮忙说句话,他会多考虑一下的。” 老侍女庄重地点了点头后,弥亚拉就开始了述说,她从今天卧房的会面说起,一直说到了在王宫内的后厨发现了那种毒药的痕迹,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种需要积累很多毒素才会起效的奇毒,所以试毒之人是无法检测出来的。 老侍女仔细思量了好一会才回应:“殿下,我之前确实猜测可能是毒药所至,也相信您一心都是为了陛下,但是”她微微摇头,“以我对赛义夫殿下的了解,一个听上去合理的故事绝对不够,他一定会要求您拿出更切实的证据。” “我知道,”弥亚拉继续说道,“如果能重现这种毒药的功效,我想就很有说服力了。那到时候我才能去请求释放那位医生,希望到时候他不会太过介意所受到的待遇” “啊,奴知道了,可以找人来试药!”哈娜妮高兴的说。 但老侍女仍然犹豫着:“殿下,如果按照您的说法,陛下经年累月吃下这些梨子才导致昏迷不醒,那这里的毒素可能不足以还原出一样的症状。” 弥亚拉往下回应:“穆拉阿姨,前几天后院的母羊不是刚刚生了几只小羊吗?能不能用那些小羊试一下。我小时候一直生着病,您说过小孩就是如此脆弱,新生的小羊也差不多吧,会容易得多吧?” 穆拉沉思了很久,弥亚拉以为她又要给出否定的意见了,但最终却点了点头:“也许可以一试,但要多久才能产生效果并不好说。” “那只能等了,”弥亚拉握住老侍女的手,轻抚着那些粗糙的茧子,“接下来的事拜托您了。” 老侍女点点头,抽出手向她行礼后,提走了一整袋的水果,离开了这里。 “主人,现在我们还能干什么?”哈娜妮问。 但弥亚拉也不知道,终于松了口气后,疲累感立即袭来,“我去休息一会,有消息了就上来叫醒我。” 她刚躺上床很快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房间内已经有些暗了,只有水钟依旧工作着的滴答声。她望向窗外,天空已经被染上了阴冷的色调,哈卜拉城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夜晚。 弥亚拉很快起身,在桌上拿起2个小点心,甜糕和椰枣的搭配还是一如既往的完美。稍微填补了一下腹中的空虚后,她伸手去拿水罐,却被一个显眼的颜色吸引住了视线。一封黄色的信放在桌旁,她想了起来,这是哈娜妮之前说的那封信。信纸上的字迹优美有力,居然是伊安的文字,她很快认出了信上词语的含义——“钥匙”。 她愣了一下,随即就打开了那封信,只看了前两行手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信封,这封信中的内容改变了一切!她直奔房门,走廊里只剩下一点光,勉强能让她看清靠坐在墙边的身影。高个子的女奴隶半个身子融进了阴影之中,守在离门只有几步的地方。 弥亚拉吃了一惊,“你在这里多久了?” 阿玛拉起身回话:“您上来休息的时候。” “哈娜妮呢” “她在厨房帮忙。”阿玛拉领着她走到厨房,仆人们已经在准备晚餐了,她很快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哈娜妮,正在用一个石锤用力挤压臼子里的水果块。 她走到哈娜妮面前:“这是那种梨?” “您醒了?是的,穆拉阿姨喂了一些,让奴把剩下的都压成汁液,她想办法让小羊喝下去。” 弥亚拉在她面前展示那封信,“这封信,是谁送过来的?” 小女奴睁大眼睛仔细研究了一会,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是一个小男孩送过来的,奴刚刚把那些客人们送走,他就过来了。” 弥亚拉立即追问:“小男孩?什么样的?他说了什么?” 哈娜妮努力回想:“很普通的小男孩吧,只跟奴说了句:‘给艾米莱的’,听上去有些怪,不像本地人,他送完信就走掉了。主人,怎么了?”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她解除疑惑,她看了看厨房内的其他人,压低了声音说:“这封信上,写着这种毒药,不,不能说是毒药这种草药的来历和解药的制作方法。”哈娜妮吃惊得叫出了声,立即把自己的嘴捂了起来。 身后的侍女请求说:“殿下,能让我看看吗?” 阿玛拉拿过信,仔细地读了好几遍,眉头愈加紧锁。弥亚拉连忙问道:“有问题吗?你在东边待过,知道这种‘星梦草’吗?”信里说,这是一种比利安斯山的珍稀植物,当地的医生用来治疗无法入眠之类的病症。 “殿下,我最远只到过塞德拉,那个地方比那远得多”阿玛拉抱着歉意把信还给她。 还好在这座宅里,还有一名可以提供专业意见的人,哈娜妮擦干手后,就领着她来到后院。在夕阳下,穆拉正在给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羊喂食,母羊被拴在一旁,发出悲切的叫声。仔细地阅看过整封信后,老侍女陷入了沉默。 “这个解药,会有效吗?”弥亚拉着急地问。 又思索了一会后,穆拉才回复道:“这里写得很详细,药材,分量,制作顺序,都很具体,看上去很可行。但是不是真的有用,只有真正用过的医生才能确认,殿下。” 弥亚拉已经做好准备抓住这次机会,“不管如何,先把这些药材都找来吧。” 穆拉再次读起那封信。“像甘蓝和香叶葵,这些很常见,宅子里就有,不过有几样,比如这个鲨鱼油和鬼蔓草就不好找了”她认真想了一下,“应该要出城。“ 这个状况大大超越了弥亚拉的期望,她看到了一线曙光。”那麻烦您跑一趟吧。“对方闻言点了点头。 “殿下,马上入夜了,城门要关了。”阿玛拉提醒道。 距离那个东方人被抓走已经过了不少时间,弥亚拉不想拖到明天,她思酌了一下,从腰间取下令牌,刚要递过去,最后一刻却收了手。“我也去。” “这绝对不行!”老女仆立即拒绝,“晚上城外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叫守卫护送就好了。”哈娜妮提议。 弥亚拉摇摇头。“那我大哥就知道我作了什么,我不想今天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这件事十分重要,我需要亲自去了解和判断,不能假手他人,否则我很怀疑到时候能否说服赛义夫哥哥。不必再说了,我会藏起身份跟在后面,都由你们出面,但我非去不可。” 弥亚拉从书里了解过很多城市的宏伟壮丽,但哈卜拉城并不处于此间行列。她穿上侍女的衣服,带好纱巾,蒙上半张脸,跟在穆拉和阿玛拉后面,抵达西门时,天空中还燃着大片的红霞。3人一行混在返家的街边摊贩形成的行列里,顺利地走出了城门。 哈卜拉港位于城市的西南方向,每天都有为数不少的商船停泊在此,落叶群岛,八河湾区,甚至是更远的东方来的商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带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和黄金,来此交易沙漠出产的香料,宝石和有着难以言明的美妙的葡萄佳酿。本地人和常驻的商业行会,在港口直到城市的区域,建起了一座喧闹嘈杂,充满活力的小型城镇。但是他们显然没有规划也无所谓质量,只用无数的棚户和布条随意摆放在一起,就堆成了足够满足需求的窝点,驿站和仓库,足够数千人在此进行各种交易。 现在已经接近入夜,但喧闹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随着深入那些歪歪斜斜的街道,弥亚拉终于闻到了这座城镇的气味——这是一种混杂了海风,烂鱼,腐坏的水果的恶臭,配合太阳余晖升腾起的最后一丝热气,就算停止了呼吸,也挡不住它们往鼻孔钻的冲力,令人头晕目眩。她费尽全力才抑制住自己的不适感,不想给身边的2人送她回去的理由。 穿梭在这迷宫一般的街道间,即使是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20多年的穆拉,也需要不时停下来辨认前方道路。弥亚拉尽力四处张望,想借此分散注意力,忘掉自己身处无穷无尽的臭气之中。很多简单的棚屋连正式点的门都没有,只有简易的帘子和,她看到父亲的子民在屋内吃饭,休息,争吵,甚至还有哺乳的,但更令她吃惊的是,一路走来,有很多人家都燃起了火盆,正在屋中跪拜祈祷。她想起来,按照教义,日落之时正是晚祷的时刻,但城中一直都严守沙阿的律令,她都不记得上次看到这个情景是什么时候了。 “到了。”穆拉在一间外面堆满了瓶罐的小屋前站住了脚步,“如果这里都没有,就很难短时间弄到了。” “我先进去看看。”阿玛拉上前拨开帘子进了屋。 屋内很快传来一个老太婆的尖利声音:“傻小子,快起来,来客人了!” 阿玛拉重新现身,朝她们点点头。一进到小屋之中,弥亚拉就松了口气,屋内充溢着浓郁的草药味道,在此刻变得是如此的甘甜。整个房间四周的木架挡住了所有的墙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罐。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太婆从搭起的简单小床上爬起身,继续朝里面大喊,“傻小子,你人呢?” 在瓶罐被摔碎的声音之后,一个皮肤棕黑的青年人从后屋跑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朦胧的睡意。 “一会再教训你!”老太婆转向她们3人,“客人们需要什么?老婆子这里什么都有。” 穆拉向她报出了几个名称,老太婆侧耳听完,说道:“这些可不好找啊,我得好好想想”她面露难色,两只小眼睛转动着,看到穆拉手里的一小袋钱币,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一把抓过钱袋,打开朝里面望了一眼,立即笑着说:“想起来喽,想起来喽,有的,有的。” 在她的指挥下,那个青年人搬来几个空箱子搭起临时的垫脚处,取下一个个药罐,到最后一个时,他在上方拿起罐子,摇了摇后朝下面说道:“奶奶,这个空了。” “空了?快去你叔叔那边,把那一大瓶都拿过来。”老太婆转向穆拉,满脸堆着笑:“客人,鲨鱼油需要再等等,请留一会吧。” 青年人急奔出门,老太婆则找出多块方布铺开,抓出药材放在上面,仔细筛选叶片和颗粒。弥亚拉凑近看着这些奇异形状的药材,轻声发问:“这些药,都有什么作用?” 老太婆继续忙活着,顺便答道:“这2种,没药和菖蒲,都是可以止痛,提振精神的。”她伸出遍布纹路的手指,指向一旁像荆棘一般带着刺的植物根茎,“这叫鬼蔓草,如果有牲畜吃错了东西,可以磨些粉放到食物和水里,让它们吐出来。” “牲畜?”弥亚拉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听错了。 “对啊,这草效用非常大,人受不住。” 弥亚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提问:“那鲨鱼油呢?” 老太婆拿出一个空瓶,做了一个倒下的姿势:“烧伤烫伤的时候,先敷一层在上面,再包起来。” 弥亚拉不懂这些药理,这些听上去毫无联系的各种材料,很难想象组合起来会是什么效果。她从罩袍内伸出手,轻触那些草叶,根茎和颗粒,感受着表面的粗糙和凸起,心里乱成一团。 老太婆一下抬起眼帘:“这手可真好看,能让老婆子摸摸吗?” 弥亚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对方抓住了,一旁的阿玛拉脸拉了下来,她连忙给了一个眼色,她不希望闹出过大的动静。 老太婆屏起呼吸,仿佛在把玩一件艺术品,满是皱褶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小心地摩挲:“好多年前,老婆子也有过这么柔滑的手“她过了几秒才从遥远的回忆中回过神,凑近了观摩着弥亚拉掌心的纹路,“这位姑娘,你这手相一看就是富贵的命。” 弥亚拉知道这是骗人的把戏,但不知为什么却想知道后续:“你还看出什么了?” “不止如此啊,这这真是无以伦比”她几乎合不上嘴,“如此闪亮,如此荣耀,老婆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纹路,不可阻挡而这个不可能,这是” 对面的声音突然梗住,面色一瞬间变得灰暗,弥亚拉奇怪地追问:“怎么了?” 老太婆惊恐的表情僵在脸上,愣了一会,然后放开了她的手,一对小眼不住游移着:“没没什么。这位姑娘,老婆子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说完这句话就埋下头,继续挑拣药材包裹起来,一直到那个年轻人回来,送走她们,都再没开过口。 在夜色降临的街道上走着,看到弥亚拉若有所思,略带些惆怅的样子,阿玛拉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您别放在心上,这种神婆很懂得看人,再说些您想听到的话,都不是什么真话。” “我知道。”弥亚拉说,她把后一句吞回肚子: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继续说些好话呢?她转向另一边发问:“穆拉阿姨,你相信那些关于圣火的传说吗?” 穆拉听到她问题的同时,身体微微定住了一下,短短一瞬之后才继续向前走去:“殿下,我信过,我们都信过但我知道,沙阿陛下不信,他剿灭盗匪,驱离安曼大军,给哈卜拉带来安宁平和的日子,靠的是他的智谋和勇气,还有全国齐心。” 弥亚拉眼帘微阖,细细品味这些话里的意味。今日的月光一如往常,没有一丝云朵的的遮蔽,三个长长的阴影在她们身边忽左忽右,引导着她抵达城墙之下。阿玛拉出示了令牌之后,她们很快就得到了放行,她察觉到有士兵朝她多打量了几眼,但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看到了焦急等待的小女奴,“主人,您总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弥亚拉不由得担忧起来。 “没事没事,奴只是觉得你们去了好久” 她松了口气,解下那烦人闷热的纱巾和罩袍。“穆拉阿姨,麻烦你了。” 穆拉行礼后,先行离去,阿玛拉尾随其后。哈娜妮很快端来蔬果和糕点,弥亚拉早就感到饿了,摘下一颗还带着水珠的葡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后院的小羊有反应了吗?” 阿玛拉在一旁说:“我去看看,殿下您先去休息会吧,按照那封信的说法,熬制解药需要的时间很久。” 她明白,自己单方面的焦急也毫无意义,只好上了楼。哈娜妮点起屋内的灯火,点燃熏香,香气入鼻的刹那,她突然想起了城外的那种气味,短短的一里多的路程,却恍如另一个世界。她咬下一口糕点,往那幅自己的画像看了一眼,但最终放弃了,油灯和烛光只能略微照亮黑暗的小小角落,她看不到光明之主的威能如何彰显。“去把那本书取来吧。”她命令道。 哈娜妮很快带来那本《东方游记》,她靠在躺椅里,打开书页,却发觉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能翻找那些插图,指腹轻轻拂过有力的线条,华美的图案,鲜活的人物。她突然意识到,画里的东方人,眼睛全都是黑色的,这点倒是和阿摩尼亚人差不多。 “那位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吗?做了什么?”她问道。 “奴带他进了客房,他说了句‘谢谢’,就没说什么了,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奴还以为他睡着了。”摇曳的灯火在哈娜妮的脸上漾起一层微光,“那些士兵进来的时候,奴都要吓死了,可最后他们搜进了屋,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慌呢,倒像是叹了口气。” ”叹了口气?“ “应该是吧。主人,东方人都长得像他那样吗?” 弥亚拉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只见过一面的脸,“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夏国来的人。” 哈娜妮把一块苹果送进她的嘴里。“奴觉得他长得怪怪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好看呢,他们把他抓到哪去了?” “应该是监牢里吧。”弥亚拉有些难受,一半是对不被理解的失落,一半是愧疚,希望他没被太过刁难。 她又翻开了几页,那座传说中的城市一下跳了出来。小女奴扫到一眼到就睁大了眼睛,凑近仔细端详了一会,“这图可真好看,房子这么漂亮,还有鸟飞来飞去,满地都是花花草草。” “书里叫它沙亚哈尔,”她告诉哈娜妮,“是夏国的首都,离这里有几万里呢。” “这么远啊,怪不得没去见过。我们这也就皇宫好看点,出门都是些土气的房子”哈娜妮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上了嘴。 弥亚拉难得会心一笑,“我们这当然比不了夏国了,整个世界都归于夏,沙亚哈尔更是聚集了整个世界的财富和华美。” “哈卜拉也是?您刚才才说离这里很远。”哈娜妮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大大小小几百个国家呢,连那个该死的安曼也不例外我们这些世界另一头的争端,对世界的主人来说只是一些不值得关心的小事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战争阴云正从西方缓慢移来,父亲却仍然重病不起,她却一直无能为力。她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从头到尾,把所有插图都重新看了一遍后站了起来:“我们下去吧。” 哈娜妮吹灭多余的灯火,领着她在大宅内穿梭,一靠近厨房就是一股浓郁的怪味。小女奴扇扇鼻子:“好臭啊。” 穆拉在炉火边忙碌,阿玛拉迎过来:“还要一会呢,殿下。”她接着补充道:“后院的小羊还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等好了。”她随便找了一个凳子坐下,等了一阵问身边两人:“告诉我一句实话,这些年来,我做的错事多吗?” 哈娜妮帮她揉着肩膀:“主人,奴只知道,跟在您身边,就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了。” “阿玛拉,你怎么想?”看着另一人久不发言,弥亚拉直接问道。 女奴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殿下,要不是您,我早就死在一堆垃圾里了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 对她而言,这已足够,她下定了决心,“阿玛拉,去帮我准备下马车吧,安静点,别惊动到其他人。”女奴隶行礼后,转身离去。 “这么晚还要去皇宫?”身后之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我一刻都不想再拖延了,你去把那个金瓶取过来,解药一旦制好,就装进去。然后,我们一起去皇宫。” 最后还需要过穆拉那一关,在知晓她准备进宫时,那张脸上的忧虑她看在眼里,但这么多年来,她知道对方也早已理解自己的执拗,没人能够阻止。最终,她们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夜晚的街道安静清冷,她抱着装有她仅剩希望的容器,感受着其中源自火焰的热力。此时虽还不算深夜,但路上已经少有行人,明朗的月光远远就反射出皇宫高墙的轮廓,火把已经在上方燃起,在这样的距离看上去不过是几个红色的光晕。 也许是运气不错,抵达皇宫之前,并没有遇到任何巡逻的士兵。守门的军官也没有多生事端,看清马车里是她之后,就毫无疑虑地放了行,只临走时问了句:“殿下,您这么晚还有什么事吗?” 她放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找我二哥有些重要的事,但他还没有回府上,我想他还在这里。” “是的,两位殿下现在应该都在议事厅,似乎有些重要的事情,从下午起商量到了现在。” 在她出城之前,听到这个说法也许会烦躁不已,但现在她反而有些庆幸。下马车没走几步,哈娜妮就好意提醒,“主人,议事厅不在那个方向。” “我们不去议事厅。”她回答道,年长的另两位侍女早已猜到了,毫无疑虑地就跟了上来。 宫内的建筑投下巨大的阴影,道路变得难以辨认,但弥亚拉早已走过千万遍,闭着眼也能找到自己的目的地。内廷的守卫并没有怠慢,依旧恪守着职责。严明的军纪是哈卜拉的骄傲,但此刻却成了她的障碍。 “艾米莱,现在太晚了,已经是沙阿陛下的休息时间了。”虽然有些犹豫,但两名士兵并没有让开。 “滚开,我父亲已经休息得够多了!”她一声怒喝,士兵下意识地退开。她毫不犹豫地大步进入,一直走到卧房之外,才停步说:“阿玛拉和哈娜妮,你们守在门外,尽力拖延吧。” 穆拉推开房门,屋内居然还亮着灯,一名老女仆正在用沾水的绒布为沙阿擦脸。弥亚拉走到床边,示意老女仆退开。父亲肌肤中透出的灰暗得令她心纠,她用手背贴在上面,感受不到任何热力。弥亚拉知道,再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她扶起父亲的身体,那曾经伟岸坚实的肩膀,此时却变得难以想象的轻。她让父亲斜躺在自己怀中,朝穆拉点了点头。 老侍女深吸了一口气,把罐中的黑色液体倒在一个碗中,抬了过来,一勺又一勺,把那不知名的怪味液体喂进沙阿的腹中,就在碗快要见底时,弥亚拉感到自己怀中的躯体有了反应。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父亲的身体开始颤抖,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剧烈的抽搐,她差一点没抱住父亲让他从床上摔下,还好穆拉在另一侧帮忙压住了父亲的腿。 这剧烈的震颤感持续了十几秒之久,她感觉自己都要被抖得散架了,父亲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父亲?父亲?”她激动地大声呼唤,但只细看了一眼,就浑身透凉。那张脸毫无苏醒的迹象,黑色的液体,从眼眶c鼻孔c耳廓渗出,在那已经显得灰暗的皮肤上,画出了一幅恐惧的图景。“不,父亲?”她竭力呼喊,但没有任何回应。 我到底干了什么?她的泪水流进嘴角,无比苦涩,我怎么会这么傻?外面的吵闹声传了进来,但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两位兄长第一个冲进来,瞬间呆立在当场,难以相信他们眼中的景象。“真神在上,小弥,你到底做了什么?!”她的眼前一片朦胧,但大哥的怒吼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狂涌而出。“我我把他害死了我把父亲害死了!” 在雾气之中,她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向她,打我吧,这是我应得的,她想。她闭上眼,却只听到了器皿摔在地面和墙上碎裂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每一声脆响都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 另一个身影靠过来,强行压抑着悲伤问道,“小妹,你给父亲喝了什么?” 她有无数的话想说,她想说明,想解释,但最终到了嘴边只是一句:“不重要了,让我再陪父亲一会,然后就叫卫兵来把我抓走吧” 弥亚拉把那具躯体紧紧抱住,再也抑制不住地抽噎着,抽噎着。再过几秒,再过几秒,再让我呆上几秒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需要的,她不想再背负这个痛苦活下去了,让大哥就在这里杀了她吧,她刚想开口请求,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前响起——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声音,一个咳嗽的声音,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下比一下剧烈,一下比一下有力。这不可能!她感受着怀中的震动,试图辩清眼前的景象,却只看到一层厚重的水雾。她用力擦起眼泪,一次又一次,终于她勉强可以看清了,两位兄长都扑了过来,惊愕失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望向自己的怀中,看到父亲终于止住了咳嗽,些许的黑色液体从嘴角流下,流到苍白的胡须之上,父亲的眼睛缓缓地睁开,瞳孔中只剩下几乎察觉不到的一丝神采。那失色的眼珠缓慢转动着,从周围一圈人的脸上缓慢扫过,慢得像是在补完那逝去的一年时光。最终,他的视线停在弥亚拉脸上,发出虚弱空洞的声音:“库娜沙?我在做梦吗?” 这是母亲的名字!弥亚拉再次哭了出来,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她握住父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是弥亚拉啊,父亲!” 她感到父亲的手指在她脸上轻微地动了一下,“是你啊,我的小星星?为什么哭了?” “我没事,没事的,您别说话了。”她有无数的话想对父亲说,但不需要在现在,她抬起头,“快去拿点热汤来!” “热汤,对,热汤!”她的大哥一下弹起来,朝外面大喊,“沙阿陛下醒了,让厨房立即做点热汤送来!” “把御医也叫过来!”二哥补充道。 “那群废物有什么用!”弥亚拉忿忿不平地骂道,她重新低下头,柔声对着父亲:“您先好好休息,弥亚拉办一件事就回来。”沙阿虚弱至极,似乎听清了她的话,缓缓的眨眼作为回应。 ”穆拉阿姨,父亲就先交给您照顾了,别让其他任何人接手。”她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身体托付出去,擦干眼泪重新站起,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我这样处理没问题吧,两位兄长!” “你说得对,按你说的做吧。”二哥那不行于色的脸上也染上了喜悦的色彩,眼中闪着光。 而她的大哥面带羞愧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大哥,我们走吧。”她异常不舍,但还是往房门走去。 艾米尔叶齐德突然惊醒过来,“干什么去?” “把那位医生放了!” 她的大哥显得窘迫和难堪,“小弥,我知道我错了,我去安排就好,你就在这里陪父亲吧” 她断然拒绝:“不行,我必须亲自去,那位先生需要一次诚挚的道歉,否则以后哪还有人相信我国有着礼仪和规矩!” 出了门外,弥亚拉一眼就看到士兵们押着她的两名侍女,她的大哥急忙上前示意放人,一得到自由,哈娜妮立即扑上来抱住了她的手臂,她朝阿玛拉点了点头,继续向外走去。 牢房就在皇宫外墙下不远的地方,看到艾米尔后,值夜的守卫就活动起来。随着绞盘拉开厚重的大门,一股铁锈和发霉的味道就传了过来,她突然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一名光头的典狱官带着一队士兵迎了出来,看到弥亚拉吃了一惊:“艾米莱,您怎么来了” 她没有理会。“今天送来的那个东方人在哪,带我去。” “里面脏兮兮的,您还是别去的好”弥亚拉怒瞪着他,他慌忙地看了后面的首领一眼,却得到了照做的指示,急忙侧过身,“那您请,属下这就带路” 弥亚拉一行人在剥落的墙壁和锈迹斑斑的铁栏之间穿行,在尽头的一间牢房面前,典狱官高高提起油灯,找到把手拉开铁门,牢房里月光斜着射入,照出里面一个盘腿坐着的身影,瘦削的上身着,笔挺得恍如一座雕塑,“是个硬骨头,进来以后,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她很快明白了那个“硬骨头“是什么意思,借着这么昏暗的光线,也能看清他脸上那明显的乌青。弥亚拉差点一巴掌打在那个光头的脸上,但她最终忍住了,“谁叫你拷打他的?” “我我”他看了看弥亚拉的身后,剩下的话噎住了。 弥亚拉大发雷霆,“我们哈卜拉已经变成土匪和野蛮人了吗?不需要任何证据就可以定罪了?!” 她的大哥面露尴尬之情,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没想到是那个东方人打破了沉默,他深陷囚牢之中,带着镣铐,受了折磨,但却好像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声音依旧平静淡然,毫无虚弱之感:“看来您看了信,效果如何?” “请接受我国最诚挚的歉意,”弥亚拉朝对面深深一躬,“托您的帮助,我父亲已经醒了。” “陛下病好了?他”光头典狱官终于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一下跪倒在地上,“艾米莱,属下完全不知道” “我相信你会得到公正的处置。”她最后用重音结尾,然后转向东方人,“先生,您今天受罪了,请在府上住上几天,把伤养好,您应得的赔偿和奖赏都不会缺少一分。” 东方人稍显犹豫,但还是答应下来:“如您所愿。” 弥亚拉回头命令道:“把镣铐打开。哈娜妮,你把这位先生带回去吧,我要回皇宫照顾父亲。” 阿玛拉突然在此时说道:“我去吧,要留在宫里照顾陛下的话,哈娜妮比我要熟练得多。”这是个相当合理的建议,弥亚拉没有理由拒绝。 那位东方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惊奇地发现,他的整个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早已结疤,绝对不可能是今天造成的,又一个新的谜团。这种从容不迫的气质,一针见血的言谈,加上他的东方血统,所有的一切都给这位陌生人增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但今天的剩余时间里,她不想关心这些,她马上要去加入一场被暂时中断的久别重逢,在一切都安稳之后,她会狠狠地睡上一觉,做一个好梦,谁也别想来打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不久之后,阿玛拉把那位东方人带到了客房之内,就传来了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用的是伊安语:“我没想到会遇到你,37号。” 匕首悄然从袖口滑落,落在她的手心,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寒光就刺穿了那个东方人之前所在的位置,但却只是刺到了空气。她并不惊讶,毫不停顿朝右侧一划,正好把那人逼到角落,紧接着又是一次如雷霆般的刺击,这次他已经避无可避。但就在寒光要撕裂那张脸时,却被生生停了下来,那人的手如同铁钳握在她的手腕处,让她没法再进一步。 “我记得我们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那人又说道。 “别自以为是了!”阿玛拉右手一松,匕首轻轻滑落,她左手早已准备多时,往前一握,正好拿住并直刺对方的腹部,但还是无功而返。拉住她右手的力量突然大增,把她的身体甩向了另一侧,然后整个人也借反力退开了一定的距离。 “停下吧,我不是你的敌人,如果你效力的是哈卜拉国的话。” “我这辈子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相信你!52号!”阿玛拉咬着牙,她仍然举着匕首,但在这个距离上,她知道自己无计可施。 “我不明白你的敌意从何而来,记得最后一次分别,我送了一份无比奢华的大礼给你——自由。”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般自大,似乎永远都掌控着一切,这个词让她怒火更盛。 “自由?我不需要自由,我本来有一个家,你把那个家毁了!” “家?没有人对你发布命令你就活不下去吗?这就是你带起这个漂亮'手环'的理由?”他的视线停在她手腕上的金环上,环上刻着一圈太阳的图案,宣示着所有者的主权。 她长长地吐一口气,垂下手臂。“你到底想做什么?” “帮助你的艾米莱和你的国家,我想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阿玛拉一个字也不相信。“不,这绝对不是你的真正目的!” “所以你就想办法通知了守卫?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意外状况,但我没想到是你。” “我以为你会知趣的逃走”阿玛拉知道,那些士兵,甚至是后来的监狱,根本不可能拦住他。 “我为什么要逃?我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才以真面目来此。如果我逃了,那我所说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贵国的沙阿会不可避免的死去,最终的恶果会由你自己来承受。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我选择这位‘公主殿下’,只因为她是唯一一个靠直觉接近了真相,并且有能力破局的人。” 她很难承认,但她真的有些相信那个该死的家伙了。“那封信就是你的备用计划,那个小男孩是谁?”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所有信息都呈现出来,但也仅限于此了。如果你的艾米莱抓不住这个机会,那我也无计可施。”他找了一个座椅坐了下去,“还好,有你帮忙。” 他坐下的那一刹那破绽,让阿玛拉几乎借机冲了上去,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还是不会有任何的收获。“我怎么会帮你!” “你处在最关键的人身边,有一万种方法让我的计划失败,我只能认为,因为你看到那些痕迹后,知道我是对的,这也间接证明了你忠诚的对象是谁。当然,如果当年你好好上过药学课,根本不需要我的出现。” 阿玛拉沉默了,在看到那封信的一刹那,无数的记忆突然涌上她的脑海,她当时就完全确认了真相。但这和另一个问题无关,她直直地盯着那张脸:“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37号,别忘了教条啊。” 别相信任何人,当然如此。她突然掷出匕首,匕首的锋刃掠过那个东方人的脸庞,插进他身后的木墙。“别再叫我这个名字!” 她的旧识连一丁点的闪避动作没有做出。“所以你是哈卜拉人,阿玛拉是你的‘真名’?世界真小。” “这不关你的事。” 对方迟疑了一会,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我只能这样说,我是来帮你的国家阻止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的,你知道的,对安曼的那场。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有着同样的利益,然后我就会离开这里,这应该很顺你的心意了,‘阿玛拉’。” “为什么?你想得到些什么?” “一件事实远胜千句空谈,你大可以观察我,监视我,质疑我,但是最好别妨碍我。如果你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我根本不需要出现在这里,当然了,这也难怪,毕竟你只是个不喜欢动脑的煞影,不是吗?” 那个东方人拔下身后的匕首,扔回给阿玛拉,她用眼神把他杀了一遍之后,怀着一腔火气离开了这座房间,是的,她会看着的,看着一切。只要有一丝的背叛和欺骗,她就会让这个“52号”付出血的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感受着舒适的海风吹拂,哈立德有些恍惚,但他很快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家,世界尽头的那块荒漠才是。 他从未离开过大漠,没想到很快就适应了航行,他适应了颠簸,适应了风浪,适应了糊状的不可描述的食物,甚至适应了从未体会过的暴雨,也几乎适应了充满着各种臭味的船舱,但在这一晚,他有些无法忍受了。他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享受这种独自一人的宁静,只有风声,与海浪拍打在船身的声音陪伴着他。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他仿佛又回到了大漠之中,天地之间只有他在策马奔腾。在那里,一切事情都那么简单:只要有水,就有了生命,失去了水,一切都会消逝。 那个景象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一个不知名的醉鬼,咽喉被干净利落地一刀割开,他身体里的水,从那个伤口喷溅出来,溅满了整条小巷。醉鬼并没有当场毙命,他还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外面的街道,才最终气绝倒下。其他醉汉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弯刀,恐惧化为血滴在脸上滚落,催动他们鼓起最后一丝力量四散而逃。他见过血,伤过人也受过伤,但取人性命这是第一次,如果不是同行者把楞在原地的他拖走,他就得在监狱里度过至少数年,远离故乡,远离思念着他的家人和朋友。 哈立德到现在都悔恨不已,那人取笑了他的穿着,骂他“沙虫子”,还伸出脏手,想要“把玩”一下他的武器,这理应得到铭刻于心的教训,但不应该是失去生命。可在那一刻,愤怒控制了他的整个身心,就像半年前一样,在一次武场对打中把对手打得不省人事,只不过因为对方不愿让他轻松获胜。 祖父看出了他内心深处的黑暗,那种无力可施的恼怒,不断在心底郁积,足以让一个人变得脆弱和危险。祖父遣他加入船队,就是为了让他远离那种无力感,去见识一下世界,这个方法在前4个月奏效了,然后哈立德发现,他从没有改变,那些黑暗只是藏了起来。 十天前,三艘大型帆船组成的船队离开了沙丹,这是回归哈卜拉前的最后一个港口,距离这次旅途的终点越来越近,哈立德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祖父,如何告诉他,自己又一次令他失望了。他就这样立在船头,始终望着远方,直到全船人醒来。明耀的太阳从身后的海平面缓缓浮出,大海的色彩从深邃的蓝转成明媚的蓝,帆船的右舷浮现出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海岸线,从头到尾都显现着尘与土的色彩,看不到一丝绿色。更远的地方,隐约能看到棕色的山峰,绵延不绝。 船队与海岸保持着平行,背对着太阳航行,仿佛是在逃避着追赶,但那股带给全世界生机的力量无可阻挡,当热力达到顶点时,哈立德听到甲板上喧哗起来。经历了半年的航行后,一群离家已久的人,终于在大海,天空和贫瘠的海岸间发现了第4种颜色,他离开时还是夜里,这时才得以从海上一睹哈卜拉城的真容。灰白色的城墙像是一条典雅的玉带,稳稳地立在沙尘构成的地基之上,在船上,隐约能看到几座建筑的上半部分,那自然是王宫了。 “小将军,今晚可以到家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出现。 他转身回礼,看着这只船队的领导者杵着木杖向他走来,脸上泛着红光,“哈玛阁下,太颠簸了,您还是在船舱里休息的好。” “无妨,如此美景比什么良药都管用。”老者走到船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的城市,哈立德靠过去以方便搀扶,“离开的时候,我家最小的儿媳肚子刚刚涨起来,希望是个结实的小子。” “那是一定的,接下来,您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这位值得尊敬的老者已经为哈卜拉掌管了三十年的船队,没人比他更熟悉东方那些贸易城邦的状况了,这半年来他受益匪浅。可几个月前的急病几乎让他死在异乡,虽然治疗及时成功恢复,但哈立德已经决定回去就向祖父建言,应该换人来管理船队了。 在这次旅程的最初,他就学到了,看上去触手可及,与真正抵达之间,甚至能相距一整天的行程。纵使季风不息,在靠近哈卜拉港时,太阳还是超过了船队,从追赶者变成了领跑者。降下船帆慢慢停泊的过程中,哈立德发现,已经有为数众多的士兵等在码头之上了,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之中的那抹银灰色。 “阁下,我祖父来迎接您了。”他告知身边的老者。 “老帕夏都来了?这可真是隆重啊,年轻人的眼神就是好。”老者微笑起来。 当哈立德扶着老者走下斜板,头发花白的祖父穿戴着盔甲,带着士兵们迎了上来,相互致意之后,祖父面露难色地开了口:“哈玛老弟,老夫知道你此次旅途已很辛苦,但还是希望你先到皇宫一趟。” “祖父,今天已经很晚了,可以明天吗?”哈立德插话道,祖父的瞪视让他的后半句缩了回去,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士兵们都穿戴整齐,带着兵器,而且数量明显过多了。 “老帕夏,这是什么意思?”哈玛阁下的脸色也变了。 老将军回答:“哈玛老弟,请相信老夫,只是要了解一些情况,不会难为你的。” 老船长皱了皱眉:“看来我也没得选了,好吧,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请走这边。”一名哈立德熟识的年轻军官走上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默默地领走了老者。 待他们稍微走远后,老将军才大声下令:“没有新的指令前,三艘船的所有人和货物都不许离开!” 船上正在往下走的水手们一下吵嚷起来,“怎么了?”“帕夏大人,俺都半年没见老婆孩子了!” “安静!”老将军的声音充满力度,一下就镇住了所有的喧闹,他挥手示意后方的士兵上前,“来人,上船检查,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要放过!没问题的话,明天就会放你们回家。” 一整队士兵跑过哈立德的身边,从斜板上去后,祖父转身就走,“小子,跟上。” 他愣了几秒才跟了上去:“祖父,发生了什么事?” 老将军一言不发,直到走到码头尽头,毫无困难地跃上马背后才说:“骑你的马。”在不远处,哈立德看到哈玛阁下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爬上马车。 老将军略微加速,在街道上快步前进,行人知趣地远远避开。哈立德满心疑问,立即上马跟了上去,半年未上马,感觉都有些陌生了,但几次起伏之后,从小的锻炼就都回到了身上,他很快追了上去。但祖父保持着沉默,一直到进了城门后才压低声音开了口:“陛下醒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但祖父的脸上丝毫没有笑意。“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三周前。” 哈立德努力回想,在他离开前的一天,沙阿再次陷入完全的昏迷,距离醒来不过一周,而且从未完全清醒过,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所有人都已经被多次的反复磨掉了信心,最乐观的人也保持着沉默,当最终王国的领袖再次长眠不醒时,人们早已麻木得表现不出悲伤了,就是那一切令他心烦意乱。“那陛下已经病愈了?精神好吗?” “精神很好,已经能下地行走了。”祖父说着,但是哈立德在语气中仍旧听不到一丝的喜悦。 他有些明白了:“您怀疑,陛下的昏迷和哈玛阁下有关系。” “老夫和他认识了快五十年,我不愿去相信,但是他确实有能力做到,或是常年出海的其他人。”祖父突然放慢了速度,带着一丝担忧望向他的脸,“这几个月里,你发现过任何异常吗?” 哈立德有些发懵,他不过是第一次跟随船队,根本不知道如何界定常规和异常,仔细想过之后,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祖父,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陛下指名要你去。” 他吓得几乎在马上跳了起来,“什么?为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祖父再次驱动马匹,在平坦的道路上加速起来。哈立德很快跟上,一路直抵皇宫。守门的军官也是他的熟人,看到他挤了挤眼,然后正色下令开门。他随着祖父一起下了马,转过头指着自己,没发出声音,做出了个询问的口型,可对方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他们一路走向内廷的方向,在门口遭遇了一个英俊的黑发青年,身着一件亮绿色的丝质外袍,哈立德随同祖父一同行礼致意:“贾希尔殿下。”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帕夏大人,父亲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祖父回答:“陛下会说明的。” 青年转向哈立德,“哈立德,你回来了,一切可否安好?” 哈立德再次行礼。“托您记挂,诸事顺利。” 祖父在一旁提醒,”殿下,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青年点点头。“记得空下来跟我说说东方那些好玩的故事。“ 祖父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然后就走向了内廷的深处。哈立德很清楚,祖父并不喜欢这位沙阿的幼子,更不希望自己和他多有来往,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路走向他从未进过的沙阿寝宫,戒备愈加森严,走廊上每隔十步就有两名卫兵。闻着提神的清香,一进入起居室,他就看到了王国最具有权势的三人,苍老了许多的沙阿靠坐在最中间的大椅上,看上去不算精神勃发,但是毫无疑问地清醒着。两位年长的王子分立两侧,但无论是王的总帅还是智计多端的维齐尔,脸上各自带着复杂的神色,他的同行者稍微犹豫了一下,走到了艾米尔殿下的那一边站住,眼珠转动着,也在试图想出这次召集的所有缘由。 “陛下。”哈立德觉得应该再说些祝福恭喜的话,但到了嘴边只想起来行礼。 “好了,”沙阿一张口,声音虽不大,但源自记忆中的威严仪态却几乎未减,“我喜欢直截了当,唤你来此,是有些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屋内所有人都望着他,哈立德只觉得屋内的香气一瞬间浓厚了许多,冲得他晕晕乎乎,这么大的阵势,他感到完全无法承受:“我陛下,我可能会令您失望的” “你连什么事都不问就如此认定?”沙阿的质问让他压低了头,“房间里的这两位,我看着他们长大,却很难看到他们在什么事情上能达成一致,但我问起国内有什么年轻人能担起这个重任时,他们都推荐了你,哈立德,说你的武艺早已出类拔萃,行事沉稳,是个靠得住的好孩子。” 祖父在一侧默然不语,哈立德知道这是祖父表达肯定的方式,他终于鼓起勇气回答:“陛下,我会尽我所能,请您下令吧。” 沙阿的次子赛义夫,也是王国的维齐尔替父亲回答:“哈立德,在对你说明之前,我希望你先在一旁,完整看完接下来发生的事。”他抬起手,指着对面的隔墙,“到那一边去,那边能让你看到这里而不被发现。注意,接下来无论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哈立德更加困惑,但他从小就懂得什么叫“服从”,他握起拳砸在自己的胸上。“遵命。” 他走进隔间,这一部分是沙阿的书房,已经清理出了一个明显的区域,让他可以站在墙边,通过网格的空隙看到另一面。他听到沙阿发下指令:“让他们过来吧。” 祖父朝他的位置担忧地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后离开了房间。不久之后,祖父再度返回,两个身影跟在其后,看到其中的一个之后,那优美的身姿顿时令哈立德的心顿时揪紧起来,是艾米莱!她迷人的双唇微微挑起,化为令人窒息的甜美微笑,挂在那张精致的脸庞上。今天她身着一件亮黄色的连身长袍,连带着整间房间都耀眼起来。 哈立德永远无法忘记这个笑容,曾有一次他们总共六人从重重守护中溜了出来,带上了食物和水,偷偷跑出了两天的路程,就为了看一处海边的断崖。虽然回来后受了祖父毫不留情的十记重棍,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为了守护住那天在夕阳下,艾米莱朝他露出的微笑,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是,沙阿倒下之后,艾米莱,那个笑容,还有其他的很多东西,都离他远去了,他没想到那美景会在此时此刻重现。 艾米莱走向沙阿,娇嫩的侧脸在那张苍老的脸两侧轮流贴下。“父亲,您的气色是好得多了,但不是说好完全康复后再安排会面的吗?”墙那边传来的嗓音比落叶群岛最悦耳的鸟鸣还要美妙,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事的,主要是爸爸迫不及待想见这位了不起的救星,对他道谢了。”展现了温情的一面后,沙阿颔首示意,艾米莱挂着笑向后退去,站在了贾希尔的对面,被她的弟弟完全挡住,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但空气中新增的那股芬芳却留了下来。 “抬进来。”祖父大声下令,几秒之后,两名士兵就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走进门,放在另一名来者脚下后立即退下。 他集中精神,观察另一名来者,他身着常见的普通外衣,戴着头巾,但哈立德一眼认出,这是个异邦人。异邦人立定后,对着沙阿的方向行了一礼。他重新起身后,哈立德才完全辨认出那来自遥远东方的血统。 沉默到此刻的王储叶齐德说道:“我哈卜拉言而有信,这里是依约的10000第纳尔,附加价值2000第纳尔的珠宝,作为我给阁下造成伤害的补偿。” 哈立德记得这个惊人的数目,足够全副武装一支数百人的小队,这说明,是这个东方人治好了陛下的病,所以他是位医生? 但东方人眼睛都没有往下看过,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人,在掠过哈立德的方向时,那冷冰冰的视线令哈立德紧张了一刹。但东方人看上去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重新面朝前方,用大漠的语言进行回应:“我很感激贵国的诚意,但这笔巨款对我来说不过是累赘和风险,花不出去的钱,只是看上去甜美的毒药。” 赛义夫捋着下巴那修剪得体的胡须。“那阁下想要的是?” “一份承诺,贵国的庇护。” “阁下想要的是一处安居之所?”赛义夫眯起眼睛,“还是完全的庇护?如果是后者,这件事可大可小,这取决于您现在带着什么样的负担,或是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状况” “维齐尔大人,请容我暂时保留一些秘密吧。当然,我知道这样要求是很无理的,因此,我会提供很多额外的服务,来赢得这一切。”东方人平淡地说着,但其中散发出的骄傲,连一墙之隔的哈立德都完全感受到了。 高大魁伟的王储忍不住发言,虽然看不到,但哈立德能想象出那张脸上的不满:“你们能简单直接地说清楚想干啥吗?” “父亲,兄长们,”悦耳的声音传进哈立德的耳朵,“我的客人有一个提案,他愿意帮我国解决一个近在眼前的大难题——安曼。” “安曼?!”听到这个词,王储比哈立德还要惊讶,“小弥,你这是什么胡话?我知道我之前错了,但要打赢安曼,你的这位客人可帮不上什么忙。我敢打赌,他连一张大弓都拉不开。” 那个东方人朝向王储,“艾米尔殿下,战场交锋的事情,我确实无能为力。但在其他方面,我不是已经挫败了一个安曼的大阴谋了吗?” “你什么意思?” “您不会认为沙阿中毒昏迷,只是一个巧合吧,谁受益最大,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陛下意志力惊人,换了一个人,也许早已无法施救了。” 什么?中毒?哈立德几乎叫了出来,联系早时祖父带走的老船长,这才是沙阿昏迷的真相吗?离得这么远,他都能看到赛义夫殿下眼中的锐利:“证据呢?你能指出是谁干的吗?” “两国已成死敌,何必拘泥于具体的证据。我猜贵国已经想尽办法找出那个叛徒,但恕我直言,这个人很可能并不存在。我想诸位都已经大致了解了这种‘毒药’的来历,这其实算不得上是什么毒药,在大陆的另一端,这种星梦草只是一种比较稀有,但是很有效的安眠药物,当然,这是在适度使用的前提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种星梦草叶磨成的粉,极不容易腐坏,如果拌进一些果树的肥料内,其中的成分并不会消散,而是会重新在果树的果实中沉积下来。沙阿陛下的喜好,要查清根本不难,身在千里之外就可成功下毒,多买通一个人,反而多了一重泄露的可能。” “而阁下恰好是这极少数的人之一,这个故事实在太难以令人相信了。”赛义夫质疑道。 “我不过是多看过一些古怪的书。要证明这些事并不难,追查到那些梨子的源头,自然会有很多痕迹。只是我很怀疑有没有必要浪费那么多的时间,”那个东方人摇摇头,“如果贵国不愿意报以信任,那我离开便是。” “请等一下。”一直观察着整场争论的沙阿终于发了言,“这事确实古怪,但阁下的话,我愿意相信。” “父亲!”叶齐德王子吃惊地叫了出来,“您不能相信这种异邦人,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什么‘局外人’?这简直是对我国的侮辱!” 东方人依旧不为所动,继续不紧不慢的回答:“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我有过千百个名字,但都不是真的,使用这些名字才是对您的不敬。如果这让您有些不适,我换一个就是。如果陛下允许的话,就聘请在下成为贵国的宫廷画师,叫我‘画师’吧。” 沙阿眉头微微皱起,他的幼子却笑了起来:“‘画师’?你会画画?我刚才还以为你是一位医生或是什么奇怪的间谍呢。” “是的,我擅长描绘出人们想要看到的图景,比如现在,陛下久病得愈,王室一家齐聚于此,多么温馨幸福的画面。诸位大人应该对此还算满意吧,至于接下来是什么样的景象,就看沙阿陛下的愿望了。” 哈立德大致明白了他想说的话,但房间内却陷入了沉默,沙阿陛下思吟了很久,才提出了第一个问题:“画师先生,在你的眼中,我国和安曼之间,是什么样的一幅画面?” “在大漠的那一端,安曼已经大获全胜,剩下的只是收拾残局,整合力量。如果正常的话,明年就可以看到安曼的大军兵临城下,营帐密布,军旗林立,远超贵国能够抵御的程度。”东方人此言一出,房间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二十年前我们击败了那些安曼狗贼,这次也会的!”叶齐德王子当年已在军中效力,他说起这些往事时向来底气十足。 “就在下粗浅的了解,当年安曼有沙拉尔等势力在东侧牵制,无法全力进击,而贵国则有一个忠诚可靠的盟友,互利互补,合作无间。但现在呢?安曼更强,而贵国与库塔尔的关系不必我说得更清楚了吧,此次想要求胜,可能只能祈求光明之主的助力了。” 自记事起,在哈立德心中,沙阿就是最伟岸的存在,雄才伟略,无所不能,但此刻他脸上显出的无力感,绝对不是久病之后的虚弱这么简单。“画师先生,我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但这一次有什么实在的东西可以依靠,我也毫无头绪,如果您有任何提议,就请直说吧。” 沙阿的语气之低落,令一直守卫在一旁的祖父低下了头,哈立德感到脸上发烫。从阿卡德帝国的时代,他的家族就在世代守卫高贵的王室血脉,但这一次却完全无法为沙阿分忧,才致沦落到这样依靠外人的境地。 “在我看来,弱小却富有就是贵国最大的错误,没有什么强盗能抵御这种诱惑。但如果这个弱小的现状能够改观,也许强盗就会重新考虑是否值得冒这个险了。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东方人往右方看了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但这种国家大事,用力的位置和力度都必须精确,稍有不慎就会毁于一旦,在获得足够的信息前,还无法断定这个想法能否有效。” 王国最聪明的人面带不悦。“你需要的是情报?这不是问题,我可以知无不言。” 哈立德知道,这已是极大的让步了,但这位陌生人的傲慢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抱歉,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需要进入贵国的情报库,亲眼阅读所有的原件。” “这不可能!那里记录了我国所有的机密!”维齐尔咆哮着,一贯的沉静不复存在。 “我可以保证不会带出任何一份文件,但我必须看到所有的——” “没问题,我允准了。”沙阿如此说道,闻言后,他的次子把怒气收回体内,脸色难看,不再发声。 东方人听到这个回复时,明显的有一瞬的动摇,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认真回应道:“陛下,我指的是所有的一切,包括密信,账本,军力部署,地图” 沙阿抬起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都不是问题,但你必须时刻处于在监管之下。既然你是我女儿的客人,那这个职责也应该由她担任。” 艾米莱的声音听上去诧异万分:“父亲,您的意思是让我一起去?” “女儿,爸爸知道这次能醒来,完全是你的功劳,因此这次也愿意相信你的判断,有你在旁,这位先生也更方便出入。”沙阿略微停顿后朝向东方人:“过去的两年我国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立刻开始。” 东方人手臂交于胸前,郑重地向沙阿行了一礼。“沙阿陛下不愧是享誉整个西境的传奇,既然您愿意交托如此珍贵的信任于我,那我也必然全力而为,为贵国保下这份可贵的和平。” “那父亲,我就带着这位先生去了。”艾米莱的声音和身影重新出现,她走向沙阿,再次给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去吧。”那令哈立德思念的身影很快同那个神秘的东方人一同消失在房门后。 “进来吧。”终于,他听到沙阿虚弱的声音,立即从书房返回了房间,两位王子兼重臣一言不发,心中的郁气都憋在脸上,而贾希尔王子则神游在外,目光空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沙阿往后靠去,“老帕夏,你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东方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祖父那满是银发的头摇了摇。“那张脸就像带着一层深厚的面具,连老夫也看不透。但老夫认得出那种眼睛,那是杀过人的才有的。” 压抑了许久的王储终于找到了发力点。“听啊,父亲,老帕夏也同意我的意思,这个人太危险了,必须立即解决掉!” “不,叶齐德殿下,老夫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沙阿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可能是萨赫迪的人,那个畜生只会干净利落地把我们都送进坟墓,这样拐弯抹角不是他的风格。” “那就把他绑上,让人押着他滚回东方去!”王储走了几步,抬起一脚踢倒了地上的木箱,数不清的珍贵钱物倾倒在地板上,几枚金币一直滚动到哈立德的脚边。 “够了!管管你的脾气!”在沙阿的怒视下,王储极不情愿地重新站到了一旁,沙阿把目光转向哈立德,“哈立德,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考验来了。“陛下,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您并没有得病,而是被安曼人下了毒,又被那个东方人医好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提高了一下声调,“他肯定不是一名简单的医生,您虽然同意让他了解我国的机密,但我觉得,您心里还有所保留。” 沙阿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你说得对,我相信他和萨赫迪无关,也确实是来为哈卜拉提供协助的,但我感觉他另有私心,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赛义夫王子接着补充:“关于这个东方人,我已派出了所有人手,查了两周多,却一丁点信息都查不到。没人见过他,也查不出他是如何来到哈卜拉,甚至连他来到这里多久了都毫无头绪,就像是一个幽灵,突然在我们的面前显出身影。唯一能断定的,可能只有他是乘船来到这里这一点。” 哈立德明白了。“诸位大人是希望我去查清他的底细。” “对,而哈立德,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常年在外的船队成员,我暂时无法信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本来不属于他们,现在又有了对外域的了解。”维齐尔走到一旁,取出一个木盒,在他面前翻开顶盖。哈立德看到一卷卷轴躺在两封信旁边,信上红色的封漆上明显地印着哈卜拉王室的印记,“这里的就是要交托给你去做的事,打开这个卷轴看看。” 哈立德定了定神,拿起卷轴解开绑绳,一张陌生的东方人面孔在画纸上缓缓展开,其他方面都画得平凡无奇,但那双眼睛却完全不同,两个墨点被点得极深极重,像是两团令人恐惧的深邃阴影。就在不久之前,被那双眼睛扫过时的寒意突然袭来,哈立德打了个寒颤。“这就是他的画像。” 赛义夫王子没有隐藏自己的失望。“我命人画了很多张,虽然依旧抓不到要害,但这已经是最接近的一幅了。关于他的查探方向,我也有一定的猜想哈立德,你这半年来在群岛区域,见识过那些遍布的行会吗?” “是那些石匠,木匠之类的组织?” “是也不是,在那些贸易城邦中,各种工匠们建立了行会,传承和保留他们的技艺以供长期谋生,但有些行会却不那么见得光,对吧,贾希尔,你跟他们打过交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英俊的王子惊醒过来,“您说的是那些秘社?通过查探消息和出卖情报赚取报酬,神神秘秘,要价不菲但是很守自己定下的规矩。” 赛义夫王子从哈立德手中取回画纸,重新卷成一团放回木盒之内。“对,如果价格合适,他们还会接受偷窃,欺骗乃至是暗杀的委托!之前从未听说过他们在贸易城邦之外活动过,但自从确定父亲是中毒之后,我就在怀疑,安曼找到了一个愿意接受遥远脏活的秘社。” 贾希尔王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继续想的话,看来那个东方人也是相关的人员。从他所说的话,可能他是个叛徒,或是什么其他难以理解的背景。但我知道那些秘社为数不少,相互间关系也并不融洽” “所以我需要哈立德,一个‘棋盘’之外的人,又正好离开了半年,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哈立德理解了为何他需要在墙后看着这一切,这样一来他的形象就不会暴露在对方面前,但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我的伊安语从来就没有学好贾希尔殿下应该更适合这个任务,担当护卫才是我擅长的” 王子略显紧张地连连摇头,“出远门可不是我的领域另外,我想这是个秘密的任务,有我的话,那就和秘密没什么关系了。” “贾希尔说得对,”沙阿说,“伊安语不是问题,来往这片大漠的商队,有很多人都懂得我们阿摩尼亚人的语言。而你要去的拉克索特,是整个西境的中心,在那里你能找到所有语言的翻译。” 维齐尔大人继续补充。“这件事你不必强求,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暂时相信他,那就会继续运用他那种异于常规的手段,能查个清楚得到心安最好,但你此行的关键在于后两件差事。” “后两件事?”他愈感心虚,本来对这件事已经毫无头绪,却只是一件不重要的。看着盒子里的另外两件东西,他发觉自己已经知道那两件事是什么了,“陛下您要我当一个信使。” 沙阿马上对此说明:“没错,这里的两封信都包含着极为重要的信息,分别写给两位拉克索特的大人物,你必须亲自送到他们手中,不能经手任何第三人。这里的内容都极为机密,我不能冒着被任何其他人知道的风险,如果有任何的意外发生,哈立德,你必须立即把这两封信毁掉。” 听到这里,哈立德知道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他猛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前。“遵命,一定完成使命。我以生命起誓,这两封信绝对不会落到敌人手里。” “傻小子,”祖父在旁边露出苦涩的微笑,“没人让你去送命,你得活下去。这些信对哈卜拉极为重要,如果旅途不顺,你仍要想尽办法继续旅途,找到这两个人,亲口诉说信件的内容。” 看到了哈立德脸上的疑惑,维齐尔大人向他解释:“为防万一,陛下会对你解释信里写了什么,而你必须牢记于心。我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如何,这两封信都必须带到,越快越好。” 他知道此时再推脱就是在羞辱自己的君主。“我我一定尽力完成” 沙阿点点头,继续述说:“哈立德,你应该看见过拉克索特城中心的那个巨大的高塔,浅色的这封信,你需要送到那座高塔之下的总督府,交给那里的总督大人。” 哈立德努力回忆:“总督府?哈玛阁下说拉克索特并没有总督或城主,遇事都是由各位贸易亲王商议决定的。” “小子,那不是拉克索特人的总督,而是夏国皇帝派到西境管理诸国事物的重臣。”祖父告诉他,“伊安的城邦,盖兰的诸多领国,包括我们所在的阿摩尼亚按理都受到他的管辖。” 哈立德瞬间就回忆起了久远的课程,从夏国如何击败阿卡德帝国的大军,统治了整个大陆,到帝国分裂之后的诸国如何变成现在的状况。但他那时完全没有认真听课,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整个房间内唯一的一个女孩身上他仔细思酌要说的话,生怕说错暴露了自己对学业的态度。“陛下是想求援?可是夏国从未派来过收税的官员,也谈不上对我国有什么保护的责任。”他没敢把自己和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那辉煌荣耀的天国皇朝,又怎么会在乎世界尽头的一群野蛮人呢? “那我们就主动送上去。信里写了,在今后二十年里,我国愿以每年收入的一半献上,换取总督府对未来二十年所有战事的调停,数目大约是每年二十多万第纳尔。”沙阿的胡子微微抖动,比哈立德记忆中的又白上了几分。 “这么多?!父亲你确定吗?”叶齐德王子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目,那宽大的身躯也不由得抖了一下。 “就如那个东方人所说,花不出去的钱只是一场虚渺的美梦,国库里剩余的钱要完成备战的征兵和武装绰绰有余,而又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佣兵团愿意为哈卜拉流血。如果真能保哈卜拉安然无恙,这不过是一些必要的花费罢了。” “哈立德明白了,我无论如何都会让夏国的总督同意此事!”哈卜拉的平民感受不到那个远在天边的夏国的存在,但对哈立德来说,教师们的言语在他脑海中构造出了一个无敌的巨人,这数百年来,西境有过多次乱局,诸多暴君c百战百胜的军团c前赴后继的教徒但最终都只是被夏国轻而易举的碾过,化为尘土。如果夏国真的命安曼停下大军的步伐,那条疯狗只要还有一丝理智,也会认真的考虑清楚。 “不,你把信带到就好,不能急躁,更不能失礼。夏国的官员最重视各种礼节,你会知道的。”赛义夫王子把木盒交在他的手中,结结实实的重量,“这些年我国一直做着努力,但就算是这样前所未有的价码,在对方眼中可能也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儿戏。毕竟我们哈卜拉只是世界上数百个小国中的一个,无足轻重。陛下希望不起战事,不是因为怕了安曼,我们虽然有胜算,但死伤损毁必然难免,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故土,希望你明白。” 哈立德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木盒,许久才发出言语,“那另一封信呢?” “你跟随过船队,应该知道在贸易城邦,我国有一些长期的贸易伙伴——” “我来说吧,”沙阿抬手打断维齐尔下面的话,“我早年在东方游历时,认识了不少出色的人物,其中有一名叫辛格的年轻商人。他苦心经营多年,一路爬升,现在已经是贸易城邦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七位贸易亲王之一了。他算是我的朋友,这么多年来也始终与我国维持着互惠互利的关系,而我这次准备给他一个难以拒绝的提议。” “是那件事吗?”像是知道些什么,叶齐德王子看了一眼那个木盒,然后抬起头,略有些伤感地望向自己的父亲。“真的需要这么快吗?” “快吗?本来两年前我和辛格就谈好了所有细节,只要定好时间就可以成行,到现在已经耽搁了很久了。”屋内所有人都清楚这所谓的耽搁指的是什么,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但王储依旧心有不甘。“真的要把小弥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听到那个词的瞬间,哈立德一下感觉心里被抽走了一块,眼前一片茫然,全身僵硬得宛如泥塑,沙阿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无论从短期还是长远来看,一个紧密的联盟对双方来说都是上佳的选择。弥亚拉她不止是我的女儿,也是哈卜拉的女儿,这块土地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所在!”陛下停顿了一小会,从激动的情绪中缓缓平复,随后放低声音解释:“”她也会高兴的,你们就没发觉她是多么喜欢那些东方来的玩意吗?那里不过一个月的航程,只要活着,迟早能够再见。如果不成,那也至少让她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哈立德猛力抓紧手中的木盒,咬紧牙关,履行自己的职责:“陛下,等我见到那位辛格亲王,该对他说些什么?” “细节之前就早已谈妥,信里也只有一行字,‘嫁妆已备好,速来迎娶。’他只要听到这句,就会明白了。无论弥亚拉愿意与否,夏天结束之前,一定要让她在那边安定下来。”沙阿沉默了一会,眼神重新变得坚决,扫过屋内几位最亲密和忠诚的追随者,“你们可能并不理解我这次为什么这么独断专行,有一件事,我本不想提的,但看来今天是个合适的时机,你们也该知道了。” 祖父的脸上浮现难以言明的忧虑,“陛下,老夫认为这事还是” “不,如果再不说,我害怕这些黑暗的秘密会随我入土,再也无人知道萨赫迪此人的疯狂。”年老的君王的浓密的胡须随着嘴唇一起颤动,“十年前,萨赫迪派人前来提亲,作为和平的条件。” 两位年长的王子瞪大了眼睛,赛义夫殿下吃惊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另一位王子则怒吼道:“这狗贼生出的狗东西,剥了皮给小弥做地毯我都嫌脏!” “我刚开始也以为是这样,只准备严辞拒绝,然后把使者赶回去便是。但但我看过他的书信后,才发现,他不是为他的任何一个儿子来提亲,而是为他自己!” 很快消化了那几个字后,哈立德感觉到一股热气涌上來,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叶齐德王子紧捏着双拳,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一拳砸向旁边的木壁,整个房间似乎都抖了一抖。赛义夫王子连连摇头,“十年前?小弥只是个小孩子啊” 老帕夏的眼神似乎浮现了久远的过去,“这事陛下让我一直对几位殿下保密,我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愤怒过,他令我割去了使者的舌头,派人用马拖着这个使者一路拖行,一直到拖出大裂谷,还给安曼。” 沙阿紧接着说道:“我从小就认识萨赫迪,他是私生子出身,一直觉得自己出身卑微,因此他的贪欲和野心永远也填不满。所以他后来弑父弑兄,四处征讨和杀戮,散布恐惧,都是这个原因。我哈卜拉一脉,还算得上有价值的也只有这点古老的血脉了,我没想到他会疯至如此,为了名正言顺地自封为苏丹,一统整个阿摩尼亚,居然会做到这一步!这孩子的母亲为救我而死,当时我就抱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光慢慢熄灭我绝对不可能让她的女儿,你们的姐妹跌进地狱之中!” 在所有人中,维齐尔大人第一个恢复了一定的理性。“父亲,我明白了,对小弥来说,那座‘和平之城’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所在了。” “是的,赛义夫,我不是想要否定你这些年避免战争的努力。但爸爸懂得人性,我和萨赫迪斗了几十年,现在都已经时日无多,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不可能放弃。我说这些是希望你们明白,不要存有任何的侥幸,将死的野兽更加致命,只有安排好身后事,我们才能拼尽全力。” 哈立德抬起头,用微红的双眼仰望着自己的君主,“陛下,哈立德虽然远不如祖父和父亲那般可靠,但我向您和几位殿下起誓,我将倾尽全力地完成您交付的使命,毫无保留,不惜性命,保卫哈卜拉,保护艾米莱!” 沙阿满意地深深点了下头,“我看到了你的决心,去吧。” 叶齐德殿下走到他身前,宽厚的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哈立德,我相信你不会令我们和老帕夏失望的。” 在敬了此生最庄重的一个军礼后,哈立德随着祖父一同离开了这个神圣之地。 祖父此时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关怀之情,“小子,我们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出发。” 他稳稳地抱着手中的天大重担。“不,祖父,我知道有些船傍晚就会离港,我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你确定吗?一点都不休息?” “是的。”哈立德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吧,你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祖父又认真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还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事要我帮你去办的吗?” 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摇摇头。 再一次告别祖父,告别哈卜拉,直到船只扬起风帆时,他才在船舱中坐下,把重要的木盒放在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白玉制成的礼物。工匠的巧手在扁平的白玉上雕出了一个美丽的女子,飘逸的衣服和绸带在她身旁微微舒展,哈立德不知道这画的是谁,但推销的摊贩告诉他,在那遥远的东方,成年男子会送这样的玉像给自己心爱的姑娘,让她每天带在身上,庇佑她平安喜乐,相互间的心意隔得再远也不会淡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扎利骑着马翻越最后一个坡道,哈卜拉城的整个轮廓就完全出现在视野之中,在大半个月的跋涉之后,今晚可以在床铺上休憩的期待将疲累一扫而空,身后的整个马队喧闹起来。虽然战争的阴云早已密布在这片区域的上空,但至少现在,万里晴空中见不到一点风沙,穹顶的蓝色从北方的荒漠直铺到哈卜拉城南方的大海深处,在远方的天际处融合在一起,直到无法区分。 扎利俯瞰着这座忙碌的城市,众多的行人和车马在西侧城外隐约可见,北面的城门紧闭着,但他知道,哈卜拉一定通过“小鸟”得知了他抵达的准确日子,围墙之后的殿宇正在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库塔尔王,也是他的兄长对此行具有相当的期待,他还清晰的记得兄长的咆哮:“这次一定要让那帮吝啬鬼把所有的钱都吐出来!” 他手向前一挥,示意马队继续前行。走下漫长的缓坡后,城墙逐渐显现出本来的高大坚实,城门两侧亮绿色的旗帜在灰黄的背景上逐渐清晰。随着马队逐渐接近,城墙上的小黑点活动起来,两扇巨大的镀铜门扉向两侧缓缓移开,一队士兵迎了出来,在门外列队静待,当头的是他们的领袖,扎利认出了那个盔甲的样式,虽然已经年逾六十须发皆白,但艾尔一尤素福依旧精神矍铄,这三十年来,一直都掌管着王室禁卫军的权杖,是哈卜拉上下最令人敬重和放心的长者。 直到可以面对面相谈的距离,老者在马上行礼后出言相迎:“陛下命老夫在此迎接库塔尔国的使团,亲王殿下您一路辛苦了。” “老帕夏。”这位老者是扎利为数不多可以交付敬意的哈卜拉人,扎利在二十年前曾和这位老将军的独子合力抗敌,并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还以简单的一躬,身上战甲的铜片发出一阵响动,“比起当年在死亡沙海中的行军,这也就是出门随便逛逛。” “亲王殿下真爱说笑话。”老帕夏策马转身,披着绿色披风的士兵们在他的两侧散成两列,转向城门的方向开始行进,“请跟老夫来吧,这些日子来,我国上下都在期盼您的大驾光临。” 我从不说笑话,扎利微微皱了皱眉,用力一夹身下的骏马,跟了上去。身后的马队高举赤红的旗帜,每面旗帜的上面用亮黄色纹着一座大山的图案,这代表着库塔尔国都城背靠着的那座巍峨大山——伊斯法尔。整个队伍鱼贯而入,通过城门,城内的大道已经完全清空,行人被士兵们挡在两侧和分支的道路上,当扎利的巨大身影完全离开城门的阴影,出现在视野的一刹那,整个城门附近迅速静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而矗立在道路两侧的哈卜拉士兵们,身体变得僵硬,发冷,无视这炎热的气温,连汗液都缩了回去。 扎利对这些羔羊的反应极为满意,作为阿摩尼亚人中的第一勇士,就该赢得这样的敬畏。这些哈卜拉人中充满了软弱胆怯的渔夫和商人,如果没有当年库塔尔付出的铁与血,这些不知感恩的弱者必会遭到屠戮,活下来的那些会在安曼人的铁蹄下开始不得解脱的奴隶生涯。有些哈卜拉的士兵更是令他感到恶心,在他的扫视下手脚都明显的颤抖起来,他忍住鞭打这些娘娘腔的愤怒,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部下。 扎利重新看着前方,平整的路面一直通往皇宫,他微微抬头,观察起那一整圈的高墙,却在一座房屋的顶部,看到一个男孩的身影。那个男孩的卷发和肤色都有些像是那些萨图族的小杂种,盯着他的脸上充满了好奇,和扎利对视了一眼后,吃惊了一下,然后躲了起来。 前方正好到达一个路口,老尤素福突然转向了右侧。“亲王殿下,请走这边。” “不去皇宫?”扎利问道。 “不急在这一刻,请亲王殿下一行人先在使馆稍作休息。” 又是哈卜拉人惯常的条条规规,扎利心里不悦,但并没有说什么,紧紧地跟了上去。当他重新抬起头时,那个男孩已经完全消失了,与他的同族一样,全是一群鬼鬼祟祟的杂种狗。 老将军尤素福领着他抵达使馆,就借口还有其他事务离去了。门口等待的奴隶用力地拉开了厚重的木门,露出后面几十尺的走廊。殷勤的仆人们从大宅内涌出,热情的招待远方而来的客人,为一行人送来盛满的水瓶,再帮忙牵走所有的马匹。 领头的管家领着众人进入府邸深处,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小巧的花园,阳光从天井落下,照亮了一面布满藤蔓的石墙,精心耕耘的土地上,长满了纤细的绿草和盛开的黄色的红色的鲜花。扎利砸了下嘴,这一小块地方的植物,就已经足够库塔尔装饰整座宫殿了。直接位于海边的哈卜拉,水多到大漠深处的人们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是如此奢侈的使用,还是会令不习惯于此的人们感到反感和惊叹。 扎利从来都不喜欢哈卜拉,但是他没得选择,唯一值得他欣慰的是,哈卜拉人也没得选择。虽然这些年两国关系并不算是很好,但面对当下的局势,不得不携起手来,哈卜拉的富商和库塔尔的土老帽们通力合作,才能对抗得了东面的大敌。 到了迎宾室,一大群女奴分别将马队成员领向不同的房间。管家将扎利带到最大的迎宾室,那里特意为他准备了新鲜水果和特意加大的黑色袖袍,完全符合库塔尔的传统。风从大厅一侧的长廊间吹进,又迅速从另一侧离去,带给了他些许凉爽,但他毫无舒适感,反倒是起了一丝怒意。 他不喜欢这里,这个房间的布局匀称典雅,每一件家具的设计都极为讲究。好客的主人准备了松软的躺椅,能给宾客带来绝佳的体验,但他更愿意坐在坚实的木凳上,不愿被这温柔的陷阱所麻痹。可他躲不过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的香味,每一个库塔尔孩子都会听着长辈的教诲长大,一定要小心哈卜拉人的迷香,只需要手指尖大小的一撮,就足够上百人神魂颠倒,沉醉其中无法自已。 这座城市周边五十里方圆,是整个世界最好的香料的产地,哈卜拉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一座历经千年风沙的商业王国,令整个西方世界都在那独特的美妙前为此倾倒,但绝不包括他。他让仆人们打开所有的门窗,可一刻钟过去了,还是能闻到这些魔鬼的气味,这些令人堕落的诱惑已经深入这个国家的每一块砖石之中。他明白只要在这里,就没有可能摆脱这些,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他只希望能够尽快完成这次使命,然后回国,回到熟悉的金属和岩石之中去。 扎利最终还是脱下了厚重的战甲,极不情愿地换上宽松的衣物。换好后,他看着镜面,那里的光头大汉显得异常滑稽,就像一个小丑。 他也不喜欢这次的使命,他并不怕战争,他喜欢战争,战争能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带来足够多的乐趣,但是要为了战争当一个无聊的信差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按他的主意,这事只需要继续让哈桑履行他的职责,多跑上几趟就够了,但是他的哥哥可不这么看。库塔尔王这些年越来越疑神疑鬼,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谁都信不过,每一个交头接耳在他眼中都是在密谋着篡位,每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都是试图在偷走他的财宝。不过,他也经常对,扎利还记得,在东方上千里处的那场战争一有结束的迹象之时,他的哥哥就派出了各种密探开始打探并且开始做起战争的准备,果不其然,半年后,安曼王国将要把东线的2个军团调到到西面的消息就在商队间传开了。 不过,亲王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十年前两国就合力击败了安曼,他更是杀了个痛快,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可惜他的兄长谁也信不过,非要他亲自跑一趟,和哈卜拉的国王见面,把每一件事都定得妥妥帖帖再说。所以他不得不到率着使团出发,在帐篷里经历了数十个夜晚,才在今天下午到达了这座南方邻国的都城。唯一的好消息在于,他并不需要谈多少具体的事物,小个子哈桑会帮他商定所有的细节并记录在案,他只需要盯着这个贼头贼脑,但是却精于此道的家伙就行。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觉身边没有哈桑的身影了,走回大厅刚准备叫随行的奴隶去找他时,就看到那个小矮子从门外跑了进来。哈桑挂着满脸的笑容向他报告,耷拉着眼角看上去比往日更歪得离谱了,“主子,接我们的人来了。” 扎利立即起身,瞬间就远远地高过了房间里的所有人,跟着哈桑进来的,一个哈卜拉的奴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慌张地楞在了原地。亲王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直接就往门外走去。 “这个”小个子的声音从后面追上了他,“这个是不是不要带的好?”扎利回头看到了那个略微有些惶恐的视线,立即明白指的是什么了。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立即感觉到一股安心,当他视线转到哈桑的脸上时,那个骨瘦如柴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不再做声了。 他继续向外走去,通过那座小巧的花园。还在长廊中是,他就看到了台阶之下的大型驼车,一个蓝色身影在驼车之前左右踱着步子,一看到他就迎了上来,伴随着一股奇怪的香味,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宽松罩袍,上面绣着数不清的复杂花纹,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织工的汗水。扎利认出了那个质地,那是从伊安那边运送来的一种被称为丝绸的光滑布料,他的情妇曾苦苦哀求他买下一块为她做一件漂亮的围巾,结果他发现这一匹小布就要花去一名士兵半年的口粮,回身就给了那个笨女人一巴掌,省下了这笔钱。 来人很自然地双臂环抱在胸前,向亲王微微一躬,举手投足自然协调,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亲王也还了一礼,但笨拙得令他难受,让自己更加憎恨这样的礼仪。跟班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出现:“殿下,这位就是沙阿的幼子,贾希尔殿下。”小个子深谙哈卜拉人的礼仪,在人前坚持要称他“殿下”,而不是他更习惯的称呼。 来人没有一丝胡须的俊俏脸上微微一笑:“在亲王殿下这样的英雄人物面前,我只不过是一缕不起眼的微尘罢了。”他侧过身,伸手示意驼车的方向,“请上车吧,宴席已经备好了。” “哈卜拉王也在吗?我想尽早见到”扎利想的是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但又觉得如此称呼有些不对,那个不常用的词汇在舌尖打了几转还是没跳出来,“贵国的陛下。” 王子面露难色:“您知道的,我父亲大病初愈,御医说他只适合在每天早时,天光明媚之际进行一些费力的活动” 哈桑见势有些尴尬,立即上前帮腔:“殿下,就先去宴席吧,明早再一早入宫,与沙阿商讨大事。” 对,沙阿,他没想起来的就是这个词,哈卜拉人连对国王的称呼也要和土老帽们区别开来,要与他们交好,需要记得的规矩多得令人头疼。巨人将军决定用行动来打破这个场面,他果断走上木阶进入驼车的厢内。驼车的厢体顶上也被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小房间,虽然空间已经很大,但是要容纳他那庞大的身躯,还是费了一番劲。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方式坐下,把腰刀放在腿上。他坐稳后,王子就跟着上了车,做了一个手势,立即从侧面出现了两个奴隶,把木阶抬走并关上了驼车的门,车夫也很自觉地开始驱使骆驼向前行进,哈桑和他带来的奴仆跟在了后面。 “王宫?”扎利问道,在这样的地方坐着,他十分难以适应,只能期望这趟旅程尽快结束。 “抱歉,我们要去的是”王子的视线突然注意到了亲王的腰间,但只是稍微停顿,还是继续往下说道,“我姐姐的宅邸,她已在那里备好盛宴,准备为亲王殿下消除一下旅途的劳累。我的两位兄长,与我国的诸位将领也都在那里恭候您的大驾了。” “你的姐姐?”亲王想起了这个称号,同时浮现的还有多年前的记忆。 “对,我姐姐,艾米莱。”王子回答,“她对能够亲眼见识亲王殿下这样的勇士,也是充满了期待。” “其实,你们都见过我,你和你姐姐。”将军从回忆中抽身,目光转到面前那张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脸庞上,“十六年前,我也到过这里,沙阿和我一同从大道上骑马经过,突然他停下来,指着上方的一个阳台告诉我,‘那是我的孩子们。’我往上看去,看到2个女奴隶,各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看上去完全是两个女孩,他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去。 “看来那就是我们啦。”王子笑了起来,“可惜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估计你也记不得自己的母亲了。亲王还见过这对双胞胎的母亲,哈卜拉王的第二任王妃,但那是更早之前,她还没有出嫁的时候。上一代的库塔尔王把自己最爱的独女深深地藏了十六年,到把她许配给南方那个富裕王国的王子的前几个晚上,很多人才得以一睹她的美貌。女人,对于扎利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干家务活不错,还可以让男人们发泄下精力,然后就变出一堆活蹦乱跳的孩子,仅此而已。但库娜沙,他记不清了,可能是其他一个类似的名字,和其他女人不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他在晚宴上见到她时,只觉得喉咙发干,只能立即喝下了一大杯椰枣酒,但还是无法解渴。 无论是年轻稚嫩的,还是年长经历丰富的的军官这一夜都变成了同样简单的男人,被端坐在国王身边的小女孩勾起了各种。他朝那个方向偷看了好多眼,直到他对上那双黑如玛瑙的漂亮双眸,他立即低下头,那天晚上再也没抬起来。第二天一大早,抽调人护送艾米莱前往哈卜拉时,他没有被选中,然后他很快就把这些事忘了,因为这不是他应该记住的东西。 他本来忘了很多事,但突然之间,又都想了起来。他又想起小时候,附近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头,整天在大院的中心一坐,就开始絮叨着过去的事,他的哥哥就拉着他从身边跑走,笑着喊:“只有老得不中用了,才会记起以前那些破事。”他明白,自己也老了。 驼车停下了一小会,他才反应过来。同车人一脸无措,但是并没有打搅他的沉思,回忆越清晰,对面的那副眉眼就越像从记忆中出来一样。“到了?”他回过神问道,车外是一座豪华的宅邸,拱形石下面的大门早已敞开,卫兵和仆人们静候在道路两旁,等待着伺候今晚的客人们。 “对,这就是我姐姐的宅子。”旁边等候的奴隶们立即上前来打开了车门并安好了木阶,王子示意他先请,于是扎利就下了车。天色此时已暗,正好显出门内的辉煌灯火,一阵巨大的喧闹声突然出里面传了出来,像是有几十个人在大叫大喊。他又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正好看到不远处跟着一路走来的小个子随从,招手把他叫了过来。他压低声音说:“跟紧我,告诉我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哈桑曾多次代表库塔尔与他国互通关系,对于哈卜拉国内的高官贵胄,全库塔尔不可能有比他更熟悉的人了。今天一大早还在路上时,扎利就让他说过一遍,但他很怀疑自己还能记得多少,还是让他一路随行更加稳当。 一名哈卜拉的文官领着与扎利同行的几个库塔尔军官从后面赶来。一见到这些熟悉的脸,亲王立即拉下了脸,两国虽然算是名义上的盟友,但离朋友却差得远,他不由得不小心一些。但是王子却先开了口:“我姐姐说,亲王治军严明,滴酒不沾。但您一行人一路辛苦,一顿饱饭绝对是应该的。所以安排这几位与今晚要去执勤的军官们一块进餐。我保证那里只有清水和醇美的浓汤,绝对不会误事。” 扎利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他自己也知道这一行的辛苦,路程虽不长,但一点也不顺利,才第三天就遇到了这时节已不多见的沙尘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而今天从早上一路奔波到此时,只吃过一顿简陋的早餐,虽然挨得住,但不代表毫无知觉,在闻到屋内传出的烤羊肉的香气之后,他也切实地感觉饿了。王子示意家仆带着军官们走向了一扇偏门,自己领着亲王朝着正面无比喧闹的大屋走去。 门口的卫兵拉开屋门,两排扁桌从进门处延伸到大厅的深处,上面放满了各种美食蔬果,烤得松脆的馕饼,嵌着小巧椰枣的甜糕,各种口味的蜜饯但最显眼的,是显现出最完美焦黄色的大块大块的羊排,与发散着香味的羊油和美酒的醇香共同组合出了一道绝妙的美味,是每一个沙漠的居民都无力拒绝的恩赐。门边笔直地站着两名裸着上身的壮汉,见到扎利亲王之后,立即抄起手中的号角,用力一吹,震得扎利耳朵轰鸣发胀,号声止歇后,只听到一名候在门前的礼仪官大声叫道:“库塔尔亲王,大漠第一勇士,扎利殿下驾到!” 屋内的众人本来正坐在桌旁大块朵硕,这时立即停下了所有手中的事,齐刷刷地站起来,望向门口的方向,正看见那些称号的正主略微低头,穿过了门口,走进了房间。整个哈卜拉的柱石基本都已在此了,扎利一下就认出了四分之一的熟脸,很快又认出了几个,还没来得及继续辨认。房间最远端的一个响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亲王殿下,我们向火神祈愿了好多年,可算是把您求来了啊。”闻言,房间里立即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扎利最先认出的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那是哈卜拉王的大儿子叶齐德,当年大战时,还是一个满脸发痘的小伙子,现在岁月的沧桑已经化为了浓厚的胡须,他身形魁梧有力,神色坚定,已经颇有沙哈当年的神韵了,但是凌厉的方面就要远逊了。此时这位国王的继承人面色通红,收不住的笑容挂在嘴角,显然是已经喝过一轮了。 “请亲王殿下就坐。”两名美貌的侍女从旁出现,挽上了他的双臂,他回过神时已经在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了——左侧深处的倒数第二张桌子。侍女服侍他坐下时,立即看到了他腰间的兵器,“亲王殿下,多碍事啊。” 大王子的位置就在他的旁边,见此状笑了起来。“赛义夫,见到真人以后你该信了吧,亲王殿下空手都能捏死一只狮子。” 坐在他正对面那个一脸严肃的瘦子冷冷地答道:“那是自然,要捏死几个醉鬼也更不在话下了。” 王子笑得更加开心了,他摇摇头把头转向扎利的方向,“您可别介意,我弟弟这人就这样。其实他对亲王的到来相当欣喜,只要贵国的武器到位,很快就能组织一支新军” 赛义夫面带不悦地打断了他后续的话:“这些是该留到明天才讨论的事。” 厅内的气氛突然一下静窒,房间里的热力变得愈发强盛,将军感到脸上有些发胀了,他迟疑了一刻,还是把刀取下,放在了一旁的地上,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的范围,然后盘腿坐下。“有水吗?” 赛义夫做了个手势,立即有一名娇小的女孩从阴影中出现,拿着一个陶罐往亲王的铜杯里倒满了透明的液体。扎利拿起杯子,满手净是冰凉的触感,他拿起杯子之后一饮而尽,这水完全不像他熟悉的水,甘甜清爽有如天上的恩赐,他只感到神清气爽,疲劳顿消。 “我这妹妹,可喜欢各种东方的奇妙玩意。”叶齐德解释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这个,嗯,叫什么来着?对了,制冰块的法子。突然一下子,我们这些土人就感觉到这辈子的水和酒都白喝了。” 扎利还在回味口中的余味,那个小巧的女孩子就又出现把杯子倒满了,他忍住了自己再灌一杯的冲动,认真地打量起房间中的情势来。大厅正中的主座空着,这是沙阿的尊座,纵使他身体不适无法到场,他人也不敢僭越。王位的继承人,叶齐德就坐在他的左手边,而对面那个不苟言笑的“闷罐子”,是沙哈的次子赛义夫,掌管了整个王国的国库,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是众多来哈卜拉寻求利益的大商贾的苦主。赛义夫右侧的老者,就是来迎接他的艾尔一尤素福。接着向外的桌子旁,坐着的是几个与扎利有过几面之缘的军官,他们发现亲王望过来时,纷纷举起酒杯致意。再往外就开始有一些不怎么有印象的脸了,但应该也没有必要弄清楚了——绝大多数军官的两侧,都有着两名侍女贴身服侍,让他们无需动手就可以享受到美食,解放出来的双手,就可以放在一些更加温软的地方去了。扎利亲王扭过头,今晚他已经把这些“盟友”们的软弱看得够多了,这样程度的好客,温馨,令他甚至有些恶心。 他十分奇怪,接他来的贾希尔王子并没有在此出现,而正对面还空着一张桌子,放满了各式的美食美酒,仆人也在侧等候,但却无人在座。他转向大王子,想寻求一个答案,却发现对方正在努力地与一条羊腿做着殊死搏斗。其他桌的情况也大抵如此,食物很快就被消灭了不少,但奴仆们源源不断地进行补充。这一景像大大勾起了他的食欲,他看向桌上的各种美味,刚要伸手,房间门口就传来了一些骚乱的声音。 “按好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像轻灵的乐曲,破开所有的话语声和杯盘交错,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起看向门的方向,只见几个小女孩各使手段,抱的抱,拉的拉,竟然把门口的两名巨汉给制住了——他们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好先一动不动。“再让这些家伙吹起来,我脑袋都得给闹炸了。还有闭嘴!”礼仪官刚张开嘴,声音就被吓了回去,“往下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去鱼库臭死。”紧接着,那个美妙嗓音的主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屋内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一刻都亮了起来,进来的女子身着一件简单的洁白长裙,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但这反而将她轻盈曼妙的身形展现得淋漓尽致,丰满的酥胸和美臀形状时隐时现,令人不禁遐想连篇。她踏着轻快的小步走进厅内,步伐婀娜,边走边与她的宾客打起招呼:“诸位大人今天可否满意?” 一个粗豪的声音答道:“吃得太好了。可今天吃了艾米莱殿下招待的酒肉,回去还怎么吃得下我家那老婆子的手艺啊。”众人闻言就是一阵哄笑,艾米莱也是笑容满面。 她继续移步,在大王子的桌前停住了,“大哥,你为什么带了那么一对怪胎过来?隔着几栋房子都拦不住那声响。” 她的兄长脸上挂着笑,“小弥,这一对,可是去年你送来的厚礼啊。” 那张美妙的面庞上努力挤出一丝怒容。“这可是正经场合用的,带到我这小小家宴上,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我都不敢想象你给我安插了些什么奇怪的称谓,要让大声说出来的话,今天我这主人是没脸当下去了。” 艾米莱转向了扎利的方向,脸上还挂着赏心悦目的笑颜,微微下蹲,优雅地行了一礼,“自从父亲醒来,我这哥哥就高兴得忘了尺度,让亲王殿下见笑了。”她的黑色的发丝湿漉漉的,微微蜷曲着,披散在蜂蜜色的脸庞两侧,“弥亚拉每日傍晚,都要沐浴净身,为父王的身体祈福,所以此刻才姗姗来迟,怠慢之处,希望亲王殿下不要怪罪。” 吃惊于这对水的浪费,扎利愣了一下才答道:“我是个粗人,有吃有喝就足够了。”哈桑在之前跟他提过,哈卜拉王重病不起之后,是艾米莱挑起了很多王国的重任,协助两位兄长一起管理国家。他之前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只是那些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人们的想象,但见到真人之后,他发觉这个小女孩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过此刻他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细想这个问题,旧日的幻影,一刹那间全都浮现出现。面前的女孩,就像是从他的记忆中跳出来的一样,但气质又截然不同,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满脸都是羞涩与稚嫩。而面前的她的女儿,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和活力,成熟饱满,每一刻都散发着巨量的诱惑,才进屋片刻就牢牢地把这一整间屋子的人掌控住了,没有任何人能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一个高个的侍女走上前来,附在艾米莱耳边说了些什么,她随即点了点头。“请亲王殿下和诸位大人稍候,待弥亚拉换身得体的衣物,再来与诸位一同享受今晚的宴席。”她随即优雅地一个躬身,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朝着房间另一侧走去,跟着她一同进来的侍女们,很自然地在跟在她的身后,排成两列。艾米莱和门口一个穿着灰色衣物的身影轻微交谈了几句,随即一同向厅内的偏门走去。 那个灰衣人在转身时,微微抬起了头,往宴席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扎利的视线。虽然只是一瞥,但以足够让他辨认出那些迥异于沙漠诸民族的肤色和眉眼,他相信自己没看错,那是个东方人。 “刚才那是谁?”扎利指着艾米莱一行人离开的方向,问身边的哈桑,但小个子连连摇头,一脸疑惑。 “谁?”叶齐德还在忙着咀嚼嘴里的美味,发现了扎利的举止,闷声闷气地发问。 “刚才那个异邦人。” 对面的维齐尔抢先给出了答案。“应该是她从拉克索特那边请来的画师吧,说是要趁父王身体好转,把父王的神采给记录下来。东边有一种说法,把一个人最佳的状态都记录在画卷上,便能长保健康。”赛义夫淡淡地说明,但言语间似乎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画师?这个说法扎利一个字眼也不信,他这四十年来,见过为数不少的东方人,但没有任何一个像他们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那些东方人几乎拥有着整个世界,而一个流着同种血液的画师,在这一场新的战争迫在眉睫之际,恰巧出现在这里?他完全无法不在意这些,等宴席一结束,他就要叫哈桑去查个清清楚楚。 亲王默默地拿起各种食物填饱肚子,但脑袋里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运转,完全没有认真品味这些食材的鲜美之处,等他意识到时光飞逝时,艾米莱已经着好了盛装,重新回到了大厅之中。 艾米莱披着一条传统的巴卡,蓝色的精美织物绕过有着优美线条的脖颈,从浅色的上衣两侧垂下来,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摇摆。细亮的黑发已经完全梳好,洁白的细丝和数十颗珍珠织就了一匹闪耀的发网,恰当地从头顶铺下。而一件黑石制成的月牙状项链静静地躺在胸前裸露的肌肤上,感受着整座大厅炽热的视线。“诸位,”艾米莱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伸手拿起了面前的酒杯,露出了几颗昂贵的戒指,“虽然最近几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艰难,但现在,陛下的病情已经大大好转,无人能挡的扎利亲王也来到了哈卜拉,有句老话说得好,没有锋利的刀剑解不开的绳结,我想诸位也和弥亚拉一样,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一屋子的人都默默颔首,微笑浮现在嘴角。“二哥,你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也许吧。”赛义夫王子依然严肃,但也没有说出什么反面的意见。 艾米莱会意的一笑,高高举起酒杯。“以天上的众星为证,让我们为两国的友好,以及两位沙阿的健康喝一杯吧。”众人都跟随着艾米莱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扎利也不例外,不过手中仍是无害清凉的净水。 众人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之后,艾米莱朝向亲王的方向,做出了一个询问的姿态,“虽然明天还有很多要事要谈,不过难得亲王殿下莅临,今晚呢,还是可以尽兴一点吧?”扎利知道这一刻他绝对不能扫了其他人的兴,微微点了下头,她便伸出双手,轻轻一拍,一队乐师就从门后纷纷出现了。 “有动听的乐曲,没有能与之相比舞姿怎么行,对吧?”叶齐德王子扫视了一圈,意识过来的将官们,连忙跟随着发出了各种赞同之声。 “大哥,我可看出来你是什么打算了,”艾米莱摇摇头。“我可答应过父亲的,这可是父亲痊愈之时的大礼。再说了”亲王看到她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我这种无力的身体,做出的动作,只怕不受亲王殿下所喜,还是换个人吧。阿玛拉,你就代我为亲王殿下舞上一曲吧。” “是,主人。”她身边的那个高个子女奴,闻言便躬身受命,越过桌子走到了厅堂之中。艾米莱双掌轻击,美妙的乐音就从各种乐器里流了出来。女奴刚刚做了第一个动作,扎利就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会见到柔弱无骨的细腰,却没有想到面前的舞者,动作迅捷有力,融合了战斗和库塔尔风情的特殊舞姿,令他眼前一亮。她的动作,就像是面前真有数名敌人一般,边辗转腾移躲避刀剑的锋刃,边伺机出击,给予敌人要害一击。厅内众人目不转睛,浑然不觉一曲已尽。 舞者似乎并没有打算休息,又一曲前奏响了起来,但这次的舞蹈换了一种风格,相比之前的力度,更加轻灵和飘逸,扎利亲王重新把视线转回到那高挑匀称的绝妙身体之上。王储这时突然侧身过来,轻声对他说道:“殿下,您可千万别向我妹妹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什么?”扎利一头雾水。 “我这妹妹脾气很怪,把各种下人奴才当宝。前几天,我只不过责骂了她的奴婢几句,她就和我吵了一架。”大王子摇摇头,“她的脾气倔起来,连父亲都拦不住。要是和亲王殿下闹出些不愉快,可就不好了。宴席结束后,我就送几个上佳的女奴去亲王的房间,包您满意。” 扎利这才明白过来,他心里只觉得可笑,堂堂一国的继承人,既然忌惮一个女流之辈。“不必了,我只想好好休息,明早再商大事。”他想起了之前艾米莱眼中的闪光,一下子意识到了那个眼神中包含的试探,他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 这时,对面的艾米莱,似乎说了个什么笑话,引得一片人笑了起来。扎利知道,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融入这样的环境,这个夜晚将会很漫长,而明天将会更加漫长和艰巨。 当扎利终于回到使馆时,夜已深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部下们虽然满脸亢奋,但确实没有沾染丝毫的酒味。他遣散跟随的奴仆,自己走向尽头的房间,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令他握住了腰际的利刃把手。 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房中,整个身体笼罩在深色的斗篷和兜帽之中,似乎已经站了许久。扎利警觉地大声发问:“是谁?” 来人闻言缓缓转身,摘下兜帽之后,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但扎利很快记了起来,记起了那跃动的身姿。那献舞的高个子侍女为什么在这里?扎利把手放回腰间,心念一想,明白过来,也许是在席上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让精明的主人会错了意。没错,比起那些娇小柔弱的身体,扎利更欣赏这样有力的身躯,但更令他赞叹的是那双毫不畏惧的眼睛。虽然这名舞女高过不少的男人,但在他的面前仍然只是一名小巧脆弱的女子,可就算在此时,她的眼睛却依然映着光,上下打量着身前这位令整个大漠闻名丧胆的巨人。 扎利咽下一口唾沫。“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主人,好意我心领了。” 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舞女先是冷笑,然后摇了摇头。“不愧是乡下的野狗,脑袋里永远只能想到这些。”在他从错愕中回神之前,舞女已经抬起手臂,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破空之声,一个小小的黑影一下就刺入了他裸露的脖颈。 事发突然,扎利呆立了几秒,眼珠才往下移去,一眼就看到了一根短小的弩箭的末端。多年的沙场生涯瞬间令他整个身体绷紧起来,他一把拔出弯刀,一个跨步就贴近了舞女的身边,一刀斩下。 即使事发突然,没有用上全力,但他对自己的反击极有信心,即使是精于锻炼的男子也没几人能挡住。但他的刀锋只劈开了空气,舞女的步伐飘摇得好似幽灵,瞬间出现在几步之外,连武器也看不清,只是一抬手,下一刻第二根箭就穿透了他的脸颊,深深刺入面骨之内。“这就是库塔尔的第一勇士?”讥讽的女音从他的身侧飘来。 这点伤势并不令他在意,话语激起的才是冲天的怒火,但他无论如何挥舞拿手的利刃,还是伸手去抓,都毫无所获,那个刺客在并不宽敞的房间中闪躲自如,又在他的胸前和手臂上留下了两处伤口。 不知为何,只是短短几刻,扎利居然觉得累了,手臂和脚步都变得像铁块一般沉重,即使是奔波了这么久,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如此虚弱。扎利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对决,在冥河的渡口更是徘徊多次,但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使不上一点力道,麻木感在他的脸上蔓延,他努力让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喊出了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的一句话:“来人!有刺客!”但从他口中发出的,只是一阵毫无意义的咕哝之音,低沉而虚弱,连短短的回廊都穿不过。 “安曼向亲王殿下问好。”这是曾经战无不胜的大漠军神,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夜色渐浓,楼下时不时传来的响动告诉弥亚拉,宾客们终于满意的陆续离开。她早已找到一个借口提前回到卧房稍加休息,房间中燃起了多处灯火,驱走了每一个角落的黑暗。 “你真的在画画?”她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对面那个浑身充满着神秘的男子了。 “当然,请您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不要动。”对外来说,这个神秘的东方人的身份是“画师”,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方便的假身份,她回到房间时,以此开了个玩笑,但是对方却认真地让她摆好姿势。从刚才起就拿着炭笔一直在背对着她的画板上划来划去,看上去像真的一样。她在这座城中见过的画师并不少,他们的芦杆笔c画刀c小刷子用得出神入化,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能在一两天内完成一整幅画,更别提只是晚上的几个小时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也真的不想动弹,她整个身体都陷在躺椅松软的天鹅绒里,全身心地享受着那种舒适放空的感觉。她今天简直是累坏了,一大早开始,就进宫服侍父亲的早晨起居,虽然父王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虽然下人和奴仆们足够忠诚,但很多事情必须由她亲自解决。中午归来时,还没机会用膳,就得开始指挥奴隶们为晚上的盛宴忙这忙哪,只要一刻不盯着,就可能出点差错。在这期间,还有各种来自王宫,城卫,港口,领地的消息通过灵便的腿脚或是岩雀,一个接一个地送到她的身边,一刻也不得轻松。 等到那些饿鬼一般的宾客们吵闹声逐渐消失,已经夜很深了。她看向水钟,水珠仍在一点点滴下,但已所剩不多,水平面的标志快要看不到了,这代表着午夜将至。 困意再一次袭来,被她努力打退,她今晚可不能睡,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太多太重,她必须抖擞起所有的精神,以应对任何可能的状况。“和我说说话吧,东方来的‘画师’先生。” 她的谈伴手中依旧动个不停。“殿下想要听些什么呢?”这个东方人的本地话流利得让人吃惊,她见过无数来自落叶群岛的商贾,他们都很努力地说着大漠的语言,但那些口音令她只想捧腹大笑,可这个东方人,反倒是几乎没有什么口音,如果闭上眼不看那张迥异于所有人的脸的话,真的很难分辨他的身份。 她想了一想,“和我说说沙亚哈尔吧,你的国家的首都。” “沙亚哈尔?”东方人愣了下神,才意识过来,“您说的是‘江都’城吧。” “‘江都’?”弥亚拉重复了一下这个有着奇异音节的名词,“我还是更习惯我们的叫法。”这个词,在古阿摩尼亚语中,是银色的河流的意思。早在不可记载的久远年代,就有传说那里有一座有着不可描述美丽的城池,数百条银白色的河流在城中流淌,令人心驰神醉。在各种书本的插图中,这座城市魅力非凡,有着无以伦比的华美,仿佛就是天堂在人间的投影。 “可我是在塞德拉长大的,随后就到了西境,从未去过那么远的东方。殿下,这个世界可比任何人的想象都来得巨大,那并不是我的国家。” “但你肯定听过很多关于沙亚哈尔的事。” 男人点头承认。“对,但是并不比其他人多,更比不上为艾米莱殿下讲故事的诗人们了,他们周游列国,经历见识可比在下多多了。”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来往哈卜拉的商旅们都知道,沙阿唯一的女儿身兼数职,其中有一项就是替王国购买各种情报。同时作为她的个人爱好,她也为上佳的故事付出金币,并且出手阔绰,以至于最后每天都有不少诗人,小丑,“学者”在这座宅子里排起长队,只为赢得艾米莱的垂青,多领上几个第纳尔。“都是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一堆不知所云的辞藻堆砌,我想听你说说那座天堂之城的故事。” 东方人仔细想了起来,手中的动作也减缓了。“我也只在书里读到过,传说以前的江都城远没有云中城或是拉克索特那么宏伟,在永年历才开始时,大败塞德拉帝国之后,夏国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大陆霸主了。新即位的皇帝在江都的西方五十里处,建起了两座新城,随后令江都全体居民迁徙到两座新城,开始整修都城,十年之后才大功告成。” “十年?”她自己都不太记得十年前的事情了,这是个令人难以想象的跨度。 “对,十年后,回归的居民们发现他们之前的居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艺术品,一座建立在水上的梦幻之都,城内有数千条大小河流,以供人员和货物方便地移动,而且房屋都建在水上,夏日炎炎时,屋内也有着无比的清凉。有数十座大大小小的花园,枝叶茂盛,鸟语花香。数百座各式各样的喷水池,分布在城市的每一处,既为居民们提供清澈的饮水,又是一处处可供驻足休憩的景观,华美之处,普天之下无能有及者。”伴随着那个诱人的嗓音,弥亚拉努力想象着那里的盛景,她感觉自己的思绪也在飞往那座城市。 “我听说这座城大得惊人,但是那些蹩脚诗人的说法太过空泛,书籍里的插画,无论什么样的城市也都是同样大小的一张图,说来说去我都想象不出来,和哈卜拉城比起来呢?有这里的十倍大吗?” 东方人摇摇头,“远远不止,据说初建成时,就有二十里方圆,腿脚灵活的年轻人,早晨出发,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时,就已经午时了。新城开建的那一年,第一次西征大军才刚刚开拔,当时夏国还偏安一隅,被困在东部的大平原之上。十年之后,整个世界已经尽归其所有了,天下的奇珍异宝都被运回都城,西方各国的使团也都随之前往朝贡,江都城成为了世界的中心。距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四百余年,现在究竟会有多大,更是无法想象了。” “不是整个世界,你们的祖先对阿摩尼亚可没产生什么兴趣。”弥亚拉纠正他。 “所以他们错过了不少好东西。”东方人说。 “你的族人们已经享有大半个世界,物产丰博应有尽有,而这里有的不过是黄沙和尘土罢了。”弥亚拉感叹了一声。 东方人平静地回答,“先不说这里的熏香与佳酿就是世上难得的稀有之物,大漠深处的各种宝石和矿藏也各具妙用,但更精美绝伦的,我觉得还是大漠中的美人了。” 艾米莱的笑容从嘴角浮现,“我二哥一再跟我强调,你们这些人都是骗子,让我不要相信你的任何一个字,看来他说对了。” “维齐尔大人有他的顾虑,但对我而言,编造谎言实在太过麻烦,还不如说实话来得轻松。” “是吗?那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告诉我实话?”画架后的男人很明显的点点头,“那我们先从名字开始吧。” “殿下,我以为我们已经对此达成共识了。” “我觉得很有必要,我坚持如此,或者说,我得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这个‘诚实’了?” 东方人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无奈地答道:“您可以称呼在下希罗德。” “希罗德?”弥亚拉重复着这个名字,“这可不是东方人的名字,我听说的东方人,他们都是泥,翁之类的名字。” “您说的应该是李和王,这确实是夏国人常见的名字。”“希罗德”开始解释:“在下虽然长了一副这样的面孔,但养大我的人却是标准的西方人,这个名字是他给起的。” 艾米莱盯着这个东方人的脸,但从那对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异物。3个月前,她见到的,就是这同样的两汪色彩。它们的主人突破了层层守卫,不请自来,告诉了她一个极为耸人听闻的故事,但是当时她告诉自己,可以相信这个人,于是她放弃了呼叫守卫,反倒是把这个人带到了王宫之中 “那你再说说你是为什么来到哈卜拉的吧,你这样的博学之士,在东方应该更容易得到重用吧,希罗德阁下。”弥亚拉继续询问。 “殿下请不要动,好吗”东方人示意她摆回之前的姿势,“对了,请把那块项链的位置也调整一下,不能破坏这美感。”弥亚拉无奈地照做了,把月牙往上移了一些。画师确认了一下之后,继续开始了手中的动作,“我只能说,我惹到了一些相当可怕的敌人,知道得太多了。有些知识本身就是最危险的存在,为殿下的安全考虑,您还是不要知道得太细的好。” 她明白了,于是改换了一个话题。“关于我父亲中的那种毒药,安曼是如何下手的,我已经知道了,哈玛阁下也确实是清白的。但这些水果一样有其他人在购买,父王也曾把这些水果分给我们,那我们为什么没事?” “少量的水果,还不至于产生什么明确的影响,必须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才行,筹划这件事的人很清楚沙阿的喜好,他或她的情报来源已经相当深入皇宫之内了,但可能透露这个情报的人只是无心的,未必是真正出卖了哈卜拉。如果想查清这件事,最好还是得从账本里记录下来的那些种植园查起。” “那些安曼的脏狗!”她咬牙切齿的说,“多么恶毒的行径!” 东方人继续说道:“殿下,我不想避开不谈这一点,我确实很清楚那些秘社的手段,在专业人士面前,任何一个人,只要存在任何弱点,就会变成形成突破口。而沙哈的弱点,就是爱” 弥亚拉黯然神伤,她比谁都清楚这个“爱”字之后的深意。当年那场战争之后,东面的敌酋不甘失败,花费重金要她父王的性命,刺客从世界各处聚集到哈卜拉城中,可在老将尤素福的指挥下,最终都被一一化解。但所有人没有发现,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也能造成巨大的悲剧,最后关头只有她的母亲发现了危机,帮沙哈挡下了最致命的毒匕 那之后,安曼就放弃了刺杀的行动,整个王国上下依旧不敢大意,但没想到敌人用上了如此阴毒的计策。她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她那个不再记得的母亲的故事,没想到父亲却因为这个再一次深陷危机,差点命不久矣 东方人终于停止了动作,他仔细扫视了一番自己的作品,把炭笔一放,“好了,完成了。” 弥亚拉早就等不及了,她直起身,几步就走到了画架的位置,画师本人微微一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只看了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了,她从没见过这样风格的画。整幅画中只有一名女子,黑色的线条和阴影勾勒出了一名阿摩尼亚美人的容貌和身形,她斜卧着,满腹心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但画里最吸引人的,则是她的眼里闪着的那股炽热的光,充满着威严和怒火,令人顿生臣服之心。“我可没这么好看。”她在铜镜里见过自己的脸无数次了,但是没有那一次的所见,及得上这张纸上浮现的神采。她收集的书本里,每一张插画中的人物,都位于一个特定的场景之中,细致的笔触大多用于描绘建筑,树木,花草,人物只不过是场景和故事的一部分。像这张画一样,只有一个人物,这样的画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幅画只不过是一个忠实的记录罢了。”画师如此答道。 “为了这张画,我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弥亚拉扫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四面的墙上挂着不少买来的画作,每一张都上满了各式各样的色彩,但没有哪一张比得上这幅只有黑白两色的肖像。 “您的感激就足够了,”东方人深深地弯下腰,两只手掌贴在胸前,“三个月前我就说过,在下的一切作为,都只是为了一个庇护之所,既然已经得到了贵国的信任,一些小事自然是没什么要紧的。” 她盯着那双蓝色的瞳孔,差一点就陷了进去。她走到窗前,外面的哈卜拉城已经处于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王宫和少数宅邸仍有灯火闪耀。她望向远处一栋形状独特的大屋,“所以今晚的‘那件事’,你也不需要任何酬劳?” “今晚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建议贵国乐享其成。敌人的敌人虽然未必是朋友,但有时候还真的能帮上不少忙。扎利是只不会服输的猛兽,只要活着,他的爪和牙就会对安曼造成巨大的伤害,他离开自己的巢穴来到这里,安曼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转过身,往后靠在窗台上,“我只是好奇,安曼究竟要怎么杀掉那样的一个巨人,那个声名赫赫的扎利。你说过以后,赛义夫哥哥就往使馆加派了几倍的人手,这岂不是更难了,还不如瞒着他们呢。” “东方有句古话,叫‘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明面上的攻击,远不如暗处的偷袭有效。”东方人如此答道。 “安曼并不是第一次派出刺客来刺杀那个人了,没有成功过任何一次。”尤其在见过那个体型,那双铁臂之后,她对那些刺客产生的感情更多是怜悯。 “我知道,您担心的是,如果不成功,并且被他怀疑到贵国身上,接下来将会有极大的麻烦。”弥亚拉承认,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但这不可能,他进了哈卜拉城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这个叫“希罗德”的东方人,突然间紧盯着窗外,“您看,成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望向他视线所及之处。之前她目光久久停留的那座大屋,此时四面都亮起了灯火,似乎能听到空气中有呼喊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她却听不清任何一个词汇。“这不能说明成功了。” “那就请静候吧,确切的结果马上就到,您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弥亚拉看到一长串的火把在黑暗中亮起,在王宫和使馆之间连起来了一条亮线。她看到有一个亮点突然脱离了队列,朝着她的方向移动起来,而那道光,很快就被屋檐挡住了。 她紧张得要死。她一直喜欢这种能感受到凉爽的月夜,但此刻,她只感到寒风刺骨。屋内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滴壶那边,水珠准时落下的声音,跟她的心跳同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突然觉得水滴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几乎要窒息了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是哈娜妮的声音。“主人,老帕夏派人来报,说”小女奴的声音异常紧张,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半天。 “说什么?快点说!”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跟尖叫差不多。 那个声音似乎很难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挣扎了好几下才出口回答:“来人说扎利亲王死了死在了使馆里” 她一下软了下来,全身无力,差点摔倒,还好东方人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身边,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躯干。 “主人,来人还说,老帕夏希望您立刻到王宫去,和诸位王子一起商量对策。” “我就不去了,”她重新站好,回答道,“国家大事,交给哥哥们和长辈们操心就可以了,我要休息了。”她抖擞起一点精神,对着门外的女奴发令,“无论今晚再出什么事情,都不许再来打搅我!” 门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应:“是,主人。” 当脚步声远去之后,她才从恍惚中理清一点头绪,“赛义夫哥哥一定气得要死我得避一避,你也是你知道小石镇吗?就在北方几天的路程处,在去达拉的路上。”她问。 东方人努力地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那是父王给我的礼物,我私人的领地。本来有一个管事人,替我管理着那里的庄园和市场,但他出了点意外我想,你能否先替我代管几天,我忙完城内这些事就过去亲自安排。” “在下当然愿意,但那里的人可不会相信一个异族人。” “这事还由不得他们做主,”弥亚拉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拿着这个,我再写上一封信,交给那里负责守卫的军官,一个叫巴沙尔的人,他会照办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从命了。”东方人有些勉强地回答道。 “我的笔呢?”她边翻找起屋内的东西,边继续说道:“一会出门去找阿玛拉,她会告诉你怎么过去的。”弥亚拉终于找到了需要的所有东西,把羊皮纸摊开写了起来。她没想到这个计划真的如此顺利,这代表着一切后续都会开始运转起来,像那些精密钟表的齿轮一样,一旦开始就会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导向哈卜拉的崛起。 如果一切计划都能达成的话,她接下来就该对自己好一点了。弥亚拉知道,父亲在两年前就想把她嫁到拉克索特去,她当时几乎已经要逃走了。可从父亲倒下的那一刻起,她就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担负起了远超过她年龄的重任。终于,她发现了摆脱这所有禁锢在她身上的职责和重担的可能性,她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突然变得触手可及。 这一个月来她又发现了很多的蛛丝马迹,整只船队都回到了哈卜拉,但哈立德却毫不见踪影,老帕夏更是一直在避开她,两位兄长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弥亚拉知道关于她的未来也重新开始运作了。父亲以为她会乖乖的成为一个陌生人的妻子,但她这两年来准备了一个替代的计划。一队卫士,几艘大船,装满各式各样的珍贵货物,尤其是香料,足够她从海上,一路航行到世界那一端去。船上的货物足够支撑旅途所需的所有消费,甚至还会有不少的赚头,让她可以再买上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作为这次不平凡旅途的纪念品。当她再次回到西方世界时,将会具有足够珍视一生的传奇的经历。 当她一笔呵成,飞速地写下最后一个字符,然后抬起头时,那个东方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 她早就计划好了,只缺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个合格的向导,这一定是光之主的恩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帕米尔等得犯了困,没听到敲门声,等他发觉时,他的旅伴已经自己进来了。 今晚的月光很好,照得来人的影子清晰可见。“收拾好了?”来人问,总算能听到熟悉的伊安语,男孩心情愉悦了不少。 帕米尔指了指旁边的2个大包,他收拾时才发现东西莫名其妙地比上次多了不少,想尽办法才把“借”来的几本书塞了进去。 “下面那位呢?”他指的是那个应该远航海外,不该提前回来见他包养的女子的房主人。 男孩答道:“我把绳子偷偷松开了一点,等到他饿得受不了,估计就会挣扎起来,那时候他就能出来了。” 男人拿起其中的一个包,掂量了一下。“这可不好说,长期的压抑后可能连尝试的勇气都没了,你都把他关了一个月了。” “那就不能怪我了,谁叫他骂我那些词的!”帕米尔愤愤地说,“奴隶”这个词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外,出现任何一次都不行。 “来这里几个月,脾气变大了不少。” 不需要光线,男孩也知道那张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谁叫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三个多月,一个人在公主的家里吃喝玩乐!”男人没有理他,拿起另一个包,背在身上就向外走去,“你居然还选了轻的那个包!” 男人回应道:“一定的锻炼对你的身体发育可很有好处。” 男孩哼了一声,还是背起了另一个包,一起走出了这座小屋,“速度一点的话,我们正好能赶上今天的第一班船。” “第一班船?这么早?”男人抬头望天,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天顶中央,天空染满了深邃的蓝黑色,万千繁星闪烁在其间。 男孩解释道。“不是正规的第一班船,是走私船的第一班。” “很好,你连这里的船运规律都掌握了。” “因为我实在是太无聊了不对,我们走错了。”帕米尔发现他们走进了一条他并不熟悉的小道。 “没错,我们要去的是那个方向。”男人指着远方稍微有着一些灯火的位置。今晚的哈卜拉异常的安静,在月色的映照下,每一个建筑物的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帕米尔马上就认出了那个特殊的形状——哈卜拉城西南的洼地,是码头及其港口的区域,而西北部,则是从陆路过来的旅队和货车停驻的位置,那里的中心竖起了一座简陋的高塔,有着独一无二的丑陋。 “码头可不在那边。” “谁说我们要去码头了?” “我不明白,我们立即上船的话,等哈卜拉的人发现被你骗了以后,起码能跑出几百里去”男孩一脸迷惑,他看向东边哈卜拉城的方向,他有很多个夜晚无法入眠,就从床上爬起来在街上晃荡,因此对于哈卜拉夜晚的常态有了不少的了解——城墙上的火把似乎有点过多了,每隔十步就燃起了一支火把,众多士兵的身影在光芒下隐约可见。他意识到了一些不妙的状况:“你又做了什么?” “我?我今天真的什么也没做,不过是陪着公主聊了一晚上,顺便给她画了一幅肖像。” “就这些?画呢?我都来了三个月了,就见过她的侍女,侍女都这么漂亮了,公主一定比传闻中的更美貌吧。” “画已经赠给本人了,你想看的话,等回去我可以重新画一张给你收藏,让你可以抱着睡觉。”男人说道。 他知道自己一定涨红了脸,不过在这漆黑的街道上,倒是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不要岔开话题,如果你什么都没做,那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下”光芒突然在前方路口出现,一只手一把拽住他,把他拉进了旁边的暗影之中。 两个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从他们的前方走过,边走边闲聊着,虽然他们的口音极重,并且充满了各种男孩不理解的乡下用语,但他勉强还是听出了几个关键词,包括了杀手,库塔尔和死亡。他把所有的词汇组合起来,答案一下呼之欲出了。 他看着士兵的影子在前方的街道上不断拉长,然后消失在拐角后,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无敌的扎利死了?” 他的同伴并没有回答,从阴影中走出,继续前进。 “真的不是你做的好事?”男孩急忙跟上。 “他的敌人已经足够多了,我只是提了个合情合理的建议,。” “但你很清楚发生了什么。”男孩推测道。 对方很快承认了:“对,而且恰巧,我知道谁想杀他。”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十多岁的男孩关心的还是他们的玩具和可口的食物,但帕米尔可不同,他从记事起就已经在不断的旅行中度过,除了唯一的旅伴之外,书籍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无所不读,贪婪地吸取着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识。旅行的见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给他补上了书本没有的那些课程,他早已进入了成人的世界,对这些话题驾轻就熟。他对此表示了不屑:“不就是安曼嘛。” “是,也不是,今晚还有其他人想要扎利归天,”男人稍微停顿,“猜猜是谁?” 男孩眨了眨眼,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什么难猜的,就是公主吧。”帕米尔完全没理解为什么公主会这样做,但是知道答案却不难,“不高兴”选择去见不是别人,而是哈卜拉国的公主,这绝对不是巧合,他已经熟悉了这种行事方法,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东方人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 从记事起,这个东方人就占据着男孩的大半个世界。对于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他有一千张面孔,一千种声音,但对于帕米尔来说,就只有两张面孔了,一个是家人,另一个则是导师。每次他们离开一个地区,作为导师的那个身份,就会给他提出考验,以检验他学到的东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很厌烦,但男孩还是叹了口气,解释起来: “你知道安曼会在扎利抵达这里以后刺杀他,所以你提前到达这里,用花言巧语说服公主,扎利是个需要除去的目标,并且愿意帮她完成。等扎利真的死了以后,你就可以把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换得赏金。估计你又冒充自己是什么神秘的组织一员了吧,可惜的是,没人真正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组织的存在。”这种藏在暗处的勾当,成功了也没有人愿意声张,更不会互通情报,因此没人能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他的同伴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大致都正确,不过,我可没说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建议他们顺应扎利死后的新局势,做一些必要的事,只不过说得提前了一点。” 男孩白了他一眼:“我不明白的是,公主为什么会被你蒙骗,这件事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对于他的导师操纵人心的手段,帕米尔已经见得够多了,每一个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人,都以为是自己的主意。 男人突然伸手指向远处的高塔,“聪明小子,我想到一个好题目,如果你在到达那座塔之前,完全弄清楚公主内心的想法,这一次考验就算你过关了。” 这次的难题,终于等到了,帕米尔一下就来了兴致。他抬头看了看那个高高耸立着的黑影,估算了一下距离,脚步随即慢了下来。他的导师立即明白了他的打算,但是并没有拆穿他,一起放慢了脚步。 简单的思考过后,男孩开始讨价还价:“线索不够,有很多情况我根本就不知道,没有提示可不行。” 男人很快回应,“你可以提问,但我只会用最基本的事实来回答,不会给你任何方向和角度的提示。” “那就这么定了,”男孩点了点头,然后在脑海中把目前已知的碎片全都拼凑在一起,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缺失之处,“公主和扎利亲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吗?” “没有,他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就算没有见过面,也有可能有什么过节的” 男人打断了他接下来的问题,“他们两人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的私人恩怨。” 好吧,这条线算是断了,帕米尔心想,他开始在另一个方向上推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扎利亲王的死,其实是对哈卜拉有好处的?” 男人点了点头。帕米尔有些发懵,在他了解的历史里,扎利亲王是当年两国联盟的重要将领,在战场上无人可挡,让安曼的军队吃尽了苦头。他的威名不仅仅令敌人胆寒,甚至在传到了大漠之外,他还在伊安时,就已经听过了这个铁腕将军的故事。男孩觉得,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他漏过了。 “虽然是敌人的敌人,但是却不是朋友?”他问道,获得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如果没有安曼王国的存在,其实哈卜拉和库塔尔之间早就会爆发战争了?” “无法证明的假设,这两国几百年来一直世代交好。”对方再次否决了他的想法。 帕米尔想起了《西域诸国纪实》里的内容,两国确实在几百年间和平相处,贸易往来从未断绝,但有些不对刚才的话里,有个奇怪的地方,他努力回忆之前那些话里的细节,一下子抓到了那条线索的尾巴。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两国的联盟出现了一些变化。”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男孩发问:“是什么?这个总是事实了吧。” 但他的对手丝毫不给他偷懒的机会。“我不会重复你已经知道的事实。” 我知道了?男孩问自己,但他没有找到答案。但他的导师在这个方面一向遵守规矩,既然这样说了,那他肯定知道这件事,只是一下子没有想起来书里?肯定不是,最新的书,也只不过提到了五十年前的事,当下发生的事没法靠远远滞后的书本来了解。那到底是哪里?他放空自己的思绪,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一轮又一轮,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好长的一段路。他回来的时候,发现两人一行已经来到了港口区的边缘,他们的面前是一大块的荒地,在月光下反射着灰白色的光。而荒地的另一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得赶快了,帕米尔心想。“哈卜拉和库塔尔之间的贸易似乎极不顺畅,甚至我感觉他们在打贸易战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记得我们坐船来这里时,那艘船装了不少的金属和相应的器具。后来我就感觉很奇怪,明明北面的库塔尔就有许多铁矿和铜矿,而且还相当有名,为什么要隔着一座海洋来购货?” 不高兴没有打断他,看来这个方向对了。 “第二个迹象是,我去过前面的驿站,结果那里的商队,缠着各式各样的头布,只有极少数的,才带着黑色小圆帽,这是两国服饰最显著的差别。”他顿了一顿,“既然两国间还是和平状态,但却没有什么商业往来,这一点也不正常。” “我还是没听到答案c”他的同伴提醒他。 “我记得每次有人谈起北面的邻居时,老是有贪婪之类的词汇,所以是钱的问题。” “对,金钱,是一切问题的起因与结果,问题和答案。”他的导师回答,“库塔尔王把出售的金属制品和石料的价格翻了3倍。” “真是疯了”两年前达里城和绿宝石港贸易战的起源,也不过是价格上涨了五成,就闹上了天。“怪不得会闹得这么僵,是这一两年的事?” “一两年?”男人摇摇头,“十五年前就这样了。” “十五年?”帕米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哈卜拉这边没有什么报复行为?” “当然有,卖往库塔尔境内的粮价是三十第纳尔一车,这里只不过十二到十五。” “那他们还没饿死?书里说,库塔尔三面都被黄沙和戈壁包围,又非常缺水,只能从南方进口大量的小麦和果实来养活自己。总不会突然又冒出了什么新的绿洲吧。” “还是有人愿意买就没问题,库塔尔的铁质精纯强韧,要做好的钢刀和矛尖,不得不吞下这些高额的毒药。伊安那边运来的铁杂质太多了。” “赚到的钱又花了出去,那这意义何在?”帕米尔有些晕了。 “意义在于,库塔尔王宣布,过境的所有货物,需要上交四分之一,作为享受国王庇护所应付出的代价。更别提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矿场主。” 他终于懂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永恒的词汇——贪婪。但这又极不合理,在伊安,每个城邦都需要用优厚的条件和可观的利润来吸引商业行会的进驻,如果贸然提高税款,而且只不过是提到十分之一的程度,不仅不会大发一笔,反倒是会逼走所有的商客,把自己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臭港。 他的导师就像是他肚子里的小虫,清楚地明白他每一个想法。“阿摩尼亚人,已经在这块荒芜的大漠生活了千年之久,能够活下去对他们来说就是天神降下的恩赐了。” “可是这样的话,和拉克索特的贫民窟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你是库塔尔人,那你会怎么做?” “推举一个代表,去王宫请求回到以前的方式。” “好,代表进了王宫,第二天你发现他被割了舌头,吊死在城楼上,怎么办?” 帕米尔仔细想了一下。“那就走私,不通过正常的途径。” “巡逻队在边境日夜巡逻,抓到就是处死。冒险走危险的荒漠绕道的话,一样九死一生。” “那就只能造反了。”男孩清楚的知道,在西方世界的这上千年间,不知有多少王国崛起,陨落,出现了多少英雄就会伴随着更多的恶人,屠夫,唯一没有停止的,唯一不断重复的,只有死亡和杀戮。这一切直到强大的东方人带着大军来到西方,征服了所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之后,才得以缓解。 他的同伴瞬间就打破了他的幻想,“十年前,库塔尔南面有数个村镇合谋脱离库塔尔,并且向哈卜拉请求军队的庇护。他们的信被直接送到了库塔尔王的面前,当天扎利就带着军队出发,半个月后,那里就少了很多住户,多了几百座坟墓。” “我知道平民对上全副武装的士兵是没有胜算的,”帕米尔有点难过,“但那些领主,不是一样受到这个税率影响吗?他们如果私下里集合起来,应该有些能力的吧” “首先,在阿摩尼亚没有领主这个词汇,这里叫帕夏。”他的导师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呢,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帕米尔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在之前那座高塔的脚下了。“前面就是驿站了。” 男孩突然站住了。“我现在还没走到塔的位置,我还有时间。” 男人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男孩的想法——他只要不继续走,就不会“到达”那座塔,他永远不走,就永远不会输。“我的小天才,你现在很讨厌”这次轮到他的导师无可奈何了。 “是你自己不够严谨,这可怪不了我。”男孩撇了撇嘴。 他只坚持了几秒钟就放弃了,“好吧,这次算我输了,行了吧?走吧,我们的行程很紧张。” “好,那我们就走吧。”男孩重新开始了移动,“但你要把剩下的答案全都直截了当的告诉我,立即。” 他的导师边走边说了起来:“那我就简单说吧,既然你呆了这么久,你现在知道公主的家族谱系了吗?” 男孩很快回答:“阿卡德帝国最后一个皇帝,就是被夏国西征军击败的那个,曾把自己的小儿子,封赏到了哈卜拉,所以他没有死在那场大叛乱中,为皇室保留了一股血脉。所以哈卜拉的国王的称号可以是‘沙阿’。” “没有错,但是和这次的事情无关,你要往她母亲的方向去思考。” “她母亲?我这几个月,一次都没有听人提过这里的王妃。” “这不奇怪,因为她死了,公主三岁时就逝去了。” “那她和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帕米尔一脸困惑。 “她母亲是上任,不对,是上上任库塔尔王的独生女。” “所以公主和扎利还是亲戚?这差别”帕米尔试了一下,还是很难把他见到过的那个光头巨汉和传闻中得到各种称颂的美人结合起来。 “当然不是十五年前,库塔尔王死了,他的儿子是个十足的暴君加蠢货。” “十五年前,那加税的这些措施都是新王下令的喽?” 男人点了点头,“不过他只得意了一年多,然后他最信任的将军,串通了其他的帕夏,杀了他,成为了新王。这个新王,就是扎利的哥哥阿扎尔。” “这不对”帕米尔仔细回忆书里的记载,“大漠中的诸王,都是上古时代就有的血脉的延续,血统不纯正者是无法登上高位的。” “没有这么复杂,谁手底有兵,谁就说了算。然后再在祖上找个有点身份的人可没啥难度,实在找不到也可以编一个,谁敢拆穿呢?” 男孩无言以对。“既然老王的儿子被推翻了,为什么仍然收着这么高的重税?” “一个打铁出身的平民,因为战功得以被迅速提拔,安曼的军队又帮他扫除了好几个拦路虎,一下一飞冲天。等他发现自己已经只是一人之下,而国王不过是个蠢货,自己的弟弟既忠心又能打,接下来的事就自然而然了。”叙说的声音里,充满了平静,就像是这是一件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等到真的坐在高位之上,见识了王家宝库里的财富以后,只会攥得更紧,一刻也不想放松。” “我懂了,只要没了麾下的猛将,实力受损,就会有其他人开始挑战他了。” “比这要快得多,在暗处,哈卜拉早已为此计划多年,要不是沙阿病倒了,可能这计划早已实施了。库塔尔那边,头脑稍微灵活一点的,早就和哈卜拉有着书信往来,写满了各种价码;就算之前没有意识到的,在这个合适的时机到来时,也会开始选边了。”他们已经重新身处街道之中,男人压低了声音,但是每一个词依然在帕米尔的心中刻下了重重的印记。 “可既然明年就要和安曼重启战端,损失了扎利这么一员一顶一的猛将,不是很不好吗?”书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传奇故事,但他见过的,最接近传奇的那个巨人,不过一天就命丧异乡,他感觉有些遗憾。 “不为我所用的猛兽,都是祸害。各怀异心的两国,远不如同心协力的一国。” “既然同属一国了,那库塔尔人的日子可以好起来了吧。”在这里生活过,帕米尔才知道,虽然位于世界的尽头,气候又干燥炎热,但哈卜拉城内的居民,远比伊安的贫民过的好。至少食物充足,偶尔还能吃上一点肉类。 但他的导师哼了一声,“这可未必,库塔尔就算归了哈卜拉,各地的治权依然归之前的帕夏掌管。即使在之前的重税之下,那些寄生虫仍然有可观的收获,所以他们会去忍受。而将来,就算上面吐出来众多的利益,我想不到他们不自己吞下,反而会发给下面的可能性。” 帕米尔的第一反应是质疑,但话语还没出口,他就明白了。通过最后一个拐角后,高耸的围墙隔出的驿站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夜已经过了大半,黎明已经不远了,几个黑乎乎的身影已经在周围忙碌了起来,清扫四周,为马匹和骆驼准备干草和饮水,而无一例外的,这些身影的双脚,都被镣铐拷了起来,长长铁链横在两腿之间。虽然对他们干活有不少的妨碍,但是又绝对不会有人为他们解铐。帕米尔一行两人出现后,他们都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了。自由人要做什么事,并不在他们需要考虑的范围之内。 帕米尔是知道的,他临时住处的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小的奴隶市场,其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运往了北方的邻国,那里的矿场,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四分之一的重税,在伊安绝对会把所有的商人搞到破产,但是在这仍然保有大量奴隶的大漠,只需要提供每日两餐粗制滥造的食物,也不需要什么住屋,就可以维持大量的劳动力,成本会降到令人感慨的程度。而其中的相当一大部分人,算是他的同族,皮肤棕黑的萨图人,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黯然。 他想到了白天所看书的结尾。“为什么夏国没有像解放半岛上的城邦一样,解放这里的奴隶呢?” 对方难得的没有立刻回答,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所谓的西征,只不过是为了消除对自己的威胁,夏国人可不会在乎西方人的福祉。”虽然他说的是自己的族人和祖国,但听上去却完全是对待毫不相关的外人的口气。 帕米尔知道他的同伴一直不想讨论这些,只好换个其他的话题让自己忘掉这些事。“库塔尔之前的国王,就那一个儿子吗?”如果就那一个儿子,公主的母亲就是接下来的继承人了。 男人没回答他,他们已经进入了驿站内部,他直接走向柜台前趴着的人,把柜员敲醒。“我们要去小石镇。” 那人面带不悦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小石镇?太早了,车队要天亮了才出发。” “你告诉我哪个车队是去小石镇的就好。”本来毫无精神的柜员,看到面前排开的几个铜币一下就来了精神,指出了一个方向。 两人顺着手指找到了驿站角落处的2辆破旧的驼车,守夜的守卫,坐在驾台上打着瞌睡,差点把自己弄摔下来。男人在他的面前双掌一拍,一下把他惊醒过来。“到小石镇之前,不要来打扰我。”他把一小袋钱扔到守卫的怀里,然后直接朝后车走去,留下一脸困惑的守卫,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数钱袋里的数目。 一走到车厢后,男人就翻身跳了上去,帕米尔瞪了他一眼,先把背包放上去,然后才爬上了车厢。等他上去以后,他的同伴已经挪开了几个麻袋,开始脱下身上的衣物,仔细的摆放了一些东西,铺好毯子,然后突然又悄无声息地跳下了车,“我们走。” “什么?去哪?不是要去小石镇吗?”男孩听得一头雾水。 “谁说我们要去小石镇,是你说的,我们要赶上今天的第一班船离开这里。” 帕米尔闷闷不乐地把背包重新搬下车,他早该想到的,这又是一次混淆自己行踪的布局。这次他们尽可能走在阴影之中,小心地不让所有人发现,离开了驿站,走向了回程的路,等到他们再一次远离人际之后,他继续问道:“后面呢?你还没说完。” 他的同伴加快了脚步。“公主的母亲就是王位的正统继承人,不过,实际上应该是她的丈夫,也就是哈卜拉王继承,”为了防止帕米尔举出远方的其他例子,立即补充了一句,“阿摩尼亚传统,女人没有继承权。” “那公主自己为什么这么想杀扎利?她又不能继承,只是为了哈卜拉国?” “懂得从利益的角度来思考了,加1分。”男人示意他走得快一点,“但她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她弟弟。” “国王不对,沙阿的幼子?”帕米尔在城里时,倒是见过那个三王子贾希尔,穿着华丽的衣物和他的朋友们在一些地方玩闹,有一次,帕米尔不得不转开脸去,不去看那些不合适十岁男孩观看的场景。 “对,沙阿的长子会继承哈卜拉,次子对自己的位置也很满意,只有她的弟弟毫无着落。” “公主真是个好人”帕米尔喃喃道,对面的人听到这个不禁哼了一声,但却没有说什么。 帕米尔又想起了一点东西,“等下,小石镇到底是什么地方?应该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地名吧。” “公主的封邑,她要请我们过去做客,其实更像是长住。这是公主的信物,就给你留个纪念吧。”不高兴朝他丢过来一个小东西。 帕米尔伸手接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发现那是一枚镶有宝石的戒指。“那看来公主很信任你啊,结果我们反而逃了?” “我和你说过了,最重要的就是及时的抽身离开,虽然最终的结局还没有真正达成,但我能插手的阶段已经结束了,这是最好的时机。信任只是相对的,没什么在时间之下永恒不变,说到底我也没做什么,这个国家曾经打下的基础才是关键,这里的王,确实是个有胆识有智慧的人。” “真难得见到你夸人。你说去驿站时,我还以为是去找大个子呢”男孩想到了那个令人心安的身影,他们此行名义上是帮大个子的忙,实际上却根本没见到。这几个月全都是无关的其他事情,导致他几乎忘了。 “被人察觉我们和他有任何形式的联系,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以后再见吧。” 帕米尔满腹心事,他开始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所有的起源,所有的结果,所有可能的发展。他绝大部分都想不清楚,但他相信从这一个夜晚开始,整个世界都会天翻地覆。但他没有意料到,这个夜晚仍未完结,在抵达码头之前的最后一个路口,一个身影立在狭窄道路的中央,远远地看着他们接近,却没有丝毫避让的打算。 男孩的旅伴驻足了几秒,还是向前走去。帕米尔知道有些不对劲,赶紧跟了上去,在五步左右时,他才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藏在深色斗篷里的是一个皮肤偏黑的高个子女人,有着阿摩尼亚人的深色眼睛,却含着常人没有的锐利,她紧紧盯着“不高兴”的脸,却没有说话。 “你们认识?”帕米尔先打破了沉默。 无言的寂静继续着。 “你们是朋友?” “不。”“不!” 两个异口同声的否认一起响起,但却略有区别,男孩还没分辨清楚,他的旅伴终于说:“我在履行承诺,而你却不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高个子女人用伊安语开头,但很快就转回了本地话,“艾米莱让你去的是小石镇。”她的眼睛转向帕米尔,紧盯着男孩手中的信物,帕米尔大概听明白和看明白了,尴尬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你是来讨要这枚戒指,还是希望我不要离开这里?” 沉默。 男孩感到他的旅伴的不耐烦开始浮起,“我并没有逼你做任何事,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善后也不是我的责任。如你所愿,今天之后,我再也不会踏足这片土地。” 对面的女人眼神逐渐缓和下来。“也许我错怪你了,”她又往帕米尔的脸上扫了一眼,“这是那个孩子?” 她认识我?男孩想。但他的旅伴生硬地将话题打断,“不要去探究与你无关的事。” “当然,这不是我的罪。”女人没再说什么,让开了道路。 一听到和自己相关,男孩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但他也很清楚知道,不会有任何后续了,“不高兴”不希望他提前知道,而他也同意过了。无论如何,这次的远行也算是结束了,他松了口气,往前走去,却发现不高兴的双脚牢牢站在地上,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一地点点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别摆出一副纯净如水的样子了!我履行了每一件事,而你呢?你不仅跟踪了我,很久之前就派了人一直盯着这个傻小子,这过线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人也没派过!”神秘女人睁大了眼睛。 “装作聋子和瞎子是没有用的!”帕米尔什么也没看清,只看到不高兴突然转身,似乎甩出了什么东西。等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后,正好看到一团黑影从不远处的屋顶落下,砸倒了一个木架。“还有什么说的?” “这不我不知道”神秘女人的惊诧一点也不比帕米尔来得轻微。 “不是你?”不高兴几乎要扑向他的“旧识”,但在看请她的神色后退了一步,“该死,你真的不知道你怎么会迟钝到这样的地步的!” 就在这时,那团黑影突然在木架间挣扎了起来,男孩惊呼了一声,他的同伴立即挡在了身边。“在这别动,等我回来。”说罢就已经朝着那黑影奔去,神秘女人略有迟疑,但也很快跟了上去。 帕米尔一直得意于自己攀爬的灵活身法,但就在几瞬之间,那团黑影就重新飘回了房顶,而紧跟其后的一男一女也轻巧得像是小鸟一般,几乎没看到他们是如何发力的,也一前一后地跃上了屋顶。两人没有交流任何一个字,却瞬间就分成了两个方向,开始追逼那团不知名的黑影。 男孩愣了愣神,还是忽视了他得到得最后一个指令,扔下背包,在寂静的小巷中跑了起来。他有些害怕,有些紧张,但强烈的不详预感让他无法什么也不干地呆在原地,等他好不容易爬上房顶,借着月光才勉强发觉了那3个不断交错着的影子,早已抛离了他所在的位置,在远处的一个高处相互纠缠。 他跳过了几个房子,才勉强看清,两人已经把那团黑影困在了一个仓库的顶上,黑影看上去比旁边两人矮小不少,左冲右突,却每次都被拦了下来。三人的身影在夜空下跃动,仿佛在跳着一场舞,但男孩很快就发觉了其中的凶险,闪耀的寒光和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不断从他们身处的地方传来,已经显得眼花缭乱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黑影几乎化为一道飓风,往四面八方散发出杀意,周围两人逼得越近就越凶险。 帕米尔看得呆了,他从未见过人能够达到这样不可思议的速度,但他才刚刚为“不高兴”担忧了一刻,那团黑色的风就突然停了,没人碰到它,它却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男孩愣了一下,立即重启步伐,朝那个屋顶前进。 当他靠近之后,一眼就看到了不高兴的脸扭曲着,以为要遭受一顿责骂,刚要解释,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男人压低了声音吼叫着:“这不可能,影已消逝了!” 神秘女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蹲在那团黑影前——现在看上去只是一个被黑色破布遮盖的小小人影,旁边的地上掉落着另外一把,同样的短小锐利,足以割破每一处脆弱的肌肤。“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告诉你了,我不知情!” “这才是更可怕的!”不高兴向后退了一步,双手用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这些年你已经蠢得和猴子一样了吗?!你看不出来吗?他的动作,是吃了7号药!” “不可能!”女人立即把那个倒下的神秘身影翻转过来,揭开脸上的罩布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差点把匕首掉了下去。 映入帕米尔视线的,是一个小男孩的脸,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脸色发黑,白色的水沫从嘴边缓缓流下。他一下吓得摔坐在地上,“他他他死了?” 女人呆立于原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双眼中充满了恐惧。她猛然惊醒,深吸了一口气,翻查起那个小男孩的身体。 “该死的,这根本不对劲。你记得吗?这药的配方改过了,已经不会致命了!”男人猛力地摇着头,同时甩出各种奇怪的字句,“在那红月之年,在那阴翳的居所!” 女人沉默不语,从死去的小男孩怀里掏出几件东西,两个小袋子,还有一团折叠起来的布片。她毫不犹豫地展开布片,借着明亮的月光,帕米尔发现在皱巴巴的纹路后的是一幅画,是一张模糊的,一个年轻女人的简易画像。里面的人半张脸都被兜帽的阴影所遮挡,露出的另一半脸,充满了抑制不住的仇恨和凶狠,那鼻梁,那五官的形状,看上去有些像是面前的女人,但是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 女人也失去了冷静,变得语无伦次:“怎么是这张画?怎么可能是‘大叛徒’?都这么多年了!” 布片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时,男孩才发现那幅画的旁边又露出了一个边角,“下面还有一张!”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出了声。 女人一下扑过来,疯了似的抽出下面的那幅画,凑在眼前来回扫视。“艾米莱?不对不对不对不可能是她她怎么会牵扯进来的?她只是个孩子时间对不上,不对,不对” 男孩望向他的导师,想要从这些歇斯底里中找到一丝理性,却发现他的期待完全落空了。不高兴紧抱着头,跪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低语:“不可能没有这种可能性影已消逝了!贪婪丑陋的灰鸟从四方逼近,狂野的茅草被连根拔起,金光的大屋陷进深渊,百灵鸟在烈火中高唱,千面之神的雕像化为灰烬” “不高兴,你又头疼了?”男孩爬起来,靠近他的“家人”,但对方却根本意识不到他的存在,痛苦地躺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疯狂又怪异,在男孩的记忆中,这一次的烈度远超过所有过去的几次,令他胸腔内一阵绞痛。 男孩突然感受到一股能够刺痛人的目光,转过身,看到这里的第三名活人缓缓站起,手里攥紧了那件杀人的利器,嘴里吐出尖利的音调:“这都是你的错!是你把艾米莱卷进来的!” 等帕米尔意识到时,他已经挡在那个神秘女人面前了,他张开双臂,站在缩成一团的男人身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跟我们没关系!” “你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女人狠狠地吐出每一个字,“让开,只要他不在了,所有的麻烦就都不在了!” “不!”帕米尔双腿颤抖着,鼻涕从鼻腔中流下,但是没有让开一步,“我只看到一个凶手,想要谋害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好人!” “‘好人’?”女人冷笑起来,“他是地狱来的魔鬼,和他有关系的所有东西最终都会毁灭殆尽,无一例外!这对你也是好事,小子!” “不!”帕米尔再次大叫着,“我我他一激动时就会这样,这证明他不知情!”男孩努力辩解着,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代表了些什么。 但这完全没有作用,那个女人一把推开帕米尔,力量大得不可思议,他几乎掉下屋顶,在最后关头找到了一处发力点,用力一蹬,朝那个高举匕首的身影扑去,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女人用力甩开他,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落地就滚向他的目标,整个人趴在那个瑟瑟发抖的身躯之上。 “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男孩说,“否则我会回来,为他报仇,毁掉你所有珍视的东西!所有的!” 他不敢向后看,但等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最后他听到一个失去力量的声音:“小子,你会后悔的,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帕米尔不知道以后的事,但他知道这一刻,在这静谧的夜里,他的耳边只剩下不断传来的无法理解的呓语,有一句话重复多次,令他刻骨铭心—— “影已消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风暴过后,蓝色的海中浮现出很多绿色的岛屿,像一串绿宝石般,点缀在海天交接的那根线上,平静的海面只有低矮的浪花缓缓地拍打着船身,仿佛这种平静是理所当然。但哈立德忘不了上一个夜晚,他听从嘱咐,把自己紧绑在船舱内,看着房间内的物体在猛烈的摆动中撞得碎烂,海水推开房门涌入,淹没了他的脚面,并不断爬升。 跟随哈玛阁下的半年中,整个船队一向稳当,毫不冒险,从未遇到这样大的风浪,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使命将在这浩渺的大海中毫无意义地葬送,只因他为了速度,没有考虑周全。但最终这艘船撑了下来,除了2个被冲走的水手和一半的货物被浸湿,剩余的一切都存留了下来。 到入夜之前,这艘船才终于驶入港湾,两条堤道从远处的岸边伸出,如同两只大钳,将港湾包围起来。堤道可以阻挡自然风浪,而上面建起的若干座箭塔,则可以给那些不怀好意的来客一些教训。水手们收起风帆,相互呼号着调整船只的角度,缓缓地停靠在码头上。码头坐落在一条月牙形的海岸上,正对着西面,数十艘船像一根根楔子,插入到弧形的海岸之上。因为正值黄昏,整个城市此时完全染上了夕阳的色彩,从水面直至满城的建筑,乃至那些远插天际的高塔,都像是烧了起来。码头上架起了各种高耸的木架,伸入海面上空,搬船工们通过滑轮在码头上拖动绳索,从船上吊起各种重物。 他告别船长,跳下刚架起的斜木板,没走几步,一群乞讨的孩子就迎了上来。将他的进路堵住,每一个孩子都只有破旧的裤子遮挡下体,露出的上半身显出相当的瘦弱,纤细的手臂挂在肋骨清晰可见的上身两边,或黑或灰的眼睛里闪着渴求的光。他正在犹豫之间,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个孩子擦身而过,在跑远之前被他一把抓住肩膀,整个人拽了回来。他从那个孩子的手里夺回自己的钱袋,然后把他一把推了出去,孩子们立即一哄而散,换一艘船碰个运气去了。 哈立德很庆幸,虽然他有些大意,但还好这些孩子的手段并不比哈卜拉港的来得更高明。他沿着木板架成的道路,朝港口内部走去。街上穿着各式服饰的行人忙碌地来来去去,他很快认出了好几种不同的伊安服饰风格,也有不少的盖兰和塞德拉人在这个港口进行贸易,毕竟这是拉克索特,如果不见到反倒奇怪了。 他的阿摩尼亚的特色服饰在街道上引起了不少侧目,但要调查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座巨型城市比他的故乡大了数十倍,道路错综复杂,难以分辨东南西北,还多了一些上下的方位。哈立德只来过一次,对他要找的地点毫无概念,他只能试着用并不熟练的伊农语向路人询问,但他们不是厌恶地摇手,就是干脆被无视,直接从他身边走开了。 “那位先生,赏点小钱吧。”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老乞丐靠坐在街道的角落里,全身满是污泥,脏得不成人形。哈立德走上前去,离得很远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恶臭,远远盖过了这座城市本身的那种味道。 “先生,赏点小钱吧~”老乞丐咧嘴笑着,露出了嘴里的一口烂牙。 他生涩地吐出一个个词汇,感觉舌头完全不听使唤。“辛格亲王怎么走?” “先生,您刚才说了点啥?俺耳朵不好使,听不清。”哈立德看到老乞丐的嘴角往上翘了起来,于是从怀里掏出了1个大铜币,在他眼前展示了一下,老乞丐的眼珠子随着银币的移动,也转了几圈,“俺眼睛也不太好使啊您这是有几个呀?” 哈立德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掏出了几个,朝他端着的破碗里扔了进去,发出几声脆响。老乞丐看了一眼,眼睛里放出光来,然后招招手示意哈立德靠过去,嘴一张开,就有一股烂菜叶的臭气扑面而来,“过了灰塔和红塔,就在黄塔的里面。” 哈立德站起身。“好心的先生,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老乞丐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黄塔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上次旅行时,那位充满智慧的老者告诉他,拉克索特人是如何称呼城中的这十二座高塔的,他相信自己能够找到。但实际上当走了几步后,他发现所有塔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区别,夜晚即将到来,而他却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茫然无措。 一栋挂着五颜六色布条的三层大屋在他的前方出现,门前站着两个穿着暴露的当地女子,搔首弄姿,朝每个行人热情地打着招呼。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里面已经燃起了明亮的灯火,各式各样的嘈杂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一个女人看到他就迎了过来,直接就想抓住他的手,“这位先生,来我们这里住吧,我们这里姑娘软着呢。” 他退了一步,摆脱了被抓住的可能。“别来烦我。”他沉下脸告诉对面的妓女。 但这毫无作用,对方反而更加热情地扑了上来。“小帅哥,来吧,不贵的。”她身后的招牌似乎写着“温柔港湾”几个字。他想起来,刚离开码头,就有几个小孩子朝每个刚进港的来客宣传这个名字,“温柔港湾,好酒好姑娘。” 他意识到一张干净的床是他现在真正需要的,甩开那几只裸露的手臂后,还是朝门内走去。走进这间屋子,哈立德发现一层完全是一间酒馆,充满了各式各样服装打扮的顾客。他刚一出现,四周就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转过视线,直直地盯着他。但没过几秒,就转回去继续大声地喝酒和玩弄自己身边的妖娆女子了。他皱了皱眉,就有一个留着短小胡须的瘦子朝他走来。 瘦子发着尖利的嗓音:“西面来的稀客啊,快请,您要些什么?” “房间。” “好啊,我们最好的房间还有很多,有玫瑰香的,茉莉香的,还有大漠出产的熏香” “不用,最最普通的,多少?“ 瘦子搓着手,笑容可掬:“1个大元一天。” 哈立德吃了一惊,他航行了一个月,也不过花了10个第纳尔。“贵1个2天” 瘦子的笑容慢慢放缓,“客人,我们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不信您出门问问别家?” 他的身旁传来刺耳的笑声:“看看,这些臭烘烘的沙虫子。”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秃头胖子正抱着一名娇小的女子,在一张桌子后品着酒,2个彪形大汉站在身后,应该是他的护卫。胖子的脸上笑开了花,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哈立德走向那个胖子,在他的对面站住。 对方一张嘴就是浓重的酒臭味,“哟,怎么了?听懂了?有本事说句‘人’话来啊。” 哈立德一言不发,但脸上的表情愈发冷峻。瘦子见势不妙立即跑到一旁:“客人啊,您要不愿意住就去别家吧,别在我这里闹起来” 哈立德握起拳头,两名大汉见状相视了一眼,上前逼来,但他们才迈出一步,右边那个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左边那个慌忙间挥出一拳,却只打到了空气,反而膝盖被一脚扫到,向后摔去。哈立德随即一脚踢在他的侧脸上,紧接着又给先倒下的那个补了一脚。然后他越过桌子抓起了目瞪口呆的胖子的手臂,向后狠狠地扭去 “客人,客人?”瘦子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想象中唤醒,过去的他就是这样,甚至闹出人命,但他这次肩负重任,绝对不能因为这些砂砾一般的小事耽搁。 哈立德转过身,“房间,带路。” 瘦子有些吃惊“客人,我说的是1个大元哦?” “可以。” 他跟着瘦子的脚步走向楼梯,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突然全都一起爆发出一阵大笑,许多他完全没学过的词汇在耳旁响起,但他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词,装作没有听到,踏上木阶。 瘦子领他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昏暗的小房间,打开门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椅子,连窗子都没有,瘦子提议可以换一个更好的,哈立德却点点头,掏出钱付给他,就走了进去。 他关上门,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放下此次必须要送达的包裹。坐在床边,他回想起上次来时的住处,比这个明亮,干净,更重要的,身边都是值得尊敬和依靠的前辈和兄弟。不过4个月,他再次到访,却孑然一身,不知道该信任什么人。 楼下的噪音此起彼伏,但哈立德还是困了,刚要纾解一下整晚没睡的疲意,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他刚打开门,门外的人就钻了进来,他正要做出强制手段回应时,突然发现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身上只剩下几块简单的布片,几乎完全的女人,令他的脸红了起来。 更令他吃惊的是,他认出了这个女人体内流淌的血液,她是个纯正的大漠女人。对方也同样吃惊,紧张而局促地张了张嘴,从里面冒出了这一个月来再也没有听过的乡音,“客人,您您是大漠来的?”完全听得懂,但口音和自己记忆中的有很多差别。 哈立德点点头,那个女人就扑了上来,紧紧抱着他,看他完全愣住,开始解他的衣服。他惊醒过来,想要推开女人,力气却用得大了,把她推倒在地。 女人一下慌了神,带着哭腔:“客人,您要是不满意我,我可以换别的人来” 哈立德努力把舌头转回来,“你回去吧,我真的不需要这些。” “您别赶走我我就这么回去要被打的我这个月还没接到一个客人” 哈立德才发现这个女人面孔还很年轻,跟他的年纪差不了多少,动了恻隐之心,扶着她起来,掏出一枚第纳尔,放到她的手里,“拿着吧,你收到钱了。” 女人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币,还是摇摇头,小声抽泣起来,“我不能回去,没有服务好您,老板会骂死我的” 哈立德走到一旁,关上房门。“那你就待一会,差不多了再回去。” 女人最终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的另一头,除了木板下偶尔传来的哄闹,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健谈从来都不是哈立德的风格,但发现这个同族的女人在床脚缩成一团,可怜得令人心疼,他还是开了口:“你家里是?” 女人脸上的愁容稍微消减了一些,“我叫玛拉,是沙拉尔人。” 听到那个名词,哈立德立即联想到了很多东西,他马上扭转了话题,“我是哈卜拉来的。” “怪不得您这么有钱,”玛拉说着往哈立德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先生,我很干净的” 哈立德坐得更加僵硬,“你什么意思?” 玛拉脸上挤着笑容,“老板说,之前的客人都嫌我身上臭,我真的认真洗过了您可以闻闻看。”说完又朝哈立德移动了一点,一种淡淡的花朵香味传进他的鼻子。 他一下站起来,拉过椅子坐在房间的一端。 玛拉知趣地坐了回去,低垂着头,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凭房间内被透进的嘈杂声淹没。最后,玛拉站起身,“我回去了,谢谢您,先生。” 哈立德一言不发。 女人拉开房门,又回过头:“先生,您明天还住这里吗?”没有回应,她犹豫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您要是不喜欢我的话,我让我妹妹来吧,她比我漂亮多了”说完她就离开并关上了门。 这个夜晚,哈立德很久才得以真正入眠,他想着自己的使命,想着无法预知的困难和阻碍,想着那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玛拉”——大漠的居民一贯都不留恋外界的繁华,只有那片砂土才是他们的魂归之处,他想知道她和她的家人还剩下哪些,遭遇了什么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但又不敢问起,他怕得知后会更加恐惧哈卜拉也即将面对的一切 他在昏昏沉沉中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看着艾米莱被押上一辆大车,运往远方,他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被木枷拷得严严实实,带着黑色面具的刽子手高举巨斧,猛力劈下 他紧抱着包裹,在房间内清醒过来,些许阳光从木板的缝隙透进来,提醒他需要去达成的使命。他下楼的时候,底层还是一片狼藉,酒瓶和食物遍地都是,只有一个勤杂工在努力打扫这山一样大的混乱。他向勤杂工询问黄塔的方位,对方很不耐烦地回答他,让他自己去租一辆马车。 这次出行他带了足够的钱,他只是认为没有必要,但事实证明这并不明智。这座城市再一次让他备受挫折,无数次的问询和折返后,他终于抵达了塔基之下的广场上。他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挤满了所有的街道,和店铺,小推车和抬着大件货物的工人来来往往,更加剧了拥挤和混乱。此时已经到了夏初,蒸腾的热气足够让每个人脾气都火爆了几分,耳边的声音比起昨晚的酒馆吵上百倍,绝大部分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如果不是眼中的高塔实在太过明显,他也许又要迷失在这令人晕眩的异世界之中。 哈立德终于挤到黄塔之下,到这里才更能感受到这些石塔的巨大。坚实的基座几乎等于一座宏伟的大殿,他仰起头,头巾摇摇欲落也没看到顶部。这里的大门敞开着,两名卫兵只是带着猜忌看了看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放他进去了。 一进门就是一个豪华的大厅,高耸的天花板下挤满了人,各色人种和服装的人们激烈地讨论着,发现他的人也不过是稍微侧目了一下,没有任何人理会他的到来。他迷茫了一会,才在大厅中央发现一张长桌,之后坐着4个男人,穿着统一的奇怪的制服,每个面前都有一个来访者在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后面还排着其他的人。 他靠过桌边,被人一把拉回来,一个壮汉瞪视了他一眼,说出的话他勉强才听出了“规矩”这个词。他选择了一条队列,很久才等到前面的所有人结束,尽头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修剪着精致的小胡子,招手让他过来。 “您有什么事?”接待他的人微笑着问。 “我要见辛格亲王。”他努力把背好的一整句话平顺地说出口,希望没有错误。 但对方摇摇头。“亲王不见客,您有什么事?” 哈立德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应,舌头一下打了结:“我是使者,哈卜拉来的,有重要的信件,亲王,必须看。” 对方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分辨他的话语,但最终还是摇摇头,“你真的不知道吗?亲王是不见客的。” 哈立德急了起来,声音一下变大了:“哈卜拉,重要的事,一定要见!” 办事员皱起眉头,看了看他,给他身后的某处发了个眼色,刚才那个壮汉就推开几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哈立德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绝对不能大闹一场,但什么才是正确的做法,他却从未预计过,只是僵在了原地。 这时,他右侧的另一个办事员突然说话了:“等等,你刚才说的是哈卜拉?”哈立德感激地望过去,发现是一个带着单片眼镜的中年人,立即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出人意料地说出了他的家乡话,“你是哈卜拉国来的使者?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是第一次来。”他也终于得以换回熟悉的发音方式。 “上次你们来的使者就该知道,亲王生了大病,这才不到3个月,亲王现在还没法见客。”中年人对他解释。 他来得太匆忙,根本没有得到这些信息,只好解释清楚。“我奉命行事,沙阿命我将一封重要的信送到亲王手中。” “贵国的沙阿?”中年人仔细看着他的脸,似乎想要读出一些东西,“这事太大,你去见莱塔少爷吧,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会做主。” “莱塔少爷?”一个陌生的名字。 “是的,亲王生病后,最近都是莱塔少爷在主持大局,”中年人拿出一块牌子,从桌上滑向他,“上四楼,等一会就好。” 哈立德进入侧门,走上环绕着向上的石阶,经过二层,那里有一整面墙的长长柜台,分成几十个队列,每个人都抱着各式的东西,排到前面就放上柜台;在三层,摆满了上百张桌子,每张后面都坐着一个办事人员,在桌上用纸笔忙碌着。 哈立德以为四层会更加拥挤和忙碌,但到了才发现,这里的人并不多,在一个空旷的大房间内,摆着四排凳子,坐了十多个人。守在前面的两个保镖的看了看他的牌子,告诉他,等着。 他随便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安静地等待着,但过了很久,面前的大门才打开,走出来两个满脸红光的大胖子。一个和下面同样制服的办事人员紧跟着出门,大声呼唤12号,一个黑瘦的大包头男子,驼着背,高举着跟他同样的牌子,站起来跟了进去。 哈立德翻看自己手中的牌子,这才意识到背面写着数字,他的是26。 他无奈地继续等待,只等到了19号出来,办事员却没再出现,房间内所有人都自觉地收拾东西,开始离开。他吃惊地抬起头,对最近的人发出询问:“不见人了?” “中午了,要休息了。”回答他的是一个穿着棕色长袍的大胡子,“你不出去吃点东西?” 哈立德早就饿了,从昨晚离开港口,他除了水什么都没有进过口。于是他随着其他人一起离开,看到每一层都是同样的情况,停下了工作,尤其是一层的大厅,人稀少了很多。 他一直走到塔外,一眼就在一排各式食物的店铺中发现了一家饼店,买了几个包了些碎肉的面饼,外附送了几片快蔫了的菜叶,又花了他几个大钱。这座城市的每一处都在贪婪地吸食着金钱,即使这里同大漠不同,没人为水发愁,但水仍不是免费的。小贩推出一整车的小水瓶,趁着正午的太阳愈发毒辣,大声叫卖,他犹豫了一些还是买了一瓶,当场一口灌下,并不清凉,还有些许的怪味,但足以疏解饥渴。 他回到等候室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打盹的保镖。他无奈地观察起周围的摆设,这一整层都铺着光滑的木板,成对摆着巨大的瓷瓶和大幅的油画,紧闭的那扇大门上,仔细一看把手上似乎镶着宝石,完全是符合拉克索特做派的陈列。其他的等候者终于陆续回来,哈立德又看到了那个棕色长袍的大胡子,摸着肚子向他走来,坐在他旁边。“你是大漠来的?”大胡子问。 哈立德点点头。 大胡子来了热情。“老兄,你是来做什么生意的?有钱可以一起赚嘛。”他的瞳孔带着一些绿意,“我是做石材生意的,听说你们那里的大山产出上好的花岗岩。” “抱歉,我的家乡,香料,水果。”哈立德看着对方兴致开始消减,努力搭话。“您,办什么事?” “我是北面来的,行会派我来申请一个店铺,好在拉克索特做生意。” “开店,需要申请?”哈立德有些惊讶。 “当然,贸易亲王们管理一切,连城里有多少只老鼠都心知肚明。”大胡子自认为说了个很好的笑话,笑出了声。 哈立德继续问道:“这个莱塔,是辛格亲王的?‘ “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亲王的儿子,我才来了几天,不过听说他干得不错,亲王生病以后这里也没有乱作一团,不像大部分的少爷,你懂的。” 哈立德有些莫名的难受,又追问道:“辛格亲王,有别的儿子吗?” “据我所知,没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他如此回答,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没想到很快就会直接面对艾米莱未来的夫婿,这个莱塔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嘴里聊着一些无意义的话语,脑子里却乱成一团,直到大胡子被叫走,他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不久,大胡子再次出现,面带笑意地朝他点点头,然后离开了。走出的办事人员终于喊出了那个他默念了许久的数字,他立即起身跟了进去,办事员在他身后关上大门,示意他向前走,他通过一个装饰更加奢华的长廊,两侧的墙壁满是浮雕,发出明晃晃的黄光,似乎真的是金制的。尽头的两名精干的看门人仔细扫视了他,然后打开门,从两侧包夹着他走了进去。 一块巨大的地毯,几乎填满了整个房间,上面似乎画着一场宏伟的战争,但对战双方难以辨认。哈立德抬高视线,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靠在一个舒适的躺椅上,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架。看到他出现,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行过一礼后,笨拙而局促地坐下,跟着他的两人分散在两侧,只隔两只手的距离。 对面的年轻人身穿一件色彩斑斓的上衣,哈立德没想到能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如此多的珠宝,各色宝石的戒指戴满了每个手指,耳垂上吊下2个多面的透明晶体,精心束成的发辫上则是镶着小原石的金链。有人说伊安人和拉克索特人本来同为一源,只是在上古时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哈立德一直不置可否,但对面的这张脸,却与他的一个熟人有5分的相似度,不是别人,正是同他一起长大的贾希尔王子,五官笔挺,面貌英俊,却有些说不出的诡异。而他一张口,哈立德就感到一股甜腻的气息朝他飘来,甚至盖过了这个房间本来就充满的香气。 “我乃智慧而公正的辛格亲王的代理人,来者啊,你有何事要寻求帮助?” 他的腔调甚至把哈立德那不甚熟练的口语都带了起来。“我来自哈卜拉,有一封密信,要送给辛格亲王过目。” 这个名词果然吸引了对方的注意,莱塔少爷眼帘抬起,淡绿色的眼眸像一只猎鹰,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的每一处。“哈卜拉?你是哈卜拉的信使?是什么密信?” 哈立德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这封信,必须送到亲王手中。” 莱塔少爷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不悦,但又马上挂回迷人的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吗?连我也不行?信交给我吧,我会送到父亲面前。” 哈立德咽下一口唾沫。“抱歉,尊贵的大人,我国的沙阿命我,务必保证亲王本人查看” 贸易亲王的继承人坐得正了一些,重新扫视他,最后盯着他的眼睛。“据我所知,沙阿不是生了怪病,已经治愈了?” 他意识到这事他没有得到说出口的许可,立即编造了一个谎言。“不不,命令从皇宫送来,这就相当于沙阿下令,对我而言。” 莱塔少爷眼珠转动,最后说道:“真的没法通融?” 哈立德一下站起身,两侧的保镖几乎要扑过来,看到他只是行了个礼才作罢。“请见谅,使命如此” 对方沉思了一小会才给出回应:“我父亲最近身体好了一些了,但医生只允许他清晨时稍微活动一会,我会去请求他的许可,如果他老人家同意的话,我会带你去见他。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哈立德,大人,那劳烦您了。” 莱塔少爷再次亮出那迷人的微笑:“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父亲说过,所有哈卜拉的客人都是我们的朋友,一定要好好招待。” 哈立德略微挣扎了一下,还是回道:“如您所愿” 莱塔少爷拿起手边的一个铃铛,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铃声。一个老者打开侧门现身,向他的召唤者和哈立德分别行礼。贵公子摊开手对着哈立德:“这位先生现在是我们的贵客了,请带他去最好的客房,一定要照顾好他,明白了吗?” 老者应诺,对着侧门向哈立德做了个请的手势。侧门后是一个小得多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大型的书架,老者拉动了一个绳子后,领着他通过另一扇门。他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户外,塔壁上被打通了一个缺口,做成了通道,通过一座石桥连到另一侧的大屋,两侧能看到林立密布的房屋,行人仍然在道路上挤成一团,像密密麻麻的虫群。他们一靠近,门就自动打开,众多只有简单白布裹身的女仆人跪坐在通道两侧,朝他行礼,一名衣装华丽的管家迎了上来,“欢迎贵客光临。” 老者走上前去在管家耳旁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开了。管家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原来您是亲王和少爷的贵客,敝人一定会给您最好的服务。” 他回以一礼,“劳烦您了,我只需要一个房间就好。” “奈塔丽和米拉,带这位先生去绿松石。”管家命道,两边各站起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蜂蜜色的健康脸色下,红唇烈得像火,白齿如玉,晶莹的大眼睛里带着的笑意,更是点燃了哈立德的脸。但他还是努力拒绝了对方帮他取下行李的举动,两名少女转而缠上他的双臂,引着他走向一间嵌着绿色宝石的房门。 屋内的奢华一如既往,宽大的床铺也被丝绸铺满。哈立德感到两只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胸膛,“交给我们,您就好好休息吧。”声音悦耳得有若铃音,仿佛家乡就在耳边。 哈立德猛然惊醒,往前一大步脱离这一切,“我,我你们会我的语言?” 少女们笑颜如花:“我们会很多种语言,您想听什么都可以,很多人都喜欢东方的。” 他勉强才重新开始呼吸,“不,不我还有些事要做,我要出去一下。” “什么事呢?告诉奈吉尔先生就好,他会帮您的。”左边的少女说。 “不用了,我得自己去,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右边的少女露出闪耀的牙齿:“您走到楼下就可以出门了,我这就去通知奈吉尔先生,他会为您配车。” “不需要车,我走着去。”哈立德说。他像逃跑一样逃出这座豪华的宅邸,都没来得及问一下去始源塔的捷径,但等他抬起头时才发现这毫无必要,面前的大道笔直宽阔,一路指向那最高大挺拔的巨塔,之间连一座遮挡视线的建筑都没有。 哈立德确认下一下身上的信件还在,然后走上了街道。大道的长度令他疲惫,和上百辆马车交错过之后,才终于通过了两座坚实的石桥,来到了拉克索特的中心区域。整个拉克索特城并不完美,但是中心却是标准的圆形,十二条大道在这里终结,像轮轴一样,把十二座外塔与始源塔连接起来。哈立德突然想知道,在高空看着这一切时,会是怎么样的景像。 但在地面上也有另一种震撼,大道的尽头接上了用上等大理石制成的平整阶梯,阶梯的上方伸出巨大的圆柱体,缓缓地往上收缩,直到最高处的圆顶,再上方还有一个菱形的蓝色宝石,反射着阳光,光芒每时每刻都略有不同,绚烂瑰丽。 在阶梯之下,和哈立德同路的人,纷纷走向了两侧,进入了两侧的通道。走上阶梯的人只有他一个,守卫的士兵打着呵欠,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他埋下头,卖力地向上攀去。当长长的阶梯终于被踩在脚下后,他的脚步有些沉了。上方种着大片大片的花卉,各色各样的花朵灿烂地绽放着,迎接着今天最后几个小时的日光,这个上层比起城市的中心,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花园。 哈立德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下方不远处的道路和行人,自己的双脚踏在空中,吓得退了一步,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他踏在一大块“水晶”之上。他的回忆涌了上来,每个来过拉克索特的人都会提起这些坚固如石壁,却又是透明的“水晶”,本地人称之为“玻璃”。阳光可以通过这里,照亮复杂曲折有若迷宫的下层区域。听说这些“玻璃”已经历经几百年从未损坏,但哈立德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绕到了坚实可靠的石板之上。 之前的外塔已经足够巨大,但这起源之塔的塔基更加令人心生敬畏,塔基被一整段完整的围墙完全覆盖,一处入口都看不到。他花了几分钟才绕过小半圈,看到了他的目的地,铁条铸成的围栏包围着的一座三层的公共建筑。和他意料的不同,四周只有些零星的男女,似乎更像是来欣赏上层的花园,而不是与他有着同样的目的地。只有两名白衣白甲的士兵守在门口,看清他们的样貌后,哈立德认出了其中,与那位治好了沙阿怪病的东方人的相近之处。 他走到士兵身前,用伊安语说道,“我是哈卜拉的使者,求见都护府的总督。”期望对方能听得明白。 两名士兵对看了一眼,然后一个横过武器拦在他前面,另一个离开门口,向建筑移去。很快,一名衣着怪异的东方人随着士兵回来了。 来人站在铁栏之后,带着一顶滑稽的黑色帽子,帽子两边还有着像耳朵一样的装饰。对方抱着手朝他微微一躬,当地语的口音比他自己还要奇怪,但勉强能听懂。“你有什么事?” 哈立德还以一礼。“我,哈卜拉国的使者,想见总督。” 东方人生硬地回答他:“总督大人不在。” “何时,回来?”他着急地问。 东方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也许过几天,也许要更久,就算回来了,也不一定有时间见你。” “为什么?”哈立德又看了看四周,铁栏内外,除了这里的四人,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与熙攘忙碌的商业区完全不同。“重要的事,对大夏国,有利。” “重要的事?大人接下来要忙的事才是天大的事。”看哈立德又要张嘴,东方人朝他摆摆手,“回去吧,过几天你可以来试试运气,但大人不一定会见你。” 哈立德闷闷不乐地走上了返程的路,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准备送给艾米莱的玉像,看得发了呆,他以为平安抵达拉克索特就基本大功告成,但事实上一整天的奔波后,连一件事都没做好。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长阶的顶端,看着四面环绕的无数建筑物,一下又迷失了方向,每一个方向上的高塔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他想起上一夜的住处,想起了那个玛拉的面孔,试图找到那个位置,但头脑里还是一片迷糊。 最后他回过头,通过和始源塔的角度,和记忆中的景象对比了一下,大致确定了一条大道,对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了下去。 他没有找错,但回到黄塔之下时,已经是夕阳时分了。豪华的接待处之前,停着一辆马车,看到他接近,马车夫瞪大了眼,然后跳下车发问:“你是哈卜拉的哈立德大人吗?” 我不是什么大人,他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夫鞠了一躬。“莱塔少爷让我等你回来就带您去找他。” 哈立德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高塔,告诉他:“我可以自己去。” 马车夫摇了摇手,“不,少爷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会带您过去的,请上车吧。” 车内充满着花的香气,哈立德发着呆,看着窗外的建筑不断变换,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马车夫替他开了门,他走下车,认出了面前建筑牌匾上的2个伊安文字——“温柔”,和那家旅店一样,但后面2个字就没认出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光头壮汉守在门口,马车夫告诉他进去说找莱塔少爷就好,然后驱车离开了。 哈立德走上几节阶梯,在警觉的逼视下走进建筑,门口被一扇屏风拦住,前方的柜台左侧站着一排穿着统一的棕色上衣的清瘦男子。他走到柜台前,告诉后面的人他要找谁,对方的表情立即从鄙夷转变成热情洋溢的假笑,大声叫来一名棕衣的工人,领他进去。 刚绕过屏风,蒸腾的雾气就充满了每一处,透过朦胧,哈立德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数不清的人在池中休憩,一半肥胖而臃肿,而另一半苗条纤细,丰满的胸前身上连一点布片都没有。他别过脸去,跟着继续走,从大池两旁的楼梯往上,房门每隔几步就有一扇,的声音和水汽,从门下的缝隙传来。哈立德走到尽头,带领他的人对门口的保镖说了几句就离开了,保镖狠狠地敲了敲身边的墙壁,很快,一个衣着华丽而放荡的中年女人就走了出来,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是哈拉德大人吧,莱塔少爷说了,让您一到就领过去见他。” 哈立德沉默地跟上,在这座大屋里,他一身的衣物比正午时分还要闷热,几乎让他有些窒息。刚走进大门,他就听到一大群女人的笑声,莱塔少爷似乎刚说了些什么,他仰躺在一个由砖石砌成的水池之中,身边的几名少女也都在水中,笑得前仰后合,“您说的话真好听。”一名少女在莱塔少爷的身后,用力地帮他按压肩膀,哈立德认出来,好像是之前接待他的两位少女其中的一位,但他一下又有些不确认了,这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既年轻又美丽,好奇地看着他的脸上,充满着激情。 “看看是谁来了,年轻可靠的信使先生。”此间主人的脸似乎有些微红,颜色极像他手边的红色液体,由绿玉制成精致杯子盛着,一名少女正往里面继续倒满。 哈立德有过一定的猜测,但这位少爷与贾希尔王子的相似之处,让他内心有一股怒火燃烧起来。他低下头,尽力让自己冷静,“大人,您叫我来是?” “我结束了工作,本来想叫你来这里快活一下的,没想到你去了都护府。” 哈立德吃了一惊,又立即释然了,他明白自己的行踪瞒不了人。“是的,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又是不能说的重任是吧,”莱塔少爷侧过脸,伸出纤细的手指,挑起一名少女的下巴,“没关系,你是父亲和我的贵客,好好休息就行。这几天王大人可不在拉克索特,你去了也没用的。” “嗡大人?”哈立德睁大了眼睛,转了几个念头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可能是谁,“您说的是夏国的总督大人。” “对,王大人这段时间可是有很多事要做的,都是为了接下来那位尊贵的客人的到来,最近,整个拉克索特都在忙碌于此。”莱塔少爷头侧到另一面,吃下少女喂来的一块红色的水果。 整个城市?“尊贵的客人,是谁?” 主人仔细嚼完口中的美味,大笑着说:“哈立德先生,你有福了,正好赶上这一盛事。夏国皇帝最心爱的女儿,夏国的公主殿下,整个世界最尊贵的几人之一亲临拉克索特。这种事情我们西境之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遇到一次。” 一名少女问道:“夏国的公主?她美吗?” “美吗?哈哈哈哈,所有人都说,她是全天下最美貌的女子,有无数人愿意为了同她一亲芳泽去死!所以哈立德先生,你的运气可是相当地令人羡慕啊,时机正好,还有一张前排欣赏的票免费送上。”莱塔少爷又酌下一口美酒,上下打量起他来,“嗯?你怎么还站在原地,脱了衣服进来我们好好聊聊。莎玛,怎么能晾着人呢?” 哈立德拉住了身边的中年女人,双手紧压住自己狂跳的心,朝对面深深一躬,掩盖住那张即将扭曲的面孔,“谢谢您了,大人,我已经非常困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弥亚拉一个人走入大厅,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在了,王座依然空悬,但这已经是这些年的常态了,父亲仍在休养身体,但并不影响两位哥哥的激烈讨论,几位将军和大臣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 “你还是不明白,我必须立即带上支援前往达拉,以防对面的突然袭击。”大皇子正努力地动用各种夸张的手势,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他的大胡子随自抖动,这个画面稍微有些滑稽。不过他的担心有一定的道理,五天前,库塔尔使团的将官们,在目睹首领的尸体后,很激动地说过很多狠话,虽然在场的所有证据都证明这是安曼的刺客所为,但哈卜拉这次仍然是没有尽到东道的责任,相关的嫌疑根本无法洗清。这一行人回到库塔尔没这么快,但是他们带来了不少训练有素的岩雀,足够飞到库塔尔城,再让国王给沙贾兹那边发布指令。她的兄长看上去确实准备到位了,已经穿好了周身的护甲,只要可以,立即就能出城。 她的二哥赛义夫仍旧一脸冷漠。“一,没有一开始就出动大将和所有预备队的道理,‘老铁头’能够应付这些情况了;二,更何况情况完全不明,可能根本不需要出兵。”但是和前面的几天不同,他今天换了一个新的说法。 大皇子十分不解:“什么意思?” “我在等一封信,至于是什么信呢?”二皇子突然把脸转向了刚刚走近的弥亚拉,“这就要问我们的小妹了。” 弥亚拉读出了那张脸上的责难,只好靠了过去回答道:“前天我们接到了沙贾兹那边的消息,哈撒帕夏正在认真考虑我们之前的那个提议。” “等等?什么提议?我怎么不知道?”大皇子更加困惑了。 弥亚拉想了想措辞,“好几年前,我国通过一些比较隐蔽的途径,联系到了不少北方的有权之士。如果条件合适,他们可以考虑倒向我国。简单的说,只要价码够高,风险够小就行。” 她的大哥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在场的人也基本同样惊讶,只有一个例外,尤素福老将军是当时在场的四个人之一,这一点也被大皇子看了出来,他向后退了一步。“你们就这样瞒着我?” “当然,我是怕了,”维齐尔大人皱起了眉,“说不定哪天你喝酒一高兴,第二天全城人都知道了。我比起扎利的死,我更害怕的是他提前知道自己会死。” 她的大哥,虽然比不上死去的那个巨人,但也算得上是魁梧了,一身保养良好的甲胄更是增添了几分杀伐之气,这一刻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难为情起来。“好吧,你们是对的。”他很不情愿地承认,“那,你们应该继续瞒着我。” 赛义夫摇了摇头,“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平衡已经打破了,那些家伙到了必须选边的时候了。不过,这个功劳还是得算在亲爱的小妹身上,对吧?” 弥亚拉听出了哥哥话里的深意,她聪明的二哥完全不相信此事和那个东方人无关,即使她再三证明对方当晚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宅邸也一样。她没有正面回应:“从前天开始,已经有一些人送来了口信。但是,这些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最重要的,沙贾兹要塞那边还没有送来什么确定的回应。所以,只能继续等待” 大厅里陷入了沉默,叶齐德欲言又止,开始来回踱起步来,但这完全压制不住他的烦躁。最后他就往地上重重地跺了下脚,“我回去了,有事情你们再去叫我。”几位军官见状行了个礼,跟随着一起离开了宫殿。 余下的人之间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弥亚拉知道他的二哥正在强忍着不去说那些于事无补的话,而老将军想要劝止,但不知道该如何做,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先主动先服个软。但就在这一刻,一个响雷一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我把信给你们送来了。”只见才走了不久的大哥,手里提着一个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弥亚拉认出了那个小个子,那是“养鸟人”,负责驯养,以及管理那几十只通往不同地区的岩雀。这种奇异的灰色小鸟是阿摩尼亚的独有特产,擅长在风沙侵蚀的戈壁之间找寻一些自然形成孔洞做窝,无论飞得多远,都能找回自己的家。因为这个特性,“养鸟人”们在一块岩壁上凿出了足够多的小室,从小养育着若干只岩雀,作为两地间快速传递信息的办法。岩雀身形小巧,虽然因此更加稳定,甚至能够成功地穿越沙尘天气,但也因此带不了多少重量,而另一个缺点是,每次都需要从陆上把岩雀重新带回去,因而只能节省着用,尽量只用来传递足够重要的信息。大皇子把他放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养鸟人”踉跄了几步,然后一路小跑跑到众人跟前。 他从怀里取出几个一指见长的纸卷,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公主的手里。他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难闻的味道,但弥亚拉十分小心,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养鸟人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很自觉地向后退去,然后离开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信使,并没有得知内容的资格,只有严守这些规则,才能保证长期的饭票,每一个“养鸟人”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弥亚拉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纸卷,而是交给了她的二哥。二皇子的嘴角翘了起来,“怎么,这时候反而不敢看了?”弥亚拉还给他一个白眼,他转过头对着另一个人,“大哥,还是你来读吧。” “真的让我看?”大哥有些不适应这个突然的要求。 “无妨了,我有种感觉,就是这几个消息了。你们也不用回避了,也是到了该揭晓的时候了。”赛义夫示意其他的人无需退开。 大王子接过那几个纸卷,小心翼翼地展开,仔细地读着上面的小字。“这个是说下一批矿石在十天后运到,我看看下一个,”他打开第二个纸卷,只看了几个字就叫了出来,“哈撒说他今后愿意跟随哈卜拉。” 弥亚拉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但仍在努力保持冷静:“有什么额外的条件?” 他要保持现在的地位,兵力,还有定期的粮草的补给。” 二王子此刻依然十分冷静:“没问题,可以。就这些?”有些太简单了,弥亚拉心想。 叶齐德继续往下看去,“我看看他还要沙贾兹北面那三个绿洲及其周边的管辖权。” 弥亚拉仔细想了一下,“那几个绿洲,应该是库塔尔王直属的领地,本来就是库塔尔的地盘,那就给他吧?”她对两位兄长说,两位王子各自想了一下之后,都点了点头。“那我立即回信,同意他的请求。”这个条件太具诱惑,如果大裂谷的两大要塞都在哈卜拉手中,互成掎角之势,到明年无论应对多少敌军,都会有底气得多。 一直沉默到此刻的老将军突然插话道:“艾米莱殿下,最好加一条,让他把回去的使节团扣下,那些将官可都是扎利的亲随。” “对对对,”大王子表示同意,“你还得给达拉那边送一封信,让他们时刻监视对面的进展,以防有诈。” 弥亚拉点了点头。“还有呢?” 她的大哥这时候回复了一名将军应该有的警觉。“我还是得去一趟达拉,很多事情纸面上很难说清楚,尘埃落定前都是最危险的时刻。”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维齐尔大人也在脑海内飞快计算各种状况,这种表情弥亚拉见得不少,每一次,至少会导致一名商人最终愁眉苦脸地签下了协议。 “那让我替你去吧,大哥,所有的情况我都了解。”弥亚拉突然说道。既可以为国家出力,又是她个人计划的一部分。 但结果立即就被否定了,艾米尔大人连连摆手,“不行,太危险了。” 弥亚拉突然靠近,抱上了那只孔武有力的手臂。作为多年来皇宫里唯一的女性,她知道对付每个人的杀手锏,当然,要除去这个大厅里的某一个人。“我只需要在国内,几天的行程而已,再说了,哈立德会保证我的安全的,对吧?”她最后一句话是朝着掌管禁卫军的老将军说的,他的孙子和她一起长大,相互间再熟悉不过了。 “他不在这里”艾尔一尤素福看上去十分为难,“他还在替我办一些紧急事务” 弥亚拉更加好奇是什么事,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其他的。“派其他人护送我也行,而且,不是正好要给北面沿线补充军备和粮草了。” “不行,还是不行。”大皇子毫不动摇。涉及到她大哥那过分的保护欲,绝招这次似乎没这么好用了,弥亚拉正准备想些其他的招数,厅内其他人突然齐刷刷地望向她的身后,神情充满敬慕。 “让她去吧,”须发皆白的哈卜拉领袖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地从王座后的通道走了出来,“你们没看出来吗?她早就憋坏了。”沙阿的身体比起两个月前大病初愈时已有相当大的改善了,从那有神的双目中,可以依稀看出当年那个驰骋大漠的一代雄主的神采。 “可是”大王子仍在犹豫。 弥亚拉第一时间就跑到父王身边,替换下了其中的一个侍女。她感激地看着父亲,对方还以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然后转向了她的大哥,“这天迟早会来的,也该是时候放开双手,让小鸟振翅高飞了。” 她的大哥是全王国上下最不可能违抗沙阿命令的,他无奈地示意身后的一名精干的副将上前。“阿里,我妹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回完信,就尽快出发吧。” 副将向着沙阿和诸位皇子,狠狠地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上,“以性命保证,艾米莱殿下此行必会安然无恙。” 弥亚拉此刻,心已经完全飞到了皇宫之外,她和父王,每一个哥哥和老将军都贴面道别之后,就立即离开了。她一心在之后的行程上,完全没有听到身后很多关于她的对话。 弥亚拉一出殿门,早已等候在外的玛拉就带着几个来见识市面的小女奴迎了上来,但却不见哈娜妮的身影。她有些奇怪,刚想询问,就自己找到了答案。哈娜妮正坐在翠绿草地上,一名身着暗绿色短衫的男子正枕在她大腿上,而她正从一串葡萄上摘下一颗,剥去外皮,送到那个男子的口中。 弥亚拉皱了皱眉,走到两人身边,轻咳了两声。男人慢慢地睁开眼睛,对着她挑了挑眉,一股水果的芬芳气味就扑面而来,“老姐,你们的国家大事这么快就聊完了?”她的女奴尴尬地垂下头,不敢看着自己的女主人。 “既然知道,还不赶快起来?一会等赛义夫哥哥出来见到,又要骂死你了!”她的孪生弟弟在父亲和兄长面前一贯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但他却一点也没有转变他们想法的准备,弥亚拉急在心里,却没有什么好方法。 贾希尔王子叹了口气,从温暖柔软的大腿上直起身来,哈娜妮立即趁机爬起,灰溜溜地转到了公主的身后,满脸尽是愧惧之色。弥亚拉瞪了她一眼,说道:“去叫车夫备好车,我们马上回去。”女奴听到之后立即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这么早就回去了?”他的弟弟自己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我要去北方,替大哥去达拉传达一些重要的指令,”她突然想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按照计划,他迟早也得去北面,更遥远的北面,继承他应得的那个位置。 “我才不想吃一路的土,弄得脏兮兮的,”贾希尔拒绝得干脆利落,“再说了,我和朋友们约好了,要去看那些商人们带来的新奇玩意呢,老姐,你一定会喜欢的,听说这次有个会行走的机械。” “既然不想去,我也不逼你。”到那时候就由不得你了,她想,“真有什么好东西就替我买下来吧。” 她的弟弟做出一个俏皮的行礼动作。“遵命,艾米莱殿下。” 弥亚拉无奈地笑了笑,从这里离开了,她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弟弟的声音,“老姐,玩得开心点。”她转过头,想强调她这次出行是公务而不是玩闹,却只看到了她弟弟的背影远去,几个贴身的奴仆紧紧地跟在身后。她立即就不再去想这个事情了,有正事要办。 通过回廊之后,弥亚拉一眼就看到哈娜妮在自己那架镶有烈阳图案的马车旁边,僵硬地站着,她本来就是个小个子,这时候头低得几乎完全看不见脸了。她一走近,就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地上出来:“奴错了,请主人责罚。” 她只觉得大题小做。“你是错了,但没这么严重,头抬起来吧。” “奴绝对没有想勾引殿下的意思奴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女奴隶伏得更深了。 “好了好了,我弟弟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再这么愁眉苦脸,才是真的让我心烦呢。”弥亚拉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其他几个女孩,吩咐道:“你们听好了,你们进了我的家门,就是我的人,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他就不需要担心了。如果有人对你们有些什么奇怪的行为,是他们的过错而不是你们的,我自然会给他们教训,明白了吗?” 小女孩们不住点头,但弥亚拉很怀疑她们真的懂了多少。她坐上马车,示意出发后,又回忆起了老师给她说过的那个东方帝国的轶事,据说在那里,女人们并不是男人们的附庸。她开始并不相信,但很快就心驰神往起来,总有一天,她会亲眼见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不要再让他吃落在地上烂掉的果子了,听懂了吗?”女医生一字一顿地告诫她面前的人,但是她很怀疑这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一个皮肤黝黑的当地妇女,正感激地在她的面前连连磕头,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些祈祷词。虽然听不清,但女医生知道,那个妇女念的词是,艾尔本一伊兹,在当地的神话中降下慈悲的神使。 好多年前,女医生还会试图阻止这样夸张的谢礼,但是现在她已经放弃了。这些愚昧的当地人,把一切事情都归功于那虚无缥缈的“真神”,她只不过捣碎了一些并不特殊的叶子,加上水弄出了一小碗难闻的汁液,给那个腹痛的男孩喝下,让他把肚子里的不净之物吐了个精光而已。但是在这些当地人眼里,就是类似于不存在的魔法甚至是奇迹一般的存在了。 她抬起头,发现门外已经不再排着任何人了,看来今天可以休息了。小屋对面的凉棚下,一个衰弱的老妪坐在木桌的后面,忿恨地看了她一眼。 女医生很明白那个眼神里带有的意味。本来这个市集,是巫医们得以赚取大量钱财的好去处,但是都被她的到来搅黄了。巫医们勉强保住了占卜,驱魔,卖护符的生意,但是,在沙贾兹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很多居民都已经完全明白了,只要有任何的身体不适,首先应该来找的都是“艾尔本一伊兹”。虽然这个过程很不容易,从无人问津到每天都有十人以上的拜访者,花了女医生很多年的时间,但是她却觉得很值得。 “竞争者们”不是没有反抗过,各种污血和秽物从她必经之路的上空落下,但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而死去的牲畜和小动物也经常在门外出现,让那些迷信的居民多考虑一下要不要进来。最严重的一次,一个醉酒的壮汉冲进房间,打翻了她所有的瓶瓶罐罐,最后被迟迟赶来的城卫队抓了起来。眼尖的城卫队士兵认出了她的身份,他们的顶头上司,此地守将的妻子。自此之后,所有破坏行动就几乎完全消停了,虽然她不想暴露也不想利用这重身份,但还是无可避免收到了相应的好处。 十多年过去了,她的丈夫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守将变成了镇守边关的大将,掌握着库塔尔国边境上的好一片地区,晋升为了此地帕夏手下的首席将领。但她一点也不像其他显贵的妻室一样——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每天肆意地使唤着奴隶们。她仍在亲手干活,每天都抛头露面前往这处小小的诊所,医治几个病人,再回到家中休息,十数年内一如既往。 等那个妇女带着自己的小儿子离开后,女医生把桌上的所有瓶罐和器具都重新整理好,起身到了门外。她转过身拉上大门挂上锁头,边对着门外的2名士兵说,“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就可以回去了。” 两人里较瘦的那个脸上一下就慌乱了起来。“夫人,您可不能再自己乱走了,上次俺们就吃了队长几鞭。” 女医生叹了口气,“你,去要塞,帮我送个口信给我丈夫,说我让他今天早点回家。”她转过身面对两人里较胖的那个,“我的女儿在城东边的织厂,跟其他姑娘一起学习编织,你帮我找到她,告诉她,回来前去市场买点肉,今晚有事情。”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向着他们的女主人行了个军礼,分头向两个方向跑起来。她终于把那个奇怪的锁头摆弄好,转身走上大道,向着城镇的中心走去。 女医生满怀心事,直到撞到人群才清醒过来。明天才是赶集日,但是今天的镇中心的人却多得出奇,一圈又一圈的人,围着中央搭起的木台,上面站着3名穿着红衣的僧侣。 “看啊!吾等的祈祷已传达上天,真神听到了吾等的呼唤!”一开场就是夸张到不行的语调和动作,女医生微微摇头。这些僧侣精于此道,外人看上去只觉得可笑,但对于愚昧的民众们却是直击心灵,她身边的居民们有好几个都满脸虔诚,绝对不会怀疑那几个红衣僧侣的任何言语。 “吾等的兄弟姐妹们,真神的惩罚已经降临。那个凶暴的恶徒,满手鲜血的屠夫,恶魔的帮凶,扎利已经死于非命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哗然,但是也有些人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他们已经知道了。女医生也早就知道了,3天前她的丈夫回家时,一脸沉重,沉默了半天才在饭后说出了这个消息,扎利亲王出使哈卜拉,却死在了那里。精心训练的岩雀从这里飞起,将讯息送往都城,只需半天时间,第2天国王的第一道号令就传了回来,让所有的军官整军备战,国王要亲自带领部队,攻打哈卜拉,要让那些“不义的南方豺狗死在自己的血泊里!” 作为库塔尔的南方门户,这里对这些红袍僧侣已经相当放任了,但是像这样大规模地发表他们的言论,没有士兵阻止也是很不正常的。不过,在看到人群中也混杂着一些士兵之后,她也能够理解了。僧侣们继续大声叫嚷:“沙贾兹的兄弟姐妹,真神已降下谕示,下一个惩罚,就会降临在那个不义的伪王,以及这杂种的走狗身上!神圣的伊斯法尔,它的高贵与圣洁已经被玷污得太久了!” 人群中不乏有人开始点头和呼喊,有些人摄于身边士兵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但很快发现其他人也没有遭受什么打击之后,也加入了一起的行列,群众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最后被僧侣们的手势压制下来。 “大师,”人群中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提问,“会很快吗?他们说我们要报复哈卜拉,要打仗了。” “对,还有那些安曼狗也要过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补充了一下。 红袍僧迟疑了片刻,大声作答:“真神已经听到了汝等的声音,那个罪恶的暴君,即将迎来他的最终审判,他罪恶的灵魂将和他的兄弟一般,永世在烈焰中受苦,不得一时一刻的休息。”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还是那个稚嫩的声音。 突然从人群的另一头穿来一个瓶罐破碎的声音,所有人都把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听到一个雄厚的男声骂道:“俺他妈一天也忍不了了,俺家的小崽子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过一次饱饭了。” 人们有的开始点头,也有的跟上了声讨的行列,直到一声大喝将他们震醒。“醒醒吧,你们这些没毛仔,就算那个狗东西死了,和俺们又有什么关系?”女医生认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那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壮汉,一个叫哈本的铁匠,曾来过她家里帮修理铁锅。 “我爷爷说,老沙阿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有人反驳他。 “老沙阿?现在的这些规矩,就是老沙阿的儿子定下的!换谁都他妈的一样!”壮汉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每一个字。 另一面又有其他人说:“哈卜拉那边就很好,他们一车麦子只要十六第纳尔。” “傻蛋,卖给我们的粮价就是哈卜拉那边定的。”有个声音冷笑起来。 “你这蠢牛!等我们这里并入了哈卜拉,就会和对面的达拉一个价了。” “哈,你这傻小子,和十年前西边那些村子一个想法,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很快,女医生听到了叫嚷声,打斗的声音,越闹越大,她摇摇头,离开了人群,走向了回家的小道。 她没有余力为这些事情操心,就算要发生战事,最快也要一个月后,她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更生死攸关的事情要立刻处理。拐过了一个墙角,她进入了一个直道,这里两侧都是高墙,除了头顶的天空,只有一前一后两个出口,这是一个绝佳的伏击位置,但另一方面而言,也是很难继续躲藏。她重新拾起早已不用多年的伊安语,“出来吧,你跟梢的水平可真不怎么样,我一大早就发现了。” 她转过身,本来没有第二个人的小巷,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来人揭开自己头上的罩帽,“不,其实是我故意让你发现的,我2天前就到了。”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形貌,那眉眼的样子一个东方人,女医生吃了一惊。 她重新提起自己全副身心的戒备,试图从言语上找到一些破绽:“现在组织连夏国人也招募了?”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空闲到这样的份上。”对方很自然地回应。 “你是一个幻影?我以为会更直接一点的,他们到底想要什么?”那个特别的词汇已经十多年没有从她的口中说出,一说出口,就掀起了无数回忆的惊涛骇浪。 “我是来警告你的,前辈。”对方重重地说出了最后一个词。 “那看来,我还得谢谢你了,关于什么呢?”女医生知道,这一切无法避免了,她身体压低,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她感受了一下怀里装着的那个小瓶子,今天出门,她仍旧带着一把小巧但是致命的短匕,十几年没有一天忘记,但是当她发现那个不明目的的跟随者后,还是从自己的药材里,挑出了毒性最强的那一种,即使只有一点沾染到皮肤上,都能造成大范围的溃烂。如果是当年,她身上各处会藏着十种以上远胜于此的致命杀招,但现在,只有这2个不太靠得住的了。 “这是一个好外置,如果不像我一样行于地面,那就只能居于高空!”随着对方手臂刚刚抬起,女医生就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但那致命的寒光并没有朝她飞来,缺飞向了上方。在她错愕之下,头顶传来一声闷哼,一个黑色的人影从上方坠落。而此时那个东方人已经动了起来,在黑影落地的一瞬间,挥起手臂,用掌刀打在那团黑影上。黑影瞬间倒下,而东方人立即伸手掀开对方的面具,扳开嘴唇,扣出一个紫黑色的药丸,放在掌心,对着她发问:“前辈,你们那时候有这个小玩意吗?”他身下的那个人影露出了半张脸,还只是一个孩子,她意识到,对方没有下杀手,那个孩子还活着。 “绝命药”女医生眉头锁得更紧,她知道事情很严重,却没有想到会严重到这样的程度。“‘影’究竟要做什么?” “听来以前是这个叫法。”对方把药丸丢在地上,狠狠地用脚碾平,她的对话对象,保持在一个极为恰好的距离上,不远也不近,是一个足够对任何突发的状况进行反应的距离。“影已消逝了,我本想这样说的,但现在,我无法确定这一点了” “你在说笑话吗?影的庞大和恐怖,你这种小角色根本无法想象,影不可能消逝!” “小角色?这就是黯影大师的判断?”对方叹了口气,“对了,严格说,应该是前黯影大师。” 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好,我失言了。但我也不想和你玩什么文字游戏,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好,否则还是动手吧。” “首先,没有人派我来,”然后缓慢地抬起双手,展示空空如也的双手,这只能带来些许的宽慰,“这些同样服装的小孩子在这片大漠中出没,我还不知道他们是一些拙劣的模仿者炮制出来的,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但绝对不是我们所熟知和了解的那个‘影’。我今天现身的目的是两件事,一件事是告诉你,你已经不再处于隐蔽之中;另一件,我希望能取走你带走的那个东西。” 听到这句话,女医生冷笑起来。“我带走了什么东西?我带走的只有我自己!” “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其实还有一件,你可以仔细想一下。”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她切实地想了起来对方指的是什么。“这么说,你可别告诉我,没有我带走的那件东西,他们就不准备再设首席了,我可不相信他们会迂腐成那样。” “规矩很重要,你这样说就要令克里斯蒂娜大师伤心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血,能够应对过去的一切了,但这个名字仍令她震惊不已。“克里斯蒂娜?她派你来的?她已经是大师了?” “第一个问题,对;第二个问题,她确实是大师,曾经是大师。” “她死了。”这不是个问句。 “是,她死了,随着影一同逝去,在一场烧毁一切的大火中”来人的声音也有些变样,有些异样的东西在浮起。“如果你仍旧不相信的话,我只能说,我知道‘账本’的事,‘账本’也已经毁了,变成了灰,没有一个字存留下来!” 账本?女医生意识到,对方比她之前认为的了解得更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就算我相信你说的话吧,如果‘影’真的不存在了,那件东西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为什么还要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依依不饶。” “一些奇怪的个人爱好吧,”来人说,“我想见识一下,什么叫‘星月交辉’。” 星月交辉,诸影无踪,一影独存。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她发现自己还记得每一个字。她再一次打量对面的陌生人:“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又凭什么要给你。” 那个奇怪的东方人微微摇头,“凭你老了,过了太久了安逸生活,已经生锈了,连一个小小的盯梢者都发现不了;凭我已经找到了你藏东西的地方,就在饭桌下第二格木板下。抱歉,我昨天就去过你家了。” 无力感从脚浮起,迅速蔓延到她的肩头,“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你大可以直接拿走,我已经好几年没检查过那里了。如果你想问另一半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带走了‘月’,‘星’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星’在我这里。”以她没有察觉的速度,一把匕首出现在了对面人的手里,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奇异的形状,没有错,那就是“星”。她脑海里想的是另一个问题,我有这么快吗?现在的她肯定没有,但是当年呢?她发现自己确实生锈了,已经锈到无法判断这个问题了。 “如果,”她的尊严和骄傲此刻荡然无存,“你真的如你说的话一样,请把所有想要的东西拿走吧,放过我。我已经有了家庭,我有个丈夫,有个十岁的女儿。或者给我个痛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是给前辈的一点怜悯。” 对面传来的声音却有着她没有意料到的一丝关怀:“还有一个办法,你们所有人离开这里。你应该明白了,不仅仅是我,也不仅仅是这个稚嫩的小学徒,还有其他人已经快要找到你了。你还记得科萨利城的城主吗?” 当然记得,我的血债。她点点头。 “当年那个活下来的城主的儿子,雇佣了秘社来调查你的下落。” “就那些废物?让他们来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里充满了不自觉的不屑,而对面那个东方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我上过的第一课,只有一无所有者才拥有对抗整个世界的力量。” 女医生黯然了,想到那个活泼的身影,她确实不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黯影了。“如果你说的属实的话,我确实该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来人似乎很受用这一句话。“你该谢谢我的可不止这些,作为一个’传奇‘,你太不小心了。如果不是我帮忙掩盖线索,你十几年前就会被找到了。”他没有等女医生发问就继续解释:“你当年离开银月湾时,留了一个活口,一个老乞丐。只要知道你是具体什么时间通过港口离开的,就能大大缩小范围,剩下的线索并不难找。” 当年,她上了船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智,但是她再选一次,仍然会救下那个乞丐,从那一夜起,她就已经不再是禽兽,不再是工具了。她曾经以为追捕会很快到来,但是却一直过了十多年,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安全了。 “他们就是通过这一个线索找到我的?” “不,这是我找到的的线索,而我帮你解决了。”来人察觉了她眼中的怒意,“不,他是病死的,我帮他下的葬。我只是没有上报。” “为什么?” “和你一样,我也是个叛徒”对方的语调不再轻松,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只有她能理解的沉重。 就在这一瞬间,女医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了。“那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从没想象到一个应该隐世的人,会如此招摇。去年,你救了一个路过的商人的命,让他得以振作起来,回到哈卜拉,再渡海抵达落叶群岛。然后他看到了一则消息,重金收购和这张画像有关的任何线索。”对方从那个昏倒的孩子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扔向了她,她接过打开,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自己年轻时的简易画像。里面的她半张脸都被兜帽的阴影所遮挡,露出的另一半脸,充满了抑制不住的仇恨和凶狠。 “欠的债迟早要还,来吧,我把‘月’给你,作为我应付的代价。”来人听罢就朝她走来,她有那么一刻,突然动了一点额外的心思,计算起对方的位置和反应。但就像看穿了她一样,那个东方人人也迟疑了一瞬间,没有迈出下一步。这是她最后一次的挣扎,在那之后,她知道自己该放弃了,这已经不再是她的时代了。“他怎么办?”她看着那个昏过去的小男孩。 “我回来时会处理。”那人把昏倒黑影的放在一个大罐子里,并盖上盖子,然后跟在他的后面,一起在街道间穿行,一路无话,直到到家,她本该温馨安全的那个家。在家门口,她停下了脚步,“我可不能把一个陌生人放进家门。” “首席大师,你可以叫我52号。”她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纯净的蓝色,这可不像是一般的东方人。 “就只有这个名字,你没有其他的名字?”她摇摇头,“我也不再是什么首席大师了,十八年前起就不是了,你可以叫我夏塔雅。” “叫我希罗德吧。”意识到她投来的质疑的目光,他补充道,“我记不得我原本的名字了,收留我的人给我起的。” “好吧,夏国人希罗德,”夏塔雅回以一个古怪的笑容,“请进吧。” 作为一位大将的宅邸,这个屋子并不大,也没有任何的奴仆,她接受不了有人服侍她,家里基本的器具一应俱全,这就够了。她进屋就直奔大厅,移开饭桌,撬开下方木板,一个小木箱就摆着它躺了十八年的那个地方,上面布满灰尘。她抹去灰尘,露出通体漆黑的颜色。 她把木箱抱出来,放在桌上。“这可不像有人动过的痕迹。” “希罗德”回答道,“我只是说我知道在这里,但最好还是主人亲自取出才比较合适。” 夏塔雅吸了口气,扭动了闭合处的开关,伴随着很久不活动过的金属的摩擦声,箱子被缓缓地打开了。箱内两半各浇筑了两层金属,构成2个凹槽,一把弯月形状的奇型兵刃就躺在其中的一个凹槽内。她的客人也把之前的匕首拿了出来,在今天之前,她以为再也见不到那把匕首了——它的锋刃被锻造成一个六角星的形状,每一处都可以轻易把坚韧的厚皮甲割成两半,而6处凹槽内可以涂上各种剧毒,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伤口即可致命。 原本就躺在箱子里的月型奇刃,更加不同寻常,两侧都有锋刃,把手却在正中的位置,尽头还有一个倒钩,不是用于攻击,而是用于防御。在熟练的好手手里,这把奇怪的兵器会变成其他各种武器的噩梦,能很轻易地锁住这些兵刃,使其失控c脱手,给“星”完成致命一击的良机。 她的后辈没有迟疑,直接把手里的匕首放进了另一个凹槽,恰好合适。 “你不检查下‘月’的真伪?”她提醒道。 “没有这个必要,我想我们还是有这种程度的信任的。”面前的年轻人合上盒子,关上开关,把盒子抱了起来。 “你已经有了星与月,准备做什么?” “我只是想完成当年交付给我的任务,完成一个心愿,希望不会有用到它们的机会。”夏国人垂下眼帘,稍微遮住了里面的颜色。“那就别过吧,前辈,我还要帮你处理一下那个麻烦。” “等等,”夏塔雅往前踏出了一步,“克里斯蒂娜真的死了?” “对。”她得到了回答,也意识到,只能得到这种程度的回答了。发现她不准备再问下去后,来人就朝外走去。 女医生把一切回归原状,找到一个椅子坐下,但还没喘口气,就看到自己的女儿提着一个大篮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老妈,刚才从家里出去的那个异邦人是谁?他还跟我打了招呼。”她的女儿今天梳着一个垂到胸前的大辫子,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她楞了下神,立即找到了一个托词。“一个和你父亲有些交情的商人而已。” “他手里抱着的那个黑盒子好奇特啊,”女儿把篮子努力地提高,放到了桌子上,她看到里面放了一块好大的肉。“里面有什么?” “就是一些钱,你知道你爸爸不喜欢这些,所以我把他打发回去了。” “真的?”那张稚嫩的脸,突然凑到她的眼前,把她吓了一跳。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会骗你。”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那就好,”她的女儿抓起了她的手,“虽然老爸长得不好看,但是老妈你可不能偷人啊。” 女医生目瞪口呆,“夏塔雅,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词啊。”她给女儿用了她原本的名字。 “今天一起学织布的女孩子都在说,镇北那个胖屠夫的老婆,趁白天他出去干活的时候,偷偷找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去家里玩,被人看到后,屠夫赶了回去,他就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小夏塔雅的眼睛里闪着光,“刚才那个人虽然长得挺怪的,不过还有点好看呢。老妈你真的和他没关系?” “真的没有”她有些无奈了,“你可以去问隔壁的婆婆,我才回来一小会。” “好吧。”女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今晚吃什么?为什么要买肉?就是刚才说的那个胖屠夫,听说是你要我去买肉,多给了我一块。” “反正,是好吃的。”她伸出手,捏了捏那张滑嫩的小脸,“你等着吃就好了。” 她满怀着心思做好了晚饭,她的丈夫也切实地早早赶了回来,本想问些什么,但被她往女儿那边示意的眼神制止了。一家人很开心地吃完了晚饭,然后点上灯,说了一晚上的奇闻异事,直到最后小夏塔雅累了,终于睡下了。 到夫妇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终于找到机会说出那句憋了一整晚的话,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我的过去找到我了,我必须要离开。” “是吗?”沙贾兹的守城大将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露出的愁容,比前些天扎利亲王的死讯传来时还深。她了解她的丈夫,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粗人,但却比其他人以为得聪明得多,他知道她有很多秘密,但却从不开口询问,从始至终尊重着那些秘密。 她静静地等待,直到最后她的伴侣终于开口了。“那就去吧,这些年和你在一起,已经是真神给我的最大的恩赐了。” 夏塔雅只觉得眼眶发酸,一双粗壮有力的双臂将她紧紧搂住,布满胡须的大脸贴着她,改变了主意:“不不不,不行,不行”曾在当年驰骋沙场的将军,这一刻却变得如斯脆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女儿不能没有妈妈,我们一起走。” “不,你不能走,这是你这些年努力争取到的一切。”两颗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流下。 “留下?然后和我们的盟友刀剑相向?沙阿已经命我们准备攻打哈卜拉了。”将军奋力地摇摇头,“不,我做不到,如果不得不要自相残杀,我宁愿不在其中。” 她稍微冷静了一下,开始用理性来压制感情。“可,怎么办?我们三个人的话,太显眼,不可能走得掉的。帕夏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将军的眼神变得坚定。“其实你不知道,很早以前我早就想过了。往南肯定不行,我们先往北回到老家,那里可以准备充足。然后我们继续向北,到大草原上去,通过大草原后,我们再往东南方向走,就能到达那个地方。” 她明白他说的。“你找到我的那个地方” “对,我们当年就不该回来的。我回来拯救我的母国,但结果呢?结果是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我们要往东走,远离这里,永远离开这里,在这里我已经没有任何的牵挂了,只要你和女儿在我身边就够了。” 她试图推开身前的大汉,但却一点用也没有。“不行,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的过去太可怕了,我不配和你们在一起。” 她没想到,她一生的伴侣却笑了。“我当然知道,从7岁起,你被安曼人掳走的那一天,我就在不断寻找你的下落,我在东方那片土地上的时间比你想象的长,知道的也比你想象的多。但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夏塔雅,从未改变。”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决绝,但这刚才的一刹那,她一直以来架起的防御完全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像这样释放自己的一切。她的丈夫,那个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她一直以为他被她的故事骗了,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骗过的那个人。 这个夜晚在安详的沉默和温暖的怀抱中渡过,美好得简直不像真的,最终,两人在相拥中沉沉睡去。 他们决定明天就动身,但没想到,还是太迟了。夏塔雅意识到自己被火焰包围之时,一切都晚了,她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她用最后一丝神智,明白自己被下了药,被那个她无论如何都不该相信的人,但她最终也没有想清楚他下药的办法,她确实是老了,丢掉性命也是理所应当,但是丈夫和女儿绝对不该遭此厄运。 夏塔雅,一个人是永远逃不过自己的影子的。她仿佛听到克里斯蒂娜那优美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她努力祈求,光之主,千面之神,审判女神,冥神,任何一个都可以,至少能让她还未遭这个可怖的世界污染的女儿逃脱,但一切都晚了,下一刻她就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阿玛达恨死了这一次的行程,但艾米莱的命令让她不得不遵从。她调整了一下自己披巾,把自己裹得更严,让风沙无隙可乘。 她所在的商队已经走了三天,按理说,应该离小石镇很近了,但今天起了一些风,飘起的灰尘遮挡了绝大部分的视线,顶多看出半里地,因此很难准确判断自己的位置。不过风沙也有风沙的好处,这个时节,正是全年最热的时候,风沙能够遮挡毒辣的太阳,让苦于行程的人们,稍微得到一丝喘息。 这个商队有十来人,5匹骆驼,3匹马,2辆驼车,装载了相当数量的粮食和布料,准备在小石镇补给一下,继续运往哈卜拉边境的大裂谷。大裂谷外竖立着两座要塞,哈卜拉和库塔尔各占据着一座,守护着这个通往东方内陆的唯一的陆上通道。要塞的附近也对应地着落着两座小城镇,这边的达拉镇,与对面的沙贾兹。在沙贾兹,能以极高的价格出售这些货物,赚上一大笔,再回头装满小石镇附近盛产的和没药,回到哈卜拉,运往东方。这一趟行程只花三个多月,就能能赚上十几个金币,及得上普通人家几年的收入。 艾米莱派了一个士兵护送她这趟行程,两人得以和商队的主人坐在同一辆驼车上,较空的那一个,虽然并不舒适,但至少省劲。后面那辆车的乘客就没有这么惬意了,那辆车上装满了货物,因此只能束手束脚,并且需要轮流下车走一会,减少牲口的负担。 她对面的主人,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手环上的图案,第一天十分努力地对她套着近乎,但她一言不发,直到他认为她是个哑巴才作罢,转而和那个士兵聊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士兵还时常朝着她的方向张望,生怕说错了什么话,但很快就放开了,第一天晚上就对哈卜拉港的几家妓馆的特色评头论足起来,从姑娘们的衣着到身材,到更加放浪的部分,一个都没有放过。 而她只是默默坐着。第二天和第一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临近傍晚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扎营休息时,一个看车的奴隶喝水时不小心打翻了水袋,晶莹剔透的液体很快就融入了这块荒芜的土地。友善好客的主人在抽打自己的财产时,充分地展现了自己的另一面。到了夜里,那个犯错的奴隶还不时抽搐一下,带动身上的铁链发出一些响动。 只有这个时候,阿玛拉才会想起自己的身份。她也有着同样的手环,更精致,更漂亮,也没有铁链连在中间,甚至可以算是一件不错的工艺品,但本质上仍然是同样的东西。不过,她却一直很满意这个身份,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主人高贵的身份就是她的庇护,驼车内的2个人,虽然算得上是“自由民”,但在面对她时,仍然得和颜悦色,并不是怕她,而是怕她身后的人。当然这并不是一切,关键在于,大米来不同于其他的那些人,完完全全地不同,她十分乐意被这位主人差遣,不需思考,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可以了,即使有时候她不喜欢,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继续默默地坐着,直到向导骑着马从前方回来,带来了众人期盼的好消息。然后没过多久,一些建筑的黑影就在前方的风沙里若隐若现了。 几个卫兵手持着长矛,站在必经之路上,示意他们停下。很快就有人走了上来,仔细地检查牲畜和货物。与他同行的士兵表明了身份,来人很快就叫来了他的上级,一个带着佩刀的军官从远处小跑过来,直奔阿玛拉的位置。她摘下披巾后,立即被认了出来,军官行了一个军礼后说:“属下以为殿下会亲自前来。” “殿下被一些事情拖住了,派我来为她做些先期准备。”她开口说出了这三天来的第一句话,同行的商人和士兵都吓了一跳,眼神对视了一下又赶紧避开了。 “你过来,带艾米莱殿下的使者去庄园。”军官招手唤来一个士兵。 阿玛拉还记得怎么走,但她没有拒绝,她走过军官时,突然想起来:“之前来的两人有什么情况吗?” 军官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庄园那边的情况,他们过去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她在心里默默摇头,走了几步,发现她的护卫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随行的士兵才恍然大悟,连忙赶了过来。 带路的士兵似乎说了一些话,但她心里想着将要面对的状况,完全没有在意,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小石镇里住着上百户人家,有一个市场,一个驿站,几个简单的小店,就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了,没几步他们就通过了半个镇子。一个小型的绿洲位于镇子的东面,中央卧着一颗圆形的大石,没人知道来历,但居民们都普遍认为这些灌溉生命的水就源于这颗诡异的石头,因此保留至今,并且不时还举行一些相关的仪式,长久以往就成为了这里的名字。 这几年,阿玛拉每年都会代替艾米莱来此检查一下情况,因此也算是比较熟悉附近的情况了。这块绿洲附近的区域,能打出不少的好井,滋养着附近的土地,并建起了一些简单的小种植园。每一个种植园的所有者都是哈卜拉的王室,而沙阿又在若干年前把这一片区域赐给了他最心爱的幼女,成为了一项极为稳定的进账。绿洲的另一侧就着落着一座小庄园,负责给艾米莱管理这一处的管事就住在那里,直到半个月前,被发现头朝下栽倒在绿洲的水里,脚边倒着一个空掉的酒瓶。 带着她来到有着两层大宅的庄园之后,士兵就回去复命了。阿玛拉朝里面走去,一个缓缓扫着地的老女人认出了她,大声叫起“巴里”来,很快,一个有些木讷的黑瘦男子就从大屋里跑了出来。 “俺总算把你盼来了,俺都快愁死了。”这个叫巴里的男人是一个本地的农夫,负责一片胶树的种植和采集,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本地的浓重口音,必须要仔细听才能完全分辨出来。 “怎么了?殿下派来的人不称职?”这绝对不可能。 “哪有人啊,才过几天,那个奇怪的外邦人,就不见了。”农夫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让阿玛拉理解得更清楚,“另外那个小子倒是不闹腾,问题是,每天不是东边送货来了,就是西边要辆车运东西了,都要签单据,俺那懂这些,只能自己胡乱搞上一通。俺那边的地里,都有好几天没去瞧过了。” “他不见了?走了多久了?”。 农夫黝黑的脸上,尽是愁容。“有十天了。俺还去求了巴沙尔队长,结果他说他不管这些事情,让我自己解决。” 阿玛拉想了一下,才给出答复:“你先带着这位军爷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会处理。”老农夫如释重负地领着士兵离开了,而阿玛拉直奔屋内,找了一会,没看到那个小男孩的踪迹,直到走到窗口,才看到他躺在后院的一堆干草上。 “他到底去哪了?”她朝着下面大声问。 男孩吓了一跳,才顺着声音的方向发现了她,回答道:“不好意思,你这个问题问错人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她继续问,而男孩只是摊开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阿玛拉头痛起来,这件事愈发地脱离她的掌控范围了。她决定先从简单的问题着手,回到楼下,正好看到农夫巴里,让他把所有仆人们都集合起来。 1男3女总共4个仆人很快就集结到位了,阿玛拉给他们分下任务,各自去清洁这座庄园的一部分。这里当然不可能比得上哈卜拉的大宅,但至少可以尽力弥补一些,就她刚才随便一看的观感,艾米莱可绝对接受不了。而她自己则去了二楼的主卧,试图给主人整理出一个尽可能熟悉的环境出来。等她忙得差不多时,太阳已经快西斜到底了。厨娘已经烤好了一些粗糙的麸饼,加上桌上的干果,就是这里几个人的晚餐了。那个小男孩帕米尔,安静地在桌子对面吃着他的那一份,完全没有不习惯的感觉。阿玛拉自己并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食物,但那个娇贵的女主人可绝对不行,她只希望等艾米莱从哈卜拉出发时,记得带上足够的食材和厨子,她可以做到很多事,但却没有解决吃饭问题的能力。当然,如果艾米莱决定不来了,她就能睡得更安稳了。 饭后,从那个萨图族小男孩那里,她最终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一同等待那个无法捉摸的东方人。二天时间飞速逝去,在新的访客到来前,阿玛拉已经把整个庄园都打理得焕然一新了。但她没等来那个神秘的客人,却先等来了艾米莱的车队。 在士兵来通知她这件事的时候,她正盯着东北方的天空,那里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沙暴。虽然她还不清楚该怎么回答女主人关于贵客消失的问题,但是对于殿下能避过这一场沙暴,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她在庄园门口静候了没多久,就被炎热的气候烤出了一身的汗。还好很快,一队满脸苦涩的士兵,每一个都身披绿色的披风,护送着刻着烈阳徽记的大车抵达了,这辆车由两头骆驼牵引,里面的空间足以塞下十多人。车厢的门打开后,阿玛拉首先看到穆拉下了车,接住了从车上小心翼翼跃下的艾米莱,而哈娜妮就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把蕉叶做成的扇子,不停地送去凉爽的空气。看到这2个人她稍微松了口气,很多事情可以交给她们去头痛了。 艾米莱看上去面色不太好,额头上满是汗珠,简单地对她点了点头后,就在穆拉的搀扶下走了进去。她赶紧跟了上去,抢在她们之前拉开了宅邸的大门,把艾米莱迎进了屋内。这里的下人们满脸的无所适从,一丁点也指望不上。 稍微坐了一会后,她的女主人才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勉强抬起眼睛,声音低得不行。“我刚才真是热晕了。” “主人,我们就不该白天赶路的。”哈娜妮继续努力地挥动着手里的扇子。 “再等到晚上就太慢了,而且不是沙暴要来了吗?水呢?”阿玛拉立即从一旁取来水罐,缓缓地倾斜到艾米莱的嘴边,喂她喝下。凉爽的水从咽喉流下,很快就起了效果,艾米莱想起了自己来此的原因,“希罗德呢?” “希罗德?”对这个名字,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东方人。” 阿玛拉正在犹豫该如何婉转地说明情况时,男孩帕米尔正好从后门走进屋子,嘴里还在努力地和一个沙核桃做着搏斗。“也太硬了,有锤子吗”男孩自顾自地说着,直到视线突然扫到房间的另一面,然后嘴里的核桃失去了力量的支撑,掉了下去。“你是艾米莱殿下?” 艾米莱眨了眨眼,意识到他说的话是伊安语,而且极为纯正,转过来问阿玛拉:“他是谁?” 阿玛拉正在发愁该怎么解释这个男孩,以及他和那个东方人的关系时,男孩却先开了口:“殿下,能见您一面,是我的荣幸,您真美。”他说罢还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艾米莱瞪大了眼睛。“你是?” “您就当我是不高兴的随从吧。” 艾米莱脸上的疑惑逐渐凝聚。“不高兴?谁是不高兴。” “就是那个东方人,你看他不是从来都不笑吗?所以我就叫他不高兴。”男孩笑着回答。 艾米莱久久没有说话,她最终狠狠地摇摇头,转向阿玛拉:“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这个男孩子是什么情况。” 哈娜妮突然在一旁叫了起来:“你就是那个送信的小孩子!我认出来了!” 男孩耸了耸肩:“对,就是我。” 艾米莱沉思了好一阵,最终说道:“我大概明白了,那他去哪了?” 男孩的小眼睛转了一转,谎话就脱口而出,“不高兴他出去找素材了!对,素材!”似乎感到了公主一众人的怀疑,他又继续补充,“他说想见识一下大漠里的各种风情,这几天都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个谎言在阿玛拉看来简直错漏百出,但艾米莱却似乎相信了,她点点头,吩咐几位贴身的女奴:“我去休息一会,他回来就通知我。让部队准备好,只要风暴一停歇,我们就启程前往达拉。” 阿玛拉有些惊讶,这可不是之前艾米莱告知她的计划,但她只是默默从命,直到哈娜妮把艾米莱送到楼上的卧房后,才低声询问她的同伴。玛拉仍旧不喜欢说话,只是淡淡地告诉她此次的行程和目的,然后就离开宅院,去通知那些等候在外的士兵们了。 小男孩见事情结束立即溜出了房间,房间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她无力地坐下,头脑里满是对未来的恐惧。在扎利死后,达拉那里,很可能会马上成为前线,此行危险重重,但她又知道,如果那个人不回来,艾米莱一定会留她在这里等候,让她无法留在身边守护殿下的安全。她回到哈卜拉身边已经快九年了,这位女主人会下什么样的命令,她在听到之前就已经完全知晓,而她也知道自己会如何抗辩,挣扎,但最终还是屈服下来,听从命令。她用力地用指甲掐进手心,掐到让自己痛起来。这都是我的错,一切从刚开始就错了。 到午间时,沙尘终于袭来,每一扇窗都被牢牢封死,虽是从缝隙间,任能看到那恐怖的威力。无尽的黄沙,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处,遮天蔽日,明明是正午,却比黄昏时刻还要昏暗。沙尘没有生命,也没有怜悯,无差别地洗刷着所有不受遮挡的人和物。仆人们都躲在大厅里,倒是习惯了,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但是农夫巴里就不同了,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上,一大早就完全纠结到了一起,阿玛拉知道他在担心地里的那些宝贝,允许他回去了。但那些防护能有多少作用就不好说了。 这场沙暴像是一点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她对时间都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听到门外传来喧闹的人声。她听到士兵的呼喊着“站住”,立即推开门,冲了出来。 一到门口,她就看到一个骑手在马上的身影,守候在庄园门口的四名兵士拿着剑,紧张地包围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骑手。 “我是艾米莱的客人她能证明。” 阿玛拉到死也能认出那个令人不悦的声音,她完全不想承认,但最终还是对看着她等待指示的士兵们说:“对,他是艾米莱的客人。” 士兵们终于松了口气,把武器收了回来。骑手翻身下马,阿玛拉这时才注意到,马上还有另一个娇小得多的身影,被一件破烂的披风完全罩住,骑手下马后,很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不点抱了下来,抱在怀里,立即朝庄园里面走去。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阿玛拉愤怒地挡在了他的前面,“这是谁?”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来人完全没有理会她,很巧妙地绕了过去。 他走到大屋门口时,察觉到动静的仆人们已经等在门口了,穆拉和哈娜妮也从楼上下来,小个子的侍女压低声音告诉所有人:“小声点,殿下还在睡觉呢。另外你站住,不准进屋,这一身的灰”她挡在门口,到反而比阿玛拉有用得多,来人立即停下了脚步。 这时,他的怀中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呻吟,那个小小的身影醒来了,阿玛拉这时才看清,那是一个女孩子。她想要说话,一张嘴就呛到了灰,连续咳了好多下才停下来。“这是哪里?”小女孩虚弱地看了看周围,问她的保护者。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一个朋友的家,我们安全了。” 艾米莱才不是你的朋友!阿玛拉心头有一股无名怒气骤然升起,她刚要发作,但她的两位同僚却凑了过来。哈娜妮掏出了一匹手绢,帮小女孩擦拭脸上的污迹:“哪来的这张漂亮的小脸啊?” 来人回答道:“我会向艾米莱解释的。” “不急不急,姐姐带你去洗干净好不好?”哈娜妮脸上又浮起那张能够融化人心的笑容,没人能够抵挡,小女孩点点头,玛拉就把那个小巧的身体接了过来。两人转身就往厨房走去,阿玛拉转念一想,还是抛下了她准备质问的对象,一起跟了过去。她进屋之后,回过头,把大门重新拉上,把那人留在了门外。 取下披在身上的披风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面孔和肤色都极其清楚地显现着大漠的血统,一束长长的发辫垂在身后。但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此刻写满了暗淡,一副要哭的表情。 玛拉已经打来了一盆水,而哈娜妮继续帮她脱着剩余的衣物。“出什么事了?可以告诉姐姐吗?”她拿来一匹细布,蘸了些水,开始轻轻擦拭那具颤抖,瘦弱的身体。 但小女孩紧抿着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阿玛拉在小女孩的面前蹲下,轻声问道:“带你来的人,他不让你说话?” 小女孩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她又换了方式,“他要你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 这次小女孩点了点头。 哈娜妮笑着在一旁拧着水,“我们可不是其他人,等一会艾米莱殿下醒了,你就知道,什么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艾米莱?殿下?”小女孩很疑惑。 “对啊,你不知道这个的意思吗?她是沙阿陛下的女儿。”哈娜妮转到小女孩身后,开始帮她擦拭后背。 小女孩低下头:“我们那里没有艾米莱只有一个光头的老帕夏” 阿玛拉吃了一惊:“你是沙贾兹的人?”小女孩又点点头。 “没关系,我们的艾米莱很快也要变成你们的艾米莱了。”哈娜妮本来还打算继续说下去,但被穆拉瞪了一眼之后,闭了嘴。 “你的家人呢?”阿玛拉继续询问,但她一问出这个问题,泪水就从那对可怜的大眼睛里出现了,一颗接着一颗的泪珠,顺着脸颊从她的脸上滑落。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哈娜妮帮她擦去泪水,继续说道:“先别想了,马上擦完身体,姐姐就带你去睡觉,软软的床,舒服着呢。” 阿玛拉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屋子,直奔屋外,那个人正站在台阶的上方,正对着一望无际的黄沙。她努力遏制着自己动手的,咬着牙说了一个字:“来。” “去哪?”来人没有回头,但是发觉她已经走远了,还是跟了上去。他们从屋外绕过整座大屋,到了此时空无一人,只有风沙的后院。 阿玛拉握紧了拳头,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这里没有多少遮挡,刚一张嘴就有一些尘土飘进了她的嘴里,像是铁的味道。 “做我应该做的。”来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生硬的抗拒。 “那个小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来吧,编个好点的故事吧。” 他完全没有在意阿玛拉的怒气。“有人在她家放了一把火,我只来得及救下她。” “我想这个‘有人’,一定不是你吧。” 来人毫不在意她的怒视。“我做的这些事都为了哈卜拉的利益,至于出现的附带结果,我无需你的理解。” 她对这个回答极不满意:“目前看上去如此,但是我不相信你没有藏着什么狠毒的后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52号!之前你告诉我你要离开这里,我相信了你,结果呢?” 她的称呼让对方收起了笑容。“我只能告诉你,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在查清一切之前,我不能离开这里!这些散布在大漠各处的小麻雀四处活跃,无法平静入眠的并不只是我,想想清楚吧!37号。” “我的名字叫阿玛拉!”她叫道,但也因此吃到了一大口苦涩的尘土,一如她那苦涩的过去。这个名字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向后退了半步,让自己远离了一些,以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动作,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还好风沙之间,除了不远处建筑物的黑影外,就只有他们两人。 “那你就该叫我希罗德,”男人的眼睛垂了下来,“如果我没打算建立信任,就不会用这个名字表露身份了,难道这不是我的真名吗。” “如果你真要取得我的信任,就做好你的事,尽快滚出这里,滚出我的家。”阿玛拉直直地瞪着对面的男人,“而不是带着个累赘,把我的家乡当成你的游乐场。” 她终于成功激起了对方的情绪:“累赘?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我能丢下他吗?” 直面着那对湖色的双眼,阿玛拉毫无所动,她朝旁边唾了一口。“当然知道,不就是她的野种吗?” 希罗德没有答话,立即转身离开,但他走了几步之后站住了,很不情愿地走了回来。“我做的事并不涉及蛮力和冒险,根本不存在累赘。不过,无论是打破平衡还是制造平衡,需要的力度都极为精妙。我不奢求你给我什么帮助,只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破坏掉那即将达成的图景。” 但阿玛拉继续毫不留情地追击。“天才,你以为自己尽在掌握,但我不是你的操线木偶,艾米莱也不是,没有人该是。我去杀了扎利,因为这是她的意愿,别以为这代表我会听从于你。在我舍身舍命的时候,你只不过躲在艾米莱的房间里呸!我警告你,不要碰她一根手指头,否则我会做的事情,你绝对不会喜欢的。” “我来这里之前不知道会遇到你,但是没有你我也自有办法,3”阿玛拉的怒瞪把他后半截的名字堵在嘴里。“十年前你就已经自由了,结果你却又选择变回了那只没有主人就活不下去的忠犬!” 他以为这个讽刺有效,但却迎来了阿玛拉更凶狠的反击。“自由?我本来拥有想要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才失去的。当年我被暗刺,银蛇和剑艺同时追杀,只能到处逃窜,后来生了重病,被没认出我的人抓住扔进奴隶船,如果不是艾米莱医好了我,我早就死了!” “你我不知道”她的话似乎戳痛了这个旧识,他倒退了两步,一副受到极大触动的样子。但她毫不为动,她很清楚她对话的对象是什么人,这不过是又一次的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你这种冷血怪物,根本不懂得人心冷暖。我可以选择,但选择留下,是因为感恩,而不是什么枷锁。”她把多年积累的所有怒气都在这一刻完全地宣泄出来,风沙刺激着她的眼睛,带来火辣辣的感觉,“如果是艾米莱希望的事,我会替她去做,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对于你,我只希望你尽早带着那个野种从这块大漠,从我的家滚出去!你这种灾星!只会带给周围所有人灾厄,毁掉别人一切值得珍爱的东西。” 阿玛拉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站在艾米莱的对面——我确实没法和你,‘伟大的影之王’相提并论,但是那时候,我会拼尽性命,给你留下一次你绝对无法忘怀的惨痛回忆。你会体会到的。” 下一刻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沙尘之中。留下另一个人在风尘中矗立良久,但最终也离去了。 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有个人,一个小男孩,躲在后院的一个小小的地窖里,恰好听完了整场对话。从第一天到这里开始,他就发现了这个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宝地,足够安全地存放他的那些宝贝,当时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又一个新奇去处,又一个自己独有的小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在一片牲畜的哀鸣声中,哈立德推开最后一座小屋的房门,不出预料,还是空无一人。屋内并不干净整洁,各种摆设和器皿四处乱放,桌上的盘子里还放着馊掉的面包,发出恶心的气味。 这已经是他今天造访的第四家果园,也是最后一家,这四家果园同处于大河一侧的沙洲之上,互为邻居。就他今日所见,田地被荒废,果实烂在篮子里,饿急了的家畜在栏内痛苦地叫唤,应该照料它们的果农却不见去向,看情形至少走了2天以上。如果是离开了还好,但看上去总有些不对劲迹象,表明这里的人并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四家果园皆是如此,这已经不能算是巧合了。 按照他拿到的账本,哈卜拉这些年购买的水果主要出自这里。他离开哈卜拉前,一名使者在港口追上他,把一张纸条送到他的手中,上面写着一家拉克索特的商行名字。他本想办好其他两件事再来考虑这个副业,但在那种热情的“招待”下,他不敢多停留一刻。 在他从浴场回去的当夜,奈塔丽和米拉像猫一样摸上他的床铺,他把两人赶了出去。第二天一早,就换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送来甜蜜的牛奶和松软的面包,让他想起了艾米莱身边的那个小美人,但他还是直接找到管家,表达了对此的意见,对方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很快叫来了一个面色红润的男孩子,让其照顾哈立德的日常起居——如果只看容貌的话,比这里的大部分少女还要精致优美。 哈立德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正事,而管家告诉他还需要静候消息,于是他尽力甩掉了跟踪者,来到那家商行。老板懒洋洋地告诉他:“这是商业秘密,顾客没资格了解这么多。”在这个钱能够解决几乎一切问题的城市中,哈立德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回答,还好他还有拳头,在放倒了商行里所有伙计后,他脚下的老板终于松了口,给了他账本。 账本中能对应的果园并不在落叶群岛之上,在群岛北面的大陆之上,有一条西境最大的河流,杰里纳斯河的几条支流最终并为一道宽阔的水面,流入海中。他立即找到一艘船离开了拉克索特,第3天一早,船就把他运到了岸边,但还是扑了个空,他翻找了很多房间,除了简单的账单和纸条,没有任何可用的信息,线索在这里中断。 中午他走到了最近的村落,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相信那4个果园的人全都消失了。来到这里唯一的收获,是别人告诉他如何回到拉克索特——沿着河流往内陆的方向,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有一座宏伟的城市,在那里能够找到港口和足够多的船只,至少一半准备前往他的目的地。 见到那高耸的城墙时,哈立德仿佛再次亲耳听到导师的教诲。上古时代,伊安城才是这片区域的核心,高墙坚堡足以抵挡北方为抢掠而来的蛮族和军阀,更在塞德拉帝国的大军面前坚守不破,塞德拉的钢铁军团在陆上所向披靡,却止步于石墙和久负盛名的众多佣兵团,传说塞德拉帝国在陆地上包围了伊安城整整五年,却无法解决贸易城邦庞大的舰队,补给从水路源源不绝,最终只能放弃征服的计划。 但当很多年后,夏国人到来时,带来了数不清的战船,在海上先击溃了伊安人的舰队,当海陆两面都被重重包围之后,伊安人引以自豪的都城只不过坚持了3个月,躲在后面的佣兵首领们就决定俯首称臣。那之后,代表力量和权力的伊安城就被知识和贸易之城拉克索特所取代,无数条大型帆船被建起,连接起整个世界。 哈立德搭载着马车进入城市,抬起头正看到巨大的铁栅,下方树满了锐利的矛尖,虽然锈迹斑斑,但仍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外墙已经比哈卜拉的皇宫高耸,进门后,平整宽阔的道路和巨大规整的建筑排布有序,比起城市来说,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军营,带给哈立德一种熟悉的气氛。如果他没记错课程的话,这些巨大的建筑,除了历史悠久的诸多神庙之外,每一座都是一座完整的要塞,隶属于一个历史悠久的佣兵团。全盛时期,像是“兄弟团”,“铁拳团”这种数一数二的巨型佣兵团,据说有几万人的规模,足够压制一整个国家。 但那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东方的征服者没有解散这些佣兵团,但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把嗜血的狼群变成了驯服的野狗。很多年前,哈立德听到导师说起佣兵团当年的赫赫威名和战绩后,兴高采烈地在家中同祖父提起,祖父嗤之以鼻:“小子,记着这个吧,我当年奉沙阿之命,带着整整十大箱金银珠宝去伊安城,想要雇佣几只有胆色的佣兵团跟我一起回来哈卜拉。这只不过是定金,沙阿已经下定决心,宁愿搬空整个国库,也要打赢这一场仗。我等了一个月,没有一个团长敢来到我的桌前。” 越是离家在外,哈立德越是明白,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如果真可能有一些外力,也全指望他了。他直奔港口,找到一个最近的船主,是一个脸红得发黑的中年壮汉,告诉了他一个明显宰客价格,他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对方反而有些吃惊:“这位小兄弟,我的下一班大船要到黄昏才出港,之前你要不要去城里消磨些时间?今天有一场大赛,卖票的主管是我的妹夫,你告诉他是‘老伊桑’让你去的,他可以帮你搞一个不错的位置。” “比赛什么的?”哈立德问道。 “你看到那座竞技场了吗?”船主指着大道尽头的一个高大建筑,由数百根巨型石柱围就,“今天有上百名角斗士在那里拼杀,你现在过去应该能赶上后半场,最精彩的那部分。” 哈立德差点忘了,伊安城的竞技场天下闻名,上古时期是佣兵团们较量的舞台,后来则变成了想要博取欢呼和金钱的生死斗场。任何想要展现自己武勇的猛士都想一探究竟,他提起了兴趣,但理智告诉他职责更为重要,他问道:“没有更早的船?我想快点。” “有,下个小时就离港,但我要提醒你,那是艘小船,还运了一船的牲畜你应该明白的。” “到拉克索特,多久?” “这倒是快,后天一早就能到。” 哈立德挣扎了一下后说:“那我坐这个船。” “你确定?小兄弟,我看你也是第一次来伊安,不见识一下角斗场可惜了。” “有急事,下次,有机会。”他轻咬了下嘴唇。有下次吗?他自觉毫无希望,哈玛阁下曾说起,北面邻国的那员猛将,无敌的扎利就曾闯荡过这座宏伟的竞技场,连胜了十几场,赢得了震撼整个西境的声名,那些生死一线间的绝命死斗,只听到一些片段就令曾经的他热血沸腾,但他现在心却冷了。 他一回到拉克索特就直奔黄区,大宅内的管家奈吉尔见到他喜笑颜开:“哈立德大人,您总算回来了,要是您出了什么事,我就死定了。” “有消息吗?”哈立德直入主题。 “有有有!”管家大声叫起来,“莱塔少爷说,您一回来就让您去找他,老爷同意见您了。” 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老爷?亲王殿下?” “对对,请随我来吧,哈立德大人。”管家带着他重新上楼,又一次走过那座连接高塔的石桥。下方的行人依旧拥挤吵嚷,而哈立德却在上空独享自己的清静。管家敲开了后门,那名老者看到他点了点头,领着他进去后,直接带着他走进了会客厅。 莱塔少爷今天换上了一身鲜艳的黄色长袍,发辫的梳理方式似乎也变了一变,一个戴着紫色头巾的大胖子正在他的对面眉飞色舞,语速飞快,嘴里喷着飞沫,哈立德只勉强听出几个字,不是“钱”就是“生意”。意识到屋内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之后,两人都望了过来,大胖子张着嘴:“这是?” “哈耶克阁下,”莱塔少爷站起来,朝对面微微屈身,“抱歉,贵商会的事,我们稍后再谈好吗?我稍微有一些急事,必须要处理一下。” 哈立德也行了一礼:“莱塔阁下,亲王同意见我?” 大胖子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亲王的病好了?” 莱塔少爷立即露出迷人的微笑:“他老人家最近身体越来越强健了,精神好了不少了。”他面向哈立德,“哈立德先生,请跟我来吧。” 大胖子看了看莱塔,然后把小眼睛转到了哈立德身上,哈立德从他身边走过时,那双眼睛里的冒出的疑惑似乎要把哈立德完全吞没。 他们走进另一侧的房间,哈立德没想到这是一个比他想象的小的多房间,一块木板上放着两张椅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很快观察到了诡异的地方,房间正中和四角都有一根方形的木柱,一直往上延伸,这个房间居然没有天花板,头顶一直可以延伸到非常高远的地方,看到尽头。 “这是?”哈立德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僵住了。 莱塔少爷微笑着握住了木柱镂空的部分伸出的一个把手,转动了一下后往里推去,自己先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对哈立德说,“请坐。” 哈立德还在诧异之中,他脚下的地板发出隆隆作响的声音,突然动了起来,他摇晃了一下,还好地板动得并不剧烈,没跌到在地。他忘记了客套,赶紧坐上另一张椅子,才意识到这张椅子是钉死在地板上的。进来的门向下移动起来,很快消失在地板下面,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我们在向上。” 莱塔少爷笑着回应,“对,我们在向上,我可不想爬这么长的楼梯,别紧张,一些便利的机械罢了。” “亲王在上面?”哈立德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但热情的主人并不在意,“父亲他老人家很喜欢高空的风景,这能让他精神更好。信你带上了吗?” “带着的。”他回答。 “永不离身是吧?真是个好信使。”莱塔少爷赞许地说。 他低下头。“很大的重任,不能懈怠。” 他们所在的房间不断向上,时不时会有一扇门从哈立德的眼前闪过,大部分关着,偶尔开着的几扇,还没看清是什么就不见了。但房间一直没有停下,脚下的鸣响,仿佛永无尽头,哈立德抬起头,终于能看到顶部了,他看着头顶的巨石越来越近,突然间,一切都停了下来。 莱塔少爷轻松地起身,拍了拍身上,对他说:“请吧,哈立德先生,我父亲在等着了。” 哈立德感觉腿有些发软,用力撑了一下站直了,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和认真,朝门内走去。 进了门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放着床和桌椅,莱塔少爷叫了一声:“父亲,你要见的客人我给您带来了。” 很快传来一个虚弱缓慢的声音:“让他来吧。” 顺着声音的方向,哈立德在一扇窗户的后面看到了半颗长着白发的头,莱塔少爷朝他点点头,让他走出去。 听上去威风凛凛的辛格亲王看上去只像是一个慈祥的红脸老头,缩在一个松软的摇椅内,怀里紧抱着毯子。他的身旁,栏杆之外就是拉克索特的高空,君临一切的中心巨塔在正对的方向上,两侧顶端略有差异的其他巨塔从两侧展开并环抱过来。哈立德朝下方稍稍一瞟就感到有些晕眩,赶紧收回了视线。 他朝老者行了一礼。老者缓缓张口,声音很慢,对哈立德却是福音,听得清清楚楚:“你是哈卜拉来的信使?” “是的,亲王殿下。” 老者摇摇头:“什么殿下信呢?” 哈立德立即把手伸入怀中,确认无误后,把正确的那封双手奉上,送了过去。老者从毯子中抽出一只干枯的手,颤抖着慢慢撕开信封,展开信纸。这个过程吃力得令哈立德焦急起来,但他知道他不能出手。他望向房间内,隔着窗口,看到了年轻有为的高塔少主,站在一定距离之外,朝他轻轻一笑,也没有靠上来的意思。 老者把信纸凑到极近的距离,把每个字都缓缓地读了一遍,一句话没说,又把信拿了起来,一点点重读了一遍,整个过程漫长无比,哈立德站得一动不动,直到全身发麻,甚至有些发痒,最终老者总算放下信纸,手无力地垂下,信纸掉在一旁,差点从身上掉下,被风卷进拉克索特的上空。 老者看着他的黑色眼睛中闪烁着些莫名的东西,“你,我的老朋友伊索尔派你来的?” 这个名字对他极为陌生,他猜测那是沙阿的名字。“是的,辛格殿下。” “他身体如何?” 哈立德完全不明白这问题是什么含义,只能按照字面意义回答:“陛下身体在恢复中,精神已经不错了。” “是吗?”老者低声说,似乎喃喃了一句什么,良久之后才重新说道,“这封信我看过了,我会处理的。” 听上去毫无内容,哈立德有些按捺不住:“您的答复是?” “我说了我会处理的。”老者眯起眼睛,盯着他的脸,又朝窗内看了看,最后下了明确的指令:“你信已经送到,可以回去复命了。” 哈立德脑子里一团混乱,但还是在胸前交叉着双手躬身行礼,然后向后退着离开了阳台。亲王的儿子看到他绿色的双瞳眨了眨,但没说什么,带着他朝门走去。 在门口时,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我的小太阳,过来。” 莱塔少爷停住了脚步:“父亲,我先把客人带下去,就来。” 但老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那么变通:“他下去,你过来。” 年轻人转过身,露出歉意的表情,“抱歉,哈立德先生,我父亲有时候会特别急切。”他在门边指着木柱子告诉哈立德,“那就先请您自己下去吧,柱子那里你能找到一个把手,用力把把手转到底,转到转不动为止,千万别转一半,然后推进去。” 哈立德迟疑地一个人走到旁边,找到了那个把手,一转之下纹丝不动。他抬起头,看到莱塔少爷朝他做手势:“方向不对。” 他换了一个用力的方向,把手就转动起来,每隔一小段距离就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一直到最后,是一声最清脆的。哈立德最后用力一堆,一种力量抖动着从把手传到他的身上,整个房间一下又活了起来。他猛地放开手,听到一个声音告诉他:“对了,哈立德先生,王大人前天已经回到拉克索特了,你可以去问问看。夏国的公主下周就到,您有眼福了。” 声音离他越来越远,等他重新看向发声者时,对方已经在比较高的位置了,然后从门口消失了。 一个人的旅途似乎更加漫长和恐惧,哈立德在港口时已经见过了一些大型的机械,陌生又难以令人信任,在这周期性的机械作响中,他有些恍惚,似乎地板下落的速度在变得越来越快。但最终没有任何意外,木板停止了移动,那名老头已经等在门后了,看到只有他,表情如旧,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哈立德大人,您有什么打算?”苍老的声音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我准备去中心去的都护府。” 老人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请您原路返回吧,奈吉尔先生会为您备车,小人还得在这里等小主人。” 哈立德最终还是接受了,管家的效率极高,也没有再塞给他任何随从,他在车里坐着发呆,想着塔里会发生的事。辛格亲王会如何考虑,又会如何对他的独子提起这件事呢?等车夫叫他时,他才猛然惊醒,一打开车门站在地上,他就吃惊于看到的东西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都护府门外了,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前他是爬了一个非常高的石阶才到达这个高层的。 “这里,马车,怎么,上来?”他一激动之下,又说不清楚句子了。 马车夫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啊?大人您不知道?坐会动的平台啊。” “连马车都可以?” 马车夫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马车?十辆马车都可以。大人,您还是快去办事吧,我还等着接您回去呢。” 哈立德重新面向他的目的地,还是两名白衣白甲的东方士兵站在门口,但是里面要热闹得多了。很多本地肤色的工人在里面忙碌着,清扫和装饰着这座建筑物,用哈立德看不懂的东方风格。 他表明来意后,士兵还是同上次一样,很快叫来了一名官员,似乎还是上次的那位,但哈立德有些不敢确认,这些东方人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例外的可能是那个在他母国的东方人了,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诡异和阴郁的气质。 他和官员互行一礼之后,他说道:“我是哈卜拉国的使者,有事求见总督。” 对方回答说:“上星期来的人的就是你?” “是的。” 对方似乎有些不悦。“大人一回来我就提过这件事了,结果你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无踪无影。”看来上次确实是这名官员。 “对不起,我的疏忽” “来吧,大人说你如果这几天你再来,就带你去见他。”官员示意士兵放行,然后转身朝里面迈开了步。 哈立德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愣神了一刻才想起跟上去。这座建筑的外表完全是标准的拉克索特风格,但一进门,内部的装饰就仿佛让哈立德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廊柱,雕花,屏风和桌椅陈列有序。官员领着他在诸多东方服饰的工作人员中穿梭,每个人也都在忙着各种各种的活,经过正厅,绕过后墙和一个铺着石板的小院,官员在一个高高的门槛前停住脚步,示意他稍候,然后先行进去了。 哈立德在等待时,有几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抱着东西从他身边跑过,有男孩有女孩,梳着奇怪的发髻,看到他,停下来盯着他说了些完全听不懂的话,又笑着跑开了。 他看着那些远去的稚嫩背影发了呆,直到听到那名官员独特的口音:“请进吧,王大人马上就到了。” 官员说完就一个人进了门,留下他一个人。他再三犹豫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跨进那扇大门,刚在房间中间站了一下,另一名官员打扮的人就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戴着同样奇怪的帽子,下巴上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口,怀里抱着几本书。 见到他后,对方眨了眨黑色的眼睛,然后把书都放到了桌上,朝他一拱手。“你就是哈哈卜拉的使者吧?请坐吧。” 见他一句话不说,对方有些奇怪:“田大人,就是旁边记录的这位,说您懂得伊安语,没错吧?” “懂的,懂一些。”哈立德赶紧回话。他往旁边看过去,发现刚才那位官员坐在侧面的桌子前,面前放着一张白纸,拿着一支奇怪的笔正准备写东西,却没有下笔。 “那就好,阿摩尼亚那边的话我还不太会,请不要介意,快坐吧。”对方继续示意他坐在桌子另一面,看到哈立德坐下后,自己才一起坐下。 这位总督大人的态度完全出乎哈立德的意外,他以为这样一个身高权重的总督,应该更加气势凌人或是说是傲慢,但除了怪异的长胡子,这位东方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名学者或是教师。他往旁边瞟了一眼,发现另一位官员已经开始写了起来。 “我姓王,才到这里上任几个月,所以西境,尤其是你们大漠的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希望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对方看哈立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贵国有什么事情呢?” 哈立德赶紧把信取出递了上去,对方压低头,双手接过。观察了一下,从桌上取出一个小巧的纸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认真地读起来。他读着读着,眉头皱了起来:“我不太明白,这封信是想要表达什么含义。” 哈立德害怕说错什么话,认真地想了一下,“信里就是我国沙阿,就是国王的意愿。” 王大人摸着自己的胡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字面意思我看明白了,但我不明白,调停战争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又要付给我都护府每年这么一大笔钱,你能说明下吗?” 哈立德狠狠地吞下一口唾沫,回答道:“我国哈卜拉,有一个邻国,叫安曼,要进攻我国。我们的沙阿,国王希望,伟大的夏国,制止安曼。” 对方眨了眨眼,然后眼睛亮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件事,请稍后,我找一下。”他说完就打开桌上其中的一本书,仔细地查找起来,上面写满了哈立德看不懂的文字。 很快王大人说道:“是有过这样的事,安曼进攻哈卜拉,和库塔尔我没读错吧?这是居然是孙大人记录的这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 哈立德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真正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尽力解释:“20年前,安曼失败了,和平了。去年,安曼消灭奎塔和黑达伦,今年,灭沙拉尔,现在,安曼又要攻击我国。” 王大人似乎听懂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又认真地翻看起那些书本,把每本都认真地看了一遍。最后他放下手中的书本,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说的是真的?我这里什么记录也没有。” “请相信我,绝对是真的。” 王大人突然换了一种语言,同一旁奋力书写着的另一名官员说了些话,哈立德听不懂,但他能看懂那人的表情,同样的困惑,认真地摇了摇头。 总督大人转回来面对他,把书里最后的一些字展开给他看,说了几句异国话后才意识到,转回了伊安语:“我真是傻了这里是我的上一任齐大人的记录。他两年前接待过大漠来过的使者,提到过安曼攻击的事,然后他派出了信使去安曼问询这件事,安曼回报说是误会,会停止这些行为,和大漠有关的事,从这里就结束了。” “误会?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还会死更多人!没有结束!怎么可能结束了!”哈立德一下站了起来,把对方吓了一跳。 王大人连连摆手,“别激动,别激动,坐下说。” 哈立德缓缓地坐下,努力平缓自己的声音:“总督大人,安曼恶狼,很快进攻我们,需要停止。我们,哈卜拉,很有钱,可以给您。” 总督大人立即摇摇头,表情似乎在苦笑:“首先,别提钱的事,都护府不需要,我国也不需要,这都是我国与西境约法的内容,这几百年我国从来没有逾越过,以前不要,未来也不会要。” 他继续耐心地向哈立德解释:“第二点,我国的先祖皇帝曾定下规矩,所有发生的大型纠纷,甚至战事,都护府和我都有责任去调停。这些情况和我了解的出入很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偏差,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但是如果确实如你所说,我一定会上报回去,请求我国皇帝陛下的旨意。” 哈立德努力消化着这些话:“总督大人,请相信我,都是真话,您去查了就明白。” “我不是说你说的是假话,我是说我作为我国派往此地的负责人,需要查得更清楚,但是,我能做的也有限,希望你能理解。” “夏国,世界上最强的,您是重臣,有能力。” 对方叹了口气:“你高估我了,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而且我也没有权力做任何决定,任何事情我都只能上报回江都,包括这封信,你的说法,以及我了解到的其他情况,然后等待我国皇帝陛下圣明的决断。” “要多久?” “最快的话,半年可能有个结果吧” 这不是哈立德想要的答案,“我们需要支援,夏国强大,击败过塞德拉,伊安,阿卡德帝国” 王大人摇摇头:“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都护府里兵士还不到50人,只够负责我们几个官员的安全。而且,我说句实话,以战止战不是明智之道,我国不太可能派军队来这里,应该还是以调停为主。我会尽我的职责,但是结果可能没有贵国希望的那么有效,我这么说是不希望你有其他的想法,明白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哈立德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这名总督大人,他说的是实话,但对于哈卜拉迫在眉睫的威胁来说,也同样是无意义的。 他愈发感觉无力,他的信带到了,仅此而已。突然,一旁的另一位官员突然又说了一句话,总督大人的眼睛突然又亮了起来。他站起来,在桌子后来回走了几步,摸着胡子,嘴里喃喃地说了一阵,然后重新面对远道而来的请愿者:“有一件事,我国的公主,下周就要到达这里了。” “我知道。”哈立德继续盯着桌上他带来的那封信。 “哦对,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不过这位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不是一般的公主,她是我国的皇帝陛下最喜欢的女儿,也是我国的长公主。” 倒是和艾米莱一样,哈立德想,他立即意识到,他的艾米莱很可能很快就嫁到这里来了。一个是游玩,而另一个则是无奈之下的交易,真是讽刺。 “关于我国的这位殿下有很多奇怪的传闻,说不定她会愿意做些什么也说不定,我可以在他面前提上一下,如果她有意愿,在陛下面前说句话的话,可比我的报告有用上百倍。” 哈立德缓缓站起,朝总督大人付以最大敬意地行了一礼,“谢谢您,大人,劳烦您了。” “要走了?那这位先生,你住在哪里?接下来有空的话,我可能还会找你来问些情况。” “我也不是很确定,好像是红塔,灰塔,再过去之后的码头区,一个叫‘温柔港湾’的旅店。”说完后,哈立德愣了一下,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说出的是这个答案。 一旁记录的官员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西区码头那边?我看到你这次是坐着很好的马车来的。” “是的,就那边。”他再次确认,对方犹豫了一下,重新低下头记录起来,然后送他走出总督府,看着仍在等待他的马车,又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拜礼后离去了。 哈立德坐上马车,想了一想,叫停了车夫,又跳了下来。“你自己回去吧,我去走走。” “大人,您想去哪里?我乘您去就好。”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他抬起头,发现又近黄昏了。 他走了很久,没想到真的找到了那家旅店,同样的黄昏,同样的几个浓妆的女人在门口招揽顾客。他直接走了进去。和那天一样,那个嗓音尖利的瘦子迎了上来。 “你们这里有个叫玛拉的女人吗?”哈立德问。 瘦子脸上先是奇怪,很快慢慢溶解成一种会意的笑,小眼仔细地打量了他几下,“好像有,您要她来吗?我得去问问。” 哈立德想了想:“先不用,有水吗?” 瘦子立即朝柜台打了个手势,伙计很快取出一个陶杯倒满,哈立德拿过杯子,在拥挤的大厅内寻找一张空桌子,最终只找到一个接近的,一张四人桌只坐着一个一身黑色的长发男人。哈立德过去坐下,对方抬起头,他半张脸被长长垂下的头发完全挡住,没挡住的那只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没有发作,自己喝起自己的酒来,远远哈立德就闻到其中散发出的剧烈的刺激气味。 时间逐渐流逝,很多客人拥着自己的女伴上了楼,又有更多的客人涌进来,这里变得愈发拥挤,但他们这桌始终空着2个位置没有人过来。不过好景不长,最终,四个满身鱼腥味的汉子靠过来,熏得哈立德有些恶心。 其中一个被阳光晒得发紫的男人醉醺醺一掌拍在哈立德对面那人的桌上:“滚开,给爷让位。”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长发男人一把抓住那双满是茧子的大手,整个酒馆的人几乎同时听到了一声脆响,紧接着杀猪一样的惨烈嘶吼就塞满了所有人的耳朵。 事态发生得比想象中更快,其他3人互看了一眼,就吼叫着朝长发男人和哈立德打来,哈立德没法解释,刚躲过了一拳,顺势把对方往前一引,对方撞翻了几张桌子才停下来。他向另一边看去,却发现那边已经结束了,另外2人已经倒在地上,一个的小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另一个头上血流如注,额头上还插着几片酒杯的碎片。 长发男子像是没发生什么一样,重新坐下,扶起自己的桌子,说了一句话:“我的酒呢?”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沙漠中剧毒的那种蛇发出的嘶声,令人不寒而栗。 瘦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臂疯狂挥舞,从柜台的伙计手里抢过一个酒瓶,恭敬地送到长发男子面前,然后指挥人把几个惨叫着或是昏迷着的人抬出去,哈立德对付的那个几乎没受到什么伤,此时已经酒醒了,认真地观察了发生的景象后,一句话都不敢说,灰溜溜地逃掉了。 长发男子扫视了一下周围后,指了指哈立德,“给他也来一瓶。” “不了。”哈立德回应道。“我不喝酒。” “你是沙民?”对方问道。 在这座城市中,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称呼了。见识到刚才的一切之后,哈立德有些心悸,他几乎没看清面前这个人的任何动作,如果他动起来手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行反击。但最后,他还是重新坐下。“是。” 长发男人取下瓶子口的木塞,用力地闻了一下。“连好酒都不懂得欣赏,简直太无趣了。”他灌下一大口后,“你不怕我。” “我没冒犯你。”哈立德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但表面上不想显露出来。 “你很明白。不过,现在像我这种有原则的人不多了。”对方言语里的冷意,令人打了个寒颤。 “你不是普通人。” “我只是个废人。”长发男人说道,“你的东西要掉了。” 哈立德低头看去,发现刚才的动作,把他怀里的东西稍微扯了些出来,重要的两封信都已经成功送了出去,剩下的只有账本的一部分和那幅人像了。他把画像拿出,放在桌上展开看了一下,如果他要在这里等到下周,追查一下这个的线索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长发男人刚举起酒瓶准备再喝上一口,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那幅画,立即放下了瓶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人像,那唯一的眼睛里仿佛烧了起来。 哈立德一下坐直了。“你认识这个人?” 长发男人没有回答他,他放下画像,问他:“你见过画里的这个人?当面见过?” 他承认:“只见过一次。” “那除了这幅画,你还知道什么?” 哈立德努力回忆赛义夫殿下对那个东方人的感觉,“可能是个骗子,可能比这更危险。” “不不,这说明不了什么。”长发男人俯下身,从身边的一个包裹内,抽出了一捆纸。他解开捆绳,在桌上一张张展开,哈立德立即移到侧面,观察起来。这每一张纸都画着一张脸,虽然画工参差不齐,有的还又旧又破,已经很难辨认了,但没有一张是同样的。每张画从人种到相貌到服饰都完全不同,甚至还有一张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而且都不同于他带来的那张画像。有很多纸上还写着文字,哈立德认出了好几种文字,伊安和盖兰的字母文字,连夏国的,今天他见了很多的方块形文字都有,但他很遗憾地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只勉强看懂了伊安文字的那些,都有数字出现在明显的位置。 长发男人的手指向他正看着的那张人像,这是一个典型的伊安男子,缠着包头,唇上两撇小胡子拉成了波浪的形状。“拉贾一库帕塔,在达里城犯下盗窃,欺诈重罪,悬赏100金币将其捉拿。”独眼男人念道,他指向另一个鼻梁高挺的盖兰人,容貌俊美,眼神奸诈,“克罗斯,又名‘蛇眼’,近几月来在莫萨里斯活跃,此人极其危险,有情报请立即向总督府报告,不要与其有任何交流。看出什么了?” 哈立德摇摇头,但他心里有些隐约的想法出现了,“他们,同一个人?” 长发男人没有回答他,指起桌上的人像,“你见到的是这张脸?他身边有没有带着一个孩子,大概十岁。” 哈立德摇摇头,“我不知道孩子的事,但我知道他在大漠,在哈卜拉。” 对方的眼睛几乎凸得要爆出来,仿佛要喷出毒液。 哈立德有种感觉,他这次真的踩到了那个东方人的尾巴。“你,去哈卜拉,指认他,赏金,很多。” 长发男人突然间大笑起来,但在那之下,又有一股深切的悲凉,声音中的冷意令整个酒馆都颤抖起来。他笑得浑身颤抖,长发更是随之舞动,哈立德终于看到了那之后隐藏着的——他的半张脸都被烧毁了,那本该是右眼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黑色的孔洞将哈立德的视线牢牢吸住。“我这么多年来,跑遍了半个世界,终于要抓到这个婊子养的的了!赏金?不需要什么赏金,我只要他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弥亚拉睡了一整天,当她醒来时,已经接近清晨了,风沙在夜里就停了下来。侍女就趴在一张桌子上,旁边是打开的窗户,黎明前的微光从外面斜射而入,照在她浅色的发梢上。 弥亚拉想到,她一定是确认了风暴停歇,打开窗户透气后才睡的。太阳升起前,正是全天气温最低的时刻,她从旁边拿来一匹毯子,盖在侍女的背上,正好听到了身下发出的呓语,“主人,这个好吃,多吃点,那个也好吃” 她浅笑着完成手里的事情,没有惊醒梦中人,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木板上走过,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燃着一盏油灯,正好能让她看清外面靠坐在墙边的身影。高个子的女奴隶守在离门只有几步的地方,很平静地看着下方的楼梯口。 弥亚拉问道,“你多久没有休息了?” “这些天我已经休息得够多了。”女奴隶没有把头转向她。“风暴刚停,今天应该不会很炎热,一早就可以出发了。” 对,出发,前往北境的要塞的话,还有好几天的行程。“那个东方人回来了吗?出发之前叫他来见下我吧。” 女奴隶的声音像是从更加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回来了,但是又走了。他给殿下留了一封信。” 弥亚拉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失落。“什么?信上说了什么?” “这是给您的信,我不该看。”女奴隶低下头。弥亚拉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从一个巷子里逃出来,在她的府邸前摔倒。弥亚拉看到了脖子上的颈环,看出了阿摩尼亚人的血统,于是让穆拉阿姨把这个瘦骨嶙峋,不断咳嗽着的女病人带进了屋。奴隶贩子随后赶到,想要回这个货物,弥亚拉却矢口否认,让士兵赶走了他们。 即使只有十岁,弥亚拉也并不缺这点钱,她只是有些生气,这些人贩居然胆敢把安曼人掳走的孩童再卖回哈卜拉。她后来发现,这个女奴隶是个极为出色的舞女,而且远不止如此,对于东面的贸易城邦也有极多的了解。 女奴隶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了过来。弥亚拉伸手接过,靠近油灯仔细辨认上面那些如同蛇一样扭曲的字符。东方人在信里说,他有一些突发事情要去处理,会在达拉同艾米莱汇合,希望她能帮忙带上夏塔雅和帕米尔。“夏塔雅和帕米尔,那是谁?”弥亚拉只觉得一头雾水。 “您很快就会知道了。”信使淡淡地回答。 她确实很快就知道了,当五十名士兵的队伍护送着驼车出发后,她在车厢里看到了夏塔雅和帕米尔,是一个十岁左右的本地小姑娘,但却一点都没有小孩子的生气,精神萎靡,双目失神,仿佛魂儿根本不在这里。那个男孩子盘腿坐在车厢的另一个角落,旁边放着两个特别大的背包不仅没有昨天她见到时的活跃,反而灰溜溜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阿玛拉跟着士兵们走在外面,穆拉偶尔从窗口出现,递进来一些食物和水,同时取走一些要丢弃的东西。哈娜妮倒是没有停止扇风,不过也是被这种沉默的气氛感染,连搭话的事情都忘了。弥亚拉憋得受不了,刚要开口让哈娜妮把那本已经翻了几十遍的书拿过来解闷,倒是对面那边先出声了。 小男孩双手并拢,向她行了个礼,“艾米莱殿下,我能拿几个吗?”他的视线指向公主面前的一盘杏子,上面还有水珠,穆拉前面不久才清洗过。弥亚拉点了点头,小男孩就灵活地挪动过来拿了几个,但却不是给自己,他接着就挪到了另一头女孩的位置,在手掌里展开了那几个果子。“吃点吧。” 女孩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一处的地板。帕米尔又叫了两次,发现仍旧没有反应之后,直接把手伸到了对方的面前。女孩子吓了一跳,惊慌地抬起手臂把这个突然出现的异物打飞了,弥亚拉看着那几个果子高高跃起,落向好几个方向,但却被小男孩灵巧地全都抓了下来,虽然最终的姿势有些诡异,但却都没有落在地上。 帕米尔从那个奇怪的姿势直起腰身,再次把手送到回过神的女孩子面前,她终于看清了这是什么,开了口:“这是什么?”奇怪的口音,不太像是附近的居民,有趣,弥亚拉心想。 “这是杏子,好吃。”帕米尔回答道。他的口音也异常明显,但弥亚拉知道出处,哪些东方来的缠着大包头的商人们说话就是这样的腔调。 显然这口音让夏塔雅听成了另一个词,她满脸疑惑地看着对方,“鼻子?” 男孩子拿起一个,做了一个吃的动作,然后又放了回去,“好吃,甜的。” 女孩子迟疑地拿起了一个,整个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后吞了下去,她很快就拿起了剩下的两个,几下就全都送进了肚子。 小男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很快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核不能吃,要吐掉。”他重新挪过来,想要再拿几个,手刚伸到果盘上,就被哈娜妮一巴掌打开了。 弥亚拉看得笑了起来。“让他都拿走吧,我们又不缺这些。”但她没想到的是,帕米尔还真的把整个盘子都端走了,他演示了两遍,又让女孩子试试,两个孩子没几个来回就把一盘子都吃了个精光。他重新望向向弥亚拉的方向时,被哈娜妮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转换了目标,回到了自己之前的位置,在那个弥亚拉很早就很在意的两个大包里搜寻起来,很快就从那里掏出了各种奇怪的东西。但无论是弥亚拉都没见过的钱币,还是形状诡异的金属徽记,小女孩都摇摇头拒绝了。 “我来教你玩这个吧。”帕米尔再次回到他的包那边,掏出了一个小包,展开后,是一个画在羊皮纸上的格子棋盘和很多个雕着动物头的木头棋子,分别涂着红色和蓝色。 弥亚拉认出了这个,她有一副更好的,用象牙和黑石雕成的,是她早年的老师送给她的礼物。“你会下棋?” 帕米尔回头望着她,点了点头。 她一下找到了乐趣,立即往前移了几个身位,“那我们来下这个吧。” 听到这个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机械而缓慢地点了点头,低下头默默地摆起棋盘来。两人在在棋盘两侧坐好,哈娜妮和小女孩看上去对此都一头雾水,但是小女孩看上去多了一些兴趣,稍微移动一点靠了过来。 弥亚拉没想到的是,她第一盘才十几步就犯下了极大的失误,自己的老虎被跳过来的狮子一口咬死,接下来就势如破竹地被压制到了最后。她来了兴致,认真开始下了起来,可第二盘到了中段的时候,一个棋子刚摆下就发现了不对,刚要重新移回去,就被对面的小男孩拦住了,到了棋盘上的男孩子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不能反悔。” 哈娜妮没看懂他们下的棋,但是却懂得了这个,她嘟着嘴怒视着这个大胆的男孩,“主人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弥亚拉把她的手按下,摇摇头,“我确实不应该反悔。”她收回了自己的手,而男孩就毫不留情地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很快,他们就开始了新的一局。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弥亚拉忘却了炎热,忘却了时间,即使在那些必要的休息和吃饭时间外,她都还在思考着,计算着。到赢来今天的第一场胜利时,暗红色的太阳已经快消失在地平线上了,车厢里上了灯,外面开始扎营了。 男孩也恍然大悟,似乎想了起来这一整天发生了什么事,头都不敢抬起来了,小心翼翼地向后离开棋盘,然后溜出了车门不见了。穆拉阿姨再次出现,送来了不少被褥,并且示意夏塔雅跟她走。弥亚拉抬手制止了她,“让她留在这里吧,我们可以聊聊天。”于是穆拉送来了更多的被褥和毯子。 在入睡之前,弥亚拉终于从哈娜妮的口中把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一个大概,这可怜的小姑娘,不过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再也享受不到家人的关爱了。虽然她不太明白东方人是怎么牵扯进去的,但是不过她有些想把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留在身边了,想着该怎么合理的提出这个要求,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后,她久久不见帕米尔的身影,便让阿玛拉把他找了过来,继续昨天的棋局。她告诉小男孩,一定得认真下,不许有什么保留。那张稚嫩的脸上,刚开始还是有些慌乱,但一坐在棋盘边上,就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对手,继续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到达拉的旅程持续了5天,中途经过了3个村子,每一处都受到了当地尽可能认真的接待,但是弥亚拉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来小石镇的3天旅程,无聊得几乎要杀了她,但是这5天一瞬间就过去了。小男孩的那2个包裹里,仿佛藏着无尽的好东西,他拿出来的棋类弥亚拉只玩过几种,有耳闻,能认出的也只有大部分,有2种她根本闻所未闻。更别说还有一些其他的游戏了。她问帕米尔,这些是不是那个人,那个他称为“不高兴”的人教给他的,他很不情愿地承认了,并且告诉她,他从未在任何一种棋局里赢过他,一次也没有。 当从哈卜拉一路护送她的军官骑着马奔到车厢旁边,告诉她达拉就在五里外时,她才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她把头伸出窗外,看到了那座孤单地耸立平原上的堡垒,就像一团巨大的黑影,挡在远方的如黑色帷幕一般的群山之前。车队分出了几辆车前往一旁的镇子,大部分车直接进入了要塞。在要塞外,她看到了那个东方人的身影,用阿摩尼亚的服装把身体包得严严实实。阿玛拉立即骑马上去接应,然后他们一起跟在了队伍的最后。弥亚拉松了一口气,但她试图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男孩时,却发现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但她无暇思索这个,驼车已经驶过壕沟上的吊桥,进入了要塞之内,高大的墙壁在阳光下投下阴影,将一行人完全罩住。 车队从西面进入要塞,而东面的另一扇门,正对着大裂谷——这条没有居民的荒芜峡谷嵌在一道延绵几百里的大山之中,连接着阿摩尼亚的西部和中部,既能遮风也能避寒,比起其他通过这片荒漠的方式,安全可靠了数十倍。各式各样的盗匪和安曼人在这数百来年,通过这个方式从大裂谷中突然杀出,在西部的富饶之地抢掠一番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十八年前,击败了安曼大军之后,父亲重修了废弃的要塞,花了数年时间建成,十几年经营,现在常驻着5000名士兵,各式兵器和补给齐备,足够应付数倍于此的敌军。 全要塞没有执勤的士兵此时都全副武装,形成了3个方阵,各有一名副将骑马立在队列之前。在最中间等待着她下车的老将军,就是此地帕夏“老铁头”伊本一萨瑞德了,隔着老远,弥亚拉就听到了洪钟一般的声音打来招呼:“艾米莱殿下此行还顺利吧。” 弥亚拉微笑着走上前去,尽量提高声音,让更多人能听清:“在您管辖下的地界,一路当然太平无事,哪会遇到什么麻烦,您这些年真是辛苦了。” 靠近了看才发觉,老铁头的胡须比起2年前更白了一些,老帕夏本来每年都会回一次哈卜拉,在自己的儿孙辈那里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自从沙阿病倒后,为了防止边境有变,一刻都没有再离开过这座要塞。 老铁头大笑起来:“我们这里都是粗人,不懂得什么礼仪,没有令殿下失望就好。” 弥亚拉扫视了一下四周,士兵们仍立得相当笔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3名副将也是精神抖擞,不过,左侧的那一名,比起其他2个来说,更加高大威猛,那体型看上去,也许都能和那个死去的扎利相提并论了,但她却没有回想起哈卜拉军中有这样的一名猛士。 她想起了自己准备好的开场词,大声向军列的方向宣告,“哈卜拉国时刻谨记大家的贡献,沙阿陛下命弥亚拉来此,带来了十车精粮,肉类和美酒,来慰劳各位这半年来的辛苦。” 这段话的效果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有一些士兵小声地嘀咕起来,但大部分的依然保持着标准的军姿,一动不动,直到老铁头转过身吼起来:“你们这些傻蛋,还不快谢谢艾米莱殿下,今晚加餐了!”士兵们这才理解发生了什么,此起彼伏的“谢谢艾米莱”的声音一下冒了出来。 老铁头做出手势,示意一队士兵去接收车队带来的货物,然后才转过身重新面对着弥亚拉:“殿下,有什么事情,我们进去再议吧。”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正中的那队士兵就立刻朝两侧分散开来,退出了一条道,直指要塞广场主楼左侧的那一座大屋。 弥亚拉随着老铁头一路通过人群,老将军用力推开钉着铁边的大门,带领她进入了大厅,大厅内整洁有序,满是油与金属的味道。摆满了武器和盔甲的木架包围着大厅中间的八张长桌,每一张都能够坐下几十名兵士。四架火盆坐落在四角,火焰长明,照亮了他们的前路,桌子中间显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直通后方的楼道。一进入楼道口,弥亚拉就看到一道道石阶嵌在墙内,像螺旋一般往上延伸。 老铁头和远在都城的老将尤素福,是哈卜拉国内,从她的祖父的年代保留下来的唯二的火种了,但即使到了这样的年纪,他的脚步却依旧敏捷有力,几步就登了上去,弥亚拉只好努力跟上,上到三楼的高度后,就有些喘息了,还好这就是目的地了。 这个房间虽大,但却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东西,阳光从一座窄窗漏了些许进来,只照出了一张桌子,木制的假人,以及准备良好的几套盔甲和武器。老将军等到弥亚拉进了门,把门合得严实后才开了口,“殿下,老头子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她轻轻握住老将军的大手。“您别这样说,您可是从小看着弥亚拉长大的,我在您面前只是个有很多东西要学的晚辈。” 老头子知道殿下为何而来,只是”弥亚拉抬起头,就着微弱的光线,从那张脸上读到了一种不太理解的落寞,“只是人老了,话就变多了,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地,说得别人都烦起来了,还是忍不住要说。” “应该的,应该的,弥亚拉来这里,就是为了听您说话的。”虽然应承着,但她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萨瑞德帕夏朝屋内走了几步,弥亚拉立即跟上。她看着他走到桌前,从桌下拿出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展开,弥亚拉看过去,那里包着很多块金属的碎片,老将军稍微摆弄了一下,那些碎片就突然有了意义,差不多变成了一把刀的形状。“这是您的祖父,上一代沙阿赠与我的钢刀,多年前损坏了,但我一直不敢遗弃。”老将军的声音此时充满了一股悲壮之意。 弥亚拉伸出手指,轻触那些金属碎块,一不小心被刺痛了一下,立即缩回了手。“您这么多年,一直如此辛劳,可到了现在还需要仰仗您,弥亚拉真是心里过意不去。” “这都是小事,当年到处盗匪猖獗,安曼更是时常举兵过来烧杀抢掠,如果不是陛下带着我们这些残兵败将重新奋起,哈卜拉现在怎么能保持这样的太平,就为了我那几个孙儿,老头子也会在这个要塞守到最后一刻。再说了,让我休息,不要几个月我就要闲得发疯了。殿下您想歪了,老头子想说的不是这个了。” 老铁头包起那些碎片,然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老头子担心的是,这片土地已经变了,我们这些只懂得动刀动剑的粗人已经理解不了了。殿下,老头子就想问一句话,那个扎利,真的是被安曼人刺死的吗?” 弥亚拉心神大乱,只能强行压下,尽量平静地回答:“当然是您为什么要这么问?” 但老铁头似乎并没有对这个回答有任何的不满意之处。“我不喜欢扎利那个家伙,他就是一头肮脏的恶狼,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该这么死去。身处这个要地,每天都有无数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即使是老头子这样的笨脑袋,也能够了解到很多的真相。哈卜拉城太远了,尤其是对于东面和北面的一些具体状况,殿下,你们可能还不如老头子清楚。有一个传言,已经流传了很久,但是我一直以为是个笑话,并没有当真,可最近的事情,让我对这个判断有些怀疑了。” 弥亚拉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一头雾水。“什么传言?” “您想知道哈撒那个家伙,同意归降我国的真正原因吗?”老将军转向右侧,指着墙面,应该是北方沙贾兹的方向。 “难道不是因为扎利的死?” “这是一部分的原因,但是,他还有其他的路可选。”见到了弥亚拉的诧异,老将军继续往下说道,“他给城里送的信,一定要求北面的那几个绿洲了吧?” 弥亚拉有些吃惊,她的通讯渠道是直通沙贾兹的,萨瑞德帕夏应该不知情才对。“您知道了?” 老铁头摇摇头。“不,我不知道,但我看透了哈撒这个人。和我这里不同,沙贾兹那里,集结了全国起码一半的兵力,光人数就是达拉的三倍。那几个绿洲很早就实际处于他的管辖之下了,只是名义没变罢了。扎利一死,更是没人能从他嘴里抢走了。他提出这个条件,相当于什么也没有要。”他脸上的表情,此时变得比之前更加充满阴翳了。 “那弥亚拉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了。”确实不合常理。 “因为他害怕了。殿下,说句大话,哈撒这个人,老头子从未放在眼里,这个人功于心计,但行军打仗实在是”老将军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但他下面有一名将军,名叫哈达迪,此人去东方游历过多年,据说参加过很多佣兵团,在调兵布阵,料敌先机上,我没见过比他更出色的了,十八年前我就见识过了。要依我的想法,这个人要作为敌人,比扎利还要难缠,危险得多。” 她努力回想那些库塔尔的重要人物,但是还是没有发现这个名字的存在,只好承认:“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是当然,他并不怎么喜欢抛头露面,也无所谓争名夺利,如果不是当年我和库塔尔那边交往较深,也发现不了。” “如果这人真的存在,我们应该争取过来才是。”这不像扎利那样和铁匠王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她相信一定有一个哈卜拉能付出而库塔尔不行的价码。 “老头子也这样想过,可惜”他再一次重重地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 “死了?!” “就在几天前,沙贾兹镇上起了一场火,不大,就烧掉了几间屋子,其中就有那人的家。然后第二天,哈撒就给我们送出了岩雀。是不是有点巧合?” 弥亚拉默然不语,如果真如所说,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老头子可能还会心存幻想,但是第三次就不一样了。殿下,您最好坐下,再听接下来的消息。”老将军拉过来一张木椅,示意弥亚拉坐下,她照做了。老将军犹豫了半晌,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才把冲击力的事实脱口而出,“就在殿下的车队抵达前不久,老头子收到‘蝴蝶夫人’送来的消息,铁匠王在昨天死了。” 弥亚拉只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没法开口要求确认这个消息是否真实。她过了很久才缓和过来,一种惊人的假设在她的脑海中浮现,那个叫哈达迪的将军是安曼人杀掉的,而铁匠王也是不对,她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安曼真能如此神通广大,他们绝对不会等到现在才下手,但那又是谁干的呢? 她的疑问越积越多,直到被老将军的声音唤醒过来才稍微停下了增长的趋势,“殿下,这个消息绝对可靠,因此老头子不得不重新想一想那个传言到底是真是假了。” 弥亚拉想了起来,老铁头最开始就提过的那个。“什么传言?” “不知殿下可曾记得,十年前安曼的处境如何。” 她点点头,当然记得,虽然当时并不理解,但那段日子是举国上下从上到下最开心的日子,每个人的笑容都发自身心。安曼在十八年派出的西征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那之后就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地步,周边其他国家趁其虚弱不断袭扰,侵蚀,境内更有不少城池寻机自立。在十年前,更是有3国集结了联军,准备攻入拉扎尔伦,但是好消息就到这里为止了,那3个国家还没取得多少胜果,就自己闹了内讧,最后反倒给安曼有了可趁之机,开始了反扑。这八年来,不仅收复了所有失地,还反攻了出去,控制了一个比之前更加巨大的疆域。 老帕夏的脸上也表现着同样的失望,但是又比那多了一重深层的恐惧。“我以前以为那只是狗运,但好几年前,商旅间开始不时有人说起,十年前,萨赫迪那只恶豺得到了一个奇人,他为萨赫迪献上的毒计不可计数。当年那3国并不是自己内讧的,而是受到了欺骗,被人挑拨所至。” “他是谁?”一股寒意莫名袭来,她不自觉地抱起了手臂。 “这都怪老头子自作主张,我应该上报的我只是以为这和那些神鬼故事没什么不同,因为传言还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的身影永远罩在一个黑色的斗篷里,每次出现时都神出鬼没,甚至连声音都没人听到过,只是默默地跟随在萨赫迪的身后,就像一个影子。传说他精通各种下毒之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死于非命。” 一个关键词在弥亚拉的脑袋里蓦然闪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我也有一个消息——父王的那场怪病,其实不是怪病,而是安曼的狗贼给父亲下了一种慢性的毒药,持续了很久,最终击倒了他” 老将军的眼睛瞪圆了。“往的信件都没有提过陛下是怎么好起来的,原来是这样吗?怪不得会始终无法治愈殿下你能确认这是安曼所为吗?”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他治好了父王的毒,否则,父王他可能已经” 老将军闻言,一拳重重打在旁边的墙壁上,“都是老头子的错要是我早点报告”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无法往下说下去了。 弥亚拉急忙起身,握住了那只大手,轻轻抚摸那粗糙,坚实的手背。“不,这不是您的过错,没人能够想得到,竟然有人用那样的方式下毒” 老铁头终究是个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了,很快就平复了情绪,“殿下,这些天,老头子担心的就是这个我们这些粗人,只懂得砍砍杀杀,安曼人是凶残,狠毒,但就算是大军压境,正面冲过来,拼了命也就上了。看得清清楚楚的,弯刀对弯刀,战马对战马,更强的那个活下来,简单直接。但是现在,老头子却只感觉一片黑,敌人在哪?刀从哪来?什么都看不到。” 弥亚拉之前没想这么多,但是现在很庆幸来了这一趟。她振作精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坚毅。“老将军您也不要太担心了,既然已经有了这些情报,就可以利用起来,弥亚拉回去之后就会告知父亲和两位兄长,接下来自然会尽力防范那个‘黑衣人’。” “希望吧”老将军说出了一身的心事,长出了一口气,“铁匠王死的消息,我已经送往哈卜拉了,最快,明天就会有回复了。今天的话,希望殿下能暂时忘记老头子这么多唠叨,好好休息一下,享受一下这里的招待。看,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 弥亚拉随着指点,靠近窗边。要塞内人来人往,上百人各司其职,有的起锅,有的生火,准备食材的,搬桌椅的,虽然复杂,但却显得井井有条。这几年来,让她深刻地理解到组织这么多人究竟有多难,对老铁头的敬意又多了一分,正要开口称赞并抚慰一下,一声巨响突然从远方传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奇特的音色既充满力度又满载着无尽的苍凉,绵长不绝。弥亚拉好不容易等到号声停歇,第二声长音就紧接着响起,声调比上次更加尖利,急促,有些东西似乎缓缓从她的心底里升起。当第三声响起时,弥亚拉的魂都已经被这个声音紧紧攥住,这次的号声也更加长久,似乎永不停歇。当它真正结束后很久,她才能从那种心境中逐渐恢复正常。“这代表着什么?”她问身边的老将军。 令她惊奇的是,这号角声对老铁头的影响比她还大,他摇晃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体,嘴里喃喃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难道是敌袭?”她的手脚霎时冰凉。 “是敌袭的号角,但但方向不对”老将军直愣愣地面对着阳光的方向,此刻正午已过了许久,日渐西斜。弥亚拉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大裂谷在要塞的东北方向,敌袭的号角怎么会出现在后方? 但老将军没有迟疑多久,立即就展开了行动,他抛下弥亚拉,几大步就跑出了房间。窗外的士兵们也同样训练有素,纷纷放下手中的物事,去取自己的盔甲和兵器了。当要塞内的号角也响起时,有一些士兵已经准备就位了。 弥亚拉心里有一些想去看个究竟,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四肢发抖,双脚被牢牢地钉在地上,良久也没有迈出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弥亚拉不知过了多久,才挪到了房间的门口,正要推门出去时,门自己开了。一个庞大的身影几乎将整座门都完全占满,这个身影实在太过高大,半张脸都被门楣挡住,他全身已穿戴整齐,腰间佩剑气势逼人。见到她后,这个身影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台阶之上,这时,弥亚拉才得以看到他的全身。他的脸上充满了一种荣辱不惊的淡然,方正的面孔上,散布着很多道小伤痕,但却没有影响太多,并不算得丑。从那双灰黑色的眼睛里,她什么也没有读到,惊慌,得意,骄傲,什么都没有。 “萨瑞德帕夏派我来通知殿下前去议事,我没想到会惊吓到殿下。”来人的声音雄厚,显得不慌不乱,令弥亚拉慢慢平静下来。 “是敌袭的事情?” 来人边回答边转身下楼。“刚才只是虚惊一场,但是还有其他的发现,所以将军希望您过去一起听听。” 听到这个消息,弥亚拉松了一口气,也向下走去。她突然想起来,前面的人似乎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高大副将,就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没见过你?” “殿下您确实没见过我,但是您应该听过我父亲的名字。”声音从螺旋阶梯的下方传来,“我父亲名叫阿里一卡洛维,二十年前,负责守卫达拉西面的一个镇子。安曼军队突然袭来,他率少数部队奋力抵抗,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弥亚拉花了一些时间,到即将走出大厅时,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那是那场战争刚开始的事,她是从尤素福老将军那里得知这个故事的。她回忆起了老将军当时脸上的忧伤和愤怒,因为他们当年获得的情报有误,防线被几支骑兵部队成功越过,在后方大肆抢掠,只有一个镇子稍微抵抗了一下,阿里一卡洛维带着仅仅四十人,在一个谷口整整拦了一支足有一千人的骑兵队三天,让这个镇子的妇孺得以逃脱。 “你的父亲是哈卜拉的英雄,你一定为他自豪吧。”弥亚拉感概道。 但对方给了她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只有活下来的人,才配得上骄傲和自豪这些东西。”他的声音,就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深邃。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高大的身影就为她拉开大门,整装待战的士兵们已经密密麻麻地等在外面了。她看到了士兵领来了自己的侍女和头部包得严严实实的“客人”,站在一侧。哈娜妮紧张不已,看到她出现立即扑了上来,牢牢地抱住了她的一只小臂。她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颤抖,身处成千上万全副武装的士兵中间,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但还是尽自己所能安慰了金发的小女奴。到达其他人的位置后,她和东方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稍微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这里少了两个小孩子,应该是已经安置好了。 老铁头看到她出现,就对着面前的一个士兵说道:“把你知道的事情,再向殿下报告一次。” 那个士兵听到这个,支支吾吾地汇报起来。“队长让俺过来先报告一下,刚才是他太紧张了,其实不能算是敌袭。” “那总是出了什么事吧。”弥亚拉问道。 传令兵显得相当为难,“俺说不清楚,太复杂了您还是等队长过来,再问他吧,他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等了一会,就听到西门方向的卫兵大声询问着口令,得到满意的回复后,放进来两匹马,但却有3个人。最前方的人弥亚拉不认识,但从头盔的细节来看,应该就是传令兵所说的队长了,而另外两个人骑在同一匹马上,她居然都认识。一个是小石镇的守卫队长巴沙尔,他跟随弥亚拉一行过来,护送另一部分的货物送往达拉镇;而另一个人坐在他的身前,居然是那个叫帕米尔的男孩,她身边的东方人向前跨出一步又停住了,似乎也是刚知道这个情况,和她一样惊讶万分。 三人下马后,老铁头立即走上前去,大声喝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达拉镇的守备队长畏畏缩缩地回答:“老大镇上混进了安曼的探子,我以为还有更多人,就下令吹了号角” 士兵群中一阵哗然,空气中紧张的气氛更加浓重了。老将军压下手掌,示意他们安静,还被继续发问,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是安曼的奸细,是灰狼团!” 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到了声音的来源上,老将军问:“你怎么知道的?” 男孩拍拍身上的土,解释道,“他们每人手背上都纹着一个狼头,而且没有一个人是阿摩尼亚人,有好几个人藏起了头上的红发和金发,肤色也很白,只能是灰狼团了。都这么明显了,可如果我没去掀开了他们的头巾,这些笨守卫根本就不会相信我。” 一个身影从弥亚拉的身边快步上前,几下就到了男孩面前。“小子!我跟你说过不要乱跑,你反而还去主动招惹危险,你到底在想什么?” 男孩嘴里嘟囔着:“我也是好心嘛要不敌人就跑掉了!” 他的动作进一步激发了现场的紧张气氛,而当有人看清了他的脸后,叫了一声“异邦人”后,现场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拿出了兵器,朝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外人。 “冷静!”随着老将军的一声大喝,周围的士兵才恢复了一些理智,没有立即扑上去攻击。老将军意识到,这人是从弥亚拉的随从中走出的,于是望向了她的方向,希望得到一些解答。 被一系列突发的事情连续冲击,弥亚拉这时才反应过来,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殿下,您确定?”有个副将就在离得极近的位置,持刀的手紧绷着,随时可能挥出。 “我确定。”她知道不说些什么,没法解决这个局面了,于是转向了老将军的方向,“萨瑞德老将军,您还记得我刚才说的事吗?有个人,带来解药,治好了我父亲的怪病。就是这个人。”她指着那个有着稀有面孔的人,很坚定地说道。 士兵群中传来更大的吵闹声,直到老帕夏的大喝再次把他们的声音压住,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士兵们终于收回了武器,弥亚拉突然发现,那个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高大副将,阿里一卡洛维的儿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拔出过武器。 “如果他真的立下了这样的功劳,那他就是老头子的贵客了。”老将军朝东方人的方向,单拳砸在胸口上。 对方也双臂环抱,回了一个礼,然后转身拉住男孩。“既然如此,那是否可以让我暂时离开一下,我有些话要跟这位小朋友说。”他说着就拖着帕米尔离开,士兵们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让开了一条路,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老将军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他的部下身上,一字一顿地问道:“把所有事情都给我说清楚!” 队长愧疚地低下头,从最开始说了起来——今天午时,从大裂谷的方向,陆续来了几只商队,因为是从北面来的,所以都经过了严格的检查,发现没问题后,就放进了镇子。不久后,护送运输队的军官带着之前那个小男孩出现,告诉他有一个商队有问题,他没有相信。那个小男孩就自己跑上去拉下了一个人的伪装,但那群人反应迅速,还没来得及抓住任何一个,就抢了马逃出了镇子,他派出了追击的骑兵,但还是没有追到,一行人冲进东北面的荒漠消失了。 老铁头紧握着双拳,继续询问细节:“一个都没有抓住?” “是的都是我太大意” “你确定他们是从北面来的?” “那个商队运来了很多干果,我印象很深,仔细查过了,确实没有任何的武器和危险物品” “不用说了,”老将军打断他,“你的职责是守卫镇上安全,让敌人混入还不知情。我问你,玩忽职守,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队长咬着嘴唇,还是把武器取下,开始脱掉身上的皮甲。“按军法,当罚二十鞭” “知道就好,取我鞭子来!”老将军一挥手,一个亲兵跑开了。 弥亚拉觉得有些不忍,试着求情。“既然没出什么大事,这样太严了吧。” “殿下,老头子希望您不要干涉我管理部下,如果军纪不严,以后只会酿成更大的悲剧。”他指了几个士兵,“你们几个,护送艾米莱殿下一行人去好好休息吧。今晚取消一切活动,全军最高戒备,卡洛维,哈桑,你们各带100人,分别往东往北搜索,尽量仔细,天亮前不要回来。” 指令一下达,整座要塞就像一座精密的机械一样,各个部件有效地运转起来。巴沙尔队长向弥亚拉告了别,回镇上去了,四名士兵护送着一行人在几十队活动的士兵间开出了一条路。在离开广场之前,弥亚拉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老铁头已经脱去了身上的护甲,拿起了皮鞭。他不远处的地方,之前的守备队长,已经被四根绳子拉开四肢,牢牢地绑在木架上。老铁头用力地挥舞起皮鞭,抽了上去。弥亚拉立即转过了头,但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听到那声惨叫。 惨叫声响了不知道多少下,每一声,紧紧挽着她的小女奴就颤抖一下,直到他们一行人到达一座三层小楼才完全结束。士兵等到她们一行人走进之后,立即留在原地,守在了门口。 弥亚拉一进屋,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一看到他们出现,就分开了。男孩直接往房间另一头走去,很快不见了。 东方人则朝着她走来,行了一礼。“殿下,在下会保证他今后不再捣乱了。” 弥亚拉很奇怪,“为什么这么说?他不是帮了大忙吗?” “这不是小孩子该做的事,太过危险了。”他朝着弥亚拉,但眼睛却瞟向了侧面,“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 但弥亚拉没有注意到,她取下头巾和披纱,交给哈娜妮,她今天戴了太久了,有些闷得慌。“他们说的那个‘灰狼团’是什么?我好像听过,但是不太想得起来了。” “那是一个波西亚人的佣兵团,之前都在盖兰地区活跃,有不少的战绩,这几年才受雇于安曼国进入大漠。” 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虽然没有柔软的坐垫,但总还是可以休息一下的。侍女立即走到她的背后,帮她轻轻地按摩起来。“安曼花了多少钱雇的他们?” “前些年,我听说他们的行情是一个月3000第纳尔,但现在的话,我需要再打听一下了。之前我知道的,灰狼团是在东边协助安曼的第二军团攻击沙拉尔国,我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出现。” 她享受着熟练的拿捏,放松了些紧绷了一天的身体,一个新的想法很快出现了,“3000第纳尔的话,并不算多。你说,如果我们出几倍的钱,能把他们买过来吗?到紧要时刻,突然倒向我们” 东方人很快回应:“很多佣兵团都是这样,没什么信誉,不过灰狼团在这方面的名声不错,很重荣誉。再说了,如果他们很容易就转向的话,在下觉得这才是值得担心的事,殿下。” 阿玛拉也突然插了话,“殿下,还是依靠本国人更加安心一下,那些奇奇怪怪的外人,实在是不可信。” “也是。今天事情太多了,我累坏了,你们去收拾下房间吧,我一会就去休息。希望明天会有些好消息吧。”阿玛拉留了下来,其他2人从楼梯上了楼。 “那在下也告退了,我还有些紧急事务要处理。”她的“客人”也躬身示意,准备离去了。 “紧急事务?我可以了解下吗?”这个词让她起了兴致。 “一些无聊的文书工作罢了,殿下不会喜欢的。” “不不,我很有兴趣,”她站了起来,“还是说,这些也是不能说的秘密。” “殿下,我觉得没什么可看的,您还是去休息吧。”高大的女奴隶,向前走了几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希罗德”也很同意。“她说得对,等我有了有用的消息,一定会立即告知殿下的。” “我就是好奇而已,如果有什么不该看的,我不看就行了,请带路吧。”她十分坚持,最后东方人也只好屈服了,他带着两人走上二楼,打开了一个客房的门。桌子上放着一个布包。弥亚拉凑了过去,布包展开后,里面出现了一大捆卷轴,有上百份。 “这些是,前几个月从拉扎尔伦发出的大部分指令的副本。”他语调平常地向弥亚拉介绍。 这太惊人了,弥亚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怎么搞到这些的?” 希罗德回答道:“源头自然是那些递送者,这些看上去都是不重要的情报,花不了多少。” “您真是厉害啊。”女奴隶说出了公主的心声。 弥亚拉随意拿起一个卷轴打开,看了起来,皱了皱眉,又拿起了几个,分别打开看了一下。“这只是寻常的联络文书,不是货物运送,就是日常报告,而且都在很远的地方。” “殿下聪明,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有用的信息并不多,但是只要发现一个关键信息,也许就能起到比成千上万名士兵更重要的作用。” 弥亚拉又仔细读了十几份,都没有看到什么关键的信息,突然感觉到有些困了。她决定再看几个就放弃,展开下一个卷轴后,突然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之前她看到的信息,除了文字以外,都只有一个安曼王室的双圆环标志,但这张信纸上,在纸张的最下方,却画着一排奇怪的符号,包括各种三角,方块和更难以描述的图案。“这是什么?” 东方人看上去对此毫不吃惊。“从拉扎尔伦发出的信息,差不多十份里就有一份,下面画着一些看不明白的符号。我猜测,这些才是维持那个帝国运行所需要的必要指令。” “这些是密文?”弥亚拉似乎有些明白了。“那这都写了什么?” 他摇摇头。“我暂时还没搞明白,但是已经发现了一些规律,应该快了。” “我还以为世上没有东西能难倒您呢。”阿玛拉听上去有些失望。 “别这样,”弥亚拉对她的贵客展开热情的笑容,“请你不要见怪,阿玛拉说话有时太没礼貌。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过,我有另一件事情要向您讨教,你知道安曼王身边那个‘黑衣人’的事情吗?” 东方人展开另一个卷轴,指着最下方的符号,还是那些奇怪的符号,但顺序和种类都略有不同。“知道一些,但目前为止,依然只是捕风捉影的程度,目前能确定的,只有这些密文出现的时机,与那个‘黑衣人’出现的传闻,时间上有些吻合。” 弥亚拉发现自己没有怎么吃惊。“但是你并没有告诉过我。” “目前,在下对这个奇人的了解还太少。之前想的是,如果这时就告知此事,只会白白增添殿下的忧虑,没有任何正面作用。因此没有提过此事,希望殿下能够谅解。”他看上去露出了一些疲惫。 “没关系,不过我希望之后,有新的消息时,能够第一时间告知我,可以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弥亚拉转过身超房门走去,“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辛苦了。” 两人才离开没多远,阿玛拉就忍不住提醒:“您不应该相信这个人,我有种直觉,他非常危险。” 弥亚拉十分理解她的担心,每次与那个东方人交流时,她都感觉深不可测,想探个明白却又无从下手。“我会注意的,但他确实对现在的我们,对哈卜拉非常重要,我们必须聚集到所有能聚集到的力量。” “是”女奴隶放弃了继续争辩,紧随着弥亚拉走上三楼,找到了房间。房间里放了好几张床,那个叫夏塔雅的小女孩已经在一张床上睡着了。弥亚拉能够理解,一般情况下要塞接待的客人,不会太在意卧房有多舒适,但她也只能容忍一下了。也许真是累了,虽然床铺非常坚硬,但她比意料中更快的进入了熟睡。 第二天她被唤醒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阿玛拉告诉她,老将军派人来叫他,说哈卜拉的回信到了,请她过去一同商议如何处理。她尽可能地快地完成洗漱和穿衣。经过“希罗德”的房间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人去呼叫他。 4个女人在传令兵的带领下,一路很快地就抵达了要塞中的主楼,这座楼这里可以算是要塞中的要塞了,整栋楼由最坚实的青石构建而成,墙上插满了大量尖利的木桩,从二楼起,每一面墙上都充满着射击可用的孔洞,往上更是高高耸起一座高塔,比要塞的城墙更高,足够观察到更远的景象。黄铜浇筑的大门足有十寸,能够经受任何的冲击,人力根本无法推开,只能通过要塞内的机关来开启。哈娜妮看到大门打开的力度感,感叹出了声。 守门的士兵本来想要拦住她的女伴们,但被她制止了,一行人一起跟了进去。她们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很快就到最大的大厅内,大厅最中心没有屋顶,形成了一个天井,阳光从上方直接落在在大厅中央,变成了一个极为耀眼的亮斑。老铁头坐在正中的主座上,达拉要塞的所有军官都已穿戴整齐,在两侧立得笔直,一股森严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连昨天被鞭打的队长也在,虽然身上绑着绷带,但仍然尽可能站住了。 老将军看着弥亚拉的随从们,脸上有些讶异。弥亚拉立即解释道:“她们有时候会有些独特的见解,希望您允许。”其实弥亚拉想带的只有阿玛拉和穆拉,但是她希望哈娜妮也能来见见世面。 老将军皱了下眉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传令兵把哈卜拉的来信递送给弥亚拉。她接过卷轴,打开才扫了一眼,就完全被震惊了。“立即派出部队,占领库塔尔城?这太疯狂了”赛义夫哥哥一生谨慎,这次反而要玩个大的?她仔细又读了一遍内容,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二王子有自己的印章,而她寄出任何指令时,也会借用两位兄长的印章,但这个卷轴上,明明白白地印上了烈阳的金印,这是父王自己的印章。 “殿下,您怎么想,这正常吗?”老铁头的声音里,有些极为难寻的虚弱感。 她又仔细读了多遍,检查了文字,印章,以致卷轴本身的所有细节,但最终还是只能承认:“这肯定是真的。父王近来的精神很好,一点也不迷糊,而且就算是他神志不清了,兄长们也会阻止他的。他老人家,就是这个意思。” 老将军告诉弥亚拉:“这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信里说得如此坚决,很可能是谈好了受降的事,但是这一招棋太险了。就算,我是说就算,哈撒那个家伙愿意配合,让我军能和平地通过沙贾兹,但从这里启程到库塔尔,加速行军起码也需要15天,这15天里,可能发生任何事情如果导致要塞空虚,被人乘虚而入,那就”每一个在场军官的脸上,也显现出了同样的担忧,尤其是前一天才在要塞附近出现了敌人的细作。哈卜拉国地势平缓,只能依靠人工建筑来进行防御,如果达拉要塞遭到突破,几乎可以一路直通首都城下。 弥亚拉感到了深刻的无力,“弥亚拉只是一介女流,行军打仗之事,完全出不了什么主意” “殿下,老头子也不想难为您,既然您确定这是真的。那我们也只能从命了,如果没有陛下的雄才领导我们到此,而我们又无法令行禁止,根本走不到今天。”老将军沉思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卡洛维,出列!” 所有人中最高的那位军官,走到大厅中央,面朝着大将,拳头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极为清晰的重响。“在!”他的声音,在整个房间中激荡,有如炸雷一般。 “我给你500精锐,600匹马,所有人轻装出发,不带任何辎重,只带必要的武器和15天的食物,星夜兼程,尽可能快地赶到库塔尔城,成功占领后立即回报。” 军官大声回报:“遵命!” “不足的补给你自己想办法就地补充,一旦有人失去马匹,只能徒步,你必须立即抛弃他。不管是因为铁匠王诈死,还是其他人作祟,只要你们20天之内拿不下库塔尔城,立即撤退。但你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回来。” 军官大声回报:“明白!” “除了必要的守卫,其他人,随我一同出征向北,掩护他们通过沙贾兹,但那之后,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我们有守卫这座要塞的重责,这比拿下库塔尔,重要十倍百倍,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厅内所有其他军官同时提起右臂,砸向胸前,齐声大喝:“遵命!” “那就去准备吧,一小时后,立即开拔!” “是!”大厅内所有人都立即行动起来,从她们身边跑过,带起的气流几乎将她们吹到。感觉只过了短短一刻,厅内就只剩下了座位上的老将军和4名女子。哈娜妮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腿脚酸软,差点摔倒,还好被阿玛拉扶住了,弥亚拉好不容易提起一些勇气,望向老将军的方向,却发现,刚才还威风八面的老将军,此时就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座椅上。 “艾米莱殿下”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弥亚拉差点没听清,错过了,“要是老头子错了呢?” “错了?”弥亚拉朝老将军走了过去,在他的身边轻声问道。 “老头子心里觉得,这次行军根本就是自杀,但”他仰着头,满眼悲沧,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天空。“但心里又有一个想法,这事真的可行,只有他,才能完成这种奇迹。” 弥亚拉问道:“他?卡洛维?” “对,他是我一位老友最后幸存的孩子。二十年前,被安曼狗贼抓住,卖到了东方,五年前才逃了回来。” “他自己逃脱的?”弥亚拉知道,这样成功的人,少之又少。 但老将军并没有正面回应她:“我们,陛下都已经老了,他和殿下您这样的年轻人,才是哈卜拉的未来。但我只害怕,我刚才亲手把这个未来断送了” 弥亚拉想起了叶齐德哥哥的评价。“他们说,哈立德已经是年轻人里最有为的了。” 老将军奋力地摇摇头,“老尤素福的孙子?不,他以后可能可以,但现在,太嫩了。经历过死亡的和没经历过的,完全是两种人。到了生死时刻,就是一瞬间的事。” 弥亚拉有些不太相信。“和扎利比呢?和您说的那个在哈撒手下的哈达迪呢?” 老将军笑出了声,“哼!扎利只不过是一只笨牛,至于那个哈达迪,不好说,但应该也敌不过他。他到我这里的五年来,已经让这整座要塞都焕然一新了,殿下您知道安曼的黑甲军吗?” 她知道。“那是安曼的禁卫军,最可怕的王牌部队,训练有素,千人动作合一犹如一人。” “当年我们见到黑甲军时,毫无应对办法,只是凭着一股热血无脑冲撞,靠着一些运气才将他们击退。但卡洛维,他已经练出一只不亚于黑甲军多少的部队来。从两年前开始,他已经算是这里的实际领袖了,我只不过是挂一个名的糟老头子罢了。我本来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陛下引荐他的没想到”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她的心里浮起,“您觉得可以完全把这座要塞交给他来统领?”达拉的兵力虽不算多,但却几乎是全国所有的精锐了她在历史课上,学过不少的例子。 “殿下,我知道您现在在想什么,老头子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他的品德毋庸置疑,我可以把性命都交给他。但他太过耀眼了,我很怕遭来他人的嫉妒,才一直藏他到今天罢了罢了,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我得尽好我的职责。”老将军努力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基本恢复了正常,朝外面走去。 很快,整个要塞的军士们都已经披戴整齐,在广场中整齐地排列好好阵势。现在正是正午,对于穿着装备的将兵们来说,空气中的热气犹如蒸笼,努力地榨取着他们身体里的每一滴汗。但没有任何人有丝毫放松,他们眼神坚定,四肢绷紧,等待老将军的命令。军官们已经各自整好了队伍,站在他们的队伍之前。而最正中率领着骑兵部队的,就是那个卡洛维,之前初见时,弥亚拉只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陌生人,但现在对他却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她久久地盯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试图读出更多的东西来。 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一个陶碗,勤务兵们打开了她这一行带来的所有酒罐,往每一个人的碗里倒去,空气中很快就充满了烈酒的刺鼻气味。老将军已经全副武装,骑在战马之上,他接过递上来的酒碗,朝在一旁阴影处站立着的弥亚拉点头示意,然后转向自己麾下的雄师喝道:“喝了这些,我们就出发。”他把酒碗举到嘴边,正准备饮下。 “等等!”弥亚拉跑了出来,她尽可能提高自己的声音,希望被被更多人听到,“给我一碗酒。” 提着酒罐的士兵愣了一下,直到老将军点头示意,才递过碗,给她倒上。一在近处闻到烈酒的气味,弥亚拉就有些后悔了,她喜欢葡萄酒的香气,但对这种烈酒深恶痛绝。不过,她知道,这是她身为王家人的责任,既然这里只有她一人在此,那她责无旁贷。“我不是我的王兄,不是能领导你们上阵拼杀的艾米尔,弥亚拉只是一名弱女子,不能陪各位一同上阵杀敌。但我们哈卜拉的女人们,大家的母亲,妻子,女儿,也会在后方,时刻不停地向太阳,月亮,万千星辰祈祷,祈祷你们旗开得胜,祈祷我哈卜拉得胜!” 她把酒碗凑到唇边,才抿了一口,就感到一股热力从她的唇齿间燃起,直冲头顶。她下了百分的决心,才开始逐渐倾斜碗沿,火烫的液体瞬间就烧透了她的喉咙,直抵腹部,很快就燃遍了全身。她只觉得有火焰在她的脸上灼烧。但喝着喝着,又有一股凉意袭来,她感觉手脚冰冷,凉意很快又转化成了麻木到最后,她的碗终于空了。她不知道漏了多少,只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天旋地转,还好她留下的唯一的侍女及时赶到,将她扶好,不至于变得很难看。 “还在等什么?喝!”老将军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但听上去却仿佛极远。 她望向士兵们,他们也在看着他,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眼睛此时似乎都变成了红色,像有一轮烈日在里面放着光。他们将酒一饮而尽,“哈卜拉万岁”“艾米莱殿下万岁”的声音在四面响了起来。 弥亚拉不太记得这些部队是怎么离开的了,只记得自己在往回走。进了屋子后,她清醒了一些,发现在被扶上楼,就对身边人说,“带我去找他。” 阿玛拉回应道:“您很累了,应该去休息了,她们应该已经在上面帮您铺好床了。” “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带我过去。”阿玛拉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把她扶了过去。 门并没有锁,应声而开,一个人影背对着房门,就着桌上点着的油灯研究着文书。弥亚拉用力地推开女奴隶,命令她:“待在这里,不许进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走进房内,十分高兴地说:“你居然还没溜掉。” “我必须要尽快解出那些密文”东方人转过身,看到眼前的状况后站起,“殿下,您醉了。” 他的眼睛在晦暗的灯光下闪着晶莹的色彩,弥亚拉看得呆立了一会。 “您现在需要去休息。” 她笑了起来:“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休息,我需要的是你~~”她朝那个东方人扑去,却扑了个空,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椅子上了。“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一直在躲着我吗?” 她的目标站在她不远的位置,但是又远过手臂的长度,她无力地伸手捞了几下,都没有捞到。“殿下,您身份尊贵,不该这样。” “你不喜欢我?所有人都喜欢我”对方默然不语,“还是说,你的心里有一个人?她比我还美吗?” “您的美丽如同皎洁皓月,任何人都及不上您的万一。” 她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那你为什么对我毫无兴趣?你知道有多少旅人,诗人,费劲千辛万苦,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吗?”她自豪地挺起胸膛,每天清晨她都为此骄傲不已。“有些人宁愿把货物白送给我,只需要我同意让他们亲吻我的脚面,哈哈哈哈” “影子是不能与光芒共舞的。”他还是没有动,油灯的光微微晃动,照亮了他半张脸。“您的未来,是坐在一国最高的玉座之上,陪着君王一同享受万人敬仰,享受无尽的荣华与富贵。” “我又不是要你娶我,我只想留下一些愉快的回忆,”她努力地踢了几下,终于甩掉了那沉重的靴子,“你知道吗?父亲早就想把我早点送走了,他们以为我不知情吗?他们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想怎么帮我做决定就怎么做决定,错到底了!我当然会过去,但是,路线就需要调整一下了你必须带我,先去玩个痛快!” “殿下,您再说下去,在下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了” “我只想你现在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她靠在椅背上,挣扎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运起足够的气力起身,“我听说你们夏国人很保守,不到婚嫁的时候,不能有肌肤之亲,我们阿摩尼亚人可没这么多规矩,你不需要担心。我记得有个伊安那边来的什么王子,满身的香味,差点把我熏死,但结果一点都不中用还有个叫什么尼尼克尔什么来着” “尼克尔拉姆?”“希罗德”尝试着帮她补完。 “不对不对,是神使的祭司,对,尼克尔的祭司满脑子坏东西很强壮”她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似乎东方人把她抱了起来,他的双臂比想象中还要有力得多,她在近处看着那张脸,笑着阖上了沉甸甸的双眼 “希罗德”把怀里抱着的艾米莱,面对着狂溢不止的愤怒,交给了守在门外的侍女:“我说过,我不会碰你的艾米莱的。” “那最好,省得我下一秒捅进你的眼睛里。” 女奴隶离开后,一直坐在房间角落里的小女孩突然说道:“她看上去好奇怪” “酒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东方人重新坐回桌前,“夏塔雅,接下来你要跟着这位艾米莱殿下,在她身边,会很安全,明白吗?” 小女孩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她走到桌边,看了看那些卷轴。“在我们那里有很多这种奇怪的图形,妈妈说过,都是那些废弃的古老神庙里面的。” “我知道,是上古文明的文字,比阿卡德帝国的历史还要悠久,但是我一本如何翻译这些文字的书都找不到。” “妈妈说,已经没人能读懂这些了,包括那些占用了神庙的红袍僧。” “对,没人能读懂”东方人低下头,突然间,他的嘴角浮现出诡异的角度,“没人能读懂,没人能读懂!这不是那些古文,这是密码!” 他的下一句话是夏塔雅不能理解的一种奇怪语言:“真实之眼,匿踪显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入夜很久之后,远征库塔尔的部队才停下来稍作休息。卡洛维吩咐几个小队长,让士兵们吃一些干粮,然后再次出发,一直行军到黎明之前,那时他们再试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正好避开毒辣的太阳,节省水源,同时还可以隐藏行踪。 他走到队列后方,检查那些没有载人的马,每匹马既是出现意外的补充,又都背负了一些行李,这一次行程,每一点资源都将极为重要。当他走到队列的尽头时,一匹马背上的粗布,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出来。”他压低声音,冷冷地说道,随身短刀已持在手中。 “是我”一个矮小的身影翻开身上的掩护,翻身跳下了马,“你好,大个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军人叹了口气,收起武器,“我给你一匹马,你朝着那颗星星的方向一直走,最迟明天正午就能到达沙贾兹了,然后你再自己想办法混过国境吧。” “我不回去,是'不高兴'让我来的”男孩垂下头。 面对生死存亡都无惧于此的将军此时却充满了忧虑,“我这一行十分危险,他怎么会让你来?” “大个子,他最近都很不对劲,每天都会说些梦话,而且他坚持认为他的身边更加危险”男孩回身,拆解着绳子,从马上取下了一个巨大的背包。“你很早就认识他,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比一打全副武装的敌人都要难办。 “我答应他不问他过去的那些事但是我真的想知道他的事,知道我爸爸妈妈的事” 卡洛维反复思虑,最终决定如实以告。“我见过你的妈妈” 男孩的眼中充满了更深的哀伤,“大个子,你知道,但是你也不会告诉我?” “不,我不知道你想知道这些,你问我的话,我会说的但我说不出多少东西,我和她只见过几面,而他们两人认识了很多年” “她看起来怎么样” 他深深蹲下,看着男孩的脸。“我只知道她非常非常爱你,你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愿意用一切来换取你的安全,在我看来,她就是世上最美的母亲。” 男孩的眼睛红了。 “跟着我一点都不安全。回去吧,我知道他有很多毛病,但他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男孩狠狠地用手背擦去眼中的泪珠。“不,我相信他,‘不高兴’说他身边有危险是认真的,虽然我看不出来我会死死地缠着你的。” 卡洛维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眼神,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让这样的决心转向了。“那好吧,但我这一行九死一生,我很有可能照顾不了你。真有什么危险时,就立即跑吧,用尽全力跑起来,一刻也不要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沙,全都是沙。这几天里,帕米尔见过的沙,超越了他的所有想象。 最多的时候,风卷着沙,一阵一阵的袭来,像是一团灰黄色的雾气,远在数里外就能看清。刚开始看上去只是远方广袤沙漠中的一小团灰尘,但到一里之内时,已经庞大得占据了小半片天。等吹到脸上时,才能感受到它真正的威力,细末的沙粒,打在每一处裸露的肌肤上,从每一条缝隙中往里钻,无所不在。无论之后如何清理都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残留下沙漠的一部分。 有时候是狂暴的风,浓重的灰色凝成黑色,遮天蔽日。吹起的沙也不只是微细的尘埃,风越大,沙粒也越来越大,有的甚至能达到他指尖的大小,打在皮革上,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果没有挡好,打在脸上,就会留下一处青紫。每次遇到这样的风,部队就会尽快找好一个地方躲藏起来,能找到山峰或是城镇的遗迹,那就是极走运的一天了——正好休息一下,舒缓在马上颠簸整日的苦楚,如果持续较久,帕米尔就会睡上一会,等起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大量的沙砾掩埋了一半了。 有几次,他们不得就地扎营,但那就很难得以休息了,风声在四面八方哭嚎着,伺机而动,准备将所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完全吞没。他们不仅要防止风沙吹走人马和行李,更危险的是,在这样的风沙中,整座沙丘都会开始移动,如果太过大意,他们很可能被沙丘完全淹没。 极少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一些完全无风的日子,沿着沙丘的山脊行进时,方圆十里的景色一览无余,庞大的山丘像海里的波浪一起起伏。斥候这时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不用担心发现什么未明来历的队伍时,双方之间已经只剩几百米的距离了。但这时也同样危险,细沙踩上去极滑,如果从沙丘顶端滑落,很可能一脸滚下数十丈才能停下,人的话还可以抱住头护住身体,只受一些皮肉伤,如果是马匹就难办了,很可能就此折断了腿,只能给它一个痛快,再物尽其用,马肉可以充饥,马血也有解渴的作用,毕竟在沙漠中,每一滴水都如同黄金般珍贵。 他们尽可能地节省饮水了,但水袋还是一个又一个地瘪了下去,他们路过过2个绿洲,但是为防止任何不可预知的危险,都绕了过去,没有补充到任何的淡水。已经稍微熟悉了一些之后,兵士们开起了帕米尔的玩笑,告诉他很快就得开始喝大家的尿了,把他急坏了,从此再也没有在人前解过小便。 白天酷热难当,而夜晚则是另一个极端,严寒的空气无视衣物,从每一处缝隙钻进来,让人四肢发抖,牙齿打战。最开始的两天,他们还利用这个低温在晚上行军,能够节省不少水分的流失。但是从第三天开始,他们就进入了库塔尔的山区,道路不再平坦,崎岖不平,充满暗藏的危险,夜晚行军时虽然有着明亮的月光,但还是很容易踩错位置导致受伤。于是他们就只能在夜间休息了,而且为了隐藏行踪,不能升起篝火,只能蜷缩着身体,背靠着背睡觉来相互取暖,第二天黎明到来时,再顶着酷热和风沙继续前行。 到了第八天的傍晚,前去探路的斥候回来报告,他们在前方5里处找到了一座废墟,可以作为今晚的宿营地。等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接近时,夜已深了,月亮被一座巨大的黑影完全拦住,前方只剩下一片漆黑。他们不得不燃起了火把,照亮着前行的道路。就着微弱的火光,帕米尔看到了高大的墙壁和各种巨型的石块,隐约地在队伍的两侧出现。前锋部队一直走到废墟的深处,直到一处尽头的矮墙处才停下脚步开始扎营。 帕米尔沉沉睡去,他醒来时,身边的火盆已经燃起来了。这是一个四方的石室,四周明晃晃的,可他却没找到任何一个同伴。他叫了几声,但没有回应,于是他只能自己翻身起来,开始探寻这个遗迹。离开石室后,就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侧每隔十步插着一支火把,一直通向外面一个更加明亮的空间。 他沿着通道走了一半,就听到对面传来模糊的低语,他仔细听了一会,有些像是阿摩尼亚的语言,但是又略有不同,更加具有节奏和韵律。他沿着通道继续向前走,那个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先是2段重复的短句,接着是2段长句,停顿了一会之后,又再次循环。听着听着,帕米尔不自觉地也跟着念了起来,只念了几遍,这段声音就将他牢牢抓住,像是有生命一样,萦绕着他,推着他更快地向前行进。 长长的通道终于来到尽头,一个巨大的空间在帕米尔面前展开,他看到数十根巨大的方形石柱,每一根石柱都有数十丈高,画着巨大的奇怪服饰的人像侧影,排成两列,向他左侧的方向延伸。在最左侧的尽头,有一小团明亮的火光晃动着,每隔不久就爆发一次更强烈的光焰。帕米尔向前继续走去,准备看个清楚。他绕过一根石柱,却花了数十秒的时间。石柱的基座有3一4个人之高,他仰着头往上看去,仰得快要跌倒了,也没看到尽头,石柱就这样疯狂从地板上拔起,高得直冲穹顶。 帕米尔终于绕过石柱,可以看到尽头的景象了,光焰之下,似乎有一些小小的黑影,但因为离得极远,显得无比渺小。他听着那些念诵,再次获得了动力,决然地朝着那团火走去,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身体变得轻盈了,越走越快,数十尺的距离,短瞬之间就走了过去。再继续走着,他几乎要飞了起来,每跨出一步,都像是有几丈之遥。坚石的地面仿佛还嫌他不够快,也一起运动起来,飞快地把他带往最后的目的地。 离得近了,帕米尔才看清那团火光的真貌,一个百阶之上的高台上架设着一座巨大的火盆,白金色的熊熊烈焰从中燃起。高台下站着成百上千的人,他们口中念着那段话,排着队缓缓走上台阶,走到顶部,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那火盆之中,每进入一人,火舌就高高跃起,向四周溅射出闪耀的花火。 帕米尔也跟着念了起来,他越念越觉得浑身舒坦,似乎一点点地,这段话的含义他开始明白了他开始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了,跟上了前方的人,慢慢地朝高台走去 一只手推得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又有另一只手把他推得滚了回来,他终于醒了。一睁眼就是两个不怀好意的笑脸,“小子,还不醒?” 这两个人一个叫巴卡,一个叫波鲁斯,都是达拉的本地人。大个子安排帕米尔和这两人一组,发现他们处得不错后,就没再管男孩,毕竟作为这只队伍的领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你们就没其他正事要干吗?”帕米尔坐起来,狠狠地拨弄头发,甩出大量的灰尘。 巴卡说,“正事就是,我们要起来出发了,结果怎么也叫不醒你这个小懒鬼。” 帕米尔看着天空,穹顶依旧是深深的黑色,繁星仍旧闪烁着,但越往下,颜色就越浅,到了远方起伏的山脉处,已经将近是天蓝色了。但那座山的巨大阴影依然压着另外一半的天空,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即将扑将下来,帕米尔心里一紧,立即就爬了起来。波鲁斯把他们身下的厚布卷起,放回马匹的背上,然后顺便抽出一把干草,给马吃了起来。他也看了看天空,“我们走了一半多了。” 帕米尔有些不相信,“你看星星就看得出来?” “当然不是,走吧,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些天来,男孩已经完全见识了这些哈卜拉士兵们的效率,短促刺耳的哨声响起,催促着所有人的动作。500人的队伍很快就整队完成,开始了第九天的行程。帕米尔一直跟随在队伍的最后方,看着数百人马在前方拉出了一条细长的轨迹,像是一条长长的黑珠项链,一颗颗离开身边大山的阴影,在沙漠中缓缓流动。走出后不久,天终于开始亮了,借着逐渐亮起的天光,帕米尔回头看去,才明白昨晚他们驻扎休息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们身后才出来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孤山,红褐色山壁上尽是大自然雕琢的痕迹,但远不及这座山正中一道巨大的伤痕,将整座山完全劈成两半。在正对山口的方向延伸出一条明显的大道,左右两侧存留着一些建筑的残骸,在大道两边完全对称地分布着。他们昨天停下的位置并不是矮墙,而是几道异常巨大的石阶,通向一个巨型宫殿的入口,宫殿的两旁立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的石柱,但内部被阴影覆盖,无法看清。 “这是什么地方?”帕米尔问与他殿后的同伴。 波鲁斯回答他:“那是圣火教曾经的圣殿,据说已经荒废好几百年了。到了这里,就离库塔尔城不是很远了。” 帕米尔大约知道这个宗教,在哈卜拉,有一些平民会在家奉着仪式用的火盆,要祈祷时就点起,在其面前跪拜祈愿。他估计了一下遗迹的规模,这样庞大的圣殿,完全足够容纳数万名信徒,“他们为什么不要这里了?换了新的圣殿?” 巴卡在前方回答,“没有,我爷爷说,当年的教徒走上了邪路,真神降下雷霆惩罚了他们。从此那些红袍僧就只能四处流浪,并且通过苦修来赎还当年的罪孽。” 帕米尔不是很相信这个故事,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大自然的一些意外惊喜,地震,陨石,或是其他的什么。但他没有想太多,随着太阳出现在天空之中,温度一点点开始提升,很快就越过了舒适的那一档,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不太有兴趣进行一些过多的思考。 到了午时,他们在一处沙丘下暂避一天中日光最毒辣的时刻。帕米尔正坐着撕咬着一张相当坚硬的面饼时,卡洛维出现了,他蹲下来,好让男孩看清他的脸,“帕米尔,如果顺利,我们今天就会到达库塔拉门。” 帕米尔根本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所以呢?” “我们路上一直都在试着避开居留地,但是,这次躲不过了。如果绕路,至少要多上3天的时间,我们剩下的补给坚持不了这么久了。” “那里会有守军?” “肯定会有,库塔拉门是前面那条山脉之间,离我们最近的山口,有关卡守卫。只要通过了那里,那库塔尔城就近在咫尺了。”大汉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也不希望遇到什么难题,但是如果真的遇到了,我希望你记得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帕米尔朝他点点头,卡洛维得到回应后就离去了。“小子,你到底和我们老大是什么关系?”之前不敢做声的同伴此时靠过来询问。 “一个朋友”男孩咬着嘴唇回答。 “真的?你们年纪可差了不少这个也是”巴卡伸出两只手掌,一只平放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高高的抬起,“我弟弟还比你小,已经到我肩膀了。” 帕米尔决定不去理他。“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大个子了,在东方认识的。” 巴卡拿出干瘪的水袋,仰着头努力吸出最后几滴水。“他认识你爸爸?” “不,他认识我妈妈。”男孩也意识到这个回答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他们没关系!” 波鲁斯诡异地笑着问:“真的没关系?我们的这位老大可不是一般的怪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去过镇上的‘花屋’。我们本来以为他只是想装一下正经,好多人轮流盯了他几个月,他真的一次也没去过,也没有单独在镇上养个相好,简直不可思议。对了,小子,你知道‘花屋’是什么意思吗?” 帕米尔怒视着他:“我不想知道!” 巴卡拍拍他的肩膀,“别啊,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们就带你去玩玩,姑娘们可喜欢你这种小嫩脸了” 他们的小队长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在吵些什么!”巴卡和波鲁斯立即立正站好,眼角连着抽动了好几下。“我拿这个小子没有办法,但是治你们完全没问题,再让我发现你们嘻嘻哈哈,到库塔尔之前,你们2个每天都要给我站夜岗!” “再也不敢了!”两人齐声喊道。 队长在他们两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准备出发,一会到达山口,很可能是场恶仗,做好一切准备!” 两人伸出右拳立在胸前。“是!” 队长走之前看了一眼帕米尔,皱了皱眉,重新走向了队列前方。 “可怜,可悲。”男孩奚落道,两名士兵对了一下眼神,耸耸肩,无奈地干起活来。这一天直到接近库塔拉门之时,他们都没敢对男孩一路的嘲讽进行还击。 连绵不绝的群山横亘在前方,视野内,只有两座山之间没有紧密相连,形成了一道山谷。山谷底坐落着一个有着几十栋小屋的村落,一个平缓的大坡从村落开始,延伸到他们所处的平地之上。帕米尔看到一名骑兵从队伍前端一路返回,告知指令,他所到之处,士兵们纷纷翻身下马,只留下少数人,其他人都向前方汇集。帕米尔终于听清号令的内容,“每队留5人看管马匹,其余人速速到前方列阵!”传令兵来到队尾后,专门向帕米尔奔来,“将军要你留在后方。” 帕米尔无奈的留了下来,还好并不是独自一人,他跟着其他人一起慢慢地把马匹赶到前方,不远处其他士兵已经列好方阵了,弯刀盾牌持在手中,等待着下一步命令。帕米尔看到卡洛维骑着马,一个人缓缓地朝坡上行进,他的心一下就揪住了。“他为什么一个人过去。” 巴卡抬起头望了一下,“老大应该是先靠近查探一下附近的状况。” 男孩问:“这不是很危险吗?” “我去就很危险,老大的话就不是了,看着吧。”远处的大个子朝着村落一步步接近,但前方始终没有出现什么动静,没有矢石,也没有迎战的士兵。 大个子上到坡顶后,那里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似乎交谈了几句,随后大个子就策马从坡上下来,回到了队列之中。传令兵又一次来到后方,要他们迅速带着所有马匹去前面集合。 花了一段时间所有人终于在前方列队完成,男孩不知道该站哪里,就移动到了侧面。大个子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重新转回到他的队伍身上了。“上面那位老者说,守军全都逃掉了,我看上去也应该是如此。为防这是陷阱,第1队,第2队,上马随我一同入村。其他人步行,带好马匹跟上。”队列中有两位队长向前一步出列,带着麾下的士兵开始了行动。 其余的士兵们明显都松了一口气,很快便形成了第二队,开始爬坡。等帕米尔爬上坡顶后,第一队已经在村口驻足了一会了,不时有骑兵从村里的不同方向前来,告知查探的结果。有十几名村民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他们身边放着一些篮子和木桶,盛着不少食物和水。 凑近一看,帕米尔发现这些村民年纪都很大了,没有一个年轻人和孩子。一位白发的老者走出人群,朝着大个子的方向跪下拜倒。“这位大人,俺们这里的士兵都跑了,这些是俺们村能拿出的所有东西了,请放过俺们村吧。” 卡洛维犹豫了一下,转身问起一名队长,“我们的补给还够几天?” 队长回答道:“主要是3天前损失了不少,现在,大约还剩2天。” 他继续问道:“那些东西,按估价来说,值多少钱?” 队长朝那边仔细看了一看,“大约50第纳尔。” 卡洛维想了一下,最终下令:“带走一半,给他们留一袋钱吧。” 队长很犹豫地从背包里取出钱袋,“这不是他们愿意送我们的么,再说,一袋够买全部了。” “如果我们此行成功,这片沙海接下来就是我国领土了,强拿自国村民的食物和水,我们又与安曼人有什么区别?”卡洛维从他的手里抢过钱袋,放在伏于地上的老者面前。“老人家,我们很快就离开这里,不用担心了。” 老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直起身又看了看来人,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士兵群中开始抱怨起来,“老大,在这里住一晚吧。”“是啊,没床都可以。”“老大,出了山口就没多远了,俺们很久没有在屋子里休息了。” 但所有的抱怨在大个子回头扫视一圈后,一丁点都听不到了。“通过这个山口就休息!”卡洛维最终还是做了让步,士兵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除了一些整理补给的人,其他人立即继续出发了。 大个子示意帕米尔到他身边,然后一起朝着山口走去。今天可以顺利通过库塔拉门,似乎让大个子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他问道:“这几天你不觉得辛苦?” 帕米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还好,挺有意思的。” “那是运气好,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大的沙尘,一般夏末时节总会有一两次的。” “3天前那个不算大吗?”帕米尔还记得那恐怖的景象。 大个子把水袋递给了男孩,“真正大的沙尘暴,连拳头大的石头都能吹起,只要卷入其中,几乎不可能活命。”他抬头看了看两侧的山峰,“库塔尔城被这一圈山脉完全围住,只留下了3个山口,过了这个山口,就不用担心会有大风了。” 帕米尔喝了一大口水,感受着液体的凉爽在唇齿间扩散开来的快感,好不容易才舍得吞下。他忍住再喝一口的,把水袋还了过去。“为什么这个村子只有这十几个人?” “消息比我想象的传得快,这里直到库塔尔城,已经知道哈卜拉的军队过来了。村民们看到我们靠近时,远远就逃掉了,只留下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来求饶,避免村子被毁。” “可是你们什么也没做啊。”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如果留在村里,不会有人敢回来的。”大个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们终于看到了山口的关卡,这个关卡相当简陋,只有四十尺长,十尺高,几乎完全是由不规则的木条和砖石构成的,看上去弱不禁风。“他们放弃这里很明智。”帕米尔如此判断。 “不,这里只需要稍微加固一下,就能够阻挡我们一些时间了,足够援兵感到,一旦通过这里,到达库塔尔城下已经不会有丝毫障碍了。唯一的解释,铁匠王确实是死了。” “那库塔尔城的守军,也应该不会抵抗了吧。” “希望吧。”大个子如此说着,但帕米尔却觉得他一点也不高兴。“帕米尔,你还是跟在队伍后面,做好一切准备。”说完,他就大步向前赶去,几步就把男孩甩到了后头。 在入夜前,帕米尔终于看到那那座传说中的山峰——伊斯法尔,光和周围的山脉相比,这座山峰也足够巍峨壮丽,无愧于天国之火之名——这座大山是一座早已冷却的火山,山顶是平坦,西侧较陡,东侧较缓,但山坡平直,相当平整和对称,仿佛被工匠细心的打磨过。当晚休息时,所有人都一扫之前的焦虑,轻松了很多,甚至连话都多了起来,即使这会导致消耗更多的水,但是队长们都没去阻止。 躺下后,帕米尔回忆起那本奇书《奇谈怪录》中的记载,伊斯法尔作为火山的记录,只在传说故事中出现过,据说数千年前有一颗流星降入沙漠,深深地穿透地表,甚至打开了地狱的通道,来自地狱的熔岩从流星落地的位置喷发而出,持续了数十年才最终停歇,最终形成了这座大山。数百年后阿摩尼亚人才提起勇气探索这座大山,发现了无数的宝物。最开始是各种各样的宝石,但很快人们发现,从这里出产的一种特殊的金属才是真正的瑰宝,硬度和质地都远远高于任何其他的钢铁,价格甚至高于黄金。而即使是这里的普通铁矿,也比其他地方的铁矿来得更纯。阿卡德国在此兴起,从伊斯法尔开始,靠着这些金属打造出的不凡兵器,最终一统了整个大漠。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经过了4个村庄,1个城镇,全都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在到达最后一个村庄时,从库塔尔城前来的使节已经等候在此了。他代表城中的官员和商人们前来,欢迎这一支代表哈卜拉王室的部队,并带来了相当数量的食物和水。 卡洛维拒绝了他在在当地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入城的建议,反而加快了速度。 沿途库塔尔的旗帜都早已被摘下,换上了各种各样临时找到的绿色旗帜或是布片。看到库塔尔城的轮廓后,使节请求先行一步通知城中做好接待的准备。卡洛维同意了,派出十名骑兵随他一同前去。其他人继续行军,没多久后,帕米尔就真正看清了整座城的真容,大失所望。他以为能看到一座不亚于背靠大山的雄伟之城,但只看到了一个破旧简陋的小城市。城墙由各色的岩块和土块很随便地构建起来,甚至连平整都没达到,到处坑坑洼洼的,甚至有不少地方都开始脱落了。高过城墙的,勉强能看清的应该是王宫的建筑,也没有什么美感,这些建筑背靠着岩壁,有的凸出来,也有的陷入岩壁之内,应该是在岩壁内挖出了空间。 “我还以为会很大,”巴卡问身边的男孩,“你从哈卜拉来的,比哈卜拉呢?” 帕米尔在心中比较了一番,结果是否定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哈卜拉城比这大上一整圈呢。” 城门处已经等候着不少人,显出各种花花绿绿的色彩,等更近了,帕米尔才认出,这是他们身上衣物的颜色,在灰黄色的背景上,极为扎眼。更容易认出的,是奴隶们,众多的奴隶捧着清水,果实,朝着他们的队伍包围过来,伴随着一个响亮的声音:“我库塔尔城欢迎贵队到来,这些卑微的礼物,还请收下吧。” 士兵们正在犹豫时,只听到前方的一声大喝,“我军只管防务,其余事项,之后自会有人接管,请城中的各位大人耐心等待。进城!” 城门早已洞开,他们毫无阻碍地进了城,居民们在道路两侧和屋内看着这只陌生的部队,脸上半是惶恐半是麻木。男孩试着去理解他们的心情,短短的时间内,国家,城市就换了主人,谁又知道这个新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习性,今后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沿着大道,通过一个放着巨大火盆的广场后,队伍继续朝着城内最高的建筑方向走去,路上一个库塔尔士兵的影子也看不到。等到进入王宫后,他们才明白士兵们都去了哪里。王宫内一片狼藉,空空如也的箱柜遍地乱放,雕像被砸碎,织物被弯刀毫不吝惜地割下,除了搬不走的岩壁,什么东西也没剩下。 整支部队终于得以在室内休息了,帕米尔却还有不少的精力,自己一个人乱走起来。这座王宫一半建在山体之中,很多墙壁和屋顶都是原原本本的岩壁,稍作了一些磨削而已。整座建筑大约有五六层,因为布局太过复杂,这里每层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分界,有的阶梯只有几级,有的阶梯却曲折无比,有几十级之高,房间的大小和分布也极为随意,帕米尔大致走了一圈,也不太能确定这里是怎么样的结构。 “我找了你一会了。”帕米尔一个人站在王宫内最高的房间内,望着下方的库塔尔城,直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直小巧的灰色小鸟从他的耳旁飞过,带着必要的信息,直飞南方。 “放心,我不会丢的。”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来客,“大个子,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一个国家,只不过死了2个人,一月之内就土崩瓦解,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身形魁梧的大汉,此时却显出了细腻感伤的一面,“谁敢确定这事不会发生在我国身上?” “不会的吧”但帕米尔对这话并没有多少把握。 “我问了铁匠王的死因,他因为扎利之死发了狂,疯狂折磨王宫内的奴仆,结果激起了反抗,被从楼上推下,折断了脖子。” “‘不高兴’告诉我,他是谋杀了自己的国王登上的王位,这个结果也算是报应吧。”说完,他才意识到,从小到大,他从没离开自己的保护者这么远的距离。 卡洛维只冷冷地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报应,如果真有报应,这个杀手就不会在王位上待足了十五年。”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帕米尔重新从窗户望出去,看到下方的广场上燃起了一簇巨大的火焰,四周慢慢围过来不少的人。“这是在干什么?大个子,你知道吗?” 卡洛维走上前看了一看,“这是圣火教的仪式,虽然在大漠中的其他国家已经没什么人相信了,但在库塔尔这个起源之地,还是有不少的信徒的。虽然红袍僧因为铁匠王的禁令进不了城镇内传道,但是即使如此,也拦不住普通市民一贯数百年的传统。” 帕米尔想起了伊安区域那无数种奇怪的宗教,“这个教就是对着火焰祭拜?请愿?求平安?” 卡洛维摇摇头:“没这么简单,圣火教说,这世上有善神和恶神,人生所受的苦,都是恶神及其手下的恶鬼所为,圣火能洗涤这些罪恶,丰饶土地,兴旺家庭”他像是极为熟悉的样子,很快就说出了一大堆话。 在拉克索特那些骗人钱财的神庙和僧侣,手段低劣无比,但却仍然能日进斗金。“但根本没有用吧”他看着下方的人们朝着火焰跪拜,隐约间听到了一些念诵之声,先是2段同样的短句,然后是2段长句,不断重复。帕米尔只听了两遍,居然就记住了音节,自己试着念了一遍后问:“大个子,你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吗?” 卡洛维看着远方,但又像是看着什么具体的东西,洪亮的声音在王宫内回荡:“炎起!炎起!圣火永明,妖鬼皆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哈立德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快就回到故乡,这全都得归功于他的新同伴。这位长发男人称自己为乌萨,他居然懂得驾船航海,而且对于如何驱使船员得心应手,即使这艘船根本不是他的。 哈立德认真思虑了很久,最终决定不再去寻求那虚无缥缈的救援,信已带到,这些外人会如何决断,不是他所能推动的。但如果哈卜拉的内部还留着一个巨大的威胁,那他一天也不该等待。外面再好也不是他期待的,他真的很想念家乡了。 他们在那天晚上就去到了港口,乌萨很快就挑中了一艘小型的帆船,船上本来只留下了几个醉醺醺的水手,但是哈立德亮出的金币,足够让他们飞快地跑去去酒馆拖出自己的船长和其他的船员。船长笑容满面从岸上跑来,直扑向哈立德手中的钱袋,被独眼男人拦住才停下脚步。最开始船长告诉他们,最少也需要花30天才能航到那个世界尽头的港湾,但看到更多的金币后,立即改变了口径,从30天变成25天,再到22天,可到了20天就再也不松口了。哈立德本来已经可以接受了,但乌萨却仍不满意,他说只要不运载任何货物,这个时节刮起的季风方向正佳,水手们轮班驾船航行,足够把时间压到16天。在哈立德同意拿出更多的金币补偿不载货的损失后,当晚“小海狗号”就驶离了拉克索特。 长发男人这一路上用了各种方法保证他对哈立德的承诺,尤其是第2天夜里,“小海狗号”的船员们在船长的指使下准备提前拿到这次旅程的收益,他们两人只好大打了一场,最终以原来的船长和大副被活生生扔进大海才告一段落。那之后,乌萨就成为了这艘船新的船长,他用恐惧,专业而效率地指挥着余下的船员,就像是这艘船原本就是他的一样。 经历了多天的航行后,哈立德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的故乡,优美的城墙令他所有的疲惫都消减了大半。而他们逐渐靠近的哈卜拉港,看上去就不怎么样了,用各种破碎的毛皮,碎布,木条随意的搅乱起来,形成的形状都很可能比这个港口来得更加整齐。“味道不错。”乌萨走到他身边,还算完好的鼻子抽动着。哈立德没有做声,他脑海里全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完成了使命,但之后又会如何呢?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在乌萨的指挥下,船只进港停靠一切顺利,但在他们要离开时,水手们围了上来,询问他们的“船长”接下来该怎么办。“滚。”乌萨头也没回,把之前约定好的钱袋向后扔去,下一秒,船员们就扑向了甲板,打作一团,没有再来烦扰他们。 到达西门时,哈立德发觉守备的强度提高了不少。虽然他没有身着军装,但守门的士兵还是马上就认出了他,稍微问了下他古怪同伴的来历,就放行了,并且告诉他,老帕夏这些天来,都是一大早就前往王宫了。他立即赶往王宫,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人,也没有停下来打招呼,但是从他们点头致意时脸上的微笑,哈立德还是读到了一些故事,这些天一定有其他的好消息,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选的路径是最近的,恰好经过了艾米莱府邸的大门。那里大门紧闭,里面也没多少活跃的痕迹,只有两名士兵懒洋洋地站着岗,看来艾米莱也入宫了。很快两人抵达王宫门前,军官和哈立德寒暄了几句,很奇怪他这些天都去了哪里,听到是维齐尔大人的任务就没再问下去了。但是他的同伴就没这么容易通过了,士兵们依令上来搜身,哈立德很担心乌萨会和他们打起来,但万幸的是他很配合,没有怎么在意。军官很疑虑地看了看搜出来的三把短刀,但最终只是收走了那些武器,放了行。 进到王宫内的广场时,他看到祖父正在一侧的墙角下看十几名士兵训练,就叫醒正认真地观察看着宫内建筑的同伴,一同走了过去。 老将军一看到他就高兴地过来,深深地拥抱了他一下,即使已经到了60多岁的高龄,老尤素福的铁臂依旧让哈立德无比胸闷。“小子,你回来得也太快了这是?” 哈立德看着身后的陌生男人,回答道:“真相。” 老将军点点头,“陛下正和三位王子午饭,等一会我再带你们过去。小子,有很多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得先告诉你一下。” 乌萨摊了摊手,示意他们可以无视自己的存在,走到一旁去了。 哈立德首先出声:“有其他的好消息?我们和库塔尔结盟了?” 老祖父相当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忘记路上看到的那些笑意。“猜的。铁匠王终于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不,”老将军回答道,“铁匠王和扎利都死了,库塔尔国以哈撒为首,所有的帕夏都已同意归附我国了。” 哈立德难以置信的连连摇头,但是祖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只能试着去消化这个天大的消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上个月,扎利死在这里,而铁匠王是10多天前,据说是意外摔死的。过了这么多年,我这老骨头居然又开始相信善恶有报了。”哈立德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在祖父的脸上看到这样欣慰而且放松的笑容了,“陛下已经命老铁头那个家伙派兵去接管库塔尔城了。” 这又是一个重磅消息。“结果呢?” “还没有结果,但至少目前还没有坏消息传来。” 哈立德深深地吸了口气,平缓自己的心境,他走了不到2个月,这世界居然天翻地覆到如此地步。还好他没有错过所有的事,接下来就是他的时刻了,“您刚才说,陛下是和三位王子一起午餐,那艾米莱殿下呢?” “对了,这个忘了告诉你,艾米莱殿下被陛下派去老铁头那边,给他们送去补给和关心了。殿下到了达拉以后,才传来铁匠王死掉的消息,她现在还留在那里,等着北面的结果。”老祖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充满了欣慰的神色,“老铁头这个家伙居然传来消息说,艾米莱殿下此次前去,大大鼓舞了达拉那边的士气,镇上的居民已经在高呼殿下的新称号了。” 那是当然,殿下远超那些庸碌之徒的想像,哈立德想。不过“新称号?什么称号?” “那里的居民们叫她‘露米娜’。”哈立德当然明白这个词的含义——银月。 他想起了正事,“那个东方人的下落您现在知道吗?” 听到这个,祖父的神色重新变得严肃,“他现在就在哈卜拉,昨天他带着艾米莱殿下的信件进城,要见陛下,我把他拦下了,让他住进了使馆,派了三倍的人手防止他逃跑。” “带着艾米莱殿下的信件?他之前和殿下在一起?” 老祖父有些不想承认,但还是给了肯定的回复,“对,他应该是跟着殿下一起去的达拉,但我却不知道” 哈立德紧紧地握起了双拳。“很好,他这是自投罗网,正好趁机把他拿下。” 老祖父望向他带来的客人,“这人可信吗?” 这一路相处,乌萨这人虽然冷酷,凶残,但只要懂得不要去触怒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哈立德回答道:“我觉得可信,但还是让陛下决断吧。” 老将军点点头,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天,“我想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们过去吧。”哈立德于是呼叫已经很不耐烦的乌萨过来,跟着祖父向王宫深处走去。 刚走过几个回廊,突然间,一声声色俱厉的惨叫声从前方的殿宇内传来,老将军神色大变,立即拔腿跑了过去,哈立德也抛下了自己的客人迅速跟上,他只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景象,就懵住了——沙阿陛下和三位王子都扑倒在自己身前的饭桌上,毫无生气,桌上打翻了几个酒杯,红色的液体还在慢慢地往下滴落。房间内有2名女奴,一个已经倒在地上,另一个张大了嘴,发出又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个声音撕破了他的耳膜,深深地钻入他的脑袋,把他撕成两半。 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忘了自己在何处,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只隐约听到祖父的声音:“快去叫御医啊!还有你,去正门传我的命令,封锁王宫,不许任何人出入!”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祖父的声音。“小子!醒醒!小子!”似乎有人在剧烈地摇晃他的身体,他的意识逐渐回来了。一睁眼,就是祖父通红的脸,“醒醒。” 他看到宫里的医生从门外跑了进来,视线跟随着那个身影,一下又看到饭桌上的景象,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不许哭,软蛋!不许哭!”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遭到重重的一击,几乎被打翻在地上,捂着脸站直了之后,终于看清了祖父的表情,那张脸上全都是愤怒,但不是对他的,“不许哭!给我想!快点想啊!” 哈立德用衣袖狠狠地在眼睛里揉搓,直到双眼都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没有那些朦胧的迷雾了。他看到医生正在检查陛下的情况,身后角落里倒着那个惨叫的女奴,于是几步就奔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他大声问,但女奴隶只是摇头,叫哑的嗓子不断的抽噎着,发出的声音全都是无意义的哭音。他望向另一边,那个倒下的女奴胸前还在微微的起伏着,他立即扑过去,拍打她的脸颊。“醒醒!醒醒!发生了什么?!” 她终于慢悠悠地开始醒转了,但哈立德还没来得及问出点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有东西倒在地面上的响声。他回过头,看到是一位王子的身体倒了下来,还没辨明是谁,身体就做出了反应,他冲到面前,才发现这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贾希尔殿下。忽然之间,哈立德感觉自己看到殿下的身体动了一下,他立即伸手到对方的鼻边,感受到了微弱的鼻息。“活着!活着!贾希尔殿下活着!”他大叫起来。马上就有人把他推到一旁,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粉末,放在三王子笔挺的鼻翼之下。刚开始毫无作用,哈立德差点以为这也没用了,但是三王子突然就剧烈咳嗽起来,一些深红色的液体,随着咳嗽,从他乌黑色的嘴角流了出来。 看着医生们在三王子身边忙碌,他无力地向后退去,直到靠住了墙壁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贾希尔殿下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坐在地上,痛苦地扭着头,大口气喘着粗气,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将军走过来,在贾希尔殿下面前单膝跪下,眼里闪着光,“老臣无能,让敌人在饭桌上下了毒” “下毒?”劫后余生的王子努力回忆起来,眼里满布血丝,“我我在和父亲吃饭呢,他们呢?”他没有得到回答,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眼睛。“父亲呢?我哥哥呢?”他挣扎着站起,双腿在地上胡乱蹬了好几下都用不上力,其他人不得不帮忙把他扶了起来,当他看到房间里的景象时,几乎又再次摔倒。“不可能!!这不可能!父亲他你们快去救他啊。”但无人展开行动,屋内的医生都羞愧地摇了摇头,“我两位哥哥呢?你们说话啊!” “殿下”老将军哭丧着脸,“已经迟了,不陛下。” 屋内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各向后退了一两步,单膝朝贾希尔殿下跪下。哈卜拉王室仅剩的王子见此景象,勉力支撑着身体,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在这时,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帕夏大人,有人请求进入王宫。” “我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出入了吗!”老将军怒吼起来。 “可是,可是您说,如果那个东方人有任何动作,都要立刻通知您” 哈立德最先反应过来,他握紧了拳头,“殿下,请立即捉拿那个东方人,他肯定是安曼的帮凶!” 三王子有些茫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们说的是我姐姐身边那个异邦人?” 哈立德笃定地点了下头,“我带来了证据证明他就是一个无耻狠毒的骗子,证据就在外面。” 贾希尔殿下突然间明白过来了,他指示哈立德:“那快带我去看看。” 一众人护着新的“陛下”出门,哈立德一眼就看到了再显眼不过的乌萨,不过,更显眼的是三名士兵高举着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旁边还围了更多的士兵。他脸上压抑着怒气,紧盯着前来的哈立德。老将军大声喝问:“你们这是在搞什么?他是哈立德带来的客人!” 刚才过来传话的队长颤颤巍巍地回话:“我们过来时,看到这个奇怪的家伙,以为是奸细,就” “放开他,”老将军命令道,士兵们立即收回了武器,“这位先生,刚才对不住了。那个东方人就在外面,你见到他能认出来么?” 乌萨整理了一下衣物,冷冷地回答道。“当然,只要你们让我和他面对面。” “那我们去王宫门口吧,陛下?”看到士兵们迷惑的表情,老将军才意识到其实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5个,去房间里协助医生们处理里面的状况。在我发话前,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允许对任何一个人透露一个字!其他人,随我一起护送王子殿下出去。” 士兵们听令而行,一行人朝着外面走去,哈立德很快理解了祖父的做法,现在这个时刻,不宜把陛下和两位王子身亡的消息泄露出去,这将掀起轩然大波。他看到乌萨脸上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复杂和纠结,他的这位旅伴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听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一会必须提醒他,不能让他随便说出去。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宫门已经紧紧闭上,虽然不知道真相,但几十名士兵严守着指令,在门后列好了队。 老将军把士兵们分成了3队,一队护在新的“陛下”身前,一队守在门旁,等着东方人入内就立即把他的退路封住,最后一队已经备好了绳索。布置好一切后,老将军发下指令。“打开侧门,让他从侧门进来。” 侧门不像正门,只有四尺多宽,只需要几位士兵就能完全封住,只要他进来,就不可能再逃脱了。但就算如此,哈立德还是存留了一些担忧,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多余了,那个东方人身穿哈卜拉传统服饰,从侧门走了进来。他走进之后几步,动作立即变得迟疑起来,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但是已经晚了,士兵很快就从四面慢慢朝他围了过去。 东方人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眉头皱了起来,他最终视线停留在乌萨的脸上,“是你?是你?”他奇怪的说了两遍,然后又摇了摇头,“不对,不是你,这不像你。” “别废话了,杂种狗!”乌萨骂着伊农那边的脏话,他的突然抬起手,一丝光芒从所有人眼前闪过,朝那个东方人射去。 东方人在一瞬间内抬起手,两根手指捏住一支短小的钢针,锋利的刃尖离他的眼睛只有一寸之隔。“你的记性还是一贯的差,我们可以这样玩上一整天。” 乌萨没有一刻停止,他从身边的士兵手里抢过一把佩剑,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扑了过去。 “留活口!”老将军大喊,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把剑已经砍了上去。但那个东方人并没有血溅当场,他像一只最最矫健的沙兔一样跳开了,刚一落地,身体就像一把绷紧的弓弦,向外更快地弹了出去。士兵们几乎已经完全合围了,但那人快得仿佛撕破了四周的空气,所有人都看着他开始动作,但自己的身体却就像蜗牛一样缓慢,哈立德伸手才摸到剑柄,就被他找到一个缝隙钻了出去。一出包围圈他就奔跑起来,速度惊人的快。乌萨愤怒地把那把剑向着仇敌的背影狠狠地扔了过去,速度快如闪电,直指东方人的后背,但那个逃跑的身影却在最后一刻扭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锋刃擦着他的腰际,扎到了地上。 后方的士兵此时已经极度紧张,远离了这个陌生的凶徒,武器抬起指向他。“你干什么?”哈立德大叫,“我们说好的,由我国处置。” “他要逃了!你们抓不住他的!”乌萨向前一步,几乎碰到了包围他的利刃,不得已停住了脚步。 “他逃不掉的,弓!给我弓!”哈立德立即抢过一名士兵手里的弓,顺便抽出了两只箭矢,飞速地跑到左侧,防止有其他的士兵挡住他的视线。他立即弯弓搭箭,一箭瞄准对方的腿射去,一出手他就知道中了,要射中沙漠中的小灰兔难度并不比这个更高。但那人突然之间往右侧拐了一个角度,他的箭擦着脚跟射到了草地里。他立即搭上第二根箭,但还没瞄准,他的目标就跑过一个一个拐角,消失不见了。 “快跟上,那里是死路。”老将军立即指示愣住的士兵们上前。哈立德跑在最前面,他抬头看了看城墙上方,城墙上每几步就有一名士兵,大声呼喊,向他指示刚才那人逃跑的方向,他稍微宽心下来,一路冲到王宫尽头的一个只有一个入口的圆形建筑之前,“小将军,刚才那人冲进去了!”城墙上的士兵告诉他。 他思虑了一下,决定守在门口,等待其他人过来。就刚才的动作而言,这个东方人绝对不是一个骗子这么简单,他决定更加稳重一些。其余的士兵们很快就到了,他的祖父也没有因为年龄而被抛在后面,乌萨在士兵的押送下也跟了过来,远远就朝哈立德大叫,“你们别给他机会,他比水蛇还要滑溜。” “他逃不了了,那里无路可走,四周都封死了,后面的墙壁有几尺厚。”祖父说,哈立德也很清楚,这是宫内的祭坛,举行重大典礼时才会用到,他小时候,赛义夫殿下娶妻时,启用过一次。 “这里发生的事和我无关,我只不过是艾米莱殿下的信使。”声音从祭坛内传来,哈立德发现其中没有一丝的惊慌。 老将军回应道:“如果你真的只是个信使,为什么要跑?” “因为我看得懂我面对的阵势,我需要一个讲话的机会。” 乌萨撕裂耳朵的大叫在哈立德身边响起,震得他耳朵生疼,“你这该死的叛徒,杂种狗,今天你终于落在我的手里了!”老将军趁他们在交流着,招呼着士兵,从侧面慢慢地靠近大门。 里面的人听上去很无奈。“我没想到你能活下来,阴沟里的老鼠也不如你顽强” 长发男人继续大骂:“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痛快,我会会剥了你的皮,一片又一片”士兵们终于到达位置,在老将军的手势指挥下,一下子全都冲了进去。门内散出一丝白色的雾气,里面很快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全是烟,什么也看不清啊。”“呛死我了。” 这不对,哈立德冲到门口拉开门,眼前满是白色的烟雾,士兵们的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他立即大叫,“你们别动,不能让他混在人群里出来!等烟雾散了,他就跑不掉了。” 但事实是,那个东方人完全消失了。其余人在祭坛外牢牢守住,天上地下重重包围,等待烟雾完全散去后,老帕夏才入内一个一个人检查,结果所有人都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唯独没有那个东方人的身影,他就像个幽灵一样,完全消失了。当天,他们把整个王宫翻了三遍,都没有找到那个东方人的任何一点踪迹。最终,老将军停止了搜寻,比起另一件事,找到这个东方人远没这么重要。 陛下和两位王子的尸首被藏了起来,这一个月来时局已经无比混乱,这种时候如果传出这样的噩耗,只会引起轩然大波,搞得人心惶惶,给敌人可乘之机。少数知道真相的士兵c奴仆和医生被严令缄默,而且不许出宫。仅剩的网址殿下在王宫住下,由几队卫士时刻不离,轮流看守。乌萨知道目标逃脱了后,有种异常的愤怒,但是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他被安排在使馆住下,好生招待,在消息正式公布前,不会让他离开一步。今天发生的封锁整个皇宫的事,对外称是闹了窃贼,为了捉拿便利才封锁了宫门,并且已经成功抓住了。 完成所有的布置后,已经是深夜了,哈立德随着祖父暂时离开了王宫。老将军每晚都会回到家中,不这样做,肯定会被有心的人嗅到一些痕迹。 一祖一孙两人一路无话,在深黑色的夜空下默默地走着,整个天空似乎都塌了下来。这一天开始时,还尽是美好的期待,哈立德完全想不到会有着这样的结尾。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沮丧,悲伤缠在他的双腿上,每一步都变得更加沉重,他这时才想起自己从早晨起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了,但早已累得失去了胃口,只想尽快躺回床上。 进了家门,老女仆并没有前来迎接,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下了。哈立德跟着祖父上楼进屋,看着祖父坐下,正想说些什么,一个他永远也忘不掉,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蓦然在耳旁出现:“老帕夏,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很担心您不回来,贻误了时机。”声音的主人从房门后走了出来,像是来拜访的邻居一样一身自如。 哈立德一看清来人就扑了上去:“你把艾米婆婆怎么样了!”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拔剑,但那个东方人却更快地移动到了他的身前,伸出手在他脖子下面一点的位置突然一记猛击。哈立德仿佛撞上了一面墙,他突然感到无法呼吸,一下跪倒在地上,过了几秒才勉强能吸进新鲜的空气,但身体完全麻痹了,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她没事,在厨房呢。”东方人冷冷地说,“别再对我动手浪费时间了,我们接下来好好聊聊吧,老帕夏。如果您的孙子再不理智一些,我离开之后,你们连最后止损的机会也会失去了。” 老尤素福朝他摇了摇头,“放过这个小子,你说吧,我会先听着。” “老帕夏,如果昨天您就是这样的态度,那今天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祖父放开紧咬的嘴唇,“什么悲剧?你在胡说什么?” “真的需要说得这么明白吗?哈卜拉王室的4个男人,一天之内就死了3个,难道还能有更大的悲剧吗?” 哈立德挣扎着嘶喊出声:“所以你这是承认你是安曼的刺客了!” “我承认什么了?我从昨天起一直待在使馆里,今天中午才离开,自己走到王宫门前的。老将军,您派来监视我的几十个士兵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是我?” “你不是杀手也是杀手的同伙,否则你怎么会知道王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很难猜吗王宫被完全戒备和封锁起来,而我进门时,至少有20人如临大敌地保护着本来谁也不在乎的三王子殿下,真正管事的人反而一个也不见,还有些人的眼睛红通通的,一看就刚刚才大哭过一场。”东方人说最后两句话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哈立德。“如果我是刺客,我搭救贵国沙阿又是为了什么?” 哈立德怒瞪着对方,“你你的目的是把王室整个一网打尽。”他突然想起祖父提起的一件事,“扎利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东方人一动不动。“当然不是,扎利死的时候,我在艾米莱殿下的房间里呢,整个府邸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哈立德只觉得一股火焰冲到了他的头顶。“你在艾米莱殿下的房间里做什么?!” “给殿下画了一幅肖像,下次你去艾米莱房间时,就能看到那幅画了。”东洋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老将军,您真的准备让您的孙子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反而不想知道艾米莱让我送的信的内容吗?” 老将军伤感地回应道:“既然你说有信,那你拿来吧。” “本来殿下让我亲自交给沙哈陛下,所以我昨天才不愿意交给您,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变通一下的”他摇着头取出一个折得相当方正的纸包,扔了过来。老帕夏将其接住,哈立德发现上面还印有艾米莱的印章,就着昏暗的火光,祖父读起信来。哈立德感觉自己的力量慢慢回归,挣扎着起来一起去看那封信。 父亲: 弥亚拉截获安曼国密文信件若干封,于其中发觉了极大的阴谋,又及关于安曼王神秘帮手“黑衣人”的一些重要的传闻。弥亚拉觉得此事非常紧急,但恐怕岩雀送来的信息无法解释清楚,更担心此信落入敌方内应之手,故遣密文译者来此,亲自向您说明。随信附带一份密文原件,望父亲千万重视。 爱您的弥亚拉 东方人见他们读完了信才说道:“老帕夏,您素来以公正闻名,请您说句实话,这印泥和笔迹是不是艾米莱的?” 老将军没有答话,他打开另一张纸,看了一下。“这上面是运送四十车军粮前往沙拉尔的指令,我没看到什么阴谋。” 他往下指了指。“下面的那些符号才是密文,安曼用这些来传达一下机密的信息。” 老将军充满疑虑地看着那些奇怪的符号。“这都是一些没人能懂的上古文字,你胡编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这不是上古的文字,而是一个图案对应一个字母的密文,我在殿下面前亲自演示过整个翻译的过程,你们可以向她求证此事。我急着回来,是因为贵国的情报室中也收集了很多有这些密文的文件,我想如果都能翻译出来,应该能够揭露非常多的机密。但总之,我信已经带到了,却晚了一步,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但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东方人说完这些话,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等等,”老将军站了起来,“你还知道些什么?” 东方人停住脚步,“如果我说我知道刺客,或者说内应是谁,你们会信吗?既然不信,说不说也没有关系了。” 哈立德看着祖父的眼中的色彩暗淡下去,“我替我孙儿之前的言行道歉,如果你知道这个叛徒是谁,请务必告知。老夫已经如此无能,失职至此,还有什么颜面拒绝他人的帮助呢?”祖父如此伤感,哈立德也感同身受,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保卫国家的卫士,从未辜负家族之名,直到今天 不请自来的客人终于转身回来,“尤素福老将军,您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老将军犹豫再三之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不敢怀疑” 东方人眨了眨眼,“不愧是国宝一般的老将军,您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呢?” “祖父您在说什么?”哈立德突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 东方人很不情愿地解释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所谓的叛徒,必然要有足够的好处,才会背叛自己所在的一边,那问题就很简单了,今天谁是得到好处最多的人?” 这句话的所指,实在再明白不过了,根本不需要细想。“不可能,不可能是贾希尔殿下,他也中毒了!” 东方人突然间发出怪异的笑声,笑得令哈立德发毛起来,令他想起了那个酒馆里的长发男子:“我不知道王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试着猜一下,如果不对,你们就当个笑话好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里开始出现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来,“我是准备午餐后过去的,这样老将军就不能再搪塞我太早或是太晚,或是在忙了,结果我到的时候宫门紧闭,很久才有人让我从侧门进去,所以这一定是午餐时发生的事。” 他继续说下去:“既然艾米莱殿下不在,我住的使馆里也没什么其他贵客驻留,午餐自然只有沙阿陛下和三位王子同席了。下毒最好选毒性强的,很快发作,干净利落,但是如果有人倒下了,其他人自然会警觉,所以肯定是在餐前的祝酒里,这是最容易达成一起服下毒药的选择。当然了,也有其他的办法,比如下在早上的羊奶里或是蜂蜜里,几个小时后才发作,也可能正好中午出事,但是几位王子都不住在王宫内,一大早都赶到,而且吃的东西都一样,条件太多,很容易失误。我现在还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毒,很多毒放在蜂蜜和奶里会有怪味,可能被察觉,但是贵国产的葡萄佳酿,本来味道就醇厚,加一些其他的味道也会被掩盖过去。从这方面来考虑,也应该是酒里。” 祖孙两人完全沉默。“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所有人真的都中毒了,但是恰好三王子喝得少了一点,结果没死,被救了。对于一名策划许久,训练有素的刺客来说,这种结果简直是一种羞辱!告诉你们吧,让脸色发青,浑身无力,暂时晕厥过去的药物,实在不是什么稀罕货,等被救起来以后,赶紧扑到陛下尊贵的尸首边,边哭边喊:‘父亲,不要离开我啊’‘大哥,你怎么了?’‘二哥,醒醒啊。’你们这些在一旁看的人,只会感觉手足情深,感动还来不及,那还会有一点怀疑。”他学得惟妙惟肖,就像当时就身处那里一样。 “反正你们宫廷里的也都是一群庸医,什么也查不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有人就是听命于三王子殿下的了,这样抹去各种证据之后,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了。我想,这些事情现在应该就在皇宫里发生着,毕竟为了保护最后的血脉,想必这位大人今天肯定就在宫中住下了。” 哈立德还是觉得无法置信。“你有什么证据?” “我怎么会有证据?我只知道,王宫内所有食物都有人先行试毒,进入王宫的人都会被搜身,进入的食物更是百倍小心,自从我告诉你们沙哈陛下病倒的原因之后,只会更加严格和仔细。但是,只要是王室成员的马车,却从来都不检查,直接放行。如果是王子殿下带来的酒水和食物,想必也不会怎么检查了吧?就算不是他自己带来的,他只要帮忙拿一会,那也足够了。” 这些话语句句敲在老将军的心上,老迈的脸上强装着平静,但是颤抖着的白胡子出卖了他。看着这样的表情,哈立德心里更加难过:“我和殿下一起长大,我不相信他是这种人”但这句话说出口,自己也没有什么底气。 “老将军,您是长辈,活得比我们加起来还长,您来说说看,在王族里,手足相残算得上是什么新鲜事吗?远的故事不说,现在的安曼王,当年为了上位,杀掉的哥哥弟弟加起来超过10个了吧。我对艾米莱殿下的外祖父,前任的库塔尔王的死也有点疑虑,真的是病死的吗?还有” “别说了”老将军颓然地坐下,房间内陷入了好一段时间的沉默。 “于是您明白我今天来这里真正的目的了吗?”东方人突然问道。 老尤素福答道:“明白一些了” 哈立德又不懂了,但他记性很好,他记起了一件事。“你最开始说要说服我祖父的,是什么事?” 但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的脸色低沉得可怕。“这一局,我低估了对手,我败了,但我还有一张底牌没翻出来。不过,这事的选择权不在我,而在于处于风暴之眼那个关键人物,究竟有多大的决心来扛下接下的重任。” 哈立德还是不明白:“关键人物,你说的是” 但老帕夏却抬起眼:“你指的是艾米莱殿下?” 东方人点了点头,“对,同智者交流就是省心得多。” 听到那个名字,哈立德心里亮起了一丝光。“可,可是”他有些明白了,但是却很挣扎。 “可是她是个女人?所以你们别无选择,只能装作看不到任何真相,从明天开始侍奉一个弑父弑亲浪荡王子?等黑旗重临哈卜拉时,只怕这位‘陛下’会带领着你们,被吃得连骨头都不会剩下。我不过来了几个月,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谁继承了优秀的那一半血脉。” 艾米莱这些年,早已让周围的质疑声烟消云散,这个称号不是赠与而是她自己获取的,哈立德对此具有充分的信心,但“但殿下已经在达拉要塞,那里已经很安全了,我又能做什么?” “那里真的安全吗?如果达拉和沙贾兹并肩防御,多少敌军都攻不出大裂谷,但我真的不建议你们信任‘伟大的’哈撒帕夏。就算他真的拒绝了安曼的出价,如果新的‘陛下’命令达拉要塞护送艾米莱回都城,他们能拒绝吗?她自己还盼着早点回来呢。安曼不会白白帮三王子殿下这次的,他们自然有自己想要的,我很怀疑他们已经谈好了和平的条件,每年上交一定的金钱,加上和亲。老帕夏您应该知道,一名阿卡德皇族血脉的艾米莱能卖出什么价码,更别提还附带额外的人气和美貌呢,安曼王有十几个妻妾,生了8个算得上身份高贵的儿子,还有3个还未正式娶妻,再说了,为了沙漠中的明珠,扔掉现在的黄脸婆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等艾米莱生下健康的嗣子,现在的三王子殿下还有什么用,到那时,再也不会有什么哈卜拉了。” 哈立德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他的祖父沉默了一会,开了口。“看来你不知道那件事十年前,萨赫迪派人前来提亲,但不是为他的任何一个儿子,而是为他自己” 东方人闭上双眼,“那他比我想象的更为病态我们必须赶快了,现在整个大漠,只有一个地方能保住你们的明珠。” 老将军摇摇头。“达拉要塞就是我国最坚固的堡垒。” “不,还有一个,库塔尔城。” 老将军反驳道:“那还不是我国的领地。” “马上就是了。” “那里和我们能派去的援军之间,隔着一个并不友好的要塞和几百里的荒漠。” “那里的荒漠,就是最好的援军,我读遍了阿摩尼亚的历史,从没有任何大军能成功通过那片大漠,攻下库塔尔城。阿卡德帝国能一统大漠,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即使我猜错了,那位仅剩的王子既无辜又充满智慧,在另一处留下一束火种,对你们哈卜拉来说,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老将军低下头,思虑良久后再次抬起头,“你说得有道理”他转向自己的孙儿,“小子,你去吧,去保护艾米莱殿下。但是接下来,去不去库塔尔城,你要和老铁头一起商量一下,北面的情况,他最清楚。” 哈立德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笔直,“我会去的,我以性命起誓,以尤素福家族的荣誉起誓,我会保护好艾米莱,保护好哈卜拉最后的希望,但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答应我一个要求。”他死死地盯住那个东方人的眼睛,毫不退缩。 东方人也看着他,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双蓝色的眼里透出的忧郁。“说吧。” “你到底是谁,你只是个毫无关联的外人,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对方酝酿了许久才开始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分析局势时那样充满令人厌恶的自信,破去那一切伪装后,剩下的只是虚弱。“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一直在逃跑,有过太过的名字,太多的身份,太多的仇敌。我曾以为过去的阴影早已消散,但我错了,有些你们想象不到的恐怖和极恶之物在暗中涌动,正要卷土重来。我是个骗子,但我不是傻子,这里已经是世界的尽头了,我还能怎么逃下去呢?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还带着一个孩子,那是我一个至亲之人最后的托付,我意识到,我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让他遭遇危险也许你们认为这是搪塞之词,但我要求的安居之所,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哈立德用了很久,消化那些话语,判断其中的真诚。最终,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不会拒绝你提供的‘服务’,我也会让其他人接受,作为交换,你会获得你应得的庇护及奖赏。但是,我要求你尽你可能地远离艾米莱殿下,她是光芒,是纯洁的化身,我不能接受她被你这样的污秽所侵染!” 对面久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哈立德知道,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前去保护艾米莱的,无论这个东方人答应与否,这件事都不是他应该拿来做筹码的。看着对方的沉默,他想,这个问题可以留待之后再去解决。这一去前途未卜,他准备好好地拥抱一下祖父,然后出门去,在黎明之前带着他能带走的所有人马离开哈卜拉。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说: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一睁开眼,便是繁星满天。阿玛拉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喜欢这样的时刻,万籁寂静,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存在,可以暂时忘却其他所有的事,独享所有的星辰。天穹正中最亮的那颗是永明星,老人们都说那是真神的居所,让祂能够俯察整个人间,另外2颗较暗的星星和它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是主神之下其他六位神使的所在。 很快她又找到了水手们口中的“恶灵星”,这颗星位于连续四颗星形成的曲线的尽头,点缀在整个夜空的最南端。伊斯利亚大陆从东到西延展万里,可航行的大海都在大陆的南方,失去方向时,只要背对着“恶灵星”的方向行驶,最终肯定能驶回大陆;如果朝着那颗星星行驶,只会很快在浩渺的大洋上消失,再也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可是,现在朝着这颗星前进,难道不是真正正确的方向吗?她想。那是家的方向,哈卜拉的方向。 在达拉的日子里,艾米莱没有一天不在私下里和她们抱怨食物多么难吃,床铺多么坚硬,水又不干净又少,根本没法让她泡澡,皮肤都要起裂了。当然,在明面上,艾米莱每天都微笑面对每一个普通的士兵,去镇上接见各样的游商和居民,看上去非常认真地听取他们的每一句话,以赢得他们的爱戴,尽自己身为王室成员的责任。但阿玛拉知道,她的心早就飞回了哈卜拉,自从那个该死的家伙走后,艾米莱每到夜里就会来到窗边,望向家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言。 阿玛拉从没见识过她的主人那样醉过,以往最严重的,那种美丽的面孔也不过泛起潮红,说点笑话,恍若无人地跳起小舞。但那天醉酒之后的言辞让阿玛拉完全慌了神,之前即使是在私下里,艾米莱也从未对她们流露过一丝一毫对“他”的“额外兴趣”。但醒来后,除了头疼和喉咙疼以外,似乎上一天发生了什么,她全都忘了,甚至连大军出征的事,也是阿玛拉多次提醒之后才想起来的。阿玛拉只能安慰自己,艾米莱只是归心似箭,希望那个人带回去的消息,能让她尽快回去,而没有其他什么的意思。 她到现在,仍然没有想透,“希罗德”究竟想做什么。他们两人在府邸里遇见时,他吃惊的样子落到了艾米莱眼里,差一点就引起了怀疑,那个反应她相信是真实的。虽然目前来说他带来的全是正面作用,但阿玛拉仍旧忧心忡忡,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清楚的知道这个家伙的恐怖之处的人已经很少了,她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她说了很多狠话,但是在内心里,她经历的一切教育和练习都会让她自觉地计算每件事的成败,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真要敌对的话,无论是明里暗里,她没有一丝得胜的可能。 但是事情的发展让她的担忧变成了无意义的小事,小巧的鸟儿送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艾米莱等来了归家的许可。她的主人见信后露出了这些天来最灿烂的笑容,令她们收拾东西,那个叫夏塔雅的小女孩会同她们一起,但另一个男孩子,那个阿玛拉知道的,充满了故事的男孩子却仍旧没有任何踪影,就像是从这里消失了。 还没有消息从库塔尔传回来,阿玛拉不得不承认,艾米莱为她弟弟做的那个计划十分合理,但在现在这个时局混乱的阶段绝对不可行,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养尊处优的大男孩能肩负起什么重任,征服沙漠只能依靠铁与血,会穿衣服,会讨女人欢心,对这片冷漠又酷热的沙漠毫无意义。她看过这位殿下看哈娜妮的眼神,很庆幸,自己并不符合对方的审美,甚至于有种感觉,他还有点怕她。 这次行程一切顺利,这已经是第4天了,明天就能够抵达小石镇,在艾米莱的封邑稍作休整,然后继续归途。她躺了一会,但还是比其他人都早起身,绕着营帐走了一圈。艾米莱的驼车被包围在中间,想必里面的人还睡得很香甜。护送他们前来的士兵继续着职责,但比之前少了一半的人,艾米莱说服了老帕夏,回去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货物需要押送,留下一些人可以补充要塞的空缺。 阿玛拉走了一段落,脱了鞋,感受着脚下的黄沙的颗粒,摩擦着自己的那种触感。这是她在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了,记得最清楚的事,只剩下这个了。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的村庄,大概是在达拉西侧的一个位置,但是已经很模糊了,如同家人的容貌,很久之前她记忆中的家人就在梦中不断变换样貌,随着她当天见过的面孔幻化。 她早已习惯了奔波,习惯了环境的改变。每次她以为停下来了,一切刚开始熟悉的事物就又都远离了她。她横穿了整个大漠,经过一个又一个岛屿,最后在一个陌生的荒岛醒来。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奇怪的小男孩,长着一张和所有人都远远不同的异国脸孔,现在想来,这居然是她记忆中最久远也记得最清楚的一个人了,即使后来身边全是各式各样的怪人,那个小男孩的怪异还是超出其他所有人。她已经回母国了这么久,同那个怪人的牵扯却还是久于身边的所有人。他到底在想什么,阿玛拉从来都不明白,现在也不明白。 听到马匹的脚步声,阿玛拉从回忆中惊醒,看到一队骑兵朝她骑行而来。她判断了一下方位,那是北方,达拉的方向?出了什么事了?她有些不详的预感。 阿玛拉走到营区之前,一旁放哨的士兵也发现了这队骑兵,警觉起来,在传令兵的奔跑下,身后的整个营地很快活跃了起来。负责行程安全阿里队长充满紧张地,边系着自己的铠甲边往前走,等到看清了来人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靠近的队伍举着一面绿色的旗帜,而身上的衣着,很明显是从达拉那边赶来的。 马队第一位军官模样的人翻身下马,拉了拉身上的衣物问道:“这是艾米莱的车队吗?”,在后方停下来的马队,大约有20人。 队长紧盯着对方的脸,对于阿玛拉来说,这是个陌生面孔:“你是达拉来的?出了什么事?” “有些变故,帕夏大人命我追上殿下,有些紧急事务要尽快禀告。” 队长考虑几秒后,转向阿玛拉:“这么早,殿下起身了吗?” “如果是要事,殿下肯定希望尽快知晓。”阿玛拉自作主张地回答道,但她知道这是正确的。 队长看了看传令者身后的人马,“那你进来吧,她会为你带路。” 阿玛拉点点头,领着这个军官走进营地中央,在车厢的窗上轻轻敲了几下。很快一扇小窗被拉开,哈娜妮睡眼朦胧地伸出头来,“是你?怎么了?” “达拉那边来了个信使,有些事要报告给殿下。” 哈娜妮压低了不满意的声音:“这么早?殿下还在睡呢!”但阿玛拉很认真地朝她微微摇头,小女奴嘟起嘴,改变了主意。“好吧。”她关上窗子。 过了好一会,从车里传来疲惫的声音:“阿玛拉,有什么情况?” “要塞的帕夏派了人来传信,现在就在这里。” “就在外面?”艾米莱的声音充满惊讶,“我暂时不方便见人,有事直接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军官看了看四周,最后靠近车厢,压低声音说到:“殿下,您走后,北方传来消息,先遣军已经成功了。” 这段话令阿玛拉张大了嘴,车内的声音同样吃惊。“竟然如此迅速?不过这是好消息” “回报哈卜拉的结果是”来人顿了一下,“陛下命您,艾米莱殿下先前往北方,去稳住那里的局势,所以帕夏大人命我来追上您的车队。” “我?”车内传来的听上去很难置信,“我对那里一无所知,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吧。” “我得到的是明确的命令,至于沙阿陛下怎么考虑的,不是我可以知晓的。” 车厢内的声音沉默许久,最后回复:“好吧,既然这是父亲的意思,我们怎么走?” “先请殿下返回要塞,接下来具体如何安排,还是要看殿下和帕夏大人商议的结果。” “既然如此,那天亮我们就出发吧。” “是。”军官朝驼车躬身行礼,起身后扯了扯衣物。 阿玛拉带着军官回到营地外围,向阿里队长宣告了这个消息,命令很快下达下去,士兵们分散开来,没多久,车队就收拾完毕,调整方向开启了返程。 两队人并为一队,一起返回北方。如同清晨预示的天候,今日晴空万里,多亏改了方向,不用面对着东南方升起的烈日行军。午间只是稍作休息,到了黄昏时刻,才再次在一座小沙丘的上方扎下营寨。 这一整天,她熟悉的那些面孔多次出现,但女主人一次也没有现身,在士兵们忙于扎营做饭的时候,阿玛拉才终于见到了艾米莱,她从车厢内走出,看上去因白日的炎热十分疲惫。“我一天没看到你了。”艾米莱说。 “我一直在附近,我想您需要休息。” 女主人苦笑了一下,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我休息得快要累死了。”她绕着车厢走了一圈,远远眺望四周的荒芜,“今天走了多远?看上去和前晚扎营的位置不太一样。” 这提醒了阿玛拉,确实有些不同,她记得前晚停留的是更大的一个沙丘,大漠虽然善变,但这几天都没有太大的风沙,不会变化得如此剧烈。 艾米莱似乎看到了阿玛拉的困惑,连忙补充。“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知道行程和之前有没有偏差,会慢还是会快。” “那我去问问阿里队长。”听到满意的回应后,女主人点点头,重新朝她临时的居室走去。 营地里,有绿披风的和没有的,两批士兵早已混在一起,阿玛拉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她知道,队长永远在队伍的前方驻扎,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营帐。一进入帐篷,她就问道:“我们是改变了路线吗?殿下想知道要多久回到达拉。” 队长放下手中的粗面饼后回答她:“阿萨德带的路,这是一条更近的路,可以节省半天时间。” “阿萨德?是那个信使?” “是的,他们对北境更加熟悉,我就按照他的建议行军了。” “那他在哪里?我来的路上没有看到他。”阿玛拉问 “应该和其他的达拉人在一起吧。”队长说完后,揭开了旁边一个小瓶的盖子,灌下了一大口,一股浓郁的气味飘到了阿玛拉的鼻尖。 阿玛拉愣了一下,“我还以为酒都留在达拉了。“他们这一行,所有的酒都是货物,并不是给运送者们路上享用的。 队长笑着举起瓶子。“是那些家伙带来的,味道不错。” 阿玛拉转身出门,她就算有不满,以她的身份也不适宜提出一些出格的话,更何况这只是一些小事。出门后,她寻找着那些达拉人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一些东西——在营帐间的缝隙间,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盘正要降入西方的沙海之中,就在太阳的左侧,一座大型的沙丘只剩下黑色的阴影,大约在几里外的地方 你怎么会迟钝到这样的地步的!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这些年你已经蠢得和猴子一样了吗? 不!阿玛拉瞬间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出事了!她奔回营帐,刚要提醒队长小心那些“达拉人”,就看清了另一件她错过的细节——阿里队长跪在地上,用力地干呕着,发出沙哑而无意义的噪声,他双手死死地捏着着自己粗大的脖颈,双眼凸得几乎要掉出来,布满血丝。 阿玛拉向前了两步后停住了,他已经没救了,更可怕的是,她的耳朵开始听到一些低沉的闷响,同大多数人以为的不同,利刃穿身的人并不会发出尖利的惨叫,更多的时候是这样无力的声音,绝望地吐出最后一丝仅存的生命力。 “刚才是不是有人进去了?”一个声音从营帐外越来越近。 第二个声音刻意压低了,“小声点,你看错了吧。” “听到了吗?那个蠢蛋已经享用过美味了。”第一个声音充满了恶毒。 几秒之后,2个士兵提着弯刀走进营帐,满意地走到濒死的队长身边,准备补上一刀。阿玛拉如闪电般从阴影中扑出,左手的匕首直刺一人的后心,右手抓住这个将死之人即将垂下的手臂,调转方向朝另一边用力一挥,从脖子里喷出的血洒满了整个营帐。 帐外的声音已经从低缓变得急促,在鲜血和死亡的气息之中,阿里队长抽搐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即使如此,他仍有一定的作用。阿玛拉翻转了他的身体,把弯刀放在他的手中,抽回匕首,重新回到阴影之中。 她没有等待太久,脚步声就抵达了营帐之外。“怎么样了?”外面先传来声音,阿玛拉忘不了这个声音,是那个冒名顶替的领队,但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信使”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走进营帐,眼前的景象显然不是他计划之中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失望。他已经脱掉了那件外套,只要她仍有那么一丝的警惕心,就可以发现那件外套不是他的,太紧了,太不合身了。而她在要塞内见过所有的军官,她最擅长记脸,这张脸不在她的记忆之中,她早该警醒的!再走一步啊,该死再走一步!阿玛拉在心中大吼,但最终,对方没有给她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摇摇头后,转身离开营帐。 “那个副将死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我低估了这个蠢蛋,他死前干掉了我们两个人。其他方面如何?” “都干掉了,加上里面的这2个,我们只损失了4个人。‘货物’已经确认完毕,比我想像的更安静。” “小心点,如果她掉了一根头发,我们都要被扔去喂狗。”两个脚步声逐渐远去。 这是阿玛拉目前为止收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艾米莱是他们的目标,但也因此会很安全。她侧耳倾听,确认安全后,立即溜出了营帐。四处都是还在流着血的尸体,把下方的大漠染成了黑色。 她借着现成的障碍物,小心地移动着,找寻着落单的敌人,但很快发现,这里所有的活人都集中到了驼车的边上。她听到哈娜妮的尖叫声,几乎冲了出去,但在最后一刻重新蹲下。 就在阿玛拉一瞬间就能跃到的距离,一个士兵狠狠地打了哈娜妮一个巴掌,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对方用武器逼着金发的小女孩钻回车厢,唯一值得庆幸的受损的更多的只是尊严。 只要入夜了,他们一休息,她就有机会一个又一个地把所有人杀光,救出艾米莱。看着他们开始系紧驼车的缰绳,阿玛拉知道事情再一次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她发出无声的大叫,他们不能走!但这毫无意义,她立即改变了计划。这队人没有准备搬走整个营地,但是有些士兵被分出去牵引马车,她找到一个时机,翻上了一个货厢,躲在麻布之下。 缩减过的队伍很快抛下了一营地的尸体离开,在所有日光完全消逝之前,阿玛拉辨认了一下方向,马车的尾部笔直地朝着西边最灿烂的晚霞,这代表着,这个车队正朝着扎尔布兹山脉行进。到现在为止,阿玛拉几乎完全明白了这一队人的目标——他们准备抵达山脚,然后一路向北,借着夜色远远绕过达拉要塞,一旦钻进大裂谷,艾米莱就已经处于安曼的控制之下了。还好一切尚可挽回,现在的位置离谷口还很远,至少还有两天,足以让阿玛拉完成她所有的目标。 阿玛拉耐心地等待,当月亮抵达最高点时,车队前方终于传来休息指令。她稍稍揭开布匹,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火光摇曳的营地,她早该想到的,这群人当然有支援,在这里的还有多少人?10人?20人?她决定不再去想,今晚就是猎杀的时刻,没有一个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很快,马车进入了营地之中停下,两侧的士兵开始散去。阿玛拉正准备离开这里归于暗影时,不远处传来了那个最该死的“信使”的声音:“去把我的酒抱来,能喝的那瓶,别拿错了。” 阿玛拉听到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她缓缓伏下身体,匕首已经握在胸前。在对方揭开布匹的一刹那,她一跃而起,利刃从锁骨下方顺利的穿进,另一只手早已捂住了对方的嘴,没有让他发出一点声音。她扑到人体的声音还是引起了一点注意,但她早已计算过最近的士兵的位置,立即站起身,匕首的尖端已经捏在她的双指之间,只一瞬间的瞄准之后,她刚准备甩下手臂,但那个士兵却已经倒下了。 她错愕了一秒之后,从那个士兵之后的阴影之中伸出一只手,做了两个手势。她做过千万遍的训练,不可能看错这些手势代表的意思:先是,自己人;然后,等等。 不远处的士兵被拖进阴影之中,很快,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拿着长矛走了出来,一直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面对这个家伙,她的心里此时复杂无比,一半是仍是愤怒,另一半则是她意想不到的轻松。 他一张口仍是那熟悉而讨厌的声音:“一会再说,重要的是,接下来,你要保护好你的殿下,这你没意见吧。” “帮我把这里杀光,我就相信你所谓的真心。”阿玛拉咬着牙说。 对方摇摇头,“不,不需要,援军应该很快到,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到艾米莱身边去。” “她很安全。” “其他人不是,而且一会可能会很混乱。” 阿玛拉沉思了几秒,认同了这一点。“车厢一旁肯定是防备最严密的地方,我很难过去。” “配合我就好。”对方示意她,帮忙一起抬起车后士兵的尸体,放入车厢之后。然后走到她身后,用矛尖轻触她的后背,示意她向前。 阿玛拉配合着他走进营地内部,两名士兵看到她立即拔出了弯刀,她的后面传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嗓音,没有一丝原本的痕迹:“这个女人躲在马车上!” 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从营帐内走出,仔细地端详阿玛拉不忿的脸:“她是那个人的侍女,我以为早就抓进车厢里了,带她过去。” 阿玛拉感到后面的人用力推了她一把,接着力道冲到了那两名士兵身前,她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家伙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之中,缓缓地退了回去。 士兵押着她通往营地的最深处,她看着这些席地而坐,低声调笑着的兵士,发现自己错估了人数,这里可能不止50人。被推进车厢时,她的耳边首先被一声尖叫充满:“你们要干什么?!”车厢内只有昏暗的光线,四个大大小小的女人此刻坐得极近,哈娜妮闭着眼睛,缩在艾米莱的身前。 “阿玛拉?你还活着?”穆拉第一个看清了她的脸。 阿玛拉爬进车厢,然后把门重新关上,“是的,我一直躲在一辆马车后面” 小女奴扑过来抱住她,用脸狂蹭她的脸,湿漉漉黏糊糊的。“我还以为你死了之前我看到外面死了好多人” 她的女主人紧紧抱着怀中睡着的小女孩,问道:“你受伤了吗?”她摇摇头,“外面有多少人?他们究竟是谁?” 阿玛拉直直地盯着车厢边上的油灯,“他们应该是安曼人可能有50多人” “果然如此他们要把我带到安曼去?”阿玛拉没有承认,但女主人的脸色很快变得更加凝重了。 阿玛拉想起了她的正事,她开始在车厢里寻找,搜寻一切可以移动的东西。无论是软的硬的,都堆在门边和窗边。 “阿玛拉,这没用的,挡不了他们”艾米莱的眼睛此时也失去了平日的光彩。 “能挡几秒是几秒。”她回答道,哈娜妮愣了一下,很快第一个有了反应,帮忙加固起所有的“临时防御”。最后艾米莱也动了起来,把下半身的毯子递了过来。 “然后呢?”哈娜妮问。 “只能等了。”阿玛拉说,她看了看车边防御的厚度,如果是流箭或是长矛,应该没有这么容易突破。她抬起眼睛,发现艾米莱正在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信任,朝她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嘴微微地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这个狭窄空间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外面的平静开始打破了,首先是呼啸的响箭,很快是惨叫声和呼喊声,车厢很近的地方也骚动起来,有些脚步声开始逼近这里,金发小女奴害怕得紧紧抱住了她,她在这熊抱下,很勉强才够到了小腿上绑着的匕首,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但门外很快又安静下来,更远处的声音也慢慢平息,直到最后一声惨叫之后的好一会,车厢外传来一个颤抖着的声音:“殿下,我来晚了一步,现在您已经安全了。” 艾米莱猛地睁开双眼:“哈立德?哈立德,是你吗?你来救我了?” “是的,殿下,我在这里” 艾米莱扑到那些被子毯子和小桌之前,用力的扒开所有的阻碍,还光着脚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阿玛拉迅速跟了上去。 四周充斥着尸体,鼻子里全是鲜血的腥气和死亡的恶臭,还站着的身影正在处理遍布各处的躯体。艾米莱扑向她的救星,抱住那个挺拔强壮的身躯。“我一直在祈祷,然后你来了” 年轻的小将军身体僵硬地保持了一会,然后小小翼翼地扶住艾米莱的肩膀,把她稍稍推开了一些。“殿下,您应该感谢这位先生,我差点就走错了方向,是他留下了让我们可以追踪的印记。” 艾米莱转过头,看着他指向的方向,一个士兵模样的人从后面走出,脱下了头上的头盔。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你?谢谢你了,希罗德先生。” 阿玛拉看着离车厢最近的几具尸体,毫无疑问,都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如果不是哈立德将军来得及时,我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希罗德”行了个礼,缓缓向后退去。 “等等,父亲收到我让你带去的信了吧?发现了什么?就是这里的事吗?” “希罗德”的动作一下停住,艾米莱等了几秒却没等来回答,她转向与她同为一源的面孔:“是叶齐德哥哥派你来的吗?你之前去做什么了?赛义夫哥哥发现什么重要的机密情报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小将军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四肢痛苦地缩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父亲怎么样了?我得出来,你有事在瞒我,快告诉我!”艾米莱的声音逐渐提高。 “希罗德”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但每一个音节都在众人的耳边如轰雷作响:“我到晚了一步,沙阿陛下,已经逝去了,还有您的两位兄长。” 艾米莱紧盯着东方人,然后像卡壳的机械一样一点点转向她面前的家伙,那个从刚有记忆时就认识的家伙,“这是什么可笑的玩笑话吗?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真的是真的”那个刚刚杀死了一个营地敌人的小将军,此刻就像一个完全无助的小男孩哽咽着,眼泪从他的脸颊滚下。 艾米莱一把推开他,自己也被反冲得向后推了几步,她狠狠地摇摇头:“你们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刚说完她就跑了起来,跨过一地的尸体,兵器,在沙地上奔跑起来,摇摇晃晃,却没有摔倒,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一个营帐的后面。 阿玛拉迅速跟上,她在营地外面几十米的地方,发现艾米莱扑倒在沙地上,月光此时熠熠生辉,映照得这一片沙地一片惨白。左边巍峨的山脉,像一堵巨大的墙壁,绵延到视野的尽头,年轻的将军,其他的2名侍女,还有那个东方人缓缓跟上,站在离艾米莱十几步的地方。 他们等了很久,艾米莱才挣扎着爬起来,背对着他们坐好。“哈立德,你在吗?” 小将军向前一步,单膝跪下。“我在这里,殿下” 艾米莱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爆发出来的:“你对我从来不说谎话的,你发誓,发誓告诉我真话,说!” “我发誓,我以我尤素福家族几十代人的荣誉和忠诚起誓沙阿陛下,埃米尔大人,维齐尔大人都中了剧毒,致命的毒都是我的错”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抖得听不清了。 “告诉我,你们已经抓住了那个内应,那个叛徒,已经在他身上剐了千刀!告诉我啊!” 东方人走上前。“我们知道是谁,但是没法做到您说的这些事。” “为什么不能?!究竟是谁?” “嫌疑最大的,是您的亲人” “亲人?如你们所说,我还有什么亲人”艾米莱猛地站起来,转向其他人,她的双眼在月光下闪烁着悲哀的光,“不可能!你胡说!!贾希尔是个好孩子!你胡说!”她大叫大嚷着,但地上的小将军只是朝她摇头,满脸痛苦。 最后,哈立德说:“我就在现场,陛下和三位王子都中了毒,只有贾希尔王子活了下来” “他明明也中毒了,你们凭什么说是他干的!”她愤怒地瞪着前方的两个男人。 “这是您的弟弟自导自演的大戏,为的是洗清自己的嫌疑。从哈立德将军的描述看,这种毒符合一种叫‘紫乌草’的植物中提取出的毒素,这种毒素只需要一滴就足够杀死一只大象,中毒者根本不可能有救” 艾米莱退了一步,不住摇头:“我不相信,我要立即返回哈卜拉,我会看着他的眼睛问清楚,他瞒不了我!” “殿下,无论是否有确凿的证据,您都不能回去。”东方人沉吟了片刻,“窝换一个说法吧,如果贾希尔殿下是凶手,您当然是不能回去的。即使他真的是无辜的,那说明我们还没有找到真凶的任何踪迹。在抓到这个深藏于哈卜拉城核心的内应之前,那里非常危险,把你们两位分开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艾米莱张了张嘴,但又在最后关头闭上了,阿玛拉知道,殿下开始认真思考对方的发言了。 东方人继续问道:“我想问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要离开要塞独自返回。” “我收到了父亲的飞信,让我回去,那封信没问题。” 东方人摇摇头。“走之前我和尤素福老将军交换过所有的信息,沙阿陛下从来没对其他人提过这件事,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让我去库塔尔的命令是怎么回事?”艾米莱朝他们走近了一些。 “那是4天前老帕夏偷偷送出的,希望能保护您的安全。但我想萨瑞德帕夏派出的信使,被人替换了。” “殿下,那个送信的军官,不是达拉要塞的人,我后来才想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阿玛拉低下头。 “那你现在才说?!”艾米莱怒吼出声,然后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痛苦地垂下头,努力思虑了一下,“我不明白,如果真是他干的,他希望我回去干什么?希望我回去拆穿他吗?” “可以猜测,您就是他准备和安曼谈判的筹码!”东方人的话语让艾米莱的神情更加黯然,似乎她已经接受了,“安曼会助他登上王位,作为交换,他会把您送去拉扎尔伦,作为和平的代价。您会和某位王子,甚至是萨赫迪本人举行婚礼,象征着两国之间的和平。” “我死也不会同意的。”她咬着牙回答。 “如果这代表着两国之间不再会进行战争,从此可以迎来长久的和平,您也要拒绝?”“希罗德”的声音仿佛飘在这空旷的沙漠之上。 她沉默了一阵,最终回答道:“如果是父亲让我这样做,如果这就是最终的结局,我会接受。但我不相信安曼会止步于此,这只是一个序幕,他们完全吞并哈卜拉和库塔尔的序幕!如果这几年我学会了什么的话,就是弱者没有谈判的资本!” “看来您已经完全明白了。”“希罗德”单膝跪下,“现在,殿下是时候做出您的选择了。” 艾米莱不理解地看着他:“什么选择?” “我辜负了殿下您的托付,辜负了哈卜拉对我的信任,过去已逝,无从补救,但未来依旧可期,无论您接下来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会用尽我所能替您实现。今晚和您约定的事,我都会毫无偏差地去完成,即使这将让我失去所有的底线,做出所有令世人不齿的行为,甚至失去我的性命。” 阿玛拉睁大了眼睛,这里的其他人并不如她这样清楚,当这个家伙说出这些话时,代表着的力量和震撼。 东方人缓缓站起,左手抬起,指着东面的山壁,但实际又像是更远的地方:“第一个选择是,哈立德将军和我会送您到落叶群岛,世界最大的贸易之都拉克索特,您会嫁给一位未来的贸易亲王,安曼的触角永远无法伸到那里,从此您可以永享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您不必担心未来需要面对的一切,我对那座城市的每一处都了若指掌,您不会遇到任何困难和阻碍,在您的美貌和才华之下,最终您会征服那里的一切。” “不!”艾米莱很快回答,“我的父亲和兄长都死了,你却告诉我可以嫁给一个陌生人,在一个安乐窝里瑟瑟发抖度过余生?如果你要说的其他选择和这个一样令我恶心,那就不必再说了。” 东方人朝艾米莱行了一礼,然后转了个身,右手高高抬起:“我来这里本想阻止一场战争,但是现在看来战争已经不可不避免了。如果您决定抗争到底,那就该继续向前,越过大漠,去一个您毫无了解的陌生之地,您的先祖曾经起家,一统大漠的崛起之地。在那里,哈卜拉的火种将会继续存留,也许会有重新熊熊燃起的那天。” 艾米莱拧起眉头:“你说的是也许。” 东方人转回来,看了一眼阿玛拉后,重新面对艾米莱:“是的,这条路无比艰险,困难重重,我只能说我会竭尽所能,但至少现在,我看不清一切迷雾之后,将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 “希罗德先生,如果这是你的真名的话。我告诉你,我看到的图景是这样的,”艾米莱抬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我看到萨赫迪这只禽兽死于非命,去冥府给我父王做狗!但在那之前,他会看到他那些同样丑恶,发着恶臭的子嗣们死得干干净净,自己再怀着所有的痛苦和悔恨死去!复仇,彻彻底底的复仇,这才是我想要的!他们在这世间逍遥快活一天,我就不可能有一刻安眠!” 艾米莱扫过眼前的几人,眼里闪耀着光,“哈立德,老帕夏也是这个意思吗?” 年轻的将军从刚才起就没有起身:“祖父会尽他所能支援您,而我会用性命保护您的安全。” “那你们呢?去北面的库塔尔,你们不害怕吗?” 年老的侍女笑了,她的眼神就像看着孩子长大一般欣慰,“您忘了,那本来就是我的家。” 哈娜妮憋着泪,用力地摇着头。 阿玛拉说:“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方向。” 艾米莱把目光聚焦到场内的最后一个人身上:“所以,这就是我的选择。” 东方人换回了伊安语,做了一个只有阿玛拉懂得的动作:“群星为证,令契已成,谨遵此约,不达不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啊,这可怕的沙漠,黄沙之下,枯骨深埋;这痛苦的沙漠,炎热炙烤,苦不堪言;但我仍要往那深处行去,只因那绝世的容颜,那柔软的胸脯,令我魂牵梦萦。 ——无名诗人 在北行的第二天,他们发现了那些真正的信使。也许是认为胜券在握,那些顶替者并没有刻意将其隐藏起来。死去的三人小队,被简单地扔在沙漠之上,已经被秃鹰吃了一半,还没来得及被风沙完全掩盖。 在这个王国中,能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至少萨瑞德帕夏算得上一个。他们又一次见识了老铁头的雷厉风行,小将军带来了100人马,老将军立即又加了同样的数量,以及大量的辎重,载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食物和其他补给,组成了一支新的队伍,向北进发。阿玛拉不知道上一支队伍,那个气度不凡的副将出发时,心里抱着多少忐忑,但第二支队伍就没有多少值得挂心的危险了。 北方要塞的帕夏,为了在新的君主面前展现忠诚和能力,派出部队从沙贾兹迎接上一行人,一路护送他们前进。每一处村镇更是热情地欢迎艾米莱地到来,官员和地主们,更是尽可能地踮起脚尖,提高声音,以求在艾米莱殿下脑海里刻下一丁点好印象,以在新的秩序之下谋得一个更好更高的位置。在沙谷以西的这片土地,只要不是聋子,有谁不知晓沙哈对自己女儿的宠爱和信任呢?至少从他们的热情看起来,哈卜拉那边的消息被隐藏得很好。 但为了防止中途发生变故,年轻的领军为这支队伍,定下了一个极为匆忙的行程,只有夜间抵达的最后一个村镇,他们才会在此留宿,而一早饭后就立即启程,绝不多停一分一秒。他宁愿在野外宿营,也绝对不允许队伍不尽力向前,要见艾米莱的客人们,也只能在驼车的车厢内,恭敬地献上备好的礼物,热情地抒发自己对哈卜拉一贯的向往,毫不吝惜地留下各式各样对艾米莱美貌和智慧的谄媚,只为博得贵人一笑。 得到殿下的肯定后,他们才舍得跳下驼车,赶回自己的马匹身边。客人离去后,哈娜妮就会立即努力扇去这些疯狂出汗的大胖子在厢内留下的浓重气味,礼物则交给车队看管。能用得上的留下,不能的,比如一座重达数十磅的女性木雕,原来的主人赌咒发誓,这绝对是他的家族传了十几代的传家宝物,真神预见他们家族会在今天觐见“露米娜”,他们把这个雕像代管至今,时刻不敢松懈。艾米莱当场对此表示了感谢,然后等原主人离得足够遥远之后,立即给找个雕像找了个更加适合的位置摆放,可以与无垠的沙漠渡过永恒的时光。 他们的旅途十分顺利,但是阿玛拉却越来越忧心忡忡,从第一天起,她就觉得艾米莱有些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没有外人在场时,可能一天也不愿意说上几句话。她知道这位遭受大难的女主人压抑着很多东西,但同以往不同,一丁点也不愿意对他们提起。阿玛拉突然有些怀念那个男孩了,艾米莱在第一次离开达拉之前,曾命她找到这个并没有随着那个东方人离开的男孩。她不得不承认,在小石镇到达拉的旅途中,与那个男孩对弈给艾米莱带来的放松和消遣远超过她的服务。但是她失败了,整座要塞没有人见到男孩的身影。 在一次与艾米莱的眼神稍微交汇之后,她意识到,殿下压抑着的,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莫名怒意。很快她就证实了自己的直觉,随着深入大漠,客人的到访越来越少,艾米莱的怒气变得显而易见起来,对她们的命令愈加粗暴,食物,饮水,床铺,空气,温度没有一项能令她满意,当前几天她换上新的头巾时,发现从细沙从里面抖落,当场就骂出了口。哈娜妮哭着在一旁检查这次带来的所有衣物时,艾米莱转过来面对阿玛拉,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恶狠狠的声音:“去把哈立德给我找过来!带不回他来,就不要回来见我!” 阿玛拉找了,但是队伍里并没有那个艾米莱想见的人,有个军官告诉她,小将军带着几个人去前方探路了,以免前路有什么意外出现。她犹豫再三,最终命令还是战胜了恐惧,骑上马,在若干吃惊的目光下策马向前驰驱。前方留下的脚印早已被沙漠静静地抹去,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更加明显的标志,每隔数百步,一面绿色的小旗就插在沙海之中,作为绝对见不到的色彩,显得格外的醒目。经过了三面小旗之后,她就看到了不远处巨大沙丘顶端的那几个小黑影,像是几只蚂蚁,努力地往前挪动。 她追上先头部队后,她的目标转过身,整张脸都藏在头巾和口罩之后,但他的眼睛无法隐藏,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打量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当她告知艾米莱的话时,那个眼神里立即出现了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组成了一种说不清楚的诡异:“回去告诉艾米莱殿下,我有责任在身,暂时无法归队。” 阿玛拉毫不退步。“我的命令是把你带去见她。” “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去见她的,你还要我说什么?”声音的主人听上去并不怎么高兴。 她重复道:“我的命令是把你带去见她。” 对方沉默了半晌,最后无视了她,指示同行的士兵插下一面旗帜,然后继续向前领路。阿玛拉跟了上去,但是直到那天的傍晚来临,这支小小的分队才停下脚步。随着后方的大队伍逐渐接近,她也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车厢的形状,以为她能够完成任务了。但她错了,小将军和他的部下交谈了一会之后,从对方手中取回了今天才回收的那一批旗帜,然后就地扎营休息,一步也没有朝艾米莱的方向移动。 她终于忍不住了,“殿下就在后面,她要你去见她。” “原来你会说第二句话。”哈立德又打量了她一下,“我说了,我会去见她的。” “什么时候?” “那你有得等了。”说完他就自顾自地搭建起帐篷来。 阿玛拉抢过旁边人的一张裹毯,也就近展开并睡了上去,完全没有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她的目标也没有阻止她的意图,等篝火升起后,甚至还给她递来了食物。当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人先行出发时,阿玛拉意识到,他会做任何事,但是绝不会去前去与艾米莱见面,至少在到达库塔尔城之前不会,但她也不打算放弃,继续跟了上去。 在第三天早上,阿玛拉再一次早早醒来,她看着天顶的繁星,等待着旁边不远处的背影发出声响,等待着开始新一天的相互折磨。最终,她却先等来了穆拉。肤色棕黑的老侍女来到她的面前。“殿下要你回去。”穆拉轻声说道。 “我没完成任务。”她回答道。 穆拉一言不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背影,没有再理会她,扭头回去了。阿玛拉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一直回到已经有些陌生的驼车处,穆拉已经等在那里了。哈娜妮探头出来看到她过来,立即推开了厢门迎接她进去。 阿玛拉没有进去,她垂下头。“我没把小将军找回来” “忘了吧。”艾米莱沙哑的声音令她惊讶,她抬起头,眼中的女主人此刻显得异常的疲惫,双眼无神。艾米莱看了看自己身边仅有的3名女人,“你们已经尽到本分,过错在我。” 她痛苦地摇摇头。“是阿玛拉无能” “你们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是我,又能做什么呢?”艾米莱苦涩的笑容令阿玛拉痛在心里,“好了,回来就好” 终于等到阿玛拉回归,艾米莱疲惫地眨了眨眼,眼帘变得越来越沉,她向后仰倒,哈娜妮马上上前替她盖好轻巧的绸被,均匀的呼吸声一会就传了出来。又过了一阵,哈娜妮才敢过来小声地告诉她,从她走后,这几天来殿下都没有睡好过。那张细滑的睡脸是那样的香甜,当队伍再次开始新的一天的旅程时,都没有被惊扰到。 在那一天的下午,艾米莱醒来后,等待了很久的哈娜妮开心地招呼女主人往窗外看去,一座极为显眼的孤山出现在远方的视野中。阿玛拉很快意识到,那是真火圣殿,并不是库塔尔城,可惜她的小同僚并不是大漠子民,不能区分出这其中的区别。当艾米莱叫停她无知的大呼小叫,告诉她事实后,哈娜妮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尴尬,她的窘态有种别样的可爱,让艾米莱露出了在这些天里难得一见的笑容,甚至连穆拉也咧开了嘴。而阿玛拉高兴的是,虽然这不是库塔尔城,但这也是个好消息,这代表着,库塔尔城不远了。 再越过库塔拉门的第三天后,那座与山壁融为一体的城市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整块整齐划一的绿色方阵。成功会师的喜悦令多日来受到小将军无情催促和折磨的队伍忘却了劳累,加紧脚步走完了最后一程。两位将军会面后,一同来到了艾米莱的车前,哈立德落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等着高大的卡洛维完成军礼。卡洛维满脸严肃,完全没有放松的打算,“殿下,您来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全城人已尽数而出,请务必小心” 艾米莱朝他赞许地点点头。“卡洛维将军,您这些天尽力维持此地秩序,辛苦了。有什么事,我们路上说边走边说吧。”她示意在一旁静候指令的士兵:“把我的马牵上来,我要随卡洛维将军一同入城。” 士兵立即向后走去,阿玛拉吓了一跳,“殿下,还是留在车里吧,这样将军才好保证您的安全。”身旁的哈娜妮也连连点头。 “不,初次见面就是畏畏缩缩,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哈卜拉都是些无能之辈。去牵我的马来。”艾米莱的神情中浮现出一种丝毫不容质疑的坚定,阿玛拉只好让开了车厢的门口。从哈卜拉出发时,艾米莱就带上了她最心爱的那匹白色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每天都是好生喂养,一刻不敢怠慢。在达拉逗留的日子里,还在不少护卫的保护下,骑出去看了看大裂谷附近的风光,即使经受那次大难也没有丢失,没想到这时候又用上了。不止这样,阿玛拉惊觉,艾米莱这不是突然兴起,她一早就让哈娜妮为她洗脸梳发,并换上了一身正式的衣物。阿玛拉当时还没有想得这么深,此刻才意识到这就是为了现在。 殿下今天特意身着一件鲜艳的红色外袍——红色是库塔尔国旗帜的颜色——价格不菲的金线在上面描绘出各种美妙的花纹。她的头巾也有着同样热情似火的色彩,在边缘上每隔一指的宽度就坠着一个小巧的金饰,正中更是吊挂着一块一寸大小,形状完美的红色宝石。她每一根发丝都经过精心梳理,整齐的刘海下的美目也抹上了金色的粉末,在眼角处继续延伸,绽放出火焰的图案。那张美丽的脸庞今天已经吸足了水分,加上恰到好处的香粉,光看一眼就能感受出无比的丝滑。在艾米莱从车中下来之后,驼车附近的所有人都忘却了自己该干什么,直到声音从那对诱惑性感的红唇中发出:“卡洛维将军,您的马呢?” 即使是站在地上,也不比艾米莱低上多少的高个将军移开视线,“就在前面。” “那只好劳您先走几步了。”艾米莱熟练地驱马向队伍前方走去,像是没看到一样,径直从呆立的哈立德身边越过,而另一位将军则几步就跟了上去,几位贴身女奴以及其他下人紧随其后。 卡洛维说道:“殿下,我看您带来了不少的货物。” “对,主要都是萨瑞德帕夏要运给您的各种军备。” 高个将军脸上略带了一些感激之情,“这很有帮助,这座城的防备松弛程度实在是超乎想象。” 艾米莱在马上抬头眺望,不远处的城下,已经是绿旗招展,完全没有一点库塔尔的红色留下。“城内情况如何?” “虽然我们人手不足,但是城中贵族和商人的私兵总数不少,在他们的配合下,倒是没有出什么乱子。不过” 艾米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人手有些太多了我会尽快想些办法的。” 两人并排而行,终于来到了队伍交汇的地方,大约100名哈卜拉的士兵已经列成了2个小方阵,他们远远地看着沙漠中的明珠靠近,队形虽未散乱,但脸上的倾慕和出神的表情就掩饰不住了。不过当卡洛维一抬手,随着两侧响起的哨声,所有人都依令向后转身,朝向了库塔尔城的方向。阿玛拉向后看了一眼,后面的小将军也在规整队伍,在他们身后集结。 卡洛维跳上了等在这里的战马,那本来就伟岸的身躯,此时完全就像一座小山,落后半个马身,伴在艾米莱的左侧。而士兵们紧握着长矛和旗杆,保持在他们的两旁,以同样的速度一起向城门前的大片人群移动过去。 艾米莱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铁匠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将军立即回答:“扎利的死传回来后,他就开始酗酒,一旦喝醉就发了疯一样提起鞭子到处鞭挞宫里的奴隶,甚至有很多大臣都没有逃过。过了几天,有一个奴隶趁他走下一道阶梯之时,突然冲过去把他推了下去” “真的是奴隶所为?不是那些大臣密谋干的?” “我分别问了不少人,应该就是如此。” 艾米莱冷笑了一声,“罪有应得。” “当时在场的奴隶都已经关押在地牢里,有些大臣想要将这些人处死,我拦下了。” 艾米莱有些讶异:“即使按照我们哈卜拉的律法,奴隶打杀主人,也该处死,为什么拦下?” 将军从容答道:“按律法,有何罪责都该由当地帕夏依律审判之后再行处罚,我只是代领库塔尔城防务,在陛下派来管理此处的帕夏抵达前,我会尽量保持好原状。既然殿下来了,就当请您来行判决之事。” 艾米莱沉默了一刻,压低声音说道:“卡洛维将军,我在达拉时,萨瑞德帕夏对你一直赞赏有加。你又完成了如此壮举,只500人毫无损伤就拿下了库塔尔城。要我说,就该封赏你为库塔尔的帕夏,替我国镇守此处。” 阿玛拉知道,艾米莱再一次回到达拉时,多方打听这个卡洛维的来历,品格,她也很好奇对方会如何回复。但是没想到,卡洛维回应得如此干脆,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我只懂得杀伐之事,这种重任还请陛下另差其他更适合的人选来担任,让我回达拉守卫边境吧。” 接下来的谈话被迎面而来的人群中断,库塔尔城中有一定身份的富商贵胄,已经骑着马在一旁等候多时了,看到沙阿最宠爱的女儿前来,脸上灿烂的笑容完全不弱于头顶炽热的日光。道路两侧已经列满了好奇的市民,长长的队列一直延伸到城内。绿衣的士兵立即拉成长队,推开太靠近道路中央的市民,为艾米莱一行清出一条路来。贵族中为首的一名胡须修剪得相当工整的四五十岁男人,骑着一匹栗色的马迎了上来,在马上双手交叉,对着充满生气的女骑士行了一礼。“尊贵的艾米莱殿下,您的美貌真是名不虚传,能有幸见到,真是不枉此生了。” 艾米莱也回了一礼,“想必您就是库塔尔国鼎鼎大名的维齐尔,沙里夫大人了,而后面这些大人,一定也都是库塔尔的精英。”阿玛拉只知道,此人对于铁匠王来说极其重要,为他管理财政,帮助他不知道聚敛了多少财富,但看上去此人却不像常见的财务官员那样满脸心计,反倒是有些像个在家里工作的抄书员。 “现在在下不过是一些没有身份的闲人罢了,殿下您旅途劳顿,还是不宜在这烈日下久留,请先行入城吧。” 艾米莱欣然从命,待沙里夫转过马身后并排骑行,其他的贵人们纷纷跟在后面,很快就把卡洛维挤在了后面。城门两侧也已经降下了哈卜拉的绿旗,但上面雕着的烈阳图案就有些不那么工整了,看得出赶工的痕迹,但在这种时候,已属难得。士兵们继续开出一条道路,护着一行人进入城内。 城内的街道两旁,屋内,窗户边,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和好奇的眼睛,见到艾米莱的真容后,七嘴八舌的声音汇成一种嗡嗡大响的噪音,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耳旁。阿玛拉紧张地四处观察,但是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有风险的位置实在太多,她只能紧靠在白马的旁边,身体调整到最佳的状态,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而艾米莱在马上尽力坐得笔直,稳稳地压住被惊扰地有些躁动的马匹,沿着大道不断向前。 接近广场时,终于见到了接应的士兵,他们完全分散开来,手持剑盾,将整座圆形的广场完全围住,不让任何市民进出。广场中心安置着一座巨大的火盆,此时已经放满了干柴,两名身着暗红色袍服的年迈老妪站在火盆之前,一个手里捧着一个火钵,另一个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横放着一根黑色金属制成的火炬,朴实无华,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这是?”此刻广场四周的人群声音逐渐变小,艾米莱得以把自己的声音传到陪同者的耳中。 沙里夫回答道:“我国传统,祭典时的火焰必须由沙阿亲手点燃,殿下您身上也流淌着先代国王的血液,自然是再适合不过了。今天这样重大的日子,希望殿下能够尊重吾等的传统。”他说毕就抱起双臂,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他身边其他的库塔尔人也都向着艾米莱做了同样的动作。 两位哈卜拉的将军也在此时从后面赶了上来,年轻的那位依旧阴沉着脸,而另一位则完全不动声色,在一旁静静观看。艾米莱重新把视线转回火盆的方向,点了点头,两名老妪就朝着这边缓缓走来,阿玛拉扶着艾米莱从马上下来,举着盘子的老妪正好来到身旁,她单膝跪下,高高将盘子举到艾米莱手边,瘦弱如麻杆一般的手臂,开始颤抖起来。“殿下,这应该是星铁造的,请务必拿稳。”阿玛拉轻声在一旁提醒。 女主人听到了她的话,改而用两只手去捧起那根火炬,即使如此还是微微沉了一下,还好没有出现更严重的纰漏。她转向后方人群的方向,此时整个广场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刚刚才认识的红衣女子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宣告:“库塔尔城的居民们,你们还不认识我,我是哈卜拉沙哈的长女弥亚拉一阿巴斯,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还是库塔尔人的女儿!” 艾米莱停顿了一下,阿玛拉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观察人群的反应,有一些年长者,对这个发言似乎还较为受用。 “我有一名很好的老师,也是库塔尔人,他告诉过我阿摩尼亚的一句老话:独民难存,群聚而盛!我这次前来,奉的不止是我父亲的命令,也是奉我国爱好平稳生活的民众的期望而来,为友谊,为和平,更为团结。只有两国团结起来,才能对抗那个东方的恶魔,嗜血的杀手!这些年来的对抗应该结束了,库塔尔的居民,无需再花费高价来购买粮食和衣物;哈卜拉的居民,也无需为矿石和金属的来源犯愁。” 离得近的人们,有些微微点头,还有的小声地谈论起来,但他们发现艾米莱的动作后,注意力又很快转了回来。瘦弱的殿下双手紧握火炬,高高地举起,阿玛拉有些担心她能否坚持住,但是最终她还是稳住了。 “两国本就源于一国,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迹象,也一定是真神的谕示,引导我们走向最终的答案——”艾米莱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腔中所有的气,饱含着力量爆发出来:“从此两国,合众为一!”说毕,她重新转身回来,双手紧握火炬,在另一名老妪的火钵里将火炬点燃,然后高举火炬,缓缓地一步步走向那个巨大的火盆。火盆下方延伸出一个向内倾斜的小口,已经涂满了火油,她只用烧着的火炬在上面轻轻一点,火焰就顺着油料绕着边缘一圈圈迅速地燃烧了起来,浓烟和火鸦很快从火盆内冒起,像一只红色的巨蛇,盘绕着一直窜上干柴堆的顶端。 高个子的将军等待这个时刻已经有一会,他抬起的右臂用力挥下,所有士兵立即爆发出三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喝!喝!喝!”每一声大喝中间,他们都用剑的侧面敲打2下自己的盾牌,整齐划一,军势威严。 三声大喝结束后,他立即高声重复艾米莱刚才的誓词,声音来得更响,也更加清晰:“从此两国,合众为一!”士兵们立即跟随他念诵,齐声的声势震耳欲聋,把这句话又推到更进一步的高峰。即使远离广场,被人群远远地挤在身后的居民,也都能清清楚楚地在耳边,一遍遍听到这句振奋人心的话语:“从此两国,合众为一!” “从此两国,合众为一!”人群中开始有人重复这段话。“从此两国,合众为一!” 当天夜里,直到女主人熟睡下来,阿玛拉的耳边还能偶尔响起这句话,眼前还能浮现那令人难忘的图景。艾米莱才刚进城,就赢得了全城人的心,这样的成就令阿玛拉倍感自豪。可艾米莱一进入王宫,就换了一张脸,直奔卡洛维为她准备好的房间,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闭死了房门。她们只能隔着房门询问状况,但是女主人只想要她们安静,并且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甚至连晚餐都不想要。她们依令缄默,只用眼神和动作交流,因此当房内传来隐约的哭声时,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人轮流值班,白天由哈娜妮守在门外,前半夜则是阿玛拉,她一看哈娜妮消失在视野中,就伏在坚石的地面上,借助门缝仔细辨别屋内的声音,知道听到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才松了口气。她吹灭了手中的小灯,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可能有一个小时,感受着这种难得的惬意。这座王宫和处处透光敞亮的哈卜拉城完全不同,建筑和回廊都埋在山内,一到夜间,阴影会把这里完全淹没,不借助火焰的光华,所有人都会变成完全的瞎子。这种恬静的黑暗对阿玛拉不仅不意味着危险,反而给了她一种异样的安全感和舒适感。她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年幼的女孩,黑暗是她唯一的庇护所,在黑暗中,没人能看到她的软弱,她的愚笨,无需担心别人看透她勉强的自信。而她的导师也很快明白了该如何去教导她。 当宫殿深处传来一些异常的声音时,她立即敏锐地察觉了,一如当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朝着那个声音的源头探索了过去。她发现自己无需点灯,就能在这个几乎全黑的陌生地方无碍地前进,同时又像猫一般安静。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她看到微弱的灯光在前方拐角摇曳着,闪烁着,不时晃过一些难以分辨形状的影子,于是更加轻巧和小心地靠了过去。 很快,她站在距那团光十几步的地方,奇怪地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仍有那种渴望危险的,有些失望,又有些惆怅。 少年帕米尔正爬在地上,接着旁边油灯的微弱光线,仔细研究着一张纸上隐约出现的图案,完全没有理会她的出现。 阿玛拉继续询问:“你这一路到底藏在那里?”她突然意识到了正确的答案,“你跟着之前的远征队来的!” 男孩都懒得看一眼她。“别打扰我!我马上就找到这个王宫里的秘密了。” 阿玛拉脸色一沉,“回去睡觉!要玩你的探险游戏,明天再来玩!” “游戏?”男孩听上去有些生气,他把脸转向阿玛拉,灯火的形状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当然了,你可以玩扮演舞女和画师的游戏。而我只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一个累赘,一个野种,不配和你们这些大人物共处!” 那天的话,他听到了阿玛拉如遭电击,木在当场。男孩继续说道:“对,我知道你们的秘密,我也知道这个秘密最好永远不要被揭开。所以,别来烦我!”他重新把头转向那张纸,并且拿出一小块木炭,在上面画了起来。 阿玛拉沉默地走近男孩的身边,欲言又止。 男孩的语气更加充满反感的情绪:“如果你没有让我永远闭嘴的打算的话,就走开吧!” “我那天不是故意的”阿玛拉怀着歉意蹲下身体,终于看清了那张纸上的那些图案,每一个图案都有着大致相同的长条形状,但是里面的线条却完全不同,“这是王宫的地图?你画的?” “当然。”男孩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意识到阿玛拉并不是在讽刺后,态度缓和了一些,“几乎完成了,对了,不用谢。”阿玛拉仔细辨认着那些图案,发现她认出了王宫的入口,庭院,甚至是艾米莱歇息的房间。她手指向一个图案,在一侧拉出了两条细线,突破了正常的边际,画到了建筑的外面去,男孩立即回答道:“在第四层那个大瓷瓶的后面,有个暗道,通往一个山崖的小道,可以往山顶去。” “这不是你刚才说的秘密?” 男孩摇摇头,他重新站起来,对着面前不远的墙壁说。“我发现地图里,这一层缺了一块,上下左右都是挖通的,唯独这里没有房间,这不合理。但我找了很久了,都没有在这面墙上发现打开暗门的机关。” 阿玛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灯借我一下。”男孩点点头,她拿着灯,慢慢照亮并摸索了空无一物的墙壁,没有看出任何异状。她离开墙壁,转向了房间内其他方位,走到第三圈时,她就发现了问题的答案,这个机关的设置并不高明。 她走回男孩身边,问道:“你见过房间角落的两个铜像吗?” “见过,好像都是某位沙阿的雕像,面对面立着。” 她把油灯还给男孩,指向左侧的角落,“你去把那个雕像转向墙壁的方向,我负责另一个。”男孩走了两步,又回头迟疑地看着她,“我看得见,去吧。” 她走到角落,看到男孩把油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用力地搬起那个雕像来,她也伸出手触到了冰凉的金属,一摸索到一个足够发力的着力点,就用力一扳。 房间的两个角,同时传来机关移动的咯吱声,铜像在底座上缓缓地转动起来。紧接着,闷响从他们脚底的地板出现,一直传往墙壁的中心,男孩立即提起油灯跑了过去,正好赶上看到一块门形的石块向后缩去,然后移进墙壁。一个深邃的黑色通道出现在两人面前,光芒只照进了几尺,完全看不出那后面会是什么。 “我先进去。”阿玛拉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在大裂谷中,一支很多天前就启程的军队终于接近了他们的目的地。长长的队伍充满了人,马,骆驼和车辆,前后两端相距超过了一里,如同一条巨大的沙蛇挤进了峡谷之中,正积蓄着力量,一移出峡谷时就可以亮出尖利的毒牙。 在队伍的中段,有十多名骑在马上的军官,从颜色上清楚地区分成两块,黑衣的骑士都缠着头布,而灰衣的都戴着金属制的头盔,披着同样颜色的披风。灰衣骑士中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头盔边缘露出的金色须发依然健康亮泽,但脸上却有着那种垂垂老者的沧桑。 他在马上回身,观察了一下后方冗长松散的队伍,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看。他招手让传令兵靠近,“通知后阵,加快脚步,在天黑前,必须通过这条峡谷。” 他旁边的黑衣军官注意到了他脸上的怒意,也明白这源于昨天闹的一些不愉快,连忙开口劝解,用的是他的母语:“团长大人,我走过这条路很多次,最晚午时左右,我们就能出谷,时间上绝对没问题。” 被称为团长的人对军官的保证并不放心,他再次询问:“那从出谷到要塞,需要多久?” 军官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正常速度行军,最多2个小时。” 团长点点头,把注意力重新转回行进的方向。狭窄的谷道两侧都有百尺以上的高度,上方露出的蓝天白云,对于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中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晃眼,令人无法准确观察是否有任何来自上方的危险。而红褐色的岩壁在远方不断逼近,直到合成一条细缝,像是一张大嘴,等着前方队伍进入,然后一口吃下。 团长试着把这所有悲观的想法甩出去,即使对于他来说,这也有些过于谨慎了,敌军奇袭的最佳时机,在昨夜就早已过去了。他本希望所有部队连夜行军,抵达谷口与接应部队汇合后再休息,但“协同”部队的指挥官坚决不从,一入夜就下令扎营休息,并且毫不在乎地升起篝火取暖造饭。团长不得不把自己的人分成4队,轮流站岗待命,以免遭受可能性极低的大胆突袭,还好一夜无事。但令他更加光火的是,队伍要出发时,协同部队又拖拖拉拉,好不容易才收拾好营地,队伍歪歪扭扭地跟在了后面。 团长知道,包括很多自己人,对他的这种风格都颇有微词,但他不得不如此。这十多年来,他们能够一帆风顺地闯到今天,全都依赖着这种细致小心的谋划,任何时刻都不曾放松。在战场上,胜利的永远是准备最充分的战士,他的父亲从小就如此教育他,但父亲自己也没有做到这一点。在从小熟识的亲卫队队长,满身鲜血地冲回城堡,将10岁的他和更年幼的小妹带走之后很多天,他才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他的父亲错信了人,把后背留给了那个狡诈恶毒的诺伊尔伯爵,在战场上遭受两军夹击,命丧当场。 他父亲的敌人联合起来网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昏庸的国王埃森斯坦八世下令剥夺了他父亲的封号,领地和一切家产。从此,他和妹妹在忠于他父亲的军人和猎户保护下不断流浪,时光流逝,他不仅没有等来迟来的正义,那个死敌诺伊尔伯爵反而在御前越来越得宠,甚至于夺去了本该由他继承的封地,头衔也换成了公爵。很快,连乡间都无法再安稳地待下去了,穆勒队长带着两个孤儿,以及那些因为忠于前公爵的军民们,试着移居到另一块地区。但周围的领主都迫于压力,不敢接收他们一行人,于是他们只能开始流浪,并不断远离那片生养他们的山林。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谋生的方式——成为佣兵,出卖力气和血肉来赚取果腹的财物,在忠诚的老队长伤重不治后,他就成为了新的团长。这些年下来,灰狼团在西方世界打下了不小的名声,但主要是在伊农区域活动,即使只是接近北面的平原,就会立即迎来依兰尼斯国内传来的善意或不善意的提醒。 灰狼团本来只由同族的波西亚人组成,但随着声名渐盛,来投的有一技之长者越来越多。团长知道,他的那些老战友们对此非常不满,但他也知道,为了他心中那团燃了二十年都未曾停歇的怒火,这是他不得不做的妥协与牺牲。当远在沙漠中央的安曼国王派来使者来见他时,他甚至不完全清楚这个国家在什么位置,但面对那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他叫来了所有团员,用尽一切话语,终于说服他们,投身于这片未知的领域。 还好他完成了他的诺言,这4年来,他们赚取的赏金超越了之前的十多年,安曼国对于他们吃喝玩乐的需求也尽量满足,毕竟,安曼国的将兵们基本都是一群靠不住的废物,除了萨赫迪王身边的黑甲军外,安曼国其他的各个军团只能算得上是乌合之众,这也解释了安曼国坐拥如此上佳的位置和资源,却一直没有取得什么重要的战果,据说十多年前还在进攻西方那2个说不上名字来的小国时大败而归,折损了几万人。 得到强力外援的安曼开始接连胜利,吞并了不少的土地,并逼得当几个小国屈辱地签下了臣服的约定。当对东面最大的敌国沙拉尔的战事终于结束,安曼国王立即把如恶狼般残忍的目光投向西面,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是团长所带领的灰狼团。团长知道他麾下兄弟们的价值,也因此,争取到了一笔惊人的佣金,这笔佣金的数量,足以满足他所有的愿望,甚至包括“那一个”。 “团长大人,您看,”随行的军官指向前方,团长看到那里有一座由巨大的石块堆出的拱门,多年无人打磨清理,满是多年风沙侵蚀的痕迹,“那是安瑟拉门,过了下一个拐角,就出谷了。”令他更欣慰的是,在拱门一旁,立着十几个熟悉的身影。 前队在门旁停下,与打起了招呼。他驱马脱离队伍,其他灰衣骑士也紧跟其后,到达那十几人身边时,他立即翻身下马,握起拳头,和他的老兄弟们一个个对拳致意。其他骑士们也纷纷下马,和先行出发的战友拥抱寒暄起来。当团长来到人群中最后一个人面前,却停下来问了一个问题:“情况如何?” 一个瘦削精干的黑发男子在一旁按住他的肩膀:“我来说吧。” “费恩老弟,你别管,我想听他说。”团长仍旧直直盯着他的目标,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金发年轻人。 青年眼神闪烁着,不敢与他直视,神色越发不自在。狠狠地咽下一大口口水后,才低声回答:“我们刚进镇子被发现了什么情况也没查到” 团长皱起了眉:“被发现了?把前后的事情给我说清楚!” 他抬起手背,制止黑发男子出言相帮,青年沉默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回答:“我们按照之前说好的方式,遮住头发和脸,扮成运送干果的商队,让赛义德大哥在前面替我们说话,已经成功混了进去结果还没到住处,一个小黑鬼突然一脚踩空,从旁边的一个高台摔了下来,乱抓把我的头巾抓掉了他看到我的脸就吓得要死的鬼叫起来,不知道喊了什么。我发现守卫开始注意这边了,就发出了信号,所有人立即按紧急计划抢了马从镇子里跑出去了”他越说头就越直不起来,最后更是直接盯着脚底的地面。 “没有任何人被抓住?” 团长差一点没听清年轻人低声的回答:“对” 黑衣男子终于找到机会立即帮腔:“他说的都是实话,完全是意外,要不是这个小子反应快,可能我们真会有几个人出不了那个镇子。”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那个小黑鬼是谁?真的只是意外?” 黑衣男子摇摇头,“没人认识,我就在几步后面,看上去确实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 “镇上卫兵的反应如何?” “我们几乎都跑出镇子以后,才响起了号角,他们的骑兵过了很久才追出来,很快就放弃了。” 团长沉吟了片刻,再次对着那个年轻人问道:“我想听听你得到了什么结论。” “我觉得镇上哈卜拉士兵的训练不怎么样,动作笨重,装备也很落后”年轻人犹豫了一会,才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我觉得,不值一提。” “那归队吧。”团长点了点头,准备回到自己的马上。 “您不怪我?”年轻人有些意外,“我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就搞砸了” 团长转过身去,以免年轻人看到他嘴角浮起的微笑:“人没事就好。”他骑马回到队伍里,示意停顿了一阵的队伍继续向前。看着先遣队的十几人也从石门后牵出了自己的马,汇合进了队伍,他又陷入了思绪之中。 这个叫雷奥的小子,从很早前就狂傲至极了,这次居然要犹豫一下才说出大话,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这种性格,既不像他,更不像他的母亲——安静文雅,和他一样,也来自一个落难贵族的家庭。团长刚才本想要打压一下这个小子,但在最后一刻却心软了,他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老了,意识到,这个他又恨又爱的毛头小子,已经是他最后的亲人了。虽然他可以放心地把各种事物交给团内多年的兄弟们去处理,但毕竟,血浓于水。 很多年前,一个游荡的蹩脚诗人,几乎已经成功拐走了他的小妹,他赶上去杀了他,截下了妹妹的人,但并没有挽回她的心。在一个清晨,他在空无一人的营帐中看到了小妹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满篇都是咒骂和指责,控诉着这些年他带给她的痛苦和折磨。他想要再听到那百灵鸟一般的嗓音,就算全是信中那些激烈污秽的言辞也不在意,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寻找小妹的踪迹,但最终一无所得。 在那个小子的母亲病逝后,他不想年幼的小雷奥独自留在那个只有保姆和佣人的空屋里,便把他接到了营中,随着他的各位叔叔伯伯们,在不断的奔波中慢慢长大。灰狼团少有败绩,而那个令人头疼的性格也就此扎下了坚实的种子,自认为天下无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虽然在目前为止还没惹出多大的麻烦,但之后,他为此忧心忡忡。 他告诉过这个小子,在故乡的大山里,一棵大树的根须可以延伸到地下数十尺深,根基扎实,无惧于任何狂风暴雨。即使遭遇雷劈,火灾,只需要一场雨,烧焦的枝干之下,又会长出新的嫩芽。可他们整个佣兵团却完全不同,归根结底只是无根的野鬼,像是富商们喜欢在家中后院放上的花盆植物,看似美丽精致,但一被拔除,就会很快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死去。 儿子,我们输不起任何一次,他语重心长地说。但这句话只换来更加炽热和疯狂的回答,那就一直赢下去,一直赢到您夺回应有的一切。那天他在心里哭泣,一切,一切他一切都没了,甚至连名字都没了,他不再是尼古拉斯一冯一施密特,不会有人像称呼父亲一样,称他为公爵,团长变成了他的名字,唯一的名字。 谷口近在眼前,就像是天空打下的长条形楔子,有着同样洁净的蓝色,楔在两侧的山壁中间。看到那道光明的同时,更加猛烈的热气也扑面而来,团长让部队停下步伐,派人找来负责联络的黑衣军官赛里木:“你确定哈卜拉不会埋伏在谷口外伏击我们?” 军官回答道:“他们完全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另外,谷口外全是毫无遮挡的平整的地面,如果没有沙贾兹的哈撒帕夏的配合,他们的兵力没有能力进攻我们这样规模的的部队。” 安曼国派过好多任联络人,负责接收阿摩尼亚语的指令,再翻译给团长及其他灰狼团的人员听,再将他的想法也转达给安曼方面。赛里木是待得最久的一个,团长愿意留下他,因为他既不会刻意地阿谀奉承,也不贪图小利,而是尽可能认真地告知团长沙漠诸国的各种情报,绝大部分都是诚实可信的。但团长还是又追问了一句:“你确定那个哈撒帕沙会完全配合我们的行动?” “他是个聪明人。”赛里木只如此说道,团长就没再多言了,带着队伍直往谷口行去。 一出谷口,长时间适应了阴影的眼睛就被晃得完全睁不开,直到几十秒后才开始慢慢适应。团长立即开始观察四周的地形,和赛里木说得一样,没有风沙时,一出谷口就能清晰地看到两座要塞。右侧的要塞倚山壁而建,坚固扎实,比他估计的更要难以攻取得多,还好他们并不需要尝试这件事,而左边的要塞就没那么有说服力了,哈卜拉国边境上的重镇,此时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巧的盒子,孤单地立在满是砂土的平原之上。 很快他又在平地上发现了两处黑色的小点,那是用木架和布匹搭起的简陋无比的小哨所,只有遮挡太阳的作用而已,左右各有一个,远在半里以外。哈卜拉的斥候早一步骑上马,朝着那个盒子的方向驰骋而去。右侧的很快也反应过来,驱马朝他们的方向奔驰过来,很快就抵达了队伍之前。他喊了几句阿莫尼亚语,赛里木立即上前与他交谈了几句,然后回转身告诉团长:“他说哈撒帕夏已经在恭候我们的到来了。” “让他带路吧,我们立即出发。” “不等一下吗?”赛里木有些担忧地往后看去,安曼队伍的前端才刚刚在峡谷内最后那个拐角出现。 “他们不会这也迷路吧?”团长听到雷奥的年轻声音在后面说道,周围的人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他对此微微摇头,挥手示意队伍前进。 在峡谷内全天都处于阴影的遮蔽之下,这时他们才重新体会到阿摩尼亚阳光的威力,团长在心里更加对昨晚被拖着休息感到不悦,如果依他的想法,今天清晨就可以抵达沙贾兹,现在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避开这个状况。但现在只能支撑下去,看似已经相当接近的要塞,也走了一个多小时,在看到要塞内迎出的部队时,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浑身大汗,又疲又累了。 队伍前方那个光头的老者,身着一件略有些鲜艳的红色战袍,令团长惊奇的是,老者的第一句话居然用他的母语跟他问了声好,虽然读音有些古怪,但团长还是听出了“欢迎诸位到来”这句话。这位应该就是哈撒帕夏的老者,第二句话就又用回了阿摩尼亚语,赛里木和他交谈了几句,然后对身后的队伍大声宣告:“哈撒帕夏说,他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食物和水,以慰劳各位这些日的辛苦。”虽然听不懂,但这位帕夏的声音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说服力,等到明白这其中蕴含的善意时,人群中立即爆发出欢呼声,哈撒帕夏笑容满面,对此非常满意。 队伍恢复了前行的动力,团长借由赛里木充当翻译,和哈撒帕夏客套的寒暄了一小会,隐藏在要塞背后的小镇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小镇在要塞的西北面,每天上半天时都可以受到要塞和山峰遮蔽,多享受那么一点低温的福利。而小镇前方的平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小片简易的营房,那里远远就可以看到不少人正在忙着把东西搬来搬去。 “我还以为我们会住在要塞内。”团长示意赛里木翻译这句。 赛里木很快就获得了回答,转告团长:“哈撒帕夏说,要塞内空间有限,无法容纳下这么多友军,只好请您们稍微忍耐一下。”团长听着回答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此地的主人,从那张脸上,他读到了他需要知道的信息。他不信任我们,团长明白了,不过他能够理解,换做他自己也不会完全信任这样一大批全副武装的陌生人的。 哈撒帕夏用阿摩尼亚表达敬意的方式对他行了一礼,又说了一句话,赛里木马上翻译过来:“不过,哈撒帕夏为各位军官在要塞内备好了舒适的房间,请各位先饱餐之后,随他一同进入要塞休息。” 团长立即回应:“请告诉这位尊贵的帕帕夏,好意我领受了,不过,我们灰狼团的传统是荣辱都一同承担,所以我必须得拒绝。”他稍微放大了一点声音,让周围更多的人能够听到,去年他吸收了一些阿摩尼亚人入团,加上之前吸收的各类人士,他的老班底,同血同源的波西亚人现在已经不足总人数的一半了,让新人们更加感恩和忠心是一个长期的工作,只要有机会就要及其。 听了翻译过来回应后,光头老者表情上没有看出任何的不悦,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很快队伍就到达了营房区,奴隶们已经摆好了各种桌子架子,上面堆满着各种新鲜的食物,另一侧则放着上百个水罐。士兵们没有再等团长发出指令就扑了上去,大块朵硕起来,稍微有一些小小的争抢,但是食物够多,没有变成什么大的状况。团长翻身下马,也拿起几颗葡萄丢进嘴里,并不怎么好吃,稍微有些酸涩,但是他深知在沙漠中这些水果的珍贵之处,不会去挑剔这些。 哈撒帕夏在他旁边做了个手势,立即有几名奴隶走上前,手里都端着一个盘子,盛着若干个装满了水的银杯。帕夏对翻译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立即对团长和身边的其他几位解释道:“这里的传统,尽职的主人必须向客人分享清洁的水,一同饮下,代表着主宾之间的友谊。”对方甚至用了“银杯”,团长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拿起一个杯子,示意其他的军官也拿起一个,一同敬向这位热情的主人,然后一饮而尽。到了这片大漠,团长才意识到,这种他未曾重视过的清爽的液体是多么珍贵的宝物,像今天这样一天劳顿之后,饱满地喝下一大杯清水的舒适感,感受到生命力在体内流动的快感,用多少金币也换不来。 他本来想立即询问一些重要事项,突然,他听到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很快就发觉,这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是一群——虽然说的是阿摩尼亚语,但是这基本的词汇他还是理解的——那些声音说的是:“这边,来这边。”他朝声音出现的地方望去,数不清的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妓女从营房内出现,一个个分别缠上一个强壮有力的佣兵,有些大个子甚至左右胳膊上各被一名娇小的姑娘牢牢抱住。 他还没说话,主人就先解释起来。“帕夏说这是他的独断,如果冒犯了您,他立即让这些人回去。” 团长望了望周围的弟兄们的脸,发现他们脸上也有着同样的渴求,于是点了点头。“还不感谢帕夏的特别款待?” 赛里木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帕夏原话还有一句沙贾兹的姑娘服务上佳,但要价可不低,恕不赊欠” 军官们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大笑了起来。他们笑着向帕夏致意后,就上去挑选自己合意的姑娘了,团长看到“壮汉”拦腰抱起了一个绿衣的女人,而“诗人”很快就左右手各搂着一个腰肢纤细的红衣姑娘,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很快,他发现自身的身边,除了一些仍在大吃特吃的士兵外,就只剩下“黑发”费恩和他没想到的一个人——他的独子。 “你不去吗?”团长知道年轻人精力有多旺盛,他也知道,他的这位儿子,早就在各位叔叔的带领下,轻车熟路了。 “总得有人保持清醒。”又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令他倍感欣慰。他长大了,团长想。 这时有些营帐内已经有的呻吟声传了出来,团长看向主人,向远离这一切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无需翻译,对方就懂得了他的意思。于是剩下的几人都一起走了一会,一直走到了要塞巨大的阴影之下。 团长开门见山:“之前我得到的命令是占领库塔尔城,还请帕夏给予一些必要的支持。后续会到来的安曼军会统合库塔尔全境,准备明年南下进攻。”就他所知,这已经是整个沙漠最后两块还未臣服于安曼的领土了,完成这最后两项工作,就是灰狼团的归家之旅。 赛里木很快翻译道:“这是当然,虽然扎利和铁匠王已死,库塔尔城已无人可以领导有效的反击,不过帕夏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粮草补给,还会支援一些兵力。” “扎利和铁匠王死了?怎么死的?是我们的人干的吗?”这个消息有些过于突然了,团长知道,安曼为保万无一失,在关键时刻先行刺杀敌人的统帅或是重臣并不是新闻,但他出发前,没人对他提过这两项安排。 光头帕夏的神情有些欣喜。“据帕夏所知不是,哈卜拉在上个月邀请扎利前去洽谈合作事宜,他却死在了那里。铁匠王之后就陷入癫狂,还准备命令帕夏攻打南面的哈卜拉,但他却死在了自己的奴隶反击之下,连运气都站在伟大的安曼一边。” 团长沉吟了一会,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此时进攻库塔尔城会比他预计的轻松几倍,但他还是不打算放松警惕:“我了解过一些西境的情况,铁匠王的子嗣懦弱无能,库塔尔已经没有将领可以统兵了,帕夏为什么还派出兵力支援?” 黑衣军官对从哈撒口中听到的东西惊诧万分,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告知团长:“那里不算是无人驻守,情况有了一些变化,一个多月前,哈卜拉派出一支远征队,先行一步占领了库塔尔城” 团长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按下自己脑海中的不解,疑虑,愤怒,用尽量平缓的声音来发出询问:“可能我不是很熟悉阿摩尼亚西部的状况,但我听说的是,沙贾兹是库塔尔唯一的南方屏障,不通过这里根本无法北上,哈卜拉军队是如何通过这里的?” 光头老者此时的脸上露出了难办的神色,只听声音,他的话语中多了一些惧怕的色彩。“帕夏希望团长大人到时,在陛下面前帮他解释一下当时帕夏得到的指令是,稳住哈卜拉人,让他们以为沙贾兹是站在他们那边的。那一天,哈卜拉的要塞全军出动,掩护了一只小分队通过这里,如果不当场翻脸进攻,无法阻止这件事发生只要新的指令早来一个多月,他知道援军正在路上,一定不会让任何一个哈卜拉人通过这条防线。” 团长连连摇头,又是那个古怪指令的问题。整个安曼军,包括其他受到雇佣的佣兵团,收到的来自安曼王指令,有很多是通过一种奇怪的密文来传递的,每只部队都跟随着专门的秘书用于解密。这种密文经常被压到最后一刻才发出,常常到了最后几天,一支部队才知道自己真正该做什么。团长理解这是为了不泄密的保险措施,但实际上也造成了诸多的困扰,还好大多并不致命。他听人说,这些都是出自安曼王身后一个神秘的黑衣人的手笔,但他在拉扎尔伦面见国王时,完全没有发现那个人存在的踪迹。 不过,意外也是战场常见的事情,他定了定神,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式:“还请告知,那支哈卜拉的兵力多少,特点。还有库塔尔城的格局,以及是否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弱点。” 哈撒苍老的声音很快给出了回答,说到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丝令他不解的得意,团长听懂了其中的一个词汇,“艾米莱”,他知道这个词,指的是国王的女儿,在拉扎尔伦,安曼大王的妻妾生下了数不清的“艾米莱”,但这和他无关。他更重视的是“艾米尔”,这代表着一个需要去面对和挑战的敌人。 赛里木张大了嘴,眼珠子转了几转,脸上也露出了同样诡异的笑容,“帕夏说,库塔尔城和路途上的具体状况,他派来的军官会详细说明,但他今天就可以给出2个好消息。第一个是,所有过去的哈卜拉部队,总数顶多五六百人,而且都是轻装,没有任何重武器,库塔尔城也没有多么坚固的防御。而第二个”他缓了缓心神,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清楚,“哈卜拉国的公主,最近一直在附近活动,帕夏本来派了一队人,想要提前活捉这位公主献给陛下,但失败了。结果这位公主不仅没有返回哈卜拉,反而继续北上,现在就在库塔尔城!” “等等,你说公主,是那个传说中的公主?”雷奥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确实很想见识一下,她到底有没有传言中那么美貌。” 团长怒瞪了年轻人一眼,正色向他强调:“安曼的大王去年对所有部队下令,如果来年,有人能活捉这位公主,奖赏十万第纳尔。但是如果,有谁碰了公主一下,或者公主有任何伤痕,他会亲自把那个人扔进‘狗笼’。”他亲眼见过那个“狗笼”,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地洞,关着几十只饿到极点的狗,时刻等待着上面扔下来要被处决的犯人。他已经很满意安曼王为这次库塔尔城之行给出的价码,但是没人会拒绝加上这额外的十万枚第纳尔,这简直如同上天终于意识到对他的不公,然后给予的恩赐一般。团长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些浮动,有些无法坚持一贯的冷静,他把手背到身后,隐蔽地狠狠揉捏自己的手指。 他很快在脑海中构建起了一套粗略的对策,但马上就发觉了一堆不完善之处,他只觉得头脑发昏,来源于这火热的气温,一天的奔波,更多的是来源于那些黄金。他感觉自己脑袋的温度都要足够将那些黄金融化了,决定先冷静一下,他朝帕夏行了一礼:“我想先去休息几个小时,希望醒来时,哈撒帕夏之前提过的,了解库塔尔城情况的人员已经就位了。”他转向自己人,“老伙计,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小子,你可以守候我一下吗?傍晚上灯以后再把我叫醒。” “好的,父亲。”青年的眼中,充满着比之前更加炙人的色彩。 当他醒来时,他的独子依旧神采奕奕,没有一丝疲惫。我真的老了,他想。他说道:“去把你费恩叔叔叫醒,然后去找其他几位叔叔,让他们尽快来我这里。” 第二天一早,约3000人的部队从沙贾兹开始了向北的征程,灰狼团,安曼军,沙贾兹的部队各占三分之一,一个庞大的车队跟随在身后,满载着各式各样的补给,军备,足够满足2个月的需求。行进到中午时,团长终于见到了哈撒帕夏承诺的,那额外的2000援兵。衣衫褴褛的肮脏奴隶被驱赶着,从侧面的山脉的方向出现,他们像牲口一样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毫无秩序,远远开始就散发着臭气。 “团长大人,”哈撒帕夏派来的向导,居然也是一个懂得波西亚语的人,虽然吐字比起赛里木更加难以入耳,但是这么复杂的部队组成,多一些可以交流的人也是一大利好,“帕夏大人说,这些奴隶随您任意调遣,您想让他们干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说,我会让他们去送死,以消耗对方的箭矢,这也可以?”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过于轻蔑了。 但向导毫不在意。“当然,主子的命令就是一切,而且他们的家人都还在帕夏大人的管辖之下呢,如果他们不听命的话” 团长懂了,但也有些恶心的情绪泛了起来,他赶紧换了一个话题,“这些,应该算是很大的‘资产’了吧,损失了岂不可惜。” “这也是帕夏大人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误,表达的一个明确的态度,希望团长功成之后,回到拉扎尔伦时,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向导谦卑地低下头。 “那是自然,我必然会如实上报。”团长如此回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自从精疲力尽地逃进这个房间后,弥亚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赶走所有侍女,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独自啜泣,泪水从脸颊流下,浸湿了床布。泪痕黏黏糊糊地沾在眼角,但她连伸手拂去的动力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醒来时,窗口外没有投入任何明亮的光线,油灯早已燃尽,只有微弱的光线能勉强让她判断墙壁和箱柜的轮廓。她感到空气中有一种深沉的闷热,并不强烈,但却充溢在她的周围,连呼吸都必须稍用一些力气,才能将那略带一丝焦味的空气吸进体内。 她拒绝起身,但慢慢地,燥热的感觉在身体里不断郁积,逼得她踢掉了身上的厚绒被。很快,她又不得不脱掉昨夜懒得脱去的衣物。她从床上起身,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却没有感受到期望中的冰凉,石板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暖意。她取下头巾,取下各种装饰,然后脱去外袍,长裤,每完成一件就随手一扔,全然忘记了自己曾多么喜爱这些装扮。 最后,她就躺在温热的地面上,直直盯着的天花板,那里仍然保留着岩石棱角和粗糙的切削痕迹,若隐若现的线条在黑暗下仿佛活动起来,幻化出各种各样奇诡的图案,一会变成火焰熊熊燃烧,一会又变成雄鹰从一端飞向另一端倏然间,她在那中间找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泪水又再次充满眼眶。 父亲死了,叶齐德哥哥死了,赛义夫哥哥也死了。在那场劫持发生之后,她就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直到她见到了那个藏不住秘密的童年玩伴,在他的眼里立即就读出了所有的坏消息。她一直在否认,但事实,也是噩耗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加固着所有的怀疑,把它们浇筑,构建在一起,建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囚笼,令她无法逃离。 这些天她抓住任何机会大发脾气,但是这丝毫不能带给她丝毫慰藉,女奴们明白,但仍然默默承受着这一切,这更令她心疼。最后她努力振作精神,在整座库塔尔城面前完成了她的表演,但也同时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这20多天来,终于得到独处的机会,在这不知何时能够终结的黑暗中,她哭啊哭,直到哭得累了,直到再也哭不出更多的泪水,才再一次沉沉睡去。第2次醒来时,她睁开眼,看着阳光从窗口斜射而入,方形的光斑落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她在那上面摊开手掌,感受着那股暖意,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开始复苏,同时复苏的,还有虚弱,无力,以及她从未经历过的,一种几乎从内到外将她完全掏空的痛苦。她试图大叫,呼唤女奴们进来,但从嘴里发出的只是一声无力的呻吟。 我得去开锁,她想了起来,但却提不起一点力量,只能在头晕目眩之下,一点点在地上往门前挣扎。那扇门就像是在世界的另一端,她感觉自己已经努力了很久很久,但距离一丁点也没有缩减。模模糊糊间,她似乎听到门外有些吵闹,过了一会,有人开始敲门,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上,咚c咚c咚咚!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她看到有人冲进了屋子,立即冲到她的身边,把她抱了起来。在昏过去前,她认出了来人,是那个永远为她保留一颗糖果的小男孩。 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之间都只能勉强地撑开眼睛,透过朦胧的雾气,观察周围的状况。每一次看见的人都在变化,她看到不认识的老者,凑到她脸旁;她看到3名忠心耿耿的侍女围着她,小心翼翼地给她喂食;她看到那个巨人来看过她的状况;但看到的最多的,还是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将领,始终立在房间的角落里,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她想对他说,但却无法用声音传达,很快她又睡了过去。 在不知多少次醒来后,她终于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重新在自己体内流淌,她张开嘴,看到这个的哈娜妮立即伏下,把耳朵放在她的嘴边,仔细辨认她要说的话。“我怎么了”她问道。 女奴回答:“主人,医生说您有些发烧,不过主要还是饿的,没什么大碍。” “是吗?”她感到自己被深埋在被褥之中,浑身酸软,想要爬起来,才刚开了个头就放弃了。 “主人,您先等一下,奴这就去叫人。”哈娜妮小跳着跑出门外,很快,一群人就挤满了房间,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但脸上都挂着由衷的喜悦之情。 她看到那个叫沙里夫的中年男人靠近:“殿下,您身体无碍就好。” “这几日各种事务都很顺利,请不用担心。”这是卡洛维。 最后是她的守护者,在她床前坐下,时刻不停地望着她,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被她的侍女赶出门外。在悉心的轮流照顾下,她在夜里就恢复了一半的精力,可以直起身了。阿玛拉向她报告了这几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她才了解到,这已经是她来到库塔尔城的第四日了,那天出了事后,是那位叫沙里夫的大臣派来了医生,其他的达官显贵也都派来了一些代表和礼物,还有一些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消息 第二天,她已经可以在搀扶下下床行走了,食物也终于出现了味道,甜的,咸的,香味四溢的,她从未发觉这些东西是如此的的美味,无论抬上什么来都很快扫个精光,她急切的样子先是把哈娜妮吓到了,但很快就转化成了嘤嘤的轻笑。 在这天傍晚,她刚喝下一大碗洋葱和肉块炖出的浓汤,就听到房门外传来吵闹声。她让哈娜妮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小侍女很快回来报告:“小将军带着人来了,但是阿玛拉说您身体还不好,不让他们进来。” 弥亚拉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让她放行。” 哈立德今天身着铠甲,身后跟着的人,整张脸都隐藏在遮脸布后,但她立即认了出来。她又撑着爬起来了一些,坐得更直:“抱歉我只能用这样的姿势见客。” 来人取下遮脸布,露出一张异邦的面容,朝弥亚拉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起身后一脸凝重:“殿下,您的身体要紧。”东方人没有随着大部队一起北上,而是独自离开去打探一些消息。 她看了看房间内,除了她的侍女外,就只有这两名男人了,于是问道:“你刚回来,有什么坏消息?说吧。” “安曼的先锋部队,由佣兵团灰狼团和安曼西部的卫戍部队组成的一支先锋部队,已经在不久之前进入了大裂谷,想必已经抵达沙贾兹了。” “你说什么?”哈立德吃惊地吼道。 “哈撒帕夏能够倒向哈卜拉,自然也能倒向安曼,不,应该说,他从头到尾都没变过。既然要换,加入最大最凶的那个兽群比对抗要安全得多。” “怎么会这么快?”弥亚拉感觉更加虚弱,她在那天夜里放足了大话,但是要怎么达到目标她一丁点都不清楚如果是父亲的话,会怎么做呢? “我想这才是安曼刺杀扎利的真正目的,”希罗德顿了一下,“他们不是为明年的进攻做准备,而是寄望于今年就迅速地拿下库塔尔。如果不是哈卜拉反应迅速,连这个最后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了。不出意外,很快库塔尔境内就会开战,还好殿下您现在有哈立德将军这样忠诚勇猛的战士护在身旁。” 弥亚拉看了看她年轻的守护者,但是那张年轻的脸上,却没有多少信心存在。她对希罗德说:“父亲说过,战争是最后的手段,在那之前,你还有什么办法?我们还能做哪些准备?” “如果时间充裕,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现在”希罗德眉头微锁,“这太难了” “我会给你们找到足够的助力,阿玛拉,把你今天告诉我的话,告诉这位先生。” 阿玛拉不情愿地说道:“我在这座王宫内,发现了一个秘密的房间,是铁匠王隐藏起来的宝库里面的金银财宝多得根本数不清” 弥亚拉接着说,“我知道钱买不来一切,但是这笔钱可能比哈卜拉的国库还要充盈,如果我们输了,这笔钱就是送给安曼那些狗贼大礼,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提前花掉。希罗德先生,你可以想一切办法去花掉这些钱,只要能够令我国得胜。这些钱应该能够武装很多部队,甚至是雇佣刺客取走萨赫迪那条恶豺的狗命吧!” “拉扎尔伦本身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对方还是摇摇头。“就我对那些秘社的了解,应该没人敢接受这样一个大国一国之主的委托。一旦失手,接下来的回击很可能让他们灰飞烟灭!不死也得遭受重创。” “但他们当年却接受了杀我父亲的委托,母亲因此” “这些该死的安曼狗!”哈立德咒骂道。 “那些像苍蝇一样追逐赏金的猎人独来独往,和秘社是两码事,而且恕我直言,哈卜拉和安曼的影响力,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贵国沙阿用公正和智慧来统治,而安曼的那位,则是恐惧和利刃。拉扎尔伦的黑甲军名声在外,独行的刺客很难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算殿下愿意先付钱,也很可能会人财两空” 弥亚拉盯着那双蓝色的眼睛,那双迷人又带有欺骗性的眼睛,看了许久。“你不会是说,我只能坐等安曼出招,”她冷冷地说,“这真的令我很失望。” “殿下,我的意思是,首要任务是立足和存活。就目前来说,在面对接下来的考验前,我能想到3个途径,可以增强您的实力。” “我在听。” “第一个,是库塔尔境内的盗匪,他们中的很多,算是铁匠王的敌人,不是您和哈卜拉的,这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 哈立德忍不住插话:“我们已经沦落到要用强盗来保家卫国了吗!” 弥亚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老师跟我说过,父亲当年也收编过一些盗匪,很多人是因为的官员和安曼的抢掠才变成盗匪的,父亲给了他们公正和复仇的机会。”她仔细地想了一下,“这需要多少钱?” 东方人立即回答:“钱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大部分人,如果您愿意赦免他们的罪过,让他们能够离开严酷的户外回到自己的老家,更符合他们的需求。有一定资质的,可以选择受殿下雇佣,暂时成为一只编外的部队。” “听上去可行,该如何着手。” “放出消息,然后再用一些可靠的库塔尔人去联系。这件事,我可以代劳一部分,但是另外两件事就帮不上忙了。” “说第2项吧。”弥亚拉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直了一点。 “库塔尔城内和周边的守军基本都成了逃兵,他们至少受过训练,也熟悉地形,能找回来重新编队,可以大大补充人手的差距。如果盗匪问题解决了,其他领地和村镇的守军也可以削减数量,尽量集中到库塔尔城。还可以从居民中征集有体力有意愿的人加入军队,不过,这是哈立德将军和卡洛维将军更擅长的领域。” 哈立德回答道:“我可以去做,只是我觉得那些逃兵排不上用场。他们放弃与哈卜拉交战,临战逃脱,这样的人怎么让其他人放心把后背交给他们呢?” “塞德拉区域有句俗语,羔羊带领的狼群远不如恶狼驱使的绵羊。我无法确认这些人能有多大的作用,但即使是站站岗,也能减轻现在部队的疲劳。我今天进城时,发现很多士兵都有些不堪重负了。” 弥亚拉点点头,“哈立德,你去试试看吧,需要钱尽管来领取。最后一件呢?” “这最后一件,”东方人停顿了一会,“是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希望殿下您不要见怪。” “你说吧。” 东方人很快开始了述说,他一开头,所有人就都睁大了双眼,却一个反驳的字眼也没有出口,他说完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哈立德连连摇头,“你简直是疯了。” 东方人淡淡地回应:“也许吧,殿下您觉得呢?” “我?”弥亚拉被从沉思中惊醒,“我不知道”这个提议确实大胆,确实疯狂,但又似乎真的有可行性。 “您可以多考虑下,决定权在您,我只是提出建议。话我已经全部说完,我该告退了。”东方人躬身行礼。 “阿玛拉,带希罗德先生去休息吧,我要好好地想想这些事。“父亲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呢?愁容浮上了她的脸。 东方人说:“不必了,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弥亚拉回过神,“你才到就要离开?” “殿下,时间可不等人,现在已经十分紧迫了。我会尽量去多找一些援军,其他的事,只能靠您和忠心的将军们了。” “援军?还能有什么援军?萨瑞德帕夏总不可能飞过沙贾兹,恐怕我们只能这么应对了。”哈立德的声音听上去略有些低落。 “我也不知道,尽我所能吧。”东方人转向哈立德,“小将军,如果敌军开始北上,最好提早出击,尽可能拖延他们的行程,每多一天,就多一点胜机。” 哈立德冷冷地回应他:“打仗的事不需要你的意见,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哈立德!希罗德先生已经很卖力了!”弥亚拉不满地说。 “不,是我多言了。那,殿下,我先告辞了。”东方说罢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你也下去吧,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了。”弥亚拉对哈立德说,她在床上扭过脸,直到房间内只剩她能够依靠的亲随,接过哈娜妮温好的热水,一饮而尽。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伤痛,靠着松软的床垫回忆父亲和兄长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将会如何处理,她思考了很久,最终下了决心,对阿玛拉说:“去把卡洛维将军找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他商量。” 第二天一早,阳光刚刚出现在屋内时,阿玛拉就叫醒了她,她从床上爬起,认真地咽下所有粗糙的食物。她知道,今天将会极为漫长,她并不处于最佳的状态,但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她现在就需要所有能够聚集起来的力量,才能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立足。 当穆拉抬来早饭,阿玛拉抬来洗脸的水盆时,她才意识到少了一个人。“哈娜妮呢?”她问道。 阿玛拉说:“她一早就出去给您打水了。” “没有水了?”她知道库塔尔比起她的故乡,水更加珍贵。 “不,有水,但是她说不够,她要给您好好地洗个澡。” 弥亚拉微微苦笑,她确实需要好好地洗个澡,虽然侍女们这些天都在用湿润的毛巾为她清洁,但泡在水中的感觉完全无可取代。不过她现在没心情来管这件事,她认真地洗漱完毕,在阿玛拉的帮助下扑上一层香粉,一件件地穿上最适合今天场合的服装,从浅红色上衣到搭配的裤子,从巴卡披肩到款式庄重的头饰,包括每一个大大小小的项链c挂饰c戒指一丝不苟。但阿玛拉对此显然没有哈娜妮熟练,多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一切就绪的时候,她终于走出了房间。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身看了看这个陌生的房间,看了看那张躺了整整四天,已经开始适应的大床。她真的把所有的软弱,迷惘都留在房间里了吗?她不确定,但是,她必须前行了。 阿玛拉带着她经过复杂的回廊,走下几层阶梯,很快就到达了王宫的主殿。她第一次通过这个大厅时,只想着尽快逃进房间,这时才真正有心情观察整个大厅的布置。这里比她熟悉的哈卜拉宫殿狭窄得多,也更矮,但整个大厅中间没有任何的柱子和装饰物,只是依靠山壁直接凿出了一间方方正正的大房间,反而显得宽阔。此时大门紧闭,宫内光线晦暗,深黑的穹顶显得压迫力十足。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正门正对的那一张宽大的座椅,没怎么犹豫就坐了上去。雕满火焰图案和花纹的地面宽约十尺,在她脚下展开,一直延伸至大门处,十多名士兵已经排成两列立在两侧了。两边的墙壁都绘制着巨大的壁画,不过在这样的光线下很难看清。她知道,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好好看上面的内容。 卡洛维和哈立德一起出现,从一个偏门朝她走来,两人神情肃穆,弥亚拉发现,她熟识的那位,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人都来了吗?”她等两人靠近后问。 卡洛维回答道:“都到齐了,在门外等候您的召唤,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弥亚拉没有丝毫退缩。“我确定。”将军点点头,致礼后就离去了。 她看着哈立德脸上的疑虑,但并没有安抚他,而是问了其他的问题:“哈立德,你觉得卡洛维将军这个人如何?” “他?”哈立德想了一下词汇,“值得尊敬,这几天我看到的,达拉要塞的兵士们,军纪丝毫没有松懈。无论是巡防,还是换岗,都完全依照规矩进行,比我带来的人要好得多”说到最后,他略微有些惭愧。 弥亚拉还是没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但她也没时间再深究了。“开门吧,请库塔尔城的各位大人们进来。” 年轻的将军收到指令后,朗声下令,守卫在门口的士兵就推开了两块巨大石板组成的大门,耀眼的光芒立即从外面倾泻而入,驱赶走了厅内所有的黑暗。很快,弥亚拉就看到库塔尔城的精英们从台阶下露出头来,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大臣c财务官员c法官c富商c祭司大约有三四十人,手里都抬着要进献给她的礼物一齐进入了宫内。 弥亚拉还能记起小时候,父亲曾让她坐在他的膝上,向她介绍每一位哈卜拉的重要人士。但现在,她身边再也没有这样的一位领路人了,哈立德站在她的旁边可以令她稍微安心,但是却无法在接下来帮上什么忙。她只认出了前任维齐尔,神秘的学者沙里夫,其他的人的名字她曾经听过一些,但此时一个也对不上号。看着这些人向着她逐渐逼近,她开始有些紧张,但仍旧保持在正坐的姿势。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认真地扫过每一张脸,发现有些人望向她的视线,带着一些不悦和轻视。这种眼神,在过去的几年中,她完全不陌生,他们不喜欢看到一个女人坐得比他们更高,但是,忍着吧,她不怀好意地想,并且毫不退缩地望回去。只要哈卜拉的巨变没有传播开来,他们都会毕恭毕敬,不敢得罪新的主子。这些人里一定有人与安曼有着联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察觉出来。 “殿下,听说您前几日有些不适,现在好些了吗?”一个身着紫色宽大长袍的胖子首先离开人群,手里高高举起一条上好的毛皮,“请您收下这条来自盖兰的上好貂皮,可以在寒冷的夜晚暖暖身体。” 弥亚拉决定直接询问本人:“抱歉,您是?” 大胖子回答道:“我只是殿下卑微忠诚的臣属,您叫我哈米尔就好了。” 她示意侍女去接过礼物,自己赶紧在心中回忆关于“哈米尔”这个名字的一切信息。“您的矿场一切都还顺利吧。”如果她没记错,这位胖子,就是替铁匠王管理几座最大的矿场的人。 “殿下您说得不对,我只是替先代沙阿管理罢了,而现在,这些矿场该归您的父亲所有了。”他走到弥亚拉身前,带来一股浓重的香味。他俯下身,用厚大的嘴唇亲吻她抬起的手背后,退后几步行了个礼,然后回到了人群之中。 第二个人身着暗红色的僧袍,带来一个刻有花朵的金制小盆,从他的服饰,弥亚拉意识到,这人应该就是库塔尔国的大祭司了。“殿下,这是很久之前,您的外祖父赠予敝人的一件厚礼,敝人一直悉心保存至今,正好借此机会送归真正的主人身边。” 弥亚拉深深地点头示意,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物,再交到侍女的手中。 第三个人她认识,沙里夫今天身穿一套轻便的黑色衣物,他献上一本书绣着金边的厚书。“这是《拉塞特纪》?”弥亚拉认出了书名,有些吃惊。 “是的,殿下的智慧和学识真是令人感叹。其中文字的优美,您有空闲时,慢慢体会才更显精妙。”他迟疑了一下,但最终也俯下身来,用嘴唇轻触了一下手背细腻的肌肤。弥亚拉转念一想,没有把书递出去,而是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第四个人是一脸无措的达琉斯法官,差点在她的面前踩滑摔倒,弥亚拉接过他送上的红色和蓝色丝绸,下一个人已经等在后面了。 这个仪式漫长得令人生困,当所有人都献过了礼物之后,弥亚拉已经坐得有些难受了。但她仍旧纹丝不动,等待最后一个人回到人群后,大声说道:“弥亚拉今天请各位大人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沙里夫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从人群中冒出:“殿下请说,吾等力所能及之处,自然会尽力而为。” 弥亚拉不动声色地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将准备好的台词说出:“不知各位大人是否知道,本应该守卫沙贾兹的重臣,哈撒帕夏,在几天前辜负了他的责任和荣誉,向我们的大敌安曼国宣誓效忠了!” 这个消息对众人的打击立竿见影,他们愣了一下,很快从弥亚拉认真的神情中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玩笑,大多发出了短促的惊呼,但其中有几个人的表现并不自然,弥亚拉立即记了下来,她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将军,知道他也看在了眼里。“这这不可能啊哈撒帕夏一直对我国忠心耿耿”红衣的大祭司被吓得不清,木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情报绝对可信,接下来,他很可能会派兵前往此地,在他的新主子面前卖力表现,弥亚拉想知道,诸位大人有什么好的对策吗?”弥亚拉抛出第二个炸弹,继续观察人群的反应。这是她二哥最擅长的技巧,在大批商人面前接二连三地扔出冲击力十足的事实,打乱他们的节奏,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以期找到更多的破绽。 紫衣的矿场主头上流下大颗的汗珠:“殿下,战阵之事,之前一直是陛下和扎利亲王亲自负责的,我们只懂得文书和账目,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啊” “诸位大人当然帮得上忙。”弥亚拉逐渐开始掌控局面,“一旦战事发生,库塔尔城纵然坚固,但是我军的人手实在是有些不足,希望在危机解除前,诸位大人能将府上的守卫,以及附近矿场,村镇的守兵都调回库塔尔城,供卡洛维将军调遣。” 人群中终于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始打量周围,很快发觉,他们早已深陷于全副武装的哈卜拉士兵的包围之中。沙里夫不愧是职位最高的重臣,沉着地第一个回应道:“殿下,吾等既已归附哈卜拉,国有危难时,出力也是应当的,只是” 弥亚拉看他中断了发言,立即出言问道:“您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自阿扎尔王死后,城中治安大不如前,偷盗之事变得日渐猖獗,虽然卡洛维将军麾下的士兵十分尽职,但看家护院保护妻儿的周全,还是需要一些人手的” 这个回应在她的预料之中。“这不是问题,今天我就会下令开始宵禁,诸位大人宅邸的安全,由守军负责保全。当然,诸位大人支援的守卫也会编入巡防的卫兵之列,已补足需要的人手。” 库塔尔城的贵人们知道必须对此给出一个答复,相互之间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最终还是由沙里夫出面交涉:“殿下,您应该清楚,遇到战事时,全国的青壮年都需要响应号召从军,吾等稍有一些不足道的影响力的臣属,更是应该鼎力相助。但” 弥亚拉打断他,“规矩我明白,在这期间的任何费用,都该从国库中支取。您就直说吧,一个月该付给一名守卫多少月俸?” 大臣看了看身边众人的眼色后回答:“这两年,要雇用一名合格的看守,一个月需要3枚第纳尔。如果是护卫商队或是监护矿场这样的岗位,需要更多的经验和能力,5枚第纳尔是个合适的价格。” “没问题,”她给哈立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招呼候在一旁的士兵,抬着两口沉重的箱子上来,放在众政要身前,“各位大人提供的人员,我自然会负责他们所有的费用和吃住,就从这个月开始。而这个月已经过去的天数,也无需各位大人补上。并且,按照之前沙里夫大人说好的价格,诸位大人每提供一名士兵,我会让卡洛维将军评估他们的身体素质,合格者,根据能力的高低,每一名再付5到10第纳尔给诸位大人,作为恪尽职守,为国效力而给自己带来不便的补偿。” 她示意士兵们打开箱子,金色的光芒立即从里面倾泻出来,照亮了在场的每一张脸。“我的习惯是,现钱支付,绝不拖欠。”她说道,为这次展示画上了最后的句话。“怎么样?诸位大人对这样的安排还有什么意见吗?” 在场的所有人相互交换了下眼神,认识到这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出价,纷纷应承下来。 弥亚拉知道,她今天的第一关过了。她把书抱在怀里,站起身来:“各位大人,请原谅我的唐突,今天还要一件重要的事,希望能随弥亚拉一同前往处置。” “小人可以问一下,接下来究竟去往何处呢?”哈米尔大人肥胖的脸上,此刻略微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请不要担心,达琉斯大人应该知道,不过是一场已经拖延了很久的审判罢了,请诸位一同去做个见证。”弥亚拉说完没有等待回应,立即向前走去,径自穿越了人群,朝大门走去。库塔尔城的显要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还是跟随了上去。 走出王宫,台阶之下,由4头骆驼拉着的大型驼车已经就位了,这架驼车没有完全封闭起来,以坚实的黑檀木做底,雕花的红漆木栏围出了一个不下于起居室的大小,站得紧密的话,甚至足以站上上百人。驼车后方三分之一的位置搭起了结实的木架,走上两阶木梯,就可以在那里的一张数百年历史的御座上就坐。每一任的库塔尔王就坐着这辆大车,检阅他的部队或是出外远征。弥亚拉迈着坚实的脚步,走上驼车的高处,但犹豫了一下,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了那上面,哈立德站在她下面的一阶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之旁。紧跟其后的众人,也纷纷搭上驼车,挤成一团,略带不安地低声交流起来。 驼车一驶离王宫之前的庭院,很快就引起了一些库塔尔城居民的注意,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阵势,惊讶很快就转为了好奇,跟上了这辆大车,一同朝城中心的大广场走去。到了广场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虽然远不如弥亚拉入城那天,但也足够将整座广场周边全都包围起来。 库塔尔城的显贵们本就很不情愿地在阳光下遭受爆嗮,但当他们看清广场上的情况时,脸色仍然变得比之前更难看了。穿着各式不统一的服装和徽记的守卫们,已经被哈卜拉的士兵们指挥着集结在广场的一侧。 弥亚拉打破了这个令人不安的沉默:“我知道各位大人一定会答应弥亚拉的请求,因此自作主张让人通知这些护卫来此集结了,希望诸位能够谅解。”她看到有几个人稍微动了动嘴唇,但是最终并没有说出什么。 驼车一直行进到那些守卫组成的方阵侧面才停下,守卫们发现巨大的驼车从身后出现,上面还载着他们的雇主,一脸不解,但是四周都是全副武装的哈卜拉士兵,而卡洛维就站在他们队伍的前方左右踱着步子,那个巨人的压迫力十足,足够让他们不敢妄动,甚至都没有任何的闲言碎语。 终于等到艾米莱到此,高个的将军移步到马车之前,他过来的步伐又大又稳,靠近他一侧的几名政要人物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洪亮的声音向众人的耳朵扑来:“殿下,您要求的那两个人都已经带来了。” 弥亚拉朝他点点头,卡洛维立即转过身,高举右臂,立即有士兵从广场另一侧押来了两名蒙着头罩的男人,双手都被绳索紧缚,带到了广场的中央。一个上身,露出黝黑的肤色,另一个人则奇怪地穿着浅灰色的睡衣,他们就位后,那个穿着睡衣的男人似乎叫喊起来,结果被士兵用剑柄在胸口重击了一下,立即不敢乱动了。 巨人将军重新走回驼车旁,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弥亚拉扫视了广场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开始越聚越多,于是转回目光,俯视着下方不知所措的尊贵大人们,朗声说道:“达琉斯大人,您还好吗?” 穿着黑色宽大长袍的法官大人此刻,似乎极为难受的样子,面如土色,勉强点了点头。 她望着那张颤抖的胖脸,出言安抚:“您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按照库塔尔的律条,父亲命我代管库塔尔城的这段时间,我是否也有资格代他执行法令呢?” 听到此言,法官大人立即连连点头,“既然库塔尔已经同意归附哈卜拉,那沙哈陛下自然有仲裁和审判的权力,殿下您作为沙哈陛下的代言人,代行此事当然合乎律典。” “那就好,”弥亚拉知道,她这第二关也过了,“那就请卡洛维将军替我主持一下审判吧。” 车旁的将军听毕就行礼领命,转身朝着广场中心走去。众人看到,士兵们先是取下了那个黑肤男人的头罩,露出了一张标准的萨图族的面孔,脸上多处淤青,受过了不少的折磨。 卡洛维高声宣告:“这名奴隶,就是上个月杀死阿扎尔王的凶手,无论是按照哈卜拉还是库塔尔的律法,都该当死罪!” 他抽出腰间的弯刀,高高举起,眼看刀锋就要落下,奴隶到没有什么惧怕之意,眼里只剩下麻木和即将解脱的释然。围观的男性居民们,见到这样的景色,一下来了兴致,翘首期盼接下来的一刻。而人群中夹杂着的奴隶们,则纷纷低下了头,不愿目睹。可当闪着光的锋刃落下后,所有人却发现,并没有出现血溅当场的景象。那名奴隶毫发无伤,反倒是绑在他双臂之间的绳索被劈成了两段,他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将军收回武器,两旁的士兵也放开了收,“阿扎尔此人多行不义,先是弑君上位,然后又推行恶法,只为一己之私,大肆搜刮库塔尔人民的财产,他才是那个该当死罪之人!这名奴隶将他推下高台,行的是真神的旨意,造福的是两国的民众,不必在这名恶徒的命令之下,与哈卜拉友邦兵戎相见。因此,艾米莱殿下代沙哈陛下做出判决,赦免这名奴隶,并且,恢复他的自由身,作为奖赏!” 人群愣住了好一阵,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并没有立即交头接耳,大声讨论,而是盯起了第二个人,想知道他的身份,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卡洛维马上示意士兵取下第二个的头罩,当他的脸露出来时,四周都响起了惊呼声,有不少人把他认了出来。“这名男子,身为阿扎尔身边的近卫队长,不顾自己的荣誉和职责” “他又不是我杀的!和我没关系!”那名男人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像个泼妇一样,厉声尖叫起来。 将军等他喊完,立即高声喝道:“即使国王死了,你还有另一个职责——护卫王宫。结果你却监守自盗,不仅自己偷盗了王室资产,还放纵士兵抢掠。这才是你的罪过!” 男人张大了嘴,边惨叫着求饶,边用力挣扎,但还是无法制止身后雄壮有力的士兵压得他跪在地上,头颅向前伸出。卡洛维再次拔出弯刀,一刀挥下,动作一气呵成,寒光划着完美的弧线穿过那人的后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他没有生命的头颅一起坠下,鲜血从他的伤口喷溅而出,射出了数丈之远。 高个将军此举干净利落,将广场内外的所有人都完全镇住,甚至连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弥亚拉也浑身僵硬,头皮发麻。他掏出一块布料擦去刀锋上的血迹,同时大声说完艾米莱让他说的最后一段话。“除此以外,殿下还做了另一个判决,只要在两日之内,将偷盗的王室财产归还的逃兵,将会得到完全的赦免,并且可以继续在军中任职,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弥亚拉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处刑,头脑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等到驼车上的同样面色惨白的诸位政要请求离去时,在哈立德的提醒下才回过神,努力地重新在脸上摆出之前的自信。她同意众人离去后很久,才想起来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立即叫哈立德把沙里夫大人找了回来。 “不知殿下还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当沙里夫在王宫的庭院中与她会面时,弥亚拉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平静。 她看了看四周,那些各位老爷们提供的守卫,都已经被其他的士兵们带回了军营,她的身边现在只剩下阿玛拉和哈立德,于是她面朝来客,双手交叉在胸前,超前微微一躬。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明白”来客十分奇怪。 弥亚拉压低声音回应:“如果我连谁是朋友谁是敌人都分不清,只怕会令沙里夫大人寒心了。” “您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尽了一名忠诚的臣属应该的职责。” “秘密与他国往来,提供对本国国王不利的情报,也算是忠臣该做的事吗?‘蝴蝶夫人’。” 铁匠王的维齐尔欣慰地笑了,“您看出来了。” 弥亚拉回以尊敬的目光,“我恰巧读过《拉塞特纪》,知道其中有一位神秘的蝴蝶夫人,多次在暗中相助于拉赛特。但我又很不明白,您身为铁匠王最信任的人,为什么要帮助我国呢?” 那张宽厚的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神情,“在三十年前,这座城里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总喜欢钻研一些古怪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他发现我国一直以来使用的历法中有一些偏差时,就没头没脑地大放厥词起来。当虔诚的教徒打破他的家门,把他绑上火架时,是您的外祖父救下了这个小子的性命,还让他在宫廷内做了一名秘书。”他的眼眶内闪着光泽,“沙阿的恩情,老臣一天也不敢遗忘。而您的母亲,艾米莱殿下更是待我如同亲人一般,我后来才知道,是她看到我被捆上,向陛下提起,陛下才知道此事把我救下的。殿下嫁去哈卜拉后,也一直和我书信往来。老臣还记得最后一封信,她提起殿下您和您弟弟时,言语中流露的那股真情” 弥亚拉心中万分苦楚,她没想到,母亲在香逝十多年后,居然还能把对她的爱意传达到心底。 “殿下,都怪老臣,不该提起这些伤心的往事的”他眨了眨眼,“老臣看您今天花钱的架势,想必您已经发现了那份包好的礼物了?” “对,全亏了阿玛拉。”弥亚拉向沙里夫介绍忠心的侍女。 “老臣本打算等您身体一好就入宫告知的殿下,您身边真是能人众多啊两位将军也是非常低年轻有为。” 哈立德看上去有些羞赧:“您过誉了,和卡洛维将军比起来,我还帮不上什么忙” 弥亚拉有些疑惑地提问:“但是,王宫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财宝?” 沙里夫大人苦笑道:“铁匠王此人,疯狂敛财,却一点都不舍得花费。我本来心有抵触,发现这件事后,我知道终有一天,这笔巨款会回到它应有的主人手中,就心安理得地帮他管起账目来。扎利的死讯传来后,我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在两国自相残杀之前除掉他,结果他却死于一名奴隶之手,老臣想,这也许真是真神的意志,在冥冥中帮助我们两国一同度过难关。” 弥亚拉心痛的要死,差点将父亲的死讯告知,但还是忍住了。看着这位老人如此高兴,她暂时做不到说出如此令人悲痛的真相。而且,她真的能完全相信这位几乎陌生的老者吗?在这座城中,除了两只手数得过来的熟面孔,她究竟能全身心的信任谁呢?那个东方人让她越来越看不透了,他到底是谁,想要什么?弥亚拉一点都想不出来。 弥亚拉告别两位臣属,披着满身的疲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发现房中立着一个巨大的木桶,哈娜妮正在费力地提着一桶水往里倒去。发现她后,立即迎过来,脸上有些难过:“主子,奴找了很多地方,还是只能装满一半” 弥亚拉笑了,在这样的一天之后,能够有发自身心的笑意融化在唇齿之间,她突然触到了一丝幸福的影子。“没关系,这里水很宝贵,留着做其他用途吧。” 哈娜妮眼珠子转了一下,“那奴去给您找点好吃的。” “我吃什么都可以,我真的没胃口。” “不行,不行,您今天一定要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她的侍女奇怪的有些不依不饶。 弥亚拉十分不解。“为什么?” “主人,您忘了?奴没算错的话,今天是秋收节的日子,是您的诞辰日啊。” 弥亚拉被这个词轰地一下定在原地,金发的小女奴很快就跑出房间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房中,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从她的脸颊流下。 这一天,距离弥亚拉出生的那个满是金黄色的美丽黄昏,整整十八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在库塔尔城的上空,帕米尔见证了不同于拉克索特的另一种宏伟,从东向西,从南向北,巨大的岩石从沙漠中高高耸立,把摧残一切生命的风沙挡在其外,庇护出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镇像黄色画布上点缀用的小绿点,安静地躺在这块阿摩尼亚人的起源之地。 帕米尔在陡峭的悬崖边眺望,勉强能看到下方土色的城市,隐约的道路从城墙延伸,直通南方的山口,如果有大军从那里进入,一定会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身后有一座哨所模样的房子,但这片土地已经数百年没有经受过任何战乱,早已被完全废弃,不过按局势的发展,接下来可能需要重新启用了。 “这里好高我们回去吧。”一只手拉了下帕米尔的衣角。 帕米尔回头看着被他邀请上来的小女孩,“这里风景不是挺好的吗?” 但夏塔雅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热情,“不都是山和沙子吗天天都能看到啊。回去吧,风好像越来越大了。” 其实这里的风远不如高塔之上猛烈,但对于沙漠的居民来说,这些景色可能是司空见惯了,完全提不起兴趣。男孩本想再多留一会,看看西侧和北侧的风景,此时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下去。” “嗯,你走前面。”女孩说。 男孩走进岩石间天然的夹缝,女孩紧紧跟在后面,手继续抓着帕米尔的衣角。这古人利用这些缝隙,再加以稍微的敲凿,制造出这条窄道,能够直通伊斯法尔的半山,但也仅此而已。想要抵达山顶无路可循,只有陡峭险峻的斜面,直抵那遥不可及的峰顶。 唯一的道路,两侧高大的岩壁奋力向内挤压,似乎随时都可能坍塌,把这条生路完全堵死。他们走了不知道多久的下坡和台阶,左侧封闭的视野突然完全展开,整个城市在他们眼前一下子完全铺展开来。 “这里好吓人”夏塔雅看着自己的左脚尖,两步之外的距离就是数十尺的高度,民房屋顶的物事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她死死攥着手中的衣物,差点把帕米尔拉倒,“上去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样的?” “可能是上去时我们都贴着左边,一直往上看的吧”帕米尔想了一下,手向后伸出拉住了女孩的手,软软的,暖暖的,还有一点汗,“你别往左边看,慢慢走。” “嗯”在帕米尔的牵引下,他们终于通过了那段唯一没有防护的道路,抵达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尽头没有门,而是一个稍微倾斜的墙壁,露出了仅供一人通过的空隙,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很宽阔了。重新回到室内后,帕米尔扳动手边的一个花瓶,暗藏的机关就发出隆隆的响声,身后的入口很快消失,看上去只是一面完全普通的墙壁。 女孩松了一口气,放开了男孩的手,“我要去和其他大臣家的女孩子们一起学针织了,我已经晚了很多了。” 帕米尔知道这事,艾米莱安排的。“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记得的。”女孩说完就自己朝楼梯的方向走去,留下突然感到无聊的帕米尔。 皇宫这里的每个角落他都逛遍了,甚至包括地下那个通往城中的秘密通道,他发现的宝藏室被卫兵严密看管起来,除了刚开始的那晚,他没进去过一次,即使他只是想要探探有没有更多的秘密。城里更是无聊,库塔尔居民日常生活的无趣令帕米尔异常怀念那座永远有惊喜的城市,即使是哈卜拉,那里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图书馆。 他回头看了看那面墙,刚刚从上面下来,马上返回太累了,他有些提不起兴趣。去找点东西吃吧,他想。就在这时,波鲁斯从走廊的尽头走出,看到他立即叫了起来:“小子,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他很奇怪,他这几天应该很乖,什么麻烦也没惹出来。 “老大找你,我在皇宫里都转了几圈了,你跑哪里去了?” 大个子找他?这可是个新闻。“上山了。” 士兵摇摇头,“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累不死,快去皇宫门口吧,老大应该马上就要出发了。” 帕米尔很好奇是什么事情需要找他,他很快下楼,溜过大殿。今天大殿内等候的人数依旧可观,都在等着见艾米莱,有的是想一饱眼福,但绝大多数的还是有求于这座城市的新主人。男孩偷偷在殿里待过一整天,无论是情愿还是仲裁,过程既枯燥又缓慢,令他昏昏欲睡,然后他再也没有去过。有些本地人注意到了他,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既有诧异又有厌恶,但这些跟帕米尔无关。他直奔大门,一支十多人的马队刚刚出发了几步,他一眼就看到了领头那个高大的身影,立即跑了过去。 “大个子,我来了。”男孩在马边站住,一旁的身躯就像一座大山,必须死命仰起头才能看个完全。 “你真不好找。”大个子说,他今天没有全副武装,只穿着简单的军装。 男孩羞赧地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上马吧,路上说。”大个子示意随从从后方牵上来一匹小马,“不想骑的话,也可以坐我前面。” “我骑我骑!”帕米尔赶紧蹬着马镫跃上马背,“不过我骑不快。”他学骑马还没多久,还只能保证马不到处乱跑。调整了下姿势后,他缓慢地驱着马向前跟上高大的领队。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赶路。”大个子确认了一下后,重新把注意力转到前方,领着队伍朝前方行去。 帕米尔看了看身后,这一行带上了三辆马车,似乎装了不少食物和水。加上他们似乎在朝着东面城门的方向移动,难道是要出城? 他的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昏暗的门洞出现在队伍的前方。守城的士兵见到他们的将军前来,纷纷立正行礼,大个子向他们点点头,继续向前。视野开阔之后,将军才告诉帕米尔今天的目的地,他们要去城外的矿场,那里有很多萨图人,大个子不知道他们的阿摩尼亚语如何,而帕米尔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懂得萨图族语言的人。 还有一个人懂,帕米尔想说,男孩从未在萨图人的环境中长大,他所有的知识和了解都是从那个年轻的监护者身上获取的。但不高兴前天跟他稍微交待了一些事后,就离开了这里,去向不明。 “如果口音很重,我很可能听不出来,伊安再往北的很多地方,我都不太听得明白。”萨图人没有固定的定居点,他的同族分散在整个西境,无论在哪里都毫无地位可言,做着最辛苦最低贱的活计。辛劳整年的农夫已经是最好的一种了,而很多萨图人为了并不多的金钱卖儿卖女,最终很多都通过海陆两种方式来到这片大漠,成为终生不得喘息的奴隶。很多地方的萨图人只懂得当地的语言,就算还会说这令人鄙夷的土话,也往往带有独有的特色。 “没关系,我算了。”大个子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憋了回去。 男孩最终还是放弃了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挺好的。 一行人绕着山脚走了约一个小时,帕米尔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目的地,灰黄色的背景上,出现了一块深深的褐色,像是大山被啃噬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远远还能看到其间飘起的黑烟。当车队开始接近了矿坑的外围,一股浓重的烧焦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充满身边的每一寸空间。等行到矿坑的边缘时,帕米尔终于看清了,在这一片深褐色的最深处,着落着一座小镇。 “这么多房子。”男孩稍微数了一下,绝对超过一百。 大个子向他解释道:“这里不只是开采矿石,还熔炼,铸造,直到制成各种成品。” 外围放哨的守卫迈着悠闲的步伐靠近他们的队伍,打量着马车上的物品:“没见过你啊,补给不是昨天就送来过了吗?” 大个子亮出令牌:“我奉艾米莱殿下的命令,来查看矿场的情况。” 守卫一下警醒起来,“大人快请进,这里一切正常,我这就带您去见治安官大人。” 马队进入小镇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道路两旁布满了工坊,裸露着上身的工匠专注地工作着,火热的气息在四周迸射,给今天的气候更添一分火热。他们行到镇中心最大的那座房子时,一个穿着鲜艳红色外衣的官员已经候在门口了,在这个灰黑色的环境显得异常的不自然。 “是卡洛维大人吗?”官员深深地弯下腰,“哈米尔大人已经通知过小人您要来了。” “叫我卡洛维就好。” 官员笑容满面:“这不太合适吧,您可是艾米莱器重的大将,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任命为帕夏呢。” 大个子沉下脸。“我是来办正事的,说下情况。” 官员吃了一次冷遇,但很快恢复如常:“这一个月来,从矿井到大熔炉,还有攻防,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即使是那些天也没有懈怠,您应该懂的。”他朝一边用力地招了招手,“等什么呢,快推上来!” 帕米尔看到2个全身漆黑,快要看不出人形的奴隶推着平板车来到众人面前,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弯刀,利剑,矛尖,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官员拿起一个矛尖,“这些都是上周打好的。” 大个子抽出一把短剑,用手指在刃身上缓缓摸过,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这些都加了星铁?” “是的,半年前我们就得到命令开始用星铁来打造兵刃,一直没有运进城里,已经积累了很多件了,不过这些还没开刃。” 帕米尔插话说:“星铁不是相当珍贵的吗?用来做普通的兵器太浪费了吧。”这种神奇的金属硬度极高,不易磨损,每个英雄人物或是攀附虚名之辈都会喜欢。 “这小东西是谁?”官员才注意到男孩的存在,看着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谁没关好放出来了?” “他跟我来的。”大个子高声发出提醒。 “原来是大人您带来的‘仆人‘。”官员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 “你搞错了,他是‘自由人’。”大个子冷冷的说,他向前走了一步,吓得对方退了几倍的距离。但他只是放回短剑,拿起了一把弯刀,“纯粹的星铁确实昂贵,不过,只需要加上一点点星铁,就足够让普通的钢剑变得坚不可摧。“ “把你的刀给我。”高大的将军转向自己队伍里的成员,伸手索要。士兵满脸不情愿地交出刀,他走到最近的工坊,把弯刀放在一个铁砧之上,用力劈下,那把普通的弯刀应声断成两截。 “那把刀我用了很久了”士兵低声嘟哝。 大个子把手里的弯刀交给他,刚才劈下的位置只有一个不怎么深的豁口,“给你把更好的,正好没开刃,顺便可以修好。” 官员搓着手靠过来:“请您务必向艾米莱殿下说明,哈米尔大人一直鞭策着我们尽心尽力。” 大个子回到之前马车的位置,转身看了看四周的建筑,“还有更大的地方吗?能站下所有人。” 官员奇怪地问道:“大人您指的是?” “找一个空旷的地方,把所有人都带过来,我有话要说。”大个子想了一下补充道,“矿坑里的那些也要来。” “那些奴隶也要来?这里已经挖掘了几百年,坑道很深了,他们今天的活还没干完呢,来来回回的话,今天就浪费掉了。” “没关系,听命即可,今天他们不用再干活了,都休息。” 官员闻言,更加诧异,但还是离开这里去做安排了。镇内没有足够空阔的地方,因此只能在镇外搭起简单的帐篷遮阳,随行的士兵把马车内的东西取下,在桌子上分好,面饼被堆成小山,水袋倾倒在更方便的容器里,旁边放上了不少的空碗。 几乎花了快一个小时,所有人才集结完毕。在男孩的左手边,是一脸不解的工匠们和他们的家人,在大个子的要求下,甚至连妇人们都被叫来了这里,几名官员站在他们的前面。右边间隔了很远是一大群密密麻麻的奴隶,可能有上千人,每个都灰扑扑的,身体疲惫地佝偻着,双眼无神,很多人还带着明显的伤势,用亚麻布简单的包扎着,印着暗红色干涸的血迹。几十名士兵还是警觉地围在四周,手里拿着长矛和鞭子。帕米尔仔细辨认,几乎全都有着和他相近的特征。 “太远了,让所有人都靠近一点。”大个子告诉治安官。在指令之下,人群很快移动起来,尤其是右侧的黑点,像一大群蚂蚁一般涌来。但靠过来后,两群人之间依旧隔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接近分界线的居民满脸厌恶,不时在鼻子前扇着。 很快,帕米尔也闻到了那股味道,是一种浓重的酸臭味。 大个子走到两群人的前面,高声宣告:“你们应该知道,现在库塔尔全境已经由哈卜拉国管辖,沙阿陛下命他的女儿,哈卜拉的艾米莱殿下暂时管理。由于战事逼近,殿下希望诸位工匠能加快一些动作,每天完成的件数需要提高五成。” 人群中很快爆发出一些低声的抱怨,但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帕米尔没有错过他们眼中的怨恨,他们不高兴,但是他们早已习惯不去反抗。 四名士兵从后面抬上一个大箱子,放在大个子的面前打开,那是一整箱的钱。人群中靠前的那些一下惊呼起来,后面的人很快往前挤去,想要看得更加明白。大个子伸出大手,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准备听他的说法。他宣告道:“艾米莱殿下知道诸位这半年来已经十分辛苦,因此命我带来了奖赏。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所有人可以领到之前三倍的工钱,唯一的要求是,必须保证质量,一旦提交了明显的残次品,都要从中扣去相应的份额。” 工匠们看上去有些不太相信听到的一切,有些妇人想要上前看个真切,却被她们的丈夫拉住。 但大个子似乎早有准备,他拿起一枚第纳尔,走到人群之前,丢给了一名满身通红的强壮工匠。“今天,每名工匠和学徒都可以领到一枚第纳尔,之后每5天都会依据你们工钱的多少,发放之前半个月的份量。”士兵们把箱子重新抬起,放到一张有官员的桌子之后,“请大家现在就去那边领钱吧,不要乱,一个个来。” 人群愣了一阵,但还是迈开了步伐,他们的欢呼声滞后了很久,当大个子走到另一群人之前才从后方传过来。 有些奴隶注意到了对面热火朝天的景象,但是大部分人都提不起什么兴趣。离得这么近,帕米尔鼻孔中充斥的臭味更重了,他努力用自己生疏的萨图语,大声喊出大个子要他说的话:“大家听我说,这位是城里来的将军,有事情要对大家说。” 那些看上去比较年长的,眼睛一下有了一丝神采,转向了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和他们同族,却又穿着上好衣服,干干净净的男孩。而年轻的那些就一脸迷茫了,看来从未学过这些祖先的语言,只能靠身边人告知。 不过大个子没打算让帕米尔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事,他开始宣告另一项内容,每说一句就等一会,让帕米尔翻译一遍:“你们看到地上的这把大锤了吗?能拿起来,走到那块石头的,就可以领到一块饼和一杯水。” 帕米尔翻译完以后,才明白之前士兵在地上放上那几把重的锤子是为了什么,士兵们把一张桌子从后方搬了上来,让面饼和水罐能让所有奴隶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说完后,没有任何一个人挪开步子,甚至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连交谈都没有。 治安官凑过来提议:“大人,您命令他们就行了,这种复杂的话他们听不懂。” 大个子的脸上飘过些许的落寞,最后还是按照这个方法行事了,他在人群的最前方,挑出了一个看上去最强壮的奴隶,虽然肋骨清晰可见,个头只到他的肩膀,但比起其他瘦瘦小小的奴隶已经好太多了。“你去把那把锤子,从一块石头搬到另一块石头。” 在帕米尔重复了一遍后,那名奴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惊恐地看了看他面前的巨人,然后开始完成命令。他奋力举起那把锤子,走到另一块石头站住,头转向大个子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大个子对帕米尔说:“让他放下吧。“帕米尔边说边加上手势,总算成功让目标理解了,但那名奴隶放下后,又一次抬起头,看着大个子的方向。 大个子朝他点点头,然后拿起水罐,倒上一碗,一手拿着饼,一手端着水送到那个奴隶手中。帕米尔几乎以为连这都要别人命令,还好奴隶一拿到食物和水,没需要任何人说话就拼命地撕咬起来,他的手把面饼染成了黑色,但他毫不在意,很快连手上的面屑都填光了,露出了一些本来的肤色,比其他的部位淡得多。 “你去那边站着。”大个子指向一旁的空地,那前面的地上,用石头压着一块绿色的布。 第二名奴隶瘦小了一些,但是还是举了起来,慢慢地挪动到了石头处放下,然后从士兵手中领走了他的食物,狼吞虎咽吃完,站到了同样的地方。后方大群的奴隶开始慢慢发出一些低声的交谈,他们的眼睛开始专注于看到的一切,有些人还狠狠地吞咽了一下。 第三名也很顺利,第四名奴隶看上去就是个小孩子,比帕米尔高不了多少,他一滑手,向后仰倒在地上。他在地上颤抖着抱着头,但没有任何鞭子打在他的身上,在大个子的命令下,士兵把他抓起来,带到偏左一些的区域,红布的位置。 当所有锤子都被搬到另一边后,大个子一下挑出好几个人,让他们各挑一把锤子,同时运作。经过多次的重复后,后方的奴隶终于完全理解了这个模式,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一个跟着一个做起来。出乎帕米尔的意料,很多女奴隶也能举起那些大锤,如果不是多穿了一点衣物和稍微凸起的胸前,看上去几乎和其他的男奴隶一模一样。奴隶们走过他身前时,有些还朝他点了点头。 一切走上正轨后,大个子不需要再发出指令,他拉着帕米尔往后退开了一些。“你在挑出力气大的那些人,为什么?”男孩问道。 但大个子却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帕米尔,我这辈子,认认真真学过的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男孩摇摇头,他毫无头绪。 巨人压低声音,言语中的落寞更加明显了。“有人告诉我,抬起面前的长矛,然后用力朝前面的稻草人刺过去,一次又一次,直到有人叫停为止。只要偷懒,就没有饭可以吃。” 男孩明白了。“大个子,你是在挑选士兵吧。” “对,也是在送他们去死。” 至少在那之前,他们会吃得饱一些,男孩难过地想,这点应该能保证吧,连饭都吃不饱的士兵毫无作用。 整个过程无比漫长,领到钱的工匠们已经全部离开后,这里还在继续着这奇怪的测试。跟着大个子来的士兵基本保持着认真,但本地的守卫很快神色就痛苦起来,勉强支持着直到一切结束。 当所有人都被分配过后,太阳已经快要被西侧巨大的山峰挡住了,巨大的影子完全覆盖了镇子附近几里的土地。好几座小山一样的面饼,最终都被分得干干净净。在绿布的后面站了大约7成的人,另一边则是各种发育不良的小孩子,瘦小的老人和女人。 大个子把一脸困惑的治安官叫到面前:“在镇里的工坊打杂的是那些?” 治安官仔细查看了一会,告诉将军:“基本都在那些有力气的家伙堆里,大人,您究竟想要干什么?告诉我就好,我会去办的。” “现在库存的矿石,还够用多久。” 治安官犹豫了一下,请示离开后,和旁边另一名官员聊了几句,才回来答道:“以前很多工坊都空着,这半年哈米尔大人从全国请了很多工匠来这里,用得很快,不过大概还够几个月的。” 大个子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目的:“我要把绿布那边的人带回库塔尔城,红布那边的人就留下给工坊帮忙吧。” “大人,那矿坑就没人干活了啊”治安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矿坑空着吧,这是艾米莱殿下的意思,先把剩余的矿石用光再来请示下一步的指令。已经完成的武器,我今天会全部运走,你只要保证接下来的分量,还有更多的封赏。”大个子拿出一个钱袋,在诸位官员面前展示了一下,“这些钱,你们先分掉吧。” 治安官眼里闪着狂喜的光,他一把抢过钱袋,朝里面瞅了一眼,笑得眼睛都都合不拢了,“大人,小人们一定保证造出更多更好的武器,为您和艾米莱殿下的大业出力。” “留下帮忙的人,你得好好的喂饱他们,别出了纰漏。” “明白明白。” 大个子几步就走到了两群奴隶前方的位置,帕米尔赶紧小跑跟了上去。他高声宣告:“举得起锤子的,我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可以到红布的那边去,留在这个镇子帮忙,不用再去黑暗危险的矿坑。” 帕米尔翻译过后,突然从人群中冒出了一句话,是比较标准的阿摩尼亚语:“留在这边会怎么样?”这是一个精瘦的黝黑男子,不是最强壮的,但是和周围比较起来,双眼绝对是最有神的。 将军回答他:“留在这边的,就要跟我去库塔尔城,接下来会有人训练你们,一旦发生战事,你们会上战场,很可能会死。” 男孩以为“死”这个词会引起更大的轰动,但是奴隶们比他想象的更加麻木,有个比较小的男孩子问道:“什么是训练,什么是战场?” 大个子点点头,几名士兵走到奴隶面前,简单地用刀剑和盾牌展示了一下战斗,甚至连受伤倒下的戏份都有。他拔出自己的刀,狠狠地插进下方的沙地,“战场上会有更多的刀和剑,受了伤,就会死。” “有饭吃吗?”最开始发问的奴隶问。 “有,每天有两顿饭,你们今天吃的馕饼,每顿有2个,一天有4个,还有肉汤,豆泥。” 等待了一会后,一些奴隶小声地讨论起来,最后有个年长的奴隶问道,他看着男孩,说的是萨图人的语言,生涩得令男孩头疼:“女人c孩子c在那边,怎么办?” 奴隶生下的也是奴隶,这是当然的。帕米尔愣神了几秒,然后转告了大个子这个问题。 大个子想了一小会,最后大声宣告:“一个月,可以回来一天。选吧,不愿意去库塔尔城的,站过去。” 一些奴隶再次讨论起来,然后有人开始朝那边走去,一个接一个,但很快就变少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最后两边的人数差不多时,最后一个改换位置的奴隶也进入了红布的那边。帕米尔仔细辨认了一下,发问的几个都留了下来。 返程准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当地的守卫被编进队伍,押送这些奴隶和几大车的兵器。他们走得很慢,看到库塔尔城的轮廓时,太阳正要沉入远方的沙海。奴隶们突然停了下来,跪伏于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念起参差不齐的祈祷文,和他在库塔尔城每天都听过的极为近似。 男孩吃了一惊,这些奴隶们脸上的神情毫无虚假,充满真诚,极度投入。负责押送他们的守卫毫无动作,显然是早已习惯于此,有些守卫自己也放下了武器,做起同样的动作,但也有些不以为然。 当队伍重新启程后,帕米尔驱着自己的小马走到队伍之前,找到大个子。“他们都不是这片大漠的原住民啊。”就他所知,在伊安领域,没有一处信仰圣火的神庙。 “我也是才知道这个”巨人将军的神色异常复杂,“可能,人生已经足够艰辛,有任何一丝可以抓住的慰藉,就没人愿意放开了。” 男孩一路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他在城门告别大个子,带着满身疲累回到皇宫时,已经完全入夜了。他走向自己同其他卫兵共用的卧房,没想到遇到了艾米莱的高个女奴隶。 “你这一天去了哪里?”她粗略地检查了一下男孩的身体,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突然被抓着手脚到处摸弄,帕米尔非常不悦。 “我以为你受伤了。” 帕米尔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印子,这也难免,在那座镇子根本无法避免弄脏自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以为是伤口也很正常。“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他问道。 “殿下下午要我找到你,她闲下来后,想和你下盘棋。” “和谁都可以啊,又不是只有我会。”男孩感觉累死了,不再能保持完全随和的态度。 “其他人都很忙。” “难道你不会吗?”男孩抬起头,但发现高个女奴神色有些古怪,“我知道了,你得装作自己不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具,不高兴经常这么说,男孩大概明白阿玛拉的面具是什么,但不明白她为什么戴。今天他见了数不清的奴隶,他相信他们不说,但内心里绝对希望摆脱这种无法解脱的命运。但面前这位和不高兴有着很多过去渊源的女人,不仅一点也不希望摆脱,反而热衷于此。男孩听到了很多秘密,但即使要报恩,也可以有很多更好的方式吧,真是怪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乌林饿极了。 他找遍了洞外,把这个小小藏身处的每一处都翻了一遍,连一点面屑都没剩下。他记得昨晚还剩下一些闻起来很恶心,极难下咽的菜根,但现在也不见了。这帮家伙一定是早上吃掉了,却没有叫醒他! 今天的风不大,没有遮天蔽日的沙暴,但整个地表还是蒙上了一层雾,无法看清太远的地方。随着太阳继续抬高。乌林有种直觉,他今天能饱饱的吃上一顿,但事实上这个想法让他更饿了,那些家伙的出发造成的足迹早些时候还能看到,现在已经被风沙抹平了。他错过了出发的时刻,就只能孤单地等着那些家伙回来,期望他们多找到几只沙鼠,兔子,蜥蜴,或是蛇。他咽了一口唾沫,上次吃到肉起码是五天之前的事了,烤熟的蛇肉鲜美得令乌林几乎飞了起来,后来他们把那条蛇的皮都嚼了干净,又苦又涩,但至少第二天没有人像上个月吃了腐烂的肉后,疼得死去活来,没有一个人能睡个好觉。 他跑回洞穴深处,那里有一洼小小的泉水,并不算清凉洁净,但也给出了足够理由,让他们选择这里做基地。喝完一肚子的水后,乌林稍微感觉肚子满了一点。但坐在地上没过多久,腹腔又开始发出怪声,而且变得比之前更加难受。 乌林突然看到水泉另一端有些黑色正在移动,他急忙爬过去,发现是一群蚂蚁,他只犹豫了一秒就一把抓过去,稍微扒开了一些沙子就伸出舌头,全是尘土的艰涩味道,等手中那些黑色的小动物全进了肚子后,它们的同伴早就逃得一个也不剩了。但是乌林一点也没有止步,他回到营火边,拿上一根木棍,回到刚才的位置努力掏了起来。他想得没错,这墙壁后面早已挖空,巢穴轰然崩塌,密密麻麻的小动物出现在他的身前,乌林在这些“食物”逃走之前又抓上了几把,但绝大多数还是钻进岩壁的缝隙消失了。 乌林又挖了半天,一无所获,他十分后悔,要是刚才带着一块布来,就能留下更多了 在洞穴的阴影中,满肚子的水令他有些冷了,他回到洞口坐了一会,不适的感觉稍微消减了一些,但饥饿感仍在。他只好继续寻找食物,转了三圈,终于在一块大石的阴影之后看到了一只蝎子。这种情况一般都是“马脸“的活,但他不在,他们都不在,乌林只好自己动手。“马脸”说过蝎子的尾巴有毒,绝对不能被蛰到,乌林看了看手里的棍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一棍子敲下。 他抱着雀跃的心情抬起棍子,却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点心”在最后一刻逃过了一劫。他懊恼地靠着石头坐下,突然从身后的远方传来喊声:“笨蛋,俺们回来了!” 自从乌林知道那个词的含义后就很不高兴被这么称呼,但现在他却立即跳了起来。他们回来得这么早,一定是找到了吃的,否则肯定是踩着入夜的时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基地,一副死脸,不用问就知道一无所获。 沙尘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一个,两个,三个乌林很快愣住了,又数了一遍,五个?怎么会有五个影子?他发现不止于此,后面还跟着2个巨大的黑影,他不可能忘记那种亲切的外形,是马! 随着众人钻出灰尘,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发着呆的“马脸”和挥着手“土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小个子“龅牙”手里牵着一根绳子,后面连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上,还在他身上绕了几圈,最后的是“卫士”,牵着一匹马走出沙尘,很快另一匹也跟了出来。 乌林迎了上去,指着那个陌生人问:“这是谁?” “跟你一样啊,小笨蛋。”个头高大的“土罐”笑得歪鼻子都快掉下来了,“俺们开张了!” 不提这件事乌林都忘了,这四个家伙其实是一伙强盗,至少自认为是这样的。乌林来这里1个多月了,也跟他们出去埋伏过,只遇到过一次过客,有2个人,4匹马,不少货物,但“强盗”们看到其中一人强壮的身形后,没有一个人敢从藏身点跳出去。他们上次成功的“抢劫”还是乌林自己,乌林的马从沙丘踩空滚落,断了腿,这些家伙过了不久恰好路过,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 那匹马很快变成了一伙人接下来一周的伙食,乌林很喜欢那匹马,但是这也是无奈的事。他没了马走不远,只好暂时呆下来,等着“土罐”兑现承诺,帮他抢一匹新的,让他可以继续旅途。但结果这事遥遥无期,直到今天。 乌林又看了看这个陌生人,应该是个男人,白得有些不自然的皮肤藏在面罩之后,同时也看了他一眼,但只是一瞟而过,就闭上了。只一瞬间乌林就断定,这个家伙的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绕着转了一圈后问道:“你们怎么搭到他的?” “是抓,不是搭。”“马脸”纠正他,“我们出去的时候,这家伙连动都不敢动。” “哦?”乌林转到后面,看着这两匹马,都是好马,即使刚离开一团灰雾,栗色的皮毛还是充满了健康的光泽,跑起来应该可以瞬间甩开这几个笨蛋,但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有,很多。”“卫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大袋子,递给乌林,他接过来,沉甸甸的,“你们先进去吧,我把他押进去。” 据“卫士”自己说,他以前是看管矿井的士兵,但每次说起来,曾经是农夫的“土罐”都要调笑他,“以前你风风光光,领着好多钱,最后还不是和俺们混一起了。”然后这个身体结实的中年汉子就会满脸怒容。乌林整天看他愁眉苦脸,但现在他似乎更加忧虑,还有些紧张。 但现在乌林满脑袋里只有吃饱这一个想法,他提着袋子走进洞穴,在火堆的灰烬旁坐下,打开袋子。这里食物的丰富度超出了他的预料,有干果,馕饼,甚至还有晾好的肉干,几个大家伙也扑上来,边抢边往嘴里送。“卫士”回来的时候,“龅牙”已经噎住了,挣扎着解开水袋灌下一大口,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卫士”拿起一块面饼狠狠地咬下一块,嚼了半天总算全部咽下,刚要吃下第二口时停住了。“我们拿那个人怎么办?” “马脸”长长的脸颊现在看起来更消瘦了:“东西我们都留下,明天带他出去,走到大道上再放他走。” “马呢?”乌林插了一句,“你们答应过我的!” “土罐”边咀嚼着边闷声回话:“俺们说过了就会照办,小的那匹给你。” 乌林想了一想,“那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出去,我该走了。”说完他把手里的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 “土罐”拍拍他的肩膀:“赶紧回家吧,外面太乱了。” 回家?他才不要回家呢。“我不回去,我要去南面。”乌林感到肚子不再空虚,站起来宣告道。 “你不能去南面,”前士兵朝他摇摇头,“我上周回村里拿吃的时候,我姐姐说大王死了,南面有人要打过来了。” 乌林还记得这事,要不是那些快坏掉的食物和蔬菜,他们几天前就断粮了。但他一点也没有担心,“杜塔尔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要去南边骑船。” “是库塔尔,船也不是骑的,”“马脸”说,“有了马,我可以捎带你到最近的镇子,然后我把另一匹卖掉,换点钱买点吃的回来。” “龅牙”尖声提出质疑:“为什么要卖了,和上次一样,我们吃了不就好了!” “上次乌林的马已经走不了了,这次可是好马,能换不少钱。” “龅牙”歪着头,眯起小眼盯着那张长长的红脸,“我也去,你拿着钱跑了怎么办!” “一匹马又骑不了两个人,你也去就太慢了,”“马脸”不悦地瞪着对方,“我能跑到哪去?你们都是些小事,我可是打伤了那个混蛋执法官!” “龅牙”也不高兴了,“就你厉害!我还偷过镇长老婆的首饰呢。”他的脸扭曲着,突出的门牙似乎更大了。 乌林皱起眉头,“我去睡觉了,你们自己定,反正我明天就走。”这帮家伙经常是这样,突然就吵了起来,他那边更小更难缠的小孩子都没有这么无聊。 离开时,他听到“土罐”在身后打圆场,“别说了,吃饭吃饭。” 走到洞穴的岔路时,乌林突然改了主意,走向了另一边。他没猜错,那个倒霉的家伙被绑在那个孔洞里,这个孔洞中间有一根凸起的石柱,正好适合绑点东西或是人。 “你的马归我了。”乌林说,但囚徒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靠着后方的石柱,像是和石头合为一体般自然,什么回应都没有。他身上的绳子看上去绑得很牢固,但乌林还是突然感到有些不安,想了想后又说道:“他们明天会放了你。”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吃饱过后的困意开始有些强烈了,乌林决定去睡上一会。他回到岔道口时,外面似乎已经没在吵架了,这很好,至少不会吵到他睡觉了。他走进一个天然的小房间,岩壁上透出的光帮助他找到了身下的垫布,他调整了下角度就躺了上去,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见到了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奇怪东西,醒来的时候,光已经不再从缝隙流下了,他狠狠地伸了个懒腰,直起身来。透过缝隙还能看到一些外面的光,看来还没有天黑。睡了好久,他又有些渴了,决定去喝些水,然后出去撒尿。 下午时分,洞的光线越来越弱了,他习惯了这里的布局之后就不再需要火把,摸索着前往小水泉的方向,却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像是有人在大喊大叫。乌林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小心地朝外面摸去。 拐过光线传来的最后一个转角,乌林看到的场面差点让他叫出了声,还好他一把把自己的嘴捂住。乌林还记得那套衣服,那是他们的囚徒,背对着乌林站在火堆旁,洞穴的另一端,那4个他认识的家伙挤在一起,变成了被绑住的一方。 “土罐”大叫着:“放开俺,难受死了!”他大声叫着,突然看到了乌林正拿着石头,慢慢摸向囚徒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一下凝固在半途,张大的嘴完全没法合住。 我要暴露了。乌林明白,他加快了步伐,两三步后高高地跳了起来,直扑那毫无防备的后脑。但就在下一刻,整个洞穴突然都旋转起来,等停下来时,他已经仰躺在地上了。乌林意识到,他好像是摔下来的,但又似乎没受到什么撞击。 “待着别动。”囚徒的声音从高高的地方传来,听上去一点也不刺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乌林一点也不害怕了,完全没有想要违背这个声音的意思,就保持着原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 “所有事情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囚徒对4个成年家伙说道。 “马脸”表情凝重,“就算是真的,那个小心眼的混蛋不会放过我的。” “你们的罪都已经消了,但私怨可能没这么好解决,不过你们可以偷偷摸摸回去,或者投奔其他的亲戚。没人会追捕你们,多余的人手都被调往库塔尔城了。” “马脸”沉默了,他低下头认真地想起来,紧挨着的“卫士”问道:“守卫泽法山的人呢?” 囚徒回答他:“我不清楚你说的地方,不过我看你像是当过兵的样子,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库塔尔城,那里在雇佣所有愿意作战的人,有吃有住。” “和谁打仗啊?”“龅牙”满脸怀疑,他扭动着身子,似乎挤出来了一点。 “我说过了,和安曼。” “龅牙”叫起来:“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安曼在大山的另一边,远着呢!”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我该走了。”囚徒走上前去,收拾起散落开来的食物,把袋子重新系好,“你们不适合当强盗。” 他说完站起来,解开了绳子。束缚减轻之后,“土罐”愣了一下,猛然站了起来,“你这家伙说什么大话,趁俺们睡着才敢偷袭!俺不服!” 大个头的农夫边叫着边扑向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但囚徒只是稍微动了一下,乌林啥也没看清,“土罐”就像是自己绊倒了自己,一头栽倒在地上,埋进了沙子里。乌林猛然坐了起来,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洞穴的不速之客已经在往外走了。 跟上他!心里一个声音说,追到洞外,那个奇怪的家伙正在解开马匹的束缚,翻身骑了上去,乌林边走边叫,“另一匹马归我了。” 陌生人在马上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我告诉你待着别动了。” 乌林解释道:“你又没说多久,我总不能躺一整天吧。” “回家去吧,你家里人肯定担心了。”陌生人调整方向,发出短促的呼声,驱着两匹马开始前进。乌林很清楚,马腿跨出的一步可比他大得多了,一旦跑起来就来不及了。但这难不倒他,他快步接近空着的那匹马,轻轻一跃,脚借着马镫的支撑,毫不拖泥带水地就骑了上去。他爬上去后轻轻拍了拍马的头,躁动的骏马立即平静下来。 陌生人停下脚步,重新打量着他。“你究竟是谁?” “乌林。” “下去,你不能跟着我。”对方说,但这次乌林一点也没听他的。 陌生人等了一刻,突然伸手推向他,乌林意识过来时,已经没法躲掉了,他的身体自己起了反应,往侧面提前一倒,在要掉下去的时候,双腿一夹,双手从侧面抱住了马那粗壮的脖子。他保持着这样够着去抓马的缰绳,驱动马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重新翻回了马背上。 对面在面罩之下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吓人,不过几秒之后,就没再关注他了。陌生人重新挥动缰绳,他的那匹马很快行动起来,迈开矫健有力的步伐,奔跑着突入尘雾之中,消失了。 乌林对这座沙漠仍然有很多的不解,但只要他在马上,就能像自己的双腿一样控制自如,没人能够甩掉他。没过多久,一个隐约黑影就出现在前方的不远处,他又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几十步之后,两匹马再次并驾齐驱。 看到对方拉紧缰绳,乌林也马上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的马稍微多跑了几步才停了下来。那个陌生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我送给你了,你愿意去哪里都可以。” “我想跟着你。”乌林告诉他。 “为什么?” “你教我打架吧,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乌林在马上挥舞手臂,想要还原当时的情景。最开始乌林想跟“强盗们”拼命的时候,“土罐”只是用手按住他的头,他就什么都摸不到了,还引来了周围一片哄笑。放倒他自己还好,但这个家伙放倒那个大个子看上去也像走路一样轻松。 “我不会打架,也不会教你。”对方低下头,重新驱动马匹,拐了个弯,绕过他继续行进。 但乌林是不懂得放弃的,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也阻止不了。他继续跟着那个陌生人,没有靠得很近,但始终保持着能够看到的距离。 一直到入夜后的好一会,前行的身影才在一座小山边停下来,下了马。乌林保持着距离,在三十多步外停下,也从马上翻身下来。他始终注视着远处的人影,在地上坐了一会,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过来吧。” 乌林愣了一下,最终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小心翼翼地牵着马走了过去。他靠近时,陌生人已经取下一个大包,从里面抓出一大把干草,分成两捧放在两匹马的面前。然后又拿下水袋和一个陶盘,倒满送到马头之前。在马喝水的时候,那人问:“乌林是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教我打架吧。” “为什么要学打架?” “学好打架我就可以像你这样到处旅行了,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可以干掉!”乌林最后勉强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 “很多时候,一个人再能打也没用。”陌生人喂完了马,自己举起水袋喝了一大口,“你要旅行到哪里?” 乌林抬起手,指向他认为的南方,东南,然后是东方,“所有地方,我都想去看看!成为一个大英雄以后再回来!”就像故事里的“红狼”一样。 对方把水袋朝他丢过来,他刚手忙脚乱地接住,就又飞过来一个小包,落在他面前的地上。乌林蹲下,打开后发现是吃的,对方已经在岩石的旁边蜷缩着身体躺下了。 乌林吃饱喝足,到要休息时,那个身影还是一动不动。他又坐了一会,最终慢慢往后躺下,看着头顶的月光,看得越来越迷糊,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天空中已经有一些清晨的痕迹了。他抹了抹满脸的灰,揉揉眼睛,从地上稍微撑起身体,突然间发现,那个陌生人已经不见了。他一下惊醒过来,动作惊到了身边的生物,马匹发出浓重的呼气声,提示乌林自己的存在。 乌林回了回神,发现马被拴在他旁边的石头上,还有留给他的干草,食物和水,但那个人已经没有一点踪迹了。 乌林走到那个身影曾经躺过的位置,从之前的藏身地移动到这座小山,铺满地面的细沙已经逐渐转换成了戈壁比较坚实的地表,足迹没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了。他来回绕了好几圈,都没确定可以追踪的方向。 他缓缓地收拾好所有的东西,骑上马,最终还是根据直觉,朝北方,指明星的方向赶去。地势缓缓拔高,受到多年风沙侵蚀,两侧奇形怪状的小山一个接着一个,但枯黄的草和枝条杂乱的灌木也也变得越来越多了,随着世界逐渐变得明亮,从左到右的那堵巨墙同天空的颜色区别开来,其间一道豁口在马头的右前方慢慢变得明显。乌林突然明白那个家伙的去向了,毫不犹豫地微微调整方向,朝那道豁口开始加速。 几个小时后,太阳已经在身后散发出强烈的热力,前方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短,却还没有那个古怪的家伙任何一点踪迹,他已经很久没有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了,热力和不断爬升的地势也给身下的旅伴增添了更多的负担。乌林知道他不得不停一下了,他找到一处大石,让马和自己休息了一会,吃了一些东西。 停下来后,他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追上那个家伙,但想来想去最后的答案依旧没有变化,在这里他的直觉更加强烈,有很多事情要开始改变了,虽然他不明白是什么。 避过最热的时段后,乌林继续赶路。没过多久,他不知道沙漠的居民怎么称呼,但对他而言,南山的山口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像是翱翔的雄鹰展开双翼俯冲而下,给这座大山撞出了一条上宽下窄的缺口。他努力定睛眺望,居然真的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形状,在通往缺口底部的路上,低矮的草丛中缓慢蠕动着。 乌林一下感到没那么累了,遥远前方那些逐渐浮现的浅浅绿色似乎也给了马儿动力,他没怎么费力就让马儿加速起来。 对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接近,始终以着平稳的步调前往山口,一点一点被他迫近。只差几百步了,乌林计算着,他应该能在山口处正好追上不,有些奇怪,离得这么近,他才看清山口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身影——有个小小的黑点站在终点处的草地里,却不像是在休息,在左右来回地移动着。 要从大草原进入沙漠,这是一条要道,出现人并不奇怪,但乌林却觉得这个黑影和周围的一切没有一点协调的部分,仿佛是不愿屈服于日光驱赶,致意留在白天的黑夜。乌林打了个小寒颤,而他前面不远处的怪家伙已经下了马,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在前面的两个人影接近到50步左右的距离时,乌林听到一声大叫,但是使用的语言他从未听过。这不是他听过的那个家伙的声音,比那更冷,还带着锋锐的气势,飘过来时,他的耳朵仿佛被轻轻割了一下。 乌林追逐的目标仿佛没有听到,继续前行,离那个黑影越来越近。乌林还离着一百步以上的距离,他想靠得更近,但马突然不听使唤地停下了脚步,喘着粗气,头转来转去,马蹄在左右的地面上来回敲打。他知道这是马儿害怕的表现,但他看了看四周,二十步内没有任何可以拴住马的石头或是木桩,他不敢离开马儿太远,只能停在原地。 他的目标从马背上取出了绳子,在缰绳上绕了一圈,然后想办法把另一头扎进地里。做完这一切后,才正式面对起那个黑影。 又是一声令人战栗的大叫传来,乌林还是听不懂,但他把音节记了下来,又默念了一遍。后来他才知道这些音节代表的意思:“死抑或生?各得其一!来吧!” 如果他当时就明白这些话语,就不会吃惊于接下来的事了。两个人影在下一刻就扑到了一起,缠绕在一起,旋转着,贴的不能再近;但下一刻又猛然分开,各自退开了一定的距离,两只手里都拿上了之前没见过的短刀。 他们再一次聚合又分开时,乌林突然有点没法分出那两个人影了,他看到他们相互挥砍,想要致对方于死地,但对方却像跳着舞,让致命的锋刃从最近的距离恰好划过,还没过一次心跳的时间,新的寒光又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跳跃着出现,正好跟上新的歩点。身影交错变换,脚步紧跟脚步,闪光在其中时隐时现。 乌林看得发了呆,等意识到时两只手已经握得生疼,满是汗液。他感到心狂跳着,在这狂暴的旋风里,部族里最好的战士也会在一瞬间被撕个粉碎,但他们却仿佛毫不疲累,永不停歇地跳着这支死亡的战舞。 在数不清的分离和纠缠之后,两个身影又一次拉开,但这一次却没有很快重归于一。他们深深地弯着腰,呼吸带起的身体起伏即使这么远也清晰可见了,他们的身体越压越低,像是绷紧的弓弦,在压到最低的一刹那,猛然弹起,撞在一起后,一个身影把另一个完全扑到。但下方的身影又猛然起身,两个身影滚了几圈,最后不知道是谁在上面,高高举起手臂,往下狠狠地挥下,几乎在一瞬间,一声压低而克制的惨叫就传进了乌林的耳朵。 乌林他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结束了。他跳下马,试着牵着马儿向前,但拗不过这强壮动物的力量。他只犹豫了一秒就放开了缰绳,自己一个人向前走去。 胜利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向马儿的方向,极为困难地拖着马儿向山口的方向走去。乌林小跑起来,很快接近了躺在地上的那个黑影,那是个黑发的男人,披散的长发下,有着一张令人做足所有噩梦的脸,但乌林却没有转开视线,他发现这个黑发男人还活着,一把短刀从他腋下的位置穿过,穿过他的衣物,把他牢牢钉在地上,一些血从刀刃的位置流出。他另一侧的手从小臂的位置折断了,没法帮他拔出那把短刀,被钉在地上的手只有肘部以下可以自由活动,他努力了几下,还是抬不起来,只能愤怒地拍打着地面,胸腔内不断发出愤怒的低吼。 乌林似乎没有被发现,他从黑影身边绕过,继续追逐他的目标,进入山口的阴影后,看到了前方的人影,还有一匹全身漆黑的大马被拴在一旁,像是身后那个男人的色彩。 “你就是不知道放弃吗?”那个家伙努力站直身体,转向乌林,他的面罩已经掉了,露出十分奇怪的五官,一点也不像乌林见过的所有人。 “你打架真厉害,我见过的勇士加起来都不如你。”乌林挥舞着不存在的武器,用力地砍向空气。“后面的人想杀你,你不杀了他吗?”在他的家,如果有人发起这种程度的决斗,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和平的结局的。 “我已经在后悔了,”男人脸色苍白得像夜晚的沙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乌林,你能找到最近的部族吗?” 乌林露出两排完好的牙齿,“当然,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知道,除了库尔欣的牧民,不可能有这种岁数的小孩子能把马骑得这么好了”他说完后好好地缓了一会,“你能带我去找部族吗?我不想多浪费任何一天。” “我不想回去,”乌林说,“但只要你同意教我打架,可以。” 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又一件要后悔的事,算了我答应你,事情结束后,我可以教你,不过是用我的方式。” 乌林笑了,他大叫起来,声音在山壁的两侧回荡,直到很远的地方:“我有巴克西了!” 男人满脸困惑,“你刚才喊了什么?” 乌林忘了,外人都不懂得他们自己的话语,他用沙民的话解释:“我说你是我的‘巴克西’,就是”他努力搜刮出合适的词汇,“你告诉我该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直到我都会了。” “我大概明白了库尔欣,乌林,巴克西,好吧。”男人努力爬上马背,“带路吧,接下来,你说了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小少爷?怎么说,还押吗?”木箱的另一端,“老滑头”不怀好意地笑着,但他今晚输了不少,眼角和嘴唇挑起的角度扭曲得变了形,堆满下巴的胡须也不像晚上刚开始时那么坚挺和充满精神了。 各式各样的筹码在雷奥的身前堆成了一座小山,大小和质地全不相同的钱币,廉价的项链和戒指,甚至还有几颗小小的宝石。“当然。”雷奥说完,把整座小山推到木箱的中间,“我全押,到你了。” 哄声从耳边响起,最大的当然是“壮汉”那宽阔的胸膛内爆发出的雷声,小个子泰里克的尖叫也毫不逊色,压制了绝大部分的人声,隔着几百米也能让人听到他的存在,不过在这狭窄的帐篷里,几乎变成了一种折磨。 “嘿!”“判官”敲着桌子,低声警告他们,这个瞎了一只眼的塞德拉人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能让周围的所有人立即安静下来,“你们是要引来巡逻队吗?” 没人想要引来巡逻队,这意味着更可怕的,引来团长的注意。但帐篷内的气氛并未因此冷却,这一晚上绝大部分人都已经退场,他们在这拥挤,闷热,难闻的角落坚持到最后,只是想见证最终的胜利者。 “老滑头”又一次拿起他面前的两张牌,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他看着雷奥,摇摇头,准备甩掉手里的牌。但在最后一刻他改变了主意,“你在虚张声势,小少爷,你差点把我骗到了!”他把手放低,在他的面前也堆起了钱币,但比雷奥的小得多。 “不行,”雷奥把手伸过来拦在自己的那堆前面,“老家伙,这可不够。” 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比刚才更扭曲了。“小少爷,你觉得这能吓退我?我去过拉克索特所有的赌场,从来都没有光着屁股出来!“ “噢,真是荣幸,既然如此,那就来吧,加上去。”雷奥舔了舔嘴唇,“还是说你怕了?” 这个老奸巨猾的伊安人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拿下一把精心保养的匕首,牛皮的刀鞘抛光得光亮平整,然后他从手指上取下那枚有着大豆大小红宝石的戒指,在唇边轻轻一碰,颤抖着放在钱堆上面。“可以了吗?” 雷奥说道:“你还真是下了血本啊,你这个‘老滑头’。” 诡异的笑容又一次从那张老脸上浮现,“我抓到你了,小子!”他把两张牌狠狠地仍在桌上,一张是圆环8,另一张则是手持宝剑的“国王”,雷奥已经忘了是出于谁的大作,画得又丑陋又恶心。“老滑头”指着判官面前的2张牌,8把袖珍的剑,和高举权杖的另一个恶心男人。 “等等,”看着对方已经开始狂喜地扒拉起那不菲的战利品,雷奥冷冷地说,“我还没翻牌呢。” “小少爷,我已经两对了!玩牌重要的是脑子,运气可不能陪你一辈子。”老滑头用肥硕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哦,但是我这里就有一对。”雷奥翻开第一张牌,上面画着4个杯子,图案的数量和“判官”边上的一张牌一致,不过是4个不算标准的圆圈。 “老滑头”愣了一秒,然后立即叫了起来,“不可能!4已经出过了!” “对,但是只出了一张,还有一张”雷奥翻出最后一张,短小的木棍在硬纸上排成两列,歪歪斜斜的,每一根的杖头都是小小的圆形,还涂满了红色。但那个颜色,雷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闷热的帐篷里待久了,看起来真的像是血的颜色。 “判官”最后为今晚做下了定论:“‘老滑头’,你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真的有一套。” 雷奥提着满得快要栓不住的一大袋钱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夜已经极深了。他把匕首和戒指还给了“老滑头”,比起多余的防身物和其他人的幸运戒指,他还是更对赢这件事本身更有兴趣。再说了,对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伴来说,斤斤计较绝对不是最佳的选择。 他躺在略显紧张的毯子上,脚又一次伸了出去,几年前还显得十分有余裕的,或许等这次结束了,他可以把这间帐篷内所有东西都换一遍。作为团长的独子,他早已获得不用和那些一入睡就呼声雷动的老资格同睡的小小特权,但再进一步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在休息日也能带些姑娘进来。离开沙贾兹后,那些聒噪的家伙一直在耳边跟他提起错过那些姑娘是多么的可惜,三句不离“”这样的词,没人能动那位公主,但他想,那朵美丽的小花身边总有些还算看得过去的侍女吧。 随着向北的行程一天天流逝,雷奥对见到那位公主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他还记得在安曼的都城,那座不逊于伊安城的巨大城市,身着华丽服饰的大王赏赐他们全团时,在角落里看着他的那些女人。费恩叔叔告诉他那都是国王的女儿,他可不能惹出什么事来,所以他最后只能朝那些穿着花花绿绿小布片的“公主”挤挤眼,逗笑了好几个皮肤看上去就相当细滑的“骚娘们”——他试着去学这些饶舌低沉的本地话,但跟团里的家伙可学不来几个正经词。 突然他听到了一种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啸着经过了他帐篷的上空,听上去像是第二声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这毫无疑问是箭声,他们被袭击了。 他钻出营帐,发现附近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就在这个时候,连着几只箭从他的头顶划过,划着火光从一侧飞到营帐的深处,然后完全消失不见,这些火箭又出现了几波,没有造成任何实际的损伤。但那些火似乎还是点燃了一些东西,整座营地像一只巨大的野兽开始醒来了,外围岗哨已经点起了非常多的火把,雷奥看到有些人骑上马追了出去。 口哨发出的短促又独特的声音从营地深处传来,足够穿透四周的嘈杂之声,这次持续了5次,以免有人错过。这意味着有一场紧急会议要开,父亲希望他每次会议都到场,不是为了听取他的建议,而是让他闭好嘴,认真学习。很多时候他都没什么兴趣,但今天他绝对不会错过,这些野蛮人比预料的更有反抗精神,是时候见一些血了。 雷奥和最后几位队长一起进入大帐,他的父亲正严肃地坐在房间中央,全副穿戴,他总是全副穿戴,这个时刻远没到他老人家决定放松片刻,躺上床的时候。 “既然人齐了,”父亲看了雷奥一眼,“就说情况吧。” 今晚轮值的队长是安曼那边的人,听完翻译的发言后,他回答道:“有十几号人,都骑着马,发现我们出击后就逃了。” 雷奥很厌烦这些翻译的环节,以前大多数时候,只有团里的兄弟,根本不需要说一句话等很久。他的父亲毫无表情,听完后继续问道:“我们有什么损失” “有20多支箭,烧了半个帐篷,没人受伤。”还好这次是“红鬼”叔叔回答,他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和胡子,但更多是因为在战场上经常弄到自己满身是血。“团长,他们再来时,让我出去弄死这帮野狗!” 团长没有做任何答复,思虑了一会后说道:“保持正常警戒,哨兵做好夜战的准备,但如果这群人再次出现,别去管他们。” “什么?不管他们?”红发的佣兵大声地发出质疑,很快同样困惑的表情也传到了那些安曼人的脸上。 “十几个人能干什么?他们的目的,我想是想查探我们的虚实,顺便让我们自乱阵脚。该睡觉的睡觉,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赶。如果他们出现了更多的人,或是真正有进攻的趋势,再来通知我。”团长挥手示意会议结束。 各位队长即使有些保留着意见,但还是应声后顺序离去。所有人都走完后,团长站起来,背对雷奥的方向,“我知道你有反对意见,今天允许你说。” 雷奥从营帐的角落走到中间。“您怎么知道是反对意见?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你留着不走,肯定是不满意我的决定,说吧。”父亲解下披风,雷奥马上跨上一步接过那件灰色的厚重毛皮。 “我同意‘红鬼’叔叔的看法,我们应该追上去,宰了这批人。” 父亲继续解下他身上的皮甲,他每天甲不离身,但不是作战的时候,还不会穿上金属的铠甲。“你觉得派出多少人合适?” “30人”说完这个数字后,父亲的动作仿佛停顿了一刻,雷奥咽下一大口唾沫,“不,50人,带上弓和掷枪。就算有埋伏,也可以应对。” 父亲终于转过身来,只穿着衬衣,坐回了自己的椅子,“就50人,你怎么保证对方吃不下?” 雷奥挺直身体回答道:“赛里木说过,北上的就六七百的部队,他们不可能派出100人这样的规模来骚扰我们,这个代价敌人负担不起。” “北上的就六七百人这一点还无法肯定,就先当成正确的吧,但库塔尔城还有守军,是不是有其他变化我们也并不知道。” “扎利带去南面的军官都被哈撒帕夏扣下,不愿意服从的已经杀掉了。前几天传来的内部消息不是说那边的国王死后,所有的士兵都逃了。而且哈卜拉也是外人,除了自己的人手和本来就有城墙,他们没有什么能依靠的。” 父亲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的感彩:“小子,你这都是猜测,你无法证明。” 雷奥沉默了一刻,然后咬着牙说:“父亲,给我10个人,都要好马,我会查清楚。请您放心,有不对头的地方我会立即撤退,绝对不会随便和对方交战。” 父亲冷冷地从鼻孔中喷出一口气,“有什么意义我们迟早会到达城下,他们不是最终逃回城内,就是被隔在城外,这更好。” “所以我们就无视这些人?士兵们那些安曼人会” “会如何?你觉得他们会认为我很软弱?”父亲抬起头,紧盯着雷奥的脸,那眼里的寒意令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我带领灰狼团这么多年,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东西。” 雷奥刚要说些什么,营帐外突然又传来一些骚动,他立即跑到账外,又看到了那些火箭的轨迹,似乎还在遥远的沙坡上看到了那些夜袭者。 “进来!”父亲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听上去有些怒意,雷奥马上低着头,返回了之前的位置。团长大人仍旧坐在椅子上,一点都没有起来的意思,“我和你的话说完了吗?” “没有,父亲我” “说啊。”团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雷奥紧盯着脚下的土地,赶紧回答:“父亲,我还是觉得,如果我们能干掉这只队伍,把他们的头砍下来,丢到库塔尔城下,让这些野蛮人知道灰狼团的凶狠手段,对您接下来的事业会有很大好处。” “这就是你的想法?有些道理,”雷奥猛地抬起头,但发现父亲一点都没有笑,“但我不会这么做。你,我的那些老伙计,尤其是那些安曼人,都太小看哈卜拉了。我想这几天你已经了解到这块沙漠的可怕之处了,哈卜拉人应该更了解这里的情况,他们在很多事情没有确定之前就敢于用小股的轻装部队穿越这块沙漠去占领一个遥远的城池,这不是庸碌之辈敢于尝试的。我们营帐的规模已经展示了绝对的力量,但他们却敢于在远离城池七八天路程的地方就开始给我们制造麻烦,即使这只队伍全灭,我也不相信他们会放弃抵抗。” 雷奥承认,他的父亲每一点都说在点子上,他之前确实想得太简单了。 “我们的目标只有那座城和里面的公主,其他的都是没意义的。我们是带了很多的粮食和水,但在你的周围可有着几千张嘴,无论怎么补充都是有限的,只要那座城决定抵抗,每一天我们都在变弱下去,而对方却可以依靠城墙维持不倒,甚至可能变得越来越有决心。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确实明白了。“是的,父亲。您不想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在其他方面。” “对,别说一天,连一个小时我都不愿意耽搁,人可以逃,但城市可逃不掉。” “树离不开它长成的土地”这是父亲爱用的比喻。 “你总算还记得一些事,回去早点休息,别再浪费时间去赌钱了!” 雷奥吃惊得几乎站不稳了:“您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母亲什么时候给你买过这么不入流的戒指!出去吧,我要休息了。”父亲冷冷地下达了赶人的指示。 雷奥在月光下摘下今晚的一个小小的战利品,想了一想,最终把它扔到了地上。 他回到营帐内,但根本睡不着,这个晚上,后来又出现了4次骚扰,从各个方向出现,又很快消失在沙海的掩护之中。有1个倒霉的家伙被射在膝盖上,不得不在马车上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所有人都得以看到那些让他们睡不安寝的罪魁祸首。大约30人的队伍同他们并行着前进,但是始终保持1里以上的距离,远远超过所有弓的射程。在这毫无遮挡的环境内,他们有着百倍的人数优势,但没有任何接近对方却不让对方发觉的办法。那只小小的队伍,就像一个恶意的笑话,狠狠地嘲讽这他们这只庞大笨重的队伍。 团长依然拒绝了所有出击的建议,并且连驱离这些该死的黑点,不让他们在视野内烦扰士兵们的提议也一并拒绝了。 这天的晚上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有些不守命令的安曼人在第一次骚扰时冲了出去,在他们一无所获回来前,哈卜拉人显然是分成了几队,其他方向又射来了令人不胜其烦的弓箭。那些安曼人得到了足够的鞭痕作为教训,然后再也没有人尝试了。 第三天那支队伍继续陪伴着他们,但到了下午的时候,起了一定的风沙,那些黑点慢慢地看不到了。雷奥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更加紧张,在晚上他才知道是前者,今晚因为视野不清,每个方向加派了一些哨兵,但那毫不致命,却又让人瘙痒难受的袭击,上从入夜到曙光初现,没有出现过一次。他在新的一天找其他人多次确认才敢相信这一点,而不是因为自己实在太困睡死过去的原因。白天也没有再见到那些沙海边缘上的黑点,看上去敌人已经放弃了。 但雷奥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之前例行的各种扎营后的娱乐活动全都消失了,如同父亲说的一样,所有人都小看了那些哈卜拉人,当他们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可以喝着酒,说些笑话就随便砍杀的对手后,重新绷起了应该紧张起来的神经。 又过了两天,雷奥看到了那座赛里木早就提过几十遍的圣山,以及嵌在山中的圣殿。那个阿摩尼亚人只有在说起这些事才眉飞色舞,他坚信“真神”曾经在这座圣殿给他的先祖赐下一柄“超级猛的圣剑”,帮助阿卡德人一统了这片大漠。雷奥去过3次拉扎尔伦,那个远古帝国曾经的都城现在虽然不复当年的辉煌,但现在也算得上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圣剑重现之日,真神会派出他的三位神使,慈悲的医者艾尔本一伊兹,公正的审判官尼克尔一拉姆,死亡的看门人阿胡拉一亚德,带领阿摩尼亚人重现远古的辉煌,持续万世。”赛里木用那古怪的口音把“圣典”上的话用伊安语翻译给雷奥听。 他木无表情地听他说完,等到只有最亲近的亲友时才笑出声。只有那些又蠢又弱的家伙才会把钱财和精力投入到这些一辈子也摸不到的鬼把戏上,他只相信手中的剑和身边的同团弟兄。 当然,他还是想去那座圣殿看看,来到大漠之后,很多古老的建筑都给他带来了震撼。那些不知道动用了多少人工和巧智才建起的高墙,石柱,以及无法理解却能感觉到工匠一丝不苟的各种壁画,能让他的心静下来,有时候仿佛真能聆听到一些模糊的远古的低语,即使很快意识到那只是听混了其他东西的错觉,他还是享受在其中的。他小时候曾经多次要求父亲讲起家乡的城堡,真正的那个家乡,他努力想象那幅画面,住在那些数不清的砖石砌成的家中,每天清晨起来时,他会顺着城墙散步,手拂过那久经沧桑的墙面,等着父亲准备完毕,再一起骑上骏马,前往领地的山林狩猎野猪和公鹿。 但如同父亲所说,他们不会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先锋部队选择了在圣殿很远的地方驻营,可望而不可及。如果是三四年前,他也许还会溜出去探索一番,但他现在不会了。看着太阳落入那座山裂开的缝隙,再完全消失不见后,他很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第二天中午,大队伍终于抵达了山口,通过这里就能直捣库塔尔的都城。但长长的队伍却在前方堆积起来,雷奥从后方赶往队列之前,团长永远保持的位置,父亲不喜欢通过别人来得知情报,发生任何事他都希望自己第一个知道。 经过正在整顿队列的士兵,雷奥把马停在父亲身旁,他往父亲视线的方向看去,在山口的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村庄,有一些木制的墙壁嵌在两道山壁之间。“您觉得那里有人设防。” “很快就知道了。”团长的目光没有一丝移动。 很快,5名骑士离开村庄向他们的方向骑来,雷奥看到领头的正是他的表叔,不过其他人都因为他经常唱起的歌谣,叫他“诗人”。“诗人”看到他,朝他微微点头后面向团长,“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你们回来这么快,那个栅栏呢?” “没有封锁,也没有人守在后面。” 团长想了一下,问另一边的赛里木,“这个山口从入口到出口,有多长?” 哈撒帕夏派来的向导抢着回答,“大概有半里,很快就能走出去。” “壮汉”大笑起来,“我还以为这些沙虫子有多难缠,结果还是一路缩回自己的老巢了!” 雷奥看到新的向导和赛里木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其他安曼人和库塔尔人没有听懂,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他们的不耐烦早已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克劳特老弟,”团长扬起马鞭,指向山壁上一些浅色的线状痕迹,“你觉得那是上山的路吗?可以上去吗?” 雷奥才想起来这是表叔的名字,他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了,“诗人”也一样,叹了口气后问道:“我觉得是,你要我派人上去看看吗?” “是的。赛里木,麻烦你通知各位队长,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吃完饭后再行动。” 赛里木的传达很快带来了一些不满的声音,他很快转达了安曼人的意思:“哈穆德将军认为,过了这个山口更合适。”雷奥很理解这个提议,太阳就在他们的脑后,过了这座山,就可以依靠大山的阴影好好休憩一番,而不是在烈阳之下,汗流浃背地进食。 “安曼的大王任命我为这次进军的指挥,我希望贵方能够配合。”团长平淡地告诉赛里木。 安曼人那边爆发出了更大的怒吼,但是没有人做出任何不理智的动作,拉出安曼王的名号比任何东西都能约束这些家伙。“诗人”很快从后面的队伍挑出了10人,再次朝村庄的方向前进。 父亲下了马,雷奥跟着一起,地面经历半天的暴晒,隔着鞋子也能感受到那种热度。父亲打开水袋,喝了一口后把水袋递给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谨慎了?” 以前雷奥绝对会发出肯定的答案,但现在的他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父亲却显得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知道是对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过了这个山口,还有2到3天就能到达库塔尔城。” “越是接近胜利,越要万分谨慎。小子,你觉得,现在在那座城中,那位公主在想些什么?” 那些和雷奥熟悉的同团弟兄,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但是女人?他从来无法明白那些女人的想法,无论年龄大小。他再次摇了摇头。 “休息去吧,好好想想,晚点我再来问你。” 雷奥走远了才发现自己还拿着水袋,不过他还是继续朝自己的队伍走去。在这一段时间,队伍长长的尾部已经被吸收进巨大的方阵,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伙伴。在他们中间,他自己自在了很多,但他也知道这些弟兄很不自在,他们埋怨这晴天,埋怨食物,但是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提到团长。 他很快吃喝完毕,然后准备返回队伍最前方,给这些战友们一些喘息的时机。在他就快接近高级军官们所在的位置时,一种闷雷一样的声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来到大漠后,他就再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但天空依旧万里无云,这不可能是雷声。 顺着身边一些士兵的叫声和手指,他望向山口的方向,烟尘这时候突然布满了裂口的上方,并且不断向下弥漫,直到整个山口的轮廓都模糊起来。“老头子”是对的,“老头子”永远是对的,他想起团里的年轻人会说的玩笑话。轰隆的声音很快完全停歇,他跑到父亲的身边,团长大人站着,但是脸上的表情显得并不惊讶。 “通知大家,”他提高声音,“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队伍沉默地进入村庄,通过破破烂烂的木墙,但看到了眼前的画面后,士兵们立即交头接耳起来。应该平整的地面上,此刻被砸进了大大小小数百块石头,没有惊人的巨石,但最小的也足有拳头的大小,从上方数百尺的高度滚下后,给地上留下一个个不小的坑,并陷在那里。 但克服最初的震惊后,雷奥冷静下来,就算这些石头全部砸在行军的队伍身上,顶多只能造成几十人的损失,除非中招的是我在想什么该死的东西!他在心里咒骂自己。 “告诉后面,少说话,安心走路,过了山口,可以再休息一会。”父亲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随着指令的下达,身后的嘈杂声慢慢平息了。 “诗人”很快从后面追上他们,“上面有3个人,我们干掉2个,剩下那个跳崖了。我们还是慢了一步,没有来得及阻止”他的手指向地上那些不协调的物事,“这些。” “没关系,反正没人受伤。车如果不好过,不用着急,把石头搬开,慢慢赶上就好。”父亲绕开一块大石,驱着马向前走去,越过那些神情复杂的安曼军官,想必之后他们不会再口出恶言了。但在雷奥的记忆中,这类似的事早已在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总会有些刚刚到来的新蠢蛋,必须要得到过一次教训才明白什么是灰狼团,什么是灰狼团的团长。 不久之后,在大山的阴影中,团长坐在地上,继续很久之前的话题:“之前我问你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他们两人的位置在队伍很靠前的位置,正对着远处巨大的山峰,下方黄色的海洋里,和之前不再完全相同,开始点缀着一些绿色的生命痕迹。“女人,那位公主是个女人。”他说道。 “对,女人,女人”父亲有些出神。 雷奥把目光转到更近的地方,突然他在附近的山脚下发现了一处不自然的鲜红色,像花朵一样在斜度巨大的坡道上绽开,他马上意识到那是什么。“他们都说女人就知道哭哭啼啼,目光短浅,烦人至极,但我觉得也有些” “嗯?”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但也有些会认死理,有个想法就无论如何都不放弃。” “对,对就像你的小姨”父亲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东西在晃动。 雷奥从未见过那位小姨,但她声音的甜美得到了很多老团员的确认和回忆。母亲可能也是这样吧,他想,如果母亲不病逝的话,兴许也会坚决阻止他变成佣兵团的一员,他对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他还能记得,母亲唯一一次打他,是因为他从街上回来时,拿着一把玩闹用的小木剑。 最后雷奥先打破了沉默,“那位公主,可能也是这样的女人。” “我也是这样猜测的,她的家人都死了,而且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如果是你,遇到现在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他们也是在离开沙贾兹后才得知这些消息的,那些神奇的鸟儿带来了这个震惊的消息,西方这两国对安曼的抵抗,似乎刚开始就要走向终结。“她应该不会安心被装进囚笼,为了避免这个,很可能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这太难了,”团长用力地摇摇头,“不是说我们做不到,这只部队的规模,战力和一路带来的那些东西足够打破那座城池,但也会死很多人。如果守卫这座城的人有强烈的抵抗意志,会产生很多的变数。” 雷奥很清楚,父亲一点也不喜欢变数。“我们要拿下库塔尔城,也要替安曼的大王取下那颗沙漠中的明珠,这没法改变,但先攻下城池,再抓住公主确实很麻烦。” 父亲看着他的脸:“你的意思是?” “如果能先抓住公主,那座城就没有了主心骨,没有了值得奋战的东西,既可以确保公主的安全,又可以击溃对方的意志。” 父亲难得的笑了,雷奥有些惊讶,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了。父亲过了一会才问:“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就在刚才通过峡谷的时候。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费恩叔叔他们去了哪里呢?从离开沙贾兹,有很多人我就没见过了。” 团长站起身,拍起甲胄上的灰尘。“我身上背着这一千多名兄弟的命,绝对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也绝对不能迎难而上,无论别人怎么看我,我都要尽可能把事情变得简单,变得容易。记好了,我们一次失败也经受不起。” “所以,您借用了那些内应的力量。”那些只有“黑衣人”知道的内应。 父亲的声音传向那座大山的方向,“对,借用一切力量,只要能胜利,只要能存活,只要能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他们非得这么吵吗?”哈娜妮用极轻的声音表示着不满,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几件珠宝,在她身后,规律而整齐的呼喊声从窗外传入。 阿玛拉沉默地走到窗边,下方就是皇宫的庭院,数人高的围墙之外,宽阔的道路被临时搭起的营房挤压了大半的空间。原有的兵营不足以睡下新募来的兵源,加上从各处搜集而来的兵器,补给,食物,两排临时的简单棚屋被快速建起,一直延伸到城中心的大广场。每天天色刚亮,一直到温度升到不再适宜体力活之前,士兵和奴隶们就在那个大广场上重复着机械的砍杀和戳刺的训练,每次动作都配合着一声响亮的喝声,隔得这么远都能够清晰得听到,在那其中的话,应该宛如炸雷。 金发的小女奴放下手里的东西,凑到窗边望向同样的地方,那对淡色的眉毛微微地拧在一起,“好好练就行了,这些鬼叫有什么用?” “这样能让他们感受到力量,自己的和身边同伴的。”艾米莱的声音从房间另一端传来。 “主人,您再睡会吧,现在太早了。”哈娜妮说。 “再睡我的困意反而消不了了,”女主人从床上坐起,薄毯从身上滑落,她立即从旁边找了一件罩衣披上,“好像转凉了,昨晚没有以前那么闷热了。” 小女奴快步赶到主人身边,开始帮她穿衣。“都怪奴没带上一些厚重的衣物。” “离冬天还早,这些足够了。”艾米莱那美丽的双眼失去了几秒的神采,“我最不可能的死法就是冻死了。”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太不吉利了!”哈娜妮嘟起嘴,声音越变越低。 “好,我不说了。”殿下苦笑了一下,“阿玛拉,去看看沙里夫大人来了没有,如果来了请他来这里吧,我想早点知道新的变化。今天已经是第10天了,不应该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没消息至少不是坏消息,在那个稚嫩的小将军领着一小队人出发后,音讯全无。拖延敌军大部队的任务十分艰巨和危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到敌军的踪迹,可以算得上是一定的成功了。 “是。”阿玛拉告退出门,一到走廊之中,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迎了过来。 “殿下起床了吗?”顶着一头黑色卷发的男孩显得有些急躁。 阿玛拉看了看他身边没精打采的小女孩,“你要干什么?” 男孩说:“夏塔雅她不想再去跟那些坏女孩们一起学针织了,她们整天捉弄她,笑话她。”刚说完,女孩狠狠地朝阿玛拉点了点头。 阿玛拉回答道:“殿下的时间不是用来解决你们这些小麻烦的,不想去就不去好了,反正马上也不需要了。” 男孩有些疑惑:“不需要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阿玛拉准备从这里离开,“我得走了,有正事要办。” “等等,”男孩再次拦在她面前,“夏塔雅想做点其他的,你听听她说吧。” 小女孩在一旁怯生生地说:“我昨天看到那位老奶奶在收集草药,以前我帮妈妈处理过的,可以帮些忙” 阿玛拉蹲下来回答她:“穆拉阿姨?她很和气的,你别给她捣乱就没问题,现在她应该在厨房那边,你们自己去吧,我真的还有事。” “好吧,那我们自己去了。”男孩说着让到一边。 刚走了两步,阿玛拉想起了一件事。“那件事谢谢你了,帕米尔。” 男孩的表情一下沉重起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最后说:“没什么,只是点小事,大事还是找大人帮帮忙更好。”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已经意识到一些东西了,阿玛拉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也不得不多想一些,为了不送掉小命,必须多想一些,越多越好。但不同的是,这个孩子还没被那些阴影吞噬,还懂得笑,懂得为他人着想,懂得有些东西是要努力去保护和争取的。 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阿玛拉重新走上她自己的路。博学的老人今天只穿着简单的黑色上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完全没发现阿玛拉进来了,她不得不制造出明显的响声。“大人。” “抱歉,我在想一些事情。”沙里夫大人对她微微致意,“殿下已经起身了吗?” “是的,大人,殿下遣我来看看您到了没有,她有些担心哈立德将军。” 老人的声音依旧沉稳可靠:“可惜还是没有消息,不过我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向殿下报告。” 阿玛拉恭敬地引领老人向内部走去,在走廊中一前一后走着的时候,老人突然说道:“殿下说你在伊安区域生活过很久。” “是的大人,”阿玛拉继续带着路,脚下丝毫没有变慢,“落叶群岛的那些城邦和港口,我确实有一定的了解。” “很好,”老人听上去很高兴,“等这个危机解除后,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你。” “请教这个说法太夸张了,大人您有问题尽管问,我只要知道一定回答。”沙里夫大人不会想到,阿玛拉完全知道他要问些什么。她看过这位学者的手稿,融合了大漠古老的星象学和伊安学者的诸多理论,文笔精炼优美,很难想象这是一位从未离开过库塔尔境内的人写出的。 在那个几乎失去一切的夜晚后,阿玛拉知道,她已经盲目太久了,她必须睁开双眼行动起来,主动搜寻艾米莱的敌人。沙里夫大人是毫无疑问的首要目标,但这位老鳏夫每天像时钟一样精准,从早到晚都在为公务忙个不停,只有在与儿孙们的晚餐和晚祈后,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点起油灯,继续完善他的心血,从来没有什么意外的访客或是有着奇怪署名的信件。如果这位老人真的藏有秘密,那他的可怕程度,应该不下于阿玛拉曾经的那些师长了,阿玛拉只能先排除这个目标,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其他更有收益的方向。 “到了,大人。”说完阿玛拉轻敲房门,“殿下,沙里夫大人来了。” “请等一下,殿下马上出来。”是哈娜妮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拉开了,穿戴整齐的艾米莱迈着端正的步伐从房内走出,刚刚清洁过的珠宝在微微闪着光。 行完礼后,沙里夫大人说:“殿下,您看上去气色很好。” “您也是,我们路上说吧。”回礼后,艾米莱示意前行的方向,阿玛拉和哈娜妮立即调整位置,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后艾米莱问道:“哈立德将军有派人回来吗?” “老臣来之前已经见过了卡洛维将军,他认为今天或明天应该会有消息了。” “但现在还是没有。”艾米莱听上去又失落又担忧。 “是的。今天老臣只有几个其他的消息,都不算是好消息。” 停顿了几秒后,艾米莱换回了那个平常的语调:“请说吧,坏消息就像风,逃也逃不掉。” “昨天老臣清算了一下账目,还和卡洛维将军检查了城中的仓库。金钱的方面是这样的,从您来到这里后,到昨天为止已经花掉了近6万第纳尔。” 艾米莱稍微停步了半拍,“才不到一个月就这么多?会有问题吗?” “虽然数目很大,但是比起那庞大的库存来说,还不算是问题。您即使继续这么花下去,也可以支撑一年有余,比较麻烦的是粮食的问题,士兵的数量一下增加了这么多,每天都是上千张嘴啊,殿下。” “既然有足够的金币作为后盾,高价购买也不行吗?” “这不是价格的问题,我国只能以前都是向贵国,不,失言了,向南方购买的,但现在南方的交通线已经完全断绝,即使击败了这次的敌军,只要哈撒还站在安曼那边,就很难补足这些差额。” “那秋收的成果如何?”附近的绿洲已经到了收获的时节。 “最近的备战已经抽调了附近村镇非常多的劳动力,如果敌军出现,接下来卡洛维将军提议的疏散又会继续干扰收获的进展,即使一切顺利的话,我们的存粮也只够撑过这个冬天。” “我会向父亲提起,”艾米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尽快连通一条可行的运输线。” “关于这个”老人的声音放低了很多,“最近城中有些传闻,说哈卜拉那边发生了一些剧变,但具体的说法太过模糊。” 艾米莱很快答复:“请您不用去管那些流言,这一定是安曼的奸细所为,我相信父亲和兄长,他们会尽力挽救这个危局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异常镇静,连阿玛拉都差点听不出那几个微弱的颤音。 “那就好,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近在眼前的大危机了。卡洛维将军说,城中的弓箭不够,也没法短期得到补充了,不过兵器的数量非常充足,在现在的人数下绰绰有余。” 艾米莱沉默不语,继续往前走去,通过偏门进入大殿后,才问道:“沙里夫大人,您觉得我们的胜算高吗?” 老人想了一下才回答:“老臣不懂得战阵之事,也从未见识过战场的对垒,但卡洛维将军治军有方却是看得出来的,现在城中的纪律和气氛,都不下于扎利在时,我们还有城墙的守护,老臣想至少目前还没有需要担心的理由。” “希望如此。”艾米莱坐上椅子。 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阿玛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那是一切的开端。她并不后悔,否则他们现在连一个容身之地都没了,但扎利的战功却是确实的,足够令战场另一端的对手畏惧。她也不懂得战争的技巧,但知道看上去的高大强壮未必意味着对应的实力,那个巨人杀人时绝对不会眨眼,所有士兵里随便挑出10名来与他对敌,只会迅速变成冰冷的尸体,但战争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艾米莱别无选择,她忠诚的护卫只是个刚刚见过血的菜鸟,而阿玛拉自己,看不清那个的高大将军,这很少见。 沙里夫离去后,艾米莱的表情迅速定型,变成了一张无怒无悲无喜的面具。每次走出那个房间,她的女主人就在以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冷。失去至亲至爱会使每个人变成这样,而阿玛拉知道这会如何发展,有的人身上会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慢慢布满全身,最后随着碎裂的声音传来,粉身碎骨;而有些人则开始变得结实,坚硬,所有缝隙都得到修补,加固,直到牢不可摧,但也无法再次变得柔软,无法再回到之前的那个世界。 今天的请愿者们依旧吵闹和烦人,有很多是抱怨最近的征用,以及军队的训练和建设对他们的损害,借机要求一些赔偿;然后是一些需要仲裁的沙粒小事,完全不看现在的局势,坚持要来烦扰尊贵的王室血脉;还有不放过每一个时机前来献上谄媚的马屁精,虽然愚蠢和恶心,但是在阿玛拉这里却有另一层意义,证明了他们的清白。那具小小的身躯,努力支撑着一颗接近破碎的心,却还要保持无比的耐心和审慎来应对每一个问题。 而阿玛拉默默等待,这些天她已经接近找回当年的自己,像个猎手,安静地潜伏着,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接近午休时,她的等待终于有了收获,大殿的门口出现了她想要见到的人。 紫色的胖子,红色的高个瘦子,还有黑色,3种色彩同时出现,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后红色的那个继续向前,把他的同伴留在后面。 离得这么远,阿玛拉都能看到矿场主的紧张,他搓着自己的肥手,扭来扭去。黑衣的法官倒是镇定,和初次见面时完全不同,阿玛拉有些怀疑当时那一摔是早已计算好的演技。 穿着宽大僧袍的大祭司走向艾米莱,等着最后一个离去,才靠上来深深地弯下腰:“愿您心火长明,艾米莱殿下。” 对这样身份的人,艾米莱坐在椅子上也回以一礼:“大祭司阁下,好久没见您了,请问您有什么需求,我一定尽量满足。” 那个光秃秃的脑袋上满是肃穆,能令所有人相信他的虔诚和苦修,但这不包括阿玛拉,她亲眼看着这位大祭司同时和3位姬妾——献身于圣火之人连这个词都不该想的——纵情欢乐,那干枯的长手不断游弋,精力旺盛得像是个十多岁的年轻人。 “殿下,敝人知晓您忙于公务,但仍有一个不情之请”他看上去有些犹豫,不知是害怕失败还是逼真的演技。 对圣教的看法,艾米莱一直与她的父亲略有区别,她的声音难得的软化了不少,不再完全是那个应对一切的面具,她发自真心地说:“没关系,请说吧。” “库塔尔境内,每年秋收时分都会有一场隆重的祭祀,感谢真神的恩赐,保佑秋收顺利,生命长存,真神子嗣的血脉得以延续。今年却因为各种变故被耽搁了,如果再不举办,恐怕会带来一些不详的预兆”这些神棍说起鬼话时头头是道,无论在拉克索特还是这里,言语都一样具有相当的“说服力”。 艾米莱明白了:“您希望我出席?” “殿下慈悲为怀,深得民众爱戴,您愿意来到圣殿,加入吾等的行列,诚心祭祀,一定会祈得一个极佳的结果。” 艾米莱很快给出回答:“我不会拒绝这样合理的提议,不过,大祭司阁下,我还不知道该做那些事,请您教教我吧。”阿玛拉知道她的女主人不会拒绝,对方推敲说词时她就在窗外,即使殿下有些其他的顾虑,她也会尽力去推动这件事。 大祭司立即答道:“祭祀将在黄昏时刻开始,敝人希望殿下能够在那之前先到圣殿,在那里说明会更加方便,也不容易出现误解,要是出了些差错,引来真神的触怒就不好了。”完美的理由,出乎意料的是,这三人中,最精明的,提出好点子最多的是达琉斯法官,而不是攫取的财富仅次于铁匠王的富商。这个富得流油的大胖子又蠢又坏,热衷于美食c香料c华服,稍有不如意就暴怒而起打骂奴仆,但定制计划时能贡献的只有满头的大汗,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我明白了,我会早些过去。” “对了,希望希望您不要带上太多的护卫,敝人管教不利,有些祭司不太上得了台面,禁不起太森严的场合。这场祭祀不会有那些愚民参与,请您放宽心。” 真是多余的解释,还好艾米莱并没有怀疑。“好的,请您先回,我过去之前,会派阿玛拉先行通知您的。”女主人说出她的名字时,介绍她给大祭司看,阿玛拉极不情愿地行以一礼。 淫邪的僧侣满意地离去,其他两位大人随后依次上前,装模作样地对艾米莱请安然后离开。 他们每周都会在不同的地方进行密谋,但不像这一周,每晚都约在一起。阿玛拉在他们3人家中找到了足够证明他们叛逆行为的文书和信件,但没有发现最关键的指令,她没追踪到小小岩雀的踪迹,但这个指令绝对存在,让他们无法保持之前的谨慎,突然开启秘会,绞尽脑汁要在这几天抓住艾米莱。因为急躁,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更加无所禁忌,所以阿玛拉知道他们已经把整个库塔尔分了个干净: 哈米尔大人会继续管理矿场,但是他能够分得的收益会大幅提升,一些不在库达拉门之内的矿场也会归于他的名下。大祭司会从铁匠王长期的压制中得到解脱,可以派遣忠心的手下,重建各地的圣殿,源源不断的信徒会带来数不清的供奉金,而女信徒更是他所热衷的。法官大人则会得到帕夏的职位,替安曼王代管此地所有的政务,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吊死那个毫不知情的星象学者,阿玛拉没有太明白他们之间的过往,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如此深刻的仇恨,但这不会影响她把这3名叛徒一网打尽的计划。 她无数次想要直接跳进窗子,把这些不忠诚的狗全部斩杀,但每次在最后关头她告诉自己,短视会导致漏过许多潜在的陷阱,她知道人员是满身熏香的大胖子负责,也知道大概的人数,但还没来得及查到他们的位置。因此她必须冷静,要有远见,等到最后一刻,引出敌人的一切,然后才能反戈一击。她极不情愿地承认,这是“52号”的风格,不是她的。 殿下对下午的行程比想象中的还要积极,她把全身上下都换了一遍,穿上了不那么光鲜的酒红色上衣,首饰也被取下,以免喧宾夺主。阿玛拉在出发前,给哈娜妮找了一些“麻烦”,保证她没空跟着殿下同行,然后才领命离开,先行一步前往圣殿。 她一路经过那些简陋的营房,前些天那臭气熏天的状况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观,现在是休息时间,预备兵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聊着,有人认出了她,话题很快转向了这座城市的女统治者身上,这些受训者大多是那次处刑后从各地征调和募集而来的,有些人闻名而来,但艾米莱几乎不在宫殿外出现,只言片语加上想象力更加增添了这些年轻人的热情。 奴隶仍然和同样身份之人待在一起,最初的营养不足已经得到了缓解,阿玛拉相信他们能完成把武器扎人的那一端面对敌人的任务,可一旦士气崩溃,这些双目无神的家伙可能会成为极大的隐患。这是她所不理解的领域,她有自己的任务,通过一些街道,圣殿终于出现在她的前方。 说是圣殿,但在库塔尔城中的这座只是真火圣殿微小可悲的仿制品,同样嵌在山中,但受限于低矮的洞窟,无法立起巨大的石柱,努力拓宽出的大殿也只能容纳数百名信徒的祭拜。 阿玛拉远远就闻到熏香那充盈每一寸空间的气味,这里所用的品种比起哈卜拉来较为低劣,一丝无法剥离的焦味令人难以完全沉浸于空灵的心境。在洞穴的阴影中,正中的大火盆燃着长明的火焰,晃动的光芒照出几个穿着僧袍的身影。见到她的出现大祭司立即迎了过来,忘记了需要保持的严肃,满脸挂着得意的笑容。 阿玛拉告诉他:“殿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真神明察,一切必将顺利。”大祭司说。是啊,一切都会很顺利,阿玛拉想。大祭司先行离开一步,去通知他那些已经潜入这座建筑的打手。而没人再关注阿玛拉,毕竟她只是一个殿下身边不起眼的奴仆,已经完成了她的角色。 这座圣殿大部分空间都没有充足的光线,她很快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把内外全都查看了一遍。殿外那些扫地的家伙把脸隐藏在兜帽内,但做出转身动作时,藏在那宽大衣物之下的利器还是暴露出了明显的形状。殿内四处散布着5名“信徒”,但他们跪伏的姿势并不标准,态度也完全称不上虔诚,注意力更多的落在身后大殿的入口上。大殿两侧的小门则不时有些脸探出来,带着警觉四处张望,他们的面孔看上去似乎不是阿摩尼亚人。 这有些出乎阿玛拉的预料,胖子哈米尔管着很多的矿场,也雇佣了极多的守卫,但据她所知的,都是挑选的本地人,这些圣殿内外的伪装者,也许是那个神秘的“灰狼团”的成员,他们曾经潜入过达拉镇,很有可能也潜入了这里。这些天全城还没有完全戒严,大祭司和矿场主都身份尊贵,有很多途径可以让外界的帮手混入城中。经验丰富的佣兵会更难对付,但阿玛拉冷静下来,她做好的准备足够突然和致命,目前敌人的人数也没超出她的预计,现在改变计划,这些人逃掉之后,会更加危险。 看着殿内这些潜伏者的动作,阿玛拉知道艾米莱现身了,她的女主人背对着下午的日光走入殿内,身后只跟着2名守卫,按常例应该是4名的,殿下一定是留了一半看守马车。没时间考虑这些细节了,她走到大殿中央,大祭司本尊已经得到消息,从内殿走出,向艾米莱迎去。但阿玛拉比她先一步来到殿下身边,她压低声音,但抑制不住其间的颤抖和恐惧:“殿下,快逃!大祭司是叛徒!” “什么?!”极度震惊之下,艾米莱依旧保持了一定的镇定,没有大叫出声。 “我我刚刚听到他发下命令,要抓住殿下献给安曼!” 那个词让身后的守卫骚动起来,他们拔出武器,立即惊动了大殿内外的敌人,他们决定提前发动计划,蹲下的人缓缓站起,把手放在腰间,侧门边的阴影中人影绰绰,而他们进来的殿门也有些人正在缓缓走上台阶。 “他们人很多,快走!我知道一条路!”阿玛拉一把抓住艾米莱的手,带着女主人奔跑起来。 这些潜伏者,包括圣殿的拥有者本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的目标跑向了圣殿的深处,这在常识上几乎等于自杀。谨慎让他们放慢了脚步,没有立即跟上,这都在阿玛拉的计划当中。阿玛拉带着女主人钻进黑暗之中,穿过一条深邃的长廊,越过两个房间,来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之前。 艾米莱稍微从慌乱中恢复了一些理智,在暗淡的火炬微光下,她的眼中浮上了更加的惊恐,“这路对吗?我们好像被困住了。”一些模糊的喊声经过多次墙壁的折射传进他们的耳中,听到脚步声也就是短短片刻之后的事了。 “这扇门后是一间仓房,有一个侧门可以通到大街上。”阿玛拉边说边用力的拉开那扇大门,守卫们很快反应过来,帮她一起把厚重的大门拉出足够2人走过的空间。 “你怎么会知道的?”艾米莱有些犹豫。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希望还没变化。”阿玛拉撒了谎,她是在3天前才确认这条退路的,这里有着完美的空间,剩余的时间也足够让她完成一切准备。“快走吧,殿下。” 这不是可以细想的时刻,艾米莱迟疑地点了点头,守卫拔下墙上的一把火炬,先走了进去,被步步紧逼的女主人紧随其后。阿玛拉等在门口,很快听到里面传来惊喜的低语:“殿下,确实有一扇门。” 随着铁门被拉开的响动,殿下在里面呼唤她的名字:“阿玛拉,快来。” “好的,殿下,啊!”阿玛拉发出一声惨叫,足够让里面的女主人慌乱起来,她立即大声喘息着解释道:“我踩到什么尖的东西了” “你们快去帮她啊!”艾米莱大声催促她的护卫。 阿玛拉高声阻止,“”殿下,您才是目标,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快走!” 沉默了几秒后,声音传来。“一定要活着。”这是阿玛拉在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后面的喊声和脚步声已经可以听清了,时机正好,接下来就是她的时间了。 阿玛拉飞速跑到仓库内,把铁栏门从内部栓死,再挂上准备好的一把大锁。这扇门之后的甬道长而扭曲,在大山里延伸了很远,但是出口却只离大广场几百尺,只要到了街上,最迟几分钟后,殿下就会被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层层保护起来。 不过她关门的目的并不是防止敌人去追捕殿下,她扯下之前准备好的几大块厚布,然后跳上仓库上方的高梁,等待猎物走进下方这个死亡陷阱。 追兵来得比她预计还慢,他们的搜索异常仔细,一点点排除每一个角落,毕竟在对方看来,艾米莱已经被他们完全攥进手中了。 “他们应该进了这里。”一个声音注意到了被稍微拉开的大门,在阿玛拉的角度,一些火光从那个缝隙流进了房间。这是伊安语,她的猜测没错,是那个佣兵团。 没有交谈,门外再次安静下来,他们应该是用手势来示意,等待后方人员的集结。终于,火光开始变大变亮,几名佣兵小心翼翼地走到阿玛拉的下方。他们缓慢地移动着,四处张望,更多的敌人也跟了进来。他们为了隐藏和轻便,没有人着甲,连简单的皮质护具都没有。 不,还不够多,阿玛拉掐着自己的手心,她必须忍住,远见,远见! “该死,这里有扇门!”最前面的佣兵终于发现了异状,不再控制音量,大声呼唤门外管事的人,“老大,公主逃了,这后面有个洞窟,不知道通往哪里。” 应该是他们的队长的身影终于走入房间,剩余的佣兵也随后挤入,阿玛拉数了两遍,17人。 队长看到尽头的障碍,狠狠地往旁边的柱子踢了一脚,“妈的,那个红袍僧没提过有这个,快追!”他突然间凑近了门扉,“不对,这上面的锁,怎么是从里面锁上的” 没法再等了!阿玛拉用力拉下左手的绳结,绷直的绳索从横梁上方猛然扫过,带倒了一排大小不一的罐子,在下方的人注意到异响之前,特别挑选的脆薄土罐开始陆续摔在人的身上和地上,每一个都爆发出一团烟雾,很快把仓库地面上的所有人完全笼罩,这是那个男孩帮她准备的部分。洒满房间的小麦粉能够干扰视线,运气好甚至能影响1到2支火把,让这里的光线朝着更有利于她的方向衰弱下去。 在下方的敌人还没有完全从突袭中回过神来时,阿玛拉立即拉下右边的绳结,这条绳子牵动了两段相反方向延伸的细绳,都由墙角降低到大半人高的位置,然后转向横的方向,轻轻晃动之后,两整排轻弩的机括终于得以完成那唯一的使命——向前方射出那他妈的该死的弩箭! 阿玛拉受过的训练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她能够在飞速的箭雨中数出颜色不同的所有箭矢的数量。在一瞬间她就完成了对局势的判断,1,2,3,410,没有更多了。即使从两面同时袭击,但密度不足,相互的遮挡也为他们减少了一些损失,而被击中要害直接倒下的只有4人。 “陷阱!”“有伏击!”佣兵们终于发出大叫,但阿玛拉已经悄然落地,在半空中时她已经甩出两柄飞刀,一把飞入队长的眼眶,另一把从他旁边之人张大的嘴里射了进去。11和12。 佣兵们多年生活在危险的环境中,即使受到如此猛烈的袭击,还是有人拔出了武器砍向这个突然掉下的异物。在光影晃动间,阿玛拉已经滑到另一人的身后,身体向后顺势一靠,让他撞上了同伴的刀口。这是一个中了箭的家伙,还是12。 “死吧!”伴随着怒吼,一把弯刀从她大腿的位置横着斩来,在这狭窄的空间,她没有左右闪躲的间,但她正好有一个前扑的借力,顺势向前翻滚,恰好越过刀锋,在经过敌人的一刹那,准确地把一柄小小的尖刺送进了对方的肋骨之间,直达心脏的位置,13。 下一个敌人伸手去抓她,而一名中箭倒下的佣兵则用尽所有的力气扑腾而起,试图抱住她的双腿。她向左侧轻轻一个小跳,同时飞起右脚,狠狠踢上下方之人的侧脸,在对方抓住她右臂的同时,她已经张开左手的掌心对着对方,手腕处的机关感受到足够的力量,一根致命的毒刺从对方的右眼完全穿了进去。倒下的那个不能算,14。 一个中箭的家伙脚步已经有些踉跄,阿玛拉没有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她压低身体从一侧越过,直奔他身后的同伴,推着敌人的手让他把刀刃切进身边之人的脸,然后右手抵住他的下巴,轻轻的一次弹簧声后,又解决一个,15,16。 阿玛拉在所有的弩箭和刺针上都涂上了光头巨人那晚的独享配方,那次已经大大让她惊讶了,对方居然坚持了那么久。整个仓库内,不算上那些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家伙外,只剩下1个,而身上只剩下最后一把涂了好东西的小刀,但她从来都不喜欢用光一切,保留一些总是能令她感到安心。她伸脚一踩地上翘起的刀身,另一头的刀柄高高跳起,正好落到她的右手掌间,抬手,挥下,放开掌心,一切终于结束了。 突然之间,她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跪倒在地。她没有忘光那些记忆,却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跟不上了。她经历那一切的训练,就是为了刚才那种不可能的片刻。没人能够提前设想所有的动作,洞悉一切的意图,所有的动作和杀戮都是完全的本能,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死”上一千次换来的。在死亡逼近前,她无需去想,身体早已做出了最佳的判断,调转死亡的方向,让它反噬施予者。这一切只要开始就无法停下,但代价是,她几乎站不起来了。 不,她不能呆在这里,在最后一个敌人终于陷入完全的昏迷时,她低吼着唤醒自己的身体,拉动着,撕扯着每一处的骨节和肌肉,终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墙角的油壶。接下来她只需要把房间里都浇上火油,然后扔下一把火把,在援军到来时,这里应该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烧掉绝大部分的痕迹。这里的大部分人其实还活着,还可以醒来,这很残忍,但她不会后悔,他们选错了边。 这座山全都是由石头和泥土构成,空气也十分有限,火势不可能无限蔓延。她只需要在那之前扔掉满身血污的衣物,找到一个偏僻的房间恰好地昏过去,当然脚上还有新割伤的,流着血的伤口。所有的谜团就交给其他人去猜吧,是意外?是神秘不可预测的真神的旨意,对亵渎圣殿之人降下他的神罚?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奴隶杀光了所有的佣兵?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选择最后一项。圣殿和大祭司的家中都有她提前预备的线索,可以指向另外两位同党,这个计划是完美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声音,仓库外传来人声:“怎么了?回话?包裹备好了么?”该死,是伊安语,还有残党。 她努力站直,只要那个家伙出现在门缝中,就是他的末日,但对方比她冀望的谨慎十倍,完全安静的房间实在太过可疑。她必须主动出击了,她抽出最后一柄小刀冲向门缝,刚刚见到对方人脸的那一刹那—— 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发生了什么?门?她略微分了神,出手的角度偏出了一点,只扎到了对方正好抬起,试图格挡的手臂。在她完全失去站立的力量向前栽倒的瞬间,她发现对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两名佣兵就在两侧相互照应。 “失败了!走!”在意识开始模糊时,她听到敌人的声音开始远去,而意想不到的是,大批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从仓库的内部传来。她似乎听到有人在他的身边高喊着什么,然后她被架了起来拖着向前移动。极度的虚弱感从内部开始掏空她,她难以呼吸,喉咙的干渴就像一把小刀在刮着一样,无比火烫,不断膨胀,配合疯狂跳动的心脏,不断接近爆炸的边缘。模模糊糊间,她感到有人在喂她喝水,她狠狠地吞下,然后用尽全力的咳嗽,咳嗽终于,一些力量回来了,她抢过那个水袋,继续喝下,所有的一切开始冷却,她重新活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阿玛拉听到熟悉的女主人的声音,但一点没有一贯的平静,她睁开眼,很多人影重合又分开,但她的目光很快聚焦到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上。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对劲她确认自己没有昏迷过去,她计算过距离,来回的时间,无论如何军队都不可能这么快到这里的。 巨大的那个身影吐出厚重的声音,“殿下,您问我的看法,我只是照实回答。” “你说她,阿玛拉,杀了那个仓库里的所有人?你简直是疯了!” 巨人无奈地说:“我也不愿意相信这点,但您看看她身上的血,手臂装着的那个装置,还有衣物被割破的地方” 艾米莱那优美的身影走近她:“阿玛拉,你听得到我吗?” 阿玛拉意识到自己被两名士兵架着,她努力回话,但只发出简单的音节:“我我”她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女主人那柔软温热的手。 艾米莱吓得退后了很大一步,“你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阴谋?” 她努力挤出一些名词和短句:“我我法官胖子他们一伙的,去抓,要快” “胖子?哈米尔大人?”阿玛拉艰难地点了点头,艾米莱的声音变得尖细,几乎在喊,“卡洛维将军,你听到了,快把这3个该死的家伙抓起来,要活的!” “在下领命。”将军走了一步后,看了阿玛拉一眼,“你们这队人全部留下,必须保证殿下安全回到宫殿,别多生事端。” “是!”阿玛拉耳边响起的大喊几乎再次让她回归晕眩之中,她狠狠地甩了甩头,视野再次回归清晰时,眼前只剩下艾米莱殿下了。 “你知道这些,却还陷我于危险之中?”这样高的音调,说明女主人此刻怒气正在不断上涨。 这是必要的,如果您知情可能会露出破绽,但她说不出口,“我不会害您绝对” “不不不不不,”艾米莱狠狠地摇摇头,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那间仓库,简直就是地狱的景象,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同党是什么人?”她说的时候,架着她的士兵似乎也在颤抖。 这是最不利的发展,她必须解释,“同党?没有我” 虽然看上去仍然有些恐惧,但艾米莱的怒气已经无法遏制了,“闭嘴!还在骗我!你怎么可能干掉那么多佣兵!你根本不是什么舞女,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我身边有什么目的?” “我我只想保护您”她努力哀求,泪水一点点涌上來。 “骗子!骗子!父亲是你”艾米莱又向后退了两步,她仅剩下的一丁点理智还是阻止了那些不该说出的话,“是你蛊惑的贾希尔吗?!你什么时候做的?不,所有的事情都不对,之前的怪病也是你怎么会那么巧怎么倒在我的家门口。是我把你放进来的!是我把你这条毒蛇,你这个邪灵的化身引到我的家中!”那个一贯优雅的女主人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经过精细梳理的秀发此刻已经乱成一团。 “我什么也没做”阿玛拉已经泣不成声,“您救了我一命,我只想报恩” “报恩?我不需要你这种骗子来报恩!你这个莫特萨德的爪牙,活该被烈火焚烧!”艾米莱愤怒的吐出那些字眼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卫兵!把这个女人丢出去,我不想再见到这张脸,告诉所有人,只要她敢出现在宫殿附近,就杀了她!” 阿玛拉哭喊着架走,移出圣殿的大门后,士兵把她带往一个街角,把她狠狠地推倒在地。阿玛拉继续哭着,她以为很快会有人上来,在她后心补上一刀,但很久都没有任何人靠近他。 最后,卷发的男孩子从阴影中现身,他的脸上都是发自真心的难受:“是我害了你我知道艾米莱要离开宫殿,就跑去通知了大卡洛维将军” 原来如此,所以军队会来得如此快,他说得对,是他的错。但阿玛拉却无法恨起这个男孩,“别哭了,都是我活该,我觊觎了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不添乱的话,现在一定都好好的” “不,如果他们再晚来一刻,我已经死了,现在我还活着,活着就有可能性。”阿玛拉爬起来,坐直后望着男孩哭丧的脸,“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阿玛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帕米尔,你在这里,他肯定会回来的。等他回来,帮我转达一句话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