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 正文 1.一 纵然闭上眼睛,眼前依然能浮现出蓝蓝绿绿的色彩。 海风猎猎吹拂着,有些炽烈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长时间的日照和海风让曝露在外的皮肤有些疼痛。 不过没关系,他想,这样真是好极了。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只觉得天高海阔,舒畅之极。 不过相比,身旁的那些人似乎完全没办法体会得到他这种愉悦,只是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着,无端端坏了他的好心情。 他好像是说了句什么,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今日夜间。”另一边的阴影中,突然有人轻声说着:“风向就能变了。” 霎时四周欢欣之情荡漾开来,他转过脸去,海风吹拂在脸上,只觉一派惬意 他猛然睁开眼睛。 天色未明,昨晚睡前又让小染放下了竹帘,所以屋里一片昏暗,只隐约能见纱帐的轮廓。 原来是在做梦他重新合上眼睛,眼前依稀还有片片蓝绿光影,显然是梦中残留之色。 他极少做梦,数年恐怕也得这一回,又难得是场好梦,仿佛安逸欢欣之情仍在胸臆回荡,于是闭着眼睛细细回想。 这么多年过去,期间所遇太多,一些少年时的经历除却那些叫人印象深刻的,其他多忘记得七七八八,这梦见的大约也是不过梦见这几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大抵梦中惊醒,如果心无杂念,倒是能续个觉,只是一番念头转过,可就再也睡不着了,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急着起身。 小染应该还没有醒,若是自己起来了,弄出些声响把他吵醒了,又要一整天没有精神。这种年纪的孩子,终归是要多睡些时候对身子才好。 窗外有瑟瑟声响,应该是雪落在窗棂枝桠间的声音,如此看来,大雪一夜都没有停歇,远近的山石树木,应该都已经是一片皓白之色了。 炭炉似乎灭了没有多久,屋里倒也不算寒冷。不过今年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存着的火炭不知够不够用,尤其星芒那孩子一受寒便容易生病,回头得差人去问问,或者去领些钱给他屋里修个火墙。 他东想西想的,突然就想起了最下面箱子里,还有一条狐皮的披肩。 虽然是樟木的箱子,但经年累月不见阳光地收着,恐怕是不能再用了。 哪怕有些杂色,但玄狐狡诈,当初费了不少功夫才能猎到,实在有些可惜 细密的帘栊随着光线透过,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应是因着积雪,一切都比往日明亮许多。 外间传来细微的声响,小染应该已经醒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见小染在问话。 “我醒了。”前阵子刚刚大病一场,虽然近日无甚大碍,但发声依然有些喑哑,他清了清喉咙才又说道:“你且先去看看厨下,我这边自己打理就好。” 小染应声去了。 他起身穿上衣物,自藤箧中取了尚有余温的暖釜倒水,漱口净面,这才拉开垂帘,将窗户推开一隙。 屋中顿时明亮起来,寒冷却清冽的气息迎面而来。 他站了一会,茫茫然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而后突然惊觉时间不早,便披了外衫斗篷出门,沿着依山而建的回廊,朝着下层的院子走去。 有早起的仆从在院中行走活动,见了他一个个弯腰行礼,他也一一点头回应。 “晏管事!”刚刚跨下最后一级台阶,孩童们清脆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 他朝那边看去,瞧见那些孩子果然隔着景窗窜上跳下地朝自己挥手,精神极好的样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有了今日的第一个微笑。 便是这样的,纵然日日如是地活着,还是会有值得微笑的人与事。 这样就好,日日微笑,这一生一世,很快也就过去了 千秋山,朝暮阁。 只听名字,会觉得那定是一处虚无缥缈,仿佛远在天边世外的地方。 而事实上,朝暮阁却是武林之中誉为传奇的一处显赫门派。 数百年前,朝暮阁便已开宗立派,但是因为规矩极重,彼时又少有门人子弟于江湖行走,所以一直鲜为人知。但这近百年来,朝堂边野纷争不断,弃文从武之风渐重,朝暮阁渐渐褪去神秘之色,露出峥嵘一角。世人才知这不闻于世的江湖门派,其实内里雄浑,不啻庞然大物。 到了约莫七年之前,晏海初入朝暮阁,被安排在云寂身边伺候。 那时候,世人已然知晓云寂之名,对这位少年剑客推崇备至,那句“天下剑客,朝暮白衣”,形容的便是云寂。 那时候,云寂尚未入主明月楼,不过是前任阁主的弟子,住在上阁昭明苑里。 那时候那时候云寂待他极好,被他求了几句便应了,随着他去书房任意翻阅藏书。 但凡无事的午后,他都会在靠北墙的那张椅子上坐着,捧一本书,静静地看上一两个时辰。 这其间,他时常抬头去看南面的那排长窗。窗外是一座池塘,池里种着莲花,靠窗临池有株桃树,春日时桃花灼灼,夏日里莲开蔓蔓。 云寂偶尔也在书房,见他时常望着失神,问为什么不坐索性到窗边来看,他就会答道:“有时靠得太近,反而看不分明。” 那时他纵然已经初尝到世事艰难,却还是低估了人间苦楚。 书桌就在敞开的窗前,风里桃花辗转,淡淡绯色落到云寂雪白的袖边肩头,映着天光春意,如许温柔。 晏海心中一痛,急忙稳住气息,低下头去。 这种发自脏腑的钝痛,喉头隐隐的腥涩,要等待许久才会慢慢消解。 许多个这样的午后,阳光从面南长窗流泻而入,晏海低着头,看着明亮光芒在青石地面上寸寸蔓延,直到自己脚前五寸处停下,然后,一分分退却而去。 注定错失,不可追逐 岁月更迭,寒暑交接,时光流逝得缓慢也迅速,冗长繁复却无迹可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 如果永远都不会改变 晏海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听着邱喆和药铺老板絮絮叨叨说话,恍惚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就好像是在梦中一般,什么东西都离得很远,那些喧闹的声音变得轻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用力按着额头,试图把这种怪异的感觉驱逐开。 “晏海,掌柜的说”邱喆从车外进来,正看到他抚额的动作,转而问道:“你不舒服?” “没什么。”他放下手来,声音有些发涩:“掌柜怎么说?” “你前阵不是还卧床不起,定是没有养好呢!”邱喆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我都说我一个人来就成了,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哪里的话!我也不是不舒服,只是最近天气暖和了,人容易觉得倦怠。”他微笑着问:“邱管事你也不用只数落我,这个月采买购置是我的事情,你倒是为什么要抢着出来?” “还不是单月牙单老头,你这几天病了他不好找你,就总是缠着我,说那些个劳什子太阳月亮星星,前后左右上下,听得我头都大了。”邱喆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的,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可那位偏喜欢拖着我念叨他那些命理术数。我听得头痛他还生气,我惹不起还躲得起吧!” “老先生心性质朴,就是书生气重。”看到邱喆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他笑了出来:“过阵子他搬去上阁,见上一面也难,兴许还会挂念呢!” “我说晏海你啊!”邱喆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论资历你是我们之中最长的,看到的应该比我们每个人都多,怎么还会有这般奇怪的想法?” “药材还是不齐?”他不想继续讨论,于是跟着笑了一笑,便转移了话题:“这次缺了几味?” “三四十样吧!”邱喆抖了抖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用鼻子嗤了一声:“那位爷最麻烦了,小地方的药材铺哪里会有这么多怪东西在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朝庭法令严苛,往来通商受了不少限制。”晏海摇了摇头:“先这样吧!回头传信让上京那边采买,若是这期间裴先生下来过问,我再同他解释。” “说到这个裴老爷,若非他是前阁主的亲侄儿,按着那样的性子,恐怕早就”看他一脸沉静,邱喆笑了起来:“哎,我忘了你最不喜欢私下议论,且不说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二 “晏海。”说是不说了,可回山的路上,邱喆还是在纠结:“你说这上阁这一次提的那位李长老,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事我们怎么知晓?”晏海淡淡地应道:“我们只是下人,怎么能猜得中上阁长老们的心思?” “这些年阁里多了许多人,也多了许多事。”邱喆依然在说:“也不知道往后会变成什么样了。” 晏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晏海,你有没有去过上京啊!”邱喆又开始胡思乱想:“听说那里金碧辉煌,楼台处处,出入尽是人间俊彦” 清明风至,山中寒凉,晏海却恍若不觉,径自靠在窗棂上,遥遥看向现出暮色的天空。 山下城镇中人其实把这山叫做横连山,千秋只是那位创建朝暮阁的师祖自己所取的名字罢了。 穿过利用天然林木山石所布下,用来阻挡外人的迷阵,便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山门的轮廓自绿树掩映之中显露了出来。 不知是什么材料,反正是种不太常见的玄黑石材,垒成了险峻精巧的飞檐斗拱,异常肃穆庄重。 “朝相见暮别离”就如同每次行经此处之时,晏海几近无声地念了这一句。 这是在离山门不远的一处山壁上,不知何人何时为何镌刻了一首无题长诗,只是年代已远,那锦绣华章早被岁月时光冲洗得模糊难辨,唯有这先首一句浅浅地留下了印记。 朝相见,暮别离。 据说朝暮阁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只是再怎么想,所谓“朝朝暮暮”多是表达凄苦之情,说什么都无法和规矩森严的武林门派放于一处并论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经过这里,看到这几个斑驳大字的时候,自己难得地失神了许久。仿佛是宿命一般莫名不安,感觉在更久之前曾经见过纵然他对命运之说素来不屑,但是在那一刻,他却开始怀疑冥冥之中真有些自己不曾知晓的力量。 就算是到了如今,每一次经过此处,他还是会毫无来由地忐忑心悸。 定下心来想想,或许是因为这六个字太过残忍的缘故。 人生之中,最大的快乐便是相见,最大的痛苦就是别离。 人的至乐至苦,用六个字便能写尽,岂不是太过残忍?怎能不令人不安恐惧? 一转眼便是百年身,贪嗔痴怨终究埋入黄土 “晏海,你在想什么呢?”邱喆回过头,见他神游得厉害,忍不住问了一声。 “我在想”没想到,晏海竟然回答了他,只是那声音飘忽地厉害,好比梦呓一般。“倒不如远一些更好” “咦?”邱喆突然说了一声:“那不是李赫远吗?” 晏海愣了一下,转过头来,从被邱喆撩开的门帘后,见到待客碑前站立着二三十人。为首的男子模样周正,神情略有些死板,正是上阁总管李赫远,后头的那些居然都是上阁的管事。 “邱管事,晏管事。”见马车停下,李赫远身后的那好几个人都对他们拱手问好。 虽然平日里上阁下院多少会不对付,但这邱喆和胡长老沾些亲戚,在场面上总是不好拿乔。 “诸位管事哪用这么客气!”邱喆一脸笑意:“不知是什么事情,上阁管事们可都到齐了!” “本月采买不是晏管事的差事吗?”李赫远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怎的要你们二人一起下山?” “东西多,这不是怕耽误了么,我们二人分开去办总要快些。”邱喆打着哈哈:“我们下院就是琐事多人少,李总管还要多体恤,若是能匀些人手过来,就更好不过了!” “这事你不跟你们王总管说,和我讲有什么用处?”李赫远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们这零零碎碎的快些过去,若是耽误事情,你我都讨不了好。” 下院总管王涛涛与他素来不合,这在阁里也是大家都知道的,看他这不高兴的样子,邱喆估计最近这两位又有了龃龉,连忙奉承几句,招呼身后的车队快些过了。 “晏管事,林长老前几日还和我提起,说你最近大病一场,王总管缺了左膀右臂,下院很是乱了一阵。”李赫远知道邱喆这家伙油滑,也不理他,转向了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晏海。“如今看样子倒是好些了。” “已经无碍了。”晏海朝他行礼,少不了说些好话:“谢谢长老和总管关心,等晚些时候,我自会去向林长老和您回话问好。” “清明大祭就在眼前,又要忙碌起来了。”李赫远刻板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着实算不得好看。“还要辛苦下院的诸位。” 最后一辆车马已经过了待客亭,晏海和邱喆便上车跟着往下院去。 “哎,不会是阁主吧!”走了一段邱喆才反应过来。 晏海还没有接话,便听见了传信烟花的声响。 “早知道就走慢一点,还能在阁主面前露个脸呐!”邱喆懊恼地说道:“怪不得李赫远赶着我们走,简直可恶!” 晏海笑了一笑。 “我还是去年大祭的时候,站在下头远远看了几眼。”邱喆叹了口气,问他:“你呢?” “我不是同你站在一处吗?”晏海把本想带着路上解闷,却因为邱喆不停说话而一个字没看的书册整理好。 邱喆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笑容有些僵硬,不再多说什么。 还好此刻已经到了下院出入的地方,他急匆匆同晏海告了别,就往自己那处走了。 晏海一人坐在车中往库房去,不时被晚风掀起的窗帘外,山上似远又近的飞檐楼阁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恍如天上宫阙一般 等晏海从库房出来,天色已经很晚。 从库房到他住的院子还有一段路,小染被他打发去送急用的东西,也没人给他备好灯笼。 还好今夜月色极好,照在雪地上又是大片反白,行路也没什么困难。 他顺着扫出的小径,独自缓慢地往回走。 明月c积雪明月照积雪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年年岁暮,刻刻常忧”他轻声地说道,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般伤春悲秋实在酸得紧。 年幼时他可没有太多时间吟诗作对,左右不过粗通文墨,对诗词也是了解甚少,倒是最近这十数年间能够静下心来练字学文,书看得多了,似乎也沾染了些迂腐之气。 不过是雪地里走一段路,有什么好感慨的。 他摇头失笑,加快了脚步。 转过几处弯道,眼见着就要到院子里了,却看到前头有人站在雪地里。 “星芒少爷?”他愣了一下,连忙走了过去。“这么冷怎么跑到外头来了?” “怎么这么晚?”星芒鼻子冻得通红,连眼圈都微微泛着红。 “库房里人手不够。”他望着那孩子毛裘领口呼气形成的冰碴,皱起了眉:“小脂呢?怎地让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我不要她跟!”星芒咬了咬牙:“贱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 星芒平日里虽然性情傲些,但也不曾口出恶言,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晏海拉起他的手,果然如同摸到了冰块一般。 “怎么不带暖炉和捂手?” “你又忘了,我懂武功,不惧寒的。”星芒看着他把自己当作稚儿一样牵着,连忙说道:“不要总把我当作一般的孩子。” “嗯!”晏海拉着他的手,顺着台阶往上走去:“星芒少爷是不一般的孩子。” 星芒挣动了一下,倒也不是真的要抽脱,虽然被这么拖着很丢脸,可是晏海的手很软又比自己暖和 他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心里的恼怒散去了一些,但是眼眶也跟着发起热来。 晏海三步并着两步把人带回了屋里,又赶着在床前生了炭火,把他外衣脱了裹到被子里头。 星芒由着他摆布,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珠子随着他转来转去。 “等小染回来,我让他去弄些热食。”暖釜里的水已经冷了,也没有什么热的东西可吃,晏海便从桌上拿了点心匣子过来。“你还饿着肚子吧!吃点糕饼垫垫肚子。” 星芒拿了一块糯米糕,一小口一小口的啃将起来。 “他们是故意的!” 晏海停下手上的作,回过头来。 “因为阁主年考的时候夸我了,所以他们才会说是我弄死了灵灵。”星芒已经吃完了那一小块糕,在用力啃着自己的指头。 “你做什么!”晏海走过去拉开他的手:“不痛吗?” “我没有做!”星芒抬起头望着他:“那只蠢狗很讨厌,但是我没有要毒死它。” “我知道。” 灵灵是阁主大弟子赤琏养的,一条据说混了狼王血脉的凶犬,下院里头前前后后被它咬了好几个人,所到之处鸡飞狗跳,真是谁遇到谁倒霉,不过赤琏地位超然,也没人敢往上报去。 “小脂已经跟我招了,有人给了她银钱,让她咬死是我让找的毒|药。”星芒咬着牙说道:“可是那个贱婢怎么也不肯说是谁指使的她!” 小脂是他的侍婢,晏海也很熟悉,平日为人淳朴做事勤快,和星芒也挺合得来,却没想到出了这事。 再看星芒一个十岁的孩子,晏海觉得颇为不忍。 世人只当朝暮阁是神仙所在,其实和这世上大多数地方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生存本就艰难,哪里会不一样 “你可别急着恨她。”晏海想了想:“我记得她家里只有个多病的老父,日子过得穷苦,这钱兴许是拿来” “她为什么不跟我要?”星芒恨恨的打断:“就为了两个银钱做出这种事来,简直不知廉耻!” “这世上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对错。” “我不要分什么对错!”星芒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我明天就跟王涛涛去说,把她赶下山去,我再也不要见她!” “星芒少爷” “晏海!”星芒眼眶又红了:“他们说赤琏很生气,阁主这么疼她,如果她真的和阁主说我心性暴戾,我肯定去不了上阁了!” 在这朝暮阁的下院里,去不了上阁的孩子过了十二岁就会被散了内力送下山去,而入上阁的机会三年方有一次,如今星芒已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就算做不了阁主的亲传弟子,也能跟着其他长老啊!”晏海只能安慰他:“星芒少爷不论武功还是诗文,都是佼佼出众,总有能得到阁主青眼的一日。” “没用的”星芒把头埋进膝盖中:“出了这事,哪有长老肯得罪赤琏把我收下,我只能被赶下山去了。”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就算平时再怎么机灵聪敏,到了这个时候也免不了惶然起来。 “你也别急,回头我托人到上阁问问,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也没什么用!”星芒摇头:“你们都只是奴婢而已,何必混杂到我的事情里来,我看赤琏好像很讨厌你,别被她捉到了话柄拿你折腾。” 晏海想要再劝一劝,但事实如此,朝暮阁规矩森然,他不过是个下人,又能使得上什么力气? “我才不怕被赶走!”就算心里绝望,但星芒素来要强,眼泪硬是忍着没流下来:“只是我下了山,像你这样耳根子软又没用的家伙,不知道要被他们那些装模作样的贱人们欺负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我就不开心!” 瞧着他这样子,晏海的心顿时软成了一片,但他本就不是舌灿莲花之人,有心宽慰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能去了外间下厨,准备亲手为星芒做点热食来吃。 本来说等小染回来去大厨那边取些吃的,不过小染迟迟不回来,估计被谁喊去做活,而且想来大厨那边今日定是忙翻了天, 他早年伤了肠胃,不好多吃难以克化的食物,一不舒服就只能自己做些面粥来吃,就在外头单独辟了一间,搭了个灶头,备着点简单的米面菜蔬。 等他下了碗面,烫了把菜叶又加了个蛋,做好端进去的时候,却看到星芒已经睡着了。 想来这孩子生着气在雪地里冻了半天也累极了,他走过去帮忙盖好被子,一个人回到桌边默默地吃起面来,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空空荡荡的墙上。 待小染带了饭菜回来,他才喊醒了星芒,好容易说服他多少吃上一点,又让小染陪他回了住处。 如此一番折腾,他重新睡到床上又是过了子时,一瞬时有种脱力的感觉。 但又睡不着。 星芒上山的时候刚满五岁,长得玉雪可爱,仿佛面团捏成的小人,尤其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旁人说什么他信什么,招人喜欢的紧。 不过在朝暮阁的下院里,每年都有送上山来的孩子,心性也是各有不同,近百个仿佛年纪的孩子成天在一处学文习武,三年一次争那有限名额,虽然难得闹出什么大事,但也三不五时会有让人心烦的绊子。而星芒这样资质天赋上佳,时常被夸奖的,自然受的更多,他一年年长大,性情也变了许多也许这就是朝暮阁的先祖们设立下院的用意。 其实除了身份特别的那几个,只要是从这里走到上阁的弟子们,有哪一个没有经受这些磋磨,而在上阁中众弟子间暗潮汹涌,相比这真的只是小孩子们的玩闹。 他方才本想对星芒说,这世上也不是只有朝暮阁一个门派,武功没了重新再练就是,但他也明白,对于这些六七岁被送上山来,唯一的目的便是进入上阁,能学得绝世武功的孩子们来说,那是几乎无法承受的挫败。 莫说是如此沮丧,哪怕一念轻生也不是没有的 睡着前,晏海模模糊糊地想着,不若明日去找找邱喆,让他去问问胡长老,可愿意把星芒收为弟子 却不想一觉醒来,又出了事端。 小脂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四 第一个发现的是小染,昨日晏海特意叮嘱他留着陪好星芒,他早起却发现小脂吊死在一间空屋子里,受了不小的惊吓。 下院共有仆役三百多人,何况自我了断也是与人无尤,但问题在于,许多人都证实昨日里北苑的星芒将她大骂了一顿,还说了些狠话,才害得那丫头想不开的。 毕竟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做了这般傻事。 更重要的是,这事被人捅去了上阁。 包括晏海在内的七个下院管事都被喊到了总管王涛涛办事的花厅里,一群人挤在不大的厅堂里,却没有谁先吱声的。 王涛涛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看。 “我说你们,平日里个顶个的会说话,怎么这时候一个两个都成了锯嘴葫芦了?”他用力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知不知道李赫远说我什么?”王涛涛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在场的管事们几乎都比他年纪要大,但他总管的位子已经坐了五六年,训起人来颇有威势:“他说我教养不善,把下院这些好好的孩子们都养得任性骄纵,长此以往,就是要毁了朝暮阁的根基!” 众人皆知他和李赫远不对盘,对方自然会以此事来做文章,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我呸!什么个东西!”他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平时端着脸假装清正,阴起人来可顺溜得很!” “总管。”看他告一段落,邱喆连忙凑上前去:“不知可是惊动了阁主。” “就是在阁主面前被那小子告了一状,主要长老们都在场,我这次可是颜面尽失,丢人丢到家了!” “那阁主他” “阁主倒是没说什么,让我细细查清楚了,那丫头虽说签的是死契,也要给人家一个交代。”说到这里,王涛涛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阁主最不喜欢这等事情,回头要是再被人从旁说几句,指不定我们大家都得受牵连。” 大家心里都挺担忧,但这时候也只能多说几句宽慰的话,事情总是这样,不论多糟,这么多人说了一阵也就感觉不至于会太糟了,王涛涛脸色才好转了一些。 “总管。”晏海问道:“不知星芒少爷如今怎样了?” “给仇长老处置了。”提到这罪魁祸首,王涛涛摆摆手:“那孩子资质真是好,折在这事上头只能说运气太差,可惜了!” 仇长老是主管刑堂的,出了名的严苛。 人太多,晏海也不好多问,只能大家散了,他才一把将邱喆拉住。 “出了这事也真是那孩子运气不好。”邱喆也知道他是要问什么:“我已经问过,说是仇长老那边要给他喝散功药,提前送下山去。” 朝暮阁中废武功却是用一种特制的药物,喝了之后非但内力全无,三年内也是不能聚气习武。 “他家里”星芒姓厉,厉家是万州望族,只不过他父母俱亡,家中皆被叔伯把持,他外祖生怕他受欺负,才想办法把他送来朝暮阁,只是如今他外祖已经去世,如果回到本家,真是前途未卜何况那孩子一心只想去上阁,又怎么能 “晏海,我劝你一句,这事可插不得手。”邱喆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不了我回头去求一句胡长老,找个可靠的人把他平安送进家门就是了。” “只能如此,有劳你了。”晏海点点头:“喝了药,会有几日不太舒服,我待会去跟王总管说一声,把他接去我房里吧!” “那孩子心气太高,你多劝劝他。” 晏海和邱喆告别,带着被吓到的小染去取了几服安神的药物,又去了库房,清明大祭杂事繁冗,直忙到很晚才回了自己院里。 库房内自然没有办法取暖,任是穿得再厚也无济于事,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只觉得手足发软,也吃不下东西,随意洗漱之后便昏昏沉沉地躺到了床上。 人是昏沉但又睡不踏实,到了夜半浑身发冷冻醒过来,他才知自己又发了热度。起身想要寻些清热的药丸,却只找到了空空的瓶子,这才想起前几天就已经吃完了,这两日也没有得空到摘星阁去取瓶新的回来,这夜半三更谁来理你一个奴婢难不难受,必然是要挨到明日早上才能让小染去取药了。 小染喝了药睡得很沉,这么大动静也没有醒来。 他披着外袍坐在床边,屋内炭火微弱,又病得晕头转向,只觉得骨隙之间都隐隐作痛,心中便不免有些抑制不住的恨意,到底是为什么要受这些苦痛不过这恨意也就是一转念间,便被压了下去。 回过神甚至还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不过是受寒发热,也不是什么大事,难受得躺不下去,就坐一会吧! 今夜睡得匆忙,没来得及拉上竹帘,纵是细密的菱花格窗,也抵不过明晃晃的月色雪光。 他裹着被子窝在窗前的横榻上,整个人都卷成了一团,到了后半夜屋里愈发寒凉,这让他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边有着一处鎏金的包角,和他这间屋子格格不入,他的目光便长久落在了这里。 这扇窗户是上阁拆下来的旧物,那铜角做得格外精致好看,一面錾刻着朝暮二字,另一面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摩挲。 小染一觉睡得好沉,一直到天都大亮了才醒转了过来。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忙活开了,除了晏海也没人会念到他受了惊吓之类,要是去得晚了,那些一起做事的家伙非但要给他脸色看,说不定还要捉弄一番。 “管事,晏管事!”他一边穿鞋一边喊了几声:“你怎的没有喊我?” 难道是已经去了库房? 但转眼一看到昨晚放在竹制熏笼上的外衣都还在,他连忙快手快脚的系好了衣服。 “晏管事。”等绕过隔扇,他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晏海依然闭着眼睛蜷缩在不大的横塌上,一张脸惨白惨白,一副毫无声息的样子。 小染昨日刚见过死人,还没完全缓过劲来,这下子腿都吓软了,一个踉跄撞倒了洗漱用的盆架,发出了颇大的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五 不过小染这一吵闹,倒是让晏海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睛。 “晏管事!”小染如蒙大赦般跑到他身旁:“你怎么了!” “小染”他花了番力气才看清楚:“什么时辰了?” “管事怎的病这么重也不叫我?”小染瞧着他整个人瑟瑟发抖,急忙跑去外间把自己的被子和炭盆搬了进来,又要把他扶回床上,只是察觉到他身上冰凉但额头滚烫,顿时被吓着了:“怎么一边发热一边发抖,别是打摆子吧!” 这病可是要命还会过人,小染搀扶他的动作都僵硬了。 “别怕,我只是受寒发热,不是得了瘴疟。”晏海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且帮我去南苑的木先生那边要些清热散来。” “这可不成,我去找王总管,让他去摘星楼请大夫过来一趟吧!”小染连连摇头:“哪能自己随便吃药啊!” “不用。”晏海拒绝了他:“我底子不好,只是前几日受寒没有好全,如今有点反复而已,不用劳烦王总管了。” “可是” “快去。” 小染见他坚持,也只能一路小跑去了南苑取药,回来给他倒了些水服下,再跑去和王涛涛告假。 “又病了?一个个也不给我省心!”王涛涛最近心情不好,嘴角都起了燎泡,横眉竖眼的样子格外吓人:“算了算了,你今日也不用去干活了,好好看着他点,别又出什么事来。” 小染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应了告退出来。 “小染吗?”他这边急匆匆的走,却又被喊住了。 他回转头看到个穿着上阁仆役服饰的叫住自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是熟人。 这叫丁宁的原本同他一样是下院里的,只是样貌周正又机灵,去月才被调到了上阁伺候。 “你怎么到下头来了?”他们俩往日处得不错,这一见倒挺开心。 “只是差我跟过来给王总管送个信呢!”看他嘴巴咧的太大,丁宁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这是我们楼里的静婵姑娘,赤琏小姐身边的贴身人。” 小染听了立刻收了笑容,恭恭敬敬按照规矩行礼。 “你们说会儿话吧!”那叫静婵的姑娘倒是没什么架子:“我去和王总管交代就成。” “这姑娘长得可好看!”见她进了院子,小染忍不住赞美,他如今十五六岁,正是开始懂得倾慕少艾的年纪。 “去去去!”丁宁扇了他个大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位姑娘也是你能议论的!” “你小子几日不见,倒是混的像模像样的啦!” 赤琏小姐出身高贵,而且还是阁主最喜欢的徒弟,她的天风楼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再看丁宁身上那料子可好的新棉衣,小染一时有些酸溜溜的。“居然到了天风楼去了,可真有你的!” “那可是天风楼,你当我日子好过啊!”丁宁压低了声音:“回头有机会和你细说。” 这时小染也反应过来,虽说在天风楼里月钱赏银肯定多了不少,但那位赤琏小姐出了名的不好伺候,虽说没有刻意为难下人,但时不时也听见有人受罚挨打什么的,于是看他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 “改明个大祭结束了,我们哥俩凑个时候去山下聚聚!”丁宁倒是没在意他的眼神,还拍着胸脯放话:“哥哥请客。” “什么哥哥哥哥的,你明明还比我小两个月呢!” “小两个月怎么了,你小子糊里糊涂的,办事也不牢靠,哪里有大哥的样子?”丁宁立刻呲之以鼻:“这两年要不是跟了个好说话的,不知道掉了几层皮了!” “哎呀,我不和你多说了。”小染这才记起自己还得赶着回去:“晏管事病得可重了,我得回去看着他去!” “你说谁病了?” 两人回过头,却见到披着白色披肩的静婵已经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眉开眼笑的王涛涛。 “是他跟着的管事,负责采买和杂事的,今日病了过来告假。”王涛涛格外殷勤:“大祭繁忙,大家都不容易,静婵姑娘也辛苦了。” “是晏海晏管事吗?”静婵朝他点点头,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地问:“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不去摘星楼请个大夫?” “他身子一向虚弱,前阵子就病过一场,估计是没去病根。”王涛涛抢着答道:“我正想着要不要去请褚大夫下来给他看一看呢!” 他一个下院总管,自然用不着去讨好一个奴婢,不过静婵是赤琏从外头带进来的,主仆之间情谊深厚,这就又不一样了。 “不过静婵姑娘认识我们晏管事?” “有过些往来的交情。”静婵用手扶着发髻微微一笑,漆黑发鬓映着白皙的手腕,加之秀美容色,大家都是瞧得有点眼睛发直。“我难得来一次,听了这事也不好转身就走,小宁你先回去和静怡说已经安排妥当,我去看望一下旧日的朋友,晌午前自会回转的。” 丁宁应了,倒是王涛涛这下回过神,多少觉得有点奇怪,她一个上阁的大婢女和下院里的低级管事有什么好往来,又哪里来的交情了。 “那我陪姑娘过去吧!”他眼珠一转:“也好瞧瞧他那边缺点什么,给好好安置安置。” “王总管诸事缠身,这种小事就不劳烦了。”静婵一口回绝了他:“这位小哥带我过去就行,至于褚大夫那边,还要求王总管出面去请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涛涛朝一脸呆愣杵在那里的小染吩咐道:“那谁,你好生照看着晏管事,务必伺候好了,屋里缺啥要啥的尽管来和我说。” 说是让带路的,结果小染是跟在后头回的自己院子。 这位静婵姑娘好像是会武艺的,好像是说上阁的奴婢们也有能学武的,回头得问问丁宁,他要是学会了指不定还能教自己两招 “你先进去瞧一眼。”静婵在门前停下来,对气喘吁吁的小染说道:“要是睡着了你也别吵他,我也不是非要见他的。” 小染一边喘气一边摸了摸脑袋,觉得这话说不通了,不见面还特意跑过来干嘛? “那姑娘等一下啊!”被这么好看的姑娘盯着,小染手足无措,开了门还和门帘缠在了一处。 “小染?” 听到内室传来的问话,小染松了口气,他是从心里不愿意让这么好看的姑娘白跑一趟的。 “晏管事,你可还好?”他跑到床前,压低声音说道:“我和王总管告了假,他让我今日留在屋里照看你,回头褚大夫就过来了,还有上阁的静婵姑娘听说你病了,来探望了就在门外。” 他说得又快又急,晏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静婵姑娘?”晏海望了望隔扇的方向:“你把外裳给我拿来,请姑娘进来吧!” 静婵进了屋子,四处望了一眼。 这屋子年代久了,墙壁斑驳也不敞亮,虽然拾掇的干净整洁,于别人来看其实也算不错的,可在她眼里却是十分的灰暗凄凉。 “静婵姑娘,好久不见了。”晏海坐在床上,带着歉意说道:“我无力见礼,还请姑娘见谅。” 小染已经端来椅子放在床边,她却好像没看到,施施然在那张远离床铺的横塌上坐了下来。 晏海差遣小染取水泡茶,才又对她说:“这屋里简陋,怠慢姑娘了。” “是挺简陋的。” 倒完水的小染惊讶地瞪着眼睛。 静婵姑娘对着晏管事的语气和方才比可不是差了一点两点。 “晏海。”静婵的声音更低了一些:“我也不是非要见你。” 这句话她在门外说过,这时又再说了一次,晏海垂下头,望着手中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杯底边沿,却是没有回答。 “这位小哥,我与你们晏管事有几句话要说,还请你在外头等上一会。” 正拉长耳朵的小染发现静婵是在和自己说话,哪怕满腹疑惑也只能退去了外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六 屋里两人静默下来,气氛愈发僵硬。 “我也不是非要见你。”还是静婵先开口对他说:“你如今也不好过,我不想你觉得我是跑来看你的笑话。” “是我对不住你。”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都过去了。”静婵也低下头,看着杯中粗糙的茶叶:“不过你居然会说这种话,想来在这里也是吃了许多苦头。” “不,我在这里很好,只是”晏海抬头对她一笑:“在这千秋山上,我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便是姑娘你了。” 他虽然眉目变化不大,但如今这般消瘦苍白,非但面上轮廓愈加深刻,连指骨都根根突出,和她记忆里的那个晏海几乎判若两人。 她在这一成不变的地方,过着一成不变的平静日子,如今坐在这个人面前,才有了种时光逝去的感觉。 “晏海”她忍不住问:“你可后悔了?” 待问出来,却又觉得这话不妥,又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于我,而是那件事你这些年可觉得后悔?” “我方才就在想,你定会问我这句话。”晏海又笑了:“当年你总说我不知看人眼色,不懂揣度人心,你看如今我不是也学会了吗?” “那为什么不下山去?”静婵继续追问道:“你可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过就是自取其辱?” “我能去哪里呢?”他平静地反问:“你觉得我真能快快活活地下了山去,然后欢欢喜喜地过一辈子吗?” 静婵也是七窍玲珑,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子白了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你看我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下了山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所以什么地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晏海反过来安慰她:“姑娘又何必为了我这样的人担忧呢?” 听完这话,静婵仿佛从未见过他一般,细细地打量了他一回。 “我这些年里,也听人提到过你,说你办事细致周到,为人宽和温顺,但总觉得好像是在说另一个人。”她喃喃地说道:“却原来,你真的变了这么许多” “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还能糊里糊涂的活着?” 静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看到一旁的书架上堆了不少的书,面上看都是庄周道家,甚至还有佛经一类,案上还摆着抄到一半的书卷。 “你能想明白,自然是好的”不过,看这些书,难道是要望破红尘么? 她心里顿时乱糟糟的拧作一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晏管事,静婵姑娘,褚大夫来了!”这时候屋外传来了小染的声音。 “静婵姑娘难得来,我这里粗陋无状,还请担待一些。”他端起了手里的茶杯。 “你好生歇着吧!”静婵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若是有什么缺的罢了,你也不会来找我。” 她嘴里这么说,待几步后走到隔扇处,却又回过头来,幽幽地望了一眼。 晏海坐在床上,听静婵到了外间和褚大夫说话。 声音轻柔婉转,说什么听不清,无非是让褚大夫好好给自己看看。 算算年纪,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却依然不曾婚嫁,旁人每每议论到她,多是以为赤琏不愿放她出阁嫁人,但事实上哪怕知道自己不曾做错什么,他心里的愧疚却无法消解。 但到了如今,他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恪守大防,不再往来而已。 还是应该再冷淡一些才对 褚榷的医术在摘星楼里只能算作普普通通,但劳动他给一个下院的管事看风寒发热还是大材小用的。 就算心里有些疙瘩,可碍于王涛涛的面子他还是来了,但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低等管事的院里见到了赤琏小姐身边的静婵姑娘。 何况这位姑娘还反复暗示交代,让自己认认真真地给这位“晏管事”调理好身子。 他必须是认认真真地望闻问切了,只不过 “按照晏管事的症状,不过是旧病未除,又被风邪入侵,按理说只需服几帖清热药物,再好好休息调理便可,不过”他捻了捻胡子:“脉象之中有些异常断续之处,老夫得回去与楼中同侪商议一下,才能开方抓药。” “是我疏忽了,未曾同褚大夫说起。”晏海因见着静婵强打起的精神,此时已经随着热度升高有些涣散,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早些年冯老也给我切过脉,说是天生体弱经脉有异,于身体却是无碍,褚大夫也不用费心了,按照诊断开药便可。” 他说的冯老,是上一任的摘星楼主事,医术高明堪称岐黄圣手,褚榷自知与其相去甚远,一听便不再犹豫,拿出方笺写好药方,又在上头按了自己的印章,让小染跟着去上阁取药。 晏海瞥了一眼,瞧见上头写了不少名贵药物,一张方子开得华而不实,倒也放下心,嘴上恭维了一番让小染把他送了出去。 一来一回折腾了一遭,被清热散压着的热度又升了起来,等小染把药拿回来煎好,发现他的情况愈发严重,连喝药都喝不利索,所幸到了黄昏时分,热度算是逐渐消退下来。 又过了两三日,除了久卧床榻觉得手软脚软,晏海的病已经好了七七八八,饮食起居也都恢复如常。 不说小染,就连他自己也松了口气。 主要是从那日过后,每日天风楼那边都有人下来问询,连带着送来不少滋补身体的药材食物,虽然静婵再未出现,但不论她是怎么想的,自己都是消受不起。 他去向王涛涛销了假,又托他替自己向静婵姑娘致谢。 “王总管你知道我在上阁待过,那时我与静婵姑娘倒是说得上几句话,我也是没想到,她还能对我这个无用的故人如此照应,实在是善心可贵,往后必有福报。” 他是这么解释静婵对自己的关心,末了还叹气感慨,至于王涛涛信是不信,却不是他需要理会的了。 此时正是下院一年中除了年节最为忙碌的时候,他恰巧因为生病逃了许多费心费力的差事,王涛涛又格外照顾他了一回,接下来的日子就让他单管库房进出记账。 又隔了几日的一个傍晚,星芒被送了回来。 因为早前打好了招呼,星芒被直接送进了他的屋里。 他知道这孩子定不愿意被人瞧见这幅可怜的模样,便让小染搬去别处暂住几日。 只是虽然有了准备,但看到星芒被抬到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难免心痛。 星芒个头本来不大,因为难受蜷缩成小小一团,大大的眼睛里一点神采也没有,呆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说小染红了眼眶,连特意赶过来的邱喆也一直都在叹气。 不过晏海知道这孩子心里多么要强,于是尽量若无其事地把那些不相干的人都驱走,亲自把他抱到了屋里。 星芒死死拽着他的手腕,连躺到床上之后也不肯放开。 虽说那抓握并没有什么气力,一用力就能够挣开,但他还是没有舍得,好说歹说才让放了手。 “不要走。”星芒说了第一句话,清脆的犹带稚气的嗓音变得沙哑粗糙:“晏海,你要陪着我。” 晏海的心顿时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七 按照规矩,但凡喝了散功药的下院子弟,二十日后便会送去山下,饶是托人说项,星芒也就只能多留十日。 “晏海,你跟我走吧!”星芒忐忐忑忑地望着他。 晏海正和他一起在搬到窗前的桌上吃饭,想着库房里那笔账目出入,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我有钱的。”星芒急忙对他说:“我手里头还有不少银票,总也够付赎契的钱,然后两个人回到万州的了。” “不,少爷误会了,我并未签下死契。”晏海夹给他一筷蒸鱼。 “那你跟我走啊!”星芒咬着嘴唇:“你跟我一起回万州,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少爷有这番心意,我很高兴。”晏海对他笑了笑:“只是我与人约好了在此处相见,世间丈夫需重诺,我怎么能这么走了呢?” “你在这山上已经十来年了吧!”星芒心里一急,有些口不择言起来:“那个人一定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不会来了,你难道一直等到老死不成?” 晏海脸色有一瞬发白,握筷的手指紧了一紧。 见他不说话,星芒自觉说错了话,连忙伸手去拉他袖子。 “晏海,我胡说的,你别气啊!” “没事的少爷。”晏海微微一笑:“我在山上到如今,也不过七年,哪有十来年这么久?” “你就跟我走吧!”星芒犹不放弃:“我们可以托人带话,说你跟我回万州了,要是那个人来了,你很快就能知道的!” “少爷,莫要闹了。”晏海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拿了个小碗去给他盛汤。 “晏海我怕的”星芒低着头,眼泪滴进了端到他面前的碗里:“我大伯和三叔很坏,他们一定会欺负我,说不定还偷偷把我弄死了,我真的很害怕。” “朝暮阁在万州也有产业,我同那边的管事是旧相识,我会同他打好招呼,好好照拂于你。”晏海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放心吧,他是个厉害人物,一定能够护住你的。” 他虽然轻声细语,但星芒却知道他是不肯走了,一时间心里委屈得不行,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滴。 就连喝下散功药的时候,他也一滴眼泪没有流过但是这样也没有让晏海心软,他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块手帕,甚至没有再说好话哄自己。 “我去库房做事了。”晏海吃完饭,略略收拾了桌面:“你再吃点,回头我让小染来收碗筷。” 星芒巴巴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后来星芒又提了几次,都被晏海拒绝了,如此他大抵是知道此求无望,便一日比一日沉默。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甚至到了苦苦哀求的地步,但平日里温柔和气的晏海却怎么都不肯答应,心灰意冷之下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怨怼。 这日天气晴好,用过早饭晏海把他抱到了院中春凳上晒晒太阳,拿被褥垫好盖上,这期间星芒不肯和他对视也不肯应话,他心里好生无奈,却又无可奈何,照例嘱咐几句便匆匆去了。 星芒对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整个人蜷缩进了被子里去。 还能相见几日呢,怎么这人总是这么忙,就不能好好陪陪自己吗? 但是很快的,他又听见了脚步声,那声响由远到近,停在了自己面前。 正以为是晏海放心不下去而复返的时候,星芒听见那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星芒。”那人站在春凳旁,微微弯着腰同他说话:“你可好些了吗?” 星芒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忍不住心下沉了一沉。 “你是不是很难受?”他窝在那里毫无反应,来人也丝毫不以为忤,径自说道:“我心里急得要命” “够了吧!”星芒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狠狠地盯着来人:“你来做什么?” 站在面前少年看起来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俊秀端正,尤其一副天生带笑的模样,就算略有愁容也是眼眸弯弯,不难看出再过几年必然是个俊俏风流的人物。 “你可别生我的气,我不是刚好不在吗?这不一接到消息,我就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啦!”那少年在春凳上坐了下来,朝他这边俯下身子:“你放心吧,那些害了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得极其轻柔,星芒顿时觉得心里毛毛的。 “你走啊!”他拉紧了被子,一副声厉内荏的样子:“我不想看到你!” “星芒”那人被他这么一凶,眼眸之中居然像是泛着水光。 “殷湛,你离我远一点!”星芒再次往后退了一些:“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反正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你不用管我的事情。” “我可没答应过。”殷湛眨了下眼睛,像是强自压抑下了不满:“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除了我这地方可没有人会真心待你,你瞧这不是被人给害了吗?” “我有晏海呢!”星芒冲口而出。 “晏海?”殷湛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奴才。” “你给我滚!”星芒终于被惹怒了,掀了被子就要打他,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没了内力,拳头出到一半整个人都栽了过去。 殷湛连着被子把人抱到了怀里。 “好了别闹了。”他一副哄孩子的架势:“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山下等着,到时候你回了万州,厉家那些人也不敢欺负你的。” “不用!”星芒推开了他,目光中流露出了不屑之意:“我知道公子湛您是闲得无聊,就喜欢拿我这样的孤儿来寻开心,要说我被赶下山去是很难过,但是想到今后再也不用看到你这假惺惺的样子,就觉得也不全然算是坏事。” 殷湛终于沉下了脸。 “我已经和你说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再怎么有心思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是这样的身份,就算心里看重星芒,也是受不了一而再三的奚落:“好了,以前的事情暂且不说!可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必要拒绝我的好意?” “那我岂不是该跪下来谢谢你的恩典?”星芒冷冷地望着他:“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了,只是实在高攀不起,你还是请回吧!” “你”殷湛深吸了口气,硬是压下了心中邪火:“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有这么多年的情谊,你要信我不会” “对,你不会害我。”星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开一些:“也就是瞧着好玩罢了!” “厉星芒!”殷湛再也忍不住,就要变脸。 “这位可是公子湛?” “晏海!”星芒顿时坐直了身子。 眼瞧星芒对着自己的不耐烦全数化作了雀跃,殷湛目光沉了一沉,却还是收敛了脸上的情绪,换了笑脸转过身去。 “晏管事。”他神色真诚地说道:“这些时日多亏有你照顾星芒,不然他也是要受更多的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八 在朝暮阁中人人称道的公子湛,除却他身份不凡之外,靠的也正是待任何人皆是友善可亲的好脾气,但在星芒看来,这人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看他这番作态,忍不住流露出了轻蔑之色。 “多谢公子湛体恤。”晏海走了过来,动手用被子重新把星芒裹好。“您心里记得星芒,要同他来一叙别情也是好意,不过挽雨楼与我这里相距甚远,公子也该早些动身返回。” “晏管事是要赶我走吗?” “你何必同他拐弯抹角。”星芒冷哼了一声:“反正这种地方不是你公子湛该来的,万一被人瞧见传开了,也是要连累了我们,所以还请早些回去吧!”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殷湛回过头来看着他,不无深意地说着:“还是说这地方天风楼的静婵姑娘能随意出入得,我这个不是朝暮阁弟子的外人是来不得的吗?” 星芒愣了一下,直觉地抬头去看晏海。 “公子是误会了。”晏海拉着被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我与静婵姑娘” “我知道你爱慕静婵姑娘多年,可惜没什么机会与她亲近,虽然星芒受伤也不是好事,但怎么也算个机缘。”殷湛笑着打断了他:“要说这朝暮阁里,静婵姑娘的心肠也是一等一的良善,你受她托付照顾星芒,也必定是尽心尽力,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晏海正要出口反驳,但一转眼看到星芒有些慌张地盯着自己,心念电转之间,也就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在别人看来,自然是默认的意思。 “晏海,他说的可是真的?你这几天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为了那个静婵?”星芒问完,自己却摇了摇头:“不对,你从前就对我挺好的,不会是为了这个。” “星芒,你本是最有望入上阁的弟子,但凡眼界清楚的,自然是想要和你交好。”殷湛笑了一笑:“反正你这么单纯的性子,想讨好你也不费什么事。” “你少说话,我又不是问你!” “我听说晏管事从前是阁主面前的红人,是不小心犯了错才被贬到下院里来的。”殷湛好像没听到一样,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晏管事心里想必是希望有一日能够风风光光回到上阁去的吧!” 星芒愣住了。 关于晏海之前种种,其实他并非一无所知,但在他看来晏海性子软和,在上阁那种地方待不住也是平常,倒是留在这里更合适些。但他更清楚,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于“上阁”,都有种高山仰止的渴慕之情,就连他自己之前心心念念也是如此。既然为了能去上阁什么事情都能去做,那么晏海他 “晏海,你不肯跟我走,其实是为了去上阁对吗?”他咬了咬发白的嘴唇。 “我自然有我的原由”晏海想要摸摸他的头,却被他侧头闪开了。 “星芒,你好好休息。”殷湛见目的已经达到,就做出告辞的姿态:“我明日再来看你。” 星芒垂着头也没有搭理他,倒是晏海一路将他送到了外面。 “晏海,这样一来,我们小星芒心里八成要恨死你了。”殷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过你可别记恨我,既然你没办法和他一起下山,还是不要让他抱着希望是吧!” “那就多谢公子了。”晏海淡淡地答道。 公子湛摆了摆手,心情颇好地走了。 晏海倒是站了一会,才回到了院子里头。 星芒定定的瞧着他,一副很多话想问的样子。 不过晏海知道,这孩子不会问的,聪明人都是一样,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任何辩解都会变作了巧言令色。 “我明日就下山。”果然,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星芒对他说:“我也恢复了许多,就不用劳动晏管事照顾了。” “你还没有恢复,不用急着下山。”晏海夹了块鱼到他碗里:“等时候到了,我会送你下山。” 顿了顿他又说:“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便去和小染挤挤,你也放心休息就是。” “不用。”星芒垂着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失望难受。 晏海若是被殷湛那厮冤枉了,怎么会不解释?可若是没被冤枉,应该也会分辩两句?还是说,在他心里,现在的自己是连多说几句话都不值了? 最后到晏海收拾碗筷,他碗里头的鱼块也是没有动过一口。 虽然没有第二天就下山,但三天之后星芒还是想办法找了王涛涛过来。 这三天里,晏海待他一如之前,他却是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这位厉少爷怎么了?前几天不还是对你呼前喊后的吗?”王涛涛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留了人手帮忙收拾行李,邱喆凑在旁边问晏海:“这正眼也不看过来的,你做了什么事被嫌弃了?” 晏海摇了摇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邱喆看出他心情不是很好,也就泛泛安慰他:“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这些少爷们在山下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你也不用花费太多心思了。” “我上次让你帮我传信给费远嘉” “信我自然传过去了,算算他应该收到了,不过万州离这里也不近,回信还没过来呢!” 晏海看那些仆役们拿东西出来了,也顾不上谢他,连忙走了上去。 “星芒。”他扶住了脚步尚且有些虚软的孩子:“我送你。” “不” “你心里再厌恶我,见到我也不过就这一时半刻了。”晏海直直地望着他:“让我送你下山。” 他素来谦和平淡,星芒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固执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措,便被他弯腰抱了起来。 坐在下山的骡车里,星芒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 他能感觉到晏海一直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骂这人一顿,让对方别这么无礼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受委屈的明明是自己不是吗? 他张了几次嘴,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往后的日子还长,不论遇到什么,要往好处去想。”倒是晏海先对他说:“这一路山长水远,你要好好保重。” 星芒只觉眼眶一酸,这些日子种种委屈突然一股脑的翻腾上来,他用力掐了一下手心,硬生生地把这些情绪压了回去。 “有劳晏管事费心。”他听见自己生硬地说:“今日下了千秋山,你我便是陌路人,再也不需要为我操心了。” 他又觉得不敢看晏海是示了弱,就抬头去看。 晏海的样子有些奇怪。 “陌路不陌路的,和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他神情有些迷惘:“只要心中有了隔阂,便是你我这般近,也不是一样形如陌路吗?” 星芒觉得他下一刻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但最后却听他轻声地叹了口气。 一路的静默之中,骡车很快到了山门。 “星芒!”门帘被从外掀开,料峭的寒意顿时涌了进来,让星芒生生打了个寒颤。 “见过公子。”晏海侧过身,把星芒挡在了里头。 “晏管事。”殷湛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尽心。” 晏海跟着笑了笑,慢慢腾腾地从车上下来,顺手放下了门帘。 “山中寒气深重,怕星芒受不住。”他解释道,然后站在车前。“此去镇上还有一段路途,公子若是体恤星芒,不若就此告别,免得徒增伤心。” “我不舒服!不想多说!”星芒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就此别过了!” 刚要开口的殷湛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罢了!”不过他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星芒,你多保重,我们总有再见的一日。” 星芒再没回应。 晏海朝殷湛拱手行礼,又回了车上,门帘掀开之时,露出了星芒苍白冷漠的脸庞,殷湛心里这才真正地揪了一下。 不能让那些欺负了他的人好过啊! 他嘴巴里说着别人听不清的喃喃自语,骡车却是已经擦身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九 一路无话,晏海和星芒在沉默之中到了千秋镇上的驿站,而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 星芒默默地下了骡车,一转身却见晏海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到他的面前。 “此去路途遥远,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里面有一套新的里衣和一些零碎吃食,还有一样东西。”他把收拾好的包袱交给了星芒。“若是有了什么变故,那个家里你也呆不下去了,就往南去漳州,找一个叫卫恒的大夫,他医术高明,很容易就能打听得到。你把那件东西给他,他自然会想法子安置你。” 星芒刚要伸手推拒,却被牢牢的抓住了手腕,那个包裹被直接按到了他的怀里。 “那东西十分要紧,你一定要贴身放着,切不可随意丢了!也不要在人前取出来!”晏海几乎是在他耳边说道:“我并非是为讨好谁,在我心里星芒是个很好的孩子,我是真心想对你好的。” 无数的委屈被这句话诱了出来,星芒身子一颤,眼眶顿时酸得厉害。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晏海便放开了他。 “骗子!”他还是没忍住流了眼泪。“你哪里对我好了,你都不要我了!” “抱歉。”晏海摸了摸他的头。“这时候与你太亲近了,反而不好。” 他说的不好,指的是对谁都不好。 朝暮阁非但和这世上其他地方一样,甚至还要险恶许多。 “晏海,你能不能” “不能。”他还没有说完,晏海便开口打断了他:“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是,我能够与你订个约。” 在星芒不解的目光中,晏海环顾四周,然后指着一旁那颗应是活了几百年的榕树说道:“五年之后,我与你在此处相见,若是你意愿未变,我便跟你一起走了。” 哭得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星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来接我的时候,可别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星芒坐在辚辚前行的马车中,虽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但是心情与方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现在有了一个约定,五年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星芒打开了晏海郑重交给自己的包袱,在衣衫和吃食之间,看到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件样式特别的发饰,形似飞扬翠羽,下方用金丝缀着数颗明珠,在阳光里闪烁出细碎的光晕。 这发饰异常华美,非但价值不菲,而且这么张扬的样式寻常人也不宜佩戴,显然不是晏海自用之物。 星芒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到了晏海说的等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晏海他等的是不是就是这发饰的主人? 反正这么多年也等不到,五年而已,那人也不会来找他了! 嗯!五年! 晏海送别了星芒,便坐着骡车慢慢往回走。 待回到了山门处,却被依然守在那处的殷湛拦了下来。 “星芒少爷已经启程。”他自然只能从骡车上下来。“待平安到了家中,阁中应有回报。” “我最近一直在想。”殷湛没有应他,反而绕着他转了一圈。“晏管事和这阁里的其他管事不,应该说和这阁里的人颇有不同之处啊!” “不知公子此话何意?”晏海半垂着头,完全就是一副恭恭敬敬,挑不出差错的样子。 “自然是” 殷湛正要同他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回禀公子!”那人是从晏海身后来的,显然是殷湛的手下:“十二爷这就到了!” 晏海这才知道,原来他大冬天的带了一班人马杵在这里并非是为了送星芒下山或者等自己回来,全因在此处等人罢了。 “今日我有一位长辈远道而来拜望阁主,这就要到了。”果然殷湛朝他说道:“我本来还想着没办法送星芒,他定然很伤心,全赖晏管事替我辛苦了。” 晏海已经知道他惯是红口白牙,内心倒也是佩服他这信口而来的本事。 不过当然他也恭恭敬敬地告辞,坐回了骡车往下院去了。 倒是殷湛望着那晃晃悠悠的骡车,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来。 “公子,来了。”侍从过来禀报。 殷湛收拾心情,整了整衣冠,朝着那列缓缓而来的车队迎了过去。 待到近前,那样式华贵的车队停了下来。 殷湛走到了最大的那辆马车前,隔着厚厚的门帘作了个揖:“十二皇叔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可还安好?” 车队停下之后,不论车夫或者侍从,皆是低头肃立毫无声息。 “你个小皮猴子,如今倒是会装老实了啊!”车内悠悠传来说话之声,接着门帘便被掀开了一些,露出了一张略微苍白的面庞来。 “十二皇叔怎么这么说我?”殷湛一副乖巧的模样:“若是被父亲听到了,指不定怎么罚我呢!” 他本名玉堂,封号为承,排行十二,故而殷湛才如此称呼。 “那怎的一走四五年杳无音信的?”殷玉堂曲起手指敲了敲身旁的小几,示意殷湛上车。“回头我还真得问问你父亲,这儿子丢在外头不管不问的,他倒也是省心。” 殷湛一脸苦笑,踩着踏脚上了车去。 “这些年你在朝暮阁里,可探听出了什么?” 殷湛没想到他突然就问这个,愣了一下,看向跪坐在车门处的侍女。 殷玉堂笑了一声:“你父亲看重你,倒不是没有道理,光是这份谨慎小心,你家那些娇养惯了的兄弟们也是及不上的。” “皇叔你也知道,这朝暮阁不是什么寻常地方,我这样的身份纵然能得不少便利,但想要探听隐秘,终归不是容易的事情。”殷湛有些讪讪地说:“而且这阁里上上下下,皆是世间俊彦,我不得愈加小心一些。” “是啊!世间俊彦”殷玉堂敛了笑容,面上显露出一丝阴霾来:“朝暮阁已将世间俊彦尽收囊中,比起上京都更是人才济济,所以我才需要不远万里跋涉而来。” “朝暮阁这些年来所为种种的确耐人寻味,而且就连赤琏公主她” “赤琏那丫头!”殷玉堂皱起了眉头:“你可莫要与她起了冲突,她那个脾气太过棘手。” “侄儿省得。” “你是个聪明孩子,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先前给你传的讯息里也都交代清楚了。”殷玉堂自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递给了他:“我这次来千秋山,除了寻访治病之方,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 “这是”殷湛接到手中,一时间极为诧异。 并非因为那物件极为贵重,而是因为太普通。 那只是一枚用红绳串起的灰色鱼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十 虽然那鱼鳞比寻常鱼鳞略大一些,但也只能说明这只是一条略大一些的鱼的鳞片。 但是殷玉堂的珍而重之,却说明这并不是一片寻常的鱼鳞。 “我要寻一个人。”殷玉堂垂下目光,盯着那枚鳞片:“我已经寻了他多年,最近终于得到消息,他极有可能隐匿于朝暮阁中。” “那这鱼鳞?” “那人精于易容改音之术,寻常根本无法看出端倪。”殷玉堂的面庞有一瞬扭曲:“但是他只要同这鳞片靠近,便会使得鳞片发热,并且变作鲜红之色。” “竟然有如此神奇之事。”殷湛嘴上赞叹,但暗中却仔细观察。 殷湛的这位十二皇叔,素来城府深沉手段狠辣,不论在朝在野,人皆畏惮,父亲每每对他说起,会再三叮嘱于这位面前千万不可造次。 “这算什么神奇?”殷玉堂嗤笑了一声:“阿湛,这世上你无法想象的事情还有许多。” “皇叔说的是。”殷湛想了想:“如果寻到了这样的人,是先通知皇叔还是” “千万不可妄动。”殷玉堂一脸慎重地叮嘱:“此人本领非凡,性情难测,万万不可轻易惊动于他。” “是!”他将那片鱼鳞郑重地藏到了贴身的内袋之中。“不知除了这一样,是否还有其他可供辨识之处?” “好颜色。” “什么?”殷湛不能明白。 “此人最好容色,纵然易容改扮,也是绝不肯长久装作丑陋粗鄙之人,你便从模样好的年轻人找起。”殷玉堂脸上的表情,除却嘲讽,还糅合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还极爱奢华靡丽,锦绣膏粱,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这么说来,倒也不难找。”虽然朝暮阁人数众多,但是能够符合这些的,也不过就是上阁中的那几位出身世家的亲传弟子。 “难的不是找他,而是找到之后如何才能”殷玉堂皱了皱眉,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此时,马车放缓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待客碑到了。”殷湛再次向他表明诚意:“这几日适逢清明大祭,倒是方便与人近身,侄儿定会好好替承叔奔走效力。” “你有心了。”殷玉堂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客到。”传讯烟花直上云间而去。 清明与重阳,在朝暮阁里是极为重要的两个节令。 一年一度的清明大祭,三年一次的重阳文会。 重阳文会是为选拔弟子入上阁,而清明大祭的祖先却不只是朝暮阁的先辈,而是祭奠在朝代更迭之时,为今朝慷慨赴死的同道先人,久而久之,也便成了朝暮阁与武林同道们,往来交谊的日子。 因事涉朝庭,每年上京都会选派高官前来参与,但今年却是由当今圣上的亲弟,承王殷玉堂亲自前来。 这消息一传出去,那些已经渐渐聚集到了千秋山内外的江湖人士们多少为之震动。 要知道,承王殷玉堂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当今圣上得以继位颇得承王助力,故而现今承王在朝中言行皆重,他亲自来到千秋山参与朝暮阁的清明大祭,显然其中别有寓意。 要说这千秋山上,可是有许多贵胄世家的子弟啊 “这千秋山上,可真是有我认识的许多熟人呢!”殷玉堂放下手边的酒杯,意有所指地看向下首席间。“林长老,你说是不是啊!” 他身旁的林致安看了那边一眼,略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 殷玉堂便站了起来,施施然地走下席间。 一时间,目光便都集中到了这一处来。 “赤琏啊!”他笑着说道:“这些年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袭火红的裘衣,五官明艳张扬,却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 “承王爷。”她甚至没有站起来行礼,只是颇为敷衍地叫了一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呢!”殷玉堂倒也不以为忤,脸色话语都格外温和:“回头等得了空,我们叔侄倒是要好好叙叙,免得太生分了,回了上京我都没办法同你舅父交代。” “有劳承王关怀。”殷赤琏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半笑不笑地说道:“不过您有那么多个侄儿侄女,我这样的山野草民,就不劳您挂心了。” “这话我可不爱听。”殷玉堂笑容微敛:“你身上流着皇家血脉,是我殷氏嫡嫡亲亲的公主,怎么就成了山野草民了?我倒是要问问云阁主,这话可是他教了你的?” “怎么我不过晚来一会,就有人在这里编排我的不是了?” 厚厚的门帘被掀开,有一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过阁主。”席间众人纷纷站立起来,朝着来人行礼问候。 “云阁主。”殷玉堂也朝他拱手笑道:“我就是逗逗家中小辈,你可千万不能放在心上啊!” 待到来人拉开挡雪的风帽,殷玉堂也是愣了一愣。 他其实并未见过云寂,但朝中对朝暮阁素来重视,自然少不了关于这位阁主的种种消息。 只是他却没想到,所谓的貌伟而妍,竟然是如此超凡脱俗。 云寂容貌非但生得极好,似乎还有些许异族血脉,故而长眉深目,鼻梁高挺,尤其较常人白皙许多,愈发显得发黑如墨,整个人灼灼生光。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人物,简直就不像是真的难不成 他刚刚念及,但立即又否了自己他虽然对殷湛说了任何人皆有可能,但唯有扮作朝暮阁主云寂,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似曾相识 殷玉堂心中念头一瞬转过千百,云寂已经站到了面前。 从近看那慑人容光,竟让他生出了些许陌生却又熟悉的拘束来。 就好像是在他尚且少年之时,曾经 “师父。”殷赤琏的强横娇蛮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见着了长辈却不知礼数,说出去也是我管教无方。” “师父!”殷赤琏抿着嘴角,略有些委屈。“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他明知道” “他什么?一口一个他,真是没规矩!”云寂垂眸望着她:“我念你年幼失怙,平时对你多有纵容,如今看来倒是害了你。” 大庭广众之下被他如此呵斥,可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赤琏的脸色顿时白了。 厅里其实人并不多,也就是两位长老,外加几名弟子罢了,但赤琏仗着云寂宠爱,平日里在上阁之中无人敢捋其锋芒,大家也是惯了避着她走,于是个个装聋作哑之余,心里倒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却不想,云寂并没有就此止住。 “之前有许多人与我说你性情骄纵,我也只当是你不谙世事之故,却不想将你教养成了这样混账的性子。”云寂皱起眉头:“待大祭之后,你便去望远居里住上一段时日,好好修身养性一番。” 赤琏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云寂也不去看她,转向殷玉堂说道:“还望承王见谅,往后我会好好管教赤琏,定不会负了故人所托。” 他一挥袖子,避开了赤琏伸过来的手,请殷玉堂一同往上席走去。 赤琏推开过来搀扶的静婵,直挺挺的坐了回去。 殷玉堂与云寂寒暄了几句,方才进了正题。 “实在不敢隐瞒阁主,我此次向皇兄请命前来,也是有自己一份私心。” “王爷但说无妨。” 殷玉堂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我的王妃,她得了一种奇症。”他面上忧虑深重:“宫中的医者皆是束手无策,我实在无法可想,只能将她带来求助于阁主,但求朝暮阁中诸多圣手,能为王妃解除病痛之苦。” “承王何需如此客气,我朝暮阁上下能为王爷分忧解劳也是荣幸之事。”云寂转向林致安说道:“明日你安排下,让不易和邹老去为承王妃诊治一番。” “那我就先谢过阁主了。” “怎当得王爷这个谢字?” “旁人或许当不得,但阁主可是绝对当得起的,毕竟我们”殷玉堂似是不经意,却又语焉不详。 云寂与他对视了片刻,端起茶杯。 殷玉堂举杯回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十一 “晏管事!晏管事!” 晏海抬起头,看着小染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说慌慌张张只是动作,他脸上倒是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出什么事了?”晏海放下了手上的笔。 “大事情!”小染压低了声音:“那位大小姐被阁主训斥了,还说在大祭之后,就要把她赶到后山反省呢!”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晏海倒真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阁主那么疼爱赤琏小姐,许是吓唬她一下罢了!” “阁主说什么是什么,怎么会唬人啊!”小染不信。 “怎么不会,他”晏海突然打住话头,拿起画笔:“不管是不是真的,大祭过后便能知晓了。” “是啊!”小染犹自兴奋:“大家都在说,承王这么一来,这次大祭肯定很热闹的。” 他在晏海身边蹦来蹦去。 晏海慢慢描绘着纹样,落笔稳定轻盈。 “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都约好了。”想到能下山去玩,小染高兴得脸都红了:“大祭那天晚上大家就一起去山下的镇上玩,管事你也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开心些。” “喔!”小染知道他不爱热闹,被拒绝也不意外。 “对了管事,我听丁宁说,就是那个天风楼里当差的丁宁。”他叽叽喳喳的继续唠叨:“他说那天他去怜宝轩看到承王妃了呢!承王妃长得可漂亮了,就是得了一种怪病,要么就一直睡觉,醒过来的时候就不停地吃东西,吃完了睡睡完了吃,可奇怪了!” 晏海的笔突然一顿,这一笔就粗了半分。 “可惜我们在下院里,也看不到王爷王妃什么的”小染叹了口气:“要是我能和丁宁一样机灵就好了,那样阿志他们也不会总欺负我了。” 晏海再一次放下手中的笔。 “你说,承王妃她不时昏睡,醒来便要不断进食?” “丁宁是这么跟我说的。”小染挠了挠头:“好像是裴先生和邹大夫都去看过了,不过就是不知道看的怎么样了。” “倒是挺奇怪的”晏海将有些冻木了的手指交错着插进了袖中。 天色已然昏暗下来,他背对窗栊站着,面目突然模糊起来。 “怎么突然就天黑啦!我我去拿盏灯来。”不知为什么小染突然就觉得天太暗了,暗得有些吓人。 “小心些!”晏海温和的声音响起:“我给你留了点心,在灶上放着,先去吃了吧!” “谢谢晏管事!”小染一听有吃的,顿时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晏海转过身去,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看着那副就要完成的工笔。 牡丹怒放,层层叠叠,妖娆万方。 仆役们从门内鱼贯而出,手中皆是空置的碗盏杯碟。 最后走出来的两个人,一老者一青年,皆是面色凝重。 殷玉堂坐在花厅里,手中摩挲着腰间玉佩。 “王爷。”那老者先上来见礼。 “怎么样了?”他嘴上问,眼睛却是去看那青年。 若是旁人看来,那真是个有些奇怪的青年。 时人皆以装饰华贵为美,虽然朝暮阁中并不宣扬奢靡之风,但衣饰装扮也皆有讲究,这面目平凡的青年却是一袭深蓝布衣,看着比之身旁的仆役们都要寒酸。 可是在场的人中,却没有敢轻视他的。 “怪。”那青年只说了一个字。 “裴先生。”殷玉堂轻轻蹙起眉头:“这看了五六次了,你来来回回就这一个字,让本王好生忧虑啊!” 那青年没有接口,也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王爷,我与裴先生这几日轮流为王妃诊脉观病,在摘星阁中也翻遍典籍。”那老者倒是说:“但是直到如今,虽然略有头绪,但总有不通之处。” “什么头绪?” 老者看了看青年,那青年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道:“观王妃多寐,许是五内阴气太盛,但如此多食,却又无积郁之相,实在奇哉怪也。” “若非太过怪异,我又怎会将她千里迢迢带来求医?” “但是裴先生方才却同我商讨,说会不会是某种罕见的药物所致。”老者说这话时,有些犹豫。 “哦?”殷玉堂露出惊疑之色:“裴先生,可否同我说说,你何以如此觉得?” 问的是裴不易,老者自然不能替他回答。 裴不易有些不耐烦,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开口:“生机旺盛,必有奇药。” “这世上还有这种药吗?” “王爷有所不知,化外之地多奇事,我曾经得遇一人,便有一种奇特的药物。”老者回答道:“那种药物名唤傀儡枝,能够让人在十二个时辰内,自脏腑至发肤慢慢化作木石模样,此时纵然用刀剖开血脉也无鲜血喷涌,直至再过十二个时辰,便又能恢复如初,除非损毁肢体之伤,便连伤痕都不得见。” “听来好似障眼戏法。” “这等事在老夫面前也做不得假,只可惜无论如何要求,他也不肯将那傀儡枝让我研看,实乃人生憾事。”老者叹了口气:“裴先生的意思是,王妃体内生机旺盛非凡,故而食欲异于常人,脏腑也能够承受得住,这自然不是毫无缘故的,必定是某种异常药物所致。” “那可有医治之方?” “先前我也说了,王妃这多寐之症,应是源于五内阴气太盛,而生机旺盛,却是阳气异常充足之相。”老者面色又凝重了几分:“按理说,这两种情况绝不可能存于一体。” 殷玉堂正要开口,裴不易却上前一步。 “药!”他对着殷玉堂说道:“需对症。” 殷玉堂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自然会彻查清楚。”殷玉堂眯起了眼睛:“但两位的意思,是不是说,王妃其实是被人下了毒?” “世间何来毒物良药,不过都是药物罢了!用的得当,良药亦能致命,毒物也可救人。”老者想了想:“王妃纵有异常,但如今气血强健,五脏皆受药力浸润,若有办法解去昏睡及暴食之症,往后必定受益匪浅。” “我对医药一窍不通,还是要劳烦两位。”殷玉堂诚恳地说道:“纵然如两位所说,王妃不至有性命之忧,但现在这样也太受苦了,还请两位妙手回春,救她一救。” 早就不想跟他废话的裴不易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老者见状也匆忙告退了。 殷玉堂望着两人离去之处,半晌没有动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殷湛过来寻他。 “皇叔。”殷湛朝他行礼。 “怎么样了?” 殷湛脸带愧色。 殷玉堂也不意外,以他的身份本领,尚且十数年间毫无头绪,也没有指望这三两天的能够从半大的侄子处得了什么惊喜。 “不急。”他语带安抚,但话锋一转问道:“你对那个邹长青可有了解?” “邹老乃是摘星阁的主事大夫,医术极为高明。”殷湛想了想:“他家中世代为医,入了朝暮阁之前便名声响亮,但我觉得他能当上主事,也是因为他性情宽厚,能够忍得了裴不易那样的怪性子。” 殷玉堂点了点头。 “不知道皇叔怎么会对他感兴趣?难不成他就是” “不!”殷玉堂笑了一笑:“他并非我要你寻找的那人,而是他方才对我说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殷湛顿时好奇起来。 “他方才说曾经遇到过一个人,见过一种叫做傀儡枝的奇药。”殷玉堂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傀儡枝如果是真的,也许那个人的下落,就要落到这个邹长青的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十二 将近夜半时分的朝暮阁,尚且灯火通明人声可闻,但因着住了求医的贵人,怜宝轩里格外安静。 看着昏昏沉沉就要睡着的王妃顺利将药喝了,殷玉堂便起身离开。 他此次为示尊重,并未带太多侍卫上山,但他随身的亲卫却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就算有个万一,也足以应付任何变化。 守在外间的侍女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框边浅睡片刻。 月光倾泻之中,一只幽蓝色的蝴蝶自半掩的窗外蹁跹而来,飞入了纱帐里。 盘旋片刻之后,那蝴蝶似乎知道自己误入了屋宇,便又循着来时的路线飞出了窗户。 山间寒凉,它飞得异常艰难,若是用人的样子形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越过了数重屋脊,好不容易寻觅到了一处温暖所在,便顺着灯火透出的窗户飞了进去。 屋内燃着灯火,灯下放着一张笔触细腻,栩栩如生的牡丹图。 那蝴蝶落到了牡丹图上,翕合了几下翅膀,再也无力飞起,彻底地倒下了。 “哎,死了吗?”小染正过来关窗,看到书案上这只漂亮的蝴蝶,忍不住感叹:“今年天还是很冷的!” “冷你还磨磨蹭蹭的不关窗户?”晏海走了过来,用一旁的废纸卷着蝴蝶的尸体包好了,丢到了窗户外头,然后关上了窗。 他这些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小染都没来得及阻止。 “晏管事你怎么就丢了啊!”他一脸可惜:“我想着压好了,明天拿给阿云她们看看呢!姑娘们可都喜欢这些漂亮的蝴蝶啊什么的!” “这么恶心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晏海脱了外衫,转身去铺被褥:“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 “挺好看的啊!”小染嘀嘀咕咕地去了外间。 晏海压灭了灯火,屋内突然暗了下来,他低头看到有些微鳞粉的光亮,便将被沾到的这张牡丹卷了起来,随手放到了一旁大堆的画纸堆里。 一整日忙碌下来,他已经疲累的很,一挨上枕头便睡着了。 还没有睡满三个时辰,晏海便被拍门声惊醒了。 “来了来了!”小染急着从床上跳下去开门,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晏海按了按隐痛的额头,下床穿上了外衫。 小染跑进来跟他说:“晏管事,王总管让昨日进出过库房的人都过去呢!昨夜库房里少了东西,他正发火呢!” 晏海点了点头。 “管事你又头晕啊,我去给你取些糖水来吧!”小染见他一言不发,知道他还没缓过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小染便跑去帮他倒水洗漱。 “没事,我自己来!”他接过了暖釜,让小染回去休息。“你昨日没去库房,也不用过去,再去睡一会吧!” “不会有什么事吧!”小染惯是爱操心。 “能有什么事呢?” “能有什么事!我想想能有什么事啊!”王涛涛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之响亮让听到的人都替他觉得痛。“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我找麻烦,是不是好日子过得不开心,想要挨一顿打舒服舒服啊!” “总管你先消消气!”邱喆苦着脸说:“我们还是先把事情问清楚了,一堆活等要做,这可不能耽误了。” “都来了是吧!”王涛涛一眼扫过,又起了火:“怎么这么多人,你们没事都跑库房去干什么呢!” 被喊来的人听了,还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这几日事情又多又忙,大家出入频繁也是必然的。”邱喆擦了擦冷汗:“不如我们就从晏管事问起,他近些日子负责库房出入,应该是较为清楚的。” “晏海,你过来!”王涛涛招招手。 晏海便走了上前。 “昨天夜里,可是你最后一个离开的库房?” “不是,昨夜亥时过后,我和孙管事一起出来的,但门确实是我锁的。” “锁门的时候,你可曾觉得哪里不对?” “不曾。”晏海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道,库房里究竟少了什么东西?” “乌金炭。” 众人一片哗然。 “吵什么吵什么!”王涛涛又拍桌子:“你们知道了吧!那么贵的炭,卖了你们都赔不起,要是让我找到是哪个王八蛋偷的,不打死他我不姓王!” 晏海看了眼邱喆,得回了一个苦笑。 要知道这乌金炭稀少珍贵,小小一块便能燃烧上几个昼夜,尤其毫无烟尘火星,又能散发出木质香气,正是天风楼里最爱用之物。 原本这乌金炭送过来是要直接送上天风楼的,但这两日那位大小姐据说心情极差,也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便放到了库房里,准备过了这阵子再送过去不迟。尤其为了防止人多手杂,这一盒炭还是特意放在了里头的隔间里,单独给锁上了。 可什么东西不少,偏偏少了这个 一时间,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闭了嘴,库房门前的小广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麻烦大了!我跟你们说,麻烦大了!”王涛涛越想越气。“要是查不出是谁,可有的罪受!我跟你们说,这里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总管总管!”邱喆连忙挡着他:“我们还是先问话吧!” 这时候站在下头的人,也已经没办法保持安静,三三两两嘈杂起来。 “究竟怎么回事?”趁着这个空隙,晏海问邱喆:“居然有人敢在朝暮阁行窃?” “别提了,看这事闹的。”邱喆头都大了:“一盒乌金炭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怕有心人借此生事。” “但那炭不是被锁在里间” 这时有个小个子走过来,凑在王涛涛耳边说了什么。 “监守自盗!一定是监守自盗!”王涛涛对着人群指点:“你们你们,有钥匙的都给我站出来!” 邱喆和晏海互看了一眼,只得站到了王涛涛指定的地方。 他们都已经认出来,这个小个子平时大家都喊他钱钥匙,虽然人看着不起眼,但朝暮阁多数地方的锁匙都是由他经手的。 下院七位管事大家都有钥匙,所以站出来的也就是他们七个人。 “我刚才找钱钥匙去看过了,他说,就是他做的钥匙开的。”王涛涛在他们几个人面前走来走去:“把钥匙拿出来!” 钥匙都是贴身带着的,很快大家都拿了出来。 “怎么了?”邱喆第一个发现晏海表情不对。 “里间的钥匙不见了。”晏海把手里那串钥匙拿给他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十三 钥匙都挂在铜圈上,每把都有不同,里间那把钥匙比起其他都要小巧精致,如今晏海手里那串钥匙上,分明是没有那把。 “你的钥匙呢?”王涛涛此刻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眯着那双不大的眼睛,毫无善意地问道:“晏海,你的那把钥匙呢?” “我不清楚。”晏海将钥匙放到了石桌上:“昨日夜间锁门之时尚且还在,如今却不知去向了。” “你做管事的第一天,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这些钥匙是要随身带着的?” “是,老总管叮嘱过。” “那怎么你钥匙掉了,居然还要我来发现?” 晏海张了张嘴,却也没有说话。 如今这局面,多说也就多错,何况他的钥匙是真不见了。 “钱钥匙,你先验看吧。” 钱钥匙把众人的钥匙一一看了过来,最后才看晏海的这串。 “晏管事,这锁头钥匙可都是我做的。”钱钥匙笑眯眯地朝他说:“所以哪一把锁是被哪一把钥匙开的,我肯定是知道。” “钱先生的意思,是昨夜失窃之时,那把打开内间的钥匙,是我的吗?” “不。”钱钥匙摇了摇头:“不只是那把,打开库房大门的钥匙,也是你的这把。” 晏海愣了一下。 “这可说不通啊!”邱喆抢着说:“指不定有人偷了晏海的钥匙呢!” “你闭嘴!”王涛涛恨不得打他:“是你偷的吗?还是你看见有人偷了?” “不可能是晏海,他哪有那么傻?”邱喆尚且想要争辩:“就算他要拿点东西换钱,没事拿那些炭干嘛!内间又不是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了,与其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处的东西,还不如弄点好脱手的啊!” 旁人都是听得一头冷汗,连晏海都想叹气。 “还有,钱钥匙,你到底看清楚没有?”邱喆都有些急了。 “邱管事这是对我钱某人的本事还是为人有看法?”钱钥匙不高兴了:“王总管,你让我来看我也看过了,反正我就是这么个定论,真要有什么别的想法,不如去仇长老那里说个清楚。”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脾气还挺” “邱喆你给我闭嘴!”王涛涛一把拍在邱喆的头上:“没人说是晏海偷东西,你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干什么!” 邱喆还想说话,却被晏海拉住了。 “行,你们先都散了!”王涛涛对那些人挥挥衣袖:“都给我闭上嘴巴,夹紧尾巴好好干活。” 众人慢慢散了。 “晏海,你跟我过来。”王涛涛眯着那双小眼睛,往库房的方向走去。 “是。”晏海收好钥匙,跟在他的身后。 邱喆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最后没什么办法,只能朝着众人离开的方向先走了。 “晏海啊!”王涛涛在库房里慢吞吞地踱步:“我能当上这个总管,背后的事先不说,我应该也不算是个糊涂人吧!” 晏海站在门边静静地听着。 “你看!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王涛涛停了下来,看着他:“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听我这么说了,就算不拍我几下马屁,也要应和两声吧!” “王总管,有什么事我该知道,你但说无妨。” “你年纪比我还大,在这朝暮阁里待得比我要长,看到的事情也比我更多。”王涛涛用力喘了口气:“这地方,说好就好,说不好也没什么不好的。” “朝暮阁是个好地方。” “是好!”王涛涛点头:“但是这好地方住了太多人,人一多,事情就多了。” 晏海低下了头。 “你一直都挺谨慎小心,怎么偏偏做了件糊涂事可能还不只是一件糊涂事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从上阁被调来这里,但想来也是得罪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王涛涛又叹了口气:“不过人嘛!天生的性子终究是改不了的,你也不用想太多,随遇而安吧!” 晏海没有接话。 “我记得,你没有签死契。”王涛涛走到他面前:“其实,这世道虽然不是太好,但找个好风景好人情的好地方,娶个好女子好好过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朝暮阁再好,也要能容得下你!” “多谢王总管关心提点,但晏海不是个聪明人。”晏海抬起头来,神情平和:“还请王总管有话直说。” “天风楼那边肯定会有个说法。”王涛涛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能受得了,那听我一句,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真要受了委屈,忍忍也就过去了,朝暮阁毕竟是个好地方。” 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其实已经超过了他应该说的。 但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多少也有几分情感在,何况晏海这人温厚到有些拙气的性子,自己如果什么话都不说,实在是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不过,也只能说这几句了 “王总管。” 王涛涛正往外走,听到他喊自己,便停下来回了头。 “你说的不错,天性终究是改不了的。”晏海的面庞半掩在阴暗之处:“不过你放心,我是好好忍下来的。” 王涛涛摇了摇头,觉得这人也是注定了要吃很大的苦头。 可怜啊! 隔了两三日,天风楼就传了话下来,在查清事实之前,让失责的晏海去那边添炭抵过,以示警戒。 说是添炭,其实就是充个仆役。 大家在暗地里感叹之余,也都庆幸不是自己倒了这个大霉。 但看晏海也没什么太委屈不愿意的,与他一贯温顺认命的性情倒也不违背。 反正吧!按着那位的性子,应该也就是一时的,等折腾两天就能给放回来,然后希望这事情就此打住,别再生什么波澜了。 晏海在自己住的屋里转了一圈,就拿了两件衣服,其他也没想到什么要带的东西。 好半晌,他才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个红漆木的盒子。 差一点忘记了他的手指轻抚过已经微微变色的木盒,目光中流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来时他带着的也只有这个盒子,而那时和现在的重量相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些原本的东西,多了一张银票和几块碎银。 总共是一百三十一两。 这其实不是个小数目了,普通人家一辈子也未必能积攒出这么一笔钱来。 朝暮阁虽然规矩严苛,但待下人不薄,而像他这样没处花钱的,七年下来也算收入颇丰。 身家总得带着。 “管事。”小染眼睛红红的,一脸不舍地看着他。 “干什么呢!”他揉了揉这孩子的脑袋,笑着说:“我只是去上阁当差几天,很快就回来的。” “我不要和管事分开!”小染又哭了,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说道:“管事身子不好,上头又冷,要是生了病谁能照顾你啊!” “可就算不是今日,总有一日我们都会分别,你得将生活看得平淡一点!”他弯下身子,替那孩子擦了擦眼泪:“不过你能这样惦记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谢谢你了,小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十四 山下的雪其实已经大多化了,但山上因着寒冷,雪依然积得很厚。 往上阁去的道路被扫得干干净净,而这条路,他已经有将近五年的时间没有走过。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十七岁的时候,觉得只要有心有力,这世上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明白人力终究有限,有些事情不好强求。 上阁在靠近千秋山顶端的地方,依照山势悬空而建,大片屋宇半在山石间半在云雾里,远远望去恍若神仙居所。 冰冷的雾气山岚环绕四周,积雪掩映之间,愈发显得这朝暮阁一派高冷空旷。 最高的那一座楼叫做明月,二层正是平日里阁主理事之所,晏海记得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夏日,那时候四面的长窗都会打开,清晨时云雾弥漫,穿梭厅堂之间,相隔几丈就已经看不清晰 走到半途,与李赫远撞了个正着,对方似笑非笑的打量他还有他提着的行李。 “李总管。”晏海规规矩矩行礼。 “晏管事看着谨小慎微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有这种糊涂的时候。”他一副感慨的样子:“这到了上阁,希望晏管事能格外小心些,这里可不比下院,规矩可重着呢!” “是。” 他站在路边让这一行人过去的时候,耳边飘过了那些嬉笑低语。 待那些人走远,他却还站在原地。 晏海抬起头,看着宛若云端的明月楼。 长安高城,层楼亭亭。干云四起,上贯天庭 天风楼里其实并不如下院诸人想象的那般死气沉沉。 相反,居然热闹得很。 “这几日不知怎的,赤琏小姐突然说山上太冷清了,要找些热闹。”丁宁悄声对他说:“还派人去山下找了挺有名的歌班过来。” 晏海点点头,将衣物放到了柜子里。 “晏管事,我在这天风楼里,也只是个说不上什么话的下人。”丁宁有些犹豫:“可能也是帮不了你什么” “我会用心做事,你不用担心。”晏海掩上柜门。 “那行,其他事情回头再说,方才静怡姑娘说了,让收拾好了就去上面见一下赤琏小姐。” 晏海跟着丁宁,穿过了葳蕤的庭院,沿着斜斜往上的步道慢慢靠近了天风楼的主楼。 靠得近了,便听到楼中传来的歌声。 一个婉转空灵的女子声音在唱道: “也曾许下百年约,怎奈何,情丝断如风飘絮,空牵念。如今我对月燃香,不盼续前缘,只盼得,纵然不能时时刻刻都聚首,也愿岁岁年年常平安。急景流年只一瞬,往事前欢已歇,你看那庭外花开落,何物能久长” 晏海怔怔地停了下来,耳中被这丝丝缕缕的绕梁歌声纠缠,一时之间听得有些痴了。 急景流年往事已歇花开花落何物久长 是啊,这流年虚度,往事再不可追,心中虽然痛苦,可想想人生短暂,又有什么是能够长久留存的呢? “晏管事?” 晏海走快几步,跟了上去。 “这词曲倒是不错,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屋里有人在问,听声音像是赤琏。 “说是在润城有个叫顾梦郎的文人,原本穷困潦倒的,不过给一个颇有名的歌姬写了这首曲子,后来便出了名。”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回答道:“我听说到了如今,天下善歌者无不以得他一曲为荣呢!” “哟!你还懂这个啊!”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说:“不是刚刚问了人,在这里充门面的吧!” “表姐,这话说得可”先前的女子显然被激怒了,但是却又像是强自忍耐:“在表姐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谁准你喊我表姐的?”那出声讥讽的女子毫不领情:“你也配!” “你!” “好了别吵了!”赤琏的声音响起:“他来了?让他进来!” 一众歌舞乐班模样的人先走了出来,接着赤琏的贴身侍女静怡走到门边,对等在那里的晏海说:“晏管事,小姐唤你。” 晏海微微低着头,跨进了天风楼里。 厅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毡,行走之时如在云中,空气里弥漫着胭脂与美酒的香气。 晏海目不斜视,一直走到了赤琏的坐席前,朝她行了个礼。 “赤琏小姐。” 虽然似在宴客,但赤琏身上穿着的,倒是上阁弟子的常服,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晏海,却没有立刻说话。 坐在她右首的少女虽然样貌普通,但神采飞扬,加之男子样式的黑色骑装,一副英气逼人的模样。 而另一边的女子年龄更小一些,身形也是十分娇小,穿了一身湖绿的衣衫,发鬓间佩着的华美步摇,在动作之时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人啊?”看赤琏没反应,那男子打扮的少女问道:“怎么喝酒喝半截,突然喊个人进来看啊看的?” “表慕容小姐。”那娇小女子似乎想要借机缓和一下先前僵掉的气氛:“赤琏姐姐定然有事,不如我们先” “姐姐?姐姐是你能叫的吗?”那姓慕容的女子嗤笑了一声:“你们白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卑?懂不懂什么叫做规矩啊?” “你”那少女被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住,顿时流了眼泪出来。 “慕容瑜。”赤琏被她们这么一闹,心里头更烦躁了:“你不说话会死啊!” “我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啊!”慕容瑜靠在椅背上,端了酒一饮而尽:“我想说就说,不想听的人就不要听!有些人就是脸皮厚要听,可是听了却又受不了,关我什么事啊?” “赤琏赤琏小姐乐乐c乐乐”那绿衣少女已经哭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乐乐先告退了。” “你去吧!”赤琏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那绿衣少女一路哭着跑了出去,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说她了吗?”赤琏皱着眉头对慕容瑜说道:“我喊你和她一起过来,是为了给你找个台阶,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忍不住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慕容瑜看她脸色难看,便嬉皮笑脸地答道:“下次我就先说,‘白乐乐,我要说话了,你准备好啊!’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们这些破事,我不管了。”赤琏转过头,继续看向站在那里的晏海。 “他们跟我说,你看管不力,让库房被盗,少了我楼里的东西?”她曼声问道。 “是。”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如果我这里什么都不做,也是说不过去的。” “是。” “既然来了天风楼做事,规矩还是要有的,你再犯什么错,那就不是做仆役能够抵消得了的。” “是。” 她说了三句话,这人回答了三个“是”字,虽然语气还算恭敬,但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 赤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这人也真是木讷,连句好话都不会说的吗”站在一旁的静怡插嘴:“要是我们小姐追究起来,你可连炭都没得烧了。” “谢谢赤琏小姐。”晏海低着头说道。 赤琏抬头看了一眼静怡,静怡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牢了!”赤琏冷着脸。“我这人脾气不好,要是真有什么事,谁跟我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十五 赤琏看着他走出门去,一张脸上冷漠之色愈发重了。 “一个人因为出身穷苦,所以注定要给富贵人家当牛做马,非但要受冷嘲热讽,可能还要任打任罚。”突然有人叹了口气。“世道艰难,面目狰狞啊!”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回过神来,瞪着慕容瑜。 慕容瑜一直在喝酒,此刻脸有些红,眼睛倒是愈发亮了。 “我们和那个仆人其实又有什么不同?也许还不如他!”她似乎有些醉了:“看起来霁月风光,可还不是受出身所累,活得身不由己” 说着说着,她还唱起歌来,唱得荒腔走板,难听之极。 赤琏对身旁的侍从说:“拿一桶冷水来,把这个醉鬼丢进去醒醒酒!” “晏海!晏海!” 晏海停了下来,看向身后。 “静怡姑娘?” 追出来的静怡阴沉着脸,看着他的眼神之中多有怨怼。 “你随我去看下静婵姐。”静怡恨恨的说道:“静婵姐在小姐那里苦苦哀求,小姐才没有为难你,如今她病倒了,你跟我去看看她,跟她好好道个谢。” “她”晏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还请姑娘替我问候静婵姑娘,说这份恩情,晏海记下了,但是我去看她却不方便。” “你这人怎的这么薄情?”静怡顿时怒了。“若不是为了担心你出事,她又怎么会病倒?你看她一看又能如何?” “告辞。”晏海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任着静怡在身后喊他,也没有停留回头。 “你怎么这么糊涂?”静婵气得一口气上涌,咳了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你怎么能让他过来看我,若是被人知道了,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风波来。”她骂道:“你说这话有没有用过心?” “静婵姐!我这不是看不过去吗?”静怡委屈地说道:“何况这天风楼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也不会有人去乱说的。” “你啊!”静婵叹了口气:“我今日就跟你说清楚,以后晏海的事情我不管,你也不用去管,等清明一过他兴许就回下院去了,我和他之前没有关系,往后也不会有。” “不管不管!就当是我狗拿耗子!”静怡有些气恼,但又忍不住说:“我都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好的,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他啊”静婵声音有些低沉:“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一时意兴阑珊,之后说了几句把静怡打发走了,便和衣躺下休息一阵。 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她听见门外又传来静怡的声音,似乎是在争吵。 “你给我让开!”有个趾高气昂的声音在说:“我们少爷纡尊降贵,过来探个病,你挡着门干嘛啊!” “我替静婵多谢白少爷美意。”静怡回答:“不过女子闺房,不便接待男子,探望就不必了!” “说什么呢!我们少爷难道会跑到这里来占一个下人的便宜吗?” “白少爷,你把我们天风楼当成什么地方了?”静怡那丫头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若是被我们小姐知道了,这事可不会善了。” 静婵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从这问答之中,她也知道了门外来的是谁。 江东白家的少爷,白淳淳。 这位白少爷自从见过她一面之后,这几年只要一来山上,便一直纠缠着自己,而且这一回愈发大胆,极是令人厌恶。 只不过是仗着如今自家小姐处境微妙,便敢肆意妄为了。 “你们小姐?你们小姐不是马上就要去后山面壁吗?我跟你说,靠山山倒,我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跟了我回白家去,下半辈子就再不用愁了。” 果然,门外那人这样说道。 “没想到,白少爷对我们天风楼和赤琏小姐竟然有如此看法。”静婵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众人说道:“不过还请莫要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说了,若是传到了外头,于白少爷和白家的名声恐有损伤。” “我说你”那个侍从正要说话,却被白淳淳抬手止住了。 “静婵啊!”说实话,白淳淳长相其实不差,只是打扮得太过,加之表情浮夸,瞧着让人觉得有种轻浮之感。“我听说你病了,特意过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上好的补药。” “谢谢白少爷关心。”静婵朝他行了个礼:“静婵只是感染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还请白少爷就此回转吧!” “我听说你在我表妹门前跪了半夜。”白淳淳一脸心痛的样子:“你说你啊,明明有那么好的出路,怎么就自甘轻贱,不肯跟了我,偏要在这里当个让人使唤的婢女?” 静婵本就纤秀荏弱,因着病态愈发楚楚可人,白淳淳一边说一边心神摇曳,忍不住想要去抓她的手腕。 静婵连忙将手缩了回去,让他抓在了空处。 “白少爷这是要做什么?”静怡生气地说:“若是再这样,我便要叫人过来了!” “你是准备喊人过来打我?”白淳淳环顾四周,看着自己带来那些:“我倒要看看,我表妹的下人,敢不敢动手打我这个主子?” 静婵至此,终于知道这人今日里是看好的,知道自家小姐不在,过来图谋不轨了。 “白少爷!”她气的有些喘不上气来:“你莫要忘了,这里是朝暮阁。” 白淳淳的眼睛盯着她起伏的胸部,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 “怎么了,不舒服吗?来来来,我扶着你!”他一只手又朝着静婵伸了过来。 静婵正要凝气动手,忽的半边身子一麻,整个人往前软倒。 “你们要做什么?”静怡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冲过来,也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一直站在白淳淳身后的中年男子,把手收了回来。 “少爷,快些。”他皱着眉头说道:“夜长梦多。” “少爷我这样的好男儿,快什么快,会不会说话啊!”白淳淳抱着香软的静婵,面上带着喜色,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呵斥。 那中年男子背转身去,走到屋檐外站好,显然并不在意他说什么。 “把这个丫头丢隔壁去!”白淳淳踢了踢地上的静怡,对侍从吩咐:“别碰她啊!” “是的少爷!”那侍从嬉皮笑脸地把静怡从地上拉起来,往隔壁房里走去,期间上下其手,占了不少便宜。 静怡只觉浑身瘫软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望着眼前这些无耻之徒,愤愤然流下泪来。 “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年纪了,还跟少爷在这里装清高!”白淳淳此时已经把静婵抱了起来,踢开门预备走进屋里去。 静婵内心羞愤无比,只恨如今鱼在砧板,连求死之力都没有了。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 要知道他们是故意趁着赤琏外出不在,由他出手将楼中余下的几人悄悄放倒之后,才过来这边行事。眼见着就要成事了,居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人来。 但定睛一看,却是个纤瘦的男子,并且一望即知不谙武学,顿时心放下了大半。 “你是何人?”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此地不同他处。 “我是刚到楼里烧炭的仆役。”那人慢慢地走了过来,一副木讷的样子。“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位姑娘可是小姐的侍女,不可以轻易冒犯的。” “姑娘不太舒服,我们这是把她送回房里。”中年男子笑了一笑,已经将一根银针扣在指尖,只待这人靠近过来便要下手。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像是被绊了一下,手里拿着的火盆往前一送,那刚生好的炭火,好似漫天花雨一般,劈头盖脸往众人这边抛洒过来。 而中年男子射出的银针,刚好击打在火盆上,那火盆被内劲往后撞飞,洒出的炭火范围愈发扩大了。 那火盆重重撞到了来人的身上,将他撞出去近一丈远。 “啊啊啊啊啊!”白淳淳捂着脸大声喊叫。 他方才见炭火飞来,本能地侧身闪躲,但毕竟怀里抱着静婵,半边脸上还是被溅开的火星烫了个正着。 旺盛的火炭落到脸上,皮肉的剧痛让娇生惯养的白淳淳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静婵也被他抛到了地上,撞着门槛昏了过去。 “少爷!”那侍从拖着静怡没有被炭火溅到,但看到自家少爷伤到了,连忙丢下静怡跑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虽然没有被炭火伤到,但躲避得也颇是狼狈。 加之看到白淳淳受伤,他心中又气又恼,一个纵跃便到了那人面前,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脚正朝心脉,若是被踢了个结实,绝无生还之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十六 “竖子尔敢!” 随着这一声怒喝,箭矢若流星破空而来,直射男子脚踝。 男子急忙收势后退。 那支箭直直射入了青石的踢脚之中,足足没入了一半,箭后响羽兀自震个不停,发出“嗡嗡”之声,可见射箭之人力量之强。 那中年男子被一箭逼退,只觉面上无光,忿忿望向弓箭来处。 只见一身黑色猎装的少女,踏在门前抱鼓石上,张弓搭箭,稳稳朝对这边。 男子见只有这样一个陌生少女,顿时怒从心起,抽出腰间匕首便要迎上前去。 “林师傅!万万不可!”那侍从也看到了来人,急的声音都变了:“那是慕容郡主!” 中年男子僵在原地。 比起远在朝暮阁的赤琏公主,这位郡主在上京之中简直声名显赫,加之她兄长慕容极真真是位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人物,任谁听到面前是这煞星,可不都要打个激灵。 而慕容瑜移动箭尖,指向了坐在地上不停叫唤的白淳淳。 中年男子脸色大变,急忙挡到了白淳淳面前。 “慕容郡主,此事都是误会!”他也顾不得端着高手的架子了:“这位可是江东白家的少爷,你的表兄,还请郡主莫要冲动,手下留情啊!” “能有什么误会?”慕容瑜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让开,我今天非要给白蠢蠢身上添两个窟窿!如此卑鄙下作之人,还有脸假装我的表兄,简直罪加一等!” 她松开手指,弓箭直奔白淳淳而去。 中年男子早有防备,连忙用匕首格挡,但甫一接触便觉一股大力涌来,他惊诧之下几乎用尽全力,方能拨偏这支劲箭。 他这才想起传言这位郡主天生神力,用的乃是寻常男子拉都拉不开的二石强弓。 而慕容瑜一箭不中,指尖之中已经又夹了三支箭矢,一齐架到了弓弦之上。 “还请郡主看在老爷与梦瑶夫人的份上,万不可冲动行事啊!”他心中暗恨自己轻敌,将虎口被震裂的手背到了身后。 “还敢提我姨母”慕容瑜脸色更难看了。 “郡主郡主!”那侍从跪到了地上,一脸如丧考批:“就算不看在我们老爷夫人的面上,您总要看在郡王的面上,眼见着我们就要和郡王府结亲了,可不能闹出人命来啊郡主!” “你这”慕容瑜低低咒骂了一声。“你这为虎作伥的狗奴才,现在倒会讨饶!你们方才行事之时,有没有顾虑郡王府啊?” 但她手中的弓箭却终究放了下来。 “还不快滚!”她从抱鼓石上跳下。 那中年男子松了口气,提起兀自哭嚷的白淳淳,直接纵身跃上围墙,侍从也是四肢并用,又爬又滚远远绕开她跑了出去。 慕容瑜快步走上回廊,先将静怡穴道解了,才去看静婵的伤势。 “郡主,静婵她”静怡拉着自己的衣襟,浑身打着颤。 “无妨,只是晕过去了。”慕容瑜轻轻松松将静婵抱了起来,抱进了屋子里去。“你收拾一下,去找人过来。” “好!好!”静怡强自镇定下来。 她拉好衣物,往门口跑了几步,方才想起来倒在回廊上的那人,连忙跑过去看他。 “晏管事!”她看到地上的斑驳血迹,只觉得心惊肉跳:“晏管事,你没事吧!” 待看到晏海无声无息地仰面躺在地上,她都快吓得哭出来了。 若是这人死了若是这人死了静婵姐 她咬了咬牙,转身往门外跑去。 赤琏得到消息赶回天风楼后,见到这情形出离愤怒,立时便要冲过去将白淳淳碎尸万段。 按着她的性子是谁都拦不住的,但不想这事已经惊动了云寂,才能在她闯祸之前将她挡在了屋里。 待问清了原委,云寂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先去摘星楼请邹长青过来。 “我听说,还有个仆役也受了伤?”云寂问道:“伤得重吗?” 赤琏看向静怡。 “是的,阁主。”静怡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晏管事,啊!就是他原本是下院的管事,后来他就来我们这里” “就是个仆人。”赤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师父,这事绝不能轻易揭过了。” “不论是白家或者别的什么人,在朝暮阁中如此行事,定然是要给一个说法的。”云寂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衣,披着的白色毛裘一丝杂色也无,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是清明大祭在即,不可旁生枝节,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不许擅自行动。” “师父,那白淳淳居然敢胆大妄为至此,定然不可能只是色令智昏,背后自然是有人指使。”赤琏绷着脸:“若是冲着我来的,我这样忍气吞声,不正是示弱与人?” “示弱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可耻之事。”云寂望着她。“赤琏,我三番五次的跟你说,做人最忌讳的就是任由性情肆意妄为,‘节制’二字尤为重要。” 赤琏抿着嘴,明显是心有不甘,却是没有敢反驳他。 “罢了!今日这事也是有些过了。”云寂看她这样,倒有些不忍心:“你且放心,待大祭之后,我必定会让白家给出一个交代。” “多谢师父。”赤琏闷闷地应了。 云寂又安抚了她几句,自屋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沿着回廊往外走,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邹老过来了吗?”他问身旁的常佑。 “已经到了一阵子,姑娘们都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那个仆役的伤势有些重了,如今还在那里忙碌。”常佑迅速地答道。 “那正好过去一趟,我有事要问邹老。”云寂说道。“我们直接过去,不用惊动旁人了。” 常佑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便让身旁的人带路,往仆役们住的院子里去了。 天风楼虽然用度丰厚,仆役们的月金也不少,但也不可能达到每人一间屋子的地步。 晏海也是同另两个人一起挤在狭小的斗室之中,如今一下子涌入了三四个人,顿时就显得拥挤起来。 邹老虽然被喊来看诊,但为一个男仆诊治实在是大材小用,故而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一位门生为晏海医治。 “他所受火伤只是浅表,严重的乃是内里。”他的门生回禀道:“而且此人体质虚弱,肺腑之中有瘀血塞堵,若不及时排解,只怕后果堪虞。” 邹老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先帮他把火伤处理一下,开一剂清瘀的药剂。” 晏海伤在肩背,是俯卧在床上的,那门生将覆在他背后的布帛拉下,露出了伤处。 云寂便是此时走进来的。 屋子太小,他便让常佑带人留在外头,一个人走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人露出了颈肩,皮肤看上去有种病弱的苍白,而狰狞的伤口盘踞在惨白的皮肤之上,格外刺目可怕。 云寂脚步停顿了一下。 “阁主。”邹长青看到他,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 “邹老不用多礼。”云寂拦住他,目光瞥过床上:“也不用顾及我,先治伤吧!” “行!行!”邹长青急忙吩咐:“你们快些上药,回头开了药方让我看看。” “不急。”云寂站在那里,似乎对于处理火伤有些好奇:“就先上药好了。” 那主治的门生倒是紧张起来。 要知在朝暮阁中,平日里是没什么机会能够见到阁主,如今突然近在咫尺,而且一副考校自己的样子他一时控制不住,接过沾满药液的布巾朝伤口用力按了下去。 晏海于昏睡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云寂皱起了眉头。 “小心些!”邹长青心里对这个门生颇为不满,这不是在阁主面前丢他的老脸吗? 那门生愈发手足无措,擦拭伤口之时抖抖瑟瑟,暗红的药液四处流淌,晏海的后背顿时就像是血流成河一般。。 “这药物似乎药性很强。”云寂问邹长青:“我听说楼里最近做了不少新药,不知这是否便是?” “这种火伤药效果极好,只是施用之时痛感也强,我们反复试过,除非加进冰玉髓方可做到抵消疼痛。”邹长青干笑了两声:“只是冰玉髓实在昂贵难得,用来治疗火伤也是杀鸡牛刀。” 云寂点点头,又去看床上的伤者。 晏海睫毛颤动,竟是生生被痛醒了。 他茫然地张开眼睛,视线也无焦点,显然并未彻底清醒。 那正在为他上药的门生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大口血吐到了衣摆之上。 不大的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只是瘀滞之血,无妨,继续给他上药包扎。”邹长青连忙朝着云寂说道:“阁主,此地不甚整洁,不如我们去外头说话。” 云寂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十七 两人走到小院门边,云寂才停了下来。 “听说不易为了承王妃的病,连着闭门不出,连饮食都不顾了。”云寂对邹长青说道:“我也是想让你替我看着他,若是不能治,也不用让他耗费大量心神,平白的坏了身子。” “这承王妃的症状的确罕见。”邹长青叹了口气:“裴先生的脾气您也知道,遇上这般奇特的病症,研究出病因之前,只怕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你尽量看着,实在不行来跟我说。” “是。” “邹老!” 云寂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邹长青转过头去,看到赤琏的两个贴身婢女走了过来。 “静婵姑娘?”邹长青有些惊讶:“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卧床静养吗?” 静婵被静怡搀扶着,一脸焦急的模样。 “邹老,他怎么样了?”静婵并未看到一旁被院门挡住的云寂。 邹长青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伤者情况尚好,只是今夜可能会有高热,需有人照看才行。” “我会看着他的。” 静怡急忙扯了她一下。 “静婵姐的意思是,我们会让人照看好晏管事。”静怡解释道:“毕竟他也是为了我们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邹长青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些儿女情长的纠葛没必要弄清楚,自然不会究根问底。 “那回头我找个药童过来煎药,免得姑娘这边来回奔波。” “如此多谢邹老了。”静婵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能去看看他吗?” “现在正” “此刻不太方便。”云寂从院门后露出身形。 “阁c阁主!”静怡并静婵都吓了一跳,连忙朝他行礼。 “还在处理伤处,不过没什么大碍。”云寂朝着静婵说道:“你们也受了惊吓,你身上还带着病,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对。”邹长青附和道:“男女有别,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可” “谢阁主和邹老。”静怡抢着说道:“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硬是拉着还在犹豫的静婵走了。 “虽然有些不自量力,但立意倒是良善。”待她们走远,云寂看着自己方才走出来的那间屋子:“好好诊治,如此才不至冷了人心,若有什么需要的,到明月楼支取。” “阁主仁厚。” 云寂朝他点点头,喊了常佑离开,神情之中似乎也是思虑颇重。 邹长青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如今朝暮阁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云寂所要面对的,旁人实在是无法想象。 他摇了摇头,往屋里走去。 阁主都发话了,他还是亲自去看一看那位病人比较好。 距离清明大祭不过两日,天风楼里闹出了这样的大事,纵然再怎么控制消息,也是在千秋山上下隐约传播开来。 大家一边惊叹居然有人敢在朝暮阁里做出这种事来,一边对白家的蛮横暗自咋舌。 不过再往细处深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白家自江东发迹,但如今白贵妃正得圣上恩宠,白家在京城之中也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暮阁终究也不是治外之地。 对天风楼的底子更清楚一些的,却又多想了一些。 赤琏的身份本就敏感,若慕容瑜不曾半途插手,这事情又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白家就算不顾及朝暮阁,但如今承王也在左近,却依然如此肆无忌惮,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深意在其中呢? 但无论如何暗潮汹涌,并没有人将这事放到台面上来说。 大家都在等着,看云寂如何应对。 就在这中氛围之中,清明大祭如期举行。 晏海靠在床上,耳边隐约传来了鸣炮之声。 此时祭祀已经过半,然后便是云寂诵读祭文了。 他低下头,心情颇为低落。 “郡主为何不去参加祭礼?” 慕容瑜正坐在椅子上擦着自己的长弓,因为用的是烈酒,屋子里一股强烈的酒味。 “因为没意思。”慕容瑜擦擦弓,把酒拿起来喝一口。 “但这里岂不是更无趣?” “谁说的?”她擦完弓身,然后拉了一下弓弦试试紧度。“我觉得你有意思多了。” 晏海第一次遇上这样不拘小节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我说晏海是吧!”慕容瑜突然凑近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酒味:“你跟我说说啊!” 晏海连忙往后仰,想要避开她,却不想被逼到了角落之中。 “郡主要说什么说便是了。”他撞到了肩后的伤口,痛得皱起了眉头:“还请莫要如此,被人瞧见极是不妥。” “没人啊,大家不都去看美人阁主拜天拜地了么!”慕容瑜笑吟吟的:“我就是想趁着没人过来问问,你真的就是个普通的管事吗?” “郡主这是何意?”晏海一脸愣怔。 “我那天被白蠢蠢那个蠢货气得半死。”提到那个家伙,她有些咬牙切齿:“不过那天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 “后来我认真想了想,后来都想到睡着了,可是半夜里灵光一现,我就发现了哪里不对了!”慕容瑜一手握拳,锤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心:“是你!你不对!” 晏海迷茫的看着她。 “你放心,我谁都没说!”慕容瑜捏了一下自己的嘴,似乎想要表达出闭嘴的意思,但是整个脸都被她自己捏得有些变形。 “郡主,您是否能退开些?”晏海觉得,她可能是喝醉了 慕容瑜似乎听进去了,退了回去,开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我刚刚跑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你摔倒,一盆子火呼啦啦的就往那个蠢货过去了。”慕容瑜哈哈大笑,夸奖他:“干得好!” “我那时心里头紧张”晏海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白蠢蠢那厮小时候最喜欢吃肥肉,八成是被猪油蒙了心!”她露出怒色:“现在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我日后定要找个机会,蒙着脸偷偷打到他断手断脚,看他还敢不敢做这种无耻的事情。” 晏海清了清喉咙,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是,你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在平地上摔了一跤”慕容瑜又凑了过来,居然比之前凑得更近:“是不是有点巧啊!” “郡主误会了,我并不懂武功。”晏海看了眼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肩膀:“不都说无巧不成书,这真的只是凑了巧。” “我知道你不懂武功,但是不会武功你可能会别的呢?”慕容瑜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慕容极跟我说过,这个世上不会那么多的巧合,尤其是当你觉得一切都太巧的时候,必定有什么人为之事物隐藏其中。” 晏海只能再往后退了一些。 “慕容极,你知道他吧!”慕容瑜撇了下嘴:“他在上京管刑狱那块,大家私底下都偷偷喊他活阎王。” “郡主,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在朝暮阁已经有些年头了,为人口碑很不错。”慕容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但是再往前问,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反正就没人跟我说了。” “晏海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 “如果说你其实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隐姓埋名”慕容瑜完全没有听他说,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看到弱小女子受辱,一时不忿出手惩治无耻强徒” “有些话您不好乱说。”晏海皱着眉对她说:“在这朝暮阁里” 门突然被推开了。 慕容瑜一只脚跪在床上,一手撑在墙头,将晏海困在了墙角。 两人同时转头往门外看去。 一切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十八 静婵和静怡脸上的表情,极难形容。 “郡c郡c郡主!”静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您c您怎么会” 慕容郡主,你怎么会在晏海的屋里,在晏海的床上,好像是在对晏海 倒是静婵回过神来,拉着她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房门。 “郡主。”静婵朝着慕容瑜行礼。 “静婵啊!”慕容瑜施施然地站到了地上,还一脸遗憾的样子。 “我过来给晏管事送些吃食。”静婵把东西放到中间的桌上。“大祭就要结束了,接下去有筵席,您要不要过去参加?” “要去,不去的话我的好表姐又要朝我发脾气了。”慕容瑜拿了弓箭,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说:“晏海啊,我明天再来看你啊!” 屋内三个人沉默地目送她离开。 “先吃饭吧!”静婵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一一放到桌上。 “慕容郡主什么意思啊!”静怡用双手掩着自己合不上的嘴巴:“她刚才,静婵,她刚才” “她是郡主,做什么都无关紧要。”静婵嘴里说着,眼睛望着晏海。 静怡叹了口气,有些同情的看着晏海:“日后你躲着她一些,过几日她就下山了呢!” 静婵默默地添好饭菜,端给了晏海。 “多谢。”晏海接了过来。“我已经好多了,明日就不劳烦姑娘们了。” “随你。”静婵犹带些病容,神情却颇是冷漠:“你也不用误会,你怎么说都是因为我受的伤,我不过是尽些心意,换了是旁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知道静婵姑娘心地良善。”晏海看着碗中清淡却用足了心思的饭菜。“只是无以为报” “走了。”静婵拉着静怡走了出去。 “哎?”静怡被拖着走了出去:“怎么了?我的食盒” “不要了!” “静婵姐!”一直被拉着走出去很远,静怡才甩脱了她的手。“你怎么回事?” “走了,小姐要唤人的。” “你说你也是很奇怪啊!明明一直在担心他,但是见着了他却又是这样爱搭不理的!”静怡拉着她问:“如果你一直是这样对他的,也不能怪他不敢亲近你啊!” “你不懂的。”静婵无心与她说这些:“我与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就和我说说啊!”静怡却不放过她:“我们这么好的姐妹,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有些事情也说不清”静婵有些哀求的意味:“你就别问我了,算我求你。” “随你吧!”静怡受不了地说道:“往后我可真不理会你们这事了。” 静婵正要解释两句,远远地跑来一人。 “静婵姑娘静怡姑娘。”那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找你们呢!” 明月楼后有一片开阔处,下面是茂林深渊,面前是云海奇崖,每年的清明大祭与重阳文会皆是在此举行。 而按照惯例,大祭之后便会宴请来宾,因为近些年人数越来越多,便将相邻的两处院落修葺整齐铺了地面,并作了一处用来宴客。 普通席次都摆在了院中,贵宾们坐在宴厅之中。 厅里的席位摆作了玉玦形状,并无明显的主客之分,主位空着,云寂与殷玉堂各坐一边,余下众人依次就坐。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挺热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厅里特别安静。 静婵和静怡自侧门进入,低着头走到了赤琏身后。 “我方才没有听清,白淳淳你说了什么?”在这令人气短的沉默之中,承王殷玉堂突然开口问道。 静婵和静怡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白淳淳居然也坐在席上。 白淳淳半张脸被包了起来,余下的半张也因为肿胀变得煞是好笑。 “没c没什么”被这么多人盯着看,白淳淳有点心虚。 “他说,这白菜豆腐的,没酒又没肉,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在他对面,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白淳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张空着的位子上,不知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仇人的踪迹。 因着是祭祀,故而是办的素席,也不会有酒,所以白淳淳小声念叨了一句,其实他也是因为被逼着带伤参加祭祀,站了一个上午心里觉得不舒服,随口发泄一句罢了。 “慕容瑜!”看到慕容瑜又来搞事,白淳淳急了:“你可别胡说!” “你傻啊!这是什么地方?”慕容瑜靠坐在椅背上,一脸怜悯的看着他:“你说得再小声,大家也都能听到了啊!” “难道说,白少爷这是欺承王爷不懂武功,所以才敢私下大放阙词吗?”赤琏冷冷开口:“我方才可是亲耳听到你这么说的,在座的十有八九也都听到了,白少爷可不是敢说不敢当吧!” “你们!”白淳淳站了起来:“殷赤琏,你存心整治我是不是啊!” “哥,你别说了,快些向王爷和阁主道歉!”他身边的白乐乐被吓到了,拼命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你就是受伤未愈,一时不清醒才会说胡话!” 但白淳淳血一上脑,哪里还管得了该不该的。 “撒手!就算我真说了又怎样?”他打掉了白乐乐的手:“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个在这里等着坑我呢是吧!” “王爷你不知道,这些人跟我有私仇,这是故意害我呢!您可要替我做主啊!”白淳淳用那半张脸做出了委屈的表情,指着赤琏身后的静婵说道。“就是那个奴婢,勾搭本少爷不成便翻脸陷害于我。这些人黑白不分,将我诬赖成了色中饿鬼,我方才越想越气,才说的那些话啊!” 他走到殷玉堂面前,扑通就跪下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王爷你看看我,被个该死的狗奴才用火炭毁了容貌,若是我姐姐知晓了,不知会有多伤心啊!” “哇!白蠢蠢少爷,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慕容瑜夸张地喊了一声:“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说你被我一箭扎穿了脑袋,现在是借尸还魂过来喊冤的啊!” 眼看着要闹起来,李赫远急忙安排人去把门窗关上了。 “小鱼,你莫要胡闹。”殷玉堂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赤琏,这是怎么一回事?” 朝暮阁能有多大,出的这事情他必定是知道的,只是闹到了面前总要问一问。 “阁主,都是我的小辈,我今日便借你的地方,替他们调解调解。”他朝着云寂说了一声。 “王爷先请。”云寂点头。 赤琏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冤枉啊!”其中喊了好几次,都被殷玉堂压着的白淳淳,在赤琏讲完之后,顿时大呼冤屈:“王爷,我这两位表妹年幼天真,耳根子软,定然是被这些可恶低贱的下人给欺骗了!” 众人忍不住看向赤琏和慕容瑜,试图在她们两个身上找出与“天真软弱”之间的联系 “若是你受了委屈,为何不立刻向阁主或者是我来说明白?”殷玉堂问他:“阁主是此地主人,我是你的长辈,若你说的是事实,自然有人为你讨回公道,不过,若你真是仗势欺人,我也绝不会” 白淳淳突然之间嚎啕大哭。 “好好说话,这像什么样子!”殷玉堂皱起了眉头。 “我虽然知道王爷您公正无私,但还是心存顾忌啊!”白淳淳拉着殷玉堂的衣摆。“我姐姐再三跟我说,我们白家如今容易招人记恨,就算受点委屈都要忍住,我也是咬着牙忍着痛硬扛下来的啊!” “这是什么话?”殷玉堂颇为气恼,只是不知因为他说的话或者是他如今逾越的动作。“你先站起来说话,哭哭啼啼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王爷。”白淳淳抽抽噎噎地爬了起来,一张本就不太像样的脸经过这样一闹,愈发惨不忍睹:“我表妹的这个婢女,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多次于我面前搔首弄姿,见我不搭理她,就把我骗到她房中欲行不轨” “噗!”慕容瑜喷出了嘴里的茶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十九 厅中其他人,就算没有慕容瑜这么大的反应,也满是荒唐之感。 在场神色一点也没有变化的,只有云寂和殷玉堂。 殷玉堂甚至还问了一下,他是如何被强迫的细节。 却没想到白淳淳似乎也是有备而来,说得还挺像回事,什么被骗到门前发现不对,自己和侍从试图离开,有个男仆突然就泼了炭火过来伤人 “那个时候,瑜表妹就出现了”白淳淳一边说,一边偷睨了慕容瑜一眼:“我瑜表妹性情直爽,定是被这些人利用了” 慕容瑜看着他的眼神,只能用“叹为观止”四个字来形容,甚至抬起双手,似乎是情不自禁想要击掌赞扬他。 “王爷!”赤琏开了口:“我和白淳淳方才说的,都只能算是片面之词,也都做不得准,是也不是?” 殷玉堂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大家各执一词,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一时难以推断。” “天理昭昭,公道自在。”赤琏低头看着面前的桌案:“虽然有再多的委屈,但为了一个婢女,我也不好向白少爷问罪,如今看来,这事情只能就此揭过了。” “你能如此顾全大局,也是不容易的。”殷玉堂对着白淳淳说道:“既然是一桩无头公案,就此过去也就算了,白少爷你意下如何?” “那可不行!” “不行?”本想着息事宁人的殷玉堂顿时有些不快起来。“如何个不行法?” “那我这伤是白受了吗?” “怎么?”赤琏放在案上的手紧握起来:“难道白少爷还要我向你负荆请罪不成?” “表妹你贵为公主,我怎么敢呢!”白淳淳靠着颠倒黑白扬眉吐气,有些忍不住的得意:“就算这个婢女我也不会计较,但是,那个毁我容貌的可恶仆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殷玉堂听到只是如此,也不甚在意,转向云寂说道:“阁主,你看如今也算是干戈玉帛,不至于扰了阁主的清净。” “不知道,白少爷是想要如何处置我楼里的那个仆人?”赤琏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把我伤成这副样子不过,表妹你尽管放心,我也不会弄出人命。”白淳淳假模假样地哼了一声:“我就要他一只手就行了,这也不过份吧!” 自白淳淳开始闹起来,静婵便低着头一言不发,也并未为自己辩解,甚至听到那些辱她清誉的话,也只是脸色越加惨白,叫人看了着实不忍。 但白淳淳这个提议,却让她猛地抬起头来。 “小姐!”她跪倒在赤琏的脚边。“小姐!” “你闭嘴!”赤琏低头看了她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资格?” “静婵姐!”静怡连忙跟着跪下来,一把拉住了她:“你别说话,我求求你别说话!” “小姐。”静婵居然甚是平静。“静婵谢谢小姐多年来的照拂,此次为您招来这么多的麻烦,静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知道就好。”赤琏不耐烦地说:“静怡,把她拉下去!” 静怡依言正要伸手拉人,静婵闪过了她,站起来朝中央处走去。 “你想做什么?”白淳淳看她往自己走过来,忍不住退了两步:“我都说不追究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王爷。”静婵朝殷玉堂行了个礼:“静婵方才思前想后,觉得此事因我而起,断不可连累旁人。” 殷玉堂久居上位,对奴婢并无太多悲悯之心,不过碍于赤琏的身份在这,云寂和朝暮阁中诸位长老也都在场,不得不摆出公允公正的样子来。他本以为这闹剧能妥善处理了,却没想到最后这个奴婢又跳了出来,顿时心中不悦起来。 “这位”身旁的人提醒了他,他才说道:“这位静婵姑娘,本王方才说了,这事至此为止,本王能够保证今后也再无人会提及此事,但凡胡乱传播议论的,本王定不轻饶。” 静婵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神情看得殷玉堂皱起了眉头。 下一瞬,异变突生。 静婵自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静婵会武,虽然武功算不上好,但猝不及防拔刀自残,在场的人几乎无人能够觉察防备。 但,也只是几乎! 几乎在众人见到那抹寒光之时,匕首就已经落到了云寂的手里。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知进退懂规矩的好女子。”云寂一转手,那把匕首已然被抛了出去。“但你居然在此时此处,做出这等事来,你可有将我看在眼里?” 那把匕首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白淳淳的脚边,将白淳淳吓得一个后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赤琏一脸不敢置信。 殷玉堂听出了云寂话外之音,面色难看起来。 而已经跳过桌子的慕容瑜,摸摸鼻子又跨了回去。 “阁主。”软倒在地上的静婵放下了空无一物的手,目光之中满是绝望:“我只是想用这条性命自证清白,不想连累无辜之人。” “你觉得你拿出这条命来,就能救得了他吗?” “我还有什么办法?阁主,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她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云寂:“他为了我伤得那么重了,如今又要斩他一只手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若是他心甘情愿为你,你却又自裁了,岂不是让他更伤心?” “让他欠我一辈子啊!”静婵突然露出笑容来:“我就是要让他欠我一辈子” 云寂突然住了嘴。 他停顿了片刻,转过身去,对着白淳淳说道:“白少爷,这事,到如今便真的要了结了,什么手啊脚的,今后就不要再提。” “那那c那也实在是”白淳淳回过一口气来,觉得云寂这提议太不上道:“难道这贱婢拿刀子比划一下,就能” “我说,已经闹得够了。”云寂打断了他:“若是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便让白麟运来与我理论。” 白麟运乃是白淳淳的大伯,白家的当家主人,其人刚正严苛,白家子弟个个畏之如虎。 听到白麟运的名字,白淳淳的气势顿时焉了。 “阁主” “王爷,我方才请你先讲,是尽了地主之谊。”他打断了殷玉堂:“朝暮阁中出了这等事,我若装聋作哑就此揭过,又怎配坐这阁主之位?” 他一说完,又转向白淳淳。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白淳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白少爷,你江东白氏门高门望族,我朝暮阁留不住你这样的贵人,明日你便下山去吧!”云寂往自己的位子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说道:“你带个话给白麟运,此番若有得罪,还望他多多包涵,但是从明日起,只要我云寂在一日,白家子弟便不得踏进千秋山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二十 白淳淳听完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回味过来云寂话中的意思。 无数名家子弟皆以能进入朝暮阁,成为上阁弟子视作极为荣耀之事。哪怕远在上京,只要是说一句“我是朝暮阁弟子”,也是极为令人艳羡的。 虽说白家嫡系目前并无适龄孩童,但旁支之中却有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在他来朝暮阁之前,白麟运还特意嘱咐过,让他仔细打探一番。 云寂这句话一说,便是彻底断了白家入朝暮阁的想法。 想到回家之后,白麟运知道了这事,会有多么生气,白淳淳脚又软了。 “阁主,这是何必呢!”殷玉堂站了起来:“纵然阁主觉得白淳淳行为失当,也不用将怒气移到整个白家身上。” “王爷此言差矣。”云寂丝毫不肯下台阶:“我朝暮阁挑选弟子,首重人品性情,而依今日之见,白家子弟品行若都如这位白少爷一般,我朝暮阁也是高攀不起的。” “阁主” “云寂,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到白麟运的火气有多可怕,白淳淳急了:“你真以为占了个山头,就能在这里称王称霸了吗?我跟你说,我们白家可是皇亲国戚,我只要跟我姐姐说” “哥,你疯了!”白乐乐冲过来一把拽住了他,拼命捂他的嘴巴。“快跟云阁主道歉!” “道什么歉?我说错了吗?他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 “够了!你吃了什么疯药,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殷玉堂勃然大怒:“来人!把白淳淳给我拖下去!” 殷玉堂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如虎狼一般窜了出去,其中一个一掌将白淳淳打晕,另两个一边一个夹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门外拖去。 “王爷!阁主!”白乐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哥哥昨日伤到了头颅,所以今日行事方才如此颠三倒四,还请王爷和阁主宽宏大量,切莫责怪哥哥。” “就按阁主说的,你们明日便下山去吧!”殷玉堂一脸不愉快:“我头痛得紧,先告退了。” 他第一个离席。 赤琏站起来同云寂告了罪,静怡过来扶了静婵也退下了。 慕容瑜左右看了一眼,跟在了她们后面。 白乐乐不敢再留下来,灰溜溜地走了。 云寂坐回了位子,再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一口口吃完了饭菜。 他似乎因为这场闹剧心情很差,整个宴厅里鸦雀无声,余下的众人如坐针毡一般捱过了这餐。 至此,清明大祭之后的筵请,近乎不欢而散。 静婵和静怡跟着赤琏回了天风楼。 待关上了门,赤琏坐在妆台前,静婵静怡都跪在了她的面前。 赤琏静静地看着她们两个,一个字都没有说。 最后静怡受不住了,战战兢兢喊了声小姐。 赤琏先是笑了一声,然后眼泪便流淌了出来。 “小姐!”静婵和静怡都慌了神。 赤琏自小性情倔强,受了委屈生气恼火,却极少会流眼泪。 “小姐,都是我的错!”静婵跪行到她面前,对她磕头。“我让您受了委屈,不论什么责罚我都愿意受的。” “不是你,总还有别的人,别的事。”赤琏抬手擦去了眼泪,仰起头来:“他们不过欺负我死了父母这些人!这些人” “小姐,你别难过了,阁主不是帮我们出了气了吗?” “你懂什么!若没有依仗,他白家真的有胆子动我的人?”她愤愤地驳斥静怡:“舅舅从上京传来消息,我那个皇帝叔叔此次有意让他远征边域,这其中定然是白翩翩动了手脚,他们白家想取谢家代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木贵妃” “木怀吉就是什么好人了?”赤琏冷哼了一声:“舅舅让我千万忍耐,我才不得不忍气吞声,总有一日我要让这些人知道” “小姐,慕容郡主过来了。”门外突然有人传话。 “这慕容瑜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疯静婵,那个晏海是个祸害,你不许再去见他。”赤琏低声的说道:“你忘了,当年他回绝了与你的亲事,害得你大病一场差点死了,如今他算是还你的情了,自此两不相欠。” 说完,她站起身来,对着妆镜整理了一下。 “可是小姐” “或者,你现在就去问问晏海,若是他肯娶你,我也再无二话。”她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舅舅让你跟着我来朝暮阁起,我们也已经相处了十年,我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但晏海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归宿,你好自为之。” 静婵低着头跪在那里,纤弱可怜却又极是倔强的模样。 静怡叹了口气,匆匆跟上赤琏走了。 她一个人跪在屋里,直到过了许久,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晏海的住处走去。 同住的人已经搬了出去,这间屋子里现在就住了晏海一个人。 晏海坐在桌边,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纸笔,细细勾勒出绿鬓簪花,羽衣环佩,只是那画中人的容貌,却是一片空白。 “这画上的是不是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晏海放下笔,抬起头望向了她。 “望之若神女。”静婵与他四目相对:“你当年对我说‘心有一美,再无颜色’,不如你便画与我看看,这一美,究竟能有多美?” “静婵” “工笔讲究的是精细巧密。”静婵自顾自地说着:“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你虽然一副又傲气又不讲道理的样子,但却是个心思缜密细腻的人。” “静婵姑娘,我觉得” “画给我看看,行吗?”静婵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些年来,我一想起你当年拒绝我的话,总觉得如鲠在喉,如今我想做个了结,其余的倒也没有什么,我只想让你把那个在你心里多年的人,画出来给我看看。” 晏海有些迷茫于她的态度,但是在她的目光里又看出了一种无法逆转的决心。 他犹豫的时间其实不长。 然后,他拿起笔,将那空置的面容一笔一笔描绘了出来。 静婵就这样看着他,看着那张在他手中慢慢成形的美丽容貌。 作为赤琏的贴身侍女,她对琴棋书画也是颇有涉猎,她能够看得出来,与从前以及现下的那些画师们相比,晏海的技巧其实有很大不同。 他笔触更细,人物也就愈加精巧,简直栩栩如生。 那真的是一个十分美丽的人。 静婵心中酸涩,却不得不这么承认。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杏眼略微上挑,容貌虽然略带稚气,却已美若春华。 若真是这样绝色的人物,也怪不得多年来晏海念念不忘,不能释怀。 “看她装扮神情,应当也是高门大族的小姐。” “诗礼簪缨,富贵人家。” 静婵站起身来,晏海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这人也真是奇怪,和一般的男子好不相同。”她微微一笑:“我在这世上见过的男子,不论怎样一往情深相思不悔的,过了些年头也都淡了倦了不在意了,你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守着一个心上人矢志不渝,让人不敢信是真的。” “为什么不是真的?喜欢了谁,不就是想要与他在一起吗?”晏海认真地和她说:“也许还要费些时间,但我们总是会在一起的。” 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神情瞧着也有些怪,静婵愣了一下,觉得他这是相思成疾,得了些许癔症。 “是啊!会的,你能等到她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许是终究意难平“不然如此痴情不得回报,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最后,静婵也没有问那句话,就这么走了。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奢望。 最起码,她现在知道了,晏海和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这样不太好但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二十一 晏海目送她走远,关上了门,回到了桌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那张拈花仕女图,突然笑了一声。 然后,他拿起笔,将那张绝色面容涂成了一片斑驳。 “你骗谁啊!”他望着已经看不出模样的美人,自言自语:“你这么难看,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他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愿意” 他带着笑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画笔,直到太过用力颤抖起来。 过了许久,晏海才缓了过来,开始收拾狼狈的桌面。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变暗,耳边传来振翅之声,他转头向窗口看去。 有一只幽蓝色的蝴蝶,撞到了窗框上,而后掉落在窗台上。 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那只蝴蝶颜色有些奇怪的翅膀,抬到鼻下闻了一闻。 他面色有些发白,喃喃地说道:“开始了吗?” 白淳淳正在自己房里来回踱步。 “你今天不在场,是没有看到。”他气急败坏地说道:“那个云寂居然一点也不顾我姐姐我大伯的面子,说什么不许白家踏进朝暮阁,我呸!” “白少爷,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对面坐着的殷湛放下了茶杯, “公子湛,你可要帮我想个好法子。”他坐到了桌边,却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这事能借着我十二皇叔的台阶下来就已经不易了。”殷湛叹了口气:“云寂此人最好颜面,你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他是万万不肯的。” “可这口气我哪里咽得下?”白淳淳又跳起来:“你说慕容瑜和殷赤琏倒也算了,好歹慕容家和谢家都是王侯贵族,他云寂算什么?谁不知道,他不过是是个而已。” 虽然心中怒气翻腾,但说到后来,白淳淳的声音却是低了下去。 纵然云寂的身世算不得什么秘密,但毕竟事涉皇家 “白少爷,不管云寂是什么出身,但是在朝暮阁里是他说了算的,你看连我十二皇叔的面子,他说不给就不给。”殷湛冷笑一声:“不过,这一回他也真是有些过份的,你说要为了公主郡主也就算了,细细想来,他居然为了一个婢女和一个仆人,将少爷的脸面丢尽了,说不准回了家,还要被你们族长训斥一顿,想想都为你觉得不值啊!” 这几句话,一直说到了白淳淳的心里。 说到底,他其他的都能不在乎,但一想到回了上京,伯父白麟运只怕大发雷霆家法伺候,到时候就算父母姐姐谁都护不住他,顿时这心里就堵得慌! “好啊!”他把心一横:“云寂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顺心顺意的,反正都这样了,我还怕个屁!” “白少爷,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殷湛劝他:“若是闹出大事,云寂追究起来,恐怕不能善了,还是就这么算了,就当吃个哑巴亏吧!” “什么哑巴亏!少爷什么都吃,亏是绝对不吃的!”白淳淳越想越来气:“我就不信了,云寂还敢要了我的命不成?” 殷湛又劝了他一会,说得嘴都干了,却也无济于事,只能无奈地端起茶杯,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 不过是个朝不保夕的仆人?还不是任人鱼肉? 这一回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逃出生天的本事! 罩在头上的黑布被揭去了,但晏海好一会才从晕眩中略微清醒。 刚刚将他从屋里带出来的那人颇为粗鲁,而且毫不顾忌他受了伤,点了穴蒙了头随意将他扛在肩上就一路狂奔。 他的内伤还没好,这一颠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又被随意的靠着树丢下了,撞到了伤口更是痛眼前发黑。 “就这个人?” “对!” “那边呢?” “也弄来了!” 晏海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有两个陌生的声音在对话。 然后有一阵拖拽的声音,什么东西挨着他被丢下了。 他被这一撞,顿时气血上涌,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你轻点,正主儿还没来呢,别给先弄死了。” “师兄,你说这事也是冒了大风险,待会你跟那位说说,这钱数得再往上加点。” “就知道钱!”那师兄显得极为焦躁:“要不是你这家伙欠了一屁股债,我们怎么需要来做这种勾当!这小娘懂点功夫,别是什么紧要人物,待会我们问问清楚再说。” “都听师兄的!师兄,我知道错了,这回你帮我这个大忙,下半辈子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噤声!”那师兄似乎武功不错:“人来了。” 过了片刻,果然传来了响动。 他们如今正在一处密林之中,千秋山中林木茂密处甚多,往上看虽有零散星辰,但也分不清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须得往开阔或者高处,方能辨别了 微弱的灯火照亮过来,将本来模糊难辨的事物显露出形貌来。 晏海往靠在身上的人看去,毫不意外那正是静婵。 静婵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有些惊慌的望着他。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静婵抿了抿嘴角,神情平静了一些。 “这钱先不急。”他们面前挡着两个年轻人,都穿着浅青色的外袍,似乎是来参加清明大祭的外派弟子,听声音正是那位“师兄”。“人我们弄来了,可这事情你也得跟我们说说清楚。” “二位,这不是说好了拿钱办事,还要说什么呢?”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二位只管放心收下,我敢保证绝不会有什么后患。” “你们白家这么多的供奉,武艺比我们强多了,怎么偏偏要花一千两让我们师兄弟二人来做这事?”那师兄话语之中满是怀疑,但又不想得罪对方:“不知这二人私底下偷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来问一问他们,也好将那东西寻到之后,一并交到你的手里。” 他一提白家,晏海顿时将这声音和为虎作伥的恶仆联系到了一处。 “这是关系到一些不宜外传的事情,所以才要劳动二位出手相助。”那侍从还在敷衍面前的这对师兄弟。“你们也知道的,这两个人不过是两个仆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 “但什么是啊!”白淳淳的声音冒了出来:“不就是嫌钱少吗?我再给你们一千两!你们拿了钱走人,唧唧歪歪的干什么呢!” “你!” “师兄师兄!这事情都做了,就这样吧!”那个师弟拉住了自家师兄:“我们反正明日一早就要下山,人家的私事,我们就别多管了!” “还是你有眼色!”白淳淳挥挥手,那侍从就从怀里抽出了银票递过来:“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事!” 那个师兄还想说什么,但被师弟半拖半拽着拉走了。 被绑着的静婵挪动身躯,将晏海挡在了身后。 她凌乱的头发蹭到了晏海的脸上,让晏海有些走神。 “贱人!”白淳淳走过来对着静婵就是一个巴掌:“你果然跟这个下人有一腿,怪不得拼了命都要护住这个奸夫!亏我还以为你冰清玉洁,原来就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 静婵被点了哑穴,被他一巴掌打了倒在地上,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还有你!”白淳淳又一巴掌打到了晏海的脸上:“我让你用炭泼我,你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二十二 白淳淳用力极大,晏海被他打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 “脸这么硬,痛死我了!”白淳淳不停甩手,简直气得不行。 “少爷少爷,您就别自己动手了,小的我来替你出气。”那侍从立刻凑上前来,谄媚地说道:“您想怎么撒气怎么撒,保管给您做得妥妥的!” “去去去!你个没用的东西!”白淳淳踢了他一脚:“少爷我要把他们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你倒是敢嘛!瞎吹牛皮!” “那小的还真不敢。”那侍从觍着脸说道:“我还以为少爷要先享用了这小贱人呢!怎么着也是您想了不少时候的,就这么弄死了不是挺可惜的嘛!” “可惜个屁!”白淳淳又踢他一脚:“少爷现在看到她就来气,要不是太麻烦了,非把她卖到最便宜的窑子里去,看她还怎么装清高!” “是是是!”那侍从被踢了两脚,也不敢再出馊主意:“少爷你说的是,就割肉喂狗!” “我跟你们说,今天夜里,你们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白淳淳俯视着他们二人:“说不定过阵子会被人找到,不过他们只会以为你们在此幽会,遇到了野兽,说到野兽,有人告诉我这林子里有豺狼,那东西成群结队,可是凶得很呢!” 晏海的喉中发出了一声气音。 “你说你一个烧炭的,管什么闲事啊!”白淳淳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如今要把命搭上,是不是很害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晏海的脸色一片铁青,却又不发出声音,瞧着有些渗人。 “那个林什么,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回来!”白淳淳一脚踩在了晏海的胸口:“别是瞎说大话,反倒被那两个蠢货给干掉了吧!” “那两个人武功哪有林师傅好啊!”侍从连忙解释:“他不是说处理干净要费点时间的嘛!” “都是些没用的”白淳淳的声音,被一声惨叫给打断了。 那惨叫声虽然短促,却凄厉至极,在黑夜的树林中听来,让人背脊发凉腿脚发软。 白淳淳和侍从都被吓了一跳,尤其白淳淳脚都软了,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下去。 “这个姓林的怎么办事的!”他顿时怒了:“让人叫这么大声,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哎呦喂!吓死我了!”侍从抚着自己的胸口,显然被吓得不轻。 “你去看看!” “我c我可不敢去看杀人”侍从缩着脖子:“而且,我不是还要替少爷你看着他们嘛!万一有事,也好为少爷挡一挡啊!” 白淳淳看了看四周,此时月光为乌云阻挡,为了避人耳目只带了一盏光线微弱的纸灯笼,周围都是憧憧树影,的确有些吓人,便不再提让他去看的事情了。 可又等了一会,那个林什么还是没回来,白淳淳又开始焦躁起来。 “先弄死算了。”他咬了咬牙,对侍从说道:“你来!” “少c少c少爷!”那侍从往后退去:“您说打一顿也算了,这杀人这事,我也做不来啊!” 白淳淳啐了他一口,拉了拉袖子,往二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晏海,又看了看倒卧的静婵,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体型更瘦弱的静婵。 他把静婵拉起来,然后把手卡在了她的喉部,目光就和晏海对上了。 微弱的火光投射在晏海的眼中,泛成一种幽暗却又闪烁的光亮。 也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蓦地就激起了白淳淳的凶性。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他,用力收紧了手指。 “贱货!”他咬牙切齿地咒骂道:“生来就是下贱胚子,还敢来祸害少爷我你等着,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静婵本已经昏厥过去,此刻被掐住咽喉,顿时脸涨得通红。 而一旁的晏海,喉头咯咯作响,脸色一片惨白。 白淳淳一不做二不休,正准备更用力把静婵掐死算数,突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迎面就是一片暗红扑洒过来,浇了他一头一脸。 他下意识地松了手,揉了一下被迷住的眼睛,这才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却原来是晏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正好喷在了他的头脸之上。 “少爷!”那侍从六神无主,却又不敢靠过来,只敢站在原地问道:“您没事吧少爷!” “娘的,恶心死了!”白淳淳怒道:“过来给我擦擦!” 那侍从连忙脱了外衫,却只敢伸长了手递过来。 “废物!”白淳淳把那件外衫拿过来,胡乱的擦了下头脸上的鲜血。 只是他的脸上还有包扎伤口的布条,此刻都被鲜血染成了暗红,瞧着格外可怖。 “反了你了!”擦完之后,白淳淳又一个巴掌打到了晏海的脸上。“今天弄不死你,少爷我跟你姓!” 白淳淳从腰里拔了短剑出来,他原本想着不能制造明显的外伤让人给看出来,如今也是顾不得太多。 不过剑到了手里,他也不是毫不犹豫的。 虽然大大小小干过不少缺德事,但白家毕竟规矩甚多,杀人也是头一遭做,白淳淳拿着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侍从在喊那姓林的供奉的名字。 他转头看去,果然发现有个身影在另一头出现了。 想到不用亲自动手,他也是心下一松,就算到最后事发东窗,不是自己动的手,也总算有个退路。 “林师傅,林师傅你回来了!”侍从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期间还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到,差点摔倒在地上。 “死哪里去了!”白淳淳骂骂咧咧的:“怎么这么慢!还不快过来做正经事!” 那人在阴影处站着,却是一动不动。 这时候侍从已经走到了那人面前,白淳淳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侍从突然发出了剧烈的惊叫声,几乎是翻滚着爬了过来。 “干什么呢!”白淳淳被吓了一跳。 “怪物啊!少爷!怪物啊!” “胡说!少爷怎么成怪物了!” 那人晃了一晃,朝这边走了过来,白淳淳眯起眼睛看了看,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相比姓林的供奉,这个走过来的人,似乎要壮硕许多,而且披头散发的,样子瞧着有些奇怪。 “是什么人?”他先是心虚,毕竟他在这里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 “少爷,是个怪物!这是个怪物!”侍从已经爬到了他的身后,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无比慌张的说道:“少爷,我们快走!快走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二十三 “闭嘴!”白淳淳被他吵得心烦。 此时那人也终于走到了光亮处。 白淳淳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终于知道为什么侍从会如此惊慌失措。 那人披散着漆黑的头发,脸上布满了蓝色的花纹,也不知道是画的还是纹的,根本看不清五官容貌,乍一看便让人不寒而栗,而这些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人觉得可怖的,却是那件衣服。 不!那其实不是衣服! 第一眼只当是一件蓝色的衣服,但是细看之下,那是无数蓝色的蝴蝶,覆盖在那人身体的每一寸上,重重叠叠,才显得那人颇为粗壮。 “什c什么东西!”眼前这场面太过诡异可怕,白淳淳顿时慌了。 “怪物啊!”侍从再次发出尖叫,往更后面跑去。 白淳淳前后张望了一下,也慢慢地往后退去。 他是真怕啊! 那人走近了,能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蝴蝶在爬来爬去,尤其那些蝴蝶的花纹,看着就像一只只人的眼睛,被这么多眼睛盯着白淳淳咽了口口水,加快了后退的速度。 那人,不!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似乎被移动着的他们二人吸引了注意,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一双呆滞的眼睛,就这样随着白淳淳缓缓转动。 白淳淳慌乱中被露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那人缓慢却持续地靠近过来。 白淳淳大声叫着侍从的名字,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侍从已经倒在了身后不远处。 他这下彻底慌了神,望向了另一边的晏海和静婵。 晏海低垂着头,静婵躺卧在他的腿上,二人俱是没有声息。 白淳淳在地上摸索到了一根挺粗的树枝,急忙紧紧地握在手里。 “站住!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不许再靠过来了!”他大声喊道:“我是江东白家的少爷,我姐姐是白贵妃,你要是敢靠过来,我绝对饶不了你!” 不过平日里镇场子挺有效的这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人亦或是怪物,依然不紧不慢地靠近过来。 白淳淳背靠着大树站了起来,他挥舞着手里的树枝,试图吓退对方。 别说,好像还挺有效,那人突然就停下来了。 “怕了吧!”白淳淳觉得有了点底气,觉得眼前可能只是什么人装扮成怪样子来吓唬人的,听到自己的身份,肯定是会怕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千秋山,山上高手如云的,那个云寂你知道吧!他武功可厉害了!一招就能把你干掉了!我劝你还是快点跪地求饶,少爷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那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见威胁有效,白淳淳更得意了。 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脖子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直觉举手去摸,但是手刚举起来,他就觉得有一种麻麻的感觉,沿着自己的脖子一直到达了指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淳淳发出了“嗬嗬”两声,便往前栽倒在了地上。 那人显然并不是因为白淳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停下来。 在有限的神智驱使下,那双仔细看能够发现外圈泛着蓝色的眼睛,正定定的,一眨不眨的望着晏海。 方才似乎像是被打晕过去的晏海,缓慢艰难地抬起了头。 白淳淳打的那两下十分用力,让他有些受不住。 不过到如今,这仇也算是报了吧!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面朝下倒在地上的白淳淳,有些吃力地勾了勾嘴角。 “你过来的话。”下一刻,他对那试图朝自己和静婵靠近的那人说道:“我就杀了你。”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极为嘶哑,和白淳淳刚才的大叫大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然后他伸出手,抓住了一只绕着他飞舞的蝴蝶,用指尖将那只蝴蝶一寸寸碾得粉碎。 细碎的鳞光伴着羽翼,从他的手指间散落下来。 如果此刻静婵醒着,或者是有其他的什么人在场,定然会大吃一惊。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完全不再是那个温和谦恭的晏管事,又或者是静婵曾经认识的那个脾气不是很好却很细心的晏海。 虽然他神情平静,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某种浓烈的,无法言喻的凶煞之气 那人似乎衡量了一下,最后慢慢地一步步后退,最终从来时的方向重新隐入了黑暗中去。 直到确定对方已经走远,晏海才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 而此时此刻,朝暮阁中却极为混乱。 静怡半夜里放心不下,想着去看一看静婵,结果却看到窗户大开,静婵人不在屋里。她喊了楼里的人起来寻找,而接着大家也发现,晏海也一起失踪了。 赤琏带着人直接去了白淳淳的院子,结果发现那边也没有人在。 最后,连云寂都惊动了。 云寂背着手站在明月楼上,此时天空已经渐渐转亮,他原本就更深邃的五官,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显得锋利起来。 他已经下令圈分区域,然后入山搜查,以烟花传讯。 寻找的,是漏液失踪的白家少爷 千秋山上下,人声喧哗,火光如一条条蜿蜒的河流,正四面八方融入渐渐到来的晨曦中去。 赤琏垂着头站在他的身后。 “你不用自责了。”云寂的声音很平静:“若说错,也是错在我。” “师父,一定是白淳淳所为。”赤琏握紧了拳头:“他心胸狭隘又胆大妄为,会做出这种事来并不奇怪。” “白家”云寂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一片浓郁的阴影:“也许并不只是白家” “师父,我想回上京去。” 云寂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她。 “上京风云诡谲,唯一护着我的舅舅处境凶险,也许我回上京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总比留在这里置身事外的强。”赤琏露出了一丝苦笑:“何况,我留在这里,好像也并不能置身事外。” “你若决定了,那便去做。”云寂又转回了身去,望着外头。 “谢谢师父。”赤琏犹豫了一下,又说:“师父,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如果找回了静婵和晏海,我希望师父能够答应,让晏海娶了静婵。” 她说的时候有些犹豫,但是说出口了以后,觉得这事情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 “静婵虽然只是个奴婢,可她自小就一直照顾我,我想让她有个好归宿。”她对云寂解释了自己的初衷:“如果她嫁了人,就能留在朝暮阁里,不用和我一起回上京去。” 云寂没有说话。 “师父?”赤琏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这样安排难道不好吗?” “我记得,当年静婵就有意晏海,还托了某个长老在我面前说了这事。”云寂慢慢吞吞的说着,好像是在回忆。“可是晏海一口就回绝了。” “我知道的,那都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赤琏想到那糟心的拒婚,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都已经过了挺久,说不定晏海的想法也会变了,我看他这次舍命保护了静婵,应该也不是对她毫无情意的。我虽然很不喜欢他,但总觉得还是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 云寂再一次沉默了。 这次赤琏等了很久,久到她感觉异样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有不太敢再开口询问。 她有一些后悔,觉得自己一时冲动,挑了不适合的时机提了这事情。但是正因为静婵和晏海双双失踪,她想到有可能会有什么不测,才觉得再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她听到云寂说了句什么。 “你知不知道,晏海当初为什么会从上阁被我赶到下院去的?”云寂背对着她。 “好像是因为,他打碎了先皇赐下玉如意” “并不是,那如意还在典阁里放着。”云寂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晏海会到下院去,是因为他跟我说,他并不喜爱女子,他所钟情的人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二十四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有点多,赤琏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看着闷声不响的晏海?他对自己的师父,朝暮阁的阁主,武功绝顶的云寂,说可是,他说了那种话,怎么还能活着啊! 赤琏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脚尖前的地面,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所以,我觉得,你不用再提这桩婚事了。”云寂为她做好了决定。“若是他不爱女子,也是耽搁了静婵,反而更为不妥。” “可是”赤琏正要说话,一道传讯烟花在半空炸开。 那是红色的烟花,将云寂的脸映出了更阴郁的颜色。 “师父,出事了!”赤琏望向云寂。 “我先过去。”云寂说完,一脚踏上栏杆,整个人轻盈地落到了七八丈外的那棵古树上,然后消失于枝桠之间,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赤琏又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急忙出门去召集人手。 云寂于树木枝头借力纵跃,很快便到了烟花燃起的开阔之地。 “阁主。”负责这组的是长老阁中资历最浅,但是最为得力的李珂。 “如何了?” “就在前面林中,但是”李珂脸上的神色复杂:“阁主,此事极为蹊跷。” “如何蹊跷法?” “白淳淳死了。” “死了?”云寂也有些意外。“因何而死?” “不知。”李珂摇了摇头:“说也说不清,阁主随我来吧!” 云寂跟在他的身后,往事发之地走去。 (云寂,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怎么能够娶她?) 云寂拨开枝叶的手指一颤,那枝叶顿时化作了齑粉。 他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并且对此颇为不满,哪怕并没有被人看到。 他也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自己居然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最近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节制自律,经受了巨大的考验。 “便是这里,我已经让弟子在周围巡视,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李珂回过头来,并让开好让他看清楚。 晨曦自枝桠间洒落下来,落在晏海的发间身上,他低垂着头,雪白的中衣上满是斑驳的血渍。 有深有浅有干涸的有尚且湿润云寂甚至能够看到,正有一滴鲜血自他瘦削的下颚上,滴落了下来。 我把他赶到下院里去,这将近七年的时光,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是不是是不是害了他呢? 他脾气那么差,肯定会吃许多的苦头。 他脾气那么差,是应该多吃一点苦头! 他需要知道,朝暮阁里,其实并容不下他这样的性情。 他脾气这么差,肆意妄为不知节制的,迟早会闯下大祸 “阁主?”李珂见他站立许久不动,疑惑地喊了他一声。 他看到云寂深吸了口气,神色也已恢复如常。 “死了吗?”云寂问他。 “真的死了,我亲自查验过的。”李珂想到这事情会带来什么后果,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已经让摘星楼的人过来,一切等确认了死因再说吧!” 云寂突然踩断了脚下的一根枯枝。 李珂说完之后,却也发现云寂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白淳淳的方向,而是看着另外一处 “静婵和那个晏海都没事,只是受了伤。不过那个晏海看着伤得很重,我怕他伤在脏腑,不敢随意挪动他们。” 云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知道了。 他朝俯卧在地上的白淳淳走过去,经过晏海身旁之时,他的脚步甚至没有一点迟疑。 白淳淳面朝下躺着,云寂单膝跪在地上,将他翻转了过来。 或者准确的说,将他的尸首仰面翻转了过来。 白淳淳的尸首看着完全不像一具尸首,面色与活着时并无异常,但是浑身冰冷,脉息全无,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不太对劲。”他收回了触摸白淳淳尸体的手:“让不易过来亲自查验死因,直接向我回报。” 李珂连忙应了。 云寂站起身来,李珂自然认为他要离开,毕竟搜山之前,白乐乐就已经在那里哭天抢地了。 却没想到,他走向了那一对坐靠在树下的男女。 云寂在晏海面前站定。 “云寂你来了” 晏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靠在了那棵高大的树木上。 散乱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露出的那只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是谁杀了白淳淳?” 听到云寂开口问这个问题,李珂才意识到他是去追问白淳淳的死因,而不是但是随即李珂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对,除了这个,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吗? “我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晏海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自顾自的在说:“因为我做了一件很多人都做不到也根本不敢去做的事情你猜猜是什么事情?” 李珂有些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叫晏海的仆人,可能是神智不清了。 但是接着他感觉到,云寂周身的气息猛地变了。 李珂曾经见过云寂练剑,在那之前,他对云寂的武功,还没有太过清晰的感受,但是见过之后,他却觉得,这世间不曾有人,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能在剑法一途上超越云寂。 这一切应该得益于成为朝暮阁的主人之后,云寂所修炼的大逍遥诀。 云寂如今的武功,已经远远超出了世人对于武学的概念。 这样的一个人散发出的剑气,虽然只有一瞬,但那简直像是要割裂皮肤的感觉,让李珂几乎就要骇然后退。 可现场不是死人就是不懂武功或者昏迷不醒,感到紧张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不!你不知道只有”晏海果然毫无觉察,甚至举起了一只手,似乎是在掐指计算:“五个不!六个人知道” “我问你,白淳淳是谁杀的?” “你又知不知道,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我那个时候其实怕得要死如果那个时候你也在,你会不会怕啊?”虽然说着可怕,但是晏海居然微笑起来:“但是害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云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好?可是我娘跟我说过的,如果一个人是真的喜欢我,我是怎样的人他都不会在意,若是他在意了,便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喜欢。” 云寂皱了皱眉。 “云寂。”晏海朝他伸出了那只沾满浓稠血迹的手:“你过来,握一下我的手。” “阁主,我看他恐怕伤及心脉,才会如此胡言乱语,不如让他吃一颗续命丹,好多撑一阵子。”李珂凑上前对云寂说:“等裴先生赶过来,就算救不回来,也能让他神智清楚,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不用。”云寂朝他说道:“你去接应不易,让他快些过来。” “是。” 在离开的那一刻,李珂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惊讶万分,甚至一个岔气差点摔倒。 李珂看到,素来高高在上只供仰望的阁主,居然半蹲下身子拉起了那只那么脏的手 结合方才听到的那些话,他突然醒悟,自己可能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二十五 其实事实和李珂所想的,有很大出入。 云寂拉住了晏海的手,并不是因为晏海的胡话,而是按住了他的脉门,往他的经脉之中,细微缓慢地输入了内力。 他所修习的大逍遥诀,对于维续生机功效极好。 “云寂”晏海的笑容已经全然不见了。 他垂下目光,看着云寂那双修长雪白的手,脸上露出了怅然若失的表情。 “也是做梦吧!”他喃喃自语,目光却不愿意回到云寂的脸上,只是死死的盯着云寂的手:“你不会这样做的,我只是说了喜欢你,你就把我赶走了要是你知道” “那时候我刚刚坐上阁主的位置,而你的性子太过跳脱任性,留在我身边迟早要出事。”没有旁人在场,云寂终于回应了他:“你不知何时有了那么荒唐的念头,也不再适合留在我的身边,下院也许清苦忙碌,可总算是个安稳的地方。” “你骗不了我的。”晏海眉眼弯弯:“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等你想明白了,你就会来找我的,我知道的!” 云寂差点把他的手丢开。 他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人居然还是这副样子不过三两句话,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火。 他正要说几句重话,让这人清醒一些,手背上却染上了一点温热。 “云寂你不要对我说绝情的话。”晏海望着他,嘴角的鲜血一滴滴的滑落下来,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要是我信了怎么办?” “你伤得很重,别说话了。”云寂停顿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晏海怎么能不说话,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这个人说过话,哪怕是在梦里也没有过 他用力前倾,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抓云寂,却感觉腿上有东西在动。 他低下头,与刚刚睁开眼睛的静婵对望个正着。 他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并试图把被云寂握着的那只手也收回来。 “你做什么?”云寂不悦地说道:“不要乱动。” 静婵不过是被封了哑穴,但因为原本抱病未愈,被白淳淳击打便扛不住晕了过去。如今她一醒过来,便望见了如此狼狈的晏海,顿时慌了神。 “晏海!”云寂弹指解了她的哑穴,她却并未意识到身旁的是什么人,一手把自己撑起,另一只手朝着晏海伸了过去。 “莫要动他。”云寂挥袖拂开了她的指尖。 “阁主?”她被那股劲力往后掀翻,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这才看清楚一旁半跪着的居然是云寂。 “他受了伤,不能擅自移动。”云寂扣着晏海的手,朝她说道:“你可知道白淳淳因何而死?” “白淳淳死了?”静婵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我不知道啊!方才他还” 云寂突然放开了晏海的手,站起身来。 晏海依然低着头,但是眼眸之中的光芒却有些暗淡。 但下一刻,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覆到了他的身上。 雪白的毛裘遮挡住了略有些寒凉的山风,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摘星楼的人到了。 裴不易走在最前面,就算看到云寂在场,依然面带不豫。 “师兄。”裴不易走到云寂身边,对他说道:“死一个就找我?” “你先救活人,再查验死者。”云寂示意他:“白淳淳死得蹊跷,你要仔细验过死因,我们才好向白家交代。” 裴不易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云寂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理他。 裴不易走到晏海跟前,倒也没被他凄惨的样子吓到,伸手想要给他诊脉。 晏海收回了手。 “晏海,你做什么呢!”静婵急了:“快让裴先生替你看看!” “不用了。”晏海对她说:“你扶我回去就行了。” “有趣。”裴不易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偏要看。” 他不由分说地拉过了晏海的手,按上了他的脉息。 晏海心下一沉。 裴不易按完右手又按左手,然后塞了颗药丸进他嘴里,依然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死不了。”他招手让等在旁边的学生过来:“扛到楼里。” 那些人熟练地将铺了软垫的辇架抬过来,将晏海放了上去。 云寂看着他们敏捷小心地穿过树林,往摘星楼的方向过去了。 “阁主。”静婵倒是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留下来对云寂说清楚事情经过。 “所以,我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今夜之事,必然会有一场大风波。”云寂看着裴不易检视尸首的样子。“你自己要格外小心。” “师兄!”裴不易快步走了回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有些激动。“给我!” “什么?”他说得太简练了,云寂并没有听懂。 “我要那个!”他指着白淳淳的尸体。 “我只是让你检验死因。”云寂明白过来:“这尸首不能损坏,须得处理好运回到白家去。” “要剖开。”裴不易的脸涨红了:“里面很奇怪!” “不行。”云寂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必须保存完整。” “师兄!” “不!”云寂转过身去,对着李珂说:“你把静婵带回去,交给赤琏。” 李珂带着静婵离开了。 “师兄。”裴不易略微平静了下来,看得出他想要试图说服云寂,但最终还是贫乏地说:“我想看看。” “我说了不行。”云寂转过身,准备离开:“你若不愿意,便送去让邹老查看。” “刚才那个人!” 云寂停了下来。 “师兄,那个人,有问题。” “喔?”云寂抬起手捻了捻自鬓边垂下的束发流苏,他平日衣着素雅,可偏好用流苏束发,还好他容貌虽然昳丽,却无半分阴柔之气,纵然是偏于华丽的流苏,倒也不显突兀。“你说晏海?他有什么问题?” “他有”裴不易脸有些涨红,一副卡住了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记得你早些年说话也不是这样,怎么这几年非但人越来越孤僻,连话都不会说了?”云寂垂下眼睫,他眼睫比常人长上许多,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要是你再这样,便去下院和那些孩子一起学习诗文诵读,好好练练怎么说话。” 裴不易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调整了呼吸,想好了词才重新开口。 “那个晏海的血脉气息有异,他绝非寻常人。”他补充了原因,然后进行总结:“所以,他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云寂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会武功?” “不不是的。”他充满期盼地看向云寂,说话突然流畅起来:“说不定他吃了什么奇怪的药物,那个王妃也是很奇怪,还有这里这个尸体,这些太奇怪了,我都要好好检查。” “你不是为了讨要尸体,在这里跟我乱说的吧!”云寂狐疑地看着他。 “我c我在师兄心里,是这样c这样的人吗?”裴不易气的说话都结巴了。 “你之前在楼里用腐肉养了一堆虫子,跟我说是为了研究医术,我也是信了的。”云寂心里一松,勾起嘴角:“你好好救治晏海,有什么病和伤都帮他看好了,白淳淳的尸首不许乱动。” “师兄”裴不易还想要让他改变主意。 云寂不和他纠缠,一转身就走了。 裴不易怎么可能追的上他,只能在原地怒而顿足。 这世上不懂医学玄妙之人为何有这么许多,说了这么多都听不明白这有多重要,简直气死人了! 晏海躺在辇架上,身上依然盖着那件带着淡淡熏香的白色轻裘。 抬着他的人都懂医术,知道他此时不宜受力,故而行动之中颇为谨慎,几乎没有什么晃动。 晏海吃了裴不易的药物之后,神智愈发昏沉,此时已然不省人事。 眼见着摘星楼到了,这一行人却被拦了下来。 拦着他们的虽不是楼里的人,但也都看着熟悉的面孔。 “几位还请让一让,我们这里有伤重者,需要送去医治的。”因为看着熟悉,这边倒也是客客气气地说:“是裴先生的病人,不好耽搁。” “你们是摘星楼的,快些帮我兄弟看看。”那边倒是有八九个人,其中有一个是被人背着的,背人的那个连忙凑上前来:“他刚刚在山里被毒蛇给咬了,你们楼里一个人没有,这把我可给急死了。” “那你先让了路,跟在我们后头就是了。” “这是这不是云阁主的衣物吗?”那些人后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公子湛?”抬着晏海的那些人,倒也是认出来了说话的是谁:“是您啊!” 殷湛从分开的人中走了过来,走到辇架旁来看着。 待他看清楚了被抬着的,还盖着云寂衣服的人是谁,不由得吃了一惊。 “晏管事?”他惊诧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这事我们可说不清,只是让把人抬回来,伤得很重。” “这可耽搁不得,快些抬进去吧!” 得了这一句,所有人都呼啦啦的跟着进了摘星楼去。 殷湛站在原地。 等人都走光了,他伸出手,自胸口处取出了一样东西来。 那一片原本灰扑扑的鳞片,如今非但突然变作一片赤红,而且发出阵阵热意,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他思虑了片刻,重新将鳞片放入袖笼,快步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二十六 怜宝轩的门被公子湛敲开,随即他急匆匆地进了承王暂住的屋子。 “你说,那个人叫什么?”殷玉堂靠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那块鳞片。 如今鳞片已经重新变作了灰色,也不再发热。 “晏海。” “你确定是他?” “我怕有误,后来又试了一次。”殷湛站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这鳞片唯有与他接近之时,方才会产生变化。” “你说他是个什么管事?”殷玉堂皱着眉头,再次确认:“朝暮阁里的一个管事?” “正是,他原本是下院里一个管事,最近因为犯了错被罚到赤琏公主那里烧炭抵过。”殷湛抬起头来,试探着问:“皇叔,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这”殷玉堂想了想,说:“我还是得自己去看一看。” “如今他受了伤,正在摘星楼中诊治。” “受伤?” “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和白淳淳失踪必有关联” “倒是” “王爷。”窗户轻轻被敲击了两下,有人轻声回禀:“江东白家的少爷白淳淳已经找到,但人已经死了。” 屋中二人互望了一眼。 “怎么死的?”殷玉堂问道。 “死因还未查明,尸首已经送到了摘星楼。” 殷玉堂站了起来,他将那块鳞片贴身放好,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襟。 “看来,我们得去一趟摘星楼了。” 此时白淳淳的尸首已经放进了摘星楼的冰室。 “裴先生,可要一起?”已经套好了棉衣的邹长青问他。 “不要!”裴不易生硬的说:“我去看活的。” 说完他就走了,脚步格外的重,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他很不开心地往晏海所在的房间走去,路过大厅的时候,被喊住了。 “裴先生。”殷湛走快两步凑到他的跟前:“我十二皇叔亲自过来,要问问白淳淳的事情。” “不知。”又不给他剖又要问,烦死了!“走开。” “裴先生”殷湛眼睁睁地看着他绕过自己走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王爷,公子。”正好李珂从门外走了进来:“二位怎么过来了?” “李长老。”殷湛朝他说:“我十二皇叔听说白淳淳出了事,特意过来询问。” “王爷有心了。”李珂叹了口气:“这事还真是分外离奇,如今是半点头绪也无,不知该如何着手。” “白淳淳真的死了?” “千真万确!” 殷湛一脸不能置信。 “您看,这事情真是够难办的,不论怎么说都是在朝暮阁出的事,和白家那边真是不好交代。”李珂苦着脸朝殷玉堂说道:“还请王爷明察,改日也好做个见证。” “这事我自有分数,若白淳淳之死与朝暮阁并无关系,白家也不应无故迁怒。”殷玉堂明知故问:“我听说现场倒是有活口的,可有什么线索?” “在场的除了白淳淳和他的侍从都已身亡,还有就是天风楼里的两个仆役,一个是王爷见过那位静婵姑娘,另一人便是那个伤了白淳淳的男仆。静婵说她当时晕厥过去了什么都没见到,而我们寻过去时男仆神智也不甚清醒。”李珂朝他解释:“那男仆当时伤得挺重,直接被送来摘星楼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那既然我皇叔过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殷湛接话接的很快又很自然,李珂愣了一下,想想也没什么能反对的,便喊来了楼里的管事,一同往二层走去。 摘星楼占地颇广,呈回字型共有三层,其中朝南的那一边安排给了病人,楼里的仆役和医者皆是敏捷无声,整栋楼静得出奇。。 “这摘星楼倒是挺有意思。”殷玉堂四下打量着:“上京都在传言说,摘星楼里随便走出来的一个大夫,都比宫中的御医们强多了。” “楼里也就是些普通的大夫,只是朝暮阁距离上京路途遥远,口口相传难免谬误。” “那我千里迢迢来这里求医,难道还是误信了谣言不成?”殷玉堂似笑非笑地问道:“李长老这话也太过自谦了吧!” 李珂顿时语塞。 “到了。”楼里的管事停了下来,朝三人说道:“之前带回来的那位,就在这间房里。” 管事敲了敲门,隔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裴不易那张没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 “裴先生,承王爷与我来看看晏海的情况,我能不能问他些问题?”李珂连忙说清楚:“这是阁主的吩咐。” “伤得重,答不了。”裴不易准备关门:“明日来。” “哎哎!”李珂把手挡在了门上:“裴先生,我们来都来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好跟阁主回报。” 裴不易听到云寂的名字,只能把门打开,随他们进来。 他走在前头,绕过屏风走到了内间。 殷玉堂站在屏风之前,摸了一下胸口,才最后一个走了进去。 屋里开着窗户,阳光洒落进来,照在了床榻上。 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躺在那里,纵然是在昏睡之中,手上还紧紧地抓着一件白色的裘衣。 李珂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件白色的外袍是谁的,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殷湛眼珠子转了一圈,也没有再提这事。 两个人问了裴不易关于晏海伤势的问题,裴不易一副“你们懂吗”的样子,两三句就让他们再也问不下去。 殷玉堂没有靠过去,只是站在屏风旁远远看着,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不过裴先生,为何你会在此处?”殷湛话锋一转:“不是说白淳淳的尸首也在摘星楼里吗?若是由你给出死因,我想白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师兄不许我去。”裴不易的脸立刻又冷了几分。 “这是何故啊?” “我想剖尸。” 他说得如此直接,殷湛脸色都变了,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 “裴先生想要如此检验,必定是有原因的。”他慎重地说:“不如裴先生带我过去看看,若是真有什么异样,我也好同皇叔在阁主面前说上两句。” “好。”裴不易看着他,眼睛里闪闪发光。 旁边的李珂在心里头叹气。 裴先生纵然于医学一道之上造诣超群,但是在其他的地方比一个半大的孩子都不如,实在有些让人忧心 裴不易兴冲冲地带着大家出了门。 “我就不进了,年纪大了,见不得那些。”走到大厅的时候,殷玉堂突然改了主意,“我就在厅里等着,阿湛你和裴先生一起去就行了。” 自然没有人敢勉强他,裴不易并着殷湛和李珂,一起去往冰室。 殷玉堂就坐在厅里喝茶,摘星楼的管事就在跟前服侍。 “你去给门外的侍从们也送些茶水点心。”他吩咐道。 那管事自然忙不迭去了。 殷玉堂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慢慢地循着方才的位置,走了回去。 他上了楼,推开门,绕过屏风,独自一人站到了晏海的床榻边。 他先取出了怀里那片鲜红的鳞片,然后对着床上的晏海看了好一会。 慢慢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他慢慢地俯下了身子,靠近了晏海,极为仔细地看着晏海的脸。 “翠微君?”然后,他轻声地问道:“可真的是你?” “千莲花开,白骨成茕。”殷玉堂弯着腰,面上神情莫测:“一别十多载,君之音容笑貌,朝夕不敢或忘,翠微君,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殷十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二十七 “不!不能说音容笑貌,毕竟我们谁都从来没有见到过你真正的样子” 晏海兀自昏睡着,自然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而殷玉堂也并不是想要让谁听见。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某种想要与人倾诉的欲望。 却和谁都不能说!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找了许多年的这个人,用一副毫不出众的样子,在朝暮阁里做了个管事? 这真是一件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就算已经能够确认了,但殷玉堂的心里,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无稽。 谁能信呢? 着翠羽,佩明珠,一剑光寒杀人无算的翠微君 殷玉堂想,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他又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这个人。 这是他真正的容貌吗? 殷玉堂又生出了几许不确定。 太普通了! 殷玉堂还记得这个人好醇酒爱美人,拈金抛玉,喜世间奢华之物尤其后来那几次相见,这人虽然都是不同面目,但皆是世间俊彦,从不曾见如此普通的模样。 那种能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方法,已然超出技艺的范畴,入了“术道”一途,若不是靠这龙鳞殷玉堂再次摩挲了一下手中那块红色的鳞片。 当年他们几个人私底下也曾经议论过,为何翠微君如此频繁易容改扮,得出的结论是,翠微君真正的模样,必定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所以才执着于扮作自己所偏好的样貌。 看着看着,殷玉堂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这个人的脸。 他十五岁那年就非常好奇,这个人的脸摸上去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是十五岁的殷玉堂,并不敢去摸翠微君的脸。 可到了如今 “殷玉堂,你这是在做什么?” 殷玉堂蓦然一惊,忙不迭地转头看去。 云寂站在镂空雕花的屏风前,用那双颜色极深的眼睛盯着他看。 面色不善。 殷玉堂深吸了口气,直起身来。 “云阁主。”他朝着云寂微微一笑。“阁主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声响都没听到,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他如此坦荡荡的,倒是让人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难道要问,你为什么独自在这屋里,你要对晏海做什么吗? “王爷,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在对晏海做什么?”屏风后面,露出了慕容瑜充满疑惑的脸来。 “小鱼啊!”看到她,殷玉堂的笑容更明显了一点:“我只是觉得,这位晏先生,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忍不住想要凑近些看看。” “故人?”慕容瑜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故人啊!” “很久以前认识的,于我有极大的恩惠”殷玉堂一副不愿意详细说的样子:“方才我远远看了一下,只觉得有些相似,又是越想越觉得疑惑,便再过来看清楚一些。” “真的啊!”慕容瑜走了过来,她背着长弓,头发也有些凌乱,一脸风尘仆仆:“那看清楚没有啊!晏海是不是你的恩人?” “不是”殷玉堂有些失落:“虽然相似,但细看却并不是。” “肯定嘛!”慕容瑜不以为意地说道:“晏海怎么会是王爷的恩人!” 殷玉堂看向云寂,其实这些话都是说给云寂听的。 云寂终于开了口。 “既然如此,王爷就请回吧!”他淡淡的说道。 慕容瑜此时已经看到了晏海搂在怀里那件衣服。 她眼力极好,方才见到云寂之时就觉得奇怪,云寂身上的外衣虽然和早上那件挺相似的,但终究不一样。 却原来那件衣服是在这里。 有问题! 有意思! 有 “郡主。”此时殷玉堂已经到了门边,云寂也已经走到了屏风外。 “阁主,我方才和你说过的。”慕容瑜走了两步转过屏风:“你把照顾晏海的活给我吧!” “郡主,这话不需再提。”云寂转身朝门外走去:“如今晏海的身上还系着白淳淳的命案,我不知郡主究竟是何用意,但此事并不妥当。” “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挺喜欢他的啊!” 走在最前头的殷玉堂正要跨过门槛,却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云寂皱着眉头,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走了出去。 慕容瑜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跟在后头。 三人先后走到了摘星楼的大厅里,而此时裴不易与殷湛也从冰室里出来了。 “师兄。”裴不易立刻走到云寂面前。 云寂比他高了有近一个头,如此仰望之下,裴不易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能回头去看殷湛。 殷湛却左顾右盼偏不看他,还索性跑过去和殷玉堂说话了。 裴不易顿时心中空荡荡的无处着力 “不易。”云寂对他说:“白淳淳你不用管,晏海你得看顾好了。” “可以都管!” 云寂连“不”都懒得说,转身对殷玉堂说道:“我已经派人向白家传讯,估计三日之内便有回音,到时还得请王爷做个见证。” “王妃的病刚有起色,还是得仰赖摘星楼中的诸位。”殷玉堂看了眼明显在生气的裴不易。“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阁主不用客气。” “不敢。” “那我就不耽误阁主了。”殷玉堂皮笑肉不笑地告辞,带着殷湛就走了。 “阁主。”李珂走了过来。 “摘星楼中多安排些人手。”云寂收回目光。“但凡闲杂人等,俱不可入内。” “是,我会抽调信得过的人过来。” “走吧!” 二人就这样走了出去。 “师”裴不易僵直地站在原地。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忿忿转身却被身后的人头吓了一跳。 “你是阁主的师弟吗?”慕容瑜非常友善地问:“我听说过你,摘星楼都是归你管的。” “你谁?”裴不易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我叫慕容瑜!”慕容瑜朝他笑了一笑:“按辈分,我是殷赤琏的表妹,也应该叫你师叔的!裴师叔!” “喔!”裴不易不甚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不知道裴师叔有没有听说过我兄长慕容极?” “剥皮阎王?”裴不易倒是有了一点点兴趣:“他很会剥人皮吗?” “哪能啊!”慕容瑜哈哈哈的笑:“他手笨得很,剥个橘子皮都四分五裂的,哪会剥人皮这种复杂的手艺?” 裴不易顿时没了兴趣。 “哎哎,裴师叔,你先别走!”慕容瑜挡住了他的去路:“我兄长虽然不会剥皮,但是我离开上京之前,他跟我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如今说给你听听,你听完再走不迟。” “不用。”裴不易很不耐烦。 “上京在这三个月之内,出了十多起离奇的命案,死的都是年轻的姑娘,死状特别凄惨,闹得人心惶惶的。”慕容瑜只能长话短说:“我兄长有一个得力的手下,名字叫做赵益的专门负责去查这事,可是后来他也死了,你猜猜,他是怎么死的?” 裴不易想要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死了之后三四天才被发现,那时候依然身体柔软面色如常,全身并无伤口,剖开之后发现” “剖了?”裴不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谁剖的?” “薛长短。” “他很好!”裴不易激动起来:“发现什么?” “这个裴师叔,我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你能够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二十八 裴不易一脸不明所以。 “我也听说了,白淳淳的死法,似乎和赵益的死法是一样的,这其中可能存在某种关联。”慕容瑜压低了声音跟他说:“我兄长因为这些事,最近一直寝食难安,我自然应该为他分忧解难,裴师叔你说是吧!” 裴不易呆呆地看着她。 “白淳淳他吧,其实从名义上来说也算是我的表哥。”慕容瑜用没被抓着的手假装擦了一下干涸的眼睛。“虽然人是蠢了点,不过死者为大,他死得这么突然我也挺难过的。” 裴不易不知怎的,觉得有点背脊发凉,急忙把手收了回来。 “我就想留在摘星楼里。”她终于说到了重点:“一是为查出杀我表c表哥的凶手,二是如果这事和上京的命案有关,也算是帮了我兄长一个大忙。” 说表哥的时候,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简直莫名残忍。 “不行!”裴不易拒绝了她:“师兄说,闲杂人等” “我都喊你师叔了,怎么能算是闲杂人等。” “不算?” “当然不算!” “那好!”裴不易想想也在理,又追问她:“薛长短剖了后来呢?” “说是剖开尸体之后,发现” 殷玉堂和殷湛二人出了摘星楼,沿着台阶往怜宝轩走去,侍卫们跟在更后面的地方。 殷玉堂出来之后,脸上就没了笑容。 殷湛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也不敢随便同他搭话。 殷玉堂走到一处转角的观景亭,便在那里停了下来。 从亭子里望出去,青山巍巍,草木苍苍,不远处的明月楼在山岚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回过头招了招手,殷湛连忙走到了阶下。 “阿湛。”殷玉堂问他:“站在这里,你能够看到什么?” 殷湛左右看了看,也不敢瞎猜他的用意:“恕侄儿愚钝。” “不就是朝暮阁?”殷玉堂背起双手,仰头望着明月楼:“但是眼前所能见到的朝暮阁,难道就是真正的朝暮阁吗?” “十二皇叔的意思是” “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云寂和我说什么?”殷玉堂闭起眼睛:“他说三日之内白家就有回音,此处距江东何止千里,三日你说,就算是飞马急递,三日之内来回传递消息,能做到吗?” “朝暮阁在各处皆有分部,其中似乎有独特的联络方式。” “如果有这么一个地方,网罗世间能人异士,朝野之间遍布眼线,瞬息传讯千里阿湛。”殷玉堂侧过头来看着他:“若是能得朝暮阁之力,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呢?” 殷湛心下大震。 这种话其实殷湛并不是第一次听见,他的父亲端王殷玉宇,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他父亲私下里说过,若不是有朝暮阁在身后支持,殷玉璋也不可能以第九子的身份,最后坐上九五之位。 但是殷玉堂突然对自己提起这事,似乎有些 殷玉堂之后也没有再说话。 殷湛的心里却忐忑难安起来。 晏海在昏睡中醒了过来,灿烂的阳光却让他一阵晕眩。 他眯起眼睛,看到有一人坐在逆光处。 “云寂。”他问道:“是你吗?” 那身影摇动,来到他的面前,遮挡住耀目的光线。 “翠微。”那人对他说:“你今日的功课做好了吗?” “你是月倾碧?”他浑浑噩噩地说道:“你不是死了吗?” “对啊!”那人凑近过来:“不是你杀了我吗?” 无数的蓝色蝴蝶迎面扑来! 云寂正在与裴不易说话,觉察到动静之时,他一个转身,将摔落床榻的晏海接了个正着。 “云寂!”晏海抓住云寂的衣襟,紧紧地靠到他的身上。 云寂愣了一下,想将他和自己拉开些距离。 “云寂云寂!”晏海的声音中透着些慌张,他将脸凑在云寂的颈边,反反复复喊着云寂的名字。 云寂扶着他坐到了床榻边沿,又顾虑他身上有伤,费了很大的劲才挣脱了他的禁锢。 晏海拉着他的衣摆,终于渐渐从噩梦中摆脱出来。 云寂对他说:“你放开我。” 晏海怔怔地松开了手。 云寂往后退了两步。 晏海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慢慢地从浑沌变回了清明。 他看了看四周,逐渐意识到这并非梦境。 渐渐地,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也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云阁主。”他清了一下喉咙,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嘶哑。 裴不易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脏腑受损,不宜动作。” “见到阁主不行礼,不太合规矩。” “不用了。”云寂冷淡地说道:“你有伤在身,这些虚礼就免了。” “多谢阁主体恤。” 二人突然就沉默了。 裴不易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弄醒了。”他看这二人完全没有要交流的意思,就对云寂说:“你问!” “晏海,我有事问你。”云寂走到屏风前摆着的椅子上坐好。“你要如实回答于我。” “阁主请问。” “白淳淳是怎么死的?” 晏海闭了一下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变了。 恭敬而卑微。 就像一个长年为仆的人应该有的,恭敬而卑微的样子。 “回阁主的话。”晏海的声音里都充满了对上位者的敬畏感:“我只记得我在屋里正准备睡,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和静婵姑娘在一处,白少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不过那时候我也是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后来似乎有人救了我,其他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云寂望着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海已经把整件事情说得很完整,再问估计也不会问出什么来了。 但这和他原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晏海这个人总是话很多,你问他一句,他能缠着你说上一大串有的没的,最后把你绕到了别处去。 你问他吃早饭了吗,他能从早上吃了什么不好吃的,然后中午想吃什么好吃的,一直说到山下哪家点心铺的哪种点心比较好吃,最后说着说着人就不见了,再见到他已经把点心买回来了。 而且就算有人在的时候,他都很少认认真真称呼自己“阁主” “阁主。”晏海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我真的不清楚白少爷是怎么死的。” “晏海,你若是知道什么还是先告诉我为好。”云寂蹙起了眉头:“白家绝不会因为你的一句‘不清楚’,就轻易揭过此事。” “阁主似乎有什么误解。”晏海抬起头来看他,脸上表情疑惑:“我自然知道白少爷身份不凡,这件事上,我是绝对不能乱说的。” “不易,你出去一下。” “啊?”裴不易正盯着晏海看,突然就要被赶出去觉得不太愿意:“为什么?” 云寂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二十九 “晏海,这不是你与我置气的时候。”等裴不易走出去关上了门,云寂正色说道:“白家必定会很快派人过来,到时如何谁也说不准。” “原来”晏海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我在阁主你的心里,居然是居然是这样的不知好歹的人啊!” “我并没有说你不知好歹。”云寂的眉头愈发皱紧了几分。“我们之间虽说曾经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事情也过去许多年了,我们终究也相处了不少时候,我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因此受累。” “我想误会的人其实是阁主才对。”晏海扯了扯嘴角:“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那时候年少无知才总是口无遮拦,如今都这样的年纪了,还信口雌黄的胡说八道,岂不是太不像样了吗?” 云寂没有说话,但看表情显然并不相信。 晏海心里头,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起来。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和云寂在一起的时候,会像现在这样。 两个人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却如此的生疏而遥远 或者说,其实那些亲昵与熟络,从来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不!不会的! 他的眼廓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 他连忙捂住了嘴,佯装咳嗽,掩饰住了几欲扭曲的表情。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先这样吧!”云寂站起身来,对他说道:“今早江东那边已经传回了消息,白家会让白麟运的长子白一诺过来,你这几日先把身体休养好吧!” 晏海能够察觉得出来,云寂这是生气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和他说真话。 是啊!自己的确没和他说真话。 那种事情,说出来谁能够相信呢? 那种事情还是不要让这世上的人,尤其是云寂知道的好 “谢阁主。” 晏海恭恭敬敬地同他告别,看样子要是身体好的话,还会给他磕个头送他走。 云寂不太愉快地出了门。 裴不易正在走廊上兜圈子,看到他出来就小跑了过来。 “师兄!”他眼睛特别亮,一副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云寂向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告诉他:“方才我还没有说完。” “能剖了?”裴不易顿时激动起来。 “白家回复说,虽然白淳淳的尸首不能动,但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个侍从,可以剖尸检验,但是得等到白一诺到了朝暮阁才可以开始。” “好!”裴不易点头如捣蒜,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师兄,那个晏海,真的奇怪。” “什么?”云寂停了下来。 “神情变化之中,细微处尽数收控自如。”裴不易举起手来,张开五指在面部前方画了一个圈。 “什么意思?” “好比秋蓝玉。”裴不易努力向他解释:“非多年练习不可为之。” 云寂皱起眉头。 裴不易说的秋蓝玉,他倒是知道的,那是上京韶华坊中身价最高的名伶,前几年曾经被人请来过朝暮阁,除了嗓子好以外最为人称道的,便是秋蓝玉不论扮作什么角色,不论男女老少,美丑媸妍,俱是惟妙惟肖。 “他自以前就是这样,喜怒有些不好捉摸,方才也是刻意做出那种样子罢了。”云寂嘱咐他说:“你看诊时也不用提这些,莫要以伶人与他比较,他听了恐怕又要生气。” “一个仆役?”裴不易倒是疑惑了:“气什么?” “你难道忘了?当年你缠着秋蓝玉,摸着脸让他变幻表情,直接就把人给气跑了。”云寂摇了摇头:“你且好好替他看诊,待白一诺来到之前,务必把他的伤给治好。” “小事。”裴不易越过云寂的肩头,看着另一面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但,诊脉有异,后来没了。” “医术我是不懂,但你之前每日不分昼夜,为承王妃分析病症,我看你是劳累过度。”云寂板着脸问他:“我听邹老说,承王妃的病有了起色?” “对!不对!” 云寂闭了下眼睛,觉得耐心已经快用尽了。 “我之前说过了,你若再如此说话” “王妃好转,但不确定是,用药准确,不好说对!”裴不易连忙补充,虽然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但总算是能让人听明白了。 “有好转总是好的” “让我上去!”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自中间庭院传了上来:“都这么多天了,你们还藏着凶手是什么意思!” “白姑娘,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这楼里并没有什么凶手,还请您先回去吧!” “干什么?你想打我啊!”那女声愈发尖锐了起来:“或者你就打死我,如今我们这一房断了后,我根本没有脸回去见我爹娘!反正我堂哥马上就到了,你们就把我和哥哥的尸首一起给他好了!” 裴不易立刻拉下了脸。 这个白乐乐,天天的往摘星楼跑,严重影响了楼里的清净。 她非说是晏海把白淳淳给害死的,要将人交由她来处置,没有如愿便每日过来闹上一场。 “师兄。”他指着楼下对云寂说:“这个,麻烦。” 云寂走到栏杆旁,往中庭看去,只见到个子娇小却气势汹汹的白乐乐和一脸无可奈何的李珂对峙在那里。 “你们可以跟我堂哥说,让他把我的尸首送到慕容家去,我的未婚夫婿慕容极自然会为我和我哥哥讨个公道!” “嗖——” 一只利箭擦着白乐乐的鬓角射过,将她簪发的翠玉首饰击破之后直直地没入了假山石中。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到慕容瑜站在侧面一处屋檐上,手里还拿着她的长弓,弓弦尚在嗡嗡作响。 白乐乐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傻了,慢了片刻才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慕容瑜你这个疯婆娘!”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声骂道:“你敢这样对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她身旁的丫鬟急忙把她搀扶起来,但翠玉被击破之后,她整个头发都散乱开来,脚又软得站都站不稳,样子极为狼狈。 “我忍了你很久了!”慕容瑜呸了一声:“我现在告诉你,别说只是定了亲事,哪怕明天就要过门,你今日死掉的尸体也不可能抬进我们慕容家去!” “杀人啊!”白乐乐转头对着李珂歇斯底里起来:“你们非但包庇凶手,慕容瑜光天化日公然行凶,你们居然无动于衷,定然是早已串通一气,想要加害于我!” “白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李珂有些受不了她:“您和慕容姑娘都是我们朝暮阁的贵客,你们二人又是未来的姑嫂,如今有所龃龉,外人不好插手,何况方才慕容姑娘并没有真心想要伤到姑娘,何谈串通一气,更说不上想要加害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这么近的距离以慕容瑜的箭术,只怕是一只苍蝇都能射中,何论是白乐乐这么个大活人,无非就是不愿意她借了慕容家的名头说事,吓唬她一下罢了。 “你们朝暮阁也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但你们别忘了,我姐姐可是当朝贵妃!”白乐乐心中怒火大炽:“你们给我等着,日后我姐姐定然会为我和哥哥讨回这个公道,将你们这些帮凶一一问罪!” “白姑娘。”云寂终于出了声:“你不如说得清楚一些,什么叫趋炎附势,谁是帮凶?你又要把谁一一问罪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三十 云寂站在栏杆后面,自高处俯视着众人。 他今日里穿了一件黑底织云纹的衣衫,窄肩窄袖,腰里束了很宽的黑色锦带,他的头发直到腰后,与腰间锦带是一样的颜色,于墨黑之中泛出光华,一眼望去恍若天人。 他平日里也说不上和蔼可亲,但还算待人和善,如今那张端丽无双的脸上神情冰冷,让人不敢直视。 白乐乐抬头看到他,顿时气势矮了一截。 “阁主。”李珂松了口气:“白姑娘觉得晏海是凶手,想让我们把人交由她看管处置。” “在真相未明之前,白姑娘还请稍安勿躁。”云寂淡淡地说道:“一切等到白家来使到达,此前谁也不能擅下定论。” “可是”白乐乐急了:“若是一起遇袭,没理由我哥哥死了,那一对贱c仆人好端端的没有什么事情,这其中显然大有文章啊!” “白家子弟在千秋山上身死,我朝暮阁自然责无旁贷。”云寂索性说破了她的想法:“但到底白淳淳为何会在半夜时分,于如此荒僻处遇害,也确实要查实一番。” 白乐乐脸色愈发难看。 这也是她如此焦虑的原因之一,白淳淳半夜里和那两个被绑的仆人出现在荒山野岭,是要做什么实在不难猜测。 她倒是不怕那一对人微言轻的下人会闹出乱子,就怕朝暮阁为了推卸责任,把白淳淳的名声给败坏了,如果闹得上京满城风雨,自己这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打了水漂 “还请阁主千万不要怪我,我只是因为哥哥身亡太过伤心。”她突然哭了起来:“一想到爹娘和姐姐知道之后,会是多么悲痛,我便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如此失态。” 云寂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慕容瑜挂着屋檐,翻进了走廊之中。 “慕容郡主。”云寂似乎心情很差,神情愈发冷淡了:“上次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吗?” “阁主,你先别急着数落我。”慕容瑜笑吟吟地说道:“我这两日可是山上山下跑了一大圈,得了些有用的消息回来呢!” “这桩命案和慕容家毫无关联,郡主不需要为此费心。”他转头对裴不易说道:“不易,郡主是阁中的贵客,万一在摘星楼过了病气,我们不好和郡王府交代,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她说,是自己人。”裴不易觉得好委屈:“你没说,她不许来。” “哎,我知道了,阁主你别转弯抹角的骂我了,大不了我今后就不来了,不过这消息我还是要和你说的。”慕容瑜大而化之地挥了挥手:“我这几日都在找白家那个失踪的供奉,但是一直没有线索,但是今早我在山下镇子里遇到了名剑门的人,说他们的两个弟子失踪了,时间也恰巧就是在白蠢蠢出事前后。” “名剑门?”云寂看向已经走到身旁的李珂。 “是君山上的一个剑派,历史不算长久,但在剑法上倒有些成就,此次一行大约十人,为首的是一个叫做古惊蛰的,是现任掌门的大弟子。”李珂几乎没怎么多想,就直接说了出来:“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那个古惊蛰我见过几次,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慕容瑜忍不住多看了李珂一眼,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李长老,脑子还挺好使的。 “据说那两个失踪的是师兄弟,这两个人失踪之前说是要去办点私事,但同门在镇子里等了他们几日还不见回来,这才开始寻找。”慕容瑜说出了自己怀疑的原因:“其中有个和他们接触较多的弟子说,曾经见到其中的那个师弟和白蠢蠢的侍从在赌场里一起赌钱。而且他们门内自有一套寻人的法子,那二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正是在千秋山的后山。” “此事的确可疑。”云寂对李珂说道:“你把那些人重新请上山来,帮助他们一起查找失踪的弟子。” “至于郡主你。”他看了一眼慕容瑜:“如今朝暮阁中诸事繁忙,只怕怠慢了郡主,还请早日返回上京为好。” “啊!我还没吃饭呢!”慕容瑜打了个哈哈:“阁主我先走啦!回头再说啊!” “阁主,慕容家素来中立,此次与白家联姻,可是圣上有意压制木氏?” 云寂瞥了一眼李珂,李珂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朝暮阁不过是江湖门派,这些朝庭人事与我们并无关系。”云寂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易,往后不要让慕容瑜在此处擅自行动,尤其不要与命案相关事物接触,若是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 “喔!” “还有。”云寂顿了一下:“若是晏海身体无碍了,你就将他送到明月楼来。” “明月楼?”晏海怔怔地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裴不易,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师兄要的。” “晏管事,是这么回事,上回阁主就同裴先生说过,只要你身体好些,就让你去明月楼里住着。”过来接人的常佑急忙解释:“摘星楼里人多眼杂,总是不太方便。” “是这样”晏海站起身来:“我能不能先回天风楼去,我有些随身的东西还在那里。” “应当的应当的。” “多谢裴先生这些时日费心诊治。”晏海朝裴不易行了一礼。 “嗯!”裴不易非常坦然地受了这一礼:“底子太差,活不太长。” 晏海这几日与他相处,倒是适应了这人的怪异性情,笑着谢过了。 快出大门之时,遇见了邹长青。 “晏管事。”邹长青对他说:“前日我和你说了,你这身子得静养,尤其脾胃太虚,需要长期调养,还有就是肺经有损,必然是常年忧虑所致,可得开阔心胸,不然化作沉疴,只恐有伤岁数。” “这寿命能活多长,谁能说得准呢!”慕容瑜从大门口探出头来。“人生在世,莫负光阴。” “又来!”裴不易瞪她。 “我可没有走进来!”慕容瑜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碰到摘星楼的一砖一瓦:“碰都没碰啊!” “站着呢!” “师叔您这样就过分了。”慕容瑜苦笑着说:“今日里我听说晏海要去明月楼了,特意来接他的,可不是来捣乱的啊!” “快走!”裴不易拂袖而去。 “晏海!”慕容瑜笑得灿烂:“伤怎么样了啊?” “多谢郡主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行,那我们走吧!” “郡主。”晏海避开了她要伸过来的手:“晏海一个下人,怎么敢劳烦郡主,还请郡主莫要如此了。” “你怎么和他们一个样子?”慕容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倒觉得是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生在慕容家,你以为若是能选,我倒是愿意当这个什劳子郡主的吗?” (若是能选,我又怎么愿意生做我?) 晏海叹了口气,只得说道:“那就有劳郡主了,我得先去天风楼取些东西。” 慕容瑜重又开心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我看人从不出错的。”她笑得有些狡猾。 晏海也就跟着笑了一笑,从摘星楼里走了出来。 恰在这时候,突然跑来一个人,在常佑耳边说了些什么。 “晏管事,看来计划有变,还请你在摘星楼等上一会。”常佑颇为忧虑地说:“白家的人已经到了,阁主陪着正往这里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三十一 白一诺站在摘星楼的大厅里。 他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看着是个很腼腆又很和善的年轻人。 但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真的会把他当作“腼腆又和善的年轻人”。 在江东,白一诺暗地里有个外号,叫做“白面狐”。 “堂哥,您一路辛苦。”赶来的白乐乐颇为紧张地朝他行礼问候。 “乐乐啊,你肯定受了很大的惊吓。”白一诺把她扶了起来:“也难为你了,一个姑娘家的要面对这种事情。” “还c还好。”白乐乐往后瑟缩了一下。 “如今堂哥已经来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白一诺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何况有云阁主在这儿呢,他一定会为我们白家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 白乐乐之前还敢在摘星楼里撒泼,但是到了白一诺面前却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乖得跟只小猫一样。 白一诺转过身来,对着坐在上首的云寂又行了个礼。 “白公子不用如此。” “我是您的晚辈,阁主直接喊我一诺就可以了。”白一诺神情之中带着些疲惫,显然一路赶来颇为辛苦:“我对阁主您仰慕已久,却没想到初次相见,却是如此局面,实在是令人遗憾。” “令堂弟在千秋山上遭遇不幸,朝暮阁总有责任。”云寂目光转过,瞥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晏海。“查实凶手一事,我必当竭尽全力。” “堂弟是我二叔的独子,此次听闻噩耗,我二叔二婶一下都病倒了。”白一诺摇头叹息:“如今家中一片愁云惨雾,实在可怜。” 白乐乐已经在一旁抽泣起来。 “我那堂弟平日里倒有些顽劣,不过罪不至死,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 “嘁!” 白一诺眸光一暗,望向了发出轻蔑之声的慕容瑜。 “不知瑜表妹你” “慕容瑜,你好可恶!”白乐乐犹带哭音地说道:“我哥哥如今都已经死了,你为何还是如此刻薄?” “乐乐,怎么说话呢!”白一诺面容一整,训斥白乐乐:“你不过是一介平民,见到郡主不行礼下跪已经逾矩,怎可直呼郡主名讳,这不是让人笑话我白家人不懂规矩,我二叔教养不善吗?” 白乐乐被他一骂,顿时不敢再说话,连哭声都停了。 “云阁主,请你容我说几句话。”慕容瑜站直了身子,朝云寂拱了拱手,行了个男子礼。 “此乃是朝暮阁与白家之事,和郡主并无关联。” “阁主这话可说的不对,怎么就和我没有关联了?”慕容瑜一脸正色地说道:“要是当时我没有阻拦着白淳淳行凶,索性让他得逞了,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这桩命案。” 她说的显然是反话,在场的白家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只有白一诺的神色丝毫未变。 “既然瑜表妹有话说,自然是应该听一听。”他朝慕容瑜抬手示意:“还请表妹将前因后果说上一说,好让我知道得更详细些,回去也好向家人交代。” 慕容瑜走到大厅中央,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响动。 众人望过去,却原来是承王殷玉堂到了。 殷玉堂并着殷湛一起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殷赤琏和静婵。 静婵走过晏海身边放慢了脚步,与他对望了一眼。 晏海朝她点了点头,她才低下头去,跟上了殷赤琏。 在场的众人连忙向这几位皇族亲贵问候行礼。 “不用管我。”殷玉堂坐在了云寂下首:“我今日过来,也就是给大家做个见证,你们无需有什么顾虑。” 慕容瑜肯定是没什么顾虑的。 她将当日白淳淳在天风楼做下的那桩事情给明明白白仔仔细细的说了,末了还问白一诺:“表哥你觉着,以你堂弟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可会想着要给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仆役一个教训?” “家门不幸。”白一诺没有试图掩饰,而是非常严肃的说:“我一直以为淳淳不过是纨绔了些,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居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们白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赤琏表妹,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他的母亲与殷赤琏以及慕容瑜的母亲是亲姐妹,他这么行大礼,殷赤琏也是坐不住的,连忙站起来回礼。 “表哥,我们虽然往来不多,但怎么说也算是血缘之亲,我本不该驳你的面子,说这些事情叫你难堪。”慕容瑜走到白乐乐面前,故意说给她听:“但事实上你的好堂弟还有这位堂妹,行事言语跋扈嚣张,难道说你们白家如今权势傍身,便能够罔顾王法,随心所欲了不成?” “放肆!”殷玉堂拍了一下桌子:“慕容瑜,你敢胡说八道,别怪我” “王爷,您就是做个见证,怎么又拍起桌子来了?”慕容瑜背负双手站在中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何况我说了这几句话,您就要问我的罪,那一口一个‘我姐姐是贵妃’的,王爷岂不是要砍了她的头吗?” “你!” “王爷!”一旁的殷赤琏对他说道:“小鱼不过是孩子心性,说话不知轻重,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小鱼,这种话以后不许乱讲!”殷玉堂顺势坐了下来。 白一诺看他们这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样子,笑了一笑,露出了深深的酒窝。 “瑜表妹说得半点没错。”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白乐乐:“想我白家不过是边隅小民,如今算是有了几个上京的亲友,免不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瑜表妹这番振聋发聩之言,我定当谨记于心。” “既然大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那接下来,便是白淳淳的死因了。”云寂对这种含沙射影毫无兴趣,出言说道:“我让我师弟和邹老仔细看过,其中似乎有些蹊跷。” “王爷,郡主,白公子。”邹长青走了出来。“先前白淳淳少爷的尸首被送过来的时候,我与裴先生都找不到伤口在何处,直到将那位同样死法的侍从头发剃光,我们才发现在后颈发际处,有一个极细微的伤口,果然白少爷的相似位置,也有同样的伤口。只是虽然寻到伤口,但若是要弄清因何致死,还需要剖开尸首,进行检视。” 裴不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旁,他身上套着一件棉衣,面上系着白布,样子极其怪异,白一诺也多看了他好几次。 “我师弟裴不易对于医学一道颇有造诣。”云寂对白一诺说道:“还望白家能够同意,由我师弟进行此事。” “我堂弟的尸首完整带回即可,那位侍从与我白家立下的是死契,若能通过剖尸使得死因大白,自然是可以的。”白一诺接着话音一转:“但是,我也有个要求,毕竟我对医术并不了解,所以此次我也带了一位大夫,希望能够参与裴先生的剖尸检视。” “自然是应当的。” 见云寂同意了,白一诺便对身旁的侍从说道:“去请卫大夫进来。” 听见了的晏海,微微地皱起眉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三十二 从门外被请进来的,是一个面目俊秀,神情却有些木讷的年轻男子。 “这一位是卫恒,卫大夫。” 卫恒非但人看着木讷,似乎也不太懂礼数,只是对厅里的众人拱了下手。 “卫大夫他” “我听说过你!”裴不易一个箭步,挤开了白一诺,冲到了卫恒的面前。“神医卫!” 他口鼻蒙着白布,看不清楚模样,但那双眼睛里闪亮的光芒却是无人能够忽视。 卫恒木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我听说你曾帮人颅中取刃,那可是真的?”裴不易激动之下,竟然连说话都变得很连贯了。 “只是箭矢,并未伤及要害。” “那可是很了不起的!人的颅内” “不易。”云寂看他即将忘形的样子,一下子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正事为重,若你要向卫大夫讨教医术,也要等之后再说。” 白一诺暗自心惊。 要知道云寂方才距离裴不易足有一丈多,但是他不过是往前走了一步,便已然到了裴不易身边。 缩地成寸,那可是传说中的事情,这云寂的武功到底多高,简直无法揣度。 “你跟我来。”裴不易丝毫不见外,居然拉起了卫恒的手,如要向同伴炫耀的孩童一般:“摘星楼地下有一间冰室,我在里头有很多好东西!” 说完,拉着卫恒便往冰室方向走去,邹长青和摘星楼里其他几个专攻疡科的大夫也跟了过去。 剖尸检视这种事,大部分人都是不太愿意去看的。 所以大夫们进去之后,厅里的人就都坐了下来喝茶。 “我们白家因为和卫大夫祖辈有些姻亲的关系,前些日子卫大夫路过江东,便来看望我的祖母。”白一诺解释了一下,为何他会带着名医卫恒:“恰逢我堂弟的消息传了过来,我祖母与父亲便求卫大夫随我一同来了朝暮阁。” “漳州一带百姓把他传说得医术如神,称呼他为神医卫。”殷玉堂朝一旁的殷湛问道:“你父王前些时候四处寻找名医,怎的没有把他找过去?” “也差人去拜访了几次,但都没能见着。”殷湛回话说。 “据说他极为擅长疑难杂症,若是能入上京,兴许”殷玉堂意有所指。 自今上即位,上京的权贵们想着法子送女儿进宫,但这几年下来天家依然无后,各地名医纷纷被寻觅到上京,就连摘星楼中的大夫都被询问过。 白一诺颇为乖觉,只是陪笑,却不接口。 殷玉堂却不准备放过他。 “不如由白家出面说项,让卫大夫跟我回一趟承王府,我王妃的病症虽然有所好转,但还是需要如卫大夫这样的名医调养,我才能放心啊!” “本来王爷有令,谁也不好推辞的。”白一诺叹了口气:“但是您既然知道卫大夫,应该也听说过他的怪癖,此次他能随我前来,也是我祖母苦苦哀求的结果,但是去上京,估计他是不会愿意的。” 说到卫恒此人,也有个非常出名的事迹,便是他曾立誓,此生绝不踏入上京一步。他一直以来,便是以此为理由拒绝到上京去,遇到来头大婉拒不了的比如端王,也会刻意避开。 加之卫恒在漳州声望极高,当地人也会帮他推脱掩饰,故以直至今日,依然没有人能够将他请进上京。 “人嘛!”殷玉堂不以为然:“总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也会有改变主意的时候。” 白一诺恐怕他把话说死,连忙把话题扯回命案上来。 “晏海,你可还好?” 晏海侧过头,看到了静婵担忧的面容。 此刻他们正站在摘星楼大厅最角落的地方,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几位大人物的身上,也不会有人顾及此处,静婵才走过来和他说话。 “尚好。”晏海低下头,不再看她。 “是我连累了你。”静婵惨淡一笑:“我本觉着是你欠我的,如今倒变成了我欠你的。” “并无此事。”晏海淡淡地否定:“只不过都是巧合。” “我们” “晏海。”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突然之间都集中到了这个角落里来。 “你过来。”云寂对他说道。 晏海愣了一下,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阁主。”他走到云寂面前,垂手而立。 “晏海,既然白公子问了那日的情形,你就把和我说过的,再说一次。” 晏海便把自己人事不知,醒来之后白淳淳已经死了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王爷,如此看来,还是得等到裴先生和卫大夫检视完尸首再说。”白一诺朝殷玉堂说道:“但我就怕知道了死因,也未必能寻出凶手,而且这个叫晏海的” 殷玉堂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晏海。”殷玉堂看向站在面前,面容清瘦,恭恭敬敬的这个仆人:“是吗?” “是的,王爷。” “你在朝暮阁有多久了?” “已过七载。” “你是哪里人士?什么出身?怎么来的朝暮阁?” “我母亲本是上京韶华坊中的伶人,后来生了我便回老家靠积蓄为生,十七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我离开家外出讨生活,辗转来了朝暮阁做事。” “你所说的老家是在何处?” “在东海边的一处渔村,王爷应该不会听说过那个地方。” “老家可还有亲人?” “没有了。” “那可有认识你的” “王爷。”云寂打断了他:“不知王爷问这些是何用意?” “阁主不要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殷玉堂的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摩挲着那片温热的鳞片:“我看他言语条理分明,神情之中也未有畏惧之色,若说朝暮阁中俊彦众多,一个仆役也许都有这份胆色,但也许他所说的未必就是事实一诺,你方才可是想说这个?” 白一诺咳了一声,默认了这个说法。 “王爷,我倒觉得是大家想太多了。”慕容瑜突然插嘴:“晏海不会武功,那个时候还带着挺重的伤,而且你看看他的样子,哪有本事杀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 “小鱼,这话我倒是不能苟同的,而且方才裴先生不是说了,白淳淳并非被外力致死,杀人的方法千千万万,杀人的人也是形形种种。”殷玉堂语速缓慢地说道:“好比我曾经与一人相约城楼饮酒,突然他说有事要办,那时酒方才热好,待他自城外提了贾重山的人头回来,酒尚且还是温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三十三 众人听了,就知道他指的是约莫十年之前,先帝病危传位今上,先帝第四子与外戚贾重山起兵造反一事。当时上京被重兵围困,若不是贾重山于万军之中突失首级,只怕会有一场凶险恶战。 但关于这事,一般都说贾重山乃是被身边叛将所杀,却不料真相竟是这样。 “在五万大军之中来去自如取人首级,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做到?”慕容瑜顿时震惊了:“王爷,那个人是谁啊!” “我至今不知,他是如何能够做到的。”殷玉堂露出回忆的表情:“那人是我年轻时认识的一名奇人,虽然声名不显,却是世间罕有的人物。” “如此行事,真是令人神往。”殷湛连忙说道:“皇叔你的朋友,应当是一位胸怀天下的侠客。” “那你倒错了,他这个人可不是什么侠客,更不是我的朋友。”殷玉堂笑着说:“我当年花了十八斛夜明珠外加十车黄金,换来的贾重山的人头。” 殷湛拍马屁一下子拍到了马腿上,顿时有些灰头土脸。 “樽前且相待,千金换人头。真是妙人!真是妙事!”倒是慕容瑜,露出了想往之色。 “所以说,这世间有太多奇异之事,杀人也并非只靠武功。”殷玉堂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晏海:“在世间有许多人有许多办法,不动声色,杀人无形。” 晏海低着头,顺从而安静。 “但是王爷,我还是觉得人不可能是晏海杀的。”慕容瑜说。 “我也没说是他杀的,毕竟他只是一个仆役。”殷玉堂可以加重了“仆役”这两个字。“只是世间一切皆有可能,白淳淳死得蹊跷,也许不能以常理度之。阁主,我说的对吗?” “不会是晏海。”云寂淡淡地说道:“我与他相识多年,清楚他的为人。” 晏海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 云寂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殷赤琏。 “赤琏,你对这事有何见解?” 殷赤琏自踏进摘星楼起,便一言不发,独自坐在一旁。 此时云寂突然点了她的名字,她也是有些惊讶。 “毕竟事情的起因是在天风楼中。”云寂对她说:“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觉得此事应是外人所为。” 殷赤琏站了起来。“清明大祭之时朝暮阁中往来众多,事发之地又在后山荒僻处,在朝暮阁所能警觉的范围之外,纵有外人入内,也是防范不住的。所以相比其他臆测,我倒觉得,很有可能是外人潜入所为的可能更大。” “那么赤琏表妹觉得,怎么样的外人,才有胆子杀了我江东白家的少爷?” “自然是希望白家认为我朝暮阁杀了白淳淳的人。”殷赤琏意有所指:“毕竟你们白家的‘上京亲友’,在上京之中也并非毫无阻碍吧!” 白一诺微微张了嘴,复又闭上。 殷赤琏毕竟身份特殊,他不便当面驳斥。 “赤琏表妹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他只能说:“一切还等两位大夫查实死因之后再说吧!” 正在这时,李珂走了过来。 “王爷,阁主,白公子。”李珂朝众人说道:“裴先生和卫大夫觉得,诸位应当去冰室一趟。” 这样过来请人,必定是有原因,纵然不愿意见到死尸的殷玉堂,也只能跟着去了放置尸体的冰室。 “晏海。”云寂回头说道:“你跟着过来。” “是。”晏海应了,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笑。 云寂转过头就走了。 晏海紧紧跟着,满脑子都是方才那句“我与他相识多年,清楚他的为人”。 虽然是一句普通不过的话,但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不住有些雀跃。 不准备去看的殷赤琏坐下了,慕容瑜左右张望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到了冰室门口,有人递上了备好的披肩,众人披上之后依次走了进去。 这间冰室用了诸多夜明珠镶嵌于顶部,四周墙壁镶满类似银箔之物,将整间屋子照得宛若白昼。 最中央明亮之处,放了一张桌子,裴不易和卫恒正并肩站在那里说话。 见到众人到来,裴不易和卫恒便让开了位置,众人便看到了躺在那桌子上面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因着寒冷之故,屋里并没有浓重的血腥味,加之周围洁净明亮,按理说应当没什么可怕的。 但是此情此景,足以让人背脊发凉。 “师兄!”裴不易迎了上来。 “为何将我们喊下来?”云寂问他。 “要有见证。”裴不易看向殷玉堂:“光说不行。” 殷玉堂用帕子捂着口鼻,声音有些沉闷:“裴先生,你需要什么见证?” “来看!”裴不易兴冲冲地示意大家围到桌边。 殷玉堂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不能不过去。 “你不用看了。”云寂对身旁的晏海说。 晏海点点头,站在了门边。 等大家站好了,裴不易很爽快的拉开了那块白布。 动作很大,极为吓人! 那尸体从外表看来就是挺奇怪的。 怎么说呢! 那就好像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沉睡或者昏迷之人,甚至面色都挺红润。 只是这具不像尸体的尸体,从咽喉到腹部,被割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这么搭配起来看,就让人感觉不太好了。 就算知道只是具尸体,但看起来也像是被剖开了一个活人。 还好裴不易接着就用白布挡住了尸体的头面部。 许是手法的问题,倒是没有流出很多的血来。 场面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可怕,大家都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裴不易带着手套的手沿着切开的部分,伸进了尸体的胸膛。 云寂不动声色,也还是皱了下眉。 殷玉堂养尊处优,而且表现得不是很乐意,本来应该是最受不了这种可怕场面,但居然也只是把口鼻捂得更紧了一些。 倒是白一诺无法接受,脸色煞白的往后退去。 只有慕容瑜是这么些个人里面最镇定c甚至还有点兴致勃勃的。 裴不易把手伸进去以后,在胸膛里搅了一下。 白一诺的脸色跟墙上的银箔变成了一个样。 然后,裴不易要把手拿出来。 白一诺几欲呕吐,赶紧背转了身去,不想再看了。 “咦?”殷玉堂惊讶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会这样?” 白一诺强忍着立刻要吐出来的感觉,转了回来。 裴不易从胸膛里取出的那只手上,并没有捧着他想象中的心肝脾肺,而是一些浅红色的粘液一般的东西。 那些粘稠的东西滴滴答答地从裴不易的手上滴落下来,落在递过去的银盆之中。 但是白一诺记得,他刚刚明明看到裴不易在胸腔里搅动的幅度很大,按理说应该是拿出心肺之类的动作,但是如今却是这样除非 “没有。”裴不易摊开那只手,做出‘没有’的动作来。 “尸首外表完整,但内里却是空的。”卫恒转过头来,朝众人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三十四 但是这解释令人更加糊涂了。 “卫大夫,你能说得清楚一些吗?”白一诺追问道:“什么叫内里空的?五脏六腑到哪里去了?” “不知所踪。”卫恒的脸色其实也很难看,这种情况似乎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云寂拿起白布,重新盖好了尸首,大家才似乎同时松了口气。 相比卫恒,裴不易的样子有些异常激动。 他此时已经跑到慕容瑜面前,对她说:“没错,是空的!” “别别!”慕容瑜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可能沾到他手上东西的范围:“你别让那个尸体里的东西碰到我,恶心得紧。” “果然如此!”裴不易脱下了那双好似是皮质的手套,在送过来的清水里净手,一边洗一边说:“里面都是这个。” “方才我们剖开尸首之时,便发现死者胸腹之中并无内脏也无血液,只有一些这种粘稠之物。”站在一旁的邹长青走过来说:“究竟这是什么,还得再做确认。” “卫大夫觉得呢?” “不好说。”卫恒摇头:“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不能妄下定论。” “这侍从的尸首如此,那我堂弟的” “外表情况并无差别。”卫恒一眼扫过了放置在另一面的那口棺材。“你堂弟若是被剖开,应该也是一样的。” “这也太”纵然亲眼所见,但白一诺依然不可置信:“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裴先生方才对小鱼你说的‘没错果然’,又是什么意思?”殷玉堂问慕容瑜。 “也是有原因的。”慕容瑜答道:“不如我们回大厅里去,我慢慢禀告王爷。” 一行人被请到冰室之时满腹疑惑,出来之后这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变得更加重了。 “所以薛长短剖开赵益的尸首之后,发现他的五脏六腑全数不见,只余下了少量血水和那种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粘稠之物。我看到白淳淳的尸体时,便觉得情形特别相似,便告知了裴先生这件事情。”慕容瑜一口气说完,喝了口茶才继续说:“死者死状如此怪异,偏偏又毫无头绪,我兄长为了查清楚这起案子,也是头痛得很。” “这件事我倒是也听说过,前阵子接连死了不少人,闹得上京人心惶惶的。”殷玉堂点点头:“我离开之时,上京刑狱司也已经奏请,要求漏液宵禁,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其实我在数日前,便已经写信告知了兄长,算算日子,很快也会有回信来了。”慕容瑜答道:“我离开上京也一月有余,也许后来有了新的线索也不得而知。” “晏海,静婵。”云寂等他们说完,才喊了二人过来。 “你们这几个月间,可有人离开过朝暮阁?” 晏海和静婵自然回答不曾。 云寂自然知道不曾,但是他问这一句,也是要向白一诺阐述清楚。 “我也没想到,我堂弟的死居然如此离奇。”白一诺似乎还没有从那可怕的剖尸检验中恢复过来,脸色依然挺难看的。“若真的与上京命案有关,此事我已无法做主,必须得与家中商量。” “应是如此。”云寂喊李珂过来,让他负责与白家联系之事,而后对殷玉堂说:“王爷,你看如今怎样为好?” “我说了,我只是做个见证,至于该怎么做,还是阁主决定就好。” “那就这样吧!”云寂对殷赤琏说:“赤琏,余下的事情便由你处置。” 殷赤琏应了下来。 云寂站起身来,众人便跟着站了起来。 “不易和卫大夫都是当世名医,想必不久会有更明确的结论。”他朝殷玉堂和白一诺拱手为礼:“多谢王爷拨冗过问,还请白公子切勿忧心。” 白一诺连忙口称不敢。 殷玉堂见事情告一段落,就先离开了。 “静婵,晏海,你们随我回明月楼去。”云寂离开之时,对站在一旁的二人说道:“你们二人杀人的嫌疑不大,可总也是牵涉其中,在命案定论之前,你们便留在明月楼中,由我亲自看管。” 他这么一说,白一诺也就没有办法开口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人带走了。 晏海跟在云寂的后面。 往明月楼有一段往上的台阶,在青条石的缝隙之中,似乎一夜之间因着春意渐来,冒出了一茬茬青翠碧绿的苔藓,瞧着实在可爱。 在台阶旁浅浅的引水道里,居然也已经长了水草,随着融化的雪水慢慢摆动着,那些垂落到水面的藤蔓根系强健,紧紧地依附着山岩,甚至高处还有古木自山石间横空而出,颇为峻奇。 再往前看,就是云寂的背影。 那些可爱的翠苔山溪,可叹的奇岩怪树哪怕是飞檐斗拱的明月楼,都比不上这个人一分背影。 每次看到便觉得愈发欢喜,每次看到便觉得愈发爱慕 所以那个时候,他把自己赶到了下院,自己也就去了。 若是每一次每一次的看下去,那些喜爱之情,恐怕会多到无处安放。 我为什么这么喜爱他呢? 晏海在心里问自己。 兴许是因为这么多年,在这个人身上寄望了太多,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这么些年,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何况他长得这么好看,连背影都这么好看我一直都很喜欢好看的人呢!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和他一样好看了!我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 晏海在心里答自己。 他想着想着,就低下头微笑。 静婵本是与他并肩走着,突然瞧见他的笑容,脚下不由得慢了两步,落到了他的后面。 晏海心无旁骛地跟着云寂,慢慢沿着石阶往上行走。 阳光从层叠的树影中零星散落,落在阶上,落在水涧,落在云寂的身上。 斑驳,又斑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三十五 晏海这一路跟着云寂,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说实话,他更像是觉得在梦里。 这些年来,他倒是希望梦见云寂,毕竟不是说“魂牵梦萦”吗? 可惜他睡觉素来警醒,也极少做梦,而且在那极少的梦里,云寂也从没有来过 “李总管,你安排一下,让他们二人在楼里住下。”云寂正在吩咐李赫远,不经意间对上他的视线,然后就说:“就安排住在后头,免得人多眼杂出什么事端。” 晏海心中一空原来也不是做梦。 就好像是在将睡未睡时一脚踏空,总是会惊醒的。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 这些年,若说有什么是他已经习惯的,那便是不要去多想,不要去深想 “你们安心住下吧!”云寂说完之后,踏上了通往二层的台阶。 明月楼的二层,那是晏海没有资格踏足的地方。 他停在台阶下,怔怔地仰着头,看着云寂消失在转折高处。 “晏海。” 他回过神,看着说话的人,过了一瞬才认出那是静婵。 “你怎么了?”静婵很忧心地看着他:“从方才起,你便不太对劲,可是在摘星楼里被吓着了?” 她也是听到大家议论的,想着那种画面就觉得可怕,晏海可是亲自进去看了,她理所当然的把晏海的失态归咎于被吓到。 晏海这个人虽然看着表面挺镇定,可事实上是连菜虫子都很怕的人。 “回头我给你煮一碗安神汤吧!” “不用了。”晏海往后退了一步:“我有些累了,姑娘这几日一定也挺辛苦,不若各自休息为好!” 他对一旁在看戏的李赫远说:“烦劳李总管了。” “晏管事客气了。”李赫远笑着回答:“阁主的吩咐你也是听到了,静婵姑娘肯定是要去侍女们那边住的,后面院里住的人又有些太多,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住在北面的小楼里了。” “不委屈,明月楼乃是朝暮阁中人人向往之处,怎么能说住在这里是委屈了呢?” “晏管事还是这么会说话。”李赫远让身边的人过来,带他去住处休息。 静婵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胸中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 “静婵姑娘,我”李赫远一副想要过来说话的样子。 静婵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就往侍女居住的地方去了。 李赫远站在原地,自嘲的笑了一声。 晏海说是要休息,其实也就是不想与静婵接触太多。 他在暂住的小楼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吃完晚饭,天色略暗的时候去找了李赫远,同他说自己要去天风楼取些常用的东西过来。 李赫远要找人陪他过去,被他拒绝了。 “此处到天风楼不过极短的路程,常有弟子交替巡视,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这么说。 但李赫远为人仔细,最后还是去问了云寂,直到云寂答应,他才放晏海离开。 于是这样一来一回,天色也都暗了下来,晏海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出了明月楼。 走到略远处,晏海抬头上望。 三层之上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声传来,那是云寂正在设宴款待殷玉堂和白一诺。 今夜明月皎洁,这样看去,宛若玉环挂在飞檐之上。 若是从明月楼的三层望出去,月色青山辉映,眼中不知能添多少隽美。 他站着出了会神,才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明月楼到天风楼距离真的不远,晏海很快就走到了。 他在屋里取出了自己要拿的东西,打成了包袱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灯笼,沿着天风楼的墙边行走。 殷赤琏也要参加宴请,整个天风楼里并没有什么多少人在,周围灯火稀疏,显得格外寂静。 天风楼的后墙很高,青砖墙面上爬满了藤蔓,将提着灯的晏海衬得有些渺小。 其时月光明亮,但这种苍蓝的光芒镀得天地间一切事物都泛着寒意,唯有晏海手中灯光所能照到的地方,才能映出它们原本的形貌。 走着走着,晏海突然就停了下来。 他将灯笼挂在一旁突出的兽首雕刻之上,拨开茂密的藤蔓,露出隐藏在后面的一扇门来。 门上并没有锁具,但是因为长年没有开启过,藤蔓长得严严实实,晏海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门打开。 门开了之后,他并没有转身去取灯笼,而是直接走进了那扇门里。 入目是有些荒凉的庭院。 晏海站在门边,环顾这处不大的院子,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情来。 他沿着几乎被荒草湮没的小径,走过了架在干涸池塘上的小小廊桥,走到了破败的屋子前面。 其实也不能说是“破败”,毕竟这屋子和上阁中的其他地方一样,建造得稳固而精美,也并没有什么倾颓的势头,只是一间房子造得再好,若是长久没有人居住,便会让人生出衰败破落的感觉。 晏海站在那扇缺了半扇的窗前,朝里张望。 屋子里很黑,但大致能看清楚里头空空荡荡,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那半扇窗上。 窗上有一处鎏金的铜角,样式精美,极为好看。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刻了字的铜角。 一面錾刻着朝暮二字,另一面刻着 “昭明”他摩挲了一下那两个字,近乎无声地念了出来,只觉得胸口有一些温热的东西在慢慢流动着。 “翠微君。” 晏海收回了手,转过了身来。 神情之中带着些木讷的俊秀青年,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小卫。”晏海朝他笑了一笑:“许久不曾见了。” 卫恒往前一步,双手相叠,一揖到地。 晏海没有闪避,坦然承受了这一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三十六 “你怎么认出我的?” “翠微君早年多食雪霰花露,故而周身带有雪霰花的香气,这花别处是没有的。” “有吗?”晏海拉起衣襟,低头闻了一闻:“怎么我闻不着什么味道?” “那味道极其清淡,只是我负责收集花露,故而能够觉察。” “你的鼻子还是这么灵。”晏海往后靠在了窗框上。“殷十二见我时神情有异,他应该也认出我了。” “但他并未认出我来。”卫恒对他说:“我当年尚且少年,如今面目变化极大,何况他那样的身份,又怎么会留意一个下人。” “总是件麻烦事” “他如今身份不凡,杀他可能不太容易。” “你到底在想什么?”晏海失笑道:“难道你以为他认出我,我就会杀了他吗?” “这”卫恒木讷的脸上带了一丝疑惑:“我以为按照翠微君的性子,也不会留下他的命来。” “翠微君”晏海收敛了笑容:“还有什么翠微君?这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翠微君在我心中,始终都是翠微君。”卫恒认真地说道:“您当年于我的活命之恩,卫恒此生不敢忘记。” “若不是你懂得航海之术,我也不会带上你。”晏海垂下眼睫:“哪来的活命之恩,不过就是顺手而为。” “知恩图报,方是为人之本。” “罢了,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晏海失笑:“殷九在船上不是总说缘份缘份的,姑且也就算做缘份吧!” “卫恒斗胆问一句翠微君。”卫恒问出了见面之后,便存在心中的最大的疑问:“我本以为您这些年不过是厌倦俗事辟地而居,可又怎么会是在这样的地方?” 晏海环顾四周。 长满荒草的庭院,在月色下幽静而深邈,却又孤单又凄清。 “这昭明苑,原本是我初入朝暮阁中居住之处。”他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这里很好,有桃花,有池塘,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旁的人” 那种失意之情,是怎么样也掩饰不了的。 或者说,他并没有刻意掩饰。 卫恒自然是看明白了,但是他又看不明白。 翠微君此人情致疏狂,心思难测,若说他怒起一剑杀人,喜而纵酒狂歌倒也无甚奇怪,但是失意 听上去,好像还是为了桃花池塘荒院? “卫恒是驽钝之人,还请翠微君说得明白一些。” “小卫,你是个聪明人。”晏海笑了:“这十二年里,你成就了一代名医,这哪里是驽钝之人能够做到的?” “若非翠微君赠予我的那半本” “关于那半本书,还真是我的错。”晏海打断了他:“若非我疏忽大意,又怎么会被月留衣夺了去!” 卫恒愣了一下,才说:“翠微君不需挂怀,这于我来说,也不过是命运吧!” “若有机会,我定然”晏海说了一半,突然就停了下来。 哪来的机会呢? 当年月留衣武功并不及他,尚且能靠着种种诡术全身而退,如今他武功全无,又如何能从月留衣手上将那半本书给夺回来? “翠微君你为何功力全失?”卫恒果然问道:“或者是我看错了不成?”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这事说来话长。”晏海不愿再谈:“我寻你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重要的事情?” “日间那两具尸体的事情。” “那难道不是翠微君您” “我什么?你以为是我做的?” “但是”卫恒十分茫然:“我本也十分震惊,但是我想者翠微君您就在身旁,还以为这事情和您有关。” “你什么时候见我有这样的本事?”晏海伸手,把手抵在了那半扇窗上:“你也不是不知道,只有那东西才能让人变成这种样子。” 他说得含糊之极,但卫恒却是明白的。 “怎么可能呢?”卫恒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晏海冷笑一声:“附骨之疽?” “翠微君,虽然看着状况相同,但兴许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卫恒试图寻个理由:“当年我们可是都看到了,那一把火烧的,把什么都变成灰了。” “我知道,我也这么觉得,什么都化作了灰烬。”晏海告诉他。“但是,这两具尸体变成尸体的时候,我也是亲眼看到的。” 卫恒已然面无人色。 “一定是当年的那些人里面,有人瞒着我私底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晏海的眼睛里,透露出浓重的煞气:“我当年果然不该心软,如今才会留下这样的后患。” 卫恒似乎也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两个人相对站着,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久别重逢的欢欣之意。 “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卫恒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绑着的那条红绳,那是自己离家时,妻子去庙中求来的平安绳。 “能怎么办?” “翠微君,别人我不知道,您是一定有办法的!”卫恒对他说:“当年我们能够活着出来,也都是依靠您的缘故。” “那时候,我还是翠微君,但现在”晏海笑了一笑:“你喊我晏海就可以了,我母亲姓晏,我生在海上,这是我原本的姓名。” “我不知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卫恒忽然有些站立不动,寻了个栏杆坐了下去。 “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不要卷进这些事情里来。”晏海看着他:“你及早寻个时机,回漳州去好好当你的名医。”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是” “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又能做什么呢?” 卫恒沉默不语。 “我前些年就听说,你已经成亲了,还有一双儿女。”晏海看着被他握住的那条红绳。“有家有室,有儿有女,就不要离家太久太远,也别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了。” “您怎么办?” “我无家无室,无儿无女,有什么好怕的呢?”晏海抬起头,望着天上明月:“朝相见,暮别离。有时候想想,人活在世间,所思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三十七 晏海提着灯笼,回到了明月楼。 站在略远的地方,他朝楼上看了一眼。 三层上的宴请似乎已经结束了,灯火变得昏暗,周围也没有什么声响。 云寂平时虽然不是很在意吵不吵闹,但晚上却是要很安静才能睡得着。 也不知他睡下了没有? 晏海正想着,绕过影壁,却看到了云寂正站在小楼门前。 晏海暂居的小楼在明月楼的北面,依靠着山势建成,玲珑精巧,也有围墙照壁,独成一方天地。 “云寂”今夜月色太过美好,他一路走来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便忘了尊称,喊了云寂的名字。 一身白色的云寂在月光下,仿佛散发着光芒。 这几天的日子简直不像是真的 晏海微微一笑,问他:“还没睡吗?” 云寂看了一下他和他手中的包裹。 “我收拾了一下。”他急忙解释:“要是知道你在等我,我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我也不是等你,只是刚好经过,想起一些事情要和你说。”云寂偏过头去,露出了线条完美的侧脸。 “我往后再也不会了。”晏海不错眼地望着他:“往后我一定” 云寂眉峰微微皱起,在深邃的眉宇间拧出一道裂痕。 晏海没有再说下去,肩膀也绷紧了。 云寂生气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惹了云寂生气。 一阵风吹来,灯笼摇晃,形影相离。 “晏海,我再和你说一次。”云寂的表情和声音都显示出他很认真:“你在我身边四载有余,那时候你我相处得极好,但是这种好,也不过是我看你性情自然,便由着你罢了。” 晏海放低了视线。 “这几日你我相聚,本也是久别重逢的好事。” 云寂的头发比一般男子更长一些,那些银白的流苏一丝丝一缕缕的,和他乌黑的头发混到了一处,就好像是花白了头发 “初时倒还好,这几日却不知为何,你言语目光颇有失态,虽然我觉得所做所说,并不会让你产生误解,但是还望你不要多想。” 也不知道云寂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兴许是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太明显,云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云寂。”晏海抬起头来,问了他一句话:“你会选什么样的人,白头终老呢?” 云寂沉默了一会儿。 “终究不会是你的。”他还是这么说了:“世间本不容许,我也并不愿意。” 晏海闭了一下眼睛。 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终究不太甘心。 所以这几日,他装作还有余地,装作还有机会,装作还能回到往昔。 猛然之间,那种伪装的酸涩甜蜜被撕扯开,他又看到了自己那颗遮遮挡挡却已破败不堪的心。 活在世上,十愿九空 他握不住手里的灯笼,那灯笼落到地上,烧了起来。 火光燃起,照见了方寸之地,照见了如玉美人 云寂看到晏海那空空洞洞的眼神,觉得他似乎想把什么沉重的东西,来压到自己的心上。 他也有些恼火起来。 这些日子不论是错综复杂的命案,还是又见到晏海这副摸样,都令他不甚愉快。 到底为什么,晏海又开始用熟稔又亲密的态度,直呼自己的名字,用令自己很不舒服的样子对待自己? 这个人这些年一点都没有改变。 总是这么轻易能够惹怒他。 然后没说什么重话,他就好像被自己辜负了一样,从头至尾,难道不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吗? 何况方才说的这些话,自己很久以前也说过的,那个时候的他愤怒之极,仿佛自己不喜欢他就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不是有些可笑吗? 他不明白这个人,也不明白该如何对待对方。 直到今日,他也不明白 “我知晓了。”晏海眼睁睁地看着火光彻底熄灭,喃喃地说道:“我知晓了” 云寂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的恼怒有些按捺不住。 这个人是学不会教训,不知道进退的。 虽然看着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可不过两三日,也会故态复萌吧! 擦肩而过时,云寂这么想。 离开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穿着一身灰衣的晏海站在院子里,背影仿佛被月光与树叶切割成了一块一块。 斑驳,又黯淡 晏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走进了小楼,走进了房里。 这间屋子的这扇窗户正对着明月楼,略高一些的地方,便是云寂的房间。 他没有点上灯火,在月色下往外眺望。 云寂的屋子里点着灯,那盏灯整夜也不会被熄灭。 云寂不爱阴暗,他喜欢明亮之处,喜欢温柔和善之人,所以前些年,他强迫自己变得性情明朗,好让云寂喜欢。 结果,云寂也没有喜欢。 “我自小就在那种地方长大,也开心不起来,温柔又和善的话,也活不到如今。”他一个人对着云寂所在的屋子自言自语:“云寂你是不是看出来,我其实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不喜欢我?” 晏海,你就别犯蠢了,云寂不喜欢你,和你是什么样的人没关系,你能扮作任何样子,但是只要是你,他就是不会喜欢想到或许会是这样,晏海便会觉得一口气哽在胸中,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我错了”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真正的觉得自己错了,走错了第一步,往后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如今回头看看可如今还回什么头?还怎么能够回头呢? 蓝色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在月光下发出妖异的光。 “宫主,你真的没死吗?”他对着那已经来到面前的蝴蝶说道:“但是这件事,我是不后悔的,我不杀了你就活不下去,我死不如你死,所以只好先动手了。” 蝴蝶停在他伸出的手上。 “你活下来也没什么用,你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让云寂喜欢我。”他说:“你要是真的没死,也没关系,我就再杀你一次好了。” 说完,他收拢手心,将那蝴蝶在手中碾得粉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三十八 这个时候,云寂已经解了外衫,散开了头发,甚至脱掉了鞋子。 他坐在桌边,心里的怒气依然无法消散。 这样气了一会,他侧过头看向一旁用来正衣冠的银镜。 这镜子是海外进贡而来,虽说不能将人照得纤毫可见,却也形影分明。 镜子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样貌,那张脸半在微光里半在黑暗中,轮廓分明,苍白若雪,唇色却又有些太红,看起来 他还记得当年曾经问过晏海,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地方? 晏海说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那些不算,最后也最清楚的回答,居然是喜欢自己长得好看。 (云寂,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当年的那个人,在不告而别消失无踪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好看? 云寂冷冷哂笑。 每次看到自己的容貌,他便会感觉到冥冥之中,那种终其一生都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恶意。 这与众不同的长相,自小到大不知为他惹来了多少的麻烦和嘲讽。连他自己的母亲,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弃和厌恶,也总共只有过这两个人,说他多么好看。 好像是真心的一样 纱帐突然无风飞舞,镜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纹,然后朝四周扩散开去。 云寂深吸了口气,收住了外溢的剑气。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失态,所以说,晏海倒也是好本事,不过三言两语,便能惹得他怒火中烧。 他定下神,仔细想了一想,到底晏海为什么能惹得自己这么生气。 想来想去,无非是因为晏海仗着与自己那点旧日情谊,不断挑衅所致。 晏海刚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正遭遇了生来最大的挫折与痛苦。 晏海并不是个良伴,他粗心大意根本不懂伺候人,尤其脾气不是很好,最是得理不饶人。 这样的仆人并不多见,这样的晏海和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太过相似了。 所以他们相处的第一年,关系其实有些糟糕。 后来,晏海倒是在慢慢改变了。 他变得温和有礼,也不再锋芒毕露,那时候就他们两个人住在昭明苑里,日夜相对,相处起来倒还算是轻松自在。 再后来,晏海又变了。 他努力讨好自己,那种讨好显然带着目的,时常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一转身就能遇到,一抬头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抓到制造太多这种太过刻意的亲密,总让人觉得仿佛虚情假意。 或者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喜好特殊,偏爱自己这种与众不同的样貌。 可这种不容于世的感情,别人不都是默默喜欢就好,他怎么就能毫无顾忌的说出口来?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一个平凡的青年,在朝暮阁里做一个普通的仆役,而他口称喜欢的人,那时却已经是朝暮阁的阁主。 朝暮阁的阁主,不说天下第一,也是世间翘楚。 这样的云寂,并不需要那样的喜欢。 何况他的那种喜欢,谁知道究竟是哪一种。也许就和那个人一样,不过一时兴起,整日里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后来还不是毫无留恋转身就走? 感到内息波动,云寂连忙凝神运功,将那股纷乱的气息压制了下去。 他所修习的大逍遥诀来历奇特,大成之后寒暑不侵,饮食断绝,血脉都会渐渐寒凉。 开篇的第一行是这么写的:身如冰雪,心若玉石,方能不坠不灭。 这无比神奇的心法,练起来也是艰难无比,历代的朝暮阁主,最后多数都是折在了这功法上头。 云寂未到三十岁,就已经将大逍遥诀练到了第五层,这在历代阁主之中,都是不曾有过的。 但是近来,这种奥妙心法的弊端,似乎正在渐渐显现。 就好比今夜他的心绪纷乱,虽然是因为晏海实在惹人生气,但也不能说丝毫没有自身的原因在。 毕竟这“逍遥”二字,也能做随心所欲来解。 而历代阁主的心得,总结起来,不过就是“节制”二字。 云寂运功行过一个周天,终于使得自己平静了下来。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突然就在不远处,一朵烟花于半空炸裂开来,颜色是代表示警的红色。 残影尚未消解,各处巡视守夜的弟子们,已经齐齐往烟花炸裂之处汇聚而去。 云寂推开长窗,走到回廊之上,远远看着那处。 约莫数十盏气死风灯汇聚到了一处,而后依次散开,三三两两往四面延展。 片刻之后,他听到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脚步听来,显然是李珂。 “阁主!”李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他瞥了一眼那栋并无灯火的小楼,转身走回了屋里。 李珂踏进了屋里,正要说话,却不防看到云寂散发赤足的模样,连忙低下头去。 “启禀阁主。”他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方才有人传讯示警,但待我等赶到之后却并非见到示警之人,现场也并未有搏斗的痕迹。” “传讯的是哪一个?” “按照方位及烟花的样式,乃是一名姓叶的女弟子,今夜正是她轮值巡视。” “不是三人一组吗?” “同组的另外二人去解手了,因着是男子便避开了她,但也并未走远,相距顶多不过二十丈,但直到示警之前,他们均未曾听到有任何异常响动。”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今些天安排轮值的弟子,武功都还可以。” “是,这名姓叶的弟子乃是林长老的亲传弟子,为人机警,尤其擅长小巧腾挪的功夫,等闲个人困不住她。” “如此说来,袭击她的人非但一招之内就将她制住,而且竟然凭空消失,连十丈外的人都不曾发现?”云寂沉吟片刻,下了结论:“若是我,勉强能够做到,但毫无痕迹是不可能的。” “属下已命弟子散开搜寻,相信很快会有结果,除非那人会飞天遁地” 话音未落,又一道红色的传讯烟花炸开,与方才出事的地点距离约莫三四里。 原本分散的一众灯火又迅速聚拢了过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另一面的一处楼阁上,有人也如云寂一般,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 “朝暮阁果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他撇了撇嘴,露出了显眼的酒窝:“看看这些弟子,再想想自己家那些不成器的废物,真是替我爹觉得难过。” “白兄说的什么话,你们白家如今也是人才济济,堪称中流砥柱。”殷湛与他住在同一处楼里,他们一起被惊动出来查看,白一诺的话就是对着他说的。“假以时日,白家定能撑起半个上京。” “我之前就听说,端王府的公子湛为人千灵百巧,如今看起来真是一点没错。”白一诺朝他笑了一笑:“虽然我也想如公子湛所说,能在上京有立足之地,但白家到底有多少斤两,我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白兄你太过自谦了。”殷湛打了个哈哈:“这世间的有名有姓的名门氏族,除却日渐没落的慕容家和谢家,也就只有北面冰霜城的百里家,南面的湘洲木家和你们江东白家,百里家数代单传人丁不旺又远离上京,我们暂且不论。湘洲木家虽然近些年和上京往来频繁了些,也把女儿送进了后宫,但大家也都知道当今圣上因为高祖时事,对木家始终心有芥蒂。所以这数来数去,如今往后还是你们白家最得圣眷。” “都是表面风光罢了。”白一诺摇了摇头:“我是把公子湛你当做知己,不想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你看看我们二房里,仗着女儿有几分姿色,得了皇上几日眷宠,便飘飘然不知东西南北,镇日里招猫逗狗,最终才惹来了这等祸事。” “白兄觉得这是祸事?” “难不成还是好事?” 殷湛笑了。 “人家在背后说我是白面狐,要我说,这公子湛才真正是只小狐狸,我这么大的时候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傻子。”殷湛告辞之后,白一诺对身边的人说:“这么大点的年纪,心思就这么深,往后可还得了?” “往后在上京行走,可得防着他点。”最后,他下了结论:“其言多狡,不可信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三十九 那名遇袭的女弟子很快就被找到了,或者说,她的尸首很快就被找到了。 朝暮阁上阁中的弟子们,每五年便会有一年是在外历练,几乎每个人都算得上见多识广。 但是就算这样,看到这具尸首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不忍直视,甚至还有与她平日里相识的女弟子当场就哭了出来。 尤其是与她一同轮值的两位弟子,几乎目眦尽裂,悔恨不已。 “奇怪。”裴不易问卫恒:“你遇过吗?” 此时他们二人正在摘星楼的冰室之中,场景和前一天一模一样,只是放在面前的尸首换了一具。 “不曾。”卫恒摇头。 裴不易又转头看向桌子。 遇害的女弟子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整个腰腹血肉模糊,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 “伤口并不齐整,并非为利器所伤。”卫恒初步下了个结论。“倒像是野兽所为。” “自出事然后寻到尸首,前后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一旁的李珂提醒他:“而且并未有弟子禀报曾见过野兽的踪迹。” “没有的。”裴不易点头附和:“附近,并无食肉猛兽。” 朝暮阁几乎占了大半个千秋山,野兽避人,极少出没于附近。 “慢着。”卫恒凑近过去,裴不易连忙跟上。 李珂抬起头去看夜明珠,觉得这在血肉里翻翻找找的场景有些可怕,但是职责所在,他也没办法像那些老头在那里喝茶聊天等结果。 “什么?”裴不易盯着被卫恒用细长竹夹夹出来的东西。 然后他“咦”了一声,和同样神情凝重的卫恒交换了一个眼色。 “李长老。”他们二人将那样东西放在银盘里,交给了李珂查看。 “这是”李珂左右端详了一下,看不出所以然来,犹豫地问:“是什么东西?” “指甲。”卫恒告诉他:“女子的指甲。” “她的指甲断了?” “不是。”裴不易抓起了死者的手给他看:“没有。” 李珂这才看清楚,那死者的手指修剪得干干净净,并未留有指甲。 习武之人,就算她是个女人,也是不会留这么长的指甲的。 而银盘里的指甲,却是修得圆润优美且足有一寸多长,显然并不是死者自己的。 “这指甲是镶嵌在伤口里的。” 李珂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 “我觉得她并非是遭遇野兽,而是被人撕扯开了腰腹而后身亡。” “什么?”李珂大吃了一惊。 虽然常有人爱说“我撕了你”这样的话,可事实上人肉颇为紧实,要徒手撕扯开并非易事,当然懂武功的倒是不难做到,但这种事始终是极为少见的。 毕竟真要开膛破肚,也没有多少人会放着利器不用,真去徒手撕一个人。 “这也太可是她武功极好,若是有内力护体,何至于” “我们方才已经检视过,她被人撕裂腰腹之时,并无反抗之力。”卫恒朝他解释:“很有可能是中了厉害的迷药,无法动弹。” “胎宫,不见了。”裴不易举着血淋淋的手,神情极为严肃地对他们二人说道。 明月楼二层的议事厅里坐满了人。 朝暮阁中共有五位长老,除了常年不问俗事的梅逸之外,余下的四位都尽数到场了。 林致安痛失爱徒,激动的情绪刚刚平静下来,却被李珂带来的消息再一次激怒了。 “你说什么?被人徒手活活破开腰腹而死?还取走了胎宫?”他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居然有此等耸人听闻之事!简直是丧尽天良,令人发指!” “林长老,稍安勿躁。”云寂单手撑颌坐在主位上,因为事发仓促,他的头发依然散着,那长长的头发为雕刻着繁复纹样的椅背扶手所牵连,宛若迤逦的黑色丝绦缕缕纷纷,只是他此刻表情冷厉,令人根本不敢生出绮念来。 “这两日阁中接连出事,凶手极有可能依然逗留在附近。”他略作沉吟之后,吩咐下去:“让在附近的弟子都赶回来,哪怕是把千秋山一寸寸的搜遍了,也要把那胆大妄为的凶徒给找出来。”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胎宫会被挖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胡长老问道:“照裴先生的诊断推测,我觉得似乎破开腰腹,就是为了挖走胎宫,可胎宫这东西” 女子的胎宫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如果是特意挖走就不大寻常了。 “我记得早年间有个挺有名的杀手,似乎每次杀人之后,就喜欢将死者的眼睛挖走收藏。”坐在他对面的仇长老仇长安冷冷地接话:“世间嗜好诡异之人多不胜数,指不定就有个喜欢胎宫的,也没什么稀奇。” 胡鸣奇懒得和他扯皮,转而对云寂说道:“阁主,如今阁中尚有贵客,我们若是大肆搜山,会不会惊扰了他们?” “你这个人就是废话筐子,这个时候居然还顾忌这些!”仇长安哼了一声:“那些‘贵客’们要是听到搜山,估计会高兴得很吧!比起性命,‘惊扰’又算什么?” 胡鸣奇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 “此次出事的虽是阁中弟子,但白家的命案如今依然迷雾重重,还有别派的弟子在山中失踪一事,也是毫无头绪。千秋山能有多大,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种离奇之事,只怕其中必有关联。”云寂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搜山之事,必须及早进行,免得又有变故。诸位长老若是没有什么意见,还请回去安排好,尔后便由李长老统一调派。” 他这么说了,众人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纷纷告退去做准备。 云寂又和李珂讨论了一下该如何进行,虽说他刚才说巨细靡遗都要筛过,但人手毕竟有限,如何调派才是最关键的。 李珂走了之后,云寂对着空荡荡的议事厅,突然觉得有些厌倦起来。 自从成为阁主之后,避免不了要处理各种繁琐的事情,他虽然游刃有余,但有些时候内心也是觉得不胜其扰。何况朝暮阁中,弟子之间,长老之间,历来便是明争暗斗不断,他自下院到上阁,最后成为阁主,别说是经历过的,就算看也看得厌了。 他自出生然后知晓世事再到如今,只有那么几段时光,是没有被这种勾心斗角侵蚀过的。 其中最近的那一阵子,就是成为阁主的亲传弟子,在昭明苑里住着的那几年。 所以他对晏海诸多宽容,也正是顾念那段安逸时光。 云寂站起身来,走到了东面的那扇窗前,此时旭日刚起,将一切镀上了鎏金之色。 他看了一会,正要离开,目光角落那栋小楼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虽然这扇窗户距离小楼颇远,但以他的目力,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晏海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是要去哪里? 云寂看着他,想到了各种可能。 但是晏海其实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云寂本来想着要站到窗后,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避开。 不过都站了这么久,晏海也没有抬头看这里,而是频频往外头张望。 云寂看着他,心上的烦躁又加重了几分。 很快的,晏海等的人到了。 “卫恒?” 晏海与卫恒站在那里说了几句话,拿了一样东西给他,卫恒放在了袖子里收好。 不像是陌生人,他们是认识的? 而后卫恒转身走了,晏海那里站着 直到再也看不到卫恒的背影,晏海才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云寂站在窗后,阳光透过窗格照在他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了几分狰狞的形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四十 朝暮阁组织了上阁弟子全力搜山,可那凶手像是在天地间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寻。 这一日,朝暮阁来了客人。 “毛毛!”慕容瑜一跨进门,就大声喊了起来。 “见过郡主!”那被她喊作毛毛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 “毛毛你怎么来了?”慕容瑜本来一脸惊喜,然后看到他身后的人,停了脚步,有些不自在地说:“你怎么也来了?” 那是个身形与慕容瑜仿佛的清瘦少年,在这么个壮汉身边,显得格外瘦弱。 “郡c郡主。”他就像被慕容瑜吓到了一样,结结巴巴地请安问好。 “郡王特意命我俩一同前来的。”“毛毛”解释说:“郡王觉得黑狼和我兴许都能派得上用场。” “还真是能派得上。”慕容瑜朝天翻了个白眼:“他倒是想得周到。” “如此,冒统领,此事便要依仗你们二位了。”一旁的李珂连忙说:“久闻您的大名,有您在的话,凶手的踪迹必然逃不过您的眼睛。” “好说。”神骑营统领冒疆,也就是慕容瑜口中的“毛毛”回答说:“还请将我们带到事发之地,我们也好开始寻找。” “我也去!”慕容瑜立刻说。 “还请郡主不要为难我们。”冒疆立刻拒绝了她:“郡主千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若是被郡王知道,定会要了我们兄弟的项上人头。” “郡主不可涉险。”黑狼在旁边重复强调,一张脸涨得通红。 “随便吧!”慕容瑜本来还想争取一下,但一对上黑狼便萎了:“你们去你们去!我去找晏海玩儿!” 说完,就跟来时一样,一阵风的跑了。 “我们郡主小孩儿心性,还请李长老并朝暮阁的各位不要见外。”冒疆虽然外表粗旷,但心细如发,八面玲珑,不然也不会从一介布衣受到慕容极的赏识,坐到了如今的位子上。 “哪里的话,郡主率真耿直,巾帼不让,绝非一般女子可比。”李珂这句也不只是场面话,倒是存了几分真心。 “不过,方才我们郡主说了,要去找个什么人听着是个男子,可是我听错了?”冒疆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们郡主云英未嫁,若真的去找个男子‘玩儿’什么的,这可不太合适吧!” 李珂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要说慕容瑜,纵然出身不比赤琏尊贵,但慕容家也是世袭亲贵,慕容极又权柄在握,他将这个唯一的妹妹视若掌珠,所以就如殷湛这样的亲王公子也不得不让她三分。 慕容瑜又是这样的脾气,谁能管得住她和谁玩儿,就怕给射了满身窟窿也是白搭。 “哥,我想跟着郡主。”此刻,那个黑狼突然出声。 李珂心中一惊。 这被叫做黑狼的少年,是什么时候趴在门框上往外张望的,怎么自己丝毫不曾察觉? “不行。”冒疆一口回绝了他。 黑狼顿时肩膀下垂,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阁主如今也不在楼里,二位长途奔袭,是否先稍事休息,还是” “不用了,事情紧急,我们还是直接往事发地去吧!”冒疆回头朝那个举止怪异的少年说 道:“黑狼,待寻到了凶手,我们再去见郡主,郡主定然会很高兴,一定会夸你的。” 黑狼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涨红了脸用力的点头。 “你是不知道,那个黑狼有多麻烦!”此时慕容瑜已经坐在了晏海的房里,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一脸痛苦却不堪说的表情。 晏海给她倒了杯茶,然后看了看她那只脚。 慕容瑜讪笑着把脚收了回来。 “那个黑狼是跟着狼群长大,约莫十年之前被慕容极带回来的。”慕容瑜喝了口茶压压惊:“我那个时候还是个懵懂可爱的小姑娘,觉得这个话都不太会说的家伙挺有趣的,就试着和他一起玩,他凶巴巴的要和我打架,我力气大啊,就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然后他就跟慕容极说其实也没说,他直接就把我放到他的窝里,他在后院的假山里面做了个窝,还挺有趣的,我在那里头玩了两天,把找不着我的慕容极给气死了,哈哈哈!” 她一边说一边哈哈哈的笑,晏海觉得,慕容极有这个妹妹,其实也是挺辛苦的。 “你不是不觉得我到处惹事,又粗鲁又任性,跟那些个王爷家的郡主很不一样?”慕容瑜笑了一阵,突然正色说道:“我爹娘死得早,慕容极很小就一个人撑起了郡王府,我只有活得张狂些,做点蠢事闯些祸,人家才不会觉得慕容极太厉害太有心思,会觉得‘哎呀有那么个妹妹,慕容极也是挺可怜的,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整天的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这么辛苦闯祸,这都是为了他啊!” 晏海想了想,勉强的点了点头,但是赞同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慕容极若是知道自己被宝贝妹妹这么胡说八道编排成一只软脚蟹,只怕血都吐得出来。 “反正那个黑狼老跟着我,隔三岔五的给我送个死猫死狗,我都不知道把他揍了多少次了,也还是没什么用。慕容极后来都觉得烦了,就把他丢给了毛毛,带去了神骑营。”慕容瑜再一次把脚翘了起来:“不过他找人倒是真有点本事的,估计那个凶手,很快就会被他给找到了。” 晏海喝茶的手停顿了一下。 “裴不易说,伤口上那个指甲是女人的,你说一个女的,做什么要撕开另一个女人的肚子,还把胎宫挖了带走。”慕容瑜一脸嫌弃:“你说胎宫这玩意,到底有啥用,挖了去干什么呢!” “这事情,也只有凶手自己知道了。” “你说,可不可能,是有那么个武功高强的女人,因为死掉的那个武功很好,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武功比她还好的,有那么个人,因为生不出孩子,所以嫉妒有胎宫的姑娘,所以才把她杀了,挖走了胎宫?” “郡主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记得从前就有个这样的事情,一个寡妇因为死了儿子就疯了,偷了人家的孩子藏在地窖里,前前后后弄死了好几个。”慕容瑜眯起了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生又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很可怕的,就好像皇宫里的那群女人,为了生孩子什么法子都愿意试,喝香灰符水的比比皆是,不是还有人试过反正就是很恶心的那些东西。” 她说完之后,还干呕了一声,害的晏海茶也喝不下去了。 “我觉得郡主的猜测极为合理,此事应当和阁主去说一说。” “不要不要!”慕容瑜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你别看我当着他的面也敢瞎说几句,其实我还挺怵他的,他这个人跟慕容极一个样,喜欢把心思烂在肚子里,这种人特别麻烦。他好像也挺烦我的,他武功那么高,一个不开心划拉一下我就死了,特别吓人!我还要给慕容极养老送终呢,就不凑上去招他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四十一 “但是我觉得这个猜想有一点说不通。”晏海走到窗边,望着外头,这里能看到进出明月楼的那条道路:“这个凶手,为什么要杀白淳淳呢?如果照你的说法,白淳淳完全不符合她的目标,为何他也会被杀了?” “我也想过了这个问题,你忘了,当时除了你们一帮男人,还有静婵也在场啊!”慕容瑜翘着脚,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我觉得,应该是那个凶手想要杀掉静婵,然后偏偏白淳淳碍手碍脚的,就把他给弄死了,接着突然出现了一些特别的情况,她没有杀死静婵就离开了。” “真是令人吃惊” “你也这么觉得的吧!”慕容瑜有些得意洋洋:“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了,我这样聪明绝顶也只能装聋作哑,韬光养晦。” “是啊。” “你在看什么?”慕容瑜终于留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晏海关上了窗户:“我看山中云气低回,觉得近日会有一场大雨。” “这可麻烦了,不利于寻找凶手啊!” “那倒未必" “阁主。”常佑喊了他一声,云寂才回过神来。 他收回目光,继续朝着明月楼的大门走去。 “找李珂回来,让他过来见我!”他沿着楼梯走了上去,边走边吩咐常佑:“其余人等,我都不见。”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关上了门,就这么靠在门背上。 方才他正走着,仿佛心有所感,就抬头看了一眼,却正好望见了晏海。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岔了一口内息。 学武之后的二十余年之间从未有过 况且虽说只是一口内息,但是大逍遥诀最讲究的就是吐纳有序,若是往深处去想,把这看作极其严重也不为过 “阁主。”李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您找我?” 云寂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是在发呆,急忙转过身,亲自为李珂拉开了门。 “进来吧!”他也没有在意李珂惊诧的目光,转身往屋内走去。 “阁主,我已经派人将冒疆和他的手下带到白淳淳身亡之地。”李珂朝他禀告:“那人可靠机敏,一有消息便会传递回来,还请阁主放心。” “你方才托人传讯,说是他们带来了重要的消息,是什么?” “冒疆一到朝暮阁,便告知我,上京那边已经能够断定,令白淳淳死亡的,应该是一种剧毒。” “毒?倒也不无可能。”云寂点了点头,又问:“上京那些受害的女子,死状可是和林长老的弟子一样?” “我也问了,但奇怪的是,据冒疆所说,上京那些遇害的女子,是被一刀割断咽喉,而非撕裂腰腹,也没有人被挖出胎宫。” “你与各位长老那里通个气,既然慕容极的人已经到了,我们暂时也无需做得太多,由着他们先去查。” 李珂点头应了。 “还有。”云寂停顿了一下:“我要去步天崖闭关五日,这五日内一应事务,都由你来处理。” 李珂有些傻眼,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跑去步天崖闭关。 “我意已决,若是他们问起,你便说我于心法上有所顿悟,此次是闭关突破去的。” 他都说到这样,李珂只能领命称是了。 “闭关?”林致安一脸“你开玩笑吗”的表情,就连一旁的胡鸣奇都皱起了眉头。 “二位,这阁主说要闭关,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吧!”李珂连忙为自己辩解:“况且阁主心法有所突破,也是极其重要之事,只是这个时候不太巧,所以二位也请担待着些,多操劳了。” “算了,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阁主的事更加要紧。”胡鸣奇拦住了还想说话的林致安。“我们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不是说慕容极的人已经去查看吗?有没有消息了?” “传过话,说是有所发现了。”李珂告诉他们说:“那个叫黑狼的,特别善于山野之中的追踪,此刻已经带着人深入山中腹地。应该很快就" 李珂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传来喧闹声。 “怎么了?”李珂当先走了出去。 “李长老,找着了!”那弟子气喘吁吁的:“那些失踪的君山弟子,还有那个白家的供奉都找着了。” “是在什么地方找着的,人还好吗?”胡鸣奇抢着问,他和白麟运私底下有不少往来,如今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内心其实比表现得紧张多了。 林致安在旁边冷笑了一声,胡鸣奇也假装没有听到。 姓林的和木家不清不楚的,大家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都死了。”那弟子脸色不是很好,他方才与其说喘,倒不如说过于慌张所致:“何师兄让我先回来报信,他们带着尸首往摘星楼去了。” “那个小个子不是跟着毛毛他们出去找线索的吗?”原本慕容瑜坐在窗框上,手里拿着小坛子酒抛抛接接,突然就看到一拨人往外头去,急忙坐直了伸头张望。 晏海坐在那里,目不斜视,静静的写着什么。 “肯定是有发现!”慕容瑜跳了下来,抽走晏海手里的笔。“走,晏海,我们也去看看!” “郡主若是想去,那也是没人能阻拦的,我就不去了。”晏海擦干净手上沾到的墨汁:“郡主对着我这无趣的人整整一日,也不说究竟有什么事情,这让我心里十分不安。” “无趣?”慕容瑜歪着头:“我觉得和晏海你在一起很有意思啊!” 晏海看看她的脸色,又看看地上横七竖八的五六个小坛,终于忍不住说道:“郡主还是少喝一点,酒多乱神伤身,并不值得。” 明明是觉得,躲在这里喝酒没人管她 “这才喝了多少,你怎么跟慕容极一样唧唧歪歪的?”慕容瑜摆了摆手,突然又想起了件有趣的事情和他分享:“我跟你说,我之前去宫里吃饭的时候,顺了白翩翩,就是那个白贵妃她藏起来的一壶好酒,那壶酒啊香的要命,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喝就被慕容极给逮到了,最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禽兽!” 她说到后来,简直咬牙切齿。 “不过一壶酒,以郡主的身份,尽可以再问白贵妃要上一些来喝,又何须如此?” “白翩翩那个装模作样的,硬是说她没有好酒,他们白家就没一个说真话的!” “也不过就是一壶酒罢了!”晏海慢条斯理的把地上的酒坛捡起来堆到一处:“不是宫里的就是白家的,白家大少爷不是在吗?您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啊!” “对啊!”慕容瑜拍了一下大腿:“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那酒肯定不是宫里的,那就是白家送进去的啊!我这就问问白一诺去!” 晏海已经把酒坛放到门边,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哟,这是赶我走啊!”慕容瑜摸了摸鼻子:“我就这么讨你嫌吗?” “我看方才长老们是往摘星楼的方向去的,相必找到的不是尸体便是垂危之人,郡主若是去的晚了,可能也赶不上观察众人的表现。”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家看着死死板板的,其实可机灵了!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观察大家啊!”慕容瑜哈哈一笑:“我觉得我也没有很明显啊!” “郡主与郡王感情甚笃,自然会时时刻刻想着要为郡王分忧解劳。” “太肉麻了谁和他有感情啊!不管你了,我先去看看毛毛那边怎么样了!”慕容瑜懒得走楼梯,直接一个翻身跳出了窗户。 晏海走到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日暮后所起的薄雾之中。 “宫中宴请美酒”他喃喃自语,低垂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光亮:“怪不得发作得这么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四十二 李珂一行人在摘星楼门前, 遇到了白一诺与君山剑派的古惊蛰, 众人一同跨进大厅, 就看到了用白布遮盖着的三具尸体。 因着死者是白家和君山的人, 摘星楼的人并未第一时间检验尸首, 裴不易和卫恒都站在那里等着。 古惊蛰约莫三十岁上下,一看就是个稳重可靠之人, 而且处处以晚辈自居, 十分得人好感。 “看吧!”裴不易听他们打招呼很不耐烦, 直接走过去拉开了白布。 厅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一来是没想到他如此直接,二来是因为那尸首太过奇特。 那三具并列躺着的尸首依次暴露于众人眼前, 但若不是知道这是尸体,光看外表, 还会觉得眼前就是三段干枯的木头。 人形的木头! 直挺挺的三具干瘪尸体,穿着几乎完好无损的衣物, 说有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能确定是那失踪的三个人?”李珂问道:“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距离事发地不算太远的一处隐蔽石窟之中。”另一个和冒疆他们一同搜寻的何姓弟子过来说:“要不是冒大人他们擅于跟随踪迹, 那处地方不可能会被找到。” “从衣着打扮看来, 这两个的确是我君山弟子。”古惊蛰也在一旁说:“只是如今人变成这样,也分辨不出模样了。” 尸体变得干瘪凹陷, 面容也难以辨别。 “裴先生,这尸体怎么就变了这副样子?” 裴不易一直蹲着在摆弄尸首, 听到李珂问自己,只是摇了摇头。 卫恒也蹲下了身子, 查看一下之后有了发现。 “这里。”他招呼裴不易过去。 二人嘀嘀咕咕的商量起来。 慕容瑜偷偷从门边窜了进来, 大家虽然都发现了她, 但都装做没有看到。 裴不易和卫恒似乎达成了共识,停下了谈话。 “我和裴先生初步查验了一下,这三具尸体因为一瞬间血液消失殆尽,才会变作这副模样。”卫恒说道。 “什么叫一瞬间?” “就好像一个皮囊,里面装满了水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当你一下子把皮囊里的水吸干,就变成了这样。”卫恒拉起了尸体的一只手,弯折了一下朝他们演示:“若是自然风化而成,此刻这只手臂应该已经被我折断了。” “卫大夫的意思是说,这三具尸体是突然间血液全无才会如此?” “对!”裴不易回答。“血没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我们不信二位,只是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白一诺第一个出声质疑:“我从未听闻这世间有这样的事情。” “我和裴先生都是这样的看法,”卫恒说道:“若是还有别种缘由,那便不是我俩所能界定的。” “那卫大夫,是不是有可能,这是一种霸道的剧毒?”冒疆沉吟道:“赵益身故缘由,薛知事断定乃是剧毒所致,那么这同样形状特异的尸首,是否也是由我们所未知的□□所致?” “剧毒?”卫恒与裴不易并不知道薛长短的这番结论,此刻不由得同时地发出了惊讶之声。 “薛知事为赵益之事殚精竭虑,后来终于在一本海外杂记之中,寻到了一些线索。据说曾有人在东海之上发现一艘渔船,船上之人皆是如此症状,唯有一人存活,说是在一处荒芜人迹的孤岛上,误食了岛上的某种果实所致。”冒疆看了一眼身后:“故而,薛知事断定,赵益之死定然是中了这种不为人所知的剧毒。” 裴不易立刻拉住卫恒,两人又开始嘀咕。 众人正要向冒疆再问得详细一点,却见他转过身从柱子后面揪出了个瘦弱的青年。 “黑狼,你怎么了?”冒疆皱着眉头问道。 黑狼呜咽一声,在冒疆松手之时立刻跑到了他的身后。 冒疆一愣,看向了同样呆在那里的慕容瑜。 “我什么也没干!”慕容瑜立刻说:“我一过来他就跑了!搞什么鬼啊!” 她也很莫名其妙好不好?平时看到她就围着转圈的家伙,突然有一天见到自己就躲起来,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奇怪啊! “黑狼!”冒疆转过头,摸了摸黑狼的脑袋:“你从方才就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自从在那处岩窟中寻到尸首,黑狼不知道为什么,表现得有些焦躁,虽然看着不太明显,但自己与他朝夕相处,总也能察觉得到,直到慕容瑜靠近之后,黑狼的表现就更异常了。 “怕郡主”黑狼低着头,话都有些说不连贯。 冒疆顿时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慕容瑜。 慕容瑜顿时觉得自己跳进大海里也洗不干净了! “我真的”她本想继续解释一下,但显然冒疆并不想听,而是顺着黑狼的意思往后退了几步,她只能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离他远一点!” 说完她果然往后退,跑到了另一边去。 黑狼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但是他依然躲在冒疆身后,非常警惕地露出眼睛盯着慕容瑜。 众人只当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就假装没看到,而唯一觉得奇怪的冒疆,也没有时间去细问原因。 裴不易和卫恒商量了一下,觉得薛短长的结论不无可能。 “但是”裴不易显得有些犹豫。 “只是这样吗?”林致安不满的说道:“那能不能看出来是谁下的毒?能找到那个下毒的人在哪里吗?” “既然是如此罕有的剧毒,那么要找来处应该” “裴先生!裴先生!”门外踉踉跄跄地跑进一个人来。 那人满身鲜血,模样惊恐。 “嘿!今天这是怎么了?”被打断的林致安不怒反笑,冷笑着说:“别跟我说又出什么事,我们朝暮阁这是犯了什么太岁了?” “不好了!不好了!”那人被门槛绊了脚,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何事!”裴不易已经跑到门边,正好将那人从地上扶起来。 “快!快c快去看看!”那人摔得满嘴是血,说话都含含糊糊的,这句话后面又说了什么没人能听明白。 “你不是怜宝轩的仆役吗?这是怎么回事?”李珂也走了过来,看了看那人就认了出来:“慢慢的,喘口气再说话!” “李c李长老!”那人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面前的是什么人,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出事了,怜宝轩里出大事了!”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除了冒疆他们不清楚情况的,其他人都闻之色变,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这是?” “行了行了!我来问!”林致安把七嘴八舌的都拦住了:“你快说,出什么事了怎么满身的血?!谁搁怜宝轩里头打架了不成?” 他话是这么问,但任谁看这血流的,也都知道不可能光是打个架。 “死了人了!”那人的目光又盯着裴不易去:“王爷c王爷他王爷让裴c裴先生你快去看看!” “什么!” “快走!”李珂反应迅速,一把拉起裴不易,运起轻功就朝着怜宝轩去了。 林致安和胡鸣奇交换了一个眼色,也纵身跟了上去。 “郡主,你干什么去?”冒疆一个错身挡在了慕容瑜面前。“这是出什么事了?” “怜宝轩里住的是承王和承王妃!”慕容瑜急匆匆地说道:“还不快去看看!” 冒疆也愣住了,眼瞅着她绕过自己跑了出去。 “毛毛,快跟上啊!”慕容瑜跑到了外头朝他招手。 冒疆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眼拉着自己不放的黑狼,抬头说道:“郡主还请注意安全,属下随后会跟上的。” 待慕容瑜走远了些,他才拖着黑狼跟在了后面。 白一诺和古惊蛰听说是承王那里出了事,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只有卫恒慢条斯理的走去一旁拿了药箱,最后一个走出了摘星楼。 他跨出大门时,望了一眼天色。 此时已是傍晚,漫天云霞绚丽灿烂,照得天地之间一派异彩奇光。 而此时,李珂已经带着裴不易,到了怜宝轩的大门前。 怜宝轩大门洞开,雕刻着宝相花的照壁之后,传来了浓郁的血腥气。 裴不易被他带着狂奔了这一路,张着嘴吃了不少冷风,此刻被放下来之后还有点头重脚轻的。 “裴先生,你跟在我后面。” 李珂第一个站到了门前,而此刻胡鸣奇和林致安也到了,他们三人面色凝重,呈三角之势将裴不易夹在中间,跨入了怜宝轩中。 第一眼,他们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殷玉堂。 虽然面容阴鸷,手里还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短剑,但看着人并没有什么大碍。 不得不说,承王还活蹦乱跳的事实,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接着他们便注意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这些尸体几乎全部身首分离,死状惨烈之极。 这个不大的院子里,足足死了二十余人,说是血流漂杵宛若沙场也不为过。 “王爷。”李珂极为小心地站在原地,朝着殷玉堂行礼:“您可还好?” 殷玉堂抬起头来,眼中杀气尚未退却。 “请恕我问一声,您这儿是出了什么大事?” 殷玉堂站起身来,他穿着的锦袍上满是鲜血,下摆上都被血浸透了,随着他的脚步一滴滴的血珠落到地上,溅出一片片的涟漪。 “杀了白淳淳的凶手就藏在我的贴身护卫之中,今日他欲对王妃动手,被我撞见。”殷玉堂说得很慢,声音很低沉:“我的一众护卫全数身死,王妃也已驾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四十三 众人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 此刻又变了。 “方才我还以为, 王妃尚有生息, 遣人将先生寻来, 但如今看却是用不着了”殷玉堂晃了一晃, 胡鸣奇和林致安一左一右抢上前去,一人一边将他架住。 李珂尚在观察院中屋前的情形, 裴不易已然折了根树枝去挑动尸首。 “王爷, 可否让我与裴先生去屋中看一看。”李珂将所见都记住了, 裴不易也丢了树枝。 殷玉堂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了!”慕容瑜站在照壁前,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郡主!”外头传来了冒疆的声音:“你快出来, 黑狼说有危险!” 一听这话,胡鸣奇和林致安一个扶着殷玉堂, 另一个拉着慕容瑜,迅速退到了门外。 “李珂还在里面。”胡鸣奇望了林致安一眼。 “无妨, 李长老武功高强, 就算有什么危险, 也能够护得住裴先生的。”林致安脚下不停,一直走到了冒疆的面前。 “郡主, 你可安好?”冒疆上下打量了慕容瑜一下,而后朝着殷玉堂行礼:“臣神骑营统领冒疆, 见过承王殿下。” 黑狼突然蹿出来,对着殷玉堂做出了龇牙的表情。 “放肆!”冒疆大惊失色, 连忙将黑狼按到地上, 跪着向殷玉堂赔罪:“还请殿下赎罪, 我的这位下属只是为血腥所惊,失了常态,我定会” “算了。”殷玉堂将那把短剑丢到了地上,脱掉了沾血的衣衫:“今日里我失去常态的事情已经见得太多,也不差这么个人了。” 那短剑正好落在黑狼面前,冒疆能感觉到黑狼猛地瑟缩了一下,然后停下了挣扎,喉咙里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声。 白一诺和古惊蛰也到了,他们简单问过,白一诺自告奋勇往院子里去查看情况。 “他不行的。”慕容瑜凑在冒疆耳边告诉他:“脑子挺好使,胆子太小了。” 果然,白一诺立刻退了出来,脸色煞白一片,捂着嘴撑着旁边的大树。 紧接着,听到消息的殷湛和殷赤琏等人也相继前来。 众人略微问了下情况就站在一旁,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卫恒在这个时间走了过来。 他提着药箱,经过殷玉堂的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那座血腥味浓重的院子。 “卫恒这个人,似乎有些怪异。”慕容瑜又对冒疆说悄悄话:“他一直拒绝入京,似乎对权势金钱毫无兴趣,但是据我看他倒是挺热心的,说是醉心奇特病症吧,他和裴不易也不太一样” “郡主,若是您把这些心思放到其他地方,比如琴棋书画女红梳妆之类,郡王会很高兴的。”冒疆很认真地对她说。 慕容瑜撇了撇嘴,然后趁着冒疆不注意的时候,找了一处墙头翻了进去。 冒疆阻止不及,又没有办法大声呼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终于能够体会到,郡王偶尔出现的暴戾之气从何而来了。 有这样的妹妹,起码短命十年。 慕容瑜勾着屋檐翻进了院里的回廊,然后跑到了花厅前,她回头看了看那个血池一样的院子,又低头看了看台阶到屋里这段路。 血色的脚印很清晰。 一行略淡的是往外来的,三行是进去的。 她顺着脚印穿过花厅,沿着回廊,走近了王妃所住的那间屋子,此刻脚印只剩下了一行极为清晰, 那些血珠想必是从承王拿着的剑上滴落下来的。 承王在王妃屋里杀了人? 承王似乎是会武功,但他的武功很好吗?这么混乱的场面下,他怎么一点也没有受伤? 慕容瑜在门口看了看,卫恒的药箱放在桌上,人似乎进了里间。 “裴先生?卫大夫?李长老?”她挨个喊了一遍。 “里面血气太重,郡主就不要进来了。”李珂在里头回答她。 “没事没事,我不怕的。”慕容瑜脚很快的跨进了屋里:“我力气大,进来给你们抬抬东西帮帮忙。” 她绕过摆放座椅的外厅,跑进了内室。 卧房里头的场景很吓人。 这间屋子挺大的,原本布置得简洁雅致,此刻已经毁得不成样子。 桌椅屏风都已经四分五裂,但血迹倒也不是太多,承王妃的尸首半躺半坐靠在床边,头软绵绵的垂了下来,屋子另一边有个护卫打扮的男子脸朝下趴在地上。 裴不易在检验男子的尸首,卫恒在检验王妃的,李珂就站在那里,面色凝重。 “郡主。”李珂见她进来,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此事并非儿戏,还请郡主先行回避的好。” 不过短短数天的光景,出了这么多大事情,阁主偏不巧还跑去闭关,李珂的心里也是焦虑极了。 “你们大多是朝暮阁的人,又都是男子,我留在这里看着,其实也还好的。”慕容瑜劝他:“王妃死在阁里说起来虽然不好听,但杀人的是他们承王府的人,此刻白淳淳的死似乎也找到了凶手,李长老又何必太过忧心呢?” “这话不好这么说,毕竟都是在千秋山上出的事。”道理李珂何尝不明白,但人言可畏,万一有心人以讹传讹,终归对朝暮阁名声有损。 “若只是白淳淳,恐怕还真要闹大,但是王妃这一死,恐怕就没人敢说话了。”慕容瑜点拨他:“估计承王妃,也就是个病重身死的下场,白淳淳么,说他夜游不慎失足也是很可能。” 李珂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他方才一时慌乱,完全没有想到承王妃的死因定然是会被隐瞒下来的。 “王妃和贵派的那个女弟子一样。”因为是贵族妇人,不可以随意碰触尸首,卫恒此时已经检视完毕,对李珂说道:“应当是凶手试图撕开她的腰腹未果,一怒之下扼断了她的脖子。“ “一剑穿心。”裴不易也看完了:“王爷那把剑。” 那把短剑剑身窄长,和男子心口的伤痕极为符合。 “咦?”倒是慕容瑜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怎么这屋里头连个侍女都没有啊? 被她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人这才察觉到这一点,他们毕竟是江湖中人,对于这种高门大户的排场并不了解。 慕容瑜又绕着屋子大致走了一圈,在地上捡了不少零碎的东西。 “山里头蝴蝶很多啊!”她疑惑地拨弄着手里残破的蓝色蝴蝶:“但是我怎么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也没见着有这么多的蝴蝶啊! “这屋里头应该是燃了某种香脂。”卫恒指了指一旁的熏炉,为她解释疑惑:“这种香脂应是由花蜜花粉为主料,故而才会招来山间野蝶。” “她们这些人就是瞎讲究。”慕容瑜从腰里抽出了条手帕,把那些蝴蝶包起来塞到了袖子里。“我看这些蝴蝶样子挺好看的,拿去给黑狼看看是什么品种的,回头让他去捉一些来玩。” “玩?蝴蝶?”只有裴不易当了真:“翷粉,偶有毒,不好。” 慕容瑜假装没听到,走到王妃的尸首边,伸手就要去摸。 “郡主。”卫恒眼明手快,一把推开了她的手腕:“不可。” “怎么不可?”慕容瑜睁大了眼睛,她容貌普通,但是这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熠熠生彩。 “剧毒。”裴不易也走了过来。 “郡主不可草率行事。”李珂也过来挡在她面前。 “行吧!”慕容瑜眼珠子一转,对着卫恒说道:“卫大夫真是心思缜密,反应灵敏啊!” “好说。” “若是二位已有结论,我们就先出去吧!”李珂对大家说道:“我会派人过来收敛尸体。” 四人走出了怜宝轩。 冒疆第一个走上前来。 “我什么都没干。”慕容瑜说完,觉得今天自己重复这句话好像已经许多遍了,心里忍不住有些凄凉。 “还请郡主不要让属下等担忧了。”冒疆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慕容瑜最受不了他这样。 那边裴不易卫恒以及李珂,已经在向殷玉堂回话。 “郡主可有发现异样?” 慕容瑜惊讶地听到冒疆小声在问自己。 “郡主聪明伶俐,定然能发现旁人遗漏的细微之处。” 慕容瑜笑了一笑,然后神情凝重起来。 她回了冒疆四个字:“疑点重重。” 这一夜朝暮阁中,几乎无人得以入眠。 晏海站在窗口,看了一看四方灯火通明的院落楼宇,又看了一看光芒黯淡的明月楼。 这个位置,是看不到步天涯的。 他回到桌边,给客人倒了杯酒。 酒还是客人带来的,上好的桂花冬酿,酒味浅薄不会醉人,而去岁的桂花到了如今,更显得醇香甘冽。 “王爷辛苦了。”他举了举酒杯,并无什么诚意。 “王爷?”殷玉堂坐在他的对面,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听不惯你这么喊我,你还是喊我殷十二的好。” “从前我能喊你十二,但是如今却不可以。”晏海抿了一口酒,那酒水金黄微浊,入口满是清香。“如今你是承王,我只是一个无所倚靠的庶民,怎么能如此不敬?”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翠微君居然有一日会和我说这样的话。”殷玉堂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王爷与庶民,殷十二与翠微君,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你我居然还能这般坐着喝酒,想想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朝相见,暮别离” 殷玉堂不解地看着他。 “王爷经过朝暮阁的山门,可见到了这两句话?” “自然是见到了,听说朝暮阁之名便是因为这两句话的缘故。”殷玉堂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朝朝暮暮,分分合合,争名夺利,转眼成空,人生不过是虚幻一场。” “你当年和我说,为人活在世间,当有一番抱负大作为方不负。” “你当年和我说,为人活在世间,当狂歌纵酒仗剑天涯才无愧。” 两人目光相对,同时哈哈大笑。 晏海笑了一会,便停了下来,垂首怔怔地望着杯中酒。 殷玉堂一直笑了很久,笑到用手捂住眼睛,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我这些年,午夜之时梦到那段时光,不论过程如何,最后让我醒过来的,都是翠微君那夜在海上吟唱的那一曲。”过了许久,殷玉堂幽幽地说道:“我还记得那句‘年华流水往东逝,笑人间碌碌多无为,唯我此世得长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四十四 “这么久之前的事情, 我已经都忘记了。”晏海轻描淡写地说道。 “反正我这一辈子都是忘不了的, 还有我想, 谁也无法忘记” 晏海给他倒了一杯酒。 “似乎每一次到了紧要关头生死之间, 都需要翠微君朝我伸出援手。”他举杯敬向晏海:“就好比此次, 若非有翠微君暗中襄助,我差一点就命丧此处不说, 可能还要祸及更多无辜。” “王爷言重了, 我并未做什么。”晏海举起杯子, 却并未饮下:“倒是王妃为此送了性命,王爷可要节哀才好。” “王妃是啊!我的王妃送了性命!”殷玉堂露出了深藏的怒意:“若是被我知道是谁” “若是被我知道, 是谁当年背着我私下带了那东西出岛,我定然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殷玉堂的手颤了一颤, 酒差点从杯中倾洒出来。 他并非心虚,而是翠微君积威太盛, 他感觉到了那种怒气, 生出了畏惧之心。 是的, 畏惧。 多年前的那一夜,在那艘船上, 这个人站在船头,回首望着他们, 仿佛看向一群卑微的蝼蚁。 他年少气盛的心里当然不满,但是更多的, 还是畏惧。 自从流落到那个诡异又离奇的岛屿, 经历了那一切可怕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之后, 他对于世上的一切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日常所见到的一切,是否在更深处。隐藏着什么奇特的可怕的事物 “翠微君,和我一起回上京去吧!” 是的,那时候的他们,对于这个人来说,的确只是蝼蚁。 “这样,你才能知道,当年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拿了什么不应该拿的东西。” 但是到了如今,殷十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鲁莽的少年,地位与权势,这其中所蕴含的力量,早就已经帮助他战胜了少年时的噩梦。 “翠微君,我知道,没有你,我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找到那个害死我王妃的凶手。”他自嘲的笑了:“哪怕我不得不亲手杀了她,哪怕你不会信我是非常非常喜爱她的,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封疆大吏,而是因为她是个很好的妻子。” “的确感人,我其实挺想相信你,但是你们殷家的人都不太喜欢说实话。”晏海从他的手里拿出了酒杯:“当年月倾碧信了,她死在了无尽渊里,你说如今要是我信了你,会不会死在上京?” 殷玉堂的面色并不好看。 这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位美丽又温柔的倾碧君是如何被这个人用一脸惋惜的表情,一剑逼下了无尽渊里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其实你不用说什么,我都会跟你去上京的。”晏海告诉他:“我当年离开岛上的时候和你们说的话,希望你们并没有忘记。” 送走了殷玉堂之后,晏海又坐到窗前。 殷玉堂刚才提到了海上的那一夜。 在那一夜,他站在船头望着明月,心中踌躇满志,觉得人间广阔展翅可飞。 一眨眼,已经十二年。 “云寂,我要走了。”他轻声地说。“我终究等不了你一辈子。” 月在天心,伸手,不及。 步天涯山崖百仞,若刀削斧劈,无处可驻足上攀,唯有其中一条暗道能够上达崖顶。 崖顶有一座悬观。 云寂盘腿坐在观前的平台上,眉眼与发鬓因为寒冷覆上了一层白霜。 云破日出,阳光渐渐将缭绕的薄暮驱散。 他又长又密的睫毛颤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自他上到步天涯到此刻,已经是第三日。 这三日之间,他凝定心神,将紊乱的情绪与内息压制下来。 历代阁主之中,虽然也有修习此功法的,但最终多是半途放弃,偶有固执的,也都是凶多吉少,后来这部功法便被束之高阁。 但是他却还是练了。 只是练到第五层,他便已经被誉为天下第一,练到了第九层上会是如何,恐怕谁都无法估量。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旭日流光,宛若丝丝金线垂落而下。 他一步一步,转身走回了悬观之中。 有些事,就算触手可及也要徐徐图之,一个不慎,只怕要堕入万丈深渊中去。 “阁主。”常佑看到云寂跨进大门,急忙迎了上去。“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 “您不在的这几日,又出了大事,若不是严令非阁主不可轻易踏足步天涯,只怕长老们早就上去将您请下来了。” 接着,常佑就简单的把事情说了。 “王妃此次殒身千秋山,对王爷打击极大,他昨天便知会了说今日一早就要扶灵回上京去。” “嗯。”云寂点了点头。“走了吗?” 此时已近正午,若是今早动身,必然已经走了有一段路了。 “是,李长老并胡林二位长老一起将王爷送下山去的,慕容家和白家等人也是一并离开了。”常佑向他禀告:“此外,赤琏小姐也说要返回上京,只是要亲自向阁主禀明,故而尚未启程。” “那就等李珂他们回来再说。”他往楼梯上走去:“我要沐浴更衣,你且去准备一下。” 常佑领命去了,他则回了自己屋里。 “常佑!常佑!” 常佑慌慌张张的往楼上跑,中间还因为太慌乱摔了一跤。 云寂站在房间中央,四面的窗户都敞开着,纱帘在风里飞舞着。 “他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常佑心中生出浓浓的惧怕来。 “常佑,他去哪里了?” 常佑定了定神,才意识到阁主望着的是那扇对着小楼的窗户。 “晏海管事吗?”他咽了口口水:“承王说了,但凡和此事有关系的人等,俱要随他返回上京,待查实无误方可回转,所以今早晏管事便也跟着承王离开了。” 云寂走到长窗前,望着下山的方向。 “阁主,可是有什么不妥?”常佑背脊发冷,不知何事使得阁主变成如此模样:“可要我传讯” “不用,你下去吧!” 云寂把视线从路上,移到了那栋小楼上。 窗户关着,就知道人不在。 因为这个时间,那个人会打开窗,让阳光洒落到屋里,然后写写画画,读一读书。 悠然自得的,倒是不像个仆役。 话说回来,他什么时候像个仆人了。 一个从渔村出来的,歌女的儿子? 晏海,你把我当成个傻子吗? 如果你和卫恒是认识的,那么和殷玉堂呢? 一个神医,一个王爷 所以晏海,你是不是晏海? 如果你不是,那么,你到底是谁? 云寂走出了房间,自一旁架空的廊桥,走到了已经备好的浴间里面。 他脱了衣物,踏入了宽阔的水池。 蒸腾的水汽弥漫于空中。 云寂整个人都沉入了温暖的水中去。 池子足有十丈见方,准备搬来明月楼前的那一阵子,晏海执着于这个浴间,借着要为自己收拾屋子,跑来看了好几次。 每次回到昭明苑,他就会大肆夸张,说这个浴间有多么好,冬天里泡着会有多么舒服。 结果,他也没来得及泡过一次。 在下院里,有个木桶洗澡就挺好的了。 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干活也不灵巧,这样的人居然能进到朝暮阁的上阁,成为阁主首徒贴身侍从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疑惑? 可如果他别有目的,为什么又要逼着自己把他赶去下院? 云寂破出水面,单手将头发拢到脑后,跨出了池子。 将衣服披到肩上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用内力烘干了身体头发。 “阁主。”常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位长老已经回来了,正在候着。” “把仇长老也请过来。” “阁主。”李珂问道:“您说您要接着闭关,而且时间还不定?这” 云寂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今清明大祭已过,阁中有诸位长老打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云寂朝向在座的长老们说道:“前阵子因着许多突发的事件,也是乱了一阵子,所以我未曾来得及和诸位言说,如今我的大逍遥诀六层已然稳固,隐隐有向七层突破的征兆。” 听到他这么说,四人连忙向他恭贺。 “诸位也是知道的,这大逍遥诀越往后越凶险,我必须得放下俗务,专心潜修。” “一切还是以阁主为重。”仇长安第一个发话:“可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事,需要阁主做主的,那我们” “三位长老尽可以商量着来,若是无法决断的,便去让梅长老定夺。” 梅逸虽然不管事,但毕竟年龄最大声望最高,这原本想着从云寂手里取个信物或者要个说法的仇长安顿时哑了。 “如此,阁主就安心闭关吧!”胡鸣奇看了在座的人一眼,缓缓说道:“我们几个纵然不才,但若是阁主早日能够突破七层,我等也算是为朝暮阁名重天下献出一点微薄之力。” “晏海,你跟我到了上京,我可以带着你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慕容瑜翘着脚坐在车辕上,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眉眼之间透出一股纨绔之气:“上京什么都有,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一旁骑在马上的冒疆用力地咳了起来。 “毛毛你又怎么了?”慕容瑜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去看着黑狼啊?他好点没有?” “卫大夫一直在照看他,说他没什么事,只是水土不服罢了。”说到黑狼的异样,冒疆神情凝重起来。“调养一下,回到上京之前应该就会好的。”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咦,那是什么?”慕容瑜在车辕上站了起来,朝后头张望。 前头也有人发现了,整个车队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是赤琏公主赶上来了,要和我们一同回上京去。”冒疆很快就打听了消息回来。 “这么快啊!”慕容瑜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我还以为她怎么也得明天才能跟上来的。” 因着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宿地,很快大家又开始往前行走。 “我去跟她打个招呼。”慕容瑜跳下晏海乘坐的马车,往后头去了。 晏海靠坐在舒适的软垫中间,有些昏昏欲睡。 和慕容瑜说话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觉得消耗了大量心力,急需休息一下。 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马车旁经过,而后跑了几步又返回了来。 晏海张开眼睛,看到一把长长的剑挑开了车帘。 那人黑衣黑剑,脸上还带着黑色的面具,在暮色四合之中衣袂飞扬 只是对视一瞬,或者说是打量了他一眼,那人便将剑收了回去,车帘也随之垂落下来。 晏海的睡意一瞬之间消失无踪,他猛地坐了起来,盯着那兀自摇晃不休的车帘,觉得方才自己见到的,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所生的幻象。 “这不可能”他喃喃地说道:“怎么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四十五 这个被称作“枭”的男子, 据说是赤琏舅舅谢芝兰的密友, 此次受谢芝兰所托, 一路护送赤琏直至上京。 “听着就不像是真名, 还藏头遮脸的。”慕容瑜摇晃着酒杯正谈论他:“我看他身上杀气那么重, 八成是天玑楼里的人,那里头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绰号。晏海, 天玑楼你知道吗?” “郡主, 天色已晚, 明日还要赶路,你还是回自己房里吧!” “天玑楼里可都是拿钱买命的家伙。”慕容瑜一手撑着脸, 另一只手去够酒壶。“只要你出得起价,没有买不到的头。” “郡主, 不能再喝了。”晏海把酒壶先一步拿到了手里。“今夜就到这儿了,回去休息吧!” “慕容极说, 天玑楼是谢家的产业, 暗地里的那种。” 晏海停顿了一下, 然后告诉她:“郡主,这些事, 不应该让我知道。” “你说出去谁会信啊!你又不是慕容极!”慕容瑜哈哈大笑。 “郡主,你喝醉了。” “人生在世, 何以解忧,唯有满饮杯中酒。”慕容瑜站起来, 一脚踏在椅子上, 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一样都是活一辈子, 循规蹈矩的多没意思。” 晏海听她这么说,忍不住跟着笑了一笑:“我觉得郡主若是能生做儿郎,真是一位能够纵横四海,豪气干云的好男儿呢!” 慕容瑜有点呆愣,她慢慢的收回了脚。 “要是生做儿郎”她猛地从晏海手里抢过那个酒壶,又给自己倒满了:“男人有什么好的,我生做女儿,不是一样潇潇洒洒,快活一世?” 晏海看着她一口将酒闷下去了,连忙阻着这姑奶奶继续往下灌。 “是我说错了。”他拉着慕容瑜的手腕:“郡主这般巾帼,怎是一般男儿可比?” “真的?”慕容瑜歪着头问他。 “千真万确。” “很好!”慕容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眼光!” 她手劲奇大,只把晏海拍得一阵剧痛。 晏海忍着痛,伺机把她手里的酒杯给拿了下来,继续劝道:“那就请郡主体恤我,让我早些休息吧!” “你休息啊!”慕容瑜今晚比平时喝得更多,醉意也更重了几分,她指着床铺说:“不用管我,你先睡!” 晏海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怎么不睡?”慕容瑜还来劲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床铺上拖:“睡觉睡觉!” “郡主!”晏海又好气又好笑:“你快放开我!” “你累啦!那我抱你”她正要说出惊世骇俗的话来,却猛地一个激灵,反手将酒杯弹了出去。 酒杯旋转着从洞开的窗口射了出去,紧接着一道清脆声响,这只酒杯整整齐齐分成了两半。 裂做两半的酒杯又铿铿锵锵,一路撞了下来,跌在了草地上。 晏海往窗外看去。 他们今夜借住的是本地乡绅的院子,虽然不能算是繁华地方,但这乡绅的院子修得倒是十分精巧,晏海这间屋子的窗户虽然对着一处墙角,但也用假山石芭蕉树造了一个精巧景致。 此刻,假山上站着一人,黑衣黑发,身形高挑修长,垂落的手中握着一把足有四尺的黑色长剑。 从指尖到眼下,这个人几乎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眼睛往上的部分。 “是你这家伙,我有话问你!”慕容瑜已经凑到了窗前,朝那人喊话:“你平时怎么吃饭的啊?”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冷冷的望着屋里的孤男寡女。 “瞧你这样子!真当自己是只夜枭吗?”慕容瑜吃吃的笑:“你是不是迷路啦!赤琏她不住这里!这里只有我和晏海两个人在!” 晏海相信,就算自己看不到,但周围起码有三四个冒疆带来的人一直守在暗处。 但现在慕容瑜声音这么大,在夜里不知能传多远,恐怕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了 “郡主!”晏海急忙上前,想要防止她说出什么更加荒诞的醉话来。 “看着挺厉害啊!”慕容瑜脚一勾,把靠在一旁的弓给拿到了手里:“我试试?” 最后一个“试”字还在嘴边,她已经用旁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拉开弓弦,一箭射了出去。 那人只是一个侧头,便避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箭。 慕容瑜已经又从弓盒里抽出三支箭来,以连珠之势接连射出。 她这三箭角度刁钻巧妙,且有先有后,封死了对方所有能够避让的轨迹。 那人却只是抬起一只手,轻描淡写地在身前画了半个圈,便让这呼啸而来的箭矢全数偏转了方向,擦着自己的身子飞了过去。 “有意思!”慕容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下子抽了五只箭夹在指间,握弓的手平放过来,搭上箭后如用弩一般对准那人。“小心了!” 她说完松开五指,箭矢雷霆万钧直射而去。 慕容瑜天生神力,据说十岁不到便能拉开一石之弓,旁人只当她用的是二石弓,却不知她手上这把弓足有三石,而弓弦拉到极致之后所射出的箭,只怕真的能开山裂石。 一切如电光火石,几乎在一眨眼间,慕容瑜便只能仰着头,眼睛朝下看着离自己咽喉只有一寸的剑尖。 其实剑并未出鞘,但是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就算不出鞘,这把剑也能轻易把自己的喉咙捅个对穿。 但问题是,她根本没看明白这个人是怎么避开了自己的箭,然后窜到面前用剑指着自己的咽喉的。 淋淋冷汗从她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带走了所有的酒意。 “放肆!” “大胆!” 好几道呼喝同一时间传了过来,一阵悉索声后,足有六个人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了起来。 “你这狂徒,快些放下剑来!”其中有人这么喊,但是谁也不敢靠近过来。 因为靠的近,慕容瑜清楚地看到了这人五官里唯一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 枭者凶也。 而这双眼睛乌沉沉的,戾气几乎要满溢出来,简直凶的令人胆破心惊。 “好剑法,好武功。”利刃在喉,慕容瑜甚至说话都不太敢有大起伏,只能用非常平白的语气赞叹道:“好厉害。” 那柄黑色长剑的剑身上突然就多了一只手。 慕容瑜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预想中鲜血四溅的场景其实并未发生。 因为杀气太过凶猛浓烈,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把剑其实还在剑鞘里面。 所以其实这只手只是在她面前,推开了一把还在剑鞘里的剑而已。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位枭先生。”晏海站在慕容瑜的身边,颇为恭敬地说道:“郡主不过是兴之所至,与先生开个玩笑罢了,您可别当真啊!” 枭一眼掠过他,收回了长剑,轻轻一跃便踏着假山回到了围墙之上。 “不许动手!”慕容瑜制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护卫们。 枭似乎根本不屑理会,如同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夜之中。 慕容瑜趴倒在窗框上,此刻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趴倒只是因为脚软站不住而已。 “太可怕了。”她喃喃说道:“我还以为喉咙上会多个窟窿。” “郡主你可还好?”晏海安慰她:“我看他只是因为你突然拿弓射他,所以就吓唬你一下。” “你知道什么,他”慕容瑜突然停住了,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晏海。 晏海被她看得毛毛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刚刚拿手去抓那把剑啊!”慕容瑜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你一点也感觉不到吗?” “什么?” “杀气啊!他刚刚拿剑抵着我的时候!”慕容瑜整个人挂在窗前,喘了口大气:“这个人不知道杀过多少人,那个眼神简直凶得要命,吓死我了。” “我不懂武功。” “是啊!我老忘记这事!”慕容瑜觉得自己脑袋有些转不过来。“算了,我还是回去喝点酒压压惊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四十六 “郡主, 怎么那么晚了, 还留在他的屋里?”冒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孤男寡女, 传出去怎么了得!” 慕容瑜趴在马背上, 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郡主,您有没有听我说话?” “毛毛, 你声音好大, 我头好痛啊!”慕容瑜捧着自己的头, 痛苦地说:“我快死了” 冒疆拿她没有办法,心里又窝着火没办法朝她撒气, 只能一夹马腹往前去了。 慕容瑜刚刚松了口气,又一匹马跑到了身旁。 “瑜表妹,听说昨天晚上, 你和枭先生切磋了一下武功。”白一诺一脸好奇:“他武功可是真的很邪门很厉害吗?” “什么慢着。”慕容瑜仰起头,疑惑的问:“你知道他?” “当然了,前三四年的时候,他在江东走了一圈, 弄死了好几个厉害角色呢!”白一诺兴致勃勃地说:“我都挺奇怪的,他居然会接了谢家的活跑这一趟,毕竟他杀人的本事可比当护卫强多了。”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还可以问问他的价钱,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处。” “这个表妹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我可是正经人, 就是有点好奇罢了!”白一诺干笑了两声, 赶紧借故走开了。 慕容瑜眼珠转了一转, 调转马头挨到了晏海坐着的马车旁。 “晏海啊!”她敲车窗,柔声问道:“我能不能进来啊!我头很痛,能不能和你一起坐马车啊!” “慕容瑜,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慕容瑜转过头,看到坐在马上的赤琏,以及赤琏身旁那个骑着黑马的黑衣男子。 慕容瑜打了个嗝,一股酒气散发开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赤琏皱起了眉头。 “我说赤琏,你就别管我了,还有啊”慕容瑜抓了抓头发,本来就不太整齐的发髻更凌乱了。“怎么你现在整个人阴阳怪气的,每次和你说话,我觉得像跟宫里那些人说话一样,真心瘆得慌。” “你一天到晚的和下仆厮混,若是姨母地下有知,看到你这副样子” “我娘才不会管我什么样子呢,她有慕容极就够了。”慕容瑜烦躁地打断她:“我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就是喜欢晏海怎么了,我就算要嫁给他,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周围的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赤琏气得手都抖了。 “好。”她眼神一暗:“这话是你说的!” 慕容瑜看着她策马离开,心里头是有些恼火,只不过也没有多么后悔。 自己又没说错,殷赤琏自从上了千秋山,整个人都变得阴阳怪气的,何况自己的事情跟她有什么相干的,一副长辈训话的样子着实可笑。 “晏海。”她敲了敲车窗。 车里传来了长长的叹息声。 “郡主。”晏海的声音传了出来,“赤琏小姐说的对,若是因为我折损了您的清誉,我也实在是担当不起。” “你怕什么?”慕容瑜笑了起来:“大不了你就娶了我,做我郡王府的东床快婿,不是挺好的嘛!” 晏海没了声音,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慕容瑜还想要继续调笑两句,突然背脊一寒。 她转过头去,这才看到那个枭并未跟着赤琏一起离开,那双暗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你”她下意识的觉得脖子那里有点凉有点痛,大声的清了清喉咙才舒服了一点。 枭单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握着他片刻也不离身的长剑,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旁。 慕容瑜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压力给逼了回去,最后只能讪讪的找了个理由,耷拉着脑袋走了。 车帘被先开了一角,晏海望着那个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黑衣男子,轻声地道了一句“多谢”。 对方目不斜视,恍若未觉。 这一整日,枭几乎不离马车左右,似乎是赤琏吩咐他要看好慕容瑜和晏海。 慕容瑜对他心存怯意,所以这一日,晏海过得很是清净。 午后晏海索性卷起了车帘,能望见车外的风景,也顺便望着风景里的那人。 果然这样背很挺,腰又细又直的人,穿着黑衣骑着马也是很好看他几乎趴在车窗上,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偏偏被看的那个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两人都不曾说话,倒也气氛合宜。 “郡主,你这几日总和那个叫晏海的仆役在一起。”此刻远远落在后面的慕容瑜被冒疆拉住问话:“是不是觉得此人可疑,故意为之?” “啊?”吃过饭以后慕容瑜回复了一点精气神,此刻正探头探脑看着那边。“喔!是的啊!很可疑啊!” “但他毕竟是个男子,还是个身份卑微的仆人,这里人多嘴杂,若是传了出去,郡王他” “毛毛,你说这个枭,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奇怪?”慕容瑜打断了他:“谢芝兰为什么要找个这样擅长杀人的高手过来保护赤琏?这不是很可疑吗?” “谢芝兰这次被派去河间,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若是赤琏公主又有什么意外,谢家真的就是覆巢之难,他们现在容不得半点闪失,这才是把班底都拿出来用的时候。”冒疆细数其中利害:“若是赤琏公主平安到达上京,她什么都不用做,那些针对谢家的手段许多都施展不开了。” “毛毛,你最近头发变少了啊!要是因为思虑太重掉光了头发,我以后还怎么喊你毛毛啊!” 冒疆面沉如土。 “要我说,谢家白家木家包括慕容家,能有几个好人啊?没所谓的!”慕容瑜朝远远看过来的晏海挥了挥手:“不过慕容极虽然不是很好,但终归是我的人,要是这次破不了这案子,肯定有人会从中作梗,我们八成要回老家种田了,他又根本不会种田他不会的,对吧!” 冒疆很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就不能回老家了,还是得在上京混着。”慕容瑜摸了摸自己已经梳理整齐的鬓角,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是真的很辛苦!” 冒疆把头偏到一边,已经不忍再看。 “这个晏海,十有八九是知道内情的。” 冒疆只好又把头转了回来。 “你知道的,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她甩了甩手里的缰绳,一脸志在必得:“我一定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白淳淳c上京乃至于承王妃这些凶案的线索,你就等着看吧!” “不对劲”的晏海这日因为吹了一下午的风,便有些身体不适,夜间一到宿地更是发起了高烧。 卫恒拿着药箱从他屋里走出来的一路上,偶遇了好几个打听消息的。 最后,连承王都“凑巧”地问了一声。 “他底子不太好,所以一旦疲累便容易病倒。”卫恒也是这么一句。 “那就有劳卫大夫帮他好好看看,免得耽搁了行程。”殷玉堂本要走了,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上次匆匆忙忙,我都未曾来得及问上一问,不知卫大夫和他,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四十七 “十多年前, 我的家乡闹了灾, 我跟着我爹一路乞讨逃荒, 想要去江东投奔白家, 但是半路上我爹病重去世了,我没办法了只能把自己卖了换条活路。”就算是说这种凄凉往事, 卫恒也并无太多表情:“当时他恰巧路过, 说我长得不错, 便把我带在身旁。后来我想要学医,他就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走了。” “倒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格外宽容些的。”殷玉堂点了点头,转口又问:“那卫大夫答应跟着我们去上京, 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卫恒没有回答,手中依然很有规律的扇着炉子。 “那么就麻烦卫大夫了。”殷玉堂也没有继续追问,比如那天他拿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走了以后,卫恒把熬好的药倒了出来, 端到了晏海的屋子里。 晏海一口喝完了极为苦涩的汤药,把碗还过来的时候,对上了卫恒不赞同的表情。 “怎么了?”他因为高烧, 脸颊上都泛着红, 目光却依然清亮。 “翠晏海君。” “你这是喊谁呢?”晏海微笑着:“就喊我晏海可以了, 被旁人听见可不好解释。” “晏海。”卫恒十分拗口的念了一下。“您如今这种状况定然是有原因的, 您若是不和我说清楚, 我根本无法帮您根治。” “根治?”晏海靠到了床头, 不太在意的说:“就是早些年的暗伤,不碍事的。” “您说这话,是看不起我吗?” 晏海愣了一下。 “我虽然一时无法探知病因,但您的身体衰弱得如此异常,绝不是什么暗伤所致。”卫恒有些焦急:“何况我们离开那里的时候,留衣君她曾经也说过,您” “我怎么了?月留衣的话你也信?”晏海打断了他:“她最是狡诈难缠,当时不过就是怕我对她起了杀念,才信口说出那种危言耸听的话来,你不用想得太多。” “我不觉得”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就先不要争辩,你开些清热的药物给我服用,我很快就会好的。” 卫恒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晏海知道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其实性格倔强,此后必然不会就此算了,也就只能退让了一步:“若有机会我们再说这事,我敢保证,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严重。” “那我回去再想一想,若是这剂药服用之后有什么不妥,您一定得和我说。” 晏海只好答应,但也叮嘱他:“在外人面前就不要用尊称了,免得惹人起疑。” 卫恒来的时候,生怕他又受寒,特意帮他关上了窗户。 但卫恒一走,晏海就把窗户打开了。 波光潋滟,草木春风,怎可因小病痛辜负了好春光。 何况在这个院子里,有一处池塘,池边有一株桃树。 桃花灼灼灿烂,在月色中也是极美。 晏海披着外衣跪坐在窗前的塌上,倚着窗户看了许久。 久到那个站在暗处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南方的桃花此时已经谢了,北地的却刚刚盛放。”晏海望着树上层层叠叠的花朵:“花开花落,命运起伏,有些事不过是早一些与晚一些的区别,需要的只是一些等待的耐心。” 那人已经走到了窗前,他身量极高,晏海又是坐着,他仰起头方才能够看着对方说话。 “这是我母亲和我说的。”晏海仰着头,撑着异常红润的脸颊对他说:“她还对我说,人大多会为外表所误,纵然心里明白未必是美善丑恶,但还是会对那些长得好看的人心存好感,对那些模样丑陋的人心生厌恶。天性如此,无关对错。” 对方并没有说话。 “所以我觉得,把自己的脸遮挡起来,其实能让人更加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晏海直起身子,用一只手撑着窗台,另一只手伸了过去。 他将头微微后仰,让晏海的手落到了空处。 晏海便转了个方向,从他身后折了一枝桃花下来。 那些因攀折落下的花瓣随风飘洒,纷纷扬扬落到了他的肩上。 “你说。”晏海把玩着手里的桃花,颇为认真的问:“我若是能变作人人都会喜爱的模样,那么是不是人人皆能喜爱我呢?” 他终于有了反应,虽然只是摇了下头。 晏海笑了起来,他的面容与手中的桃花相映愈红。 “其实我知道你” 他话还没说完,枭突然转过身,望着西南方向。 晏海也慢慢的皱起眉来。 他虽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但却能闻到一种味道。 香味! 隐约的,特别的,熟悉的香味眼前一切突然涣散起来,他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回过神。 枭见他身形有些摇晃,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想要搀扶住他。 远远的,传来了宛若狼嚎一般的嘶吼。 晏海迅速抬起头,望着夜空中莹亮的满月。 枭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身形微动,似乎是想要去查探情况。 “等等。”晏海喊住了他。 “不论那是什么,不要让它碰到你。”晏海对他说:“还有,一定要斩下它的头来。” 枭侧过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接着一个纵跃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晏海扶着窗框,忍住了又一阵的晕眩。 该死的殷十二! 他压下了心中翻腾的焦躁,跟着往出事的方向去了。 在西南的一处偏僻院落里,有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 慕容瑜手中握着弓箭,挡在她的身前是冒疆和黑狼。 院子中间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衣着打扮俱是护卫的样式。 承王和白一诺等余下诸人,被众多护卫围在接近院门另一处的角落,后赶来的人都在院门外查看着情况。 毕竟也不能调用地方上的人手,因为这件事情,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了。 其实原本大家是要护着承王先离开的,但是承王不愿意。 因为与这多么人对峙着的,是承王妃 起码在数天之前,她还是承王妃,在被人杀死之前 她身上穿着一件整洁精致的衣衫,若不是脸色青白,目中蒙着一层白翳,就好像是活人一样。 虽然灯火已经足够明亮,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院子周围足有三四十人,承王不走,没人敢离开,大家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响来,使得气氛更加诡异起来。 枭站在一旁的围墙上,他的长剑已经出鞘,在月色下闪烁出凛凛寒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四十八 自枭出现在墙头, “承王妃”就停下了动作。 慕容瑜虽然握着弓, 迟迟不敢张开。 眼前虽然不知还是不是人, 但看上去始终就是承王妃。 “不可以碰到她!”她朝着枭喊话。 原本那些护卫, 就是因为试图将她控制住,在碰触她之后才会倒下。 可没想到, 她一出声, 原本站在那里不动的“承王妃”突然将那双白茫茫的眼睛转向了她。 她背脊阵阵发凉, 赶忙将弓箭架到了弦上。 她方才一个人在屋顶上喝酒,几乎是第一个发现这里不对劲的人。 幸好她并没有鲁莽到立刻冲过来, 而是等着黑狼和冒疆到了之后,才试图制服似乎是死而复生的“承王妃”。 但是在这期间,她发现这个“承王妃”一直在盯着自己。 当然了, 那眼睛似乎是看不清东西的,但是不论旁边的人如何干扰,她却一直在冲着自己过来。 就好像现在这样,“承王妃”朝她跨出了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 但是就在慕容瑜几乎就要松手放弦的时候,“承王妃”却又停下了。 那张青白的脸庞,转向了院门这一边。 众人屏息以待, 却见到原本被围着的院门处让出了一条通路。 一个模样清瘦的男子, 自门外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 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晏海?”慕容瑜愣住了:“你怎么会” 赤琏站在那里看着晏海的背影, 神情莫测。 方才看到这个人, 她本来是要拦下来的。 但是尚未开口呵斥, 这人却望自己一眼,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让我进去。” 她本该觉得可笑的,但是这个人的神态让她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令她深深忌惮的人。 那个人总也是这样视万物为刍狗 她心中忐忑难安,只是这一犹豫,晏海就已经走了进去。。 殷玉堂突然拉开挡在面前的人,不顾阻拦向晏海走去。 堂堂的承王随意披了一件外衣,披头散发,模样极为狼狈。 “怎么回事?”他已经顾不得什么架子或者颜面,白着脸三两步冲到晏海的面前,声音都变了常形:“翠微君,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样?”晏海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明明”殷玉堂咽了口口水:“王妃她,为什么突然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晏海垂下眼睫,似真似假的说:“也许是上天怜惜王爷你痛失爱侣,将王妃送回了王爷身边。” “这种时候,你还要消遣我吗?”殷玉堂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若说这其中有什么含义,那必然是翠微君你的所作所为!” “这倒是要说说清楚的。”晏海瞥了他一眼:“敢问王爷,你可曾真正把我的话听进耳中?” 殷玉堂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我让卫恒和你说过。”他凑近了,在殷玉堂耳边轻声告诉他:“要把头斩下来,也不能埋在一处。” “你没有照我的话做,如今变成这样,却要来责怪我。”夜风将晏海披在肩头的外衣与头发吹得飘扬飞起:“我只当这天下被你们殷家占了,也没想到就连是非黑白也都跟着姓了殷。” “当时情势容不得我那么做。”殷玉堂有些干巴巴的解释:“而且我真的那么做了,终究圆不过来。” 晏海哂笑一声,没有接他的话。 “翠微君。”殷玉堂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如今这局面,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既然是王爷的命令,我本不敢不从,可惜我只是一个身体虚弱的下仆,实在是有心无力。”晏海拉了拉外衣,顺势甩脱了他的手:“何况王爷放着眼前大好的良才不用,不是缘木求鱼,舍本逐末了吗?” 殷玉堂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围墙上黑衣猎猎的身影。 “他” 晏海朝他点了点头。 殷玉堂深深吸了口气。 “大胆贼人!”他朝着场中喊道,“居然敢假扮王妃试图行刺本王,本王今日绝对不能轻易饶过了你!” 这句话非但让在场的众人都呆住,那“假扮承王妃的贼人”突然就动了。 殷玉堂大惊失色,一个转身藏到了晏海的身后。 这院子本就不大,那“贼人”距离院门也不远,纵然只是寻常行走的速度,很快就能清楚看到那眼睛中厚厚的的白翳,以及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一条条蓝紫色的经络凸显而出, “枭先生救我!”众人的惊呼声中,晏海极为镇定地求救。 枭并没有立刻动作。 “贼人”此刻已然快到晏海面前的台阶之下。。 枭没有动,慕容瑜的箭却已经到了。 既然殷玉堂说了那种话撇清关系,慕容瑜自然也不用顾忌什么。 以她箭术,这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但是就在她松开弓弦的一刹那,却不知怎的手肘被人撞了一下,整个失了准头。 箭术不比其他,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眼见着原本瞄准头颅射出的箭,却是错过了贼人的脑袋,往晏海的面门呼啸而去。 变生肘腋,猝不及防。 眼见着晏海就要被一箭射穿脑袋,却有一道暗色的光芒闪过,那支箭被从中央破开,一分为二,擦着晏海的脸颊疾飞而过。 接着那道暗芒折转了方向,直直平切了出去。 头颅高飞而起,过了一瞬,没了头颅的尸首才往前倒在了地上。 枭提起长剑,慢慢归入剑鞘,他这把长剑的剑身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居然是乌黑的颜色。 一切如电光火石,直到枭的长剑全数归入剑鞘,众人也未反应过来。 殷玉堂更是脚一软,跪坐到了地上。 就在台阶下几步的位置,“贼人”已然身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似乎是因为剑太快,那切开的脖颈处,并未有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正要围拢过来,晏海突然拿起了身旁挂着的灯笼,整个丢在了那具尸首上。 众人齐齐惊呼一声,停住了脚步。 按理说没有引火之物是烧不起来的,却不料那灯笼中的明火一遇到“贼人”的身子,猛烈的火舌便窜了起来。 火焰边缘散发着某种明亮的蓝色,还夹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 晏海走下了台阶,用脚将那个头颅踢进了火堆之中。 那头颅仰面朝上,在接触到火焰的一瞬间,那双眼睛中的白翳猛地消散,露出了里头但那应当只是火光造就的错觉。 不过片刻,那具尸首连着头颅,已然化作了飞灰,星星点点的飘散在空中。 没有人发出声音,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晏海往后退了几步,他本就烧的厉害,几乎是强撑着做完了这一切,松了口气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根本站立不稳。 枭用余光望见他摇摇晃晃,伸出胳膊一把将他揽住了。 晏海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胸前,尽管脑海中晕眩不已,但鼻端却闻到了夹杂在浓烈香气之中,一股仿佛淡淡冰雪的清冽气味。 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念了那个名字。 枭低头看到了,狭长冷厉的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四十九 慕容瑜在屋里不停兜圈子。 “郡主, 你坐下来歇一歇吧!”坐在桌边的冒疆被她转得头晕。 “歇什么?”慕容瑜怒从中来:“黑狼, 你倒是说说清楚,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黑狼低着头跪在地上, 一言不发。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慕容瑜走到他的面前,用脚踢他:“你故意撞我干什么, 你说啊!” 冒疆看不下去了, 站起来把慕容瑜拉开。 “毛毛你别拦着我, 你不知道他刚才那是做什么吗?那是杀人!”慕容瑜挥开他,执意要问个清楚:“你要借我的手杀了晏海, 是为了什么你总要跟我说个清楚吧!” 黑狼喉头发出了咕噜声,却还是没有说话。 “黑狼。”冒疆挡在他们中间:“你若是有什么原因说就是了,怎么对着郡主还学会遮遮瞒瞒了?” 黑狼抬起头来, 一双发红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慕容瑜。 “你说啊!”慕容瑜突然觉得有点气短,这倒霉孩子看着太可怜了。 “那个人很危险。”黑狼垂下头:“要杀了他。” “晏海?”慕容瑜呆住了:“危险?” 然后她就笑了。 “你说晏海危险?他那个病歪歪的样子?我们随便谁一拳就能打倒他了。”慕容瑜摆出了手软脚软的样子:“你是不是这几天吃了坏东西,又拉又吐的傻掉了?” 黑狼很生气,他一直都最喜欢郡主, 但是他决定从这一刻开始,要把“最”字去掉。 “不是那种。”黑狼垂下头,讷讷的却又说不清楚:“要保护郡主的” “郡主, 黑狼绝不会无故如此。”冒疆站出来为他说话:“何况方才您应该也看到了, 那晏海非但与承王是旧识, 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而且那个‘刺客’” “往前想想, 似乎也是有迹可循的, 在朝暮阁的时候,承王对晏海的态度就很奇怪,如果他们真是旧识也不出奇。”慕容瑜沉吟了片刻:“黑狼,你耳力好,有没有听到他在院子里对承王说了什么话?” “他说得太轻了,我不是听的很清楚,我只听见他说‘把头斩下来’。” “我听到承王喊他翠什么。” “翠微君。”黑狼连忙说:“喊了几次,我听得挺清楚的。” “毛毛,你听说过这个名号吗?” 冒疆摇了摇头。 “你传讯给慕容极,把这事跟他说了。”慕容瑜下了决定:“我先去看一看晏海。” 晏海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光线自高高的花窗中散落进来,将坐在那里的人照得形影虚华。 “云寂。”他有些迷茫地问:“什么时辰了?” 那人靠近过来。 最近,好像做过这样的梦 “月倾碧?”他喃喃说道:“谁让你喜欢殷九了,你要是喜欢的是我,我也不会杀了你的。” 那人已经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他。 “你长得这么好看,杀了你以后,我一直都很后悔。”晏海微微一笑:“不过我后来遇到了更好看的人,他叫云寂。” 那人低下头来,长长的头发有一缕垂落到了晏海的脸上。 “云寂,你最好看了。”晏海对他说:“比月倾碧还要好看,所以我最喜欢你了。” “你到底是谁?”那人问他。 “你怎么能问我呢?”他伸出手去,摸上了那张被遮挡起来的脸:“云寂,你看一看我,你认真的,看一看我!” 二人四目,相对无言。 紧贴着脸的面具突然炙热了起来,他有些慌张的把头后仰,摆脱了那只胆大妄为的手。 晏海看着他几乎夺门而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热度已经退了。 “倒是和从前一样!”他笑了起来。 不过转眼,笑声又渐渐低了。 “可惜”他叹了口气,可惜什么倒是没往下说。 承王的车队在这个地方休整了足有五日,方才重新上路。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家都讳莫如深,根本没人敢提。 你要说那些流传于乡野之间的奇闻异事,当然是都曾经听说过的,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当朝律例之中可是有这样一条,擅传怪诞,从重惩处。 据说之所以有这样一条,是因为在前朝曾设国师一职,位高权重,帝王笃信后受其害之,最终花费了极大的气力才能平定乱局,史称“亡君之乱”,正是因此一乱奠定了前朝衰亡之势。 当今立朝之后将此视作前车之鉴,虽不曾彻底废弃僧庙道观,但若无处能以宣扬,神鬼之道终究虚无缥缈,而这些年来世人向往之心渐歇,各类教义也就难以为继了。 何况,今次这件事发生在承王的身上。 要是可以,大家都希望自己那天晚上,并没有出现在那座院子附近,并没有看到那些奇怪的事情发生。 就连一向敢说敢做的慕容郡主,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形容成“对付刺客”。 是的,那一晚上有刺客欲行刺承王,杀了几个护卫,最后被赤琏公主身旁的高手当场格杀了。 至于细节之处,承王都没有追究,别人哪有置疑的余地? “你说,那里头装的是什么?”慕容瑜用下巴指了指前面那辆黑色马车。 原本里头装了一口棺材,棺材里面躺了一具尸体,现在嘛 “自然是王妃的玉体。”冒疆回答她:“难道还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只怕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会。”冒疆的声音更低了。“前两日夜半,有人送了东西进来。” “承王爷未免太草率了。”慕容瑜挑起了眉:“王妃乃是西夷贵族之女,在这种地方随随便便的合适吗?” “王爷周围如今虽然没有高手,但赤琏公主身边那位耳目非凡,我嘱咐黑狼不能靠的太近,后头的事情也不清楚。”冒疆分析了一下:“想来也就是先遮掩遮掩,到了上京再做其他动作了。” 慕容瑜又看向了身后那辆马车。 “郡主还没见着人?” “嘿!”提起这事,慕容瑜气笑了:“我倒是找了一圈借口,还是不让我去见,防我跟防贼似的。” “回上京之后,我定然会严惩黑狼。” “算了。”慕容瑜瞥了他一眼:“打伤打残了,你还不得记恨我一辈子?” “令行禁止,我身为长官管教不力,也当受罚。” “我反正求了情了,你不肯是你的事情。” “黑狼不会抱怨的。” “你还养出感情来了,我记得当初慕容极把他交给你养的时候,你可是一百个不愿意。” “黑狼天性质朴,是个很好的孩子。” “罚归罚,这事情也就在我们三个人这里了。”慕容瑜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喝多了酒,又遇到了那种事情,手抖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谢郡主。” “唉——”慕容瑜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晏海不要恨我,不然往后可没有办法好好相处了啊!” 接下来一路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一行人平平安安的到了上京。 只是最终到达的这一天,天气不是很好。 在略高的山丘向东望去,阴沉沉乌云之下的上京城墙高耸,古朴恢宏,一眼都望不到边界。 “上京立都已有百年,如今也有百万人众长居于此,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通都大邑。” “郡主。”晏海转过头去,朝身后的慕容瑜行了一礼。 “一直没有跟你说上话。”慕容瑜把手里的马缰甩给了黑狼。“连赔罪的机会都没有,我心里挺不安的。” 黑狼一双饱含戾气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看着晏海。 “去去!别在这里碍眼!”慕容瑜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然的牵着马走了。 “何来赔罪之说?”晏海朝她笑了一笑:“郡主是要折煞我吗?” “那天都是因为喝多了。”慕容瑜摸了摸鼻子:“你可不能怪我,谁知道会出那种事情,刚开始我还当自己在做梦呢!” “怪不得郡主,您也是受了惊吓的。” “我们私下里说一句。”慕容瑜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和他很近的地方,神情言语皆有些暧昧:“那天晚上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害怕,后来或许是被你给吓到了手才抖了那么一下。” “哦?”晏海有些吃惊:“我那天烧的有点糊涂,不知道可有什么失态之处?” “倒也不是,但是那晚上的晏海,总觉得和我认识的晏海不大一样呢!”慕容瑜打了个哈哈,但目光却是牢牢盯着他。 “郡主也许是喝多了。” “晏海。”慕容瑜靠得更近了一些:“你有个很大的秘密吧!” “郡主不也一样?”晏海微笑着看着她:“其形可以,其神难似,加之您年岁渐长,往后” 他说到这里,没了声音。 慕容瑜的眼眶微微跳动,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只水囊插进了晏海和慕容瑜的面前,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视。 “枭先生。”慕容瑜嗓子有些发干,重新上脸的笑容也很不自然。 “郡主!”还好这个时候,冒疆过来喊她。“郡王出城来接您了,您快些去马车里换件衣服,被郡王看见又要生气!” 慕容瑜便和二人打了个招呼,跟着冒疆一溜烟的跑了。 晏海从枭的手里接过了水囊,并朝他道谢。 枭也未有表示,只是站到了他的身边。 二人并肩看向东方。 “你看,天昏昏地沉沉,风雨欲来,不可阻挡。”晏海望着那被黑云盘踞的上京,对着他说。“只愿这一场风雨,也就是在这一座城池。” “世人皆言,天地造化人力不可夺之。”枭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可时也命也,若以吾之能,也未可知。” 晏海愣了一下,侧头去看他。 东方风来,烈烈破空。 宽阔的官道上,有一列轻骑破开人群,往这边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五十 那列轻骑约有五六人众, 俱是好马好鞍, 不过片刻就来到了面前。 为首男子一身紫色官服, 年龄约莫二十余岁, 晏海一眼看去,只觉得莫名熟悉, 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那男子经过晏海站立处时突然勒马停步, 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近了看, 这男子面目俊美非常,只是眉间有一条红色胎痕, 加之神情冷厉,让人无法生出亲近之心。 “你就是晏海?”他就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那个从朝暮阁里一起跟过来的奴婢?” “是。”晏海朝他行礼。 “我是” “郡王!”冒疆小跑着过来。 “我是慕容极。”那男子对晏海说道:“舍妹承蒙照顾,改日当登门拜谢。” 他说完, 就勒转马头,朝着冒疆过去了。 “见过郡王。”冒疆朝他单膝下跪,行了大礼。“冒疆办事不力,还请郡王责罚。” “慕容瑜呢?”慕容极皱了皱眉头, 眉间那红色竖纹愈发令人望之生畏。 “郡主身体娇弱”冒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在马车里歇息呢!” “滚出来见我!” 车门立即被打开了,慕容瑜动作极其迅速的窜了出来,嗵的一下跪到了自己哥哥的马蹄下面。 那马儿不知是神骏亦或是习以为常, 半步都没有挪动。 “我错了哥。”慕容瑜张口就来:“我又闯祸了对不起, 你看在我年少不懂事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知道错有什么用, 你每回都知道错, 可下回也不知道要改啊!”慕容极冷冷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妹妹:“看来只有剁了你双手双脚, 不让你到处乱跑到处闯祸, 才能管得了你了。” “别啊!”慕容瑜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嘀咕着:“你要是废了我,不还得养着我这个废物吗?” “我慕容极养不起吗?” 慕容瑜被他用话逼到死角,索性半趴在有些泥泞的地上不说话也不起来,一副准备耍无赖的样子。 她刚刚换了条裙子,这样一来简直不堪入目。 “站起来!” “不” “什么?” “其实这回我也没做错什么” “还没做错?”慕容极飞身下马,举起手里的马鞭就要抽她。“要躺在棺材里回来才能算是错了吗?” 冒疆眼明手快,连忙把他的手给抱住了。 “郡王您先息怒,这不是罚郡主的地方。”冒疆劝他:“承王爷和赤琏公主都在呢!我们自己的家事,回了府再说吧!” “是啊!郡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已经站在那里的殷玉堂终于出了声。 慕容极把手里的马鞭丢给了冒疆,整了整衣襟,转身朝一旁的殷玉堂和殷赤琏行了个礼。 虽然论品级他不如这二位,但是慕容家有先祖钦赐的铁甲金剑,按规矩除了今上之外,见到任何皇族亲贵皆只需平礼,如今这一礼算是过了。 “舍妹顽劣不堪,给二位添了许多麻烦,慕容极在这里为她向二位赔罪了。” “这怎么说的。”殷玉堂连忙过来扶他:“郡主有勇有谋,此次多亏有她在,我才得了不少助力,此后我定会和皇上奏明,请赐嘉奖!” “我自己的妹妹,我能不知道吗?”慕容极一脸不信:“王爷就别帮她说话了,这种猴子一样的丫头,除了闯祸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我没事对郡王你说谎话做什么?”殷玉堂叹了口气:“郡王应当也得了消息的,之后还要请你多费心了。” “职责所在。” 慕容极和殷玉堂寒暄了两句,转向赤琏问候。 “公主。”他说:“此番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你了。” “表哥不用客气,叫我赤琏就好。”慕容极的身份毕竟与白一诺不一样,殷赤琏对他也是格外客气:“多年不见,表哥瞧着风采愈盛了。” “什么风采?气都被气死了。”慕容极又转头瞪了一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慕容瑜。 “瑜表妹的性子的确张扬了些,表哥还得好好管束她。”殷赤琏实话实说:“不然往后吃了大亏,表哥也要心疼不是?” 慕容瑜一听倒是来劲了,她立刻对着冒疆挤眉弄眼。 冒疆赶忙低下了头,就连殷玉堂都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在这上京之中,慕容极的护短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也就是殷赤琏离开了这些年,走的时候慕容瑜的年纪还没够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只知道慕容极对这个妹妹挺宝贝的,但想着也是姨表兄妹,自己说两句也没什么紧要。 却不知道,慕容极最恨人家说自己妹妹不是。 前几年有个不长眼的纨绔,在街上和慕容瑜起了冲突,后头还动了手。 先不说慕容瑜当场就把对方的腿打折了,她回家之后被慕容极看到了脸上的淤青,慕容极便不由分说先把她捆在凳子上打了一顿,接着就出了门,把那些敢动自己妹妹的人统统打断了手。 几位苦主仗着长辈在朝中为官,联名参了慕容极一本,慕容极在朝上供认不讳,一个个给他们赔了罪也赔了钱。但往后不到三个月,这几家都被翻出了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接二连三的落了马。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刑狱司的手笔,不就是慕容极干的嘛! 那之后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但凡和慕容瑜作对的那些人非死即伤,慕容极护短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总之一句话,慕容极可以对自己妹妹又打又骂,就容不得别人说她半个字不好。 而今殷赤琏主动去踩慕容极的尾巴,真心让人为她捏一把冷汗。 慕容极脸色果然变了。 “小鱼自小没了父母,没变成公主这样的大家闺秀,都是因为我的错。”他冷冷地说道:“公主说的话,我定然会记在心里,其他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殷赤琏没想到他突然就变了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表情顿时就凝固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慕容极走到慕容瑜身边,拖着她的领子就走。“回家跟你算账!” “哎哎,我穿着裙子呢!”慕容瑜被横着丢在马背上,只能用两只手拼命压着自己的裙子。“我堂堂的慕容家大小姐,被人看到这样子也太丢人了!” “裤子外头套条裙子就能变成大小姐了?”慕容极不知从哪里找来个袋子丢到她身上。 “不要吧”慕容瑜一边哀嚎,一边很熟练的把自己的头套上了。 隔着个布袋,慕容瑜也不知怎么能知道正经过晏海旁边,还扒着慕容极的腿跟他开口道别了。 慕容极居高临下的又看他们一眼,便策马远去了。 一群人来得快去的急,一眨眼间便踪影全无了。 “慕容家就是这般做派。”殷玉堂对殷赤琏说:“都是自家亲戚,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不会。”殷赤琏低下头:“是我说错话,惹得表哥不开心了。” “没有的事,他就是这个脾气。”殷玉堂转向另一面:“白贵妃那边估计已经得了消息,也不知宫中目前情势如何,我明日一早先进宫去看看,你也准备一下,这两日圣上必定会下旨召你入宫叙话的。” “王爷费心了。”赤琏冷淡地回答。 “我带着王妃灵柩,得等到午时方能回府,你就先进城吧!” “王爷府中要操办丧事,必定诸事繁忙,不如将晏海等人交由我带回公主府安置。” “不妥。”殷玉堂一口回绝了她:“此案其中牵涉太多,此人还是由本王亲自照看的好。” 赤琏还要再说什么,被殷玉堂举手制止。 “此事并无转圜的余地,你不用再说了。” 赤琏只能闭上了嘴。 “王爷。”倒是晏海走了过来:“若是入承王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殷玉堂疑惑地看着他。 “也不怕王爷笑话,我如今总是睡不安稳,唯有想到枭先生尚在左近,每夜方能安然入睡。”晏海看向身侧那个黑衣包裹的身影:“所以,不知能否请枭先生同入承王府,以安我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五十一 殷玉堂皱起了眉头。 让这个武功高强的枭入了承王府, 往后的局面可有些难以掌控了, 更别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天玑楼也就是谢家的亲信, 万一承王府要掺和进谢芝兰那档子事情里面去 “我想也许是枭先生常年浸淫剑术, 金锐之气极重的缘故,”晏海接着说了些意有所指的话来:“我听说, 这世间邪祟, 最惧金锐之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殷玉堂看着他,见对自己微微点头, 也就下定了决心。 纵然谢家树大根深,这几年下来羽翼也修剪得差不多了,若是逼得急了, 只怕谢芝兰真的不管不顾闹出大事,自己还是应该劝圣上先缓一缓再说。 “那一夜上,若非枭先生出手相助,此刻我恐怕已经没了性命, 我本也该好好谢谢先生的。”殷玉堂看向殷赤琏:“赤琏,不知能否请枭先生到我承王府暂住几日?” “他并非是我公主府的人,去留是他的自由。”殷赤琏看了一眼枭, 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 带着舅舅谢芝兰信物的人并没有太多信任, 而且这一路上, 他根本没有履行什么护卫的职责, 反倒总是围着那个晏海打转, 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那枭先生的意思?” 枭一直在看着晏海。 从晏海提起要他跟着一同进承王府开始,他就一直看着晏海。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是谁吗?”晏海放低了声音,对他说:“不跟着我,你怎么能知道呢?” 承王妃身染重疾,药石罔效,驾鹤归西。 午时,承王扶灵入京,京畿卫清肃道路,令百姓回避。 这个消息,在未及午时,已经传遍了整个上京。 虽然自城门到承王府的这一路,已经店铺关张,禁止行路,但也早就有不少人占据了有利的位置,等着围观承王入京。 毕竟承王府的热闹,不是每天都能看得到的。 “听说白家二房的儿子也死了?” “去参加清明大祭的,就死在朝暮阁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啊!” “这白家的二房,不就是白贵妃的亲娘老子吗?那这死掉的,可就是白贵妃的兄弟了!哎呦喂,这事情可不得了!那位可是能折腾的主!” “王爷把王妃送去治病,结果带回来一口棺材,也是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转眼一年齐縗就过去了,大把的闺秀们上赶着进门呢!” “也是,承王这样的身份,谁家不愿意把女儿嫁进去啊!指不定西夷那边已经准备好另一个女儿要送过来了呢!” “我上午瞧见阎王出城去了,回来的时候马上还带着个蒙着头的姑娘,难道就是杀了那白家二房儿子的凶手?” “得了吧!那九成九是郡王府的小煞星!估计又是闯了祸,被她哥哥逮着回去挨板子呢!” “那挨完这顿,又不知道哪个跟着倒霉啊!” “你看人家这大哥当的,就算长相差这么远,也必须是亲生的!” “说话归说话,就别提那个煞星了,真心得罪不起,西边那刑狱司大牢可大着呢!把我们都填进去了也塞不满!” 这一类的议论,在这一条路上的门里窗后到处都是。 “上京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晏海骑在缓步前行的马上,抬头望着刻有的硕大字迹的城门越来越近:“百万人百万双耳目,想要在背地里干点什么,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你会骑马?” 晏海回过头来,看向问了这个傻问题的枭。 “我会的。”他回答:“我不但会骑马,还会唱曲子,你要听吗?” 枭没有回答,显然并不想听。 “可惜了,我唱的还不错。”晏海清了清嗓子,不过也没有真的唱起来,毕竟这种场合不太合适:“有机会,我唱给你听啊!” “不用。”枭一夹马腹,跑到前头去了。 “他有点生气了。”晏海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告诉它:“他年轻的时候,私底下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觉得别人看不起他,觉得人家夸他好看是说反话,然后就在心里气得半死,特别有趣。” 是的,年轻的时候。 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克制什么是收敛,他心眼很小,脾气很差,动不动就会乱想,动不动就要生气。 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年以后,他会变成这样的人呢? 如果他从以前就是这么装腔作势的,我还会喜欢他吗? 会吧他长得好看 晏海一拉马缰,马儿“得得”的跑了起来,朝着那个“脾气不太好但长得好”的人追过去了。 天色一直在阴沉与昏暗之间来回变化,但雨一直没下来。 一行人午时前入了城,浩浩荡荡的在午时进了承王府。 承王府占地颇广,府中屋宇鳞次栉比,北面还有一座挺大的内湖。 这样的府邸,在整个上京之中都是独一份的,足见今上对承王的信重。 “怎么府里还有个这么大的池塘啊!”晏海推开了窗户,远远看到那座湖。 “那是凝霜湖,一到秋天湖边那些枫叶都红了,落在湖面上可漂亮了,叫做‘凝霜知秋’,是上京中有名的景致。”那带他们进来的丫鬟抿嘴一笑,露出了一侧脸颊上的梨涡,显得十分甜美。“原本前朝的时候,这座府邸就是围着这湖造的,后来填了一部分还围了墙,就变成如今这般大小了。” 晏海又天南海北问了几句,便遣走了那个丫鬟。 他掩上房门,转头看向那个未发一言的人。 “你还在生气?” 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会骑马。”晏海好脾气的承认了错误:“是我的错。” 枭站起身来,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我和殷玉堂确实认识挺久了,比认识你的时间还长。”晏海走回了窗边,看着宛若明镜般倒映出灰色天空的湖泊。“你别看他如今风风光光的,可在十几年前胆子特别小,随便唬弄两句就能把他吓哭了。所以现在我每次跟他行礼喊他王爷,都会想起他哭到喘不过来气的样子,这敬畏之心就怎么都起不来。” 他说的自己都笑了。 此时天空由灰转黑,眼看着就要下一场大雨。 晏海望着席卷而来的重重乌云,目光仿佛穿透了十数年的光阴,回到起了暴风的海上。 当时船上有七个人,殷十二最小也最没有用,月留衣要把他丢下海去,其他人也不敢阻止她,而这个一直很胆怯的孩子,在生死关头变得跟豺狼一样凶狠现在想想,可能就是那一次,让殷十二变成了如今的殷玉堂。 “我认识卫恒的时间更久,他倒一直没什么变化,他说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性子。” 卫恒总是一板一眼,又认真又固执,就算知道身处险境,也从来没有惊慌失措,总是按着自己的规矩做人做事。 “在这上京,还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只是这个人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殷九其人,当年便是口蜜腹剑,心如砒|霜,吃人连骨头也不吐的,如今恐怕是变不成一个好人的。 “我没有来过上京,这是我第一次来,以前我娘总跟我说起上京,说她在这里度过了许多年快乐的时光。” 雨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 “我娘是一个歌姬,她长得不是很美,但是嗓子非常的好。后来她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她一直跟我说,他们是被迫分离的,但是我知道,那个男人抛弃了她,逼她怀着身孕回了家乡。” 天空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晏海的脸,在他眼中留下深深的残影。 “她总说,要是她长得更好看些,也许就不用和那个人分开了,要是我长得好看些” 小海,你一定要长得好看些,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不长命,我希望能活得比她更长,她希望我能活得比她长她死的那一年,刚好三十岁。” 晏海转过身来。 屋里没有点灯,枭看到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抹水光。 “雨很快就会停了。”只是再一看,晏海神色如常,那个“仿佛”好像只是错觉:“在海上遇到大雨,停了之后常常会有天虹,也不知这里会不会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五十二 雨停了之后, 一道虹霓贯穿天空。 世人将此视作不祥之兆, 见之往往躲避不及。 那个人却开心得很, 还让他也一起过去看看。 少见多怪!有什么好看的!山上不是经常会有吗? 殷玉堂, 卫恒,他们都结伴一起看过是吧! 反正他们认识很久, 都是老朋友了 你会骑马?还会什么? 明日是不是要说, 你还会飞天遁地啊! 好你个晏海! 枭先将剑丢在了地上, 然后解开了脸上的面具,将之与剑丢到了一起。 等到丢完了, 他突然之间心中一凛。 他望着地上的面具与剑,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来,他从未如此生气 一阵细碎的脚步经过他的房门, 停在了隔壁。 接着敲门声响起。 “什么人?”晏海的声音在问。 “王爷请晏公子过去叙叙旧。”那个丫鬟说道。 他捡起面具戴上,拉开了门。 晏海从旁边的门里跨了出来,也看到了他。 “我和王爷去叙旧。”他明知道枭听见了,却故意说:“枭先生你舟车劳顿, 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枭先生有些水土不服呢!” 枭在门里听到晏海这么说,他再一次解下了面具,丢到了地上。 屋中有一面正衣冠的铜镜。 枭对着镜子, 看着自己的脸。 他小的时候, 长得更像西夷那边的异族。 蓝目白肤, 眸深鼻直, 发色也是微微的金褐。 所以从懂事起, 他就觉得自己和身边的人长得不太一样, 而自小到大那些人尤其忌讳谈论他的外貌。 因为他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生了这样的一个样貌奇特的孩子。 在没有食用神仙散或者别的什么药的日子里,她兴许还会隔着帘子和自己说上几句,可其他的时候 枭冷笑了一声。 美丑不过皮囊! 为什么有些人的爱恨能够维系在容貌之上? 说到底,虚情假意罢了! 晏海打了个喷嚏。 “没事。”他摆摆手,示意卫恒继续动作。 卫恒低下头,继续研磨钵里的粉末。 他们此刻并非在和殷玉堂“叙旧”,而是在一间隐秘暗室之中,面前正放着一具年轻女性的尸首。 晏海的袖子已经扎了起来,他身旁的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用具。 他从其中取出一支纤细的锥子,将一团半凝的胶液,慢慢地推进尸体的鼻子中去,片刻之后胶液成形凝固,那鼻梁明显挺括了许多。 卫恒已经将材料研磨好,再用温水化开,此时递了过来。 晏海拿过一只极细的刷子,蘸上一些,开始在尸首的面庞上细细涂抹勾勒。 这一画,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卫恒见他搁笔,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殷十二也是好本事,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寻了一具这么像的尸首过来。” “像吗?”晏海问他。 他以为晏海是问改扮的可像,便点了点头:“翠微君神乎其技。” “等干了就行了。”晏海将手里的东西抛到一旁,颇有些不屑的说道:“殷十二简直多此一举,就算是具空棺下葬,西夷侯也不敢有半点异议,白白可惜了这么一条性命。” 卫恒愣了一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早就安排好了,不然你以为真这么巧,会有这么个身量模样都很合适的姑娘,在这个时候恰巧就没了命?”晏海将手洗净擦干,对他说:“小卫,你我往后须得处处小心。” 卫恒点了点头。 “没想到”他看了眼躺在那里的尸体:“不过,他们生在皇家,若是温顺多情才是奇怪。” 晏海闻言微微一笑,解开了束起的袖子。 “翠微君。”卫恒看着他,欲言又止。 “什么?” “您的武功。”卫恒有些为难:“您能否告诉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您如今非但内力全无,身体也是如此虚弱?” “这件事”晏海拂拭衣摆的动作停了下来。 “您答应过我,会告诉我的。” “其实也没什么。”看他如此坚决,晏海也没有再隐瞒下去:“十年前,我不慎被月留衣暗算,毁了一身武功。” “留衣君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我要海图。” 卫恒突然没了声音。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告诉了他,但晏海并不愿意说太多的细节:“她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伤得不比我轻。” “留衣君要海图做什么?而且”卫恒神情有些慌张,说话都没了顺序:“而且您不是当着我们的面,把那张海图给烧了的吗?” “当年那些人里,估计也就只有你和月凌寒,才相信我真的烧了那张图。”晏海叹了口气:“月留衣和殷九,第一个就不会信了。” “您留着那张图,到底是怎么想的?”卫恒往前跨了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难道说,您还要回去不成?” “我娘常跟我说,做任何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晏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虽然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踏上那个地方,但是那也始终是我来时的路,或许说不准有一天,会变成归途” “那留衣君呢?她为什么要那张海图?” “那你就要去问她了。”晏海冷冷一笑:“如果她还活着。” 他们从暗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殷玉堂正在等着。 “王爷可要进去看看?”晏海问他。 “不用。”殷玉堂请他上座:“以你的本事,不过是小事一桩。” “王爷太过奖了。”晏海转头对卫恒说:“卫大夫,您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我和王爷说几句话。” 卫恒点点头,也不跟殷玉堂说话,铁青着脸就走了。 “你从哪里招来的这么个人?”殷玉堂给他倒了杯热茶。 “买来的。”晏海半真半假的说:“后来转手卖了,没曾想倒学了点本事,回来跟我报恩呢!” “不愧是翠微君。”殷玉堂表情略显做作,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刻意奉承过别人了。“在我所见过的人中,再也没有比您更加传奇风流的人物了。” “说吧!”晏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殷玉堂愣住了。 “不知,翠微君的意思是指” “这是你的地方,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在,就不用拐弯抹角的了。”晏海放下茶杯,白玉的茶盏和紫檀的桌面相碰,发出了轻微却悠远的声响。“说说看,你费尽心思把我弄来上京,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殷玉堂摩挲着手指,似乎还在犹豫。 “不说就算了。”晏海站起身来,作势要走:“不过你今日不说,往后就不要再说了。” “等等!”殷玉堂急忙拦住了他。“翠微君你何必” 晏海静静地看着他。 “好!”殷玉堂点点头,吸了口气,然后问道:“不知当年那张海图,可还在翠微君你的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五十三 殷玉堂问完之后,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海。 晏海弯起嘴角, 颇为玩味地看着他。 “那个啊!不是已经化作灰烬了吗?”晏海似笑非笑地回答他:“你当年不是亲眼看到我把它烧了的吗?” 殷玉堂眼角抽了一下。 “翠微君, 是你说不用拐弯抹角, 我才如此直接的,可你也不能戏耍于我啊!”他笑得有点勉强:“我九哥说了, 翠微君你聪明绝顶, 算无遗策, 定然不会真的烧了那张海图,就算当时烧的那张是真的, 也一定会事先描摹一张留在隐秘之处。” “他倒是看得起我。”晏海沉下脸来:“先不论那张图还在不在,你告诉我,你要来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殷玉堂应当是早有准备的。 但他还是站起身来, 神情凝重的踱了几步。 “也不怕你笑话。”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对晏海吐露一个重要的秘密。“这件事还是得归结到我九哥,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身上。” “殷九?”晏海坐回了椅子上。 “没错。”殷玉堂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我九哥自即位以来, 至今已有不少年头了,可是这些年除了为国事民生忧虑,尚有一桩天大的苦恼, 令他日夜不得安枕。” “啊!”晏海恍然大悟:“是想到当年负了月倾碧, 所以惶惶心伤, 睡不安枕吗?” 殷玉堂表情僵硬了一瞬。 他当然不是要说这个, 而且月倾碧之死, 始终是他九哥的禁忌, 就连他至今也不敢轻易提起这个名字,被晏海这么毫不掩饰的提到了这事,他顿时有些猝不及防。 “不不是倾碧君人都死了,多想又有什么益处?”他干咳了一声:“我九哥即位至今,眼见着都过了而立之年,可始终未曾有子嗣传承,这对我九哥乃至整个天下而言,实在是一桩极其重要的大事。” “这我知道,他有三宫六院,可到今天还是没有一儿半女。”晏海点点头,拿起茶来喝:“你之前想让卫恒跟你回来,不也就是为了这事吗?这和海图又有什么关系?” 殷玉堂走到他的面前。 晏海抬起头看着他。 “这几年,我九哥几乎看遍了世间名医,他们都说我九哥身体强健,断不应至今尚无后嗣。”殷玉堂弯下腰凑近了他:“我们都知道的,这事情的源头,必然是在那座岛上” “这倒是挺有意思。”晏海微微眯起眼睛:“我听说过有专门求嗣的庙宇道观,却不知道生不出孩子还能和那种地方扯上关系?” “翠微君,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殷玉堂给他杯中添上茶水:“当年倾碧君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爷,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晏海反问他:“我认识月倾碧十七年,对她也算是知之甚深。如果她说句气话就能成真,又哪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殷玉堂再次语塞。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殷九生不出儿子是因为这个缘故。”晏海又问:“可你们拿了海图到了岛上,难道还能让月倾碧起死回生,然后让她把那些话收回去吗?或者是殷九也无所谓生不生儿子了,只想把月倾碧挖出来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当然不是。”殷玉堂摇头:“我们反复想过倾碧君当年话里的意思,她必然是对我九哥用了什么奇特的药物,才造成我九哥至今无后,若是会有解药,终究是要往岛上去寻的,所以这些年我们暗地里苦苦寻访翠微君,只为向翠微君求得海图,消解我九哥这桩心头大事。” “然后呢?”晏海不以为然:“就算能够找到地方,难道你们还以为,凭你们能破开五离血煞,从岛上找到要找的东西吗?” 殷玉堂突然轻笑了一声。 “翠微君,如今我九哥可不是当年的殷九了,他富有四海,坐拥天下” “只是没有儿子罢了!”晏海打断了他:“你劝劝殷九,他有这么多的兄弟,子侄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总有能继承这天下的,足够他好好挑选,又何须费心费力偏要自己去生?”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听得殷玉堂脸色有些难看。 “九哥曾经对我说,当年在四君之中,他最不知如何应对的便是翠微君你,我如今也算是彻底领教了。”他停了一下,说道:“我知道翠微君当年与倾碧君感情甚笃,闹成最后那样的结局实在逼于无奈,对我九哥有些怨怼也是人之常情。” “我就知道,这其中果然有许多的误会。”晏海本来想要再喝口茶,但是听了这话,笑着把茶杯放了下来。“就算当年没有发生任何事,再过几年,我们四人也终究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何来‘感情甚笃’之说?我又为什么要因为自己杀了月倾碧,去迁怒殷九?” 这种说法,殷玉堂尚且是第一次听到,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知翠微君这话里的意思不知什么叫做,再过几年就要斗个你死我活?” “你去告诉殷九,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晏海站起身来:“我当年离岛之时让你们立下的三道誓言,如今已经被人破了两道,最后这一条若是遵守不了,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预料不到,只怕到时后悔也都晚了。” 殷玉堂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呼了口气出来。 他轻声地念到:“一” 不得带走岛上的一草一木 “二” 彼此之间不要再见 “三” 此生不可再踏足此地 “如若有违此誓” 必遭五离血煞侵蚀皮肉,骨血不存 当时的翠微君让他们这些外来者立下重誓,大家都老老实实的照做了。 当时的翠微君宛若神祇,余下的人就是蝼蚁,他说的话,无人敢有分毫违背。 当时的翠微君大家都被他的雷霆手段所慑,就连月留衣和月凌寒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总是充满畏惧。 但是到了如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权之势,莫可逆之。”殷玉堂摩挲着那块正渐渐褪去鲜红之色的鳞片,喃喃地说道:“翠微君,你也不过肉体凡胎” 晏海回到湖畔小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透。 这座小楼视野开阔,论观景是一流,但四周一片空旷之地,很容易就能看清楚所住之人的动向。 卫恒早已说过要回白家一趟,所以这栋楼里现在只住了他还有为什么没有点灯? 为晏海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的丫鬟见他停下脚步,便也站在台阶那里等他。 “枭先生睡了?” “是啊!”从门里跨出的那个有一边梨涡的丫鬟答道:“枭先生似乎真的有些不舒服,晚饭都没有动,现在应该是睡下了。” 晏海想了一想,问道:“不知姑娘能否带我去一趟厨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五十四 承王府的厨房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一应食材物什都很齐全。 拒绝了厨娘的帮忙, 晏海扎起袖子, 又仔仔细细洗了次手。 他先动手和面, 在醒面的时间里,细细剁好肉馅。 当今的男子们皆视厨下不洁, 根本不愿踏足, 更别说动手做饭做菜了, 那带他过来的丫鬟看他如此熟练,极为惊讶。 “我也就会做些简单吃食。”晏海同她说, 手里却没有停下,将调好味的肉馅包进了擀好的包子皮里。 不多时,一个个小小的包子被整整齐齐的放在笼屉里, 最后还余下了一些面团,晏海想了想,就捏了个猫儿的形状。 这只猫儿捏得活灵活现,蹲坐在那里仰着头, 一副倨傲的样子。 “公子手好灵巧,这猫儿捏得真像。”那丫鬟见他和善,也就凑近了来看。 “今日时间不早了, 不然用彩笔绘上颜色, 应当更有生气些。” “那不就是花糕吗?”每年重阳, 府里的厨子们倒是也会做各种栗糕花糕, 上头都会做些装饰的花样, 不过也多是做成小羊, 倒是没见过做成猫儿形状的。 晏海点头说也差不多。 那厨娘过来把笼屉放上蒸锅,晏海四处看了一下,见有新鲜的枇杷便取了一些,又见到有蜜,便和沙糖一起熬了浇在酥酪上。 包子不大,不多时便蒸熟了,他便将这些一同放进了食盒,提着回到了小楼。 他走到枭的门前,轻轻拍了拍门。 “枭先生,你可睡下了?” 屋里没有动静。 “听闻你身子不适,现在可还好吗?”他又拍门:“要不要我去给你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里头也没人搭理,他笑了一笑,转身要走。 下一刻,门便开了。 “这么吵做什么?”枭衣着整齐,面具也还好好的戴在脸上。 “我听说你人不舒服,晚饭也没有吃,心里有些着急。” “我没事。” “那没事的话一定会觉得饿了,我做了些点心,不如吃上一些再休息吧!”晏海把食盒提起给他看。 “你做的?”他盯着晏海手里的食盒。 “我早年是不会的。”晏海把食盒递到他的面前。“是这几年闲来无事便自己做些吃食,手艺粗陋的很,还请先生不要介意。” 枭在他和食盒之间看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还有事吗?”他有些生硬的问。 晏海突然笑了出来。 枭皱起眉头。 “我只是想起了慕容郡主说过的”晏海用拳头抵住嘴唇,止住了笑意。“我就先告辞了,枭先生慢用。” 枭砰地一声关了门。 晏海在门外站了一会,才回了自己屋里。 他进了房里先没有点灯,而是走到了窗前,看到隔壁那扇窗户透出了光亮。 此时的枭站在了桌前,桌上是打开的食盒。 袅袅婷婷的热气散发出来,一个个圆润可爱的包子围成圈摆在盘子里,最中间放着一只他伸手把那只面团捏成的猫儿拎了起来。 他看到了吗?会不会也觉得我手挺灵巧? 晏海想。 方才觉得光是包子放盘子里也不好看,得做个摆设装点装点,不知怎么一想到他,就捏成了猫儿。 也不知道包子合不合他的胃口,不过他喜欢吃甜的,应该会喜欢那碗酥酪吧! 枭取下了面具,把那只猫儿放进了嘴里,一口咬掉了头颅。 没有味道,不好吃,手艺真的很差。 他一边在心中评价,一边把摆设用的猫儿吃掉了。 晏海搬了张椅子放到窗前,坐下之后将一边胳膊架在窗框上,将头枕上去。 眼前那扇透着光的窗户,里面有他最喜欢的人 他想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碰触自己右边的脸颊。 可惜与君再相见,不复当年 枭吃得很快,他没有动那碗酥酪和枇杷,倒是把包子都吃完了。 吃完之后,他对着那只空盘有些出神。 那只奇怪的猫不算,包子的味道居然不错 他在下院里待了这些年,居然还会做饭了吗? 他连灶火都不会生,被烟火一熏就要咳嗽,为什么会学做饭? 张崇善亏待他了?不对,张崇善几年前去世了,后来就是王涛涛,那就是王涛涛亏待了他? 当初在几个人里面挑了王涛涛,就是因为他和上阁那几个老家伙没太大瓜葛,心胸也算宽广,应当不至于所以,是下院的伙食太差? 是了,他嘴巴刁得很,一定是因为饭菜难吃,所以才自己动手做的。 这个人还真是 他起身走到窗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之中,还是没有听到关窗的动静。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个人不能生病,若是病了岂不是要添上许多的麻烦? 然后打开了自己的窗户。 隔壁的那扇窗果然开着。 那个人趴在窗户上,居然睡着了的样子。 他有些恼火,一掌拍了过去。 掌风推动了窗户,窗棂撞在晏海的头上,却是轻轻的一触就弹开了。 但是,晏海并没有醒过来。 太轻了 他只能按捺怒火,再次对着那扇窗出了一掌。 这次用的力道大了些,感觉到了的晏海迷迷糊糊抬起头来。 枭突然想起自己没带面具,便背转身去,冷硬地说:“关窗,睡觉。” “好。”晏海似醒非醒,声音有些绵软。 然后就是关窗的声音。 以枭的耳力,在这寂静的夜里,连附近最轻微的声音都能听到。 他清楚的听见晏海从壁匣里取了暖壶,然后倒水擦脸擦手,接着走到了床边,小声打了个哈欠,开始脱外衫,最后悉悉索索的钻进了被窝,过了一小会儿,呼吸声均匀起来,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他听着晏海的呼吸,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他的眼睛看着桌子。 桌上有剑c面具c食盒 其实练到第六层上,他对于饮食已经无甚要求,纵然十数日粒米不进也无关紧要。 只是方才打开食盒,突然就觉得饿,不知不觉就把里头的东西吃了。 吃了也就罢了,可又不觉饱足,胸腹之间依旧辘辘生饥。 他回到桌边坐下,取过了那碗酥酪,吃了一口,却又觉得咽不下去。 入口明明很甜,舌根却又泛着苦。 他推开碗,又开始对着桌上的面具发呆。 所以,在进朝暮阁之前,晏海与殷玉堂相识,与卫恒相识,不但会骑马,似乎还会很多“晏海”不应该会的本领。 但是他认识的晏海,是一个几乎什么都不会,也不会骑马,没有亲人故旧,满眼满脑子只有云寂一个人的晏海。 为什么呢? 晏海在昭明苑的那几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要说他有所图谋,那图的又是什么? 要是直接问,八成会回答什么“图的就是你”这一类的蠢话。 他撇了下嘴,一点都不想去问。 不管怎样,晏海的身份和来历,都不简单。 他们,是那么叫他的 “翠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五十五 五更一过, 宫中先奏鼓, 共响八百声, 百官自宫门入朝, 而上京四市皆有鼓楼,此后承接奏响, 千声而止, 坊市启门迎客。 自今朝建立, 上京的每一个清晨,皆是自此而始。 承王府距离宫城不远, 内宫中的鼓声也隐约能听得到,待到四市奏鼓,晏海已经梳洗完毕, 披着外衣坐到了窗前。 鼓声止住之时,天色已经亮了。 此时尚有薄雾,烟水笼罩之中的凝霜湖景色分外优美。 “其实我多年前也来过上京,只是逗留片刻就离去了, 并无缘入得城中,也没有听到朝鼓的声音。”晏海说:“我娘从前跟我说,就算之后许多年, 她每日清晨傍晚耳边都能隐约听到鼓声, 仿佛从未离开过此地一般。” 隔壁那扇窗户开了一半。 “我娘说, 她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存了点钱, 找一个老老实实的男人嫁了, 在上京有个小院, 在西市做点小生意,每天能听着鼓声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他轻声笑着:“我听得多了,就想着总有一天,要带着我娘住在上京,给她娶个漂漂亮亮的儿媳妇,做点小生意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另一半窗户也打开了。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可是对于那个时候的我和我娘,是特别难做到的。”晏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后来我娘死了,我就发了誓,总有一天我要渡海而来,走遍山川大河,看遍这世间美景,最后开开心心终老上京。” 他的十指纤长,指甲圆润优美,这双手是他身上唯一最像母亲的地方。 “你十句话里,有一句是真的吗?” 晏海手微微一颤。 枭站在敞开的窗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晏海的耳中。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叫做晏海。”他的声音有些冷淡,不是因为恼火,而是真的生气了。“你说的话,我怎么敢随便相信呢?” 晏海想,他曾经也用这种声音和我说过话的,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了,那一年 那一年殷赤琏被送到上阁来,静婵跟着一起来了,自己觉得这个姑娘神情间和母亲有些相似,便时常跑去那边找她,后来静婵会错了意,托人过来提及亲事,他就问自己愿不愿意,自己怎么可能愿意后来,自己在他面前闹了一场,被他打发到下院自生自灭去了。 那个时候,他说了挺多令自己伤心的话,大意是说:你连做我仆人的资格都不够,你绝对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的! 如果你当时只是说不喜欢我,也许我不会那么失态,因为你就算喜欢也不会承认的。 可是你说一辈子 一辈子,很短的 “我娘叫我小海,晏是她的姓氏。”晏海回答他:“我长大的那个地方,他们叫我月翠微,月华之‘月’,翠微便是苍峰叠翠,气如微也的‘翠微’二字。” 那边很久没有说话,此时天边云翳生金,旭日已出。 “你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 晏海转过身去。 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拿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丽容貌来。 “云寂。”晏海朝他微笑:“我们好久不曾‘见面’了。” “你原本另有身份来历,却又假扮仆人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让我如何能不在意?”他才懒得去理会这些无聊的俏皮话,直接就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又为什么瞒着我这么多年?你想从朝暮阁中得到什么?这些问题,你是不是应当为我解答一番?” “朝暮阁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是”晏海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太过无礼的,便放软了声调解释道:“我当年被人寻仇暗算,经脉受损武功尽失,没有办法才隐瞒身份入了朝暮阁。” “所以,你会武功?” “曾经是的。”晏海坦然地回答他:“但是当年我伤得太重,武功算是彻底废了。” “什么人伤的你?” “勉强能算是师妹吧!”晏海靠在窗口撑着下颚,仿佛是在回忆当年:“我们都在一起长大,以月为姓,年岁也差得不多,四五岁之后便会开始练习武艺,只会留下学得最好的那几个,等到最小的那个年满二十便要逐一对决,唯有胜者,方能传得师门衣钵。” 云寂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事情,而不是他以为的“我都是为你才怎样怎样”的蠢话。 他愣了一下,才继续问:“什么叫做逐一对决?” “死战。”晏海满不在乎的说道:“不死不休。” 云寂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他开始质问的时候,以为这人又会岔开话题或者故意惹自己发火,却没想到居然有问必答。 而且他说的这些,超出了“我都是为了你”的范围太多 “你觉得这很荒谬吧!但是于我们来说,再正常不过。”晏海看出他有些犹豫,但是其实这些事,原本也是打算要和他说的:“我的武功不算是最好的那个,更不想为了这种无谓的比斗拼上性命,所以想尽办法逃了出来,但我那师妹却不管不顾,一心想要将我置于死地。后来我们就在距离上京不远的地方遇上,她出手暗算重伤了我,我一路逃到了千秋山附近,不得不隐姓埋名进了朝暮阁暂时躲避。” 他说完这些,侧过头笑了一笑,放低了声音接着说:“后来,我就见到了你,决定留在那里了。” 云寂许久没有说话。 他其实不是没有话说。 这些事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瞒着我?你突然就说了这些事情,谁知道是真是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惯会面不改色说瞎话的! 换了十多年前,这些话他肯定已经问出口了,才不会考虑太多。 但如今的他却不会。 能够稳稳当当坐在朝暮阁主这个位置上,统领偌大的朝暮阁,让那些老狐狸们俯首相就,也不可能只是依靠武功就能做到的。 虽然他很想一掌拍死这个让自己心浮气躁的大话精,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些话极有可能是真的,最起码,有一部分是真的。 就好比晏海刚进朝暮阁,来到昭明苑的时候,的确有很多不合常理的举动。只是当时自己情绪不稳,无心顾及身外之事,才会忽略了其中的异样。 所以,他说的入朝暮阁躲避追杀,倒也不无可能。 当然反之,这些话也未必都是真的。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而且,总觉得他一定还有事瞒着我! 一想到这里,云寂的面色沉了下来。 “我们回头再说。”他把面具带回了脸上。 不过片刻,敲门声响了起来。 “晏公子。”丫鬟在门外说道:“王爷此刻在楼下花厅,请您下楼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五十六 殷玉堂见他到了就迎上前来, 但看见他身后的“枭”, 倒是一下愣住了, 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摆出王爷见到下人的架子。 他吃不准这个枭与翠微君之间的关系。 究竟只是个人的交情, 或者翠微君与天玑楼之间有所联系,还是翠微君与谢家 “我与枭先生相识十载有余, 乃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他正惊疑不定, 就听到晏海说:“王爷尽可以放开了说话。” 殷玉堂也不是蠢人, 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既然是无话不谈的密友,又何须提到十载有余? 十载, 那就是在渡海西来之后,就是说,枭其实是在那之后相识之人, 但是对于岛上种种,却并不知晓。 他瞬间转过这些念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翠微君,你可把我瞒得好苦啊!”他见晏海神色未变, 便知道自己这是没有说错话:“我还在想,翠微君为何与枭先生如此亲昵,却原来你俩本是旧识, 这就难怪了!” “王爷可别见怪, 这一路我与枭先生佯装不识, 实在是不想节外生枝。” 殷玉堂表面上笑着点头, 心里却想到了手下关于昨夜的回报, 觉得这其中必然不是那么简单。 他不能判断这个枭和翠微君的切实关系, 但光凭着能让翠微君亲自去厨房做点心这一条,就极不寻常。 不过,知道是天玑楼的人,那么查清楚这个枭的来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殷玉堂打定了主意,便先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圣上听闻翠微君来到上京,惊喜不已。”殷玉堂身上还穿着赤色朝服,显然是刚刚到家就过来找他:“今夜圣上于宫中设宴款待,还请翠微君与我一同赴宴。” “好。”晏海一口答应,却又转过头去对着身边的人说:“枭先生你有没有去过皇宫,不如今夜与我一同赴宴啊!” “翠微君。”殷玉堂咳了一声:“圣上设的是家宴” “那就更应该去了。”晏海接得很顺:“枭先生与我亲如一家,此去正是恰如其分。” “枭”听到“亲如一家”四个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殷玉堂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 “何况”晏海垂下眼睫,半真半假的说:“听说宫墙之内道路盘桓曲折,我怕贸然前往,若是不认得出来的路,那就不太好了。” “为什么要让我去?” 他们二人此刻正泛舟凝霜湖上。 殷玉堂离开之后,晏海突然说想要到这里看看风景,他们二人便来到了湖边。 草丛中刚好有一条小船,晏海便要划船。 云寂不谙水性,更不曾划过船,但他看晏海的姿势,知道他一定不是第一次划。 很好,还会划船 “我不会水,只会划船。”晏海似乎能够从他的目光中,解读出他的心思:“若是待会船翻了,你记得要救我。” 一个不会泅水的人怎么可能会划船呢? 何况他说他的家乡是在海边,一个海边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识水性? 云寂面具之下的嘴角,抿了一抿。 晏海将船划到了远离湖岸的地方,就放下船桨,任由小船在水面漂浮。 他往后靠在船舷上,看云寂端端正正的坐在船头。 只不过挡住了脸,那些人怎么会认不出呢? 我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云寂坐立行走俱是姿仪端庄,令人望着就觉赏心悦目。 算起来,他也是出身皇族,应该是从小就很讲究规矩仪态,所以举手投足才会这么有模有样的。 真好看! 话说回来,月倾碧当年就是被殷九用装腔作势的样子给骗了。 殷九当然不好和云寂比的,他心胸狭隘面貌丑陋,哪里及得上我的云寂? 真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月倾碧有多傻,心情就会变差 云寂坐在那里,看他半躺半靠没规没矩,脸上还变幻着表情,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低落的,想起他刚才对着殷玉堂的时候,那种有恃无恐的样子。 令人觉得费解的,其实是殷玉堂的反应。 殷玉堂这个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殷玉堂和当今皇帝殷玉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先皇尚且在位的时候,他们两兄弟在宫里众多的皇子之中,并不是十分显眼。 一来他们的母亲并非显赫大族出身,只因为几分姿色得了宠爱,始终也不过是普通品阶的妃嫔,身后并无倚仗之势。二来他们兄弟一个排九,一个十二,不论长幼或者嫡庶来论,都距离继承皇位太过遥远。 但是就在十余年前,出了一桩事情。 那年先皇得了怪病,药石罔效。 皇子们纷纷四处寻医问药,以表拳拳孝心。。 这些人之中,只有殷玉璋寻来了奇药,将先帝的病治好了。之后,他便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摇身成为了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最后甚至登上了帝位。 殷玉堂的身份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在殷玉璋即位之后被封做了承王。 这两个人非但是亲兄弟,而且性情也是如出一辙,都是心思深沉之人,殷玉堂在朝中更是以狠辣无情著称,尤其容不得旁人顶撞。 但是刚才,晏海对他的态度算得上无礼,殷玉堂却不以为忤,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殷玉堂习惯了被他冷嘲热讽? 如果是,那么这种习惯,定然不是近来才有。 更久以前? 算算时间殷玉璋殷玉堂与晏海相识,会不会就是在那一次,他们兄弟二人离京寻药的时候? 不得志的皇子和来历神秘的晏海发生了什么? 晏海被他如此专注的看着,脸有些发热,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 他索性背转身,把手伸进微凉的湖里晃来晃去。 “那个”他的声音有些低。“我跟你说过,要唱曲给你听的,不如就现在啊!” 他怕被拒绝,说完就坐直身子唱了起来。 游湖上,遇东风,碧水涟涟映晴空。佩兰芷,玉搔头,青春正好芳华留。酒满觞,饮琼浆,长歌一曲向穹窿。长相思,君知否,天各一方,梦魂也相同 他唱曲之时比说话清亮许多,气息绵长音色空灵,只是清唱也婉转动听。 云寂没有想到他说唱曲,还真是立刻就唱了出来。 虽然他不懂晏海唱的算不算好,却也觉得好听,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在湖的另一面停泊着一艘画舫,上一层帘幕低垂,靠湖面的地方放着一张长榻,有人正闭着眼睛躺在上头。 歌声从湖上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三爷,也不知是什么人往这边来了。”身旁伺候的人急忙过来说道:“我这就让他们去别处,别碍着您休息。” “你别吵。”那人闭眼摇头,侍从立刻噤声退后。 隔了一会,歌声渐渐消散了。 他睁开闭上的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 “长相思,君知否,我心终不悔”他喃喃地念到:“只是来年孤坟上,此情更与谁人说。” 最后这两句,许是意头不好,并没有被唱出来。 但是这首曲子 “去问问,府里新来的什么人?”他对侍从说道。 晏海唱完之后,回过头伸出手来,有些期待的看着云寂。 云寂不明所以。 “我唱的好吗?” 云寂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娘说我唱的特别好。”晏海笑着对他说:“我也用不着红绡缠头,不如你随便送我一样东西,当做打赏吧!!” 他自说自话的唱了首曲子,又自说自话的讨赏,这种行径说得上无赖,但偏偏他情态自然,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我身上并无他物。”云寂实话实说。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被你平白听去了,那我岂不是很吃亏?”晏海摇头叹气:“堂堂朝暮阁主,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谁能够想得到呢?” “你待如何?” “你可以说一句‘晏海,我心悦你’,你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胜过千金万金,无价可抵。” 云寂闭上了嘴。 就算看不到云寂的脸,晏海也能想象得出他的表情。 他低低的笑了一阵。 “你莫要生气。”他歪着头枕在膝盖上:“如果你不想说,那么就为我取一样东西来也是一样的。” 云寂又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说了个“好”字。 “时间过得太快。”把船划回岸边的时候,晏海又叹了口气,轻声地说:“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和你一起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五十七 昔年大军入城之时, 曾将前朝皇宫全部焚烧殆尽, 如今的这座皇宫, 乃是在原址重新修造而成。 那些归顺的遗老显贵们, 为了体现效忠新皇的决心,出钱出力将宫殿修建的更富丽更堂皇。 “都说世间繁华不过帝王居所, 果然是非同一般。” 他们此刻正坐在辕车之上, 经过了天极殿。 这是帝王议事上朝所在, 也是整座皇宫里最为宏伟的建筑。自殿前一眼望去,只见飞檐连绵, 斗拱层层,尤其是东方那一处高台,平地而起高约数十丈, 方圆数里,上有葱郁林木,玲珑屋宇,非举国之力不可为之。 晏海忍不住发出这样的赞叹。 “据说皇城在建之时曾有白鹿出没, 后来便建了这座高台,前后共计修造了三十载方有此等规模,今夜的筵席便设在此处。”殷玉堂对他解释:“夜间自白鹿台下望, 能一览上京灯火, 景致极好。” “那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的。”晏海挺开心:“我在朝暮阁的时候, 一直想去最高的明月楼上看看风景, 却因为身份低微, 一直不曾如愿呢!” “朝暮阁只是乡野之地, 这上京城到了夜里,从高处俯视溢彩流光,才称得上人间胜景。”殷玉堂不以为然。 晏海跟着笑了几声。 枭没有说话。 “我当年一眼就看出来,你们兄弟两个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还好心提醒了月倾碧,结果也没什么用。”晏海对着殷玉堂说道:“殷九也是好手段,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她原本也不是那么糊涂的人,可不知怎么就跟中了邪一样,我说什么她都不信。” “翠微君识人于微,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 “人心才是最难量。”晏海笑了笑:“就算我看破了你们的身份,也看不透你们的心肝。” 殷玉堂尴尬的笑了几声,却又正色说道:“翠微君,有些事我是要先和你说一声的。” “什么事?” “就是关于倾碧君的事情。”殷玉堂一脸为难:“我皇兄因为倾碧君之死,这些年来始终心存隐痛,还望翠微君见了我九哥,尽量不要提及” “不提月倾碧?当然可以。”晏海一口答应了。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殷玉堂完全不能放下心来。 “只不过” 殷玉堂心道果然。 “殷九也不是什么情深意重之人,怎么会这么在意月倾碧呢?”晏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如今贵为天子,妃嫔成群,为了一个死了几十年的旧人伤神不是有些奇怪吗?” “说出来就怕你不信。”殷玉堂叹气道:“我九哥至今依然常常梦见倾碧君,一旦惊醒便彻夜难眠。” “是啊!我不信的。”晏海点点头:“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内疚而睡不着觉?多半也就是心虚害怕而已。” 殷玉堂就没有办法再接话了。 枭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翠微君,你就这么去见我九哥?” 眼见着已经到了白鹿台下,殷玉堂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晏海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是我多事了。”殷玉堂清了清喉咙:“也不知道我九哥见了这样的翠微君,是否会与我一样吃惊呢!” 白鹿台上,殷玉璋亲自在等着。 对现今的他而言,眼巴巴的等个人就已经不可思议,何况还是站着等。 而且,非但是站着在等人,心中还毫无怨怼只有期待,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心情极为奇妙。 也许必须归结为,翠微君真的是个非常独特的人。 殷玉璋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穿着一件雪青色的衣衫,站在有着绝世之姿的月倾碧身边,丝毫也不逊色。 月倾碧转头问他,他朝自己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留下。 谁能够想得到,就是这两个字,直接改变了自己的,也改变了整个天下的命运 有人沿着白鹿台长长的阶梯走了上来, 走得很慢,殷玉璋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 殷十二极好辨认,但是余下的二人却有些分辨不清。 待走到近处,殷玉璋更吃惊了。 殷玉堂的确已经和他说过,翠微君藏身于朝暮阁中,非但容貌平平,而且性情大变,弃奢从简不复当年。 可就算人已经来到了面前,殷玉璋依然不能确信,眼前这穿着灰色长衣,面貌普通的男子,真的是那个喜好奢华,无所顾忌的翠微君。 晏海也在打量他。 说实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都已经快忘了殷玉璋长什么样子,只依稀记得是不错的样貌。 那个时候殷玉璋差不多刚好二十岁,如今过了十多年,容貌依然俊秀,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威严倨傲之气。 皇帝啊 “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殷玉堂朝殷玉璋叩首下拜。 晏海和枭站着没动。 “十二你起来吧!不是说好了,今日家宴,并无君臣之别,你我是兄弟,我们与翠微君是挚友,至于这位是翠微君的” “家眷。”晏海顺口就接了下去。 殷玉堂和殷玉璋一时间瞠目结舌。 站在身后的枭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眸光闪烁不定,但终究没有出言否认。 如果这个“枭”的身量再小一点,也许大家心里还能安慰自己,这是个穿男装的姑娘,毕竟如今的贵族女子们也常常会做男装打扮。 但是看这比自己还高的个头,手长脚长,毫无女子的柔美如果硬要说这世上有这样的姑娘,定然是造化弄人 换了别人,比如慕容瑜这样的,肯定冲口就问“你家眷是男是女”。 但殷氏兄弟又岂是这样没有眼色的人,何况说这句话的是“翠微君”,再怎么惊讶,他们也不过就变了一瞬间的脸色,眨眼就恢复如常。 “没想到多年未见,翠微君的喜好依然如此与众不同,二位真是如花美眷天作之合,甚好!甚好啊!”殷玉璋过来拉他:“如此家宴,方能算作实至名归。” “多年未见,你倒也没什么变化。”晏海倒是由着他拉自己的手。“不论别人说什么,你都能反过来夸上几句,我一直都最佩服你这一点。” “我对旁人能够摆摆架子说说反话,对翠微君你却是不敢的。”殷玉璋的笑容极为真挚:“纵使今日殷玉璋富有天下,但在翠微君的面前,我永远也只是殷九而已。” “真的?” “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好!好一个殷九!”晏海手腕一翻,将他的手给扣住了,将之拉到近前。 “翠微君!”殷玉堂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 枭脚下微动,立刻挡到他的面前阻断了去路。 “翠微君,你这是” “既然你是殷九,那么我们有很多话,就能好好说一说了。”晏海朝他笑了一笑:“比如说,雪霰花。” 殷玉璋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起来。 “没事,不急,时间尚且足够。”晏海放开了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吃饭,我们吃完了再说。” 晏海一踏入设宴的院子,明显愣了一下。 枭紧跟着他,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这座院子应当是新修的,不算太大,却修造得极其特别。 不知为何,整个院子里面都种满了高大青竹,简直遮天蔽日,地上则是形如圆环的水道,一环套着一环,少说也有四五道之多。 流水潺潺竹叶潇潇 晏海站在通往院子的台阶上,脸上的表情难以表述。 像是怀念,又像唏嘘。 “这是我按照记忆中大致模样修建而成,若是有什么谬误之处,还请翠微君多多包涵。”殷玉璋在他身边说道。 枭觉得,接下去晏海应该说两句刺人的话,让殷玉璋更难堪一些。 因为晏海很明显特别讨厌殷玉璋。 但是没想到,晏海居然对着殷玉璋笑了一笑,还是那种挺真心的笑。 “你有心了。”他声音都柔和了起来。 殷玉璋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紧绷的气氛也松动了许多。 枭跟在他们两个人的后面,从跨过水道的廊桥上走过,一直走到屋子门前。 他抬起头,看到了匾额上的“翠微”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五十八 内庭之中也种满了翠竹, 汉白玉的行道下是一片碧水, 水中有鱼儿穿梭往来。 若是寻常而言, 在屋内屋外这样密集的种着高大的竹子, 会使得整座庭院过于阴寒,显得极为不合常理。 而且这庭院与房屋, 其实是非常奇怪的, 和现今c甚至是前朝的样式, 都有极大的不同。 晏海走在最前面,他似乎对这间屋子极为熟悉, 手指轻拂着栏杆上的雕刻,顺着架在水上的曲桥一直走了进去。 “还真是挺像样的。” 枭还听到他这样喃喃自语。 “今时今朝夫复何求。”殷玉璋也听到了,有点带着炫耀的意思对他说:“自从得知十二见到了翠微君, 我便着人准备此处,就是想着有此刻这般光景,能在此处与君再遇是我多年未偿的心愿啊!” 他那副求夸奖的样子,真不像是个皇帝会做出来的, 偏偏又毫不违和。甚至,他在晏海面前从未自称“朕”,而是用的“我”, 宴请座次也设的圆席, 并无主客高低之分 。 “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 我都要以为你当时喜欢的其实不是月倾碧而是我了。”晏海回过头来, 嘴角带着笑意:“但是我已经有家眷了, 我只喜欢他一个人,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殷玉璋闭上了嘴。 客人们落座之后,主人才发现有个极大的问题。 重要的“家眷”带着面具,似乎也没有拿下来的打算,那这吃饭该怎么个吃法 “无妨。”晏海说道:“他只吃我做的东西。” 这话虽然听起来奇怪,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主人便命人上菜。 菜一道道端上来,皆是罕有的美味。 殷氏兄弟心思满腹,也就随意动了两筷子,倒是晏海吃了不少。 他俩席间想跟晏海聊聊这十多年里发生的故事,但晏海只随意点头或者简单回答是或不是,一顿饭下来,要不是两兄弟自问自答的本领特别高超,几乎完全冷场,但就算是这样,气氛也始终十分尴尬。 直到晏海放下筷子,夸奖起了厨子。 “我手艺也挺不错。”他夸完厨子夸自己:“所以他只愿意吃我做的东西。” 二人的目光转到了一直坐着,不言不动,宛若人偶一般的枭身上。 “是不是?”晏海问他。 枭点了点头。 “二位真是”殷玉堂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卡在了那里。 “恩爱不疑。”殷玉璋及时接了上来。 晏海的眼睛也笑弯了。 殷氏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即在心里对这二人的关系有了更高的评价。 不过在他们看来,翠微君素来就是喜怒叵测的性情,这个从“挚友”突然变成的“家眷”,更可能只是他一时兴起随口一说。 但翠微君最恨别人扫他的兴致,就算他指着太阳说月色极好,你也只能跟着点头说对。 他们索性又夸了几句,晏海笑吟吟地全盘接受了。 枭冷眼旁观,只觉得皇家尊严扫地,此二人绝非天子重臣的真身,而是什么跳梁小丑假扮而成。 不过由此倒是能够看出,他们兄弟二人对晏海忌惮极深,才如此小心翼翼,简直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 甚至这屋里屋外,共有不下十人隐于暗处,且无一不是当世高手,若是这些人同时出手,恐怕他应付起来都很吃力。 晏海到底曾经做了什么,能让这二人畏之如虎? “那么,陛下,饭也吃完了,好话也说够了。”晏海拿起一根筷子在手中把玩:“我们就说说正事吧!” 刚刚放松一些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我方才就想问了,不知翠微君有什么误解?”殷玉璋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今日里请你过来,只是与你一叙别情,并无其他目的啊!” “真的?”象牙箸尾端用金玉镂空雕嵌,别致精巧,晏海好像是在认真欣赏,心不在焉的说道:“之前承王爷和我说了些事,我还以为你要问问我那张海图,再问问我别的什么呢!却原来是我误会了吗?” 殷玉璋和殷玉堂的眼睛都落到了那根筷子上头,又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表情都不太自然起来。 “海图?海图不是当年就当着大家都烧掉了吗?怎么又会提到海图呢?”殷玉璋茫然地问弟弟:“十二,你私底下和翠微君说了什么?怎么没跟我商量啊!” “九哥,我这不是为您着急嘛!一时糊涂就对翠微君胡言乱语。”殷玉堂一脸羞愧,站起身来对着晏海弯腰作揖:“翠微君,那只是我自作主张,我九哥并不知情,还望你千万不要见怪!。” “十二,你真是混帐!”殷玉璋面容一整:“翠微君与我们相识于微时,对我们二人有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殷玉璋和殷玉堂。就算我们真有难处,也决计不能仗着今日的身份地位胁迫于他,你要是这样做了,和忘恩负义有何区别?” “是我错了!” 晏海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俩一问一答,好像从中寻到了不少趣味。 “翠微君。”殷玉璋转过头来对他说:“不论十二和你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不会。”晏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象牙箸,认真的告诉他:“不论你们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当真的,因为你们也没有把我说过的话当真,从你带着雪霰花踏上那艘船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屋里突然陷入了死寂之中。 殷玉璋和殷玉堂的脸色都是煞白一片。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过了良久,殷玉璋才又开口:“你知道,当年我父皇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当初在我面前立下重誓,不会将一草一木带出千莲岛!”晏海猛的一拍桌子:“殷九,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他极为用力,杯盘撞击之声将殷玉璋生生吓退了一步。 “翠微君,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殷玉堂挡到自己兄长面前,对着晏海说道:“我九哥不过是救父心切,才不惜违背誓言,其情可悯其罪可恕,他这些年为此寝食难安,也是受了不少的苦,足以抵消罪过了!” “巧言令色!”晏海嗤笑一声:“你不要以为在这里大义凛然说上几句漂亮话,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告诉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枭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待如何?”殷玉堂挺直脊背,声色俱厉:“月翠微,我劝你不要太过份了!你以为,我们还是当年那些能够任你生杀予夺之人?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再也走不出这扇门去?” “你又信不信,在那之前,他就能取下你俩的头颅?”晏海靠在椅背上,抚摸着自己拍痛的手掌:“要不然我们比一比,看谁更快啊!” “你” “十二,你这是做什么?”殷玉璋一自身后拉住了弟弟:“是我做了错事在先,翠微君教训我几句也是应当的,你怎么能这么和他说话?” “但是他如此忤逆不韪” “够了!”殷玉璋一把将他推开:“朕乃一国之君,就应当有君王气度,当年朕的确欺瞒了翠微君,将雪霰花带回宫中医治父皇,朕也并不后悔,不论翠微君今日决定如何处置此事,朕也自当一力承担!” “说得好!”晏海站起身来。“好一个殷九!好一个君王气度!” 殷玉堂又要挡过来,被殷玉璋用眼神制止了。 “屋子不错菜好吃,谢谢陛下的款待。”晏海整理了一下衣襟:“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殷玉璋和殷玉堂都愣住了。 “怎么了?我只是看大家太紧张,开个玩笑罢了!”晏海笑了出来:“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要血溅宫城吧!” “翠微君,你真是的!”殷玉璋咽了口口水,笑得有点勉强:“你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雪霰花你拿都拿了,我还能怎么办?”晏海朝他摊了摊手:“如今你贵为天子,我巴结讨好都来不及,难道真会为个连渣都没了的东西,来怪罪陛下吗?我也不至于那么愚蠢吧!” “话不是这么说” “不说了,我们大家酒足饭饱,就早早散了。”晏海抻了抻腰,侧过头对身旁的枭说:“刚刚王爷说此处景色甚好,不如你陪我走一走吧!” 晏海觉得自己吃得太多,想要走一走消消食。 他拒绝了殷玉璋相陪的提议,准备独自走下白鹿台。 当然了,也不能说是“独自”,毕竟他还带着“家眷”。 殷玉璋自然是很周到的,隔不到百步,便有内侍提灯照路,他们只需顺着这些灯火,一直就能走出宫去。 站在方才殷玉璋迎接自己的地方,晏海举目望去,只见白鹿台下灯火阑珊,宛若地上星河蜿蜒而去,在天地相接处与天上星斗汇作一线,煞是壮观。 “真好看。”他侧过头看着枭,也就是云寂,然后问道:“你从前看过这景象吗?” 云寂点了点头。 “我现在站在这里,才有点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想当皇帝了。”晏海毫无顾忌的说:“我说明亮便有灯火,我说不许便无光照,我乐则人安乐,我怒则人皆哀,我能让世人随我喜怒哀愁,一人之力至此登峰造极。” “不需要。”云寂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人心孤寂啊!做了皇帝,起码时时刻刻有人会想到你,哪怕独在暗处,你也不会觉得天地之间,无人惦念。”晏海笑了一声:“不是人人能够像你一样,一心追求武学极致,不觉得孤独是苦。” 说完,他提脚往台阶下走去。 “不是。” 晏海回过头来。 天河寂寂,星空遥遥。 云寂穿着黑衣,带着面具,在夜色之中恍若虚影。 “纵然孤独再苦。”他这么说:“但用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来做排遣,我也并不需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五十九 殷玉璋和殷玉堂将他们二人送到门外, 然后站在门前看他们走远。 “九哥!”殷玉堂紧紧皱起眉头:“月翠微他” 殷玉璋举手制止。 “留衣君。”他侧过头问道:“为何不曾出手?”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自他身后款款走来, 而在这个人的背后, 是影影绰绰的黑衣之人, 约莫有十数之多。 “陛下。”那人开口说道:“我只是觉得,若是此时此刻和他动手, 就算最后能够将他拿下, 只怕我也要元气大伤, 还不如先由你安安他的心,再慢慢想办法的好。” “我也猜到了。”殷玉璋舒了口气:“月翠微莫测高深, 贸然动手只怕弄巧成拙。” 那人终于来到他俩身后,身上月白色的轻纱衣裳泛出淡淡光华,恍若烟雾轻笼, 那身段玲珑婀娜,月光洒落到那张脸上,只见眉色如青黛,双眸若秋水, 腮似芙蓉绛朱点唇。 月下美人,不外如是。 但落在殷氏兄弟眼里,这位美人却如蛇如蝎, 叫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陛下, 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月留衣盈盈一笑, 声音如银铃脆响:“月翠微如今已是纸做的老虎, 一戳就倒了, 只不过他惯会装模作样, 你千万可别被他唬住了。” “那方才” “他身边的那个人。”月留衣冷哼了一声:“那人绝不是寻常高手,只怕真打起来,我留他们不住。” “陛下,此人曾是天玑楼里身价最高的杀手,只是近几年都未曾听闻踪迹,没料想此次突然会出现在上京。”另有一人出现在殷玉璋身旁,这个人是殷玉璋的手下,态度自然是极为恭敬的。“他的来历颇为神秘,据说乃是昔年西蛮皇室的后裔,剑法出神入化,从未逢过敌手。” 殷玉璋回想了一下那人身材高挑,眉眼深邃,的确接近西蛮异族的长相。 “谢芝兰的天玑楼里,居然有这样的高手?” “其人神出鬼没,似乎并不受谢芝兰掌控。” “也不稀奇,谢家的手伸得那么长,和西蛮皇室的关系一直就不清不楚的。”殷玉璋冷笑了一声:“十二,你可知道这人和月翠微,到底是何关系?” “臣弟并不能确定,但二人应当是早就相识的,而且”殷玉堂犹豫了一下。“翠微君对他似乎格外亲昵,甚至亲手调制食物,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不会吧!月翠微真为他下厨?”月留衣瞪大眼睛:“他那个脾气,会下功夫去讨好什么人?我可不信!” 但是随即她又“喔”了一声,面露不屑:“那就是长得很好看了,他对长得好的人特别有耐心,简直可笑之极!” “那按照留衣君看,翠微君方才称作‘家眷’是” “他那点心思,我们谁不知道?他不就是故意让你难堪吗?”月留衣斜睨了一眼殷玉璋:“自打小时候,他就爱围着月倾碧转,我一直就怀疑他有什么奇特的癖好,却原来他真是个男子,可惜后来月倾碧喜欢上你了,还为你丢了性命,所以他爱而不得,心里肯定是恨你恨得要命的。” “留衣君说笑了,当年是他亲手杀了倾碧的。”殷玉璋苦笑着说:“这事可不能算到我的头上来啊!” “随便!反正我最讨厌月倾碧了,不管你们谁杀的她谁害的她,我都很开心!”月留衣勾唇一笑:“我往后还有很多事都要倚仗陛下,您怎么高兴怎么说吧!” 殷玉璋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她这一句给压回去了,感觉十分不好。 “那么留衣君,若是好好布置一番,那个枭您可有把握将他拿下?”殷玉堂插话问道。 “不好说。”月留衣沉下了脸:“得找机会先试一试他。” “那就是没有把握了,不如我们另想” “殷十二,你小子在动什么坏脑筋吗?”月留衣眯起了眼睛:“我就觉得你奇奇怪怪的,刚才你那么激动做什么,生怕他不知道有人埋伏啊?你是不是跟月翠微有什么私下的交易?我可告诉你,你不要自作聪明,你说一句,他就知道你后面的十句要说什么!他脑子可好使了,要不然,当年光靠着你我可是出不来的。” 殷玉璋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留衣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殷玉堂急了:“我和翠微君能有什么交易,我方才是生怕他对九哥不利,你迟迟不动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临时变卦了?” “那你跟他提什么海图?”月留衣踏前一步:“等他落到我的手里,灌点药下去,什么图都交出来了,还不是因为你多嘴,让他带上了那么个人,害得我没办法动手!” “这”殷玉堂退了几步,转向殷玉璋:“九哥,可是说好了先礼后兵的,若是翠微君愿意把海图交出来,我们又何必冒险行事,万一平白为人做了嫁衣” “他才不会这么轻易拿出来,而且一旦他猜到我在这里,恐怕立刻会给我们画一张假的,好让我葬身海底死无全尸。”月留衣恨恨的说道:“只可惜我当年没能杀得了他,平白错过了莫大的良机!” “要是当年你真的杀了他,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找海图?”殷玉堂皮笑肉不笑:“当年留衣君你说你有十成把握,最后也还是功败垂成,不知你如今又还有多少成的把握?” “虽然我没能杀得了他,好歹也让他受了重伤,要不是他的功力全都没了,我们哪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月留衣不无得意的说道:“何况,我还故意划花了他的脸,那么深的伤口又抹了毒,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治不好了,我看他现在只敢扮作普普通通,估计那层皮下面都已经烂光了,对着镜子再没有勇气乔装美人,想想都替他觉得难受呢!” 说完,她掩着嘴笑了出来,殷玉璋殷玉堂只觉毛骨悚然。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没办法,我们生来就是注定了你死我活,他有机会也一样会要了我的命。”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殷玉璋用力按着额头:“如果翠微君愿意将海图拿出来,我们和和气气同他商量,毕竟他比我们谁都更熟悉那条路” “你们就是在这里痴人说梦,还什么和和气气?”月留衣挑起了眉毛。“月翠微心如铁石,他决定要做或者不要做的事,你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就不要白费那个力气了!我还是照我自己的办法做吧!” “我们能不能去那边的大街逛逛?”“心如铁石的月翠微”此刻正站在宫门前,微微仰头望着心上人,面上带着笑意。“方才从上面看很热闹的。” 云寂站着没动。 “我们往那里走一走,绕一点路应该也能回去的。”他伸手拉住了云寂的袖子。“然后回去了我给你煮东西吃,你一直看着我吃,肯定觉得饿了吧!” 云寂低下头,看着他的手。 “那我们就回去吧!”晏海叹了气:“其实想想也不过就是那样,就是比我们山下镇子上的人多一些,应该没什么好看的。” 云寂甩开了他的手,然后提起脚,往他方才所指的,灯火最明亮的地方去了。 上京冠盖云集,四方汇聚,也不乏奇装异服样貌奇特的异族人士行走其中,是以云寂这样黑衣遮面的造型倒也并不算特别突兀。 倒是他个头颇高身姿挺拔,背影实在好看,一路上也惹得不少妙龄女子张望议论。 这些日子上京之中防备周全,再也没有发生凶案,宵禁已经被取消,夜市又热闹起来,这些姑娘们也都开始成群的结伴出来游玩。 如今对待女子们远比前朝宽松,不论是着男装或是学诗画,就算是会骑马拉弓的也不在少数。 好比这些少女们十五六岁,正是最好的年华,不用刻意打扮便如花朵般娇艳,胆子更是大的出奇,甚至还有装作被挤到,直接往云寂身上倒过来的。 晏海初时并未察觉,只以为是街上人太多了,但四五次后也就察觉了不对。 他是不知道,近几年因着一些话本的缘故,上京不知何时形成了这个风俗,但凡在街上看到中意的年轻男子,姑娘们都会假装摔倒,好让对方有机会搀扶,若是有意便能成了,若是无意能挨着意中人站一会儿也挺好呢! 云寂当然能够不着痕迹的避开,但晏海十分后悔,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糟透了。因为太过沉浸于懊恼之中,直到有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撞到了他的身上,他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小姑娘撞到了他正心中窃喜,一脸娇羞地抬起头想要跟他搭话,下一刻眼前却没了这个斯文郎君的人影。 晏海被拉着往前行走,拉着他的那人走路速度挺快,但在这么拥挤的街上却毫无阻碍。 他先是一愣,而后止不住的轻笑起来。 笑声虽然十分轻微,却点滴不漏地传到了前方那人的耳中。 此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对方似乎想要松开他的手腕了。 他立刻反手握住了对方。 这只手有些微凉,是因为修习大逍遥诀的缘故,也正是因此,手上一点茧子也没有,整只手骨架修长皮肤光滑,握着简直令人心驰神往。 在被他握住的时候,这只手微微挣扎了一下,却缘着他的坚持,最终还是没有甩脱他。 他不敢十指紧扣,生怕会被甩开,只是松松的圈握住了。 “云寂。”他低下头,轻声的说:“我好开心啊!” 云寂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挣脱他,却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踏着上京城内的煌煌灯火,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牵着手,慢慢地往前行走。 “殷九他们这些年找不到我,是因为我其实是个不太能吃苦的人,我喜欢吃好吃的,穿好看的,和漂亮的人在一起,喝喝酒唱唱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那些突然之间就变得没意思了,可是后来你对我也不好,我过的挺苦的” 晏海声音很低,但他知道云寂能听得到。 “我很多次都想就这么算了吧!但我想来想去,也舍不得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只是就好像你说的,这世间也许有无数人能够为我排遣孤独之苦,但是我” 絮絮叨叨的声音突然停下了,云寂手中一空。 他心里一沉,飞快地转过头去。 晏海却只是停在了他身后两三步外,怔怔地抬头观望着。 那是一处装饰古意高雅的偌大门庭,高梁翘角之下挂着蓝底金字的匾额。 匾额上面写着“韶华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六十 前一刻正暗自欢喜, 下一刻这三个字就如同一道惊雷, 劈到了晏海的眼里。 我在说什么呢?他想。 我刚刚在对云寂说什么呢? 为什么每次他对我稍假辞色, 我就忘乎所以?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 他也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他,也就是看我可怜, 才让我拉他的手, 施舍些好脸色给我看吧! 为了这么点小事如此雀跃, 还说那些像是求取同情的话没到过了这么多年,在他面前我还是如此患得患失, 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子。 “你做什么?”云寂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块匾额。 但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了回来。 晏海站在那里的样子有些失魂落魄。 这个人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开心, 莫名其妙发呆,一点也搞不明白! “走了。”他伸手拉住晏海的胳膊。 “你忘了吗?”晏海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娘就是韶华坊里的歌姬,我跟你说过的。” “我知道。”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去一个地方, 为我取一样东西的吗?” “是。” “这里面有一个院子,里面种了一棵很大的梨树,我要你取的东西, 就在那棵树下。” “这里?”云寂又看了看:“这只是一间曲坊。” 他本以为晏海的要求会更难些, 起码应该是寻常人做不到的 “你只是听我唱了一首曲子, 难道就要为我闯刀山火海吗?”晏海摇了摇头:“这样就足够了。” “好像说, 是在西面。”说完, 他辨明了方向往一旁的小巷中走去。 云寂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能带我上去吗?”晏海站在无人的巷子里, 仰头看着高高的院墙。“我怕看错了地方。” “好。”云寂走到他的身边,环住他的腰。 晏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寂立刻缩回了手。 “我只是有些怕痒。”晏海连忙朝他道歉。“能换个位置吗?” 云寂先是捏住了他胳膊,觉得不太趁手,又抓住了他的肩膀。 晏海看他笨拙又僵硬的动作,转眼又笑开了,眼睛里映出了远处的灯火,闪烁着微微的光亮。 傻子就傻子吧!他想。 这世上能让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笑起来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云寂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一同跃上了韶华坊的墙头。 韶华坊乃是上京首屈一指的歌楼曲坊,其中许多的曲艺大家,自然和那些名为歌坊实为酒楼娼寮之地绝不相同,除却中央那一座华美戏台,一众院落皆是修建得古朴雅致。 “我娘还在的那个时候,韶华坊还是谢家的产业,也不知道现在落到了谁的手里。”晏海站在墙头上四处看了一下,然后指着西面一处没有灯火的偏僻角落说道:“就是那个院子。” 暮春时节,那株百年梨树上的花朵已经谢了大半,只余下零星白色缀在枝头。 “若是花期盛时,满树梨花压枝头,也应当是好景致。”晏海站在树下,垫脚去够最低的那那枝,却也是差了两三个指节的距离。 他正要放弃,那树枝却被压了下来,足够让他能攀折得到。 云寂一手按着树枝,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细碎花瓣落在了这人的发间衣上,还有几片,飘进了这人的衣襟中去。 梨花的香气似浓又淡 “好花好月配好酒。”晏海折了那一枝到手里,放在手中把玩。“不知云阁主是否愿意屈尊,为我俩在这棵树下找一坛好酒呢?” 云寂只是往地上拍了一掌,便探知到了那坛子酒的位置。 几乎毫不费力的,那青灰色的小酒坛,就已经摆到了晏海的面前。 屋子的主人似乎有一阵子不在了,但东西倒还齐全,晏海转了一圈找了两只酒杯出来。 “过来坐!”他在屋前的门廊上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招呼云寂。 酒坛被打开的时候,一股酒香散发了出来。 晏海摇晃了一下酒坛,香气愈发浓烈了起来,但听声音,似乎也只剩下了大半。 “这酒时间长了,就算埋在地下也会慢慢变少,不过也会更醇更香。”晏海问他:“你闻到了吗?是不是很香?” 云寂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喝酒,但今夜月色这么好,花儿这么香,酒也已经三十年”晏海捧着酒坛,抬头看着他:“这样的机会今后不知会不会再有,你就陪我喝一杯吧!” 云寂看看他又看看酒,一撩衣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晏海开开心心的给他倒上。 酒液澄清微黄,在青瓷之中泛出温润光泽。 云寂把面具摘了下来,接过了晏海递来的酒杯。 “我听说有的地方,喝酒之前都要说些吉利话,我们不如也试一试。”晏海拿着酒杯,略想了一下:“杯酒入欢肠,待我饮千觞,惟愿与君赴白头,此生无怖也无忧。” “这是祝酒?”又不是洞房花烛夜 “是,我学问粗浅胡乱说话,就先罚一杯。”晏海举起酒杯,一口喝下。 他接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次举杯朝向云寂。 “只恐浓情如此酒,日日渐少日日愁。”他说完,又把这杯倒进了嘴里。 这酒年头长了,看似清淡实则浓烈,一入喉间如火烧灼,直往胸腹中去。他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等着那种炙热感慢慢消退下去。 接着,微微的晕眩涌了上来。 “够了。”云寂按住了他再次伸向酒坛的手。“这酒未加稀释,喝得太急很容易醉。” “掺了别的酒,就不是这种滋味了。”晏海虽然面色未变,眼睛倒是更明亮了几分。“你为什么不喝?是嫌弃我的酒吗?” 云寂将酒坛放到了自己身侧,才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说实话,这酒虽然尚可,但距离真正的好酒还是差了一些的,只不过埋的时间长了,的确温醇厚重一些。 等他放下酒杯,却看到晏海一脸失望。 “你怎么不喝完呢?”晏海问他:“不好喝吗?” 云寂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自己不喜饮酒,举起酒杯一口喝完了。 晏海果然立刻开心了起来,把两只空杯放在一起,推到他的面前。 “再喝一杯吧!” 酒坛其实很小,杯之后,再也倒不出来了。 晏海倒转过来,发现连一滴也没有了,便抱着酒坛对着酒杯发起了呆。 云寂觉得,他可能已经喝醉了。 “这坛酒,是我娘埋在这里的。”他喃喃地说:“我娘说,怀上我以后的一天夜里,她突然梦到自己生了个女儿,她觉得这是某种征兆。第二天,她就把这坛酒,埋到了院子里的这棵树下面。” “她在上面写了那一天的日子。”他举起手里的一张纸给云寂看。 他举得有点高,差点拍到了云寂的脸上,云寂往后退了一些,才看清楚那是酒坛上的封贴。 怪不得刚才他把这张封贴撕下来的时候那么小心,只是上头的字迹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等等!什么叫梦到生了个女儿,就埋了坛酒? “我们刚刚喝掉的这坛酒。”晏海举起手里的酒坛,笑着对他说:“其实,是我的嫁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六十一 原本云寂觉得, 这几天下来自己的涵养功夫已经又上了一层楼。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偏有这样的本领, 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变了脸色。 “喝了想要赖账吗?”若是没有喝酒, 晏海看到他变脸, 一定知道见好就收,但偏巧他不但喝了, 还有几分醉意, 居然还敢拍了一下回廊的地面:“你这个负心的人!” 云寂正待发怒, 但看到他水汽盈然的眼睛以及泛红的双颊,觉得自己和一个喝醉酒的人置气实在没有意思, 一股火气也就散了。 “回去了。”他站起身来,但一转头,发现那个醉鬼居然抱着酒坛躺倒在了地上。 “不回去。”人非但躺在地上, 还无赖的说:“那里又不是我家。” 云寂懒得和他废话,上前就把他拎了起来。 “云寂。”晏海顺势拦腰抱住了他:“今天我牵到了你的手,然后一起喝了这些酒,是不是很厉害!” “什么?”云寂没听明白。 “给你做了饭, 游了湖,唱曲子,牵了手, 喝了酒。”他靠在云寂的怀里, 跟孩子似的掰着指头。“五样。” “你安排了许多事要和我做?”这么一数, 云寂倒是有些明白过来:“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云寂心中“咯噔”一响。 他正要问下去, 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往这里来了, 便一脚把酒杯踢到一旁的草丛中去, 带着晏海闪进了那间屋子里。 “王五那家伙是不是眼花了,什么墙上的黑影啊!我们这都转了这么久了,也没见着有人啊!”有个嗓门很大的人走到了院门口。 “小心些总没错。”另一个人说:“万一要有事我们可得担着。” “行,不过就转完这圈回去了啊!”那大嗓门又说:“不过三爷不在,这屋里能进去吗?” “没人才得进去看看!”另一人对他说:“就瞧瞧有人没有,你可别动三爷的东西,弄坏了我们赔不起。” “行了行了!” 脚步声愈发近了,眼看着就要进了屋里来。 云寂本想带着晏海上房梁避让一下,但这间屋子不大,房梁也不够高,再四处一看,他看到了屏风后面有个巨大的箱子。 这箱子应当是放置戏服首饰的,如今主人不在,东西也被带走了许多,所以里头几乎都是空的。 他先把晏海放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再反手将箱子合上。 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了。 云寂虽然合上了箱子,但生怕晏海气闷,便用手指在箱子上戳了几个洞眼。 上好又坚硬的花梨木箱子,转瞬在他的指尖化作齑粉。那两人已经提着灯笼在屋里,就有细微的光线从洞眼中透了进来。 他低下头,看到晏海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箱子再大,他们毕竟是两个成年男子,只有贴在一起才能藏下。 不知为什么,云寂突然觉得大为不妥。 正当他觉得不该靠的如此之近,想要往后挪动之时,晏海的双手已经环了上来,绕住了他的脖子。 酒味混杂着梨花的香气,柔软地在他的唇角停驻了一刻,然后慢慢移动。 下唇刺痛了一下,云寂下意识地分开了唇瓣,一个软滑湿润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嘴里,酒气和香气混杂在一起汹涌而来。 云寂只觉得脑海之中轰然作响。 舌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才将云寂的神智拉了回来。 他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一丝鲜红自眼前流淌而下,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流淌,滑入被衣襟遮挡的肩颈处去了。 他抬手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指尖沾上的血迹让他蓦地惊醒了过来。 他猛然抽身后退,这才发现那两个人早就已经走了,而箱子也是早就朝天敞开着。 晏海一手抓着箱子的边沿,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正在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头发和衣物都有些散乱,嘴唇和颈边都被咬破了,而且从左侧耳根到脖子上印痕处处,模样十分凄惨。 “云寂”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面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怎么” 云寂站起身来。 他脸色发白,神情尚且如常,但眉眼之中有些掩饰不住的惊慌。 然后抿了抿嫣红的嘴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晏海一个人坐在箱子里,过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确有些醉了,所以刚才一时忍不住亲了云寂。 但是云寂他他用手指摸了一下尚在微微刺痛的嘴唇,确定真的是发生了一件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 我亲了云寂,云寂也不是毫无反应 那是不是是不是云寂对我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快到让他胸口都觉得疼痛起来了。 一片阴影又遮挡了微弱的光亮,将晏海全数笼罩其中。 他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云寂。 “刚才你”他仰头望着云寂,心里忐忑极了。 云寂的眉头更皱紧了几分。 “是我喝多了,轻薄了你”他低下头,不敢再看云寂的脸色。 “时间太晚,该回去了。”云寂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赶紧撑着箱子的边沿起身,只是脚尚且有些发软,还被箱子中一条软绫缠住了,跨出箱子时被绊到,整个人往前跌倒。 云寂本能的伸出了手,将他拥进了怀里。 在修习了大逍遥诀之后,云寂的呼吸与心跳皆比常人缓慢许多。 相反,晏海的心跳得太快,在这寂静暗夜之中发出的声音太过响亮 云寂觉得,完全是因为这声音太吵了,让自己的心也开始砰砰作响。 “云寂。”晏海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你让我靠一会,我头晕。” 得寸进尺这个人惯是这样的,绝不能纵着他。 “就一会儿” 云寂收回了手,直挺挺的让他靠着。 靠在云寂的胸前,晏海心中满是甜蜜,但顷刻之间又苦涩起来。 是有多么愚蠢 说什么“何需惜朝暮,光阴证此心”真是这世上最愚蠢的想法了。 都是那些过去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总是能够得偿所愿,以为总有一天,自己会和云寂两情相悦,两心相通。 不就是等一等,再等一等? 那时他觉得自己不怕等,甚至不怕等不到! 他就是要云寂心甘情愿,不能有半分勉强。 但是时间一年年的过去,云寂已经渐行渐远,触手难及。 午夜之时无法安枕,他甚至会想,也许自己这一生的运气,已经在很久之前都挥霍殆尽了错过了一时,也许就会错过一世。 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云寂就这样站着,直到那个说自己只是头晕靠一下的人,开始贴着自己往下滑,那双环抱在自己腰间的手,也松开了。 他并没有犹豫,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六十二 云寂抱着酒醉的晏海, 离开了韶华坊, 往承王府的方向走回去。 此时夜已深了, 两旁的店铺都已关门, 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行人。 “李兄,你看人家兄弟喝醉了, 都是抱起来走, 你怎么连背我都不肯!”有人看到他们二人, 顿时发出了不平之声。 “那是因为你太肥了,而且人家那是抱着自家媳妇呢!你个醉鬼老眼昏花了吧!” “你才是醉鬼!” 两个醉鬼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过去了。 云寂低头看了一眼晏海酡红的脸颊, 有些后悔没有拿件衣服给他披上。 夜里的风还是有点凉要是他病了,也不知要添多少麻烦。 脸怎么这么红,会不会已经发烧了? 他将晏海整个人如孩童一般竖着抱了起来, 想要腾出一只手试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只是刚刚调整好位置,晏海便极其自然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弯下腰将脸颊贴上了他的颈侧。 云寂的呼吸停滞了一刻。 这样实在靠的太近了非但贴着自己的脸颊很热,那些的呼出的热气还直往他脖子里钻, 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云寂半侧过头,想要把他拉开一些,却瞧见了他唇上两三个弯月状的小小伤口, 片刻之前, 在幽暗之中发生的事情, 突然的涌进了他的脑海。 在那个狭小的地方, 充满了酒和花的香味, 还有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气味。 那不是梨花, 但好像是另一种花香,极清极淡,萦绕不休。 平日里不曾觉得,但要是靠得非常近,比如现在,就能隐约闻到那种香气。 云寂想到这里,忍不住凑近了一些,深深地吸了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云寂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许是今夜发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他心绪不宁,又或者是那坛三十年前的陈酒,让他生出了几分醉意。 还有就是,晏海的目光c言语c动作 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侧头去看。 晏海睡得很沉。 今日里他在白鹿台上和殷氏兄弟一番较劲,又走了很远的路,还喝了很稠的酒,应该是累了。 云寂原本染上了一丝烦躁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忧虑的,他想。 我一定会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来自哪里,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等等等等,所有的一切的事情,我都会知道的! 反正他在我的手心里呢!哪儿也去不了 在面具之下,云寂笑了一笑。 晏海发间掺杂了一瓣梨花,他便伸手取了下来,顺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没了那些头发的遮盖,晏海纤细的脖子就露了出来,那上头的痕迹有些变暗,不知明日里可会化作淤痕。 云寂的脸上有些发热,但还是仔细的看了一看,确定了伤口并无大碍。 但是当他的目光移到了晏海唇边那处,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伤口旁的皮肤,似乎有些奇怪,怎么感觉 他正要再仔细的看一看,突然心生警兆,抱着晏海往左移了一步。 一道寒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飞了过去,“咄”的一声完全没入了路旁的大树里。 随着这一记偷袭落空,周围的墙头屋檐之上,出现了数个黑衣人影。 大街上空荡荡的,他非但手无寸铁,此刻手里还抱着一个大活人,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巨大的靶子。 数十枚铁蒺藜呼啸而来,色泽暗沉,一看就是淬了剧毒。 目标是他怀里的晏海。 云寂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方圆十数丈之内的人,能够感觉到温度突然低了。那些铁蒺藜在距离他三丈开外,突然就像是撞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一般,纷纷坠落到了地上。 月光,突然隐没到了云层里去 菡儿自小就跟着承王伺候,一直因为机灵乖巧颇受重用,这次被安排来照顾重要的客人,她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今日里王爷与客人一同到宫中赴宴,王爷入夜后倒是已经回府,但两位客人迟迟不回,她不敢稍有懈怠,一直坐在那里守着。 直到后半夜上,门突然从外头被推开了。 菡儿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 那位枭先生站在门前,怀里抱着一人,看衣着打扮正是晏公子。 “先生。”菡儿连忙迎上前去,同时闻到了一丝酒味,便乖觉地问:“晏公子可是喝多了,可要准备热水和醒酒汤来?” “热水即可。”枭先生声音沙哑,却将似乎是醉酒的晏公子往自己怀里搂紧了一些,往楼上走去。 但是眼尖的菡儿,却在一瞥之间,看到了晏公子脖子上的点点红痕 待枭先生抱着晏公子上了楼,她喊来了另一个丫鬟去厨房取热水,自己则往承王的院子里去了。 承王院子里守门的仆人见到她,立刻就把她让了进去。 王爷的房里亮着灯火,隐约还有人声,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别人在这里。 “菡儿来了,有事和王爷禀告。”她听到仆人跟王爷通传。 王爷传她进去,她低着头进了屋子。 王爷披着外衣坐在椅子上,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他的面前还跪着一个人。 这人菡儿倒是认识的,是王爷多年的旧部,如今在京畿卫里任职。 “死了多少人?”王爷在问那人:“什么时候的事情?” “总共九人,半个时辰之前,在四通街上。”那人回道。“属下粗略看了一看,皆是一剑封喉。” “尸首呢?” “已经被送到刑狱司去了。” 王爷挥了挥手,那人就退了出去,王爷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 “王爷,枭先生和晏公子已经回来了。”她走上前去,朝王爷行了个礼。“晏公子似乎喝醉了,是被枭先生抱着回来的。” 王爷问了几个细节,待听她说晏公子颈部有痕迹时愣了一下。 她虽然说得婉转,但王爷定然是听明白了。 “你”王爷正待嘱咐她什么,内室里却传来了响动。 “王爷。”那声音带着些慵懒,却说不出的悦耳动人:“怎的还没说完?” 菡儿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就来。”王爷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转头朝她说道:“你回去吧!有什么事再过来禀告。” 菡儿退下的时候,看到王爷掀开了通往内室的门帘,瑞龙脑的香气混杂着另一种味道一起飘散了过来。 她顿时涨红了脸颊,慌忙退了出来。 云寂将热水放在桌上,才解开了面具丢到一旁。 他拧了热帕子,走到了床榻边。 脱了外衣散开头发的晏海躺在床上,面色酡红睡得正香, 他这时看着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只不过 云寂眸色变得更深了一些,他坐到床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晏海脖子上的伤口。 那伤口还挺深的,晏海睡梦之中也觉得难受,嘴里发出了不满的咕哝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云寂用力轻柔地阻止了他的闪避,之后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银盒,用指甲从里面挑了一些粉末出来洒在晏海的伤口上。 伤口表面立刻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血痂,晏海也随之舒展眉头,露出放松的表情来。 然后云寂帮他擦了手,这才把被子盖上。 晏海的呼吸逐渐加重,很快就睡得更沉了。 拂晓将来,是最为寂静的时刻。 云寂坐在晏海的床头,他的目光,长长久久的落在了晏海的唇边。 他在看着晏海唇角的伤,还有就是伤口旁的那一道,非常非常细微的裂痕。 他只是看着,没有去触摸,甚至没有生出一丝这样的念头。 他神情凝重,仿佛那裂痕之后,隐藏着万丈深渊 这个晚上,上京出了两桩大事。 一是在四通街上死了好几个人,像是江湖仇杀,但奇怪的是,附近的住家商户丁点打斗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二是那最近销声匿迹的凶手再一次出现了,这次死的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而是天河郡王慕容极尚未过门的未婚妻子,江东白家的女儿白乐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六十三 这个清晨, 鼓声并没有把晏海吵醒, 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在柔软的床铺中醒来, 眼前一片昏暗。 天还没亮吗?那么小染 过了一刻,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在朝暮阁下院的那间屋子里。 这里是上京, 殷十二的承王府, 昏暗并非天色未明, 只是床上厚重的帷幕遮挡了阳光。 晏海重新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想自己应该是喝了酒, 才会睡得这么沉。 当然最主要的是十余年前倨傲狂妄喜怒无常的“月翠微”,让他觉得十分疲累。 但是如今他能够倚仗的,也就是这样的“月翠微”了。 好比昨夜白鹿台上, 他就是要让殷九觉得,一切仍然与多年前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在提出愚蠢的要求之前必须再三思量。 不能示弱如今宛若行于悬索, 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只是幸好,这次身边还有云寂。 一想到云寂,晏海微笑起来。 虽然他并不希望云寂卷进这些事情中来,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 有云寂在身边, 很多事情都会容易许多。 而且晏海忍不住抬起手, 碰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丝丝的疼痛依然存在, 但这根本无法影响到他愉悦的心情。 但是下一刻, 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边。 晏海几乎是踉踉跄跄冲下了床,期间受被褥和床帏所累,几次差点摔倒。 他光着脚一直冲到了屋里的那面铜镜前。 这面镜子做工精细,能够很清晰的映出他惊恐的面容。 他颤抖着手指触摸着嘴角那道细细的裂痕。 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说云寂不曾看到。 云寂肯定已经看到了! 他撑着墙壁,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站立不稳。 一股腥甜的味道猛地从喉间涌了上来,晏海弯下腰捂住嘴,感觉到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抑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怎么不穿鞋?” 云寂打开门走了进来,看到他赤着双足站在地上,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是随即,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一步就跨到了晏海的身后,一手环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鲜血从晏海的下颚处,宛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下来。 “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怎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好端端的人居然受了伤? 怎么受的伤?谁伤的他? 被迫抬头的晏海见到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云寂目光暗沉下来。 晏海看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恐惧,仿佛自己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自小到大,他不知被自己的母亲,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多少次他托着晏海下巴的手,不自觉的就收紧了。 “出什么事?”他放慢放柔了声音,又问了一次。 晏海浑身一颤,侧过头想要脱离他的钳制。 “别动。”云寂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说:“你乖乖的,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对劲,晏海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寂”他小心地说:“我没事,你放开我说话” “没事?”云寂用指尖擦过他的嘴唇,染了一手艳红:“你这叫没事?” “我真的没事。”晏海挣扎了一下。“只是方才不小心咬破了舌头,不碍事的。” 云寂从背后把他整个人搂进了怀里,用那只沾了血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脖子。 “我昨天把你咬痛了吗?”他问。“你在生我的气?” 晏海摇了摇头。 “那你在怕什么?”他想把晏海转过来,但晏海怎么都不愿意。 “我没有怕,只是”晏海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先放开我好吗?” “你不用怕。”云寂突然笑了一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晏海更僵硬了。 “我以为只要我问,你什么都愿意对我说。”云寂终于松开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那如果我现在问,你会不会告诉我?” 晏海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晏海。”云寂刻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让我想一下。”晏海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离他远些,生怕再被他说上几句,自己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云寂垂下眼睫,眼中有暗芒闪过。 “好。”他温和地说:“但是,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对我说。” 他态度如此平和,丝毫未见怒气,让晏海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云寂走到床边,将他的鞋和外衣拿了过来。 “我去让人送热水过来,你先梳洗一下,然后我们再出去。” “去哪里?”晏海半捂着脸颊,茫然的望着他。 “你不会真以为,我相信你自己咬破了舌头?”云寂把鞋子丢到他的脚边,将外衣披到他的身上,“我们去找卫恒,让他好好替你看看。” “我没有” 云寂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看得他再也没有办法否认或是拒绝。 他只能点了点头。 白家的宅子就在距离承王府不远的水曲巷上。 财大气粗的江东白家迁入上京之后,就将这整条巷子都买了下来,把相邻的几栋大宅都拆了,重新修建成了如今的白府。 当时光是将府里一干女眷们的行李用度运到上京,就总共用了十艘的海船,入京的马车也有三百架之多。 奢靡豪富,可见一斑。 远远的看过去,除了并无品阶装饰和匾额之外,这座府邸的大门比承王府的都要气派,据说单算门房,都有三组轮换共十二人值守。 只是这座平时门前车水马龙的气派宅邸,今日不知为何大门紧闭,而且他们方才经过巷子口时,似乎有许多人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晏海放慢了脚步,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寂。 如今他的面容已经恢复如常,就连唇上颈边的痕迹印记都不见了踪影。方才云寂看到他这个样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有些诧异,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问他伤口是不是还在。 等知道只是被他设法遮挡了一下之后,云寂还意味不明的笑了。 笑得他这一路上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似乎是出了命案。”云寂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告诉了他自己方才所听到的。“白乐乐死在自己房里,死法与之前上京多起命案极为相似,似乎是一人所为。” “不可能的,我都已经把她烧干净了,这次活不过来了。”晏海心绪不宁,反驳的话直接就说出了口。 云寂挑了一下眉毛。 晏海的眼皮跳了一下。 不过云寂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过去敲门。 立刻就有门房过来开门。 “卫大夫?”那门房倒也没有因为他们衣着打扮有所异样,客客气气的说:“我们宅子里昨晚出了事,刑狱司当时就过来了人,将二老爷家小姐院子里的人都带走了,今日天还未亮的时候,我家白麟运大老爷就请了卫大夫一起往刑狱司去了。” “既然卫恒有事,我们就先回去吧!”晏海对云寂说:“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晚个一时半刻也没事的。” 云寂摇了摇头。 “我听说慕容极手下有个很有名的大夫,就让他和卫恒一起给你会诊一番。还有”他说:“正好我对这凶案,也颇有兴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六十四 晏海跟在云寂身后刚从水曲巷里走出来, 却有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停到了他们跟前。 车帘撩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了殷玉堂的脸。 “二位可是往刑狱司去?”殷玉堂面色凝重:“路程有些远, 如果不嫌弃的话, 不如就与我一同前往吧!” 上京刑狱司远在城北,靠步行得要大半个时辰, 二人便依言上了马车。 “王爷怎的要去刑狱司?”晏海不解地问他。 “二位也知道了, 白府昨晚又出了凶案。”殷玉堂按了按额头:“九哥一早就召我进宫, 让我不论怎样要督促天河郡王尽快妥善处理此事。” “以慕容极的本领,查清凶手只是迟早的事情, 皇帝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也知道,白家二房连着死了两个,白贵妃今晨听闻噩耗就晕过去了, 九哥更是大发雷霆。”殷玉堂叹了口气:“上京城里人心惶惶,长此以往,只怕会生出民怨来,叫人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自从上得车来, 云寂又变回了沉默寡言的模样,抱着剑坐在一旁作假寐状。 “还有一事,九哥让问一下翠微君你的意思。”殷玉堂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和晏海说道:“你也知道我府上接着要办白事, 只怕到时候要冲撞了贵客, 九哥的意思是, 不知翠微君是否愿意搬去宫中暂住?” “宫里?”晏海眯起眼睛:“白鹿台上那个地方?” “翠微居也是为翠微君特意修建, 若是你愿意去住, 我九哥定然是很开心的。” “你们兄弟倒挺有意思。”晏海笑了一笑:“你们两个当初在岛上也没少吃苦头,怎么现今一副如此欢天喜地的样子,还特意造什么翠微居来给我住,难道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这不是为了让翠微君你感受到我九哥的心意吗?”殷玉堂笑得有点苦:“何况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那倒也是。”晏海点了点头:“少年时苦不过是劳身劳力,只要不怕豁出命去,再大的风浪也就捱过来了,哪里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苦楚呢?” 殷玉堂一愣,踟蹰了半晌,才说了一个“对”字。 接下去许久,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车轮粼粼,车外传来了市井喧哗,风物繁茂之声。 “我九哥可能并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但是他真的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殷玉堂看着不断翕合的车帘,轻声地说:“若不是他当年入主无极殿,上京断不会有今日这般繁华风貌。” “人立身之本,当先自正其身,方可立于天地,帝王也不外如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且将眼前繁华视作四海升平,岂不是一叶障目,可笑之极?” 殷玉堂转过头看着这个突然出声的人,这是他自回京途中见到此人之后,第一次听他说话。 还是这么难听的话。 换了平日里,听到这种诋毁之言,殷玉堂定是要愤怒驳斥,但是一想起今日清晨在宫中种种,他不知怎的底气不足,便转过头假装没有听见。 马车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你替我谢谢皇帝的好意。”晏海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回响着:“你告诉他,我这一生住过最糟糕的地方,就是那间屋子,如今就不回去重温旧梦了。” 穿着紫色官服的慕容极一脚跨出门外,面色不是很好。 原本前阵子的悬案刚有头绪,结果昨晚上又来了这么一出,将他之前查出的一些事情全盘否定了。 况且这回死的还是白贵妃的亲妹妹,他刚刚交换了庚帖的未婚妻子。 虽然并无感情可言,但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何况白家老二白麟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口口声声喊他“贤婿”,简直令他不耐烦到了极点。 所以方才前门来报,说有承王府印信的人到了,他才借故迎接跑了出来。 从刑狱司大门到处理日常事务的正厅其实并不算远,但是步行也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只因从前门进入只得一条窄道,两面皆是三四丈高的黑色砖墙,这条道路盘桓曲折恍若迷阵,乃是为了防止重犯逃脱及震慑之用。 慕容极看着那辆刚好能通过窄道的马车,想着殷玉堂掺和进这件事情的缘由何在,想来想去就觉得必定是宫里那位的意思。 当看到从车里出来的是殷玉堂本人,他还是有些吃惊的。 殷玉堂穿了一件便服,似乎不太想惹人注目。 后头跟着下车的那个,不就是自家蠢妹妹一直挂在嘴边的晏海吗? 想到自己家那个跟条泥鳅一样,完全不知道跑去哪里撒欢的妹妹,慕容极面色彻底阴沉下来。 你看看别人家的闺秀,哪一个不是乖巧温柔,怎么偏偏轮到自己这里 殷玉堂一看他脸色,顿时觉得他死了未婚妻心情特别差,神情愈发沉痛起来。 “郡王。” “王爷。”慕容极朝他拱了拱手:“怎么劳烦王爷亲自前来,难道是圣上有什么要紧的口谕?” 今日因着白贵妃忽然晕厥的缘故,皇帝未上早朝,慕容极故而有此一问。 “圣上只是怕郡王查案之时遇到什么难阻之处,嘱咐我过来为郡王分忧解难。” “那这二位”慕容极的目光在晏海和云寂身上转了一圈。 “是我府上客卿,对于此等凶案颇有经验,希望能够帮得到郡王。” “那倒是不错。”慕容极上下看了一眼晏海,说道:“朝暮阁果然卧虎藏龙,王爷居然能够招揽到如此有本事的客卿,这一趟也算没有白跑。” 在场的人人都知道,这次殷玉堂去朝暮阁是带着老婆棺材回来的。慕容极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这一句,让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可是始作俑者似乎毫未察觉,随便请了一下就先进去了。 “翠微君从前可认得这位” 殷玉堂靠近晏海身边,正待在他耳边询问一下,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到了一旁。 殷玉堂抬头看去,只见那个枭从二人中间走过,巧妙地将他们分开了。 前头的慕容极已经回过头来,殷玉堂满心莫名,也只能按下疑惑先跟进去。 穿过天井就是大厅,也不知是天气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偌大的刑狱司正厅里显得格外阴暗。 厅里坐了两个人,站了一个。 坐在最上首位置的人虽然蓄了须,但是圆眼圆脸的样子和白一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瞧着和善又有涵养,显然就是江东白家的主人白麟运。 白一诺就站在他旁边,这样看去和他父亲仿佛双生,只是一个蓄须一个没有,简直相映成趣。 不过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人,看着就不是很有趣了。 这位当今贵妃的父亲,和白麟运一母同胞的白麟魁,长得跟白麟运一点也不相似。 他眉若柳叶脸似敷粉,长得极为阴柔,身量并不高大,也并未如兄长那样蓄须,此刻眼睛哭得一片红肿,半分也没有白麟运的自持稳重。 “贤婿。”他看到慕容极走进来,连忙又站起身,想要过来和他说话。 “白二爷。”慕容极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白二爷还请节哀,” “贤婿,我白家就指望你了,如今这接二连三的,我家自此也就绝了后,这事情” “麟魁!”白麟运把茶杯放到案几上,终于发话了:“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家绝了后?” “不不!我是说我们二房”白麟魁连忙解释:“是我们二房绝了后啊!” “郡王自有主张,乐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定然会彻查凶手,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说得我都心烦。” “可是大哥,淳淳刚刚现在连乐乐都没了,我回去怎么跟婉娘交代啊!”白麟魁说着说着,眼泪又从眼睛里淌了出来。 “什么怎么交代,谁乐得见这事了?”听到弟弟提起那个蛮横的弟媳,白麟运顿时怒从心起,站了起来:“都是你媳妇教的好儿女,若是安安分分在房里待着,不要一个两个的都在三更半夜四处乱跑,哪里会出这种事情!她若是跟你闹,你就让她到我这里来闹!” 白麟运积威甚重,白麟魁被他这么一瞪,加之心中发虚,顿时不敢再出声了。 白麟运转过身来朝慕容极赔罪,只得了嗯啊两声。 这时他才看到站在门边未被介绍的殷玉堂,连忙面露讶异迎上前去。 双方见过礼后,殷玉堂被让坐在最上首的位置, 晏海朝正在看他的白一诺笑了一笑,坐在了靠近门边的椅子上,云寂看了白一诺一眼,挨着他坐了下去。 “我方才听到白老爷说。”殷玉堂停了一下,一副不想问但不得不问的样子:“白家的乐小姐并非在家中遇害的?” “不是不是,王爷你误会了。”白麟运咳了一声:“乐乐是在家里,只是在后花园出的事。” “喔!”殷玉堂点了点头,帮他圆了一下:“想必是出阁在即,姑娘家难免有些小心思,拜拜月神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圆得合情合理,白家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殷玉堂也这边回过味来,想着怪不得慕容极这么不开心,媳妇还没过门呢就似乎被戴了绿帽,他能给白家人好脸色才奇怪了。 殷玉堂正要再问问细节,门外走进一个精干的中年人来。 那人走到慕容极身边,递给了他一张纸。 慕容极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铁青。 “诸位,我暂且失陪一下。”他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不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大步走了出去。 白麟魁认得那是慕容极的副手,负责盘问白府上下人等,如今过来必然是有了进展,便要跟着慕容极出去,却被那人伸手拦在了门边。 “白二老爷。”那人笑了一笑,带着一股阴森煞气:“还请留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六十五 “是不是审问出了什么?”白麟魁焦急的问:“查出凶手了吗?” 那人当然不会回答他, 只是用那张笑起来挺吓人的脸对着他, 说些敷衍的话。 “好了麟魁, 你先回来坐着。”白麟运皱着眉喊他:“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能随处乱闯?” 白麟魁这才满心不甘愿的走了回来。 那人也没有离开,而是过来招呼仆役端茶倒水。 “不知白老爷能否告知, 这乐小姐是怎么遇的害?”殷玉堂接着问。 “这事说起来也是挺蹊跷的, 我们乐乐也算是个听话的孩子。”白麟运看了一眼白麟魁:“王爷知道, 我们白家人也多院子也大,乐乐这孩子, 不知道怎么就跑去了一个没人住的荒凉院子里去了。” “白家财雄势大,家里奴婢成群,难道就没有一个知道乐小姐的行踪?” 白麟运看向白一诺, 示意儿子回答这个问题。 “早上发现尸首的时候,大家都慌了神,当时问了一下也没有人站出来说。”白一诺上前一步回答道:“慕容郡王到的极快,已经将乐乐院子里所有的奴婢都带回刑狱司审问了。” “有没有可能, 是在其他地方被害,尔后移动到了此处?” “当时乐乐衣着整齐,不像是入睡后被杀害的。” “我听说”殷玉堂喝了口茶:“乐小姐与上京前阵子那些被杀的女子, 死状挺相似的?” 白麟魁再一次哭了起来。 “是。”因为是自家女眷, 长辈又都在场, 白一诺不好形容得太详细, 只能说:“刑狱司这边的人粗略看了下, 说是和上京之前那数起凶案手法挺相似的, 但究竟如何,还是要等薛知事查验过后方才能够确定。” “那凶手愈发大胆了,之前只敢于偏僻街巷之中,现在居然敢闯进白府行凶了。” 众人正要附和感慨,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说是闯,倒更像是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到了门里面来。 那声音还挺响,坐在厅里的众人一时间都被震慑住了,齐刷刷的转头看去。 慕容瑜捂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这么热闹?”她抬头看到大家都盯着自己,吓了一跳。 “小鱼?”殷玉堂皱眉看着她:“你这是” 她非但穿着男子的衣物,头发也梳成了男子的样式,乍一看过去简直就像是个清秀的少年。 不清秀的纨绔。 因为等她走得近了些,大家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还混杂着胭脂的香气 “王爷!”慕容瑜朝他行礼问好,却有些头重脚轻,一下子啪嗒跪倒在地上。 “起来吧!”殷玉堂嫌弃地看着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喝什么酒,若是被郡王看到了又要生气。” 慕容瑜嘿嘿笑了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 “姨夫!表兄!你们好!”她又给白家的二位磕了个头。 “表妹你没事吧!”白一诺慌忙过来扶她。 “没事!”慕容瑜把他的手推开,朝着白麟魁磕头:“贵妃娘娘千岁!” “这孩子瞎喊什么呢!”白麟魁颇为无奈。“一诺,快把她扶起来。” “哎?不是贵妃娘娘啊!”慕容瑜自己爬了起来,凑近了看他:“对!白二老爷!你跟娘娘长得很像的!可是你的眼睛怎么了,被人打肿了吗?” “好了好了!”白麟魁用袖子挡着脸,另一手挥着让她走开。 “居然敢打我们贵妃娘娘的爹!简直无法无天!”慕容瑜锲而不舍的拉着他的袖子:“二老爷你放心,你跟我说是谁干的!我一定帮你报仇!打到他瞎掉!” “好了瑜表妹!”白一诺过来拉她:“你先坐着休息一下。” “行!”慕容瑜大幅度点头,但是转头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晏海。 她力气那么大,白一诺哪里拉的住她,被她一个转手就甩脱了。 “晏海!”慕容瑜三两步就跑到晏海面前,喜笑颜开:“我们好久没见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郡主客气了。”近了以后慕容瑜身上的酒味更浓了,简直就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的,她到底是喝了多少?“郡主怎么喝这么多?” “没喝多少!”慕容瑜笑着告诉他:“喝了这么一点点。” 她手指比了一点点的距离出来,但显然是在说谎。 “晏海,你有没有想我啊!”她站在晏海面前,摇摇晃晃:“我可是每天都想你的,这个是不是就叫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话刚说完,她整个人往前栽倒,眼看着就要倒进晏海的怀里去了。 晏海正要伸手把她撑着,身旁的人却更快的用那把黑色长剑将慕容瑜抵在了半道。 “咦?”慕容瑜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表妹。”白一诺又过来拉她:“我们过去坐,先喝口茶醒醒酒。” “喝茶哪能醒酒!”慕容瑜很看不起他:“再给我拿好酒来喝一点醒醒酒!” “都醉成这样了还敢喝?”白一诺简直想要喊她祖宗:“表妹你声音低一些,郡王听到了” “我跟你说,我哥可宝贝我了。他才不会生我的气。”慕容瑜用手指点住自己的嘴唇,做出噤声的姿势:“假装生气,假装的!” “是吗?”慕容极突然出现在大门口,脸更青了:“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说什么?”慕容瑜一只手抓住了抵在自己肩头的长剑,用力拉开未果之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哟!无脸怪!你力气也很大的嘛!我们比比啊!”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晏海真的会跟着笑出来,他想象不出,被大家奉若神明的朝暮阁主,此刻面具之下会是何种表情。 他捂住嘴咳了一声,挡住了唇边的笑意。 云寂正望过来,却见他眉眼微弯唇角带笑,一副从未有过的调皮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厢白一诺看到慕容极来了,也就退回了原处,凑到了白麟运耳边说了几句,应当是在介绍他们二人的身份。 白麟运看他们的眼神就愈发增添了深意。 这厢慕容极已经走到了慕容瑜身后,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然后冷笑了一声,让到一旁,露出了身后那个精干瘦小的中年男子。 大家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离开过,理应是看到慕容瑜就去向慕容极通风报信了。 “郡王”那男子端了一个木盆,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家上司。 慕容极瞪了他一眼。 “郡主,属下失礼!”那男子咬了咬牙,将盆里的事物兜头泼了过来。 云寂早有准备,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就卸了力气,一个腾挪将晏海拉着离开了原处。 慕容瑜突然没了支撑,往前跌进了椅子里,接着“哗啦”一声,她只觉得从头到脚整个透心清凉,还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懵懵的想,为什么洗澡水里要放这么多冰 其余众人惊呼起来,觉得坊间传说慕容极把妹妹视如掌珠,八成都是假的。 这么大一盆冰水,对一个姑娘家的说浇就浇,简直残忍至极。 “郡王,你这是做什么?”就连殷玉堂都坐不住了:“有话好好说,小鱼她不懂事你骂她就好,怎么可以这般对她!” 慕容极回过头去看他,神情冰冷阴郁,直让殷玉堂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慕容瑜,你醒了没有?”他站到自己妹妹跟前,挡住了身后一干人的视线。 慕容瑜滑坐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 “昨夜你在什么地方?” 因着冰水,慕容瑜略微清醒了过来。 “那个”她挠了挠鼻子:“我昨晚上也没去哪里” “说!” 慕容瑜浑身一颤,乖乖的招了:“红玉楼。” 在场的人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那是什么地方?”晏海轻声地问云寂。 “青楼。”云寂简单的回答了他。 红玉楼乃是上京城中最有名青楼妓馆,也是一掷万金的销金窟,在座诸人不是显贵便是豪商,自然多半都是那里的常客。 “你去过吗?”晏海好奇地问。“好不好玩?” 云寂看了他一眼,懒得答他。 晏海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有被放开的手,心中突然就满是喜悦。 相反的,慕容极虽然背对着大家,但是光看他的背影,就觉得他可能立刻就要暴起伤人。 “干了什么?” “哥,你傻了,我能干什么?”慕容瑜嘿嘿嘿嘿的笑:“就是和怜怜喝喝酒聊聊天嘛!” “一晚上?” “是啊!”慕容瑜点头。 花怜怜是红玉楼的头牌,也是全上京身价最高的红倌,日日夜夜有人捧着千百金但求与她喝上一杯看她跳上一曲,真要一亲芳泽,那价钱都能够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买一栋大宅子了。 那样有身价的红牌,居然陪这么个粗鲁的丫头喝一晚上的酒大家看向那边的眼神都不对了。 “贤婿,你要教训妹妹,就回家去教训嘛!”白麟魁忍不住了:“这不还有正事” “你闭嘴。”慕容极淡淡的说。“慕容瑜,你昨晚上一整晚都在红玉楼,没有去别处?” 慕容瑜这时候又醒了几分,从自家哥哥的腿边把头探出来偷看。 “看个屁!好好答我!” 慕容瑜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哥,你说脏话” “你好好答我!”慕容极甚至伸出脚去踢了她的小腿。 “是啊阿嚏!”慕容瑜打了个喷嚏。 慕容极前脚刚踢了她,但这时还把自己的官服脱了,把她裹了起来。 “哥”慕容瑜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正想跟他讨饶。 “来人!”慕容极扬声喊道:“把她带到黑牢,给我关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六十六 立刻有拿着手枷脚镣的刑狱司捕役冲了进来, 可看到要抓的那个人, 大家都傻在了那里。 “看什么, 还不拖下去!”慕容极指着还裹着自己官服的慕容瑜, 十分冷酷无情的说。 那两个捕役面面相觑,但还是不敢违背上峰的意见, 准备上前拿人。 “慢着!慕容极, 你这是做什么?”殷玉堂再一次站了起来:“就算小鱼昨晚上去那个地方喝了点酒, 你这不是小题大做嘛!而且黑牢可是用来关重犯的,你怎么能把小鱼关进去那里?” “也好。”慕容极点了点头:“那就把她关到普通牢房里去。” 他如此从善如流, 好像就在等殷玉堂的这句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哥”慕容瑜坐在地上目光涣散:“我好像喝醉了,听到你要把我关起来” “关的就是你这蠢货!”慕容极眉间的红纹仿佛在跳动一般, 整个人煞气重的很:“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往后别说关你,掉了脑袋都是活该!” “啊?”慕容瑜茫然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当然了, 旁人也没能听明白。 “王爷!”慕容极转身朝承王拱手:“方才审讯之时,白乐乐的贴身侍婢供认,白乐乐昨夜与人相约偏院, 那人正是舍妹慕容瑜。” 白家众人和殷玉堂齐齐“啊”了一声。 “啊?”慕容瑜比他们更大声。“等等等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侍婢说是她亲手将书信送到郡王府, 交到了你的手上。” “你等等!”慕容瑜跳了起来:“什么书信, 我根本没收到, 我昨晚” 她说到这里, 脸突然僵住了。 “你没有收到那封书信?” “那个昨天大约酉时刚过的时候, 我倒是收了白乐乐一封信的。”慕容瑜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当时急着出门,匆匆忙忙看了一遍,她好像是约我丑时去他们家” “你去了?” “当然没有!”慕容瑜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你知道的,我讨厌白乐乐,白乐乐更讨厌我,她约我八成是找机会暗算我,我才不要去!”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 “怎么了?”慕容瑜心里毛毛的,不知怎么有点底气不足:“有一个非常讨厌你的人,突然三更半夜约你到她家去,难道会有什么好事吗?” “白乐乐死了。” “喔!她死了跟我什么?”慕容瑜瞪大了眼睛:“死了?” “对,就在你躺在花怜怜的腿上喝着酒听着曲的时候,在约你见面的那个地方被人杀死了。”慕容极冷冷的看着她:“死的极其凄惨,非但被人割破了咽喉,还被挖走了胎宫。” “我没有躺在怜怜的腿上!不对!我跟白乐乐的死没关系,我根本没去她家!”慕容瑜脑袋打结语无伦次:“哥,你是知道的,我就算再怎么讨厌白乐乐,也不可能跟弄死她这事有关系吧!” 虽然厅里的人多数都是白家的人,但也没人真信慕容瑜是凶手,就连白乐乐的亲爹白麟魁,也觉得慕容瑜杀了自家女儿这事听着就不太可能。 “郡王,这事是不是有所误会。”白麟运说道:“就算乐乐约了郡主见面,郡主并未赴约,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撞到了真凶然后受害的啊!” “对啊!”殷玉堂也在一旁帮腔:“你莫要吓到了小鱼,好好问问她就是了。” “薛知事方才着人告知,说白乐乐与之前几起凶案的死者有不同之处。”慕容极不紧不慢的告诉大家:“虽然手法相同,但白乐乐之死并非因为割断咽喉,凶手是为了掩饰致命伤处,才将尸首伪装成那副摸样。” “慢着。”晏海突然出声:“不是说上京之前的凶案,并无取走胎宫一事吗?为何方才郡王又说,白小姐被杀害了之后又被取走了胎宫?” 慕容极睨了他一眼,一副不怎么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是啊!”殷玉堂也发出了疑问:“我方才就想问了,为何有胎宫一说?不是都被割断咽喉而死吗?” “那是在王爷离开上京之后,最后的两起凶案之中,受害的女子都是被挖去了胎宫。”他的话慕容极倒是不能不答:“而自那之后,凶手的踪迹也不再出现。” 殷玉堂看了一眼晏海。 晏海低着头,好像刚刚根本没有说过话。 “那薛知事可有说,致命之伤究竟” “箭伤。”慕容极瞪了慕容瑜一眼:“一箭入腹,脊背亦被震裂,乃是强弓所致。” “什么叫箭伤?”白麟魁终于忍不住了,走到慕容极面前:“薛知事可是验出,我女儿是被慕容瑜的弓箭所杀?” 慕容瑜天生神力,能够拉开数石强弓,这件事在上京也是人人皆知的。 “白二老爷!”慕容极居高临下地冷冰冰地看着他:“就算慕容瑜如今确有嫌疑,但她终究是我慕容氏的郡主,在尚未定罪之前,任何人都不可污蔑她是凶手!” “但是”白麟魁看了一眼慕容瑜,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情来:“乐乐说过,在朝暮阁的时候,慕容郡主曾经用弓箭射她,差点害她丢了性命” “那又怎样?” “什么怎样?”白麟魁被他满不在乎的表情激怒了:“郡王,你们家郡主素来嚣张跋扈,整个上京又是何人不知?就怕她昨夜酒后闯入我白府” “你女儿约了慕容瑜。”慕容极提醒他。 “我女儿定然是为了约她和解,我和她娘时常让她多加忍耐,一定要和慕容郡主处得好些,毕竟再过几日便是姑嫂了。”白麟魁越说越觉得可能。“女儿家脸皮薄,若是放低姿态自然要背着人些,就约了晚一些在偏院处见,没想到慕容郡主酒后行凶” “白二老爷真是才思敏捷。”慕容极冷笑了一声:“你年轻的时候若是参加了科举,必然是会金榜题名,如今囿于方寸宅邸之中,真是令得我朝痛失栋梁之才啊!” “你好!我进宫去找皇上,这案子决计不能交给你来查!万一你徇私枉法,我女儿不是死也不瞑目吗?” “麟魁!”白麟运走了过来,训斥弟弟:“天下人皆知慕容郡王刚正不阿,你怎可如此污他清誉。” “大哥!你刚刚也听到了” “若是慕容郡王想要徇私枉法,那又怎会要将郡主先行收押?”白麟运打断了他:“何况,我们白家这次又死了孩子,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忍气吞声,此事定然不能潦草结案,不论凶手是何种身份,我相信慕容郡王定然会秉公办理,以慰乐乐在天之灵。” 这只老狐狸慕容极眯起眼睛,心里头记了一笔。 就连一旁原本想要打圆场的殷玉堂,也被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白老爷你不用拿话激我,这事我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慕容极不甚愉快的说:“虽然慕容瑜一天到晚闯祸,但借她十个胆子也不够杀人用的,这一点我敢用我家正堂上的铁甲金剑作保!这样你可放心了?” 他把铁甲金剑搬出来了,谁还敢说不放心? “本王也是信郡王的。”殷玉堂也说道:“二位还请不要妄生猜测,免得闹出更大的风波。” 白麟运知机的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带着弟弟儿子先离开了。 慕容极和殷玉堂把他们送到了厅门口,看着他们出了门去。 “郡王,这事可棘手啊!”他们二人并肩站着,殷玉堂颇有深意的说。 “怕什么!”慕容极平静的回答:“不论什么人想要动我郡王府,管叫他有来无回。” “没错!”慕容瑜又冷又气,脸都白了:“居然这样无耻,敢诬赖我杀了白乐乐,哥,你可要替我” “闭嘴。”慕容极转过身来:“跪下。” 慕容瑜乖乖闭嘴,跪到了地上。 “酒醒了?”慕容极怒极反笑:“慕容郡主,夜夜醉卧温柔乡,你日子倒是过得挺愉快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六十七 “也没有夜夜”慕容瑜本来还想打个哈哈, 看到他的脸色顿时闭紧了嘴巴不敢说话。 “你杀白乐乐做什么?” “别人也就算了, 你怎么可以不信我!”慕容瑜叫起了撞天屈:“天地可鉴, 我慕容瑜要是杀了白乐乐, 出门就” 这个毒誓被“啪”的一声打断了,慕容瑜捂住了被打痛的头。 “出不出得了这个门都说不定, 你就省省吧!”慕容极收回手。 “哥, 你信我, 我没杀白乐乐” “就凭你这蠢样,真有一天杀了人, 顶多也就是找个地方随便埋了,还会知道要栽赃嫁祸吗?” “那个也还是得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慕容瑜想反驳,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能默默地同意了这个显得她非常愚蠢的推断。 “除了花怜怜,还有谁在红玉楼见过你?” “长乐侯家的两兄弟,木家的老幺,昌平公主家的小六”慕容瑜掰了下手指, 数了一大堆人出来,多数都是些出名的纨绔子弟。“他们都过来要见怜怜,怜怜说要陪我喝酒, 一个都没有搭理他们。” “面子可真大啊!慕容郡主!” 慕容瑜立刻缩起了脖子。 “你实话告诉我, 你真的一直留在红玉楼, 没有去过白府?” “哥, 你知道的, 我虽然不喜欢白乐乐, 也不喜欢你娶她,不过怎么可能杀了她啊!”慕容瑜跪在那里,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心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倒是跟她吵了几回,也拿箭吓唬了她一次,不过就是给她个下马威” “白乐乐给你的那封信呢?”慕容极不耐烦听她唧唧歪歪。 “在我屋里,我看完就丢桌子上了。” “贺立,去郡王府将那封信取来,还有,派人去红玉楼把花怜怜请过来。”慕容极嘱咐身边那人。 慕容瑜趁势爬了起来。 “哥,那我也回去洗个澡,冻死了阿嚏!”她用力打了个喷嚏。 “做你的梦!”慕容极冷着脸告诉她:“在事情了结之前,你不许踏出刑狱司半步!” “不是吧!”慕容瑜哀嚎:“哥你不是信我了吗?怎么还要关着我啊!” “小鱼,郡王说的有理。”殷玉堂对着她说:“此事十分蹊跷,你还是小心为上。” “你到处乱跑东查西问,被人认出事小,丢了性命也不稀奇。”慕容极冷笑一声,戳穿了她的心思:“你反正也不会听话,还不如好好留在这里反省,为什么这事不嫁祸给别人,偏偏要嫁祸给你?” 慕容瑜顿时又瘪掉了。 “我就知道喊我过来这里,就没什么好事”她喃喃地说:“白乐乐这个扫把星” “你说什么?” “没有!” “你说喊你过来这里,谁喊你过来的?” “不是你差人到红玉楼喊我过来的吗?” “行了,你去后头换件衣服,先穿我的!”慕容极不耐烦的挥挥手。 “晏海啊!你先别走,我等会出来要跟你说话的!”慕容瑜依依不舍地跑了,走之前还趴在门边跟晏海说:“我很快的,你要等我啊!” 余下三人的目光,又都聚集到了晏海的身上。 “郡主真是不拘小节。”晏海笑了一笑:“如此真性情,男儿之中也是少见。” “你是哪里人士?家中尚有何人?房舍良田几何?可有功名在身?”慕容极一个停顿也没有的问:“你可知道慕容瑜是我唯一的妹妹,若是想要娶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并不想娶郡主。” 慕容极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势,让整个厅里的气氛突然凝固了。 “我已有心仪之人。”晏海低下头。“我是想要与他白头到老的。” 他们二人站在略远一些的地方,那身姿挺拔的男子虽是武者窄袖的打扮,但晏海穿了一件灰色的外衫,而且袖子颇为宽大,垂下来就遮挡住了,所以慕容极这时才看到,他们的双手是相叠紧握着的。 此时屋中光线不甚明亮,他们二人一人着灰一人着黑,本应十分黯淡,不知怎么的看起来有些刺目。 纵然自诩见多识广,也知道世上有些人的喜好与旁人不同,但慕容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毫不避讳之人。 好似天经地义,不需半点遮瞒 “那就最好。”他声音有些僵硬:“你少打慕容瑜的主意就是了!” 晏海笑着应了一声,感觉就像是在嘲笑他。 慕容极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对这个人有好感了。 知道他们是来找卫恒,慕容极差人去把卫恒请了过来。 卫恒不多时就到了正厅,身后还跟着个矮小的老头。 那老头头发花白,尤其引人侧目的便是他两手一长一短,左手比右手足足多出了一掌的长度。 “薛知事,卫大夫。”慕容极对二人很是恭敬,亲自到门口迎接:“二位辛苦了。” “职责所在。”人如其名的薛长短爽朗一笑:“郡王喊我们过来可有什么事吗?” “这位是承王殿下。”慕容极对他介绍道:“薛知事尚未见过吧!” 薛长短名气虽然挺大,不过刑狱司知事这个官职不过六品,自然是没什么机会见到承王这样的大人物的。 “臣刑狱司知事薛长短,见过承王!”薛长短急忙一整衣冠,跪下行礼。 “薛知事请起。”殷玉堂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慨,今日里他从走出自家大门开始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这么恭恭敬敬的跟他说话行礼,终于让他找回了一点身为当朝显贵的感觉。 他甚至站起来亲自去扶薛长短,说了几句夸赞的话,薛长短受宠若惊,一口一个臣惶恐。 相比之下,站在旁边的卫恒从走进来就是木着脸的样子,行礼也是颇为敷衍,和薛长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卫大夫,这几日辛劳你了。”殷玉堂知道他脾气古怪,倒是也不在意。 “还好,惯了。”也不知道是惯了辛劳还是惯了看尸首。 卫恒随便这么一说之后,便朝向晏海那边问道:“晏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今早起来身子有些不适,想着找卫大夫瞧一瞧,去了白府知道出了事,恰巧又遇到了王爷,便一同过来了。” 卫恒一听到他不舒服,便走了过来。 “这位晏公子乃是我的少时好友。”殷玉堂在一旁对薛长短说道:“薛知事于医学一道有独到见解,不如也与卫大夫一起为我好友诊治一番。” 薛长短连忙称是,跟了过来。 “晏公子,这边坐。”卫恒招呼他。 云寂从晏海说那句话开始,便明显的很不自在,此时更是巧妙地挣脱了他的手指。 这个人又闹别扭了。 晏海这么跟自己说。 但是心里头,却也是隐隐的失落起来。 他在袖中蜷缩起尚有余温的手指,朝着云寂笑了一笑,坐到了卫恒示意的位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六十八 “可有什么症状?”卫恒帮他把完了脉, 不动声色的问他。 “早上有些血气上冲, 吐了一口血, 倒也不觉得特别难受。”晏海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寂:“他非要让我来找你看看。” “无妨, 因着之前的旧伤囤积淤血,吐出来反倒是好事。”卫恒说道:“我开个方子, 你按时服用就好。” “我就说没什么事。”晏海转过头去, 对着云寂说道:“这样你也放心了吧!” “这位”薛长短突然说道:“卫大夫, 既然王爷发了话,那不如让我也来为这位公子看一看吧!” 卫恒看向晏海, 晏海半闭了一下眼睛,他便让出了位置。 薛长短眯起那双不大的眼睛,仔细看了一下晏海的气色, 然后才伸手替他切脉。 好半晌,薛长短才把手收了回去。 “这位公子,你是否曾经生了一场重病,导致经脉淤塞, 血气不畅,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吧!” “有十余年了,倒也不是重病, 而是受了重伤。”晏海回答他。“不过这些年慢慢休养, 倒也好了许多。” “虚耗仍在, 需得好好静养。”薛长短沉吟了一下:“不过方才血气行至肺经, 我觉颇有阻滞卫大夫, 你如何看?” “之前诊脉之时, 我已经与他说过。” “重于情者薄于命。”薛长短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这位公子,人之五内脏腑,皆是脆弱之物,最不耐七情六欲煎熬,忧思伤肺,你凡事还得多往开阔处想。” 晏海笑着点了点头。 “晏公子,薛知事说的极有道理。”卫恒看着晏海,极为慎重的说道:“切不可思虑过重,太过伤身。” “我知道了。”晏海又乖巧点头。 看他的样子,卫恒就知道他并没有听进去,但也他又不好在这些不相干的人面前多说,只能将焦虑按捺下去,准备改日单独再与他谈。 “薛知事的意思是,晏公子忧思过重,五内有伤?”殷玉堂已经慢慢走到他们身边,还一直拉长耳朵在听,此刻突然惊讶的插嘴:“晏公子洒脱果断,绝不会有什么扭捏心事,薛知事,是不是你切脉太过仓促,有什么暗伤未曾察觉?” “那我再诊治一遍。”薛长短被他一说,顿时冒出了冷汗。 “不用了。”晏海坐在那里,却也没有再把手放上来,只是淡淡的说:“人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无甚要紧的。” 他们终究没有等到慕容瑜换好衣服出来,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就算他们真的要等,慕容瑜也不会出来。 反正慕容极是用“你们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表情,让殷玉堂都坐不住,只能起身告辞,接着慕容极继续用这个表情送他们出了门。 “天河郡王此人什么都好,相貌才智俱是一等一的,平时虽然方正但也算会做人,偏偏有那么个妹妹。”回去的马车上,殷玉堂感叹了一声。“若不是因为这个妹妹得罪了太多人,他又岂会一直在刑狱司掌事的位置上坐着,真是可惜了。” 晏海想起了慕容瑜那套“为了哥哥才要闯祸”的理论,突然觉得这个理由也许不像是听起来那么可笑荒唐。 “身在高位,虽有荣耀却也艰难。”他说出了不同的看法:“我倒觉得慕容郡王非但才貌出众,而且心思缜密,洞察于微,在刑狱司这个地方,也算是人尽其才。” “你觉得慕容极不错?” 晏海转过身来,瞧见云寂已经将门关好。 他伸手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并无太多表情的脸来。 其实他这样眉目含霜,冷漠疏离的样子,远比笑容温和之时更显容光慑人。 晏海突然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云寂似乎不常有笑容。 不过,再往前些年去想,最早认识他的时候,他其实就是这样总拉长了脸不爱笑闹的,不过成为朝暮阁主之后,脸上笑容倒是多了起来。 就好比殷玉堂,半大不小的时候,跟爆竹似的一点就着,如今也学会了耍弄心机的人。 一个人在什么位置上,便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如今他拿下面具,就能变作这个云寂,但是不知下次一戴上,会不会变作是另一个云寂? 所以我才会那样毫无顾忌的,想要与全天下的人说,这个人是我的,我要与他白头到老。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谁若是大家都知道他是谁,我又怎么敢那么说呢? 再往后想想,如果真的能在一起,兴许我们每一日都要吵架,我终会觉得他这样貌看久了也不过普普通通,他会发现我根本配不上名满天下的朝暮阁主,而那些其他的c并没有说清楚的事情,终有一日会变作利刃,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割得粉碎。 若是那样,就太叫人难受了 所以,还是再想一想要不要与他在一起好了 晏海呆呆地出神,脸色一会发红一会泛白,看在云寂眼里,却像是因为自己所问的问题心绪浮动,一时之间顾不上回答。 他低下头,勾了一下唇角。 慕容极长得也是不错,这人对着长得好的人,真的是格外留意,方才也是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的。 这真是一个独特而有趣的习惯。 “就好像我和殷十二说的,慕容极这个人远比看上去细心又聪明。”晏海隔了片刻才回答他:“你方才可留意到,他多问了慕容瑜一句‘谁喊你过来的’,这里头显然别有文章。” 云寂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怎怎么了?”晏海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我平日里带着面具不方便,但摘了也有不妥,虽然上京之中见过我的人不多,但也总有万一。”他用很长的手指,将垂落到额前的头发,慢慢地撩起夹到耳后:“你说有没有不带面具,也不怕别人认出我的办法?” “那当然也是有的”晏海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那只手在整理完头发之后,朝晏海伸了过来,最后落到了他的脸上。 “既然你擅长此道,不如也试试替我改扮一番。”他收拢其他手指,只留下一根食指,从晏海的脸颊划到下颚,动作缓慢之极,就好像是在细细品味指尖下的感觉。“怎么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摸上去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因为我用了一些特别也不常用的材料。”晏海呆呆地对他说。“若不是用药物溶解,是没办法全都洗掉的,平日里也看不出异常来,除非是用利器划开。” “那么你既然能够修补,那就应该带在身边了。”他的手指又停在了晏海的嘴角,不久前破掉的那处:“不如现在就来试试看吧!” 美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轻声地对他提出了要求。 晏海如何能不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六十九 晏海自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盒。 那正方的盒子不过比巴掌大些, 打开之后分作两层, 每层都有若干个格子, 有装着更小一些的瓶子, 也有直接是各色的粉末。 在取出了两层之后,在玉盒的底端, 晏海用手指取出了一块轻薄的东西。 那东西看似质地宛若鱼冻, 却又轻盈柔滑, 还如凝冰一般透明晶莹。 “你想改扮成什么模样?”晏海捏着那块东西,面上却有些为难。 “随你。”云寂坐在桌边, 闭上眼睛微仰起头,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晏海犹豫了好一会,几次伸手想要碰云寂的脸, 却又半途缩了回来。 他实在不知该将云寂改扮成什么样子。 云寂倒也没有催他,而是耐心等着,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 晏海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觉得这人从鬓角眉梢到鼻尖下巴, 均是生得妥帖完美,无一处不合自己的心意, 看了半天, 直到云寂笑了出来, 他才回过神。 “怎么?”云寂张开了眼睛, 对他说:“虽然没有人见过这面具之下的样子, 也不要把我变得太丑了。” 那双眼睛深邃明澈, 在阳光中看去, 竟然隐约带着一丝暗绿的色泽。 晏海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伸出手去,贴合到了他的脸颊上,指尖轻轻的抚过了他的眼角。 “你想好了吗?”云寂问他。“好看一些?” 他点了点头。 那块薄如蝉翼莹透似冰的东西,被晏海贴合到了云寂的脸上,在甫一接触到的瞬间,那东西如同融合到了皮肤之上,甚至就像是渗入了皮肤之中一般。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云寂虽未惊慌,却也吃了一惊。 “无妨,这并非活物,只是深海异兽的壳蜕。”晏海安抚他。 “我能摸一下吗?” “可以。” 云寂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触手与平日并无不同,不禁觉得十分神奇。 晏海用小勺子从玉盒里挖取了一些粉末,又取了数个小瓶,分别倒出了一些液体,一起放在碟子里调匀了,最后拿了一件形状奇特的工具,将那些调和好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涂抹到云寂的脸上。 很快,他就将这几个看似复杂的步骤给做完了。 “好了?”云寂察觉到他的后退,睁开了眼睛问道:“这么快?” 晏海往后退了一步。 “对。”他接着就转过身,去收拾桌上的东西。“我就随意修饰了一下。” 云寂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 晏海突然手忙脚乱起来,差点就把手旁的玉盒打翻到地上去。 云寂从旁伸出手去,稳稳地托住了玉盒,将它推回了桌面上。 “多谢。”晏海低着头,将玉盒拢在手里,一时间不知道先放什么进去。 云寂目光所及,看到在玉盒的底部,叠放着好几块类似自己脸上的东西,但是其中有一块极为不同。 那一块应当是在最下面,只是因着都是透明的,所以能够看得很清楚,那上头有一道裂开的口子,裂口周围细碎镶嵌着一些银蓝色的 晏海凌乱的收拾了一下,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不然我们略作修改”他对云寂说道:“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这样出去太过引人侧目了。” “哦?”云寂摸了下自己的脸:“侧目?” 陌生的脸在镜子里清晰地显露了出来,这是一张与他原本样貌截然不同的脸。 镜子里的人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比起原本云寂冷峻端丽的容貌,这张脸轮廓就显得年轻也柔和了许多。 眼睛的轮廓完全改变了,变得更宽且圆润了一些,眼角还微微带着一些极为自然的红晕,立刻去掉了那种冷厉的气势。鼻梁倒还挺括,但鼻头也被修改了一些弧度,与增添了些许厚度的嘴唇放在一起,显得极为和谐。 其实细细分辨,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比如说肤色苍白,眉眼深邃,但是却要比他原本的样貌精致许多,精致得几乎有些雌雄莫辩,甚至不像是这世上的真人。 “瞧着有些奇怪。”云寂对着镜子里映出的晏海说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我方才一时糊涂了。”晏海手里紧紧地抓着那件样式古怪的工具,似乎立刻想冲上来将他这张脸再做修改。“若是太过引人注目,只怕反倒不好。” 云寂转过身来。 “是吗?”他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晏海:“我倒觉得,这是你会喜欢的样貌呢!” 晏海的神情有些不太自在。 “不,我不喜欢这个样貌。”但他依然郑重地说道:“只是你方才和我说,要好看一些,我糊里糊涂修饰太过了。” 所以,你虽然不喜欢这个样貌,但是觉得这张脸是很好看的。 这句话,听起来不是很奇怪吗? 这些话,云寂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坐回了椅子上,让晏海再做修改。 晏海明显的松了口气。 他这一次仔细了很多。 待到彻底完成之时,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这么巧。”再一次照了镜子的云寂笑了:“这个样子,和原本的‘枭’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眉眼清朗,是一个容貌俊秀的异域青年。 “真有这么个人?” “自然是有的。”云寂看了一眼被放在一旁的长剑:“这是他当年比剑输给我的。” 晏海倒是听明白了,一个剑客把自己的剑都输了,显然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不过似乎和你喜欢的‘好看’还是相去甚远。”云寂又看了看镜子,问他:“是不是很一般?” “不会。”晏海摇头:“我知道这是你,便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我倒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会哄人,怪不得当年静婵要托人到我这里来提亲事。”他最后语焉不详的感叹了一句:“可惜了” 这个可惜也不知道是可惜静婵喜欢他,还是他不喜欢静婵,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晏海觉得,云寂从昨夜到现在,言行举止都透着一种古怪。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虽然从未发现自己的血液对普通人会有影响,但总觉得不太放心。 “我们今日里连午饭也不曾用,就被慕容极赶出来了。”云寂问他:“你饿不饿?我倒是有些饿了。” “我去叫人送来” “我记得你昨夜说过,要亲自下厨的。”云寂提醒他。 “我这就去,你想吃些什么?”晏海连忙说。 “都好。”云寂笑着对他说:“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晏海连忙点头,快步出了房间,往厨下去了。 晏海离开之后,云寂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捻了捻手指,回想了一下之前触摸晏海脸颊的手感。 紧接着他反手一挥,一道气劲打在窗棂上,身后原本半掩的窗户就敞开了。 “阁主。”一个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传令下去,查实‘千莲宫’乃是何地,‘月翠微’又是何人,任何关于这一地一人的消息,我都要知道。”他顿了一下,又说:“此外我会画一张画像,好好查一下这画像中人的身份来历,越是详细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七十 现在正是厨下最忙碌的时候, 但还是为王爷的贵客腾出了小半的位置。 “公子, 我们做什么?”菡儿凑在他身边, 颇有兴致的问道。 “我也不会什么复杂的菜式。”晏海看了一眼那边热火朝天的大厨们, 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枭先生口味清淡,我就做一道鱼汤, 炒个菜就行了。” “今日不做猫儿了吗?”菡儿掩着嘴笑道:“公子那晚做的猫儿可有趣呢!我看枭先生很喜欢的。” “是吗?”菡儿不说他都忘了, 那日晚上他故意用面团捏了只小猫, 也算是暗地里调侃云寂。 “不喜欢怎么会吃掉呢!”菡儿笑得更厉害了。 碗碟后来是她收的,她猜那只好看的猫儿是被吃掉了。 “啊?”晏海愣了一下。 “我看公子手巧, 做的猫儿那么可爱。”菡儿和他说:“我那日看到了,就算知道没什么味道,也想咬上一口呢!” 晏海的脸颊突然飞上了一抹红晕, 他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寻找材料。 “既然大家都喜欢,那我就做一些吧!”他一边找一边说:“我和些糖油酥进去,再蘸些蜜, 应当也是能吃的。” 鱼汤和素菜倒是不费事,面团也已经有发好的,不过捏一盘猫儿费了不少时间。 菡儿一直在旁边看着, 也跟着用面团捏, 却捏得奇形怪状的, 最后还是晏海给她捏了两只兔子一同放进了笼屉里。 厨下进进出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多是些仆役打扮的, 他们都认得菡儿是王爷身边的丫鬟, 连忙相互打听了一下,等听到是王爷的客人自己下厨,都十分惊讶,也不敢像平日那样呼呼喝喝的,显得整间厨房格外安静。 “你们王爷可有子嗣?” “王妃福薄,入府三年未有所出,王爷也没有纳过侧妃,不过倒是有一位赵夫人,是在王妃入府之前就跟着王爷的,生了一对双生的小公子和小小姐,今年也都有四岁了。” “儿女双全,好福气。”晏海点点头。 很快那一盘各种姿势的猫儿都蒸熟了。 “公子你是不是养过猫的?”菡儿凑在一旁仔细看着,愈发觉得活灵活现:“不然怎么能捏得这么像啊!” “小时候养过的。”晏海将那些猫儿放到盘子里,然后将余下的兔子装好递给菡儿。 “我可舍不得吃,先在这儿放着,回头好拿回去给姐妹们炫耀炫耀!”菡儿帮他把菜和点心都装进了食盒。“我待会可得好好谢谢枭先生,若不是他,我哪有这样的福气。” 晏海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装作整理衣袖。 “三爷。”仆役过来告诉他:“人过来了,就是那位。” 他走到窗前,看到了菡儿和那个青年的身影,他们二人拿着食盒,沿着凝霜湖边往小楼走去。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不过他眼力挺好,也能将轮廓看得七七八八。 他猛地抓住了窗框,整个人都差点跌到了窗外去。 “三爷?”仆人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扶他。 “我没事!”他挥开了对方。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内,他忽然一个脚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一双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转过身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站在他身后的,赫然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承王殷玉堂。 “我只是想看看,府里传说被王爷藏在小楼里的美人,到底是有多美。” “看到了?”殷玉堂笑了:“觉得怎么样?” “没想到王爷的眼光愈发清奇了。”他挑起眼梢,斜睨了一眼,这原本寻常的动作在他这样的男子做来,居然也能媚意横生,令人心神摇曳。“不过这倒也好,若是下去没我什么事了,我就能早些回韶华坊去,那边可是积了不少的事情要做。” “你这是拈醋了吗?” “王爷说什么呢!我这种卑贱之人”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殷玉堂凑在他耳边告诉他。“难道你忘了昨日夜间,是怎么答应的我” 他一想到昨晚,腰间又一阵酸痛,不由得在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 “在心里骂我呢?”殷玉堂看他终于变了脸色,笑得愈发开怀:“秋蓝玉,你好大的胆子,本王不好好惩治你一番,威严何在啊!” 晏海踏进房里的时候,云寂正坐在桌边等着他。 晏海有一瞬的怔忡。 不是因为那张已经改变了样貌的脸,而是因为这种情景,这个人的神情与姿态,仿佛在何时何地是曾经发生过的。 纵然他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但是依然为之心生戚戚。 云寂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食盒。 “怎么了?”他看着晏海有些傻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习惯吗?” 晏海连忙慌乱的点了点头。 云寂看他脸上有些红晕,便伸手碰了一下,想要看看这样脸颊的温度是否会有差异。 晏海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后跳开,差点撞到了刚刚跨进来的菡儿。 “哎!”刚走进来的菡儿往后退了一步,一抬眼看到了云寂的脸,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那个”晏海不太自在的说:“你把东西放在桌上就行了。” “天色暗了,我给屋里上个灯就走。”菡儿把食盒放到了桌上,乖觉的跑去点灯,仿佛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屋子里立刻就明亮了起来。 晏海已经将鱼汤和饭菜放到了桌上,但却没有立刻打开另一个食盒。 已经走到门旁的菡儿看到他犹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桌边的的二人一起看向她。 “那我先下去了。”她行了个礼:“公子和先生若是有什么要的,直接唤人就是。” 她出去的时候,贴心的关上了门。 “那是什么?”云寂问他,眼睛看着他手里的那个盒子。 “只是饭后的点心。”晏海清了清喉咙,觉得脸上有些热。 “喔!”云寂点点头,仿佛不太在意的样子,然后在他手离开的一瞬间,伸手过去打开了那个食盒。 一盘子冒着热气的猫儿出现在面前,或坐或卧或做扑物状,一个个不过手指大小,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纵然未上颜色,也显得玲珑可爱。 “这个你好像挺喜欢吃的”晏海磕磕巴巴的说完,恨不得打自己一下。 他方才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他方才在想,要当着云寂的面打开食盒,然后调侃他笑话他一下,最好惹得云寂恼羞成怒才会有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着要惹恼云寂。 也许只有那个时候的云寂,才更像是从前他所认识的那一个 “哦?”云寂用手指拈起了一只,那只猫儿弓着背,做出了发火的模样,只是因为面团蒸好以后变得圆润,看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挺有意思的,就是没什么味道。”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咬下了一只爪子,眼睛亮了一下。 “不错。”他评价说:“比昨晚上的那只吃上去甜的多了。” “不对。”他说完又纠正了一下自己:“不是昨晚那只,是前天晚上的那一只。” 明明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但是晏海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可能都要烧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七十一 云寂慢条斯理的把那一盘子小猫都吃下了肚。 晏海坐在他的对面,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 就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了他的面前。 云寂看了他一眼, 拿起勺子喝了起来。 晏海看着他低头喝汤。 “你在想什么?”云寂突然问他。 “我在想”他轻声地说:“我们上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是在什么时候?” 云寂想了一下。 “很久了。”他说。“应当是你去下院之前的事了。” “嗯。”晏海点了点头。 “后来你那个时候你心里,是不是怨恨我?” “我说不恨, 你是不是不信?”晏海看着他那只握着细瓷勺子的手, 那双手长而有力, 骨节转折之处尤其好看:“但那个时候,我觉得也许去下院, 也许是一件好事。” 云寂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那时候,我不太明白该怎么去表达爱慕你的心思,所以做了许多惹你心烦的事情。”想到从前的那些事情, 晏海的笑容有些变淡:“其实我也是知道的,你那时候要操心的事情也多,让我去下院一来是让我断了妄想,二来倒是为了我好, 你觉得我也不适合上阁那种地方,只怕要交代了性命。” 云寂没想到他居然看得如此透彻,他几次想要开口, 却想不出什么能说什么。 是啊!他们都说这个人聪明, 如果他真的那么聪明, 当然什么都看得明白想到这里, 云寂的心里突然烦躁起来。 晏海慢慢地吃着饭。 有些话, 他其实并没有再说下去。 比如后来他又想了很久, 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对云寂说出了那些一定会让他把自己赶走的那些话。 他只是在害怕,虽然不知道云寂为什么执着于成为阁主,但是云寂成为了阁主,一定会离他越来越远 而且,如果没有说那些话,这些年没有分开,云寂真的会慢慢接受自己吗? 这件事才是真正的无法假设,无法细想 如今自己满心欢喜,也许下一刻睁开眼睛,一切便烟消云散就好比如今这样和对面坐着吃饭,也不像是真的 他想到后面,目光有些迷离看着那只空掉的盘子。 等到菡儿过来收拾碗盘的时候,觉得屋里的气氛,和自己离开的时候不大一样。 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温情绻绻,所以她对王爷禀告之时,也说他们二人应是一对爱侣。 但是再一次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她却被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就这一顿饭的功夫,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但是当她看到那只空了的盘子,又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 “先生,公子做的点心挺好吃的吧!”她心里头轻松起来。“和我住一起的姑娘们,她们看到了公子做的那些兔儿,都夸公子真是心灵手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忽然之间,只觉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 晏海突然站了起来。 “谢谢姑娘。”晏海把收拾好的食盒,叠放到了她的手里。 “喔!”菡儿眨了一下眼睛,觉得也许是自己这几日睡得太少的缘故:“那我就先下去了,我就在隔间那儿,公子喊一声我就能听得到的。” 晏海关上门。 等他转过身来,云寂赫然站在他的身后。 “云寂。”晏海背贴着门,小心翼翼的问他:“你怎么了?” 云寂撑着门,俯下身来,仿佛是把他困在怀中的模样。 “你这个人”云寂的声音有些低沉:“我让你别痴心妄想,你还是想了,我把你赶到下院,你就乖乖去了,这七年之中,我没有理会你,你也就不理会我了,说什么你知道你还知道什么?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晏海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你隐瞒了我多少事”云寂靠得越来越近,近到二人呼吸可闻之处。 他能够听到晏海的心正在砰砰作响。 “我知道,肯定还有很多。但是”他说:“你爱慕我这件事,定然也是真的。” 他把手放在了晏海的胸口,感觉着那颗心的剧烈跳动。 “因为我长得好看?”他用另一只手抓起了晏海的手,期间晏海瑟缩了一下,他却没有容许晏海退缩,把他的那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你刚才不是对我说,说知道是我,怎么看都会觉得好看。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当做你是在说,因为这是我,所以什么样子你都会爱慕?” 晏海张开嘴,想要说话。 云寂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俯下身,吻住了晏海。 以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来说,晏海的嘴唇似乎太过柔软了。 云寂轻轻啃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哄着他张开了嘴。 他长长的睫毛刷过了晏海的脸颊,让晏海发痛的心脏一阵麻痹。 他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眼前肌肤相触的这个人是谁,因为靠的太近也是迷迷糊糊。 “云寂”在唇舌短促的分离之中,他茫茫然的喊了一声。 云寂看他这样,居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嗯!”他用喉咙里的声音低低的应了。 晏海的腰都软了,整个人止不住的往下滑。 云寂一把将他抱起,一只手托着他的腰,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迫使他低下头来。 晏海用手撑住他的肩膀,试图把自己和他分开。 “别动。”云寂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晏海立刻不敢动了。 但云寂还是改变了方向,走到了桌边,深吸了口气,才把他放了下来。 晏海脚一沾地,立刻狼狈的挪到了桌子的那头。 云寂原本有些恼火,看到他受惊的样子,顿时觉得有趣起来。 “你怕什么。”他故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我又不会吃了你。” “云寂。”晏海倒是没有如他意想之中的羞恼,反而有些忧虑的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云寂挑起眉毛。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晏海小心的问道:“比如有时候神思浑沌,不知上一刻自己做了什么?” “被你这么一说”云寂按了按额角:“我近来倒真的是” 晏海面色凝重,不知不觉靠近过来。 云寂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拖到了自己面前。 “你觉得我被人下了药?遭人操控?真巧,我也这么觉得。”云寂把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我觉得昨天晚上,你给我喝的那一壶酒,大有问题。” “那不是”晏海想要分辩。 “不然的话,你怎么解释?”云寂打断了他:“为什么我觉得你闻起来好香,忍不住想要” 他把晏海放到了桌上,又一次吻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七十二 他藏匿于阴影之中, 侧耳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 有光线透过隔扇纸门穿透进来。 “五小姐, 您还好吗?” 他张开嘴,发出了有若少女一般清脆的声音。 “我没事。”他用这种娇弱婉转的声音问:“我已经睡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 “隔壁出了事, 我要过去瞧瞧, 你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就大声喊人。” 他答应了。 脚步声慢慢远去。 他转过头去, 看着被捆得严严实实,满脸惊骇欲绝的少女,把手指放在嘴唇边, 做出了“嘘”的动作 清晨的鼓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将晏海从并不深沉的睡梦之中唤醒。 他俯卧在柔软的床榻之间,却动弹不得,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紧紧的禁锢着。 他想, 怪不得会做那样的梦。 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了他的耳后。 晏海浑身汗毛竖起,昨夜发生的那些事情,一下子就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云寂抓着他吻了许久, 然后 然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只是云寂不愿意回自己屋里去睡, 非要和他睡在一起。 这里不太安全, 我得看着你, 云寂就是那么说的。 他偷偷转过头, 就看到了云寂的脸。 云寂大半个身子压在了他的身上,眼睛还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睛的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如果这要是他原本的样子晏海整张脸涨得通红,连忙把头转了回来,自以为轻盈的挪动着身体,想要从压制中抽身而出。 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刻,云寂就睁开了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缓慢笨拙的动作。 他一直挪到靠墙的地方,才完全和云寂分离开,但还没等他那口气吐出来,就又被一只从后面伸过来的手揽住了腰,继而拥进了怀里。 云寂的怀里,有一股浅淡的冰雪的气味,清而浅,冷而冽。 双手环过他的胸前,云寂从身后将头埋在了他的颈脖处,隔着两件不厚的里衣,云寂身体的温度清晰的传递给了他。 “云寂。”他抻直了脖子离云寂远些,轻声的说:“你放开我好不好?这样有点热。” “热?”果然如他所想,云寂是醒着的。 云寂的手自胸前游移上来,沿着中衣的领口伸了进来,摸了摸他的脖子。 “没有出汗啊!”摸完了之后,云寂还在他耳边低低的笑着问:“哪里热?” 晏海只觉“轰”的一声,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 云寂的手指慢慢向下滑到锁骨的地方,被他猛地伸手按住了。 “云寂,时候不早了。”晏海脸上的潮红一瞬间就退却了,甚至白的有些异样,只是他此时背对着云寂,云寂并看不到:“我们该起来了。” “还早。”云寂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挥过,床帏全数放了下来。 床榻立刻变作了一处昏暗又独立的狭小之地。 晏海挣扎了一下,却被更用力地扣到了怀里。 “你身上是什么香气”云寂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会这么香告诉我啊” 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雪雪霰花”晏海头晕目眩,喃喃地回答:“我以前一直喝它的花露” “花香?”云寂停了下来,略微思考了一下:“不太像” “你放开我!”晏海终于挣开了他,喘着气抓着自己的衣襟,活像遭遇了非礼的女子。 云寂低低的笑了起来,晏海愈发窘迫。 他的想法又动摇了起来。 血有什么作用不好说,但是让云寂变成这样显然是不可能的。 云寂又伸出手,但是在中途又停了下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二位可起来了?”菡儿在门外说:“王爷请二位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与二位商量呢!” 晏海跨进了大门,非常意外的看到了慕容极。 殷玉堂和慕容极都穿着朝服,显然都是下朝之后相携而来。 “到底是什么意思?”慕容极的语气不是很好:“就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难道就能破解我偌大刑狱司都解不了的谜案?” “我知郡王心焦,但还请稍安勿躁。”殷玉堂倒是比昨日强硬了很多:“这是圣上的意思,不论郡王是否愿意,这事可容不得你我质疑。” 慕容极满脸不情不愿,却也不再说话了。 “王爷,郡王。”晏海和云寂朝他们行了一礼。 “翠微君可算来了,我等你等得心焦啊!”也不知道殷玉堂是有心还是无意,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看到云寂那张俊秀的脸,笑得十分暧昧。“良夜苦短” “承王府高床软枕,不小心就睡得过了。”晏海像是丝毫没有觉察,态度平和地回答。 慕容极冷笑了一声。 “不知王爷和郡王召唤我们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今日早朝之上,圣上为了白府凶案又大发雷霆,责令刑狱司在十五日内必须将凶手归案,而且”他看了一眼慕容极:“圣上私底下也传了口谕,请翠微君务必协助此事。” “我?”晏海惊讶的问:“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有破解凶案的本领?” “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翠微君先别急着拒绝,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殷玉堂从一旁的桌上,取过了一个封好的盒子,打开之后递到了面前:“翠微君你看。” 晏海走上两步,往盒子里看去。 盒子里躺着一只死去的蝴蝶。 通体蓝色的,花纹诡异艳丽,展开之后估计有成人手掌那么大的蝴蝶。 “哪里来的?”他抬头问道。 慕容极虽然面上不屑,实则始终在留意他的表现,此刻见他神情有变,愈发肯定这个人比自己想的更不简单。 “花怜怜失踪了。”他告诉晏海:“昨日我不是让人去寻她吗?结果到了红玉楼,发现她的侍女死了,她人不见了,屋子里到处都是这种死掉的蝴蝶。” “对了。”他补充道:“死掉的那个侍女,被人割开了咽喉,却没有挖走胎宫,我们查验过,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怀了身孕,胎宫就没用了。”晏海拿着那只盒子,仔细的看着那只蝴蝶。 慕容极神情一凛。 “我猜的。”晏海似乎是看完了,他把盒子合上,放回桌上。 “用?有什么用?怎么用呢?” “我都说我只是猜的,郡王不用当真。”晏海一副“我知道,但是我不说”的表情。 慕容极气得不行。 “圣上既然让你助我破解此案,你又为何要遮遮瞒瞒?难道说你本身就与此案件有所关联?” “郡王,你方才没有听到王爷说吗?”晏海丝毫不为所动:“皇上都只是说‘请我’,那么我若是不愿意,我想他也不会勉强我的。王爷,你说是吗?” 殷玉堂尴尬的咳了一声。 “你待如何?”慕容极目光闪动。 “我要去一趟红玉楼,再看一看白乐乐和那个侍女的尸体。” “其他都好说,但是白二小姐的尸首已经被白家人带回去了,此刻应当是入了棺。” “那就让白家开棺给我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七十三 开棺一事确定不是在开玩笑之后, 殷玉堂只能硬着头皮去白家商量。 慕容极则带着他们两个去往红玉楼。 走出承王府的时候, 他的手下牵来了三匹骏马, 一看就是异域的好马, 异常高大神骏。 慕容极一踩马镫就翻身上去了,但是晏海一靠近马儿, 那马顿时就四足俱软, 跌卧在地, 任由挥鞭拉扯都不起身。 “怎么了?”晏海一脸茫然地问着身旁的云寂。 “我来。”云寂握住缰绳往前一拉,那马儿乖乖的站了起来。 还没有等他跟晏海说话, 那只站起的马儿突然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僵直着往旁边摔倒,口中还吐出了白沫。 晏海一时没忍住, 低着头笑了起来。 另一匹被拉到面前的马儿,也是一样的结果。 云寂甩开手中的缰绳,淡淡的说:“郡王这马是得了什么病吧!” “还说什么神马后裔”慕容极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吩咐手下道:“去王府里要两匹马出来, 我的马儿款待不起两位贵客。” 王府里牵出来的两匹马儿虽然没有慕容极倒下的那两匹神骏,倒是没有什么异状。 慕容极在前头带路。 去红玉楼要穿过几处坊市,人群渐渐的就把他们隔开了。 “他应当是个不错的人。”晏海和云寂骑着马远远的缀在后头。“你看他虽然出身矜贵, 名声也不太好, 可倒也不像是仗势欺人的。而且为人谨慎细致, 城府也是很深, 对着我们的那种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罢了。” 慕容极正停下马来, 让一个担菜的农妇先走过去。 旁边有人对着他小声议论, 似乎是认出了他来,他一看过去,那些人顿时噤若寒蝉作鸟兽散。 他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丝毫不像是那个目无余子的傲慢郡王,而是小心控制着马缰缓慢的随着人流挪动。 “他这样的长相你可觉得好看?” “郡王可是很讨厌我的,你这话可别让他听去了。”晏海知道他是说笑,便跟着胡说起来。“若是被他听到了,指不定就要立刻把我关进大牢,剥了我的皮去。” “剥了就剥了,你又不止这一层能用。”云寂伸手捻起随风飘到他发间的飞絮:“何况有我在,谁敢” “锵——” 云寂手中连鞘长剑绕着二人周身轮转一圈,“叮叮当当”挡住了不下二十道暗器。 周围的行人惊呼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慕容极十分机警,立即跳下马跑了过来。 “看好他。”云寂说完,纵身踏上檐头,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慕容极的亲卫站在二人周围,挡开慌乱的人群,朝四面戒备。 慕容极蹲下身看了一下地上的暗器。 虽然淬了毒,但形状也不过是寻常的旋镖一类,也没有特殊记号,看不出来历。 但是这让他想到了前几日四通街上发生的那起凶案。 薛长短说,那些暗器之上的毒,并不寻常 他从怀中抽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正要拾取一件作为证物,但看到上头歪歪扭扭的极字,又揣了回去。 最后还是问亲卫要了一块布巾,包好放进了朝服宽大的袖中。 “像是有人想要你的命。”他站起身,对着晏海问道:“之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晏海摇了摇头。 “前日夜间子时过后,你们二人在什么地方?” “在一起,喝了些酒。” “之后呢?” 晏海笑了一笑。 那笑容让慕容极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你似乎不担心他?”他看了眼已然略微平静下来的街面。 许多人躲在了沿街店铺之中,好奇的朝这边张望。 “他武功很好。”晏海轻描淡写的说。 “双拳难敌四手。”慕容极试探道:“太自信很容易出事的。” “他不会。” 话音刚刚落下,他便看到了云寂的身影。 云寂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来,他为了符合枭异域之人的形象,头发披散着并未束起,随风与步飞扬辗转时的模样,着实叫人赏心悦目。 慕容极看了看自己身旁这人清秀普通的样貌,又看了看那人俊秀挺拔的风姿,似乎有些明白了这种爱慕从何而来。 晏海没说什么,倒是慕容极问了一声有没有事。 “八个。”云寂对他说:“是死士。” 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打败了八个死士,这是个武功极高,极可怕的人。 慕容极当时这么觉得。 但是后来得到了京畿卫那边传来的消息,他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实力依然是错估了。 当时的确是八个死士,却是分四个方向散开逃逸的,但就在相距两三条街外,均被一剑封喉,这些人竟然连一招都抵挡不了,一个都没能活着离开。 重新上路之后,晏海不时看向身旁的云寂。 “怎么了?”在他看第三次时,云寂问他。 慕容极就在身边,不方便问的晏海摇了摇头。 但是云寂显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这只是试探。”他凑过来,在晏海的耳边说:“可他们真的想要杀你,都该死的。” 晏海浑身一颤,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只是闻到了血腥味,却没有想到云寂真的杀了人。 虽然对方皆是死士,但是他真的无法相信,以云寂的武功,会无法阻止他们自绝。 除非本来就没想要留下活口 他耳廓之上微微一痛,本能的侧头避开。 云寂伸出手,捻了捻他的耳朵,笑得十分惬意。 阳光下,那双带着一丝深邃绿色的眼中,清晰的映出了他的模样。 直到红玉楼前,晏海还是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云寂虽然武功高绝,但从来不是嗜杀之人,相反他对于这种出手不留余地的行为素来厌恶。 朝暮阁中虽然争斗得厉害,但自他成为阁主之后,一旦闹出人命皆要严惩,所以相比之前,大家的手段就要缓和许多。 但是他为什么会突然之间 红玉楼大门紧锁,慕容极的手下前去叫门,过了片刻才有人从里头出来,引他们一行人进去。 作为上京最有名的青楼妓馆,红玉楼自内而外皆是奢华靡丽,不说那些珠光宝气的装饰,就连柱子上都缠着异域传来的锦绣绫罗。 花怜怜是红玉楼的招牌,她的住处是湖岸边的一栋独立小楼。 小楼边那座湖虽然不算太大,但精巧别致,另有一番旖旎美态。 通往这栋小楼的地面在阳光下散发出光芒,细看才知道是镶嵌了五色琉璃,想来夜间点上了灯火,必然更是溢彩流光。 走到近前,能看到门口贴了刑狱司的封条,还有人值守。 见到慕容极,那两名捕役急忙行礼,并把封条揭下。 “慕容瑜就是在这里过的夜。”慕容极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对晏海说:“当时她坐在那里,她说的那几个人的确都见到了她。” 晏海看了看他指的方向,那是个挺大的窗户,正对着他们站立的位置。 “但是这些人来求见花怜怜的时候,应当不会太晚。” “对,子时之后,就没有人再能证明她还留在这里,除了”慕容极的视线移到了另一边的窗户:“花怜怜和她的贴身侍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七十四 花怜怜的屋子里倒是清雅素淡, 完全不像是个风尘女子的房间。 不过名妓与寻常妓子, 自然也是有不同之处的。 “花怜怜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后来落了难才靠着皮肉过活。”慕容极站在书桌旁, 翻了翻那些书册。“她琴棋书画都懂,人又长得不错, 在上京城里也算是艳名远播, 等着一亲芳泽的男子能从这里一直排到城门口去。” 墙上挂了一张美人对镜梳妆图, 云鬓花颜,风流妩媚。 “她长得”晏海正待夸赞, 突然想到云寂似乎对自己这个习惯颇为不喜,连忙住了口。 “慕容瑜去岁踏青的时候,帮她打了想占便宜的纨绔子弟, 从此就结识了她。”慕容极把手里的书丢回桌上。“慕容瑜脑子简单,又贪图玩乐,三天两头的跑来这里找她” 蠢到简直让人想打断她的腿。 “若是此次无法为慕容瑜洗脱罪名,我慕容家算是栽了, 铁甲金剑势必要重归皇室之手,上京的这些个世家们,也正好重新做个排位。”慕容极嘴上这么说, 脸上却没有丝毫颓唐之意, 甚至还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一脸佩服的模样:“我们这位圣上, 可是一位圣明天子。” “做皇帝的, 自然要讲究权衡之术。”晏海走到距离床前不远处问道:“是这儿吗?” “你怎么会知道?”慕容极也走了过来, 一脸怀疑的神色:“那死去的丫鬟的确是在这处。” 此刻尸首已经被搬走,虽然是割断咽喉,但是下刀的位置极为巧妙,又被封了穴道所以出血极少,并没有流淌到地上。 房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晏海能一眼就看出死人的位置,岂不是非常奇怪。 “我猜的。”晏海看了他一眼。 “那你继续猜猜看。”慕容极冷笑着说:“你若能直接猜出凶手也好。” 晏海走到床边。 床帏半开,被褥凌乱,他伸手将帏帐拉开,一股幽淡的女儿香气扑面而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似在细细品味。 慕容极看他如此作态,正要嘲讽。 “很香?”有人比他更快的问了出来。 晏海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去,在枕边慢慢摸索,再收回手时,手里却拈着一片蓝色的事物。 “又是这种蝴蝶。”慕容极看到了告诉他:“我之前也同你说过了,那个侍婢尸身旁落了许多死去的这种蝴蝶,如今我已经让人随尸身一同带回刑狱司去了。” “男胎。” “什么?” “那个侍婢怀的,应当是男胎,三月之后,阴阳之气可分,阴蝶死阳蝶生,死的既然都是阴蝶,那么怀的自然就是男胎。” “等等!”慕容极什么都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这种蝴蝶,叫做阴蝶,你看,它在羽翼中央有一处黑色痕迹,宛若人眼。”晏海将蝴蝶放在手心,让他看清楚。“阳蝶此处的痕迹乃是白色,你在王府拿给我看的,还有现在我手里这只,都是阴蝶。”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慕容极满脸怀疑:“什么阴阳蝴蝶,这蝴蝶又有什么来历?它和花怜怜的失踪,和那个侍婢的死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倒是愈发有意思了”晏海走了两步来到窗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推开了窗户。 阳光照射到了他的手上,那蝴蝶居然在他的手心里化作了一滩蓝色的粉末。 “啊!”慕容极吃了一惊,连忙走到他的身边, 恰巧有一阵风吹来,将那些粉末吹到空中,在阳光下散发出闪烁的光彩,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慕容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敢相信的翻来翻去看着,觉得他可能玩了什么偷龙转凤的江湖把戏。 “午时天地阳气最盛。”晏海告诉他:“阴蝶承受不住。” 但是慕容极听不懂。 “你怎么做到哎!”他只觉得虎口一酸,顿时手里没了力气,也抓不住晏海的手腕。 那只手腕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那个叫“枭”的男人,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慕容极心中一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痛吗?”“枭”转脸问着晏海。 “无妨。”晏海摇了摇头。 慕容极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忘了控制力道,将晏海的手腕抓出了淤痕。 怎么稍微用力就伤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细皮嫩肉的,比慕容瑜还要娇气。 还有这个“枭”,这种紧张的样子简直就是 不过此时尚有重要的事情询问,慕容极也没有继续腹诽下去。 “方才我看到那样的场景,难免有些失态抱歉了。”他倒是爽快的道了歉:“这事还请你详细的和我说一说,究竟这些蝴蝶是什么来历。” “我说是可以,就怕郡王你不相信。“ “你说都没说,怎么就能断言我不信?” “那好。”晏海就在窗边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我且说一说,郡王就听一听吧!”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突然生出了几分倦怠。 “在东海之上,有一座岛屿。”晏海的声音很轻,说得很慢:“在这座岛上,有着一些这世上罕有的生物,这种阴蝶便是其中之一。” “阴蝶与阳蝶相伴而生,它们的存活不需要倚仗采食花蜜,而是靠着天地阴阳之气生息繁衍。” 听到这里,慕容极本想插话,但却忍了下来。 “这种蝴蝶有一种特性,一旦阴蝶吞噬了阳气,或者阳蝶吞噬了阴气,立即便会死去。”晏海微笑的看着他:“我们这些成人不论男女,气息皆是阴阳恒定的,但胎儿的先天之气却不是,这种蝴蝶没有灵智,并不知道趋利避害,但凡感应到这种先天之气,俱是争先恐后前往吞噬,所以若是男胎,则阴蝶死,若是女胎,则阳蝶死。” “所谓的吞噬”慕容极的脸色不是很好。 “并非你想的那般可怕。”晏海摇了摇头:“气息乃是无形之物,并非真实血肉之类,所以这些蝴蝶本身并不会致人于死,那个侍婢不正是因为割喉而亡的吗?” 房间里有一刻的静默。 “我这也太荒谬了。”慕容极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荒谬之极!” 晏海早料到他是这个反应。 “我该说的都说了,郡王信或不信那是你的事情。”晏海站起身来。 “好!但是就算这能解开蝴蝶的谜团,那能不能靠着这个找到花怜怜的下落?或者洗清慕容瑜的嫌疑?” 晏海摇了摇头。 “阴蝶都已经死了,过不了多久都会像方才那只一样化作粉末。”他说:“但是我听闻郡主所说,似乎是被假借郡王的名义从此地哄骗至刑狱司,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人应当就是趁着那个时候借机将花怜怜带离了红玉楼。” 慕容极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郡王不妨回去详细问一问郡主,说不定还能有所斩获。” 慕容极点了点头。 “花怜怜此处已经线索断绝。”他对晏海始终抱有戒心,但如今却愈发重视起来。“那我们接下去要如何?” “自然是去白家,看一看白乐乐的尸首了。”晏海略微思索了一下,抬头问他:“郡王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杀了侍婢带走花怜怜的人,和杀了白乐乐设计陷害郡主的,并不是同一批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七十五 慕容极真的想过。 毕竟有个巨大的破绽在里面。 慕容瑜一个人住在对面的房间里, 此地到白府用上轻功来回也不过半个时辰, 就算她半夜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没有武功的花怜怜和侍婢也不会知道。 白家若是如此咬定, 那么花怜怜的证词其实并无用处。 反而花怜怜这样一失踪,倒让慕容瑜更像是被人算计了。 “郡王可查清楚, 白乐乐是为何要约郡主夜半相见?” “白乐乐给慕容瑜的那封信十分普通, 就是约她丑时到芙蓉园后门相聚, 芙蓉园就是白家那个地点偏僻的花园,那扇门一直是锁着的, 不过按照慕容瑜的轻功,翻过墙头也不是难事。”慕容极舒了口气:“至于她要找慕容瑜的原因,并没有人知道, 那个送信的侍婢也不清楚。”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晏海回想起她们二人在朝暮阁针锋相对的场面:“一来她们二人一直水火不容,个中仇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白乐乐毕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按身份说便是郡主的嫂子, 她拉不下这个面子也没有这个必要向郡主低头。” 虽然现今对女子的束缚小了一些,但高门之中依然讲究伦常礼仪,如果白乐乐日后过了门, 成了郡王府的女主人, 慕容瑜不论愿不愿意都必须以礼相待, 这和解一说实在牵强。 “二来, 这约的时间地点都不对劲, 夜半时分荒僻之处单独来见就算她有事要找郡主, 难道就不能青天白日堂堂正正邀她入府相见吗?” “用上了强弓杀人,就是早计划好了要嫁祸给慕容瑜。”慕容极沉吟道:“又或者,其实白乐乐约的并不是慕容瑜,而是一个必须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才能见的人?” 他就只差没有说出“奸夫”二字来了,脸色也有些难看。 “但是,那个侍婢是知道的。”晏海提醒他:“她知道夜半相约这件事情,也知道约的是郡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约。” “因为她偷看了那封信,据她说是生怕自家小姐会做一些得罪慕容家的事情,便把信偷偷拆开看了,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好及时劝阻。” “她送完信回去之后,劝了没有?” “劝了,白乐乐大发雷霆,让人堵住了这个侍婢的嘴,绑好关到了一处空屋里去,所以,除了这个侍婢,其他的人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有这个约会。” “一个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约会,约的还是郡主?” 二人沉默下来。 唯一知道原因的人已经死了,这似乎是个难解的死局。 “有没有可能”慕容极又提出了假设:“有人撺掇白乐乐约了慕容瑜,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假冒慕容瑜杀了白乐乐。” “不无可能,但问题在于,如果有,这个人到底是谁?” 慕容极张了几次嘴,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是不甘。 晏海不忍心看他往自己头上扣绿帽,转过头装作四处打量。 只是下一刻,他带笑的目光却撞上了站在窗边阴影之中的云寂。 云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晏海,却硬生生的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面,看出了隐藏其中的落寞与不满。 不对真的不对他这个样子云寂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晏海心里这么想着,脚却是不自觉的动了起来,走到了云寂的面前。 他用嘴型喊了一声云寂的名字,然后握住了云寂的手。 云寂低头看了看,猛地收拢了掌心,将他的手紧紧抓住。 “你不要笑他了。”云寂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这个房间里的人听的清清楚楚:“他也挺可怜的,妻子还没过门就死了,可能还是被奸夫杀了嫁祸给他的妹妹,男儿痛处,莫过于此。” 慕容极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非常有涵养的人。 在听到了那种话以后,他居然还能忍了下来。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的手还是气的发抖,差点连缰绳都抓不稳。 反观那两个人,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刚才说的那些话。 那两匹马靠得那么近,挨挨蹭蹭交头接耳,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有多亲密。 “贺立!”他大声喊道。 “郡王。”贺立驱马靠了过来。 “承王那边到底怎么说的?” 前头那两个人果然分开了一些,转过头来看着他。 “承王到白府之后费了不少唇舌也没用,白家坚持不可开棺扰了死者清净,后来只能去宫里请了圣旨过来,白麟运这才点头答应了。”贺立停顿了一下才说:“不过我们和白家的梁子,恐怕是结的更深了。” “哼!什么梁子不梁子的!”慕容极想到了很可能会有的那个“奸夫”,气不打一处来:“靠着出嫁的女儿才能立足上京的商户,有什么资格和我慕容家结仇?” 贺立嘴里说是,也不敢提他差点成为这家商户立足上京的另一只脚。 “你方才说那些话,让郡王很难堪的。”晏海收回了目光,依然觉得芒刺在背,想来是慕容极还在瞪着自己。 “我只是心里有些不愉快,顺势迁怒他罢了。”云寂实话实说,然后又问:“你刚才总是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做什么?那画里有什么凶案的线索不成?” “那幅画?”晏海愣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看了几眼罢了。” “六次。” “什么?” “从你走进那间屋子开始,一共看了六次那幅画。” “有吗?”晏海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看了那么多次。 “你见过画,还是见过画里的人?” “想不起来,应当只是错觉罢了!”他解释了一句:“看她也不过双十年华,与我差了这么多岁数,我之前也没有见过她,理应无甚关联的。” “不是年华正好吗?”云寂笑了一声:“人家梨花尚且压海棠,你与她也不过差了九岁” 晏海看他冷言冷语,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起有一天晚上,在明月楼下,这个人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终究不会是你的,世间本不容许,我也并不愿意 明明是没有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是因为害怕吧! 每一次想到这个人说这句话的表情与声音,他就像回到了那个时候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有那么一次,他被月留衣骗着跌进了海边的一处深坑,在里面困了整整五个昼夜,他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靠着用鲜血诱杀那些凶猛的海兽充饥,等到大潮来时遍体鳞伤的爬了出来那个时候,最让他无法忍受的不是寒冷与饥饿,而是无人会来寻找自己的恐惧。 我明明活在这个世上,却是可有可无的,天地之间,只有我独自一人 “你怎么了?”云寂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没什么”他低下头。 纵然是奢望过千遍万遍,他会如此这般爱重自己,时时刻刻跟随,须弥不愿离开,眼里除了自己什么都不会有。 但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之后,又觉得满心惶恐。 一个拒绝了自己无数次的人,突然之间把自己捧到手心宛若珍宝 如果有一天,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那我 那我还能怎么样呢? 那五个昼夜之中,我想,要是有人能够在那个高高的洞口上探出头来看我一眼,我把命给她也可以的可是,她没有来 直到后来 云寂,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从上面探头看我,月亮照在你的身上,把你照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很清楚很清楚的看到了你,你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头发又黑又长,皮肤白白的好像发着光你那么的好看,我心里真的很高兴这个来找我的人,怎么这么这么的好看呢 他咽下喉头那股腥甜,然后对云寂笑了一笑,没头没脑的说:“今日的天气这么好,我真的很高兴。” 云寂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偷偷的放慢了马儿的脚步,云寂果然也跟着慢了下来。 春天已经结束了,太阳照在身上有些微微的热,杨柳在风里飘飘荡荡,马儿打了个响鼻,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他偷偷抓住了云寂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七十六 殷玉堂坐在白家美轮美奂的厅堂里面, 心不在焉的喝着茶。 白家也有不少人在厅里陪他, 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反而满是焦虑。 这也难怪,毕竟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如今木怀吉有了身孕, 要是她一旦生下了皇长子,那皇后的位置必定是十拿九稳, 湘洲木家便会成为这座上京城里权力最大的世家。 比起死了一个二房的女儿, 这对白家来说才真正算得上是一个噩耗。 要说商人重利薄情,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消息一传过来, 白家就连白乐乐的灵堂都改到偏僻的院子里去了, 生怕摆在正屋里会被说是冲煞喜气。 就连她的亲生父母,之前也是吵吵嚷嚷的死都不许开棺, 如今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说了。对他们来说,这个女儿活着的时候尚且有些用处,死了就更算不得什么,更加重要的是尚在皇宫之中, 如今必须格外谨慎小心的大女儿。 现在的白家,只要被说上一句“恃宠生娇”,恐怕连白翩翩都要受牵连。 难为他之前费了不少的唇舌在这上头, 还特意去宫里请了旨意过来。 这些见风转舵之辈 殷玉堂嗯嗯啊啊的应付着白家这些人,直到看见慕容极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一看见慕容极, 突然就感觉挺亲切的。 “郡王。”他站了起来, 走了几步到门口去迎接慕容极。 白家人也都跟着上来, 客客气气的跟他行礼问候。 慕容极跨进了门来, 四处看了一看。 “王爷,白老爷,白二爷。”他拱了拱手,开门见山的问:“怎么不见二小姐的灵堂?” 白家人面露尴尬,殷玉堂在心里笑了一声,却也若无其事的说:“宫里有喜事,白家也算得上亲家,就给二小姐找了个清净地方放着呢!” “喜事?”慕容极挑了挑眉。 “木贵妃有喜了。” “怪不得”慕容极自然深谙其中利害,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晏海和云寂也跟着走了进来。 “晏公子,枭先生。”殷玉堂虽然没有行礼,语气倒也恭恭敬敬:“有劳二位了。” “王爷奔波忙碌才是辛苦。”晏海在这么多人面前,自然也是要给他面子:“若不是王爷斡旋有方,事情必然会再生波折。” “好说,好说。”看他居然如此和颜悦色,殷玉堂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晏公子为我们白家费心了!”白麟运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乐乐这孩子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头终究是承受不住。不过好在皇上圣明,才让我们不至糊涂下去啊” 说到后来,他竟然掩面哭了出来。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对于这位家主一把年纪说哭就哭的本事,也是感到敬佩的。 白麟运这一哭,作为亲生父母的,自然只能哭得更厉害了。 一时间厅堂变作了灵堂,哭号声响成了一片,尤其是白乐乐的母亲白吴氏,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儿啊”,一个人的声音就能抵上三四个哭丧婆。 主要这个“儿”,殷玉堂听着真是有些刺耳。 虽然白淳淳的死与人无尤,但是这其中牵涉到了他王妃的那种不知缘由的异变一想到那件事情,殷玉堂便如骨鲠在喉。 “好了好了,诸位还请节哀吧!”他皱着眉头,对着白麟运说道:“白老爷,不是说好了,带着郡王和这二位去吊唁白二小姐的吗?怎么在这里哭上了?” 白麟运一听到弟媳的哭声就知道不对,此时急忙应是,一边拼命给弟弟打眼色,让他阻止妻子在那里鸡猫子乱叫。 可惜他弟弟也不是个机灵的,最后还是他儿子白一诺让侍女把婶婶给架了下去。 殷玉堂的脸色都已经青了。 人人都知道承王心胸并不是那么宽广,只怕那泼妇一闹腾,此刻在心里头又记了自己白家一笔。 到这里,白麟运有种心力交瘁之感。 大侄女进了宫得了皇帝的宠爱,本想着能够借着这个东风,让白家能够在天子庇护之下一展羽翼,可举家进了京城之后,事情却一波三折,到如今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一诺,我和你二叔就不过去了,我们年纪大了看不得那种场面。”白麟运这口气叹得发自肺腑:“你带着王爷郡王他们过去吧!” “可是大哥!慕容家”白麟魁还想说些什么。 “乐乐已经死了。”白麟运瞪着自己这个从来都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兄弟:“你得为活着的人多想一想!” 从正厅到摆放棺椁的偏院,居然是用辇车来代步的。 慕容极不肯坐上去,自己骑了一匹马儿跟在车旁慢慢走着。 余下的四人相对着坐在辇车里,一路经过的楼阁亭台各有特色,还有几处院落尚在修缮之中。 “人说江东白家富可敌国,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殷玉堂不禁赞叹:“这院子要是都造好了,比起那些个行宫都要强上不少啊!” “王爷是不知道,江东一带皆是如此,但凡是做生意积了点家产的,都爱把院子修得漂漂亮亮的,这都是为了面子上好看。”白一诺叹起了苦经:“到上京之前,我也跟我爹商量过,就这么买栋现成的宅子住下就行了,可是我们宗族里那些叔伯不答应啊!他们说,到了上京就是要落地生根,怎么能随随便便的。您知道那些长辈,不顺着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再想一想,贵妃娘娘若是回家省亲,地方大点也好接待,要是皇上也一起来小住两日,那就算倾尽我白家之力,也必须得让皇上住的舒舒服服的不是?” “白公子真是伶俐,白老爷后继有人啊!”殷玉堂四处看着,状似不经意的说:“都说江东一带富庶,可我还真没想到,居然大家都住的比我这个承王还要宽敞” “王爷谬赞了。” 白一诺为人乖觉,他从朝暮阁跟随众人回到上京,一路上看很清楚,知道殷玉堂这人心胸不宽不能得罪。“我们白家数代经营,在江东积下了一些薄产,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商户人家,是托了皇上和王爷,还有贵妃娘娘的鸿福,当今天下四海升平,我们才能在上京住上这种大院子,有仆役们使唤。如今这院子若是能得王爷你的喜欢,就是” “打住打住。”殷玉堂笑着说:“我就是这么一说,这院子我可消受不起,不说别的,早起出门上早朝,我人还没到前门,人家都下朝回家了。” 白一诺跟着他哈哈哈哈的笑了。 慕容极冷眼旁观,一副嫌弃的样子。 晏海一手搭在围栏上托着下颚,似乎沉浸于风景之中,他身边的云寂则低头坐着目不斜视。 慕容极又仔细看了一看,确定他们二人在衣摆后面的手肯定是握着的。 这两个人就连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都不如他们二人这般黏黏糊糊,如此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简直让人替他们感到害臊! “郡王,你怎么了?”殷玉堂诧异的问:“怎么脸都红了?是不是太晒了?” 慕容极生硬的否认了,拒绝了让自己上辇车坐一坐的邀请。 但是接下去,他不自觉的去看那个一直在发呆的晏海。 这人怎么看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斯文书生 期间,他不经意的侧过头,对上了那个枭的眼睛。 他忍不住心中一凛。 那种苍白的皮肤和隐藏着凶气的暗红色瞳孔,让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头护食的恶兽,多过于像一个正常的青年不对啊! 慕容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清清楚楚看到那个枭的眼睛的确是暗绿色的。 这种颜色的眼睛在西蛮人中并不少见。 慕容极觉得,可能真是今日阳光太盛,耀花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七十七 车辇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才到了那座临时停放白乐乐棺柩的院落。 院门外挂了两盏白纸灯笼, 门也半掩着, 上头有一块半旧的匾额。 “我父亲与二叔商量好了, 暂时先放在此处停灵几日,待寻个不犯冲的日子, 便将二妹妹送回江东厚葬。”他们白家在江东有宗祠祖墓, 之前白淳淳的尸首也是直接就运回老家去安葬的。 白一诺也是有些尴尬, 怎么说白乐乐也是二房嫡出的女儿,又差点成为天河郡王的王妃, 死后被放在这么个偏院停灵,虽然理由大家都知道,但毕竟有些说不过去。 “芙蓉园?”殷玉堂问道:“是事发之地?” “对。”白一诺点点头:“这处院子乃是整个白府最靠近外围之处, 就连白天也少有人来,原本是准备推了房子造个假山池塘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相信,胆子很小的妹妹居然会一个人,在夜半时分独自跑来此处的原因。” 跳下马背的慕容极突然冷笑了一声。 白一诺和殷玉堂不解的看着他。 慕容极没有说什么, 第一个往院子里去了。 车辇离地面有些距离,仆人们搬来了锦墩放在车前。 殷玉堂第一个走了下来,云寂是第二个, 晏海正准备踩下去的时候, 在他面前的云寂极为自然的转过身来, 一双手托在他的腋下半举半搂的把他抱下了车。 “公子小心。”他甚至嘴里还说了一句, 好像真的是担心晏海会摔倒一样。 晏海的脸顿时不争气的红了。 云寂动作语气十分自然, 自然到跟在后面的白一诺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慕容极已经走到了院门处, 想要回头问话,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转过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倒也有五六个守灵的仆人,见有人进院立刻迎上前来。 “在哪里出的事?”晏海突然问慕容极。 慕容极原本准备先进灵堂,听他这么问,脚尖一转,把他往另一边带去。 案发之后他已经来过,对这个院子十分熟悉。 “应该是清理过了,之前草木繁盛之时还要更荒僻些。”慕容极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这院子平时是从外面锁上的,巡夜的基本上就在门外走过,也不会特意进来。” 这院子路线曲折,走到一片湖石堆成的假山面前,慕容极和一直默默跟着他的贺立相继钻了进去。 “这谁造的院子,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殷玉堂十分惊讶。 “就是这一片还没来得及翻修,这些院子都还是从前的样式,据说这原本的主人也是一位南方籍的朝廷大员,他特别喜欢这种山石造景,之前我们已经移了一些去前头的池塘里了,不过这片最大的不太好挪,才一直放着没拆。” 白一诺让白府的仆人们都等在外头,就他们这几个人往里面去。 一穿过这片假山,眼前倒是个清净的地方。 这片空地刚好是一个三角的形状,一边做了个南方款式的景窗回廊,和外面的高墙之间种了些芭蕉青竹之类,另一边是一扇插着门闩的角门。 因为三面合围,这个角落显得十分幽静。 “就倒在这处。”慕容极到了回廊之中站定位置。 地上尚有清晰血迹,那些深色一直渗透到了青条石的缝隙之中,能够想象得出当时情况一定极为惨烈。 那扇角门非但用门闩锁着,还被浇了铁水彻底封死了。 而此处厚实的青砖墙非常高,功夫差点的寻常宵小根本翻不进来。 “白公子。”殷玉堂问道:“你真不知道二小姐为何要约小鱼夜半在此相会?” “真不知道,那天早上发现妹妹不见了,我们找了一大圈,后来才从那个被关起来的侍婢嘴里知道可能是在这儿,但怎么也没想到过来找到的”白一诺叹了口气:“我到现在还觉得这事跟假的似的,我二妹妹不是那种敢一个人到处行走的姑娘,半夜里跑来这种地方,实在是不合常理” 慕容极又冷笑了一声。 “郡王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就是。”他这三番两次不阴不阳的,白一诺也觉出了不对。 “白二小姐近日里,可有什么交往特别密切之人?”慕容极弦外有音的问道:“不论是府内的,或者是府外的。” 一个差一点成为他妻子的千金小姐,他用这种语气来问这种问题,任谁都会生出不太好的联想。 白一诺如此聪明,自然是立刻就听懂了。 他再怎么八面玲珑,脸色也有些变了, “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嘴角往下,和气的娃娃脸也绷紧了。“莫非郡王觉得我白家的女儿,会做出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情来吗?” “白公子不必急着动怒,你先好好想一想,若是真有那么个人,那夜间相约,此处相会,这一切不就都能说的通了?” 殷玉堂听他一说,脸上也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有什么好想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事关白乐乐和整个白家的清誉,白一诺当然不能在这上头做半分退让:“我明白郡王想要为郡主洗脱嫌疑的迫切之心,但这种事情怎可妄加揣测?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还请郡王收回方才那些不恰当的言语。” “我只是就是论事,何况这桩凶案和慕容瑜不可能有任何的关联,我又何须为她洗脱什么?” “我听说郡主那一夜夜宿红玉楼,难道郡王就没有想过,郡主身边会不会有那么个‘交往特别密切之人’,与我二妹妹的死也有什么关系呢?” “放肆!”慕容极怎么能听的了这种话,顿时竖起了眉毛。 “郡王!我尊你一声郡王,平日里让你三分,是看在姨母和我母亲的面上,若是你要摆出郡王的架势来压我,我白一诺倒也不是什么怕事之人,你的妹妹不容人诋毁,我白家的女儿就可以了吗?就算到了天极殿上,我也要和郡王你论一论这个道理的!” 按理说,白一诺的母亲和慕容极的母亲是亲姐妹,二人也算是血缘亲近的姨表兄弟,但他们两家一家在上京一家在江东,自小到大往来不多,加之慕容极此人又不是多么亲切的性子,大家的关系一直就是半生不熟的。 尤其两家商定婚事之后,任白一诺如何示好邀约,慕容极也都不为所动的推拒了,他也不是没有被人背后嘲笑过。 白一诺在江东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有谁给过他这样的难堪,但他颇有计较,那些事情笑一笑也就算了,但如今这脸眼看着要被踩到地上,他也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好一张伶牙利嘴。”慕容极怒极反笑:“但是白公子你莫要忘了,整件事情,最关键的地方是白乐乐为什么在夜半丑时,会与人相约在这避人耳目的地方,按照常理推断是怎么回事,我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你若坚持一叶障目,那到天极殿上理论,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好了。”殷玉堂站到了二人中间:“你们两个怎么吵上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吵架吗?” “王爷,是我冲动了。”白一诺立即顺着台阶下来了:“只是一听到郡王这么说,我就忍不住就” “能理解能理解。”殷玉堂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他说:“白公子,郡王他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我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嘛!但是,该查清楚的事情也不能含糊,我们这是为二小姐一证清白啊!你说对不对?” 白一诺只能说对,心里骂了一声“老奸巨猾”。 “你想到了什么?”慕容极突然问道。 “我能想”白一诺还以为他和自己说话,然后才发现并不是。 慕容极看着的和要问的,都是晏海。 晏海跟着他们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先是沿着这个地方走了一圈,然后在角门附近走来走去。 慕容极和白一诺还有殷玉堂在那里说话的时候,贺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初时不以为意,但是在走走停停之中,贺立的眼中忍不住浮现出讶异的神情。 要知道,这位晏公子停下的位置,都是他们一众反复推敲过后,最适合用来射杀回廊中白乐乐的几个角度。 而他最后停下的地方,也是他们根据各种痕迹,最后定下的位置。 晏海转过头,看向身后高墙。 “不可能是从墙上射出,会被檐头挡住。”贺立忍不住说道:“那弓手必然要翻墙而入” “没有什么弓手。” 贺立一下子愣住了。 “用的是弩。” 贺立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们受查验尸体的结果以及涉案之人所误,一直觉得对方使用的是和郡主一样的弓箭,没有想到其实还有更容易操控的强弩。 近距离射出的弩|箭,比起弓箭会造成更大的伤害,而且若是控制巧妙,完全能够造成强弓一样的效果。 但是他转念却又是一惊。 这强弩因为人人能用且力道凶狠,在上京之中早已禁绝多年。 唯有在京畿卫的万钧营中,是人人皆配备的但是万钧营那个地方,可都是些世家子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七十八 就在贺立伤脑筋的时候, 慕容极问了晏海那句想到了什么。 “不论是从那个侍婢又或者白公子的话里听来, 白二小姐出事那一日行为举止都很反常, 那么, 这样反常的举止之前有过吗?如果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晏海走到了他们身边, 看了眼地上的血迹。“也许找到了开始的时间与原因, 就能够知道她为什么反常。至于其他的这宅院里这么多的仆人, 小姐进出都有侍婢随从跟着,查证一下并不困难。”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大家都听进去了。 “那一天”白一诺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就回想了一下:“那一天早上,二妹妹进宫去见了贵妃娘娘, 午后就回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不过那日晚饭之时大家都在,我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慕容极和晏海相互看了一眼。 “宫里?”慕容极问白一诺:“她去宫里做什么?” “回到上京之后, 她几乎日日皆要去一趟内宫,都是因着婚事眼看定下来了,贵妃有不少话要交代她。” “去宫里的时候, 可有人跟着?” “二妹妹的贴身侍婢知馨, 就是那个被遣去送信的婢女, 她现在” “还在刑狱司里。”慕容极回答道:“她与此事关系密切, 我就将她留下了。” 说到这里, 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这件事情, 最后牵扯到了内宫 “那,既然都看完了,我们去吊唁一下二小姐吧!”殷玉堂说。 大家都跟着他往外头走。 穿过假山石洞的时候,在黑暗中,晏海的肩膀被一双有些微凉的手自身后抓住了。 “晏公子。”云寂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心,地有些滑。” 晏海突然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殷玉堂已经走到了外头,转过头问这两个走在最后面的人:“晏公子你没事吧!” “没什么。”晏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只是脚下有些滑。” “要不要紧?”殷玉堂甚至准备走回去看一下。 不过他刚刚跨出脚步,晏海已经出来了。 “我没事。”可能是受了惊吓,晏海的脸色有些发红,他拉了一下衣领才说道:“多谢王爷关心。” 殷玉堂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晏海做了请的姿势,他只能先行往前面走。 晏海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云寂。 云寂的嘴角微微扬起。 晏海又不由自主地拉了一下领子,才跟着殷玉堂往布置成灵堂的屋里走了过去。 贺立和慕容极站在略远处,贺立简短的把弩|箭一事说了,慕容极看晏海的眼神又有了变化。 白一诺当头,众人依次进了灵堂。 给白乐乐上完稥之后,白一诺把仆人遣出去,还让人关上了门。 屋子里顿时显得阴暗下来,棺柩摆在屋子中央,两道招魂幡交叉着垂落在上头,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生寒意。 “贺立。”慕容极说了一声:“开棺。” 贺立闻言上前跟棺木行了个礼说了声得罪,便将棺盖推开一角,然后到另一面轻轻卸下。 慕容极看着晏海。 晏海朝他点了点头,两人同时靠近了棺柩。 白乐乐本就身量娇小,如今放进了棺木里头,更显得荏弱可怜。 虽然她也未必是多么温和良善的性子,但毕竟只是个双十未满的少女。 晏海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忍不住叹了口气。 慕容极听到他叹气,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晏公子。”白一诺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虽说是圣上的旨意,也是为了查明死因,但我二妹妹毕竟是” 云英未嫁的女子死后尸身被人围观已是极不合适,就连在刑狱司中,那些不易外露的伤口,也是由白家的年长女仆进行查看然后口述,所以胎宫被挖一事,卫恒薛长短也只是依靠那些口述做出的判断。 “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并非要对二小姐做什么亵渎之事,白公子尽可放心。”晏海抬起白乐乐的下颚,略微拉开用来遮挡的数层高叠衣领,露出那道极深的刀口来。“也许就好像那位白老爷说的,如今年纪大了,看到这样的事情总是会有更多感慨。”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了一块薄如蝉翼的透明之物。 云寂认出了那是用在自己脸上改变容貌的东西,只是这一块展开也不过半个掌心大小。 “蜃衣?”殷玉堂在一旁惊呼了一声。 “王爷好记性。”晏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深海异兽的壳蜕,它有许多的用处。”他转头朝慕容极解释:“若是受了外伤,只要能够将伤口全数覆盖住,它能立时止住鲜血,封阻伤口。” “它还有一个用处,若白二小姐是死于‘剧毒’,那么等我将它覆盖上去,它会将残余在尸身之中的毒性,全数吸附上来。” 他说“剧毒”二字之时,语调有些奇怪,慕容极并未察觉,但云寂却发现了。 他想起了被放在最下面的那块有着裂口和奇异的闪光之物 “既然能有” “这东西极为珍贵,除了我手上仅有的一些,世间不可能再有。”晏海打断了慕容极:“一旦接触没有生气的血肉或是那种剧毒,这一块蜃衣此后就不能再用,若不是看在王爷的面上,我是决计不会拿出来的。” 殷玉堂听到他拿自己作筏,只能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那种?是哪一种?”慕容极此时终于留意到了他话里怪异的地方。 “那种‘毒’和寻常毒|药有极大不同,也是从一种异兽的身上提炼而出。”晏海没有隐瞒他,但是也并没有说出所有实情:“这种毒性质诡异,男子若是沾染上了,五内顷刻间化做血水,但女子却不会有这种症状,表里看来均不会有所异常。简单来说,中毒之后就和郡王方才见过的那些蝴蝶一样,也有阴阳分化之相。” “这种闻所未闻之毒,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东海外的岛屿上长大,那里人情风物与陆上大相径庭,奇异之事绝不仅此一例。” 说话之间,他已经将那块“蜃衣”覆盖在白乐乐颈部的伤口之上。 联想到之前那些蝴蝶,慕容极倒也信了几分,但当他看到那伤口之中开始凝聚起微弱光芒之时,还是十分讶异。 门窗都关着,屋子里光线非常暗淡,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那点点闪光开始慢慢从白乐乐尸身的伤口处,汇聚到了“蜃衣”之上 大家都在屏息观看异象,只有云寂认真的看着晏海。 晏海在看到那些闪烁微光的一瞬间,虽然表情并未有太大变化,但眼角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七十九 虽然描述这种景象可能需要不少语句, 但事实上从看到闪烁的光芒开始, 直到这些光芒黯淡下来, 不过只有几个眨眼的功夫而已。 在那种如萤火一般的光芒彻底消失之后, 在那块蜃衣之上残留下一片灰黑之色,离得近的慕容极细细看去, 感觉那仿佛是一种粉末样的东西。 晏海用布帛包着手, 从白乐乐的伤口上把蜃衣揭了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白一诺恐怕是这间屋子里最一头雾水的人了:“晏公子, 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只是想知道,白二小姐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晏海将那块几乎被黑色粉末沾满的蜃衣放回瓶子封好。 “不是因为被弓箭所杀吗?”白一诺看了一眼慕容极。“刑狱司的结论, 是我二妹妹被强弓击杀腰腹而亡,后来之所以被伪造成割喉剖腹,为的应该是掩盖腹中伤痕, 只是薛知事与卫大夫医术精湛,才没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晏海将玉瓶放回怀中,微微一笑:“若是薛知事与卫大夫能够亲眼目睹伤口,恐怕未必会是得出如此结论。” “所以, 她并不是因为弓|弩射杀而亡?”慕容极看着那个玉瓶,嘴里问道:“如今你能确定她还是中了毒,所以按照你的说法, 如果这种毒的确是那样的特性那么杀了白乐乐的, 依然是那个上京城中专杀少女的凶手?” “不论是弓箭或者弩|箭, 皆不是小姐真正的死因。”晏海望着慕容极:“郡王, 你还记得我在红玉楼里和你说了什么?” “你在红玉楼里提醒了慕容极, 在红玉楼中杀人掳人, 和杀了白乐乐的,可能并不是同一批人。”云寂沉吟道:“所以你是说,毒杀白乐乐和用弩|箭嫁祸慕容瑜的,应该也不是同一批人。” “你放开我”晏海轻声的说,生怕声音传到外头被人听到。“马上就会到的。” 此刻他们正坐在白家备好的马车上,走在回王府去的路上,可他万万没想到上车之时云寂还规规矩矩的,到门帘一被放下来,就朝自己伸出了手。 车里再宽敞,也不过就是云寂一伸手能碰触到的距离。 “但是,你还是有事情瞒着慕容极。”他用手指抚过晏海发红的耳廓:“你在红玉楼告诉慕容极,该说的你都说了,那么不该说的那些呢?” 晏海原本正努力避开他,闻言整个人突然僵硬了。 “那些蝴蝶?蜃衣?剧毒?东海的岛屿你不是在海边的渔村里长大的吗?”云寂把他的下巴扣在手心,慢条斯理的说:“晏海,你这个骗子!” 晏海有些慌张的看着他, 云寂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笑了起来,顺势把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去计较,但是从今往后”云寂在他耳边说:“晏海,你可以有事瞒着我,但若是敢对我说一句假话,那我就” “什c什么?”晏海连挣扎都忘了,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如同攀附着浮木一般。 “我就”云寂将他按在自己心口处,用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声说道:“我就一口一口,把你嚼碎了吃下肚去。” 晚饭之时晏海心中十分忐忑,却不想云寂之后并未如昨夜那样要留下来,而是回了自己屋里去睡。 晏海关上了房门,靠在门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两日,他的心直如上满的弓弦一般绷到极限,若是再没有喘息的机会,恐怕无法负荷下去。 想来云寂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如昨夜一般晏海用力揉搓自己的脸颊,直到这一阵炙热过去。 他走到桌旁坐下,先灌了自己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对着空了的茶杯发呆。 他在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寂变得不对劲的。 是那天晚上在韶华坊的那棵梨花树下喝了酒,然后亲吻了自己开始? 不!从他乔装改扮追上自己,就有些不对。 可的确又是在喝酒的那个晚上开始,他就像变作了另一个人如此痴缠不休,简直就像是但是这世上虽有控制他人神智的办法,却并没有能够操控他人情感的手段,若是真的有,自己又何须在朝暮阁里苦等这么多年? 现在的云寂完全不像是云寂,但又确实真是云寂。 “云寂”他喃喃地对着那只空了的茶杯说道:“其实我宁可你冷淡相对,也不愿意” 也不愿意这般亲近吗? 并不是的! 能够如此亲近,仿佛多年爱侣一般,是他梦中都不敢奢望的景象。 下院的后面几年,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愿望终要成空的痛楚,连在昭明苑里渡过的那些日子都不敢去回想。 但是此时此刻的云寂,就好像已经与自己在朝暮阁中互许了终生,携手而来,同心而往。 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还有机会。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些艰难困阻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真的并不是那样呢? 一阵麻木之感从指尖沿着手臂往上,一直钻进了他的心口中去。 再怎么异想天开,他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云寂突然之间发现了对自己的情意,然后变得情热如火爱意如炽。 何况就算云寂真的爱上了自己,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毫不避讳亲近于人前。 哪怕最最年少轻狂的那个时候,云寂在人前也是极为克制的。 但是要说他是刻意假装,也是绝不可能。 他对自己如此亲近,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做些亲密的举动。若不是他真心爱慕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左也不对右也不是。 晏海觉得自己仿佛一分为二,但哪一个也劝服不了另一个。 他坐在那里左思右想想了半天,也没有敢去隔壁敲一敲门,问云寂一句为什么 云寂,你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待我如同倾心相爱之人? 云寂正看着墙壁。 墙的那一边,是晏海的房间。 他回到了这间屋子之后,就站在这里,看着那面墙壁。 他再一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再一次想着要让墙倒下,其实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若是不愿意回来,留在那间屋里不就行了? 晏海就算是心里不愿意,也不会拒绝自己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晏海心里不愿意?他为什么会不愿意? 他讨厌我吗? 不是,他心悦于我,这么多年了都不曾改变。 不论我做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只有晏海 所以,我不能勉强他我一定是吓到他了。 我不能把他吓跑,跑了之后我要去哪里找他? 我甚至没有见过他真正的模样 我不能勉强他,不能吓到他,我要退后一些,这样看不到他,就不会忍不住 可是他好香 为什么隔了这么远,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 云寂闭起了眼睛,呼吸之间有些紊乱。 他习惯性的运转大逍遥诀,想要平复一下烦躁的心情。 但是运过一个周天之后,却没有任何作用。 他抬起脚就要往门口走。 但就在手指已经碰到门框的时候,云寂又停了下来。 他忍住脑海里翻腾叫嚣的念头,回到了原本站立的位置。 半开的窗户里吹来一阵微风,灯火轻闪之后,屋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阁主。”那人单膝下跪朝他行礼,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目。 “说。”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子。 “属下无能!千莲岛此地于各类典籍之中均无记载,月翠微之名也不曾有所记述,只是在十一年前,贾重山起兵作乱之于中帐被斩首之时,曾有人听那取首级者自报姓名叫做‘月翠微’。至于阁主交付的那张画像,至今尚未查出相似之人。”那人逐一禀告:“我已经派人去往东海沿岸,清查各处村县故典,只是尚需时间。” 云寂点了点头。 “再去查一查,宫里的木贵妃是不是真的怀了身孕。”他想了想,又说:“还有,上京城里的少女凶案,是不是和湘洲木家有所牵连。” 白日里耗费心神,终究让晏海的身体有些疲累。 子时未到,他便熄了灯火,不一会就睡得熟了。 一片黑暗之中,门被无声无息的推开,衣着尚且整齐的云寂走了进来。 他走到晏海的床边,用手把放下的床帏拉开了一隙。 月光照在晏海沉睡中略显苍白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前一刻尚且令他烦躁不休的念头,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云寂在那里站着看了好一会,终究还是没能抵过心中愈来愈强烈的愿望,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不多时,床帏被重新放下。 睡梦之中的晏海翻了个身,往温热处偎去。 月光被云层所阻,夜色,愈发深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八十 菰城虽然不及姑苏金陵那等通都大邑, 但四周山村乡镇颇多, 江南又是富庶之地, 一到节日城内便分外热闹。 他拿着栗糕, 沽了菊花酒,带着那个人上了城中普法寺的高塔。 这座塔是前朝时的古物, 塔檐宽阔平坦, 足够躺卧, 坐两个人是绰绰有余。 不远处的一处街口燃了颇为壮观的火堆,许多人围着火堆酬神庆收, 还请了杂耍班子,一派锣鼓喧天的景象。 “真热闹。”他第一次看到这般节日景象,自然满心好奇赞叹。“岛c倒是从来没见过呢!” 那个人被塞了栗糕, 正慢慢咀嚼,这家伙就是表面上看着稳重,私下里跟孩子一样喜欢吃甜的东西。 他一边看着,一边在喝着菊花酒, 这酒刚刚入口很清淡,后味却绵长醇厚。周围明明有些吵闹,但是他的心里, 却从未如此安宁而静谧。 “这里比我想的更好。”他把微红的脸颊搁在膝盖上, 说话带了些尾音:“真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 能像现在这样” 月色温柔, 空气里氤氲着桂花的香气。 他醒来的时候, 已是夜深人静,身上披着那人的外衫,那人正坐在上风来处为他遮挡。 “我睡着了啊!”他挠了挠头发,却把有些凌乱的发髻彻底扯散了。 一只手接住差点摔落的翠羽明珰,接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看到漫天的星辰像是被倒进这个人的眼里,一时流光烁烁,一时熠熠生辉。 他有种无法与之对视的感觉。 这太奇怪了,他想,这世上竟然有好看到我不敢看的人呢! “若是我用这天下为聘,你”那人开口了,声音也是特别的好听。“可愿意嫁给我?” 晏海就是被这句话给吓醒的。 他躺在那里张大眼睛瞪着床顶,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缓过气来。 做的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他一时有些分辨不清 他昨夜入睡之前觉得有些发冷,此时头脑浑沌,身体有些低热,他知道再过一两个时辰,这种低热就会慢慢变作高热。 最近这三四年里,每年春夏交接之时,他的身体便会频繁如此,当然,如果运气好的话,日之内就能恢复,运气不好,得反反复复个十日左右。 可能是因为这个季节万物萌生他昏昏沉沉的笑了一笑。 “真糟”他喃喃地说。 不知道是因为做了那样的梦,或者是即将到来的病热。 晏海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半睁开眼睛,看着有些晃动的人影。 “清热散”他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行,你不能吃清热散。”有人回答了他,并且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去。“卫大夫给你开了药,马上就能熬好了。” “难受”他浑身上下热得要命,想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但是下一刻,他就被连人带着被子裹了起来。 “我还要去库房。”他已经彻底的烧糊涂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做不完王总管要生气了。” “生病了就不用去了。”那人好声好气的哄他:“没有人敢生你的气。” “不行啊!”他昏昏沉沉地回答:“云寂他把我赶走了怎么办,我要好好的在这里等他的” 被子突然裹得好紧,都把他勒痛了。 “清热散” “那种东西不能多吃。”那个声音突然就变得有些冷淡:“成了瘾可怎么办?” “才不会”他才不会成瘾,清热散算什么,就算是五石神仙阿芙蓉,又怎么能比得过 “晏海。”那人在他耳边说:“吃了云寂就不要你了。” 晏海平静了片刻,接着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抓了下去。 他喘不上气。 他张着嘴,如同离水而涸的鱼一样,拼命的吸着气。 指尖在脖子上划出了深深的血痕,却根本无法减轻胸口剧烈的疼痛。 “你做什么!”他的手立即被抓住,有人大声的对他说:“吐气,把浊气吐出来!” 他吐不出来。 直到微凉柔软的东西覆上他的嘴唇,一股清冷的气息沿着他的咽喉一直渗入五内,将那种炙热的痛苦消解然后带走。 他才能略微平静了下来。 卫恒把药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面。 床上床下一片狼藉,那个枭正压着晏海亲吻。 卫恒愣在那里,直到那人抬起头看了过来。 “快些过来。”那人语调有些奇怪:“他不对劲。” 卫恒一听之下,也无暇思考别的,急忙将手中的药放到一旁,直接跑到了床边。 晏海的手腕被抓着压在床上,脖子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卫恒急忙查看伤口。 “方才他突然喘不上气,还抓伤了自己。”云寂看着晏海指尖上的血迹,目光之中满是阴沉晦暗。“我渡了一口气给他。” 卫恒示意想要诊脉,云寂想了想,还是将晏海抱进了怀里,只把他的一只手递给了卫恒。 卫恒无法,只能坐在床边就着这个姿势诊脉。 他诊完之后,又翻开晏海的眼皮看了一看。 “不碍事。”他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从药箱里取了东西过来,给晏海处理颈上的伤口。“只是一时行气不畅,待热度退了便没什么事了。” “真的?”云寂不太相信,方才晏海的反应太过骇人,哪有可能是这么轻描淡写一句就能带过去的? 卫恒上药的手停了一下,但他还是先把伤口处理好了,才看向云寂。 “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想来是十分亲密的。”天还没亮的时候,这个人突然出现在白府之中,将自己一路拎了过来,一身煞气着实吓人。“你应当知道,他多年前受过重创,五内皆有损伤,虽然平时看着没有异常,但过于剧烈的心绪波动,会让他的脏腑无法承受,所以必须好好静养,切忌大喜大悲。” 云寂看着那包裹好的伤口,心中颇为懊恼。 都是因为方才晏海讨要清热散时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不会了。”只是再怎么懊恼,他也没有显露于面上,只是淡淡的说道:“往后我会小心。” 卫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药端了过来。 云寂将晏海靠在自己胸前,将药物一勺一勺的喂他喝下。 虽然晏海神智依然不甚清醒,但还是很配合的把药都喝了下去。 “他为什么突然发热?”云寂把药碗放到一边,问卫恒道:“昨日还好好的,也没有受寒,怎么一个晚上烧的这么厉害?” “春夏之交多易诱发旧疾,他醒了你可以问问,定然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病上几场。” “他方才一味问我讨要清热散。” “清热散其实也对症,只是药性不够温和,常用会伤了根本。”卫恒停下了收拾药箱,转身对他说:“我开的这个方子瞧着用药不多,但也有几味贵重药材,对于承王府来说皆是寻常之物,但他之前在朝暮阁中也不过是个管事,想来自然是用清热散更方便了。” 云寂的喉头动了一动,觉得那里隐隐的泛出了苦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八十一 晏海吃惊的发现虽然身子有些发沉, 但热度居然已经退了。 接着他就察觉出, 自己已经不在凝霜湖边的那座小楼里。 床帏是月白色的, 窗外还有花香。 他觉得自己依然是在做梦。 这是梦到了昭明苑。 那时他的屋子里, 就是这样月白的床帏,窗户外头就是池塘, 初夏时节, 池塘里的荷花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那短短的几年, 是他一生之中最为安逸也最为难熬的时光。 能与云寂在一起,却又不能与云寂在一起 这个时候, 门打开了。 走进来并不是那个风姿绰约的姑射仙子,而是一个面目俊秀的高挑青年。 “你醒了吗?”这个俊秀的青年开了口,声音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云寂”他不确定的问道。 “莫不是睡糊涂了?”那声音和云寂一模一样的青年走到床边, 一手撑在床头,一手按着他的前额。“嗯!烧也退了。” 那微凉的手接触到他的皮肤,带来了一股淡淡的,犹如冬日冰雪的气息。 “云寂。”他终于从恍惚里清醒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殷玉堂要办丧事, 王府里太吵,就重新找了个新的院子给我们住。”云寂把他扶了起来,让他半靠在床头。 “是吗?”他微微的皱起了眉:“我闻到了荷花的香味。” “园里有个池塘, 种了些荷花。”云寂走到一旁推开了半掩的窗户, 荷花的香气愈发浓烈了起来。 晏海侧过头, 顺着窗户往外看去, 真的看到了一座小小的池塘, 粉白的荷花半开半拢的占了半边。白墙青瓦, 墙边还有一株老梅,此时只有枝干铮然,也不知道开了之后是什么颜色的花儿。 “殷玉堂找的,我瞧着还算清静,便把你带过来了。”云寂转过头来问他:“你可还喜欢?” 晏海把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 “有你在的地方,我都是喜欢的。”他老老实实的说。 云寂愣了一下,走了回来。 “你这几年”他坐在床边,看着晏海被妥帖包好的脖子:“病着的时候都是这么难受吗?” 朝暮阁中等级分明,他作为阁主,自然不可能也不应该知道一个下院管事生活得如何,他原本以为晏海在下院就算没办法活得随心所欲,应该也是无甚忧虑的,却没有想到他的身子如此虚乏,连好好调养医治都没能做到。 晏海这才留意到脖子上被包扎了起来,也想起了昏沉之中几欲窒息的痛苦。 “并不会如此,通常也只是换季之时体虚发热而已。”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莫要听卫恒说的那些,我也有好好服药饮食,并没有受太大的痛苦,你知道我也是受不了什么苦的人。” 云寂突然伸过手来,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晏海先是绷紧了身体,然后才放松下来。 “我的母亲,就是因为服用了太多的神仙散去世的,在她死之前那一阵子,已经不成人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告诉晏海这件事:“可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不停的问周围的人要那种助兴的药,她就是那么神智不清的求我堂堂的云霓公主,简直不堪入目” 晏海自然是知道他的出身的。 其实这并不算得上什么隐秘,在上京城里有很多人都知道,朝暮阁的阁主云寂,便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云霓长公主唯一的儿子。 云寂与殷玉璋和殷玉堂算起来,应该是表兄弟。不过这种关系并不会被列入皇家宗谱,因为云霓公主一生未嫁,云寂只是她的私生子罢了。 他也知道云霓公主多年前就已经病故了,却并不知道竟然是常年服食药散,因为金石之毒而死的。 晏海伸出手去,试探的环上了云寂的脊背。 “我并不难过,其实我从心里是看不起她的。”云寂用指尖卷起了他披散在肩后的头发:“她终日里不知节制的饮酒用药,作乐寻欢,最后才会死的那么痛苦,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晏海用了些力气。 “我都说了,我不难过。”云寂将他的头发慢慢的卷缠在指上:“她对我来说也只是称呼为母亲的陌生人罢了!哦不!后来她也只许我称呼她为公主。” “可是” “可是你问我要清热散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她那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所以我才说了那些话吓唬你。”他将下巴放在了晏海的肩膀上,对着晏海的耳朵说道:“以后我再不会了。” 他说话间气息萦绕在晏海的耳边,顿时让他的耳朵变得通红。 就如卫恒所承诺的那样,三四帖药下去,晏海很快就恢复了。 在这间地处深巷的小院里,再没有旁的人过来打扰,云寂也毫不避讳的与他耳鬓厮磨。 晏海苦恋他多年,如今能够朝夕相伴形影不离,自然多加纵容,哪怕觉得他如此贪恋纠缠实属异样,却又根本无力推拒。 他也不愿推拒的,心中却忐忑不安,而云寂似乎也察觉到了,只是止于亲吻抚摸,未曾要求与他更进一步。 虽然那样也已经十分的 想到这里,晏海忍不住红着脸闻了闻自己的袖口与领口,却还是没有闻出什么异常的香味。 云寂每日在他耳边说他有香味,却又说不出是什么香,他自己也闻不出来。 他问过来诊脉的卫恒,卫恒却说他身上只有淡淡的雪霰花香,可是上次云寂说不是花香的气味 “你在做什么?” 云寂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把吓了一跳。 “没c没什么。”他慌忙放下手。 “我看到了,你在闻自己。”云寂的声音有些变得低沉。“是不是很香?” “没有”晏海的脸立刻就红了。 “你不要闻。”云寂走了过来,摸了摸他发烫的耳垂。“你闻走了,我闻不到了怎么办?” “好困。”晏海假装打了个哈欠避开他的手,钻进了床帐之中。 “怎么今日不赶我走了?” “也没什么用”里头传来了晏海发闷的声音。 云寂捻了捻手指,慢条斯理的脱去披着的外衫,吹熄了一旁架上的灯火,撩开床帏躺了上去。 床帏之中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响,低声的呻|吟与推拒,过了许久才慢慢安静下来。 到了下半夜,院门突然被用力的敲响了。 “砰砰砰”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晏海也被惊醒了。 “你别起来,我去看看。”云寂已经披上外衫,略带愠怒地走了出去。 尚未走到门边,云寂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院门一打开,一个半身浴血之人跌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八十二 那人几个踉跄之后抬起了头, 露出了眉间宛若滴血的红痕。 “晏海呢?”慕容极稳住了自己, 伸手过来要抓住云寂的衣衫。 云寂怎么会让他抓住, 往后错开了一步, 堪堪避开了那只带着血污的手掌。 “郡王?”晏海披了外衫站在门边,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十分意外, 连忙跑了几步穿过架在池塘上的曲桥。 “晏海!”慕容极看到他, 立刻想要冲过去。 云寂却如鬼魅一般阻住了他的去路, 而且一脚踢在他的胫骨上,将他踢得单膝跪倒在地。 慕容极性情倨傲, 但被人如此对待之后,居然没有立刻发怒。 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发怒,而是立时撑着地站了起来。 “说话就说话。”云寂冷冷地说道:“不许碰他。” 晏海已经快步走到了二人面前。 “郡王, 这是怎么了?”晏海惊讶的看着他。 慕容极的外衫随便披在身上也没有系襟,连外衣带里衣半边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脸上手上也沾满了血迹,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 整个人在夜色下看着极为可怖,不过倒是有几分契合了他的阎罗之名。 “有人夜闯刑狱司。”他此刻尚未缓过气来,面色白到瘆人:“掳走了慕容瑜。” 晏海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刑狱司固若金汤他是亲眼见过的, 如今非但被人闯了进去, 还杀人掳人, 天子脚下视王法为无物不说, 何况今夜闯的是刑狱司, 明日岂不是要闯进皇宫中去? “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他问道:“我看郡王如此模样, 定然是血战过一场,可有什么线索?” “事发突然,毫无征兆。”慕容极握紧了拳头:“那些人皆黑衣蒙面,看不出来历,但是行动之间进退有度,显然并非乌合之众。” 晏海看了一眼云寂,想到了上次在街上遇袭之事。 “这些人非但武功极高,且浑然不惧伤痛,纵然刀剑加身也毫不退缩。”想到伤亡过半的下属,慕容极气得发抖:“若非如此,我刑狱司中当值捕役足有七八十人,又有我郡王府的亲卫,来犯者也不过十余人,又怎会死伤如此惨重。” “你不是应该去京畿卫吗?”云寂突然说道:“过来找我们做什么?” 京畿卫负责上京内外安全之责,按理说刑狱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的确应该先去通报京畿卫,方便立刻关闭城门四处追捕。 “那些人一言未发,将人掳了就走。”慕容极双目死死的盯着晏海:“但我追出刑狱司后,却被人半途拦住,他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晏海公子’。”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 信未曾封口,但开口处血迹斑斑,显然慕容极已经先看过了。 信封上用黑字写了月翠微这个名字。 晏海接了过来,从中抽出了一张信纸。 “十二载离情难忘,明夜丑时,邀君赏碧波,一叙衷肠。” 纸上只有这些字,他轻声地念了出来。 “你认得这些人。”慕容极眯起眼睛,狠狠地盯着他:“说,他们是什么人!” “并不认得。”晏海摇了摇头,将信纸折好了放回信封中去。 慕容极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敞开的院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郡王!”样子同样狼狈的贺立出现在门边,但他身后却跟着整整齐齐的一列人。 那些人穿着精甲配着长刀,正是京畿卫的打扮。 慕容极后退了几步,往后方伸手,贺立将拿着的长|枪递到了他的手里。 慕容极调转长|枪,枪头的红缨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枪尖直指着晏海的面门。 墙头突然出现了数十个举着弓箭的卫兵,他们张弓搭箭,将这个小小的院子都笼罩在射程范围之内。 京畿卫带了不少火把过来,此时照得院中一片明亮,也照出了慕容极格外森然的表情。 “郡王你这是做什么?”晏海看着面前这阵仗,叹了口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与掳走郡主之人并不相识。” 云寂走到晏海身边,为他拉好了有些滑落的外衣。 “也许你不认识这些人,也许这中间确有误会,但是慕容瑜被掳走之后,有人给了我这么一封信,你要说这事情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觉得我应该信吗?”慕容极冷冷的说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清楚,约你见面的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掳走慕容瑜,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若我说我一无所知,郡王可会相信?” “信?” 这个字几乎是和慕容极的枪尖同时到达了晏海的面前。 背对着他的云寂侧过身来,一把抓住了枪杆。 这杆枪如同被钉在半空,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慕容极顿时失色。 要知道他们慕容家虽是王侯世家,但祖上是武将出身,这套家传的枪法,在江湖之中也少有能敌。他有自信,这世上能挡住自己这一枪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他其实并未对准晏海的要害,只是想要先废了他一条胳膊。 这个异域人武功一定是极高的,但有高到这个地步吗? “郡王,还请您多加冷静。”晏海伸手按在了云寂的手背上。 云寂松开了手。 慕容极挽了个枪花,将枪收了回来。 但是气氛却更加紧张了。 正在这时,外头匆匆忙忙又进来了一队人。 “郡王,你这是做什么?”殷玉堂从分开的京畿卫身后走了出来,面上带着不满的神色:“怎么拿着枪带着兵到这里来了?” “送信。”慕容极脸色又青又白。 “送”殷玉堂噎了一下,转头骂道:“付波,这大半夜的,你跟着掺和什么?” 他骂的这个人是京畿卫的一名统领,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其貌不扬,此前一直就默默站在一旁,被点了名才站了出来。 “启禀王爷。”这个叫付波人回话说:“今夜下官与刘寅二人当值,慕容郡王突然派人求援,说刑狱司为人夜闯,郡主被人掳走,要征调人手封锁四方城门逐户筛查,刘寅此时已在城中安排,下官便带着人来了此处,其中缘由,下官并不清楚。” 他官职虽然不低,但慕容极乃是一品勋爵,又牵涉到郡主被掳走这等大事,根本不敢有所怠慢。如今承王突然开口骂他,显然就是准备指桑骂槐,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受了。 “什么?”殷玉堂目瞪口呆:“小鱼被掳走了?刑狱司也有人敢闯?” 他之前得了禀告说慕容极带人闯进了晏海的住处,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就赶过来,根本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番缘故。 “那掳人者留下了一封信笺,要求约谈这位‘晏公子’。” “什么信?”殷玉堂问道:“是什么人?” “此事我也没有头绪。”晏海并没有把信再拿出来。“但是我与郡主被掳一事,并无关联。” “这我当然” “王爷,你当然什么?”慕容极将长|枪在地上一顿,竟然将脚下的青砖敲裂了一角:“我今日里就不信了,你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郡王。”殷玉堂皱起眉头:“我知道你疼爱小鱼,此时定然心急如焚,但但也不能如此蛮横,此事还有待商榷,怎么就说出这种狠话来了?” “承王!这二人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今在天子脚下想要仗武行凶,难道我还要”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慕容极。 “启禀郡王,城东吉祥坊中有所发现,刘统领请郡王尽快赶过去。”人还没有到,声音就传了过来。 “郡王,我看” “付波,你派人把这二人给我看住了,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慕容极根本没有理会殷玉堂,他系上外衣又将长|枪背负在身上,冷冷地吩咐道:“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说完,他丢下这一院子的人,转身就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八十三 慕容极走后, 还没来得及说上话, 殷玉堂就被召去了宫里。 那个叫付波的京畿卫统领客客气气地表示, 既然二位牵涉其中, 那还是暂时不要外出了,也能由京畿卫来负责人身安全。 晏海和云寂回到屋里的时候, 天色已经有些发白。 “我” 云寂坐在桌边看着他。 “我不知道慕容瑜是谁绑走的。”他定了定心神, 整理了一下头绪, 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那封信” “所以,写下信约你的这个人你是认识的。”云寂肯定的说。 晏海点了点头。 “这个人只是挑选了这个时机, 让慕容极把这封信交给你?他并不一定会和绑走慕容瑜有关,他只是在刑狱司外,故意拦下了追人的慕容极, 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而已。” 晏海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我们之前遇袭了两次,并不是同一批人,虽然皆是死士,但有极大不同。”云寂说出了自己这么猜测的原因:“第一次那些人虽然武功很高, 但行气与打斗的方式都各有不同。第二次则是行动武功如出一辙,必然是被精心培育的死士。” 于武学一道,云寂是当世宗师, 他这么说当然不会有错。 “如果是这样, 那么第一次那些人, 必定和她脱不了干系。”晏海走到了窗边, 看了看白了大半的天空:“她最擅傀儡之术, 虽然只是微末伎俩, 有时候也着实令人头疼。” “何谓傀儡之术?虽然那些人真气运转之间有些迟滞,但也都是血肉之躯。” “这种傀儡术,并非偶戏所制傀儡之意。”晏海大致解释了一下:“而是通过药物控制他人神智,形如操控傀儡,所以才叫做这个名字。” “你似乎对这个人知之甚深?” “是啊!这真是我能想到的,最麻烦的事情之一了。”晏海似乎下定了决心,对着云寂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师妹,当年我就是因为被她暗算,才会受伤躲藏在朝暮阁?” “月留衣。” “不错,那封信就是她写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对她的字迹十分熟悉。”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月留衣所写:“没想到当年她伤得那么重,居然还能活下来” “那她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把信交给慕容极?” “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长进都没有。”晏海冷笑了一声:“她一定是先试探过,觉得不是你的对手,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既能够让我不得不去见她,而且必须有所顾忌,不能轻易与她动手。” “那她要见你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大概是要确定我还活着,而且真的没有了武功。” “但有一些事,她一定是知道的。”云寂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站起来递给了他:“比如,她知道会有人夜闯刑狱司,掳走慕容瑜,甚至还很有可能知道是什么人所为。” “这样一来,就算我不想去,救人心切的慕容极也容不得我不去。”晏海接过杯子,只觉触手微温,知道他是用内力暖过,忍不住笑道:“她学得太多太杂,所以武功算不得最好,不过小伎俩倒是多得很,若是与她对上,要多加提防。” “长得好看吗?” “啊?”晏海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月留衣吗?丑得要命!” “那就好。” “好什么”晏海举起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 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和他手中这杯水一样带着融融暖意。 这一日,二人之间再也没有提到过关于夜间约见一事,仿佛并无此事一般。 到了傍晚,殷玉堂先到,慕容极后脚跟了进来。 殷玉堂神情凝重,而慕容极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今日为了防止贼人将慕容瑜带出城去,四面城门只开了一面,京畿卫将往来之人严加盘查,原本在外城驻守的神骑营更是倾巢而出,在城中四处搜寻。 殷玉堂在院中先问了他一下进展,知道一无所获之后,也只能说了说皇上的关切,空泛的安慰了他两句。 晏海正从厨下出来,手中端了一盘炒莲藕。 “二位都没用晚饭吧!”他对着站在池塘另一面的二人说道:“若是不嫌弃,就随便用一些吧!” 殷玉堂虽然知道他平日里会下厨做饭,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忍不住上下打量,觉得十分稀奇。 慕容极一言不发,先进了花厅里去。 云寂正坐在桌边,看到他们二人进来,眼神冷了几分。 晏海放下菜折回厨房去取碗筷。 慕容极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他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身上的血迹也已经擦干净了,但整个人依然满是煞气。 殷玉堂跟着坐了,他看了看桌上丰富的菜色,颇为刻意的说道:“不知枭先生到底是哪来的福气,居然能够尝到这位的手艺。” “秋蓝玉名动天下,王爷又是哪来的福气,能将他藏在王府深闺之中,令无数渴慕之人不得相见?” 殷玉堂面色变了一变,没想到对方一开口便说到自己软肋,对他的忌惮之心又加了几分。 晏海拿了碗筷回来,也坐到了桌边。 四人各据一方。 “王爷,吃菜。”晏海先拿起了筷子,一边招呼地位最高的殷玉堂,却是将鱼身上最嫩的眼下夹给了云寂。 慕容极冷哼了一声,反手想要掀翻桌子,却被云寂伸手一按,桌子纹丝未动,他又朝着桌腿踢出一脚,也被云寂半路阻拦。 两人在桌子下面你来我往过了三四招,他最终还是被云寂踩住了两只脚背,再也动弹不得。 “王爷你多吃点茄子。”晏海又招呼殷玉堂:“他不喜欢吃的。” 殷玉堂正要道谢,听到后半句只能讪讪的自己夹了菜吃。 不过入了口,倒觉得味道意外不错。 “好手艺。”他这句跟上面夸的那句不一样,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多吃点。”晏海又看向慕容极:“郡王也吃一些吧!” “谁约的你?”慕容极用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月留衣。” “噗!” 殷玉堂喷了出来,还好云寂在这之前就已经一脚踢开了他的凳子,让他连人带凳子转个圈去了角落,才没有毁了一桌子的菜。 “月留衣是什么人?” “我的师妹,与我素有仇隙。” “与你有仇,她为什么要抓走慕容瑜?” “郡王。”晏海把另一面的眼下肉也夹给了云寂。“你是关心则乱。” 殷玉堂拖着椅子坐了回来,默默地吃菜。 “既然你不乱,就说给我听听。” “有人夜闯刑狱司,掳走了郡主,然后郡王追了出来,突然有人拿着一封信笺,要郡王转交给我”晏海夹了一块藕片给云寂。“但是那封信上,其实并没有提及郡主,只是约我今夜相见,郡王又为何会觉得,郡主之事与我有关?” “自然是因为” “自然是因为,送信之人刚好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把信交到了刚刚被掳走妹妹的你的手里。” 慕容极若有所思,殷玉堂也停下了筷子。 “我师妹是何种人,王爷应该是很清楚的吧!”晏海突然看向他:“王爷觉得,这是不是月留衣又一次设下的局呢?” 殷玉堂清了清喉咙,在其他人的注目之下,无奈的点了点头。 “月留衣此人醉心诡术,如果是她还真是极有可能的。”他想了想又说:“但是她已经有十数年未曾露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上京,这其中是否有诈?翠微君你可要小心提防。” “我在她的手上吃了大亏,怎么可能还不小心?” “就算如你所说,那个月留衣也应该是知道会有人夜闯刑狱司,然后掳走慕容瑜,甚至知道他们往何处撤走,然后在那个地方等着我,所以,她绝非毫无关联之人,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晏海一脸恍然:“这一点我也没有想到,郡王高见。” 慕容极嘴唇蠕动了一下,骂人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突然觉得一直被踩的很紧的鞋面松动了一下,连忙将脚抽了出来。 再抬头一看,那个武功高强的西蛮异族,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桌上。 “枭先生?”殷玉堂可是眼看着他突然现出困倦之极的样子,然后趴倒在了桌面上。“他怎么了这是?” 晏海没有说话,看着趴在那儿的云寂,慢慢的放下了筷子。 “我就说,你准备怎么甩了他。”慕容极竟然丝毫没有惊讶,面带嘲讽的看着他说道:“你是把药下在了鱼肉之中了吧!” “咦?”殷玉堂尚在状况之外,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了默契的二人。 晏海从怀里面拿出了那封沾着血迹的信。 他抽出信纸然后展开。 上面寥寥数语,清清楚楚的写着:“十二载离情难忘,明夜丑时,邀君独赏碧波,一叙衷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八十四 这封信昨夜被晏海拿到手上, 读的时候他故意漏了一个“独”字。 慕容极虽然正在盛怒之中, 但他刚刚看过这信, 立刻就听出了不对。 他初时不太明白, 但转念一想,若是晏海想按照信上要求只身赴会, 估计这个总是与他形影不离的西蛮高手绝不会答应。 所以如今这般情形, 倒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武功那么好, 你的药能管用多久?”慕容极拍了拍自己的脚背。 “足够他睡到明日清晨。”晏海站起来,对着慕容极说:“郡王, 搭把手。” 慕容极不怎么情愿的帮他把云寂扶了起来,放到了里间的床榻上。 “这到底是” 慕容极转头把信的事情和殷玉堂说了。 晏海帮云寂把鞋子脱了,给他盖上了被子。 慕容极动作粗鲁, 云寂的头发都散乱了,晏海用手指为他梳理了一下。 “好了没有?”慕容极在外间走来走去,显得很不耐烦:“碧波湖距离遥远,我们得早点出发。” 晏海走到门边, 最后看了一眼。 因为放下了一半的床帏,从这里只能瞧见云寂搭在床沿的手背。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碧波湖在上京城外西郊, 出了城门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碧波观月是上京名景, 指的就是在碧波湖上夜间泛舟赏月, 湖岸边有一座以碧波为名的小镇, 上京的诸侯富商们在这个地方基本建有别苑以供休憩。 车窗外天色暗沉, 一路上无人言语, 慕容极擦拭着他的长|枪,晏海则在闭目养神。 驾车的是冒疆和黑狼,他们一个功夫好,一个擅追踪,至于暗地里有多少人已经埋伏在碧波湖周围,慕容极当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但是在他看来,想要制住月留衣,这些寻常手段是派不上用处的。 “郡王,前面就是碧波镇了。”马车放慢,冒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往前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慕容极看向晏海。 晏海张开眼睛,推开了车窗。 马车慢慢行走,从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一片茫茫水面,在月色下根本望不到尽头。 “碧波湖湖面宽广,有数十处水道外通。”慕容极看着他说:“我已经封了各处水道,将湖上游船都换了人,只要她一进碧波湖,量她插翅也难飞走。” “我定会询问郡主之事,郡王还请放心。” “你问不问都没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会问的。”慕容极瞥了他一眼。 晏海笑了一笑。 “你觉得我做不到?” “不。”晏海摇头:“我只是觉得郡王可能低估了月留衣。” 慕容极也回了他一个冷笑,显然并不相信。 “郡王,不太对!”冒疆突然停下了马车。 “怎么了?”慕容极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碧波镇上我们安排了不少人手,按理说应该有人,可是现在你看。” 晏海从车窗往外看去,只间前方不远有一片屋宇,显然就是碧波镇。 这座镇子不小,屋子里街面上都点着灯,乍一看好不热闹。 不过很奇怪的是,虽然处处灯火通明,但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在这寂静夜里,这一切显得十分诡异。 “黑狼,你先去看看,别靠的太近。”晏海听见冒疆嘱咐黑狼:“有什么不对的,就立刻回来。” 黑狼跑得极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马车则停在原地等候。 之后足有一顿饭的功夫,黑狼并未返回。 慕容极和冒疆商量了几句,又回到车上,马车继续朝前行走。 “既然你说我低估了她,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把她放到何种位置?” 晏海看了看他。 “郡王,请恕我直言,若说天下间有谁能够仗着武力,不惧月留衣种种手段的,恐怕只有朝暮阁主一人而已。”他缓慢地说:“她定有万全准备,纵然今夜布下千军万马,也未必能留得下她。” 马车很快的驶进了碧波镇。 “郡王!”冒疆勒停了马车。 慕容极跳下了马车,晏海也跟着下了车来。 他们三人站在颇为宽阔的青石路上,街道两旁灯火通明,店铺都开着门。 右手边是一座酒楼,站在外头就能闻到酒菜的香气,往里一看宾客满座,有人举杯有人下箸,一副热闹景象。 但只是“景象”。 那些举杯下箸的酒客们,都是保持动作一动不动,似乎在同一个瞬间被点了穴道。再往街上看,行走的人,摆摊的人,目之所及处所有人皆是如此。 “去看看!” 冒疆领命进酒楼看了一圈。 “郡王,并非被封了穴。”他回来禀告:“这些人气血通畅,毫无异状,却不言不动,不知是何缘故造成。” “有我们的人?” “不错。”他看到了好几个混在人群之中的下属。 慕容极看向晏海。 晏海突然举步往前走去。 “你做什么?”慕容极拦住了他。 “郡王不用担心。”晏海告诉他:“若是她想震慑于我,这里早已经尸横遍野,如今只是这副摸样,说明她只想示好,不会妄动干戈。” 他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子的笑声。 三人顺着笑声来处望去。 在长街的那一头,缓缓走来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容貌十分美丽的女子,宫衣绶带,绿鬓红唇,梳着高高的追云髻,带着繁复的金步摇,行走之时环佩叮当作响,怀中还抱着一只全身乌黑四爪雪白的小猫,看着笑意缱绻,万般温柔,若是被常人看到,定会当做眼前是一位误入凡间的天上仙子。 “哥哥。”她开了口,声音也是妙曼动人:“十多年没见,可想煞我了。” “她不是你师妹吗?”慕容极侧头质问。 “谁是你的哥哥。”晏海笑了起来:“月留衣,你这癔症怎么非但没好,还愈发重了?” “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哥哥了?”月留衣一脸难过:“哥哥如此无情,叫我好生伤心啊!” “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没有什么妹妹。”晏海垂下眼帘。“你若再说这种胡话,我就把你杀了,让你去问问我娘,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 月留衣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她怀中的小猫发出凄厉的叫声。 “养不熟的畜生!”她拎起前一刻还温柔抚摸的小猫,往一旁的地上丢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八十五 在小猫就要被摔到地上的一瞬, 被突然蹿出来的黑影接住了。 那黑色的身影一个打滚, 把小猫护到了怀里。 “黑狼。”冒疆顿时就要冲过去, 被晏海伸手拦住了。 黑狼瞪着月留衣, 喉中发出了低低的吼声。 “哟!哪来的小狗啊!”月留衣微微一笑:“别怕,姐姐和小猫闹着玩的, 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吧!” 黑狼慢慢的挪动后退, 她倒是没有再下狠手。 “今夜天公作美。”她抬起头看了看明月, 笑语盈盈:“既然哥哥应了我的邀约,那就一起喝个酒赏个月, 一叙离别之情吧!” 码头有一艘小小的驳船。 “哎呀,坐不下那么多人呢!”月留衣第一个上了船,然后回头说道。 “冒疆, 黑狼,你们在这里等着!”慕容极第二个走了上去。“你既然把信给我,我就当你也邀了我,这也合情合理吧!” “是。”月留衣居然点了点头:“有郡王这样才貌出众的贵客, 我可是求之不得啊!只不过既然是赏月饮酒,郡王还带着武器,倒叫我心里很不安呢!” 慕容极二话不说, 将背着的枪解下, 丢给了冒疆。 晏海最后一个走了上去。 撑船的黑衣人竹篙一点, 小船就驶离了岸边。 “哥哥你要不要坐到我这里来?”月留衣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记得你怕水的啊!船头这里会更稳一些呢!” “不用了。” “都是我不好。”月留衣叹了口气:“那时候母亲刚刚过世, 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 我看你对月倾碧那么好心里很不开心的, 所以才总是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可千万不能怪我啊!” “不会。”晏海坐在船尾,表情极为淡漠:“反正我也剁了你的双手,就算是扯平了。” 慕容极闻言看向月留衣的手,却看到那双手活动如常,根本不像是假的。 “可是真的呢郡王!”月留衣看到他在看自己的手,倒也没有避讳,反而撩起了衣袖。“这世上人和人也不好比,你对你妹妹那么宝贝,我哥哥对我可是狠心!” 她将宽阔的广袖拉到了手肘,只见她小臂中央有一条殷红血线,在雪白无瑕的手臂之上显得格外诡异。 “哥哥只是为了让我长点记性,斩下来之后就让人帮我把手臂接了回去。”月留衣用指尖摸了摸那处:“不过他不许她们给我用傀儡枝,为了通畅血脉,我可是痛了整整七天七夜。” “慕容瑜在哪里?”她主动提及,慕容极顺势就问。 “唉——我也听说了这事,据说那天晚上死了不少人,真是好可怕啊!”月留衣叹了口气:“如今上京城里已经挖地三尺都没有郡主的消息,我这样一个草民又怎么会知道郡主的下落呢?” “那你倒是知道什么时候给我送信。”慕容极怒极而笑。 “我只是让人守在刑狱司门外,找机会让郡王带个信给我哥哥罢了。”月留衣看了一眼晏海:“哥哥对我误会颇深,他身边又有那么个厉害人物,我生怕还没说上话呢,就又被斩了手到了如今,别说傀儡枝,就算能接上双手的大夫也不好找啊!所以只能求助于郡王你了!” “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不用跟我玩这一套。” “郡王你虽然位高权重,但我要的东西,您可是未必会有的,不过”话说一半欲言又止,月留衣转过头望向身后说道:“我们到了!” 他们一路上经过许多游船,只是那些游船和之前碧波镇上一样,灯火明亮,人影重重,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他们眼前的这艘规模颇大的画舫也是一样,隔着窗户,能见到上层的舞女们摆出了妙曼的姿态,但却静止不动,悄无声息。 月留衣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只白玉做的小小铃铛,轻轻的摇了一摇。 突然之间,乐声就响了起来,那些映在窗上的身影,也随着曲调舞动起来。 这艘画舫上的人,似乎猛地就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你长本事了啊!”晏海抬头看着画舫。 “十多年了,我总不能没有半点长进吧!”月留衣掩着嘴,似乎有些懊恼:“哎呀,忘了哥哥你如今这副摸样,我真是不应该说这种话呢!” “诡术终究是旁门左道。”晏海却丝毫不以为意:“你要是能把这种心思用在其他地方,成就何止于此?” “我知道哥哥你剑术高绝,肯定不会输给那个什么朝暮阁主,可现在不也没什么用处了吗?”月留衣站起身来,抬手理了一下鬓角:“你不觉得,有的时候,我这种小伎俩反而更有效吗!” 湖面上微风吹过,她手扶云鬓,身上的白色衣衫随风飞扬,愈发增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美态。 驳船已经靠到了画舫旁边,月留衣凌空踏步,轻飘飘就上了去。 慕容极看了眼晏海,不太情愿却又不得不带着他一起借力跳上了画舫。 “郡王,哥哥,这边请。”月留衣已经走到上层。 她身后的雕花木门缓缓打开,一种浅淡的金色光晕将她笼罩其中。 “时间太过仓促,我也只能竭尽所能,按着哥哥当初喜欢的样子略微布置了一下。” 晏海没有说话,踏着台阶走了上去,慕容极跟在了他的身后。 从敞开的门外往里看去,地上墙上都包裹着金丝的织锦,灯架也是用黄金制成,金纱垂帐之后有一块镂玉屏风,屏风上用金线绣着云雾飘渺天上宫阙,隔着做底的鲛绡能够看到那些舞女旋转之时,镶嵌宝石的裙摆在灯火下散发出的夺目异彩。 这种灿烂到炫目的奢华,就连世代贵胄的慕容极都不曾见过。 月留衣和晏海已经跨进了门去,他刚要提脚跟上,突然觉得有一股麻痹感自脚尖升起,刹那传遍全身,接着只好全身瘫软着倒了下去。 还好脚下垫着厚厚的毯子,他仰天倒下也没有任何的磕碰。 “郡王,其实我是只约了我哥哥,想要和他说说悄悄话的,不过你刚才这么凶,我一个女儿家,就不好意思说不让你跟着。”月留衣掩住了嘴:“我也没有食言,反正都你来了,就在这里赏一会儿月,等会我再请你喝杯酒啊!” 慕容极身子麻了,但神智却极为清醒。 其实从这个月留衣出现开始,他便提高了警觉,连呼吸都调整到了最绵长的状态,准备稍有异动便出手拿人。没想到她居然先同意自己上船然后再下药,又或者她早就已经下了药,只是自己根本毫无察觉 晏海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月留衣笑着又说了声抱歉。 “这位慕容郡王瞧着好生吓人。”月留衣在说。 “他只是投鼠忌器,又不知这世上的药物有些并非需要呼吸碰触,所以才会为你所制。” “哥哥这是在夸我吗?” 两句话后,谈话声渐渐被乐声所掩盖。 那扇门在自己面前重新关上,慕容极睁着的眼睛刚好能望见天上明月。 他脑子里盘桓着晏海曾经说过的话。 如此防不胜防,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月留衣。 月留衣和晏海已经走进了那一片华丽的金色之中。 晏海脚步略停顿。 “哥哥可是记起来了?”月留衣今夜一直在笑:“当年,也是在碧波湖上,这样的一艘画舫里,歌舞声乐,哥哥就坐在那个位置” 舞女们如潮水一般向两旁退开,露出了最后面那张舒适的金色软榻。 “当时哥哥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我就想,这是个机会啊!”月留衣轻声地说:“哥哥你这样厉害的人,可能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机会了,所以我就忍不住” “你这是要提醒我,当年我是怎么被你暗算的?”晏海摸了摸自己右手小指的指根。“不是喝酒赏月,是来算旧账的吗?” 这是他当年想要动手杀人之前惯有的动作,通常他一摸完就要拔剑了。 月留衣呼吸一窒,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八十六 但随即月留衣就意识到, 其实这个人并没有剑也没有办法动武, 而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西蛮高手也不在左近。 只是看到她的眼里, 晏海就算面无表情也像是在嘲讽她, 让她几乎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 她心中对“月翠微”的畏惧太过深刻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已经不是月翠微了。 “当然是来喝酒赏月的啊!”她轻轻的拍了拍手。 头顶的帷帐被拉开, 露出了明月与星空, 中央摆上了一桌二椅, 那些舞女乐者鱼贯而出,连灯火都熄了大半, 清冷月色与湖上轻风一经而过,将奢靡之气吹散得干干净净。 晏海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月留衣执壶斟酒, 将酒杯放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听到哥哥并没有死的消息,我是多么的害怕又多么的开心啊!”她坐在对面,盯着晏海疑惑的问:“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你没有死呢!就算是哥哥你, 我用阴蝶和阳蝶的翷粉加上血涎草混在一起抹到刀上,然后我划了那么深的一刀,一被碰到血你就一定会死啦!可是你现在好端端的, 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是什么我不知道的秘法吗?” “我当年损了你大半经脉, 你侥幸能活应该也是苟延残喘, 可现在居然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这不是也很奇怪吗?” “方法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后来我想, 那个方法肯定损耗了你所有的功力。”月留衣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说:“其实这样也不错,起码我能这么和心平气和的跟哥哥说上话,不用担心一见面就被砍掉了脑袋。” “别那么喊我了行吗?” “那我该喊你什么?如今也没有千莲宫了,我们兄妹俩称呼君啊什么的,显得多生分啊!”月留衣歪着头问道:“难道你更希望我喊你姐姐吗?” 晏海又习惯性的去摸尾指。 “我开个玩笑,你就别吓唬我了。哥哥,你就让我喊你哥哥吧!虽然母亲不愿意认我,你也很讨厌我,但是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呢!”这回月留衣再也没有觉得心悸恐惧,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而且哥哥你伸手把我从无尽渊里拉上来,这份情我还是记着的呢!所以当初殷九把哥哥的行踪告诉了我,我还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过来把哥哥杀掉的,说到底,我只是想要在哥哥你后悔之前,让你不能后悔罢了!” “我把你带出岛,也不过是我娘死的时候,说了你一句可怜,但是我也和你说过,我们从来不是什么兄妹,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晏海也端起了酒杯,他看着映在杯底的明月繁星,突然就想起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那些晚上。“我的确很后悔,要是你和殷九跟月倾碧一起掉进无尽渊里去,我不知少了多少烦心的事。” “哥哥这么说,很伤我的心啊!”月留衣撑着下巴:“我不恨母亲的,我知道她恨我是应该的,我只是不喜欢你。要是没有你,母亲可能会对我更好一点,因为在岛上她只能依靠我了!就因为哥哥你特别聪明特别厉害,我怎么都比不上你,所以你就特别讨厌呢!” “好了,尽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你是不是应该开始对我说,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 “我能想你的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月留衣又倒了一杯酒:“哥哥你何必跟我装傻呢!我们都是一样的,除了月凌寒那个小崽子可能还没有开始,我们两个人都已经开始了吧!” “什么开不开始的。”晏海喝下了杯中的酒:“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哥哥,你把海图拿出来吧!我们一起回去啊!我想过了,肯定是因为神珠的缘故,只要我们” “闭嘴!”晏海冷冷的打断了她:“出来的时候,我发过誓不会再让任何人回去那个地方,海图我已经烧了,你就省点力气吧!” 月留衣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强迫他半趴在桌子上,然后拉开了自己的外衫。 月白色的薄绸滑下的肩头,露出了她的半个后背,一道道暗紫色的纹路,从胸衣边沿蔓延而出,在她雪白的肩胛之上宛若生长的枝叶一般蜿蜒盘踞,乍一看异常美丽,但再看却觉得诡异万分。 “哥哥,你也是这样的吧!不!”她的面目有些狰狞:“你比我年长,应该比我更严重!你长到哪里了?” “放手。”晏海动了动手腕。 月留衣伸手拉开了晏海的衣衫。 但是触目所及,他的胸前后背俱是一片光滑,苍白的皮肤上半点纹路也不曾有。 “这不可能”月留衣惊诧之下松开了手。 晏海整理好衣衫,看到她依然一脸呆滞撑在桌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月留衣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地伸手拉好了自己的衣服。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晏海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如果你当年和月倾碧一起落下无尽渊死了,这些年岁不都是偷来的,又何必在这里恋恋不舍,人都是要死的,三十岁和一百岁能有什么区别?” “不!我一定要拿到神珠!”月留衣喃喃地说道:“我不想我不能变成蝶奴那样的怪物” “在变成那样之前,先自我了断,然后让人把你烧干净就没事了。”这种生死之事,在晏海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说到蝶奴,你告诉我,是谁在偷偷制造那些没有神智的污浊之物,是不是你?” 月留衣依然沉浸在他居然没有产生异变这件事上面,直觉的摇了摇头。 “那么,慕容瑜是被谁带走的?还有那些带走红玉楼那个名妓的人?他们是同一批人,对不对?” “是谢家谢芝兰的人” 晏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管她失不失魂落不落魄,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月留衣突然起身,她五指箕张,直往晏海肩头扣去。 晏海回过身来,手中爆出一点寒芒。 月留衣猝不及防,连忙收势回缩,只是为时太晚,一道血痕自下而上,刹那间划破了她的掌心。 若是她再慢一瞬,这只手恐怕已经被一分为二了。 但是她无暇庆幸,也无暇止血,只能任由垂落的手掌不断的滴出鲜血,那些鲜血转眼就染红了地上的大片织锦。 “哥哥。”她想要放柔声音,却无法抑制的微微发颤:“我好痛啊!你这是做什么啊?” 一把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短剑被晏海反握在手,剑锋则架到了月留衣的脖子上。 “别动。”晏海的眼中映出的光芒,比这把剑还要冷上几分:“脖子断了的话,可是接不回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八十七 “你c你的武功根本就没有”阵阵的寒意从颈边传递到月留衣的心里。 方才的这一剑, 力道角度妙到毫巅, 在一瞬间伤了她又将她制住, 绝不是空有架势就能做到的。 “谁告诉你的, 说我武功尽失了?”晏海轻轻挪动那把锋利至极的袖剑,在她脖子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殷九吗?你怎么这么蠢?他说的话你也敢信?” 月留衣屏住了呼吸, 生怕他转眼会说讨厌呼吸声太重, 就要划破自己的咽喉。 月翠微本来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性情。 她心中无比懊恼, 只恨自己一时心急,没有万全的把握, 就以为胜券在握得意忘形。 月翠微假装武功全失,定然是有什么原因的,如今他在这里撕破了伪装, 定会将自己杀了灭口 “哥哥” “你喊我什么?” “翠微君!”她慌张的说道:“你不要杀我,我也是不得已的,你也看到了,我身上”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不要仗着一点微末伎俩,就觉得自己满身本领。”晏海慢慢把剑收了回来。 月留衣双腿一软,撑着一旁的桌子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相比于身体上微不足道的伤口, 月翠微居然武功尚在这件事, 才是让她吓得魂飞魄散的真正原因。 “其实我想想, 留着你有什么用呢?”还没等她喘完一口气, 那把剑又架到了她的颈边:“我要是现在不杀了你, 转眼你又会给我添乱, 还不如现在就一劳永逸了。” “等等!你等等!”月留衣额头的冷汗落到眼中,她也不敢去擦,高声的喊道:“我还有一样东西,你看过了再决定要不要杀我!” “有意思。”晏海笑了一声:“你还留着什么后手不成?” 月留衣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事物来,递到了他的眼前。 “哦?”晏海挑起了眉毛。 翠羽与金线,缀着明珠 “翠微君,这翠羽是母亲,不!是你娘留给你的吧!”月留衣很小心的说:“那个孩子长得好生可爱,和你小时候还有几分相似呢!我看他不过十岁上下,我就想会不会他是你的儿” 晏海手腕略翻,剑锋一转,将她的话逼回了喉中。 他将翠羽明珰拿在手里略作摩挲,然后放回了自己怀中。 月留衣犹不死心:“既然你把这么重要的翠羽都给了他,那肯定和他关系” “我的确认识那个孩子,也把翠羽给了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是不是准备说,如果我不饮剑自尽,你就要把那孩子杀了?”晏海叹了口气:“月留衣,你是不是被血毒侵蚀了脑子,变糊涂了?” 月留衣面色惨白一片。 “翠微君,这都是殷九的主意,他对我说,如果不先动手,被你知道了当年我们碧波湖上暗算你的事情,我们肯定没有活路了。”她恨恨的说,试图为自己辩解一番:“我就知道他这个贱人,当年害了月倾碧,如今又要来害我们两个自相残杀,谁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可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啊!”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准备杀你。”晏海直接袖剑丢到了地上。 虽然铺了织锦,但是精铁坠地,依然发出了锵然之音。 月留衣一口气正要喘匀,眼前一花,已经被捉住了脸颊。 她反应不及,被塞了一个带着淡淡腥味的东西进了嘴里,那东西滑不溜丢,一路顺着她的喉咙直下胸腹。 晏海确定她咽下去之后,才放开了她,扯了一块布帛擦手。 月留衣运功反吐未果,又躬着身用手抠挖喉咙,试图将吞下去的不明之物给吐出来。 她抬起头,目中露出凶光,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自下而上角度刁钻的直插晏海咽喉。 晏海冷哼了一声,在那把匕首距离自己不过几寸之处,抓住了月留衣的手。这一下正好抓在方才的剑伤之处,月留衣忍不住痛呼一声,再也抓握不住,匕首便落到了地上。 “你的武功竟然退步如此之多。”晏海手中略微用力,月留衣承受不住,只能跪倒在地上:“看来当年那一战之后,你也不是毫发无损嘛!” “你给我吃了什么?”月留衣此刻倒是不装可怜柔弱了,她的追云髻散乱了大半,金步摇也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凌乱覆面的黑发之后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晏海。 “你当年那么费尽心机,我自觉受之有愧,只好找个机会投桃报李。”晏海蹲下身来,用手中的布帛替她缠好掌心的伤口,一边缠一边说:“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这世上也没有比你身上的血毒,更可怕的东西了,不是吗?” “月翠微!”月留衣声嘶力竭的喊道:“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能够克制血毒的好东西,虽然维持的时间不太长,但总比遥不可及的千莲岛更实在对不对?”晏海看到她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显然不错,甚至还用手指帮她理了理头发:“你看!其实还有别的办法的,你整天吵着海图海图的,和我这么兵刃相见,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答案让月留衣彻底愣住了。 她怔怔地跪坐在地上,看着晏海转过身,绕过屏风,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可能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东西能够克制得了他一定是给我吃了毒|药,他一定是在骗我”月留衣喃喃自语,脑海之中乱作了一团。 但她终究没敢追上去,再和晏海动手。 慕容极虽然全身无法动弹,但是神智却始终清醒。 门关上之后,他就被不知道哪来的黑衣人抬到了甲板的春凳上。 他就这么张着眼睛看着天空,直到晏海的脸庞出现在视线里。 晏海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玉铃,看样子就是方才月留衣拿着的那个。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慕容极觉得自己的手脚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 “我果然不会玩这个。”晏海叹了口气,然后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碎裂之声,明显就是他把那个玉铃给摔碎了。 那种一直控制着他的麻痹感突然就和出现之时一样,迅速的消退了。 慕容极翻身坐起,伸手就要去抓晏海。 但是出乎意料的,晏海略略侧身就闪开了。 慕容极的手落到了空处,才意识到晏海这个闪避的动作并不寻常 “郡王。”晏海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虽然月色美妙,但水冷风凉,若是已经尽兴,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慕容极正要问话,但见他对自己微微摇头,心知必有缘故,便咽下了疑问,跟着他走到了船舷处。 那个黑衣人已经倒在了一旁,驳船还是系在那里。 慕容极正待将晏海带下驳船,但他却先一步跳了下去。 那动作轻盈优美,和月留衣姿态之间还有几分相似,显然是一门高绝的轻功。 慕容极满腹疑惑的跟着跃下驳船,又回头看了一眼画舫的二层。 月留衣已经站在那里,衣衫凌乱长发披散,目光凶狠,面上也无半点笑容。 若说她方才上船之时还像个仙子,如今倒像是女鬼一般。 “多谢款待,那么我们先告辞了。”慕容极听得晏海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举着竹篙一点,驳船就与画舫分离开来,径直往码头方向去了。 “慕容瑜的事,她可对你透露了什么?”在离开画舫有一段距离之后,慕容极忍不住问。 “郡王还请放心。”晏海站在船尾撑着竹篙:“郡主应当并无性命之忧。” “那到底”他正待回头再问详细一些,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郡王莫要妄动。”晏海的声音很低:“转眼或者还有风浪,小心莫要让船翻了。” 整个碧波镇仿佛从睡梦之中醒转,明显喧闹了起来。 冒疆和黑狼正在码头候着,身后还站了不少装扮各异之人,显然是之前潜伏于镇上的下属们。 慕容极猜想,一切的恢复如常,可能是晏海摔碎那个玉铃的缘故。 眼前热闹的小镇和身后那艘诡异的画舫,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驳船靠岸的时候,慕容极往后面看去,发现方才还是一片清明的湖面,忽然有浓厚的雾气蔓延开来,别说画舫,就连身后那些游船也变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郡王!”冒疆扬声问道:“您可还好?” 同时他身边有人抛出绳索套在船头,将驳船往码头拉了过去。 即将靠岸之时,慕容极先跳上了岸边的台阶。 “无事。” “王爷,他受伤了。”黑狼突然说。 慕容极想到了闻到的那阵血腥,连忙回头看去。 晏海依然站在船尾,岸边树影遮蔽了他的面容。 在慕容极的注视之下,晏海缓步走到船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就在一脚踏足岸上之时,他脚步一滞,猛地朝前倒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八十八 车窗已经破了, 月光从破损处照了进来。 晏海并未昏睡, 而是半闭着眼睛靠坐在那里。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 在昏暗之中, 浸染血渍的手指抑制不住的微微发颤。 面对着月留衣的时候,有那么的一个瞬间, 他仿佛变回了从前的自己。 能够把一切掌握在手里的感觉, 真的是很不错他笑了一声, 呛了不少的鲜血出来。 一枝箭擦着他的手背飞过,“咄”的一声插进木制的车壁, 车窗破损的地方更多了。 他闭起眼睛,能够闻到盘桓于四周的,鲜血与利刃的气味。 这种气味, 熟悉又陌生。 他曾经万分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 这些年安逸的生活,终究还是让他改变了。 就好比如今的他正躺在一架快被射成蜂窝的马车上,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护着逃命, 这在曾经的月翠微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甚至更危急的时候也有过。 不说在岛上的那些年, 就说被百里孤飞连着手下的飞雪十二剑困在剑阵之中的那数个昼夜, 他也从来没有如同此刻这样斗志全无, 满心疲惫 又一枝箭穿透车窗, 这一回他没有那么幸运, 这枝箭直直的穿透了他肩头, 将他钉在了身后的车壁上。 黑狼一个人驾着车,奔驰在回上京的路上。 那些弓箭手们骑着马在后头追赶他,还不时的朝他发着冷箭。 其实他心里压根不愿意独自上路,想着要留下来帮郡王和统领抵挡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但是郡王下了命令,由不得他不遵从。 不过突围出来之后没有多久,这些骑着马的弓箭手就缠了上来,他只能一边加速一边顾着马儿,也顾不太到车上的那位。 毕竟不说这辆马车乃是用上好的木材所制,对弓箭总能抵挡一些,就看吐了那么多的血,应该也是坚持不到上京的。 有一件事,黑狼并没有和人说过,就连他平日里最信任的统领也没有提过。 这个“晏公子”闻起来有一股气味,尤其是现在加上了那种带着奇怪香气的血腥味,他闻上去简直可怕至极。 其实如果这个人能够死掉的话,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 黑狼咬了咬牙,又用马鞭打飞了一枝射向马儿的利箭。 他虽然这么想,但是郡王说了让他把人送回上京交给卫大夫,他也答应了郡王,就会竭尽所能去做到。 天色实在太暗,就算黑狼五感再灵敏,也不可能在飞驰之中看清楚地上的绊索。 等他意识到时,两匹马儿的前蹄已经被绳索绊倒。 他心中大叫一声糟糕,当即就将连接马儿和车辕之间的套索流环全数斩断,防止连马带车都摔下去,并把自己当做阻挡,一脚撑着地,运功想要将车子停下。 此时赶上来的弓箭手瞅准时机,将他的左腿射了个对穿。 疼痛激起了黑狼的凶性,他仰天长嚎一声,硬生生将车子停下了。 车停下之后,他也不管腿上的箭,一手撑着车辕,一手拔出背后的刀。 拉车的马儿们就地打滚之后又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跑了,那些骑着马的弓箭手没有立刻靠上来,而是谨慎的将他们围在中间。 黑狼知道这是暂时的,马上这些人就会像秃鹫一样,围上来将自己啃食殆尽。 他用力握一下刀柄,想着等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也就赚了 但是他的这个愿望注定成不了真。 因为就在他这么想完的一眨眼之后,这些人都死了。 事后他向慕容极禀告的时候,也是这样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一眨眼都死了”。 任由慕容极反复询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看清。 他只知道这些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忽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因为咽喉被割断,鲜血一下子喷得到处都是,还有不少溅到了他身上,简直就像是半空中下了一场血雨。 直到死去,这些人的表情都没有变过,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用剑割开了喉咙。 黑狼也是看到那个人和他手里的剑,才反应了过来。 那个人拿的甚至不是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黑色长剑,而是一把京畿卫的佩剑。 这把剑当然也是好剑。 京畿卫那些人喜欢把自己的剑形容作“天地煌煌”,就是夸赞自己的剑多么明亮多么锋利,能够映照出世间一切险恶之事。 他们神骑营在背后也嘲笑过这种自我吹嘘的无耻行径,笑这些公子哥们把自己的剑吹成了镜子,可惜刮个胡子都派不上用场。 可是此时此刻,这把剑拿在这个人的手里,黑狼就突然想起了“天地煌煌”这四个字来。 然后这把“天地煌煌”之剑,被随手丢在了地上,鲜血从雪亮的剑身上尽数滑落,渗透到了泥土之中。 黑狼当然认识这个人,郡王他们称呼他为“枭”,是一个武功非常高的西蛮人。 按理说,这个是“自己人”,他等到了这样的高手支援,应该觉得放松下来了,但是黑狼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本已经打定主意葬身此处,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但就在这个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却开始不自觉的四肢发颤,而等到靠得更近一些的时候,他将自己隐藏在马车的阴影之中,恨不得蜷缩在地,俯首祈求。 至于要求什么,他也说不清 但很显然,这个人的目的,并不是黑狼。 他的目的,是那辆已经没有了马的马车。 或者说,马车里的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里,在马车里,在这扇门后。 站在依然紧闭的车门前,他闭了一下眼睛,再次提醒自己,不论看到什么,都要冷静一些。 是的,有血腥味,带着香气的血 他拉开了车门。 月光里,瘦削的青年低垂着头颅,被一枝羽箭,死死的钉在了车壁上。 “晏海。”他声音很低,就像是呓语一般。 但偏偏那个在昏睡之中的人却听到了。 晏海动了一下,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头,目光迷蒙的看了一眼。 “云寂”看清楚之后,他笑了一笑,说道:“你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八十九 他笑容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云寂没有理会, 只是把他肩头的那枝箭弄断之后, 把人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面色虽然难看, 但动作却很轻柔。 “云寂, 其实我” “闭嘴。”云寂很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他只能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了云寂的胸前。 云寂将轻功运至极致。 他今时今日的武功, 纵然不能真正的缩地成寸瞬息千里, 但全力疾驰之下, 马车须得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的被他在一半不到的时间里做到了。 上京高耸的城墙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守门的将士甚至连残影都不得见。 近几日上京诸多事端,卫恒应了薛长短的邀约,已经从白家搬到了刑狱司里。 所以云寂一进城, 便直接往刑狱司的方向去。 晏海用衣袖遮挡住嘴唇,自以为掩饰得妥帖,将翻涌而上的鲜血悄悄地吐在了袖子里。 反正身上已经都是鲜血,多这一些也无关紧要。 云寂抱着他的手紧了一紧。 怀里的人身上血腥很重, 但是更重的,却是那种不容忽视的异香。 这种平日里淡薄的香气如今馥郁浓烈,萦绕在鼻端, 甚至已经掩盖过了厚重的血腥气味。 这种味道实在是 “云寂?”晏海有些茫然地喊他的名字。 他猛地惊醒过来,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宽阔的屋脊上, 明月近在咫尺, 清晰的映出了晏海张大了眼睛疑惑的样子。 虽然晏海此时十分狼狈, 脸色也是白得吓人, 但目光却是清朗明澈,清清楚楚的映出了他的模样。 得快些去找卫恒,晏海伤的很重他脑海之中如此想着,却无法控制地将晏海放了下来,然后避开了他肩上的伤口,紧紧地拥到了自己的怀里。 “你不太乖”他喃喃地说:“我一定要好好罚你” 他闭起眼睛,方才打开车门所见到的那一幕,又一次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冥冥中,有种不能抑制的愤怒促使着他做些什么,就好像之前那样。 那一瞬间,他遵从了自己的意愿,将那些试图伤害晏海的人,全部都杀光了。 哪怕他并不需要这么做说到底,那些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并非始作俑者。 杀人一贯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这种手段过于决绝,有伤天和。 所以,自己是在后悔吗? 不最可怕的也许正是这一点 偏偏一点也不觉得后悔,甚至觉得远远不够。 不论是什么人,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伤到他! 他是我的 “云寂你怎么了?”晏海伸出手,揽住了他的头。 他觉得自己彻底被香气所困,脑中什么都不知道了,低头吻上了晏海的嘴唇。 晏海被他吓了一跳,胸中翻腾的气血又一次涌了上来,急忙想要推开他。 他却不管不顾,一手扶住晏海的后劲,几乎是强迫他张开了唇瓣。 那些带着异香的鲜血,从晏海的嘴里涌到了他的嘴边,他一滴不漏的卷到了自己的嘴里,全数吞了下去。 刑狱司经历了那一夜的奇耻大辱之后,就连屋宇都被那些劫持郡主的歹徒用轰天雷给炸坏了好几处。捕役们更是伤亡惨重,加上后来又抽调了一部分人手配合神骑营,如今留在刑狱司的基本上多少都带了伤。 所以当听到有人在喊夜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相信。 刑狱司何时成了风水宝地,这些人难道夜袭上瘾了不成? 贺立倒是还没有睡下,听到动静,他立刻拿着自己的剑就跑了出去。 刚刚跑到大厅,他迎面就接住了一个倒飞过来的下属。 “出什么事了?” “贺头。”那下属慌张地说:“这人直接闯了进来,属下等人拦他不住。” 贺立一把推开他,拔出剑就迎上去,这一看清倒是有些傻眼。 “卫恒呢?”那人眉眼深邃,面貌俊美,只是脸色极为难看,手里还抱着个血人。 “枭先生?”贺立连忙把剑撤了,又一看怀里的那个显然伤得很重的,他也是个精明之人,立刻不废话的说:“可是急着要找卫大夫救治晏公子,快随我来。” 他一边吩咐身边的手下把卫恒薛长短都请过来,一边就引着云寂往后头走。 云寂跟着他走到了一处干净的屋子里,把晏海放到了床上。 卫恒很快就背着药箱跑了过来,一看到晏海的样子,他顿时满脸惊惶。 他先喂了一粒药给晏海,然后从药箱最下层拿出了一个玉瓶,一拔开塞子,一股清香散发出来,整间屋子里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不要。”晏海却拒绝了他。 “这琼髓乃是月阴之精,对你的伤势颇有好处。” 但是晏海却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卫恒正要再劝,手中突然一空,瓶子被人接了过去。 “喝了它。” 晏海一脸不愿意却又不敢不愿意的样子,乖乖的张开嘴把那小半琼髓都喝了下去。 卫恒诧异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个胆敢命令晏海的人回过身看他。 这个时候,薛长短也到了。 卫恒请他看了一下晏海肩头的箭伤,他们二人商量了一下,薛长短就走出去让人准备一应物什。 “要先处置箭伤,还请诸位回避一下。”卫恒对屋子里的其他人说道。 贺立马上就走出去了,那个枭却半步没有挪动,甚至坐到床沿将晏海揽进了怀里。 “枭先生”卫恒只得说:“那等会你按着点公子,麻痹镇痛行药须得时间,如今情况紧急,必须先将箭矢取出来。” 云寂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很快仆役就将热水之类准备好送了进来。 薛长短于疡科一道更有经验,他先让晏海咬住软木,就剪开他肩头的衣物,露出了狰狞的伤处,然后略微清洗一下,用锋利的小刀划开了伤口附近的皮肉。 云寂只觉心中翻搅,垂下眼睛不敢再看,搂着晏海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薛长短握紧露在外头的箭杆,用力拔了出来,接着将准备好的止血药物全数填进了伤口中去。 他做这一系列动作之时,手法稳准老道,但是再怎么迅速,那箭伤贯穿肩头,拔出之时疼痛也极为剧烈。 晏海虽然一声未吭,但也是痛得满头冷汗,呼吸都微弱了下来。 “还好箭头未有倒刺。”薛长短也是舒了口气。“这个位置不会伤到经脉,等血止住了,好好休养自然会长好的。”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军中行医,对于这种伤势早已司空见惯,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但是今日被这个西蛮人盯着,也不知为什么前所未有的紧张。 大家刚刚松了口气,却不想晏海突然浑身一颤,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推开云寂。 “别动!”卫恒连忙喊道。 云寂一把按住了晏海,把他固定在自己胸前,免得他随意挪动扯到伤口。 他能够感觉到前襟一阵温热湿濡,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一些。 “这可是受了内伤?”薛长短正要查看,却被卫恒挡在身后。 “我来吧!”卫恒对他说道:“还要劳烦薛知事去配一些清热的药物,等一会他必然会有高热。” “我这就去。”薛长短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深究,先行走了出去。 薛长短走到外头,先和贺立简单交代了几句。 贺立平时与他关系颇好,也就听了他的建议,准备清点人手去城外迎接郡王。 只是贺立走了之后,薛长短并没有立刻回自己屋里,而是走到了另一头的空屋里站着。 过了好一阵子,他看到有仆役从屋里出来,还端着一大盆被鲜血浸透的外衣,像是要去丢弃掉。 他跟着走到了僻静处,才喊停了那个仆役,让他把那盆衣物放到地上,挥挥手让人走了。 他蹲下身翻看了一下,拿起朝着光亮处照了一照,甚至将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九十 “这不对!”卫恒脸色变了。 “啊——”叫声虽然不算响亮, 却撕心裂肺, 听得人肝胆俱颤。 正经过附近的奴仆捕役们都被这一声惨叫吓到了, 何况是还在屋里的人。 “翠微君!”情急之下, 卫恒连称呼“晏公子”都忘了,焦急的喊道:“你这是怎么了?何处疼痛?你莫要乱动, 小心伤口!” 他试图按住晏海, 却被突然坐起的晏海反手一掌, 直接拍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刚刚还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晏海, 突然之间发出了一阵痛苦呻|吟。 卫恒正要上前查看情况,就被他出手所伤。 而且这出掌的力道,完全不像是没有武功之人。 晏海踉踉跄跄地下了床, 刚刚包扎好的肩头已然渗出了大量的鲜血。 他却丝毫不曾察觉,走了几步就跪倒在地上,用两只手按着脸颊,仰天发出了痛苦嘶吼之声。 要知道就算方才没有使用麻药就拔箭, 他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翠微君!”卫恒顾不得自己可能受了内伤,急忙又冲过来。 晏海突然双掌击向地面,一股劲气以他为中心朝四周散开, 将卫恒再一次推到了墙角。 青砖的地面被击打碎裂, 形成了偌大的浅坑, 鲜血很快就在里头聚集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洼。晏海似乎跪都跪不稳, 屈身趴在了地上, 用一只手撑着地面, 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又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痛呼。 卫恒虽然心中焦虑,但是他摔得头晕目眩,一时之间根本无力再爬起来。 晏海按着脸颊,因为太过用力五指屈起,指甲渐渐都陷入了皮肉之中。 从骨髓到皮肤如同被万刀剐刺,又像被烈火焚烧,一时间痛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 他伸出手猛地往自己天灵盖击下,只求能够从这种不能忍受的痛苦之中解脱出来。 一道身影破门而入,接住了这自戕的一掌。 他用力极猛,显然成心想要一死了之,若非阻挡及时,只怕还真让他给拍碎了。 这么一想,云寂心中止不住的生出狂怒。 “你做什么!”云寂一手扣住晏海的手腕,一面想要制住他。 晏海猛地抬头和他对视,云寂蓦地一惊。 晏海非但痛得面容扭曲,更可怕的是原本眼白的部分,突然完全变成了深浓的紫色。 紫色的眼白映着黑色瞳仁,显得可怕阴森,诡异之极。 云寂一惊之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钳制。 晏海瞅准了这个机会,猱身而起,一掌朝他拍了过去。 云寂硬接了这一掌,身形都晃了一晃。 他还没有从晏海的武功居然恢复了这件事中回神,下一掌又来了。 晏海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掌比一掌更狠。 转眼之间两人交换了十几招。 云寂边接边往后退,并未试图反击。 但是晏海内力强横,掌法也刁钻独特,就连他应付起来都有些吃力。 而且他能够看得出来,晏海并不擅长掌法,加之不太清醒,否则恐怕自己得用尽全力 到了第二十招上,云寂终于窥到了晏海的一个破绽,伸手封住了他数个大穴。 晏海无法动弹,直挺挺的落到了他的怀里。 虽然被封了穴道,但晏海的表情依然狰狞扭曲,显然那种剧烈的疼痛根本无法止住。 “卫恒!”云寂高声叫道。 卫恒连滚带爬的到了他们身边,抓起了晏海的手腕开始诊脉。 “封住他天星穴!”他对云寂说道。 云寂往晏海脑后|穴位注入内力,晏海随即闭上了那双可怕的眼睛。 卫恒从药箱里翻出了银针,迅速的扎进了晏海头顶的穴位。 晏海扭曲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卫恒,这是怎么回事?”云寂在他拔出最后一根针之后,冷冷地问道。 他方才看到晏海已经平复下来,就出去略微收拾一下自己,可谁能想到就这一转身的时间,晏海突然就发了狂一样,若不是及时赶到,此刻留给他的可能只有一具尸体。 卫恒没有回答他,甚至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是自顾自的在药箱里翻来找去,脸色一阵青又一阵白。 “卫恒!” “啪”的一声,卫恒的药箱打翻在了地上。 卫恒呆呆的看着地上被自己打翻下去的药箱,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云寂将晏海打横抱起。 “卫恒。”他对着发呆的卫恒说道:“伤口裂了,过来帮他包扎。” 等他把晏海放到床上,卫恒尚未有所动作,他只能提高声音再喊了一声。 “好!好!”卫恒急忙找了包扎要用的东西,跑到了床边。 云寂让晏海半趴在自己怀里,卫恒迅速的为他重新上药,然后包好伤口。 确认包扎妥帖之后,云寂脱了他的中衣,用干净的被子将他裹住,却没有把人放回床上,还是搂在自己怀里。 卫恒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做完这一切,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回事?”云寂神情平静的问。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平静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异样。 卫恒忍不住后退了一些。 “告诉我。” 卫恒张了嘴然后又闭上了,似乎有很大的顾虑。 “又是和那个‘千莲岛’有关?”云寂看着地上那些碎砖鲜血,淡淡的说:“若是你不说,害他丢了性命,这些秘密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他这是血毒发作。”想到这人见到方才那不同寻常的发作,加之他似乎与翠微君关系匪浅,好像对岛上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卫恒决心告诉他一部分实情:“我也只见过一次,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详细的情形,因为那个人毒发之时因为剧痛难忍,立刻就自尽了。” 他说着就打了个冷战,实在是当时的场面太过骇人,让他想起来就觉得可怕。 “毒|药?”云寂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如今安详的睡着了,完全无法想象他方才癫狂的模样。“谁下的毒?那个月留衣吗?” 卫恒突然觉得,要是自己点了头,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月留衣的头颅放到面前。当然他会有这样的错觉,可能纯粹是因为这个西蛮人说这句话的一瞬间,身上的戾气有些太重毕竟武功再高,谁又能轻易能要了月留衣的性命? “应当不是。”他诚实地摇了摇头:“当年在岛上的时候,血毒之事也是讳莫如深,只有翠微君或者能知晓一二。” “就是说,你不知道解毒的方法?” “是。”卫恒神情有些黯然:“之前翠微君一直不愿告诉我,为何他武功尽失,如今看来他多半武功尚在,只是为了压制血毒无法妄动。想来他昨夜一定与留衣君动了手,才使得毒性发作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九十一 云寂低头看着兀自昏睡的晏海。 “你宁可冒这样的风险, 也不让我和你一起去。”他用手指捋了一下晏海汗湿的发鬓:“你是觉得我碍手碍脚, 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晏海人事不省, 自然不会回答他。 倒是卫恒试图辩解道:“翠微君独自赴约, 应当是不想你与留衣君对上” “原来你觉得我武功太差。”云寂的手指挪动到了晏海唇边,轻柔地帮他擦掉了残余的鲜血。 擦拭之时嘴唇翕合, 又有一些残余的血渗透出来。 云寂目光一凝, 低下头伸出舌尖将那些血都卷进了自己嘴里。 “你对翠微君做什么?”卫恒被他吓坏了, 连忙走上两步:“你快放开” 云寂抬起头来,眼中闪过幽暗的光芒。 “他整个人都是我的。”他朝卫恒弯了弯嘴角:“我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卫恒一下子愣住了, 过了一会才知道大声斥责:“胡说八道!” “他的身契还在我这里呢!”云寂垂下眼睫,看着怀里乖巧昏睡着的晏海:“可不是我的吗?” “你刚刚把他的血咽下去了吗?”卫恒觉得这人多半想法有些异常,不想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倒是更担心方才他所做的事情。“你让我给你把个脉!” “不用。”云寂丝毫不以为意,转而问道:“穴道也不可能一直封着,若是解开之后,你可有办法让他不再疼痛?” “我并不知道这血毒发作之后的具体情形” “有没有办法?” “只能先试一试。”卫恒略作思索:“我先去配一剂药, 配合针穴让他暂时失去痛觉,若是有用,再慢慢想想办法。” 云寂抬了抬下颚, 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卫恒直到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按着这人的要求做了, 心里头忍不住觉得有些懊恼。 卫恒刚走出去没多远, 就看到慕容极和冒疆还有黑狼, 三个人一身狼狈的走了过来。 “卫大夫。”冒疆出声喊住了他。 “郡王, 冒统领。” “那个晏海怎么样了?”慕容极指了指屋子里。 “惭愧。”卫恒语焉不详的说:“在下学艺不精,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人醒着吗?” 卫恒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能醒?” “这不太好说” “郡王,您也不用心急,总算是人还在。”冒疆在旁边劝他。“不如您先回屋子里去换件衣裳洗漱一番,再过来看晏公子是不是醒了?不然里头那一位也不会让我们扰了晏公子的。” “黑狼,你到底听清楚没有?”慕容极紧紧皱着眉头:“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我c我听到晏公子是那么喊他的。”黑狼脸上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如果他堂堂一个算了,等他醒了再说!这都什么事啊!”慕容极面色十分难看。 慕容极和冒疆先走了,倒是黑狼留了下来。 “卫大夫。”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了卫恒。“这是那位晏公子的,他之前吩咐我帮他收好,让我回来以后交给你。” 卫恒接过来打开看了,认得那是翠微君从不离身的饰物,一时有些疑惑,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多想,匆匆忙忙往药房跑了过去。 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晏海也已经换过一套干净的里衣。 云寂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晏海,样子看着十分亲昵。 端着药进来卫恒那种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你还是让我诊一下脉。”他对云寂说道:“血毒到底是什么样的毒性我也无法确定,你方才若是将翠微君的血咽下去了,恐怕不太好。” “等会再说。”云寂把晏海放到臂弯里,然后对他伸出手:“把药给我。” 卫恒无法,只能把药端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一勺一勺喂给晏海。 药喂完之后,卫恒又在晏海颈侧下针,这一切做完,他示意云寂可以了。 云寂将人搂在自己怀里固定好,然后才解开了穴道。 晏海并没有之前那样剧烈的反应,显然药物是有效的。 卫恒大大的松了口气。 晏海在二人注目之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底虽然带着微微血丝,但并没有之前那种浓重可怕的紫色。 “晏海。”云寂摸了摸他的脸颊,问他:“你还痛吗?” “云寂”晏海茫然的看着他,显然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嗯,是我。”云寂应了他一声。 卫恒也听到了,他开始只觉得这名字耳熟,但一转念间,突然就愣住了。 翠微君喊他云寂,他也承认了。 若非巧到同名同姓,那就只有那个“云寂” 可云寂是什么人? 那是朝暮阁的阁主 卫恒一时间无法把眼前这个行为诡异的“枭”,和那位风华若仙的朝暮阁主云寂放在一处。 放都没办法放在一处,何况他们是同一个人这样荒唐的事情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有些事情突然能够解释了。 怪不得在朝暮阁时,翠微君言语神情诸多怪异。 而他会在朝暮阁中隐世多年,多半是因为阁主云寂的缘故。 可是更大的疑惑转瞬又浮上卫恒心头。 看他们二人如此亲密,难道是两情相悦? 但是翠微君与朝暮阁主 先不说卫恒心思曲折,这边晏海倒是彻底清醒了。 他与云寂四目相对,突然睁大眼睛。 “我我方才”他伸手抓住了云寂的衣襟,止不住的浑身发颤。 “卫恒说你‘血毒发作’。”云寂抿了抿嘴角。“你刚才痛得想要自我了断。” “不,不是的。”晏海直觉的否认了。 “什么不是?”云寂眯起了眼睛。“不是中毒吗?” “不不是血毒。”晏海舔了一下自己干涸的嘴唇:“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卫恒暂时帮你阻隔了痛感,但是只是一时的。”云寂倒也没有追问下去:“你最好和他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对症下药。” 他说完之后,将晏海放到了床上,帮他盖好被子。 “云寂,我”晏海伸出手拽住他的衣摆。 他拍了拍晏海的手,然后把这只手从自己的衣摆上拉开,放回了被子里去。 “有劳卫大夫。”他对站在一旁的卫恒说了这句话,就径直走了出去。 云寂出了屋子,绕到侧面之后纵身一跃上了屋檐。 屋里静默了片刻,接着就传来了晏海和卫恒的说话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九十二 卫恒收回了诊脉的手, 神情凝重的看着晏海。 “翠微君, 您告诉我, 这到底是不是血毒?” “不是。” “当年我亲眼见过上一代的凌寒君因此毒而死, 发作之时与您方才症状极为相似,我以为这便是血毒。” “我说不是的意思, 是指血毒其实并不能算是一种毒|药。”云寂不在, 又是在卫恒的面前, 晏海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成为四君之时,我们四个人就要服用一种药物, 只有依靠这种药物,我们才能学习《千莲秘义》上的武功。而龙鳞在靠近我们之时会有异变,也是因为感应到我们体内血毒的缘故。” “但当年都说是宫主为了控制四君, 血毒就是她惯用的手段。”卫恒问他:“上一代的凌寒君之所以毒发,也是因为宫主催动毒性所致。” “所以我才要趁她不备,把她杀了。”晏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让她有机会催发血毒,不就行了吗?” “可是宫主都死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您身上的血毒突然就发作了?” “我当年被月留衣用翷粉和血涎草混合制成的毒|药伤到,当时就引动了血毒反噬。”晏海停顿了一下。“也幸好这两种毒性相互抑制,所以我才没有当场身亡, 但是我也不得不用全部的功力将毒性压制在体内。” “怪不得此次您与留衣君动手, 所以引至毒性失衡吗?”卫恒心有余悸:“方才实在是太危险了, 若非有云那一位在, 我一定阻止不了您的。” “是啊!”晏海笑了一笑:“我与他的缘分, 就像是天注定的。” 卫恒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 有什么办法能够化解血毒?” “它与我的一身功力息息相关,又岂是能够随意化解得了的,何况我体内还有别种毒性不过,总会有办法的。”晏海抬起头对他说:“你其实也不是想问我这个吧!” “我想问句逾越的话。”卫恒正色问道:“翠微君您与那位云阁主,究竟是何种关系?” “我和云寂”晏海轻声的叹了口气:“说主仆不是主仆,说情人也不是情人,我也不好界定。” “我见您和他亲密无间,以为你们为何您又说不是情人?” “小卫,你居然不觉得‘我和一个男子会是情人’这件事很奇怪吗?” “多数世人会对此有所偏见,不过因为他们生长于置锥之地,非但见识狭隘,又爱以浅薄之心度人。”卫恒木着脸回答:“我是一个见识过这世上许多奇异之事的人,我和那些人又怎会一样?” 晏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如此大放阙词实在是惭愧。”卫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怎么会说话,还请翠微君不要见怪。” “惭愧的是我才对小卫,你来岛上的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岁,先是跟着丽姨后来又跟着我,始终是沉默寡言,不与人争的性子,却原来心中自有见地,我一直小瞧你了。”晏海极为真挚的说:“我至今仍觉庆幸的,就是将你带上了那艘船。” 二人同时回想起当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 “所以您与那一位并不是情人?”还是卫恒先打破了沉默。 “我倒是梦寐以求,只可惜”晏海的笑容有些苦涩:“他以前对我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突然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我连欺骗自己都没有办法做到。” “我也觉得,云阁主和我之前在朝暮阁中所见到的他,完全判若两人。”卫恒解释道:“我不是指容貌,而是言行举止性情流露,我感觉无一处相似。” “是啊!”晏海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非但性情大变,还不知为何受我吸引,简直就像是吃了什么爱情奇药一样。” “这世上并无那些传说的爱情奇药” “虽然世上没有,但是千莲岛上,也没有吗?” 卫恒愣住了。 “说到底,《大逍遥诀》很可能来自千莲岛,而千莲岛上的东西,谁又能够妄论效用?” “什么?”卫恒不敢相信:“朝暮阁的大逍遥诀,居然是来自千莲岛吗?” “在宫主的暗室里有一个空了的盒子,上面就刻了大逍遥诀的字样,不过我打开看时,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 “朝暮阁来历神秘,所传武功也与当世其他门派相差甚远,尤其是这一部大逍遥诀。”晏海又低下了头:“若是我猜测的没有错,云寂八成是练大逍遥诀出了岔子,所以才会如此反常。” “那c那我看他”卫恒突然紧张起来:“他吞食你了的血,我还生怕他被血毒所伤” “血毒与我体内鲜血并无关联,他不会有事的。”晏海摇了摇头:“但是他不止一次吞食我的血液,其中一定有大有蹊跷” “翠微君,您要让我为他诊治是吗?” “你随丽姨学了不少东西,又有那半本《药毒记篇》,若说有谁能够” 后面的话,云寂没有再听,他也听不进去了。 他甚至没有办法留在那里,继续听晏海和卫恒的对话。 他面色惨白,连冷汗都流了出来,几乎是狼狈的从藏身之处逃开。 他原本只是想要听一听晏海的病情,他知道晏海对自己有所隐瞒,说不定会对卫恒吐露实情,却没想到最后居然听到了 从晏海说他练大逍遥诀出了岔子开始,仿佛有什么重重的撞到了他的脑袋,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不!不能这么说,这些天以来,他的神智是很清醒的!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自然是护着晏海,不让他被人欺负,被人所伤,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晏海是我的。 我的晏海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的? 从大逍遥诀突破了七层之后 《大逍遥诀》的来历,在朝暮阁中也并无记载。 这部功法非历代阁主不能修习,被藏在步天崖上最隐秘的地方。 他虽然和阁里的那些老家伙说自己将要突破七层,但事实上他当时已经突破了七层。 如今甚至连第八层,都已经隐约有了预兆。 云寂站在刑狱司外的那片树林里,看着自己的手掌。 一层冰雪在他的手掌表层凝聚起来,而后迅速消融,接着又凝聚再又消散,周而复始,随心所欲 大逍遥诀的神奇之处,与这世上其他的武学截然不同。 弊端也是。 从上了第二层开始,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那时候他刚刚当上阁主,遇到了不少心烦的琐碎之事,总觉得是因为外物所累才让自己心绪不宁。 包括晏海那件事如今想想,其实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也并不只是因为气恼晏海对自己有那样的想法 历代阁主对大逍遥诀的心得,就是必须“节制”。 节制欲望,节制一切能影响自己的人c事与物。 他一直做到的很好,直到 突破了第七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九十三 “你是说, 慕容瑜是被我舅舅谢家的人带走的?”慕容极立即否认道:“这不可能!” “我从月留衣那里探听到的消息, 的确就是如此。”晏海靠在床头, 看着他在屋里转圈:“至于信或不信, 就看郡王你自己了。” “舅舅为什么要带走慕容瑜?”慕容极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太荒谬了, 你说是谁都有可能, 但舅舅他” “有一件事, 我并没有告诉郡王。” 慕容极看着他。 “郡王可还记得那一日在红玉楼里,我在花怜怜的床上, 找到过一只阴蝶?” “是啊!”慕容极皱起了眉头:“那又如何?那只蝴蝶不是化为粉末了吗?带回来的那些也都一样。” “落在那个地方的,应当是一阴一阳两只,只是那阳蝶天明之前就已经消失了。”晏海告诉他:“花怜怜应当也怀孕了, 只是她怀孕未及三月,先天之气浑沌不明,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状况。” “你怎么知道?”慕容极问了之后,自己反应了过来:“你看到了另一只蝴蝶的粉末?” 晏海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因为那幅画。” “画?” “挂在墙上的美人图。”晏海提醒他:“郡王你可记得上头的落款?” 慕容极回想了一下, 想不出落款是什么样的,不过是一个妓子屋里的一幅画像,就算是名家之作, 依着花怜怜的名气, 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王章。” 王章?是哪个有名的画家吗?难道这个人和凶案等等! “等等!”慕容极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不错。”晏海点点头:“若是我没有猜错, 花怜怜怀的是殷玉璋的孩子。” 不论是春风一度或者生了情愫, 名妓和帝王有了这么一段风流韵事, 甚至还为这位多年未育的帝王怀了孩子。 “但是但是皇上他怎么会和花怜怜” “他多年前曾有一位情人, 花怜怜与她有些神似。”所以他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才会觉得异常眼熟,这个花怜怜眼角眉梢,与月倾碧颇有几分神似。 “就算真是如此,以花怜怜的出身,是不可能入得了后宫的。”慕容极踱了几步:“何况木贵妃又是刚刚怀了身孕哪怕是木家,也比我舅舅更有嫌疑吧!” “月留衣没有必要骗我,至于其中原因,还是郡王自行了解,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了吧!” 慕容极满腹心事的走了出去,到了门外,一抬头被吓了一跳。 “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要说穿:“枭先生。” 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面前这位是朝暮阁主,他的态度自然而然就恭敬了起来。 云寂朝他点了点头,擦肩而过之时,慕容极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看着云寂进了晏海的屋里,知晓了这位的真实身份之后,心里头对这二人的关系愈加疑惑了,但目前有更紧要的事情,他也就无暇去细想。 “贺立。”他对等在院门外的贺立说道:“备马,我要去一趟国公府。” 若真是与谢芝兰有关,不若开门见山去问一问他,猝不及防之下,有马脚自然会露出来的。 “我告诉慕容极,就算是还了慕容瑜一个人情,毕竟她在天风楼里算是救过我一次。”晏海有些局促的说:“云寂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云寂眨了一下眼睛,放低了视线,不再直愣愣的看着他。 “当然,这件事还有许奇怪的地方,比如说那些蝴蝶这种蝴蝶只在千莲岛上才有,为什么会在上京出现,又为什么会和谢家有所关联。我之前就在想说不定和那个叫不真的和尚有关系,但我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带东西比如带着这些蝴蝶出岛,当时是月凌寒给他搜的身,那个丫头有时候糊里糊涂的” 晏海不知为什么觉得心慌,嘴里絮絮叨叨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云寂一走进屋里,就坐在离他挺远的地方,非但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让人心慌意乱 “云寂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见到你,心里头很不安的”他直起身子,朝云寂招了招手:“你过来啊!” 云寂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云寂。”晏海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刚才小卫和我说,他想到办法抑制毒性了,然后再慢慢化解,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吧!” “真的吗?”云寂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真的。”他点了点头:“你看我这么多年下来,不也没什么事吗?我只要不妄动真气,也就不会再发作了。” 云寂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要触摸他的脸颊,半途想要往后退缩只是,被晏海一把抓住了。 “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都不会像这次一样,一定会和你好好商量。”他把云寂的手贴在脸上,闭起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次我不愿意你与我一起去,是考虑到你武功虽好,但月留衣为人鬼祟,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我怕你一起去了,反而让我分心” “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希望我见到她的理由。” 晏海浑身一僵。 “我们回去吧!”云寂突然话锋一转。 “回去?”晏海喃喃地问。“回去哪里?” “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余下的让慕容极自己去查,我们也该回去了。”云寂微微弯下腰,将晏海的脸庞抬起对着自己。“这里太吵,不适合静养,等你好一些了,有些事情我们要好好的谈一谈。” 这一日的黄昏,云寂带着晏海从刑狱司回到了那间有着池塘的小院。 小院幽深安静,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晏海被抱着放到了床上。 “云寂。”他拉住了云寂的手。“你醒过来的时候,可是很生气?” “还好。”云寂轻轻的挣脱出来。“你不是想的挺周到,还安排了京畿卫那些人守着我。” 晏海盯着他,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怒气或者别的什么来。 但是并没有。 他神情极为平静 “云寂,你” “你好好休养,我有些事要办。”云寂说完就走了出去。 “云寂!”他撑在床沿,朝着门外喊道。 门外倒是应声走进人来。 “晏公子。”容貌甜美的侍女朝他笑了一笑,露出了深深的梨涡:“枭先生关照过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 晏海握住了拳头,躺倒在柔软的被褥之中。 不知道慕容极如何做到的,但几日后慕容瑜就回到了郡王府,又经殷玉堂以及一些老臣们上疏奏请,白乐乐被杀一案也放宽了期限。 而晏海,每一日都能见到云寂。 但是他们的对话,只限于“你好些了吗?”“有哪里不舒服?”“你有什么需要的吗?”这三者之间。 每次他试图和云寂说一些别的,但总是被“等你好些再谈”这样的回答阻挡了回来。 如此十几日下来,他们之间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话能说,甚至有很多的事情,他都是通过菡儿和卫恒知道的。 晏海的身体虽然渐有好转,但心中焦虑煎熬,却让他有些神思恍惚,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这一日,云寂又不知道去了何处,院子里只留了他与菡儿。 虽然已近夏日,但他依然披着厚厚的外衣,坐在池塘边对着荷花发呆。 有人敲门的时候,他也没有听到,直到菡儿过来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晏公子,这位姑娘说要见您。” 晏海回过头去。 看到站在菡儿身后的人,他愣了一下。 站在那里,眼眶还带着微红的,赫然是多日不曾见过的静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九十四 静婵看到他这样子, 也是吓了一跳。 “晏海, 怎么才这么段日子, 你变得如此憔悴?”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是又生了病吗?” 她其实是跟着赤琏一起回京的, 只是一路上都在马车里坐着,不曾和晏海照过面。等到了上京又住在公主府里, 对于外头发生的事情并也不了解, 如今看到晏海如此模样, 自然只当他是病了。 “我没什么事。”晏海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静婵姑娘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先是去承王府的,那边有人告诉我你搬到这里来住了。”看他摇晃了一下, 静婵是伺候惯人的,不自觉就想过来扶他。 “公子,您还是先坐着吧!免得待会又头晕呢!”菡儿离得更近, 先伸手把他给搀扶住了。 “真的没事吗?”静婵颇为担心的说道:“你脸色很不好啊!” 晏海摇了摇头,但还是坐回了椅中。 “二位先聊着,我那边还有些活儿要做。”菡儿也是机灵的,知道他们肯定有话要说, 便先退了下去。 “这院子真不错。”静婵环顾了一下周围:“雅致又幽静的。” “是啊!”晏海点了点头。 “其实我本不想来打扰你的。”静婵低头,手指不安的搓着衣角:“但是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跟你说真的不太好。” “什么事?” 之前大家已经把话都说开了, 依照静婵的性子, 她也不会再纠缠下去。而且她虽然外表看似柔弱, 但内心倒是固执刚烈的很, 晏海也从未见她如此犹豫不安。 “其实我也该早些来和你说, 只是总觉得不太妥当, 所以一直拖到了今日。” “喔?”晏海愈发疑惑了:“静婵姑娘有什么话,对我直说就是了。” “我见到她了。” “谁?”这话没头没尾,晏海茫然的看着她。 “你的心上人。” “我的什么?” “心上人啊!”静婵笑得有点勉强:“你忘了,前不久你还把她的模样画给我看了,画得那么传神,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晏海在有些昏沉的脑海中,重新整理了一下静婵的话。 然后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他一把抓住了静婵的手腕,将她拉低了与自己面对着面。“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见到了你之前画给我看的那个人,就是你说是你心上人的那位小姐”静婵被他吓了一跳。 “不可能的!”晏海反驳道:“她明明已经” 但是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 “怪不得你要和我说那样的话,毕竟她的身份”见他反应如此激烈,静婵也没有意外,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她那样的身份,怎么也是不好高攀的。” “静婵。”晏海又拉了她一下,让她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你说清楚一些,你是在哪里看到她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是谢家的小姐。”静婵咬了一下嘴唇:“谢家如此门楣,对寻常人来说,的确是高不可攀,怪不得你郁郁至今。” “谢家小姐?” “晏海你怎么了?”静婵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你画给我看的那一位,不就是谢家的五小姐谢梦非吗?” “不”晏海松开了她:“我只是太吃惊了。” 是的,他很吃惊,大吃一惊,简直就是无法形容的吃惊 “她为什么会在上京?” “谢家是在上京,她当然也在上京了。”静婵有些局促的说:“那一日小姐去拜会谢国公,我跟着去了,才第一次见到的她,我都傻了她就像是从那幅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我当时还挺失态的。” “可是”晏海握紧了扶手:“我一直以为谢芝兰只有三个姐妹,怎么又多出了这么一个?” 谢芝兰有三个妹妹,一个嫁给了玉瑞太子,一个嫁进了郡王府,还有一个嫁去了江东白家,但是几乎没有人提到过什么五小姐 “我后来打听了一下。”静婵告诉他:“五小姐是侧室所生的女儿,因为身体孱弱,自小一直寄住在城外的水仙观里。” 她说完之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难道说,你并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吗?”她问晏海:“还是说,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居然有人和你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做了女冠?” “那倒没有,只是我听人说,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说到这里,静婵觉得自己找到了晏海失态的根源:“她这些年一直寄住在道观,至今都未曾婚嫁。” 晏海直愣愣的看着她。 “她出身这么好,到了这样的年纪都没有成家,也是不多”这年头普通人家的女儿绝少有二十八|九还没出嫁的。“说不定这些年她也一直都在等你” “不!”晏海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否认什么,静婵只听到他喃喃地在说:“你容我想一想” 静婵倒是能够理解。 毕竟思念了十多年的心上人,突如其来的就出现在了面前,是挺难立刻接受得了的。 而且看晏海的样子,一定不知道她居然是谢家的小姐。 如此身份只怕震惊要比惊喜多得多了。 晏海低着头,静婵能看到他的发鬓之中,有几缕不太显眼的银白。 她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在这个人心中,从前不曾有过自己,以后更不会有,就算瞒着他这个消息,又有什么意义? “晏海。”静婵忍不住蹲下身子,微微仰视着他:“我今天来找你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让你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都等的那个人其实” 但是下一刻,她被晏海抬起的眼睛里,那种深藏着的东西给吓到了。 接着晏海眨了一下眼睛,那种让她一瞬间想要后退目光,好像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那个我可以帮你安排让你们见上一面”她不太连贯的说道。“那样的话,你们也许” “谢谢你,静婵。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我真的很高兴。”晏海的声音很温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晏海用这样的声音和自己说过话了。“你让我先想一想好吗?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突然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肯定会很惊讶,需要时间接受一下。 静婵离开时走到门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个人坐在池塘边,背影挺直,却说不出的孤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九十五 晏海松开了一直抓着的扶手, 整个人往后靠坐在椅子上。 他的肩膀有些隐隐作痛, 应当是太过用力拉扯到了伤口。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他大声的笑了出来。 菡儿被笑声惊动,从屋里跑了出来。 晏海一边笑一边咳,止也止不住。 “晏公子, 这是怎么了?”看到平时沉稳的晏海笑成这样,菡儿十分惊讶:“是方才那位姑娘说了什么好消息吗?” “好!太好了!”他撑着额头, 笑得力气都没有了。 “那是挺好的呢!”菡儿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隔了好一会, 晏海才停下了笑。 他重重的喘息着,那声音仿佛一头负伤的野兽。 “晏公子”菡儿心中有些害怕, 却又不能对他置之不理:“您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我这就差人去找卫大夫过来吧!” “不用。”晏海平复了一下,对她说:“我没事, 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坐一会儿。” 这一坐,从白日坐到了夜晚。 期间菡儿来请他吃饭,被他以没有胃口拒绝了。 菡儿看出他想独处,也不敢吵他, 只能给他披了衣裳又点了灯,自己提了灯笼到巷口去等人。 等了许久,月亮都快升到头顶的时候, 她才等到了回来的云寂。 “先生。”菡儿连忙迎了上去。 “什么事?”云寂两三步就到了面前。 “先生,您回去看看晏公子吧!”菡儿忍不住露出了焦虑的神色:“今日里客人来过之后, 公子他就不太对劲, 也不吃饭也不说话的,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客人?” “是是一位女客。”菡儿不敢隐瞒:“公子称呼她做静婵姑娘。” 云寂停下了脚步。 “静婵?” “这位姑娘就留了片刻。”菡儿多少知道他俩的关系, 也看出来他们最近在闹别扭,不想从这里生出误会,连忙解释道:“公子和她在池塘边说了几句话,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走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门外,菡儿上前推开了院门。 晏海依然坐在池塘边的那张椅子上,乍看简直就像是座石像一般。 “公子。”菡儿上前几步,告诉他说:“先生回来了。” 在云寂的注视下,晏海慢慢的回过头来。 “回来了?”他轻声的说。 云寂走到他的身边,为他拉好披在身上的外衫,弯腰想要将他抱起来。 一只冰凉的手覆到了云寂的手上。 “怎么这么冷?”云寂皱起了眉头。“我去找卫恒过来。” “我没事。”晏海朝他笑了一笑:“只是坐得太久,血脉不太通畅,过一会就好了。” “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不好好躺着休息?” “看看花和鱼儿,打发打发时间。”晏海把冰凉的手掌蜷缩成一团,让他用手掌包住自己取暖。“在屋里待久了也是气闷,还是外头舒畅一些。” “进去吧!”云寂再一次想要把他抱起来,却被他再一次阻止了。 菡儿早就知机退下了,院子里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陪我一会儿。”晏海抬起头仰望着他:“我们有三日没有见过了,我挺想你的。” 在柔和的灯光里,他消瘦的脸上瞧着有了几分光彩。 “静婵来过?” “只是过来看了一眼,说了几句话。”晏海抓着他的手指把玩。“女儿家的心事也没人能猜得透,不过她大抵是想明白了,我也就放心了。” “明白什么?” “明白我心有所属,始终无意于她。”他对着云寂笑了一笑。 云寂自踏进这座院子,表情便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今看到他欢欣的样子,神情之间忍不住有些松动。 “休息吧!”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晏海抓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云寂小心的把晏海放到了床上,正想要起身时,却被拉住了袖子。 “云寂,我这几日心里头很慌,总也睡不踏实。”晏海蜷拢五指:“你能不能和之前一样,陪着我呢?” 他指的“之前”,当然是在他受伤之前,那时候云寂总是缠着他,片刻也不愿意离开。 云寂脸色微微变了几变,最终还是从晏海手里把袖子给抽了出来。 他直起身去放下床帏,不去看晏海失望的神色。 但在晏海看不到的地方,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在解开床帏之时,手指都有些发抖 “云寂。”晏海幽幽的问道:“你会选什么样的人,白头终老呢?” 云寂愣住了。 这句话,晏海前不久曾经问过他一次。 那时他回答“终究不会是你”。 如今这句话他一定是说不出来的,但是如果要说别的 “很晚了!睡吧!”他尽量平静的对晏海说:“等你先养好了伤再说。” 垂下的床帏阻隔在二人之间。 他听到晏海在里头长长的,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鼻端那种奇异的香气,突然浓烈了许多。 他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了一步,到最后退出了房间。 他对着关上的门扉,在那里站了很久。 月光自他身后洒落,不知怎么的将他映在门上的影子,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第二日,晏海醒来的时候,云寂已经出去了。 菡儿将准备好的早饭端到他的面前,劝他多吃一些。 他点了点头,慢慢地吃了起来。 菡儿看他肯吃东西,显得十分高兴,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 “水仙观?”他突然抬起头问道:“是道观吗?” “是啊!本朝以来,佛道都有些衰落,直到今上继位,对两教宽容了许多,如今水仙观和天镇寺但凡有个什么节庆,也都办的挺隆重。”菡儿看他感兴趣,便详细的说:“我刚刚说的二十三火神诞,水仙观就会办祈福道场,到时候还会有大集市,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听说还有各种杂耍的班子,很热闹的。” 说到后来,她忍不住露出了想往的神色。 “你去过吗?” “都只是这几年的事情。”菡儿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只听人说过,尚没有过去玩耍过。” 晏海点了点头,也就没再说什么。 二十三的那天早上,晏海放下碗筷,对菡儿说:“左右闲着无事,我们去水仙观看看道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九十六 二十三, 火神诞。 水仙观作为上京附近最大的道观, 火神诞这天照例举办了大集, 门口广场和通路上汇聚了附近十里八乡赶过来的百姓。 马车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没办法往前, 只能停了下来。 “公子,前头人太多, 车子过不去了。”坐在前头的付波在小窗处探头说道。 “没事, 我们走过去吧!”晏海每日扎针吃药, 这些日子休养下来,瞧着倒是恢复得七七八八。“有劳付统领了。” “哪儿的话, 这些场合本来就是京畿卫来维持的,我不过就是当个引路之人。”付波连忙跳下来拉起车后的薄纱帘子,朝他说道:“公子尽管放心玩耍, 周围有很多我们营里的兄弟,不虞安全。” 晏海环顾了一眼,倒是瞧见了不少穿着官服的京畿卫,有在人群中来回巡视的, 还有站在高处眺望的。 人群中也有不少穿着便服,却目光警惕的男子,显然是暗探之流。 付波穿着便服, 就是不想声张的意思, 他的这些下属们当然不会过来打扰。 他伸手扶了晏海一把, 好让他下来得省力一些。 “多谢付统领。”晏海朝他道谢:“承王爷真是有心了。” 早上说要出来走走看看火神诞, 殷玉堂便让人去把这位京畿卫统领给找来了, 嘱咐他跟着自己以保安全。 菡儿也跟着下了车, 三人便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往水仙观走去。 “付统领是上京人士?” “是。”付波恭恭敬敬的回答:“祖上几代都在京畿卫供职。” “那也是钟鼎之家了。” “不敢不敢!”付波连忙说道:“在上京不过就是小门小户,哪敢担得起这词语。” 他虽然外表看着普通,但一说话就能看出为人八面玲珑又谨慎小心,怪不得殷玉堂放心让他跟着。 “付统领前途无量。” 付波连忙又自谦道谢。 “当得起。”晏海接着就说:“那一晚上,也是辛苦了付统领。” 付波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时候,但想到那晚发生的事情,他脸色略有些不自然。 “那位枭先生实在是”他想了一下,小心的说:“武功绝世,非同凡响。” 那天晚上他们整整有近百人,而且均是京畿卫各营抽调的精锐,这么多人联手拦一个人拦不住倒也算了,丢人的是,居然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挡得住他一招。 敢说剑气所到之处,锋芒历兮无人敢撄。 而且那一位非但游刃有余,还手下留情了所以一个照面自己佩剑就劈手被夺的事情,混在里头才算不得太难看。 “那天晚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院子里出来的?” “子时刚过。” “付统领心细如发,不知当时在他身上可觉察到什么不寻常?” “这”付波仔细回想了一番:“除了武功极高,其他说不寻常还真是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当时异常焦虑。” 晏海点了点头。 这时身后有一阵嘈杂,大家都停下脚步往后头看。 “火德星君来了!”有人在喊:“今年是韶华坊的!” 顿时人群有些骚动,推挤的人多了起来。 付波连忙将晏海挡在身后,免得他被挤到。 他们身旁也突然出现了几个人,一起帮忙将人群隔开。 “做道场和佛家法会不太一样,讲究个热闹场面。”付波跟晏海解释:“按惯例有个祭祀的仪式,会找坊间歌者装扮成火神的样子,一路到水仙观前面唱祷文,沿途会撒些零钱干果,拿到了会有好意头。” 他说话的时候,京畿卫也开始维护秩序。 百姓们对穿官袍的公家自然是不敢冒犯,很快就平静了许多。 “公子,来了来了!”菡儿踮着脚张望,有些雀跃的说道:“我瞧见有人抬着轿子过来了。” 人群往道路两旁退开,露出了后面往这边行走的一队人物。 有道士打扮的人,拿着帝钟手鼓琵琶竹笛,一路吹奏着走了过来。 再后头一些,就是装饰华丽的红色辇轿,足有八人抬着,透过红色纱帘,能看到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人,应当就是扮作火神的歌者。。 晏海随着大家一同退到了路边,等着让辇轿先经过。 轿子路过面前的时候,大家都抬头看火神,晏海也看了。 红色纱帘飞飞扬扬的,倒是能看清楚里头的人。 那是个容貌极为精致的男子,他头戴羽冠穿着红袍,只是略微描画了眉目,特别一双眼睛被勾勒出飞扬的形状,顾盼之间颇有几分超脱人世之感。 “咦?” 晏海转头看向发出惊讶之声的菡儿。 “这位火神瞧着有些眼熟。”菡儿觉察到了自己失态,连忙捂住嘴说:“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 “居然是秋三爷。”倒是付波压低声音接了下去:“他可是韶华坊的第一人,水仙观怎么能请到他过来?” 扮作火神的秋蓝玉正巧回过头来,有意无意的瞧了这边一眼。 晏海与他四目相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别有含义。 正巧道童撒出了干果零钱,众人纷纷伸手去接,顿时阻隔了视线。 等到群情平复下来再看过去,就只得一个背影了。 “晏公子,我们也跟着去吧!”付波提议说:“秋蓝玉技艺卓绝,哪怕是唱祝神祷词,也值得一听。” 晏海点了点头,他们就随着人群到了水仙观门前。 水仙观大门洞开,秋蓝玉从辇轿上下来,走到了事先搭好的高台上。 他先朝四方祭拜之后,便开始唱祷词。 秋蓝玉的声音一起,他的声音极为空灵,唱出祷词有种说不出的肃穆之感,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念完之后许久,直到他走进了正殿中去,大家才回过神来,一时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足以绕梁三日,不愧是大家。”付波赞叹道。 晏海点头赞同。 “公子,那边有杂耍的班子,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菡儿问他。 “我有些累了。”晏海神情之间露出些许疲惫。 “那不如去观里歇一歇喝杯茶。”付波提议道:“这水仙观后头有一眼泉水,清冽甘甜,品茶正好。” 付波进观里找了人,立刻有小道士将他们带领到后面一个独立的院子里。 在院门处,晏海停了下来。 “菡儿,我独自休息一下,你自己出去玩耍吧!”他看菡儿有些犹豫,便说道:“我也没什么力气去看,你看了回来正好同我说说。” “那就谢谢公子啦!”菡儿眨巴着眼睛。“待会逛完了我再过来等您。” “我看到了几个朋友,过去打个招呼。”付波也是个聪明人,“观里内外周围都有人,公子尽管放心休息。” 他们二人走后,晏海一个人进了厢房。 “这儿是不是有一位女冠,俗家的名字叫做谢梦非的?”他问给自己上茶的小道士。“不知她在不在观里。” “女冠们都住在另一边,平日里不太过来。”小道士告诉他:“不过今日火神诞,按例女冠们都会到大殿参加法会,这位谢女冠应该在的。” “我想托小道长你一件事情。”晏海垂下眼帘。“我这里有一封信,麻烦你去大殿里送给这位谢女冠。” “成啊!”小道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开眼笑的说:“不过大殿里人挺多的,我过去也得找上一圈,估计得费点时间,可能要劳您等上一会儿。” 门开着,外头院子里阳光正好,一片青葱翠绿。 这里的山泉十分甘冽,泡出来的茶水异常清香。 晏海拿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茶。 在这杯茶还没有喝完的时候,就有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晏海心里有些诧异,但等他看清楚了来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九十七 绕过一丛修竹走进来厢房里来的, 是一个容貌十分精致的男子。 “秋三爷?”晏海放下茶杯, 站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位名满天下的曲艺大家, 不过直到今日之前还从未见过。 “你就是晏海?”秋蓝玉唱曲时声音有些雌雄莫辩, 但说话倒完全是清朗的男子声调,而且若不是近看眼角有了些微细纹, 瞧上去也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 只是按照他成名的年岁算来, 如今至少也有四十出头了。 “正是。”晏海之前只当他走错了地方, 没想还真是来找自己的:“秋三爷是找我?” 秋蓝玉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上上下下看着他。 晏海不明所以, 只能站在那里任他打量。 “你和晏莹娘,是什么关系?” 晏海目光一凝。 秋蓝玉对于表情变化极为敏感,看晏海这般反应, 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 他走到另一边的太师椅上,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如果你是晏莹娘的孩子,那我就是你的舅舅。”他看晏海并没有否认, 就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茶壶:“敬茶。” 晏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就去倒了茶递给他。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跪下敬茶的缘故,秋蓝玉面上露出几分不满, 但终究还是接过茶喝下去了。 “你娘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了?” “是, 将近二十年了。” 秋蓝玉垂下目光, 盯着手里的茶杯看。 “怎么死的。”他声音低沉地问。 “病死的。” “你为什么不喊我舅舅?”秋蓝玉抬头问他, 形状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因为我娘从来没有提起过她还有一个兄弟。”晏海解释道:“她说她自幼父母双亡, 族中也无近亲, 算是孤女。” “非要是亲生的,才能算作兄弟姐妹吗?”秋蓝玉不耐烦的说:“什么狗屁道理!” 晏海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一桩事来。 “您的小名,莫不是叫做豆儿?” 秋蓝玉嘴里“嘁”的一声,不甚情愿的说:“我们乡下都叫豆儿果儿的,就是讨个吉利。” 但是被小辈知道堂堂秋三爷的原名叫做秋豆,还是让他觉得太没有面子了。 晏海的心里十分吃惊。 他娘的确跟他提起过有这么个人的。 那还是在韶华坊的时候,有一个叫做豆儿的孩子与她特别亲近,后来还认作了姐弟。他本以为不过就是仆役小厮之流,却没有想过,那个“豆儿”居然会是名伶秋蓝玉 他重新倒了杯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敬给了秋蓝玉,嘴里说道:“给舅舅敬茶。” “行了行了,起来吧!”秋蓝玉扬起嘴角,接着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包,递给了晏海。“我们那儿但凡第一次见小辈,都要给个红包压压岁,这是补给你的。” 晏海嘴角抽动了一下,口中称谢接了过来。 “你长得和你娘真像!”秋蓝玉看着他的脸:“我第一次在承王府听到你唱的那首曲子就是那首《游湖上》,那是教你娘唱曲的师父临死前写的,也没什么别的人会了。后来我看到了你的样子,觉得你就是姐姐的孩子。” “这样啊!”晏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和我娘”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秋蓝玉叹了口:“谢家也不知道有什么本领,生下来的孩子多少都长得像他们家的人,还好老天有眼,没让你长得像那个薄情无耻之徒!” 他说完之后,看到晏海面露怔忡,顿时觉得不太对劲。 “难道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的。”晏海平静的接了下去:“我是谢芝兰的儿子。” “啊?” 晏海看向秋蓝玉。 “不是啊!”秋蓝玉疑惑的说:“生你的那个不是谢芝兰,是谢满庭。” “什么?”晏海这下子才是真的愣住了。 谢满庭是谢家上一辈的幺儿,谢芝兰的亲叔叔。 据说他文采风流武艺不凡,尤其长得俊美非常,当年在上京城里风头无两,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只可惜这样的人物,喝了酒服了散还纵马狂奔,掉进碧波湖里溺死,尸首找到时都快烂了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死得好!”秋蓝玉冷笑了一声:“活着也只懂祸害别人,还不如死了干净!就是这种死法,也便宜了他!” “可是我以为” “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是谢芝兰的儿子?谢芝兰那个人性情古板,对风花雪月不感兴趣,虽然那时候韶华坊还归他管,他本人却不常来。”秋蓝玉摇了摇头,露出了几分不满:“那时候也没有几个姑娘不被谢满庭迷住的,他那个时候经常跑来坊里听曲,总夸你娘唱得好,说什么秀外慧中,瑕不掩瑜,一来二去的你娘就真以为他对自己有意,见天的想着念着,我怎么劝她都不管用。” “我娘没有怨他。” “我怨他!”秋蓝玉拍了一下桌子:“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他心里头根本不是喜欢你娘,只是你娘的声音像极了那个云霓公主,谢满庭痴恋云霓公主,可惜公主对他无意,他不过就是在你娘这里寻个慰藉罢了!” “你说什么?”晏海皱起眉头:“什么云霓公主?” 云霓公主不是云寂的 “都是报应!那个云霓公主,也是死的活该!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当年谢满庭把你娘带回去做妾,也总算是能给你们娘两一个容身之处,又怎么会让姐姐怀着你离开上京,最后死在了外头?” “可你不是说,云霓公主对谢满庭无意,怎么又会说她从中作梗” “我以前也不懂,不过后来倒是想明白了。”秋蓝玉冷冷说道:“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她可以不喜欢你,但是不会愿意看到你同别的人在一起。” “你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个伶人,能对一个公主做什么?”秋蓝玉笑了一声:“我只是让人去找了最好的神仙散,献给了这位公主,换了些赏钱罢了!” 厢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看我,说着说着就说歪了。”秋蓝玉先打破了沉默:“我不该刚跟你见面,就提这些糟心的事情,你快同我说说,你和你娘离开上京以后过得怎么样?我后来派人去她的家乡很多次,却一点音信也没有。这些年我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闷得慌。” “其实也没什么。”晏海很简略的说:“我娘在回乡的路上被人给骗了,他们把我娘卖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就是在那个地方出生的,后来我和她就一直住在那里,直到她生病去世。” “你们一定吃了很多苦。”秋蓝玉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是在那里做苦工吗?有没有被人欺负?” 晏海张了几次嘴,最后挑了实话说:“那些欺负我和我娘的人,都被我杀了。” “杀得好。”秋蓝玉居然半点也没有惊讶畏惧,反而大声叫好:“我最恨人家说什么以德报怨,都是蠢人蠢语,可笑之极!” 晏海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豆儿舅舅!”他对秋蓝玉说:“我其实,一直都希望长得像我娘的。” “挺像的啊!” “我长得像她,她也会高兴吧!她那时候是没有办法其实心里头应该不喜欢我长得像谢家的人” “男儿丈夫讲的是胸襟气魄,靠的是才华本领,长相有什么要紧?何况长得好不好,也不是你能选的!不过”他有些不太情愿的说:“舅舅就舅舅,其他就不用加了吧!” “我娘总说豆儿舅舅,我听惯了。”晏海笑着说。 “姐姐她还记得我啊!”秋蓝玉低下头。“是我没用,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我听说你在朝暮阁里待了很多年,为什么你不来上京找我,居然要去那种地方做下人?” 他本来语气低落,但是转眼又生起了气。 “不是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晏海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但是开口骗他却也是不太愿意的:“云寂待我很好” “云寂?”秋蓝玉跳了起来:“他不是云霓公主的儿子吗?” “是啊!”晏海疑惑地看着他:“不过这也没什么关联吧!” “什么没关系?我刚刚说的你没听到?” “云寂和他母亲并不亲近” “你懂什么?这是亲不亲近的问题吗?”秋蓝玉斜睨了他一眼,笑得颇有几分恶意:“他也许有些本事,别人看他也觉得超凡脱俗,可他那样的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会是你不知道吧!他其实是云霓公主和” “说够了吗?” 二人转头看向门外。 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站了一个人。 他穿了一身黑衣,挡住了门后洒满阳光的庭院。 整个屋子里,顿时幽暗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九十八 “云寂?”晏海声音都变了。 “云寂?”秋蓝玉比他叫的更大声。“什么云寂?” “你怎么会在这里?”晏海脸色刷白。 云寂并没有回答, 而是跨进了厢房里来。 晏海往后退了几步, 差点撞到了秋蓝玉身上。 “怎么回事?”秋蓝玉伸手扶住他。“你为什么要叫他云寂?” 叫他云寂当然是因为他就是云寂。 “舅舅。”晏海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位是朝暮阁的云阁主。” 秋蓝玉瞪大了眼睛, 把这个脸生的人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印象里的云寂联系在一起。 早几年他去过朝暮阁,和云寂也见过几次, 就是个端着架子的虚伪之辈, 不过样貌倒是十分出众。 “乔装过了?”他本身也擅于此道, 云寂又只是改变了面容,自然很快看出了一些违和之处。“这手法天衣无缝啊!” 晏海现下可没有心情和秋蓝玉讨论这些, 他一看到云寂,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因为自从见到静婵的那日之后,云寂就一直不曾回来小院, 结合之前的只言片语,似乎是朝暮阁里出了事情,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选定了今日前来此地寻人, 却怎么也想不到云寂竟然尾随在后 “你这些天,其实一直在我左右?” “不然呢?让你再把我弄晕,然后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或者来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云寂走到了他的面前, 低头看了一眼他被秋蓝玉抓住的胳膊:“上次的教训我已经受了, 你不过是表面乖巧, 不看着你就要闯祸。” “你误会了, 他是我的” “云阁主这是什么意思?”秋蓝玉一把将晏海拉到自己身后:“我家晏海与你是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些话?” “他投身于朝暮阁已有多年, 我对自己的人说话,怎么就没有资格了?” “就算是死契也有权买赎而出,不如阁主说个价钱,我就权当感谢这些年朝暮阁对我外甥的照顾了。”秋蓝玉冷笑着说:“我秋蓝玉的身家虽然比不上朝暮阁,但只要阁主不是故意为难,多少我都是能拿得出来的。” 云寂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此时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竟然隐约有嘲讽之意。 至少秋蓝玉觉得他在嘲讽自己。 “怎么?”秋蓝玉怒极。“阁主觉得我说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舅舅”晏海在后头拉他的袖子:“你怎么突然生起气来了?” “我这辈子见多了他这样的人。”秋蓝玉甩开了他:“他们嘴里说秉持道德维护礼仪,私底下不知有多么龌龊下作,比任何人都要肮脏许多,你可千万不能被那些表面功夫给骗了!” “够了舅舅。”晏海站到了他的面前,阻止他再说云寂的坏话:“我不喜欢别人说他的不是,他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话音刚落,他感觉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被往后揽进了云寂的怀里。 “你真的知道吗?”云寂收紧了手臂,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也许,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晏海扭过头诧异的看着他。 秋蓝玉眼见着这二人靠得实在太近,姿势又暧昧得紧,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们” “舅舅,这其中缘故,我日后与你细说。”晏海突然按住了额头,一副忍痛的模样。 “怎么了?”之前的惨烈之状让云寂心有余悸,故而晏海一有什么不对劲的,他立即就察觉到了。 “没什么。”晏海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有些晕眩,不碍事的。” “对,我都忘了,我听说你受了伤的。”秋蓝玉凑上前,想要把他从云寂怀里拉出来:“你跟舅舅回韶华坊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云寂伸出手指在他腕间轻轻一拂,他半边身体突然就麻了。 “不劳秋三爷费心,我自会照顾好他。”云寂声音极为冷淡的说道:“三爷虽然如今和承王感情甚笃,但依他的性子,你解释起来恐怕要费一番口舌,不然也不会选在此处与晏海相见。若是将晏海带回韶华坊,承王那边就更不好交代,不如就此算了吧!” 他说得如此直白,秋蓝玉一时之间无言反驳。 晏海听得云里雾里,但如今也不是他能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此地实在是不宜久留 “云寂。”他拽住了云寂的衣袖,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云寂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就往厢房外走去。 晏海靠在云寂怀里,长长的舒了口气,他本是存了几分刻意,但此时头颅之中真的开始隐隐作痛。 云寂见他眉头紧蹙,生怕绕路耽搁时间,一个纵身上了墙头。 可不曾想,他刚刚踏足墙上,正巧和往这里过来的一名女冠,远远的打了个照面。 云寂脚下一滑,直直的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虽然他并未真的摔倒,但依然抱着晏海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显得十分狼狈。 以他的武功,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位善人,请等一下!”隔着一道围墙,那女冠的声音传了过来。 云寂听到了这个声音,身形愈发的僵硬。 他怀里的晏海叹了口气。 “我应该知道,该来的总是逃不脱。”晏海居然还笑了几声,对他说道:“云寂,你放开我吧!” 晏海刚刚站好,那名女冠已经跑到了月洞门前。 她生得十分美貌,眉淡且含情,目沉似秋水,未施脂粉也盈盈动人。尤其那双杏眼顾盼生光,让人生出灿若春华之感。可能因为参加斋醮的缘故,她头上戴着莲花金冠,身披着金丝法衣,衣袂飘摇之中映着红颜如玉一眼望去,翩若惊鸿。 许是因为跑得急了,她莹白的脸上染了一抹绯红,愈发添了几分娇羞美态。 云寂怔怔的看着她。 那女冠正站在门前向这边看了一会,脸上先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但转眼变作了欢欣,又举步朝这边跑了过来。 云寂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几乎是要伸出去了。 “云寂,你这是怎么了?”站在他身后的晏海,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是这位女道长太好看,你看呆了不成?” 这话听着很是奇怪,但如今的云寂心中乱作了一团,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 那女冠已经跑到了二人的面前。 云寂与她如此之近,近到能够看清楚她眼中溢出的泪水,正浸润了眼角那颗微小的泪痣。 他瞳孔紧缩,直直地盯着这张说不清熟悉亦或是陌生的面孔。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对这个人这张脸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但是为什么竟然如此心神摇曳 “你”他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那女冠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也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径直的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阿海哥哥!”她用那个曾经不止一次在他梦中出现过的声音,这样喊道:“是你吗?” 而另一个近来占据了他所有心思的人,居然还应了一声。 “小五。”他应道。 “小五”冲到了“阿海哥哥”的面前,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云寂回过头去,正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九十九 晏海与云寂遥相对视。 纵使事实上, 他们离得并不是很远。 但是晏海觉得, 他们之间就像是突然隔出了很远的距离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 一旦往坏处去想, 那最后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最坏的结局。 他和云寂,他们之间所阻隔的东西, 终于显出了真正的形状。 晏海垂下眼帘, 望着自己怀里的人。 莲花冠下绿鬓娇颜, 与记忆之中别无二致 “这又怎么了”秋蓝玉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当看见刚找回来的外甥又和一个女冠搂抱在了一起。 等再看清楚那个女冠居然是谢梦非, 他顿时目瞪口呆。 “阿海哥哥。”谢梦非抬起头来看着晏海,目光之中百感交集:“我做梦也不敢想,我们这辈子居然有能够再见的一天。”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晏海伸出手, 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开了一些。 “我找了你好久,我以为你被那些山匪给杀了”说到后来,谢梦非的声音又有些哽咽:“没想到你居然还活在世上。” “我回去没见到你, 屋子又全部烧了个精光,也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不测。”晏海用指尖帮她抹去腮边的泪珠:“那些人说火起之后没见有人能逃出来,我还以为” 他只当是那些流兵所为, 一怒之下就上山将他们全都杀了, 也就是在下山的时候, 一时不慎 “那时候是我大哥派人将我接回上京, 屋子应该是他让人烧了的。”谢梦非握住了他微凉的手:“你让我不要和别人说, 我那时候胆子又很小后来我忍不住告诉了奶娘, 奶娘也不许我告诉任何人”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在屋里藏一个男人藏了三个月,要是被传了出去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她的奶娘李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软硬兼施的把这件事给瞒了下来。 “你没事就好。”相对于她的喜形于色,晏海的回应都是疏离而冷淡的。 “我这些年每日都在道观里修行祈求,希望你能平安无事,结果竟然真的能再见到你,这真是太好了!”偏偏谢梦非却一径沉浸于再次重逢的喜悦之中,忍不住又一次热泪盈眶的想要扑进他的怀里。 但这一回,她却被人阻拦住了。 一只手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似乎只是轻轻的搭放,但她立刻丝毫动弹不得。 谢梦非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 方才她远远的惊鸿一瞥,看到的应当是这个人,她就当是阿海哥哥所以才出声喊话,但后来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长得太高了。 阿海哥哥曾经告诉过她,人的骨骼关节可以略微收缩,然后让身体变得矮一些,但是想要变高却只能依靠外物,他又很讨厌踩着垫高的鞋子,所以从来都不愿意装扮成很高的人,而且这个人 她皱了皱眉,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有某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东西。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云寂的目光里,有太多复杂而沉重的感情:“你可认得我?” 谢梦非立刻就摇了摇头。 她从未见过这人,又何谈认识? “不!不对!”云寂醒悟过来:“我不是这模样,我其实” “她不认得你。” 云寂抬起头,看着晏海。 晏海伸出手来,按到了他的手背上。 “你也不认得她”他笑着说道:“你认识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那笑容,却是极苦极涩,明明已经是夏日,他的手心却一片冰凉。 云寂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谢梦非觉得自己在他暗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红芒。 这种诡异的变化衬着他阴沉的面色,显得愈发瘆人,谢梦非不由生出惧意,整个人缩进了晏海的怀里。 秋蓝玉也走到了近前,瞧见他这样子,心里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不过比起这个似乎性情古怪的朝暮阁主,他倒更在意另一边的两个人。 他咳了一声,故意问道:“晏海,你和谢女冠是认识的吗?” 虽然能算得上是堂兄妹,但到了这样的年岁,还搂搂抱抱的也太不像样子了。 “秋先生。”谢梦非也是认得他的,急忙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些同他打了个圆揖。“我方才没看见先生,实在失礼了。” “女冠客气了。”秋蓝玉随意拱了下手,然后问道:“不知女冠和我外甥晏海” “他是我多年前的故友。”谢梦非脸颊之上一片红晕,明艳不可方物:“乍然相见,一时惊喜太过失态,还请舅舅勿要见怪。” 你故友就故友,见个故友脸红个什么劲?还喊我舅舅是什么意思? 秋蓝玉隐隐觉得不好,他连忙看向晏海。 但晏海此时怎么还有余裕之心管这些? “你,再说一遍。”云寂看着晏海,专注之极,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与目光里,寻找出一些说谎的痕迹。“你方才说了什么?” 晏海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了云寂的面前。 “你还记得吗?”他说:“在菰城的高塔上,我们喝了些酒,你吃了好多的栗糕,后来我睡着了,你把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我醒来的时候,弄掉了这个,你捡起来对我说” 那是一件十分精美的发饰,上部用翠羽装饰而成,下方用金线缀着数颗指头大小的光润明珠,在阳光之中熠熠生辉。 云寂愣愣的看着。 他当然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得了? 在那座高塔上,自己将这发饰递给了那人,然后开口求了亲。 那个时候他想,只有对方答应了,不论要求什么贵重之物作为聘礼,自己都能够做到。 这人世间最贵重的是什么? 他自小生于富贵权柄之地,觉得那理应是人人皆想要得到的至尊之位。 所以他才说“天下为聘” 结果她不是“她”。 她是晏海? 怎么可能是晏海? “怎么不可能?” 他听到晏海的声音,才知道自己问了出来。 “对我来说,不是再简单不过的吗?”晏海声调突然一变:“不过是变个声音,换一张脸罢了。” 他说前半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后面这半句话听起来就和谢梦非的声音语调,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一〇〇 在场的人里, 只有谢梦非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多年之前, 她就听到过晏海用这样的声音说过话。 甚至说的时候的那张脸, 都和自己是一样的。 一个人用和自己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在和自己说话。 就算听明白这句话都要绕上一圈儿, 所以一开始她真的没有办法适应。 不过,那三个月, 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有意思的三个月也说不一定所以这么多年, 她一直也忘不了 “为什么”云寂往前跨了一步:“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 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根本无法将心中的各种感情与脑海之中想法顺利表达出来。 “舅舅,你带小五c谢女冠去屋里坐一下, 我与他”他看向云寂:“有些话要说。” 秋蓝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太放心的问:“没什么事吧!” “我与云阁主相识十多年了,能有什么事呢?”他转向谢梦非说道:“小五, 你等我一会可好?” 谢梦非点了点头,虽然她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充斥于她周围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她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主要是对面这个人的眼神 看着他们二人走回了厢房, 晏海朝相反之处走了几步。 云寂宛若提线人偶,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那年”晏海在那丛修竹旁停了下来,他背对着云寂, 摩挲着手中的翠羽明珰。“我听说月留衣将从我这里夺走的半部医书藏在了冰霜城, 就偷偷潜入想要寻找, 却不想被百里孤飞察觉” 如果单打独斗他自然是不惧怕百里孤飞, 只是摆出剑阵那样车轮大战也实在叫人头疼, 他被困在里面三个昼夜, 耗尽心力才跑了出来。 “百里孤飞对我紧追不放,我一路跑到了一个叫做宁水的小镇上。”晏海闭上了眼睛:“我躲进了一户人家,遇到了小五。” 宅子很大,可是人很少,非常符合他的需要。 “我把那丫头绑了藏起来,平时就躲在她的屋里,偶尔出去也装作她的样子,倒是没有被人看出来,我就这样在那里住了三个月,直到把伤养好。”晏海将翠羽明珰藏进了怀里:“正当我想离开的时候,贾重山起兵造反,有一伙流兵逃到了宁水镇外的山上。” 山上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就有流兵冲进了宁水镇,想要抢掠粮食财物。 区区几十个士兵,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我想既然承了她的情,那就暗地里把那些山上的流兵也都杀了,也算是两不相欠。”晏海终于回转身来:“没想到我扑了个空,等到我回到镇子里的时候,宅子在前一天夜里被人烧了,据说一个人都没能逃出来,我就当她已经死了。” 他当时气恼之极,一个回转就杀上了山去 “飞雁山”云寂嗫嚅着:“是飞雁山。” “不错,杀了那些人的就是我,而非什么无名的侠客。”晏海侧过头,带着微笑看着他:“那天晚上,我就遇到了你。” 他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跌进了一处天然的坑洞 云寂看着他,他也看着云寂。 时光一下子往回倒转了多年。 满身血腥,灿若星辰的少女。 白衣长剑,宛如明月的少年。 尚且是个少年的云寂,与装扮成少女的晏海,在月色之下的第一次相见。 她坐在坑底,月光正好照在她仰起的脸上,那些树木草叶的影子完全无法遮挡住那种喜悦,她的样子,就像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尤其,那张脸似曾相识,似乎是在梦境之中亦或是更早以前见过 如今回过头想一想,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觉得特别熟悉,当时甚至让他以为那种感觉,来自于一种命里注定的缘分。 却原来,这张脸,属于谢家的女儿 姓谢的这一家人,在样貌上很神奇的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优美的眉毛就连他们外姓的后裔,也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相像。 再往深处想想,会觉得熟悉的原因,多半是因为他年幼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见过谢满庭。因为通常在长公主府举办的宴会里,多数时间能保持着清醒的人,只有谢满庭。而他偷偷去看母亲的时候,时常能见到这个模样出众的男子,次数多了自然能记得那张格外好看的脸 这些都是现在回过头去想,当时的自己,却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柔弱美丽的少女。 那个少女在等待着他,甚至他们之间的第一句对话,就是她像是在叹息一样的说道“你来了” 这迷惑了他。 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不是别的人,就是我云寂还能清楚的记得,她说完那句话露出笑容的时候,自己的心跳得有多么的快。 表面上再怎么强装镇定,但是那一刻他的心,扑通的快要跳出咽喉。 他把这个少女带出了危难之中,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心里。 英雄救美,爱慕情生,对于青年男女来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会那么快的喜欢上这个少女,因为对方就是他应该会喜欢的样子。 能够一个人勇敢地从凶狠的流兵手中逃出来,美丽的c聪慧的c开朗的,略有一丝狡黠的少女。 与他过往人生中那种阴郁完全不同,连笑起来都带着温暖的气味。甚至对他偶尔掩饰不住的焦躁与狭隘,也毫不在意,觉得理所应当。 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虽然最后她不知所踪无迹可寻,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但始终是让自己知晓了何谓爱慕相思,辗转反侧的人居然会是晏海? 就算让他知道那个少女嫁给了他人,或者哪怕已经死了任何一种情况,也不比如今这样的,更加令人感到荒谬的了。 就好像是一个笑话。 他的心,就像被从胸口挖出了,被浸到了寒冷的冰水里去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会跟你道歉的,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罪魁祸首甚至还在那里加油添醋:“如果你心有不甘,不如你走进去,试试会不会对谢梦非心动,反正我当年就是照着她” “你闭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一〇一 晏海闭上了嘴。 他低下头, 把手放到了身后, 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云寂深深的吸了口气。 什么运功平复心绪, 他完全做不到, 却也不需要去做。 但是并没有出现内息逆行,他体内的真气居然运转如常, 甚至有些欢欣鼓舞?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盯着眼前这个人不, 这个骗子!恶毒的骗子! 该拿这个骗子怎么办? 杀了他! 这个本不该有的念头不知从何而来,却在转瞬之间占据了他整个的脑海。 低着头的晏海突然觉察到了一股猛烈的杀意。 他抬起头, 愣愣地望着那个好像是对自己起了杀心的人。 “你要杀了我吗?”一股无名的怒火,从他心中勃发而出:“云寂,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不是为了让你杀我的!”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是为了有一日能够代替那个并不存在的人,走进你的心里去! 我只是不知怎么样才能做到你没有告诉过我应该怎么做,也没有给过我任何的机会。 我虽然不会向你道歉, 但是我其实已经知道错了! 我没有后悔过爱上你这件事,但是我后悔的是那一天晚上,我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 喊出那一声“救命”来呢? 那股怒火, 如同来时那样, 突然就消散了。 因为没有可以生气的理由。 若换了我是他, 何止是杀人, 碎尸万段之心也是有的。 云寂他如今这样, 只怕是恨极了我,这不正是最坏的结局吗? 他的心中一阵绞痛,再也站立不稳,踉跄了一步,整个人往后靠在了太湖石上,而后滑坐到了地上。 从他开始摇晃,云寂下意识的就伸了手想要扶住他,但是转瞬又觉得自己不该伸手,立刻收了回来,眼睁睁看着他坐到了地上。 晏海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难免让他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明月当空,星辰正好。 他正从飞雁山上下来。 他没有像上山时那样使用轻功,而是一步一步的行走。 反正,他也没有地方去了宅子都被烧了,小五也已经死了。 不过如今局势正乱,想必百里孤飞已经回了冰霜城,这样自己也就不用再被困在这个小地方。 他仰天伸了个懒腰,望见了高悬的满月。 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落进了一处幽深的洞穴里。 他立即提了口气,安稳的落到了不算太深的坑底,接着就想要运功跳出去,可一抬头间,看到漆黑夜空和明亮的星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一些过去人和过去的事情,舌根上泛出了又咸又涩还带着血腥的气味他突然就觉得有些累了,就闭着眼睛在坑底靠坐一会儿。 没过多久,他似乎听到了衣袂破空的声音。 也许是太过穷极无聊,他鬼使神差的张口喊了一声“救命”。 然后,他看到有一个人从洞口探出头来。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张脸和如今他仰望着的这张脸,慢慢重叠起来 这些年来,他所能想过最可怕的事情,只有这一件。 可越是怕的,越是会来。 终究是躲不过的 云寂是个聪明的人,说到这里,他应该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聪明人都是一样,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任何辩解都会变作了巧言令色 晏海突然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没有力气愤怒,也没有力气伤心。 “你要杀我,就杀了吧!”他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疲惫:“我扮成女子骗了你,又纠缠你这么多年,把你耍得团团转,自己都觉得自己死有余辜。” 云寂的脸色愈发难看。 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异样过于明显,屋里的两个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一直隔着窗户朝外张望。 院子能有多大,虽然他们站在角落,被稀疏的竹子挡住了部分|身形,交谈的声音也传不过来,但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晏海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谢梦非急了,她忙不迭的从屋子里跑出来。 “阿海哥哥。”她跑到晏海面前,慌张的说:“你怎么了?” 晏海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是?”秋蓝玉也跟了过来,看到这场景面色沉了下来:“谢女冠,麻烦你出去把跟我过来的那几个人喊来,我得带他回去找大夫去。” 谢梦非慌忙答应了,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身后那个高大男子。 这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跟一块石头一样,撞得她半边肩膀隐隐作痛。加上阿海哥哥方才还好好的,如今说了几句话突然变成这样,肯定和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谢梦非不由得有些恼怒,抬头瞪了他一眼。 可这个人的一双眼睛就像是刀子一样,看得人心中不住发颤,她不敢再看第二眼,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云阁主。”等谢梦非走了,秋蓝玉面色一整,挡在了晏海的身前:“你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人生死对你而言也不过一念之间,但人通常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也多半只是在一念之间,你可不能冲动行事啊!” 秋蓝玉的见识不是谢梦非能够相比的,谢梦非只当他们二人之间有些恩怨,秋蓝玉却已经看出这其中的纠葛恐怕绝不简单。 他也察觉到了云寂身上的杀气。 如果云寂要杀了他和晏海,不过就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到哪去。 所以此时他虽然表面镇定,但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云寂却没有理会他。 除了刚刚看向谢梦非的那一眼,他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晏海的身上。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动手杀你?”他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云”秋蓝玉正想要再说话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喉间一麻,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随即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涌了过来,将他一下子推到了另一边的墙角。 他面对墙瞪大眼睛,非但声音发不出来,手脚身体就像是被无形的绳索严严实实的捆住,半点也不能动了。 云寂弯下腰,掰起了晏海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仗着自己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本事,这么多年把我玩弄于股掌,现在瞒不住了,就在这里耍横,用性命要挟我?我告诉你,晏海!”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一〇二 晏海醒来的时候, 觉得自己像在一艘小船上, 飘飘荡荡的毫不着力。 这种晕眩的感觉迫使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 这种感觉才逐渐消退, 他才再一次的睁开了双眼。 这里当然不是什么小船。 这是一间雅致精美的屋子,屋脊异常的高, 绫罗床帏如同瀑布一样垂落而下, 不远处是镶嵌玉石的沉香木屏风, 上面雕刻着飞舞的凤凰。 他躺在一张很大也很柔软的床上,屋里灯火明亮, 床头有一座三足的鎏金小香炉,正冒出缕缕的青烟,散发着一种淡雅的香气。 晏海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云寂的脸。 若不是确定蜃衣能够清晰的反映出真实的神情变化,他还以为云寂脸上带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 但这是不对的。 在他的设想里 是的,他当然设想过这样的情形:如果有一天, 云寂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云寂会觉得被欺骗了,他会愤怒,会拂袖而去, 甚至最麻烦的, 他还会与自己兵刃相见。 但是结果,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云寂的确是生气了, 气的很厉害, 甚至还露出了杀意。 这比兵刃相见要严重许多, 也令他觉得震惊难过,但终究也能算作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当然,云寂肯定不是真心想要杀他,只是太生气了 虽然后头这些年,云寂表面上摆出一副淡泊高远的样子,但是他依然坚信本性难改,所以云寂私下里肯定还是那个气量不是很大,容不得别人欺骗诋毁的云寂。 气到想要杀人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说那种根本不像他会说的话,然后面无表情的将自己弄晕? 这是在一次比一次更糟的设想之中,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云寂虽然很聪明,但不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 想跟一个认识十来天的连名字都不肯说的姑娘求亲,他就求了,想要成为朝暮阁主,他就打败了所有的对手当上了。 他有足够的力量,从来不需要考虑太多弯弯绕绕。 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被云寂割袍断义甚至是刺上一剑? 晏海想到这儿,再也没有办法躺在柔软的床上。 他没有找到外衣,甚至没有找到袜子,就只能穿着一袭轻薄里衣,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上,往外头走去。 外间也是空无一人,但所用器物样样都很精美,晏海并没有多做停留,因为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可走出被垂帘遮挡的大门,晏海就停下了。 他不得不停下来。 外头是一片茫茫的水面,他刚才听到的,就是水浪拍打着台阶的声响。 对岸有零星的灯火,隐约能够看到房屋的轮廓,但这样的距离,就算是有再高的武功也是过不去的。 这竟然是一座孤立于湖中的水榭 晏海往前走了几步,但一些溅起的水珠落在他光裸的脚背上,立刻让他不自觉的后退。 他并没有欺骗云寂,他其实真的不会凫水,他甚至有些害怕水,尤其是这样漆黑一片看不到底的当年被月留衣害得落到岩窟里,他都是靠攀附着岩壁才能活下来,从那以后,他对凫水这件事抵触就更深。 他退进了水榭里,又从四周的窗户上一一看过,发现每一面距离岸边都挺遥远。 就好像把他一个人丢在了一处无人的孤岛上。 而且湖水的声音真的很吵。 这种细微的声音不注意倒没有影响,可一旦开始留神,很快就会觉得不胜其扰。 晏海走了一圈回到屋外的长廊上,被寂静之中那种细微却不断绝的水声吵得心神不宁。 直到他看见有一点微弱的光芒离了岸边,朝自己这边靠近过来。 灯火动的很快。 晏海眯起了眼睛细细看着,近来一到夜间,他的目视之力就有轻微的下降。这是因为上次发作过后,反噬的毒性开始慢慢四处侵蚀的缘故。 只是他并未向人提起,甚至没有告诉卫恒。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就算没有这一次与月留衣动手的事情,再过几年,还是一样的。 世间一切对峙,平局只是暂时,最后总会此消彼长。 灯火已经来到了近前,他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条小船。 云寂站在船头。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衣,水面上的风吹动他宽大轻盈的外衫,一叶扁舟载着他自黑夜之中而来就好像那时候,他跳下来落到自己面前,根本不像是用了轻功,就好像真的是垂云而来的仙人一样。 像小时候娘骗他的那样,会有一个来搭救自己的仙人只可惜这个仙人,想要搭救的从来也不是他。 晏海笑了一笑,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边。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能够清楚的看到彼此的脸。 他立刻用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确认蜃衣仍然好端端的还在自己的脸上,这才松了口气。 小船快靠近的时候,云寂轻轻一跃,就落到了水榭前的台阶上。 那小船掉了个头,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晏海看他缓步走过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肤色白皙,高鼻深目,眉发乌黑,整个人就像是能够散发出光芒一样。 这是属于朝暮阁主云寂的容貌,而不是 晏海怔怔地看着眼前明明十分熟悉却又显出几分陌生的人。 到了今天,他每一次看到这张脸,依然觉得特别好看。 在千莲宫里想要活下来c活得好c活到最后,除了资质之外,同样重要,甚至可以说最重要的就是容貌。 所以他们这些人,对于容貌这一点,比其他任何地方的人都要看重。 尤其是他。 他当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是自幼年时母亲的不停忧心,到长大后众人间的不住比较,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他的脑海里,早已经盘踞扎根,无法拔除。 而且在岛上的时候,夸别人好看的话是绝对不能够说的,因为别人容貌比你好,就意味着你能活下去的机会更少。 所以,好不好看这种事对于他的意义,和对别人的并不相同。 但是,云寂并不知道也不能让云寂知道。 云寂如果知道了他当年是怎样的,他说不定会像殷九那样 当年殷九知道了,他对月倾碧说:你这漂亮的皮囊之下皆是腐蛆,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作呕。 若是云寂也说出那样的话来 云寂看着他面色不住变化,最后居然现出惧意来,眉间控制不住的跳了一跳。 他垂下眼睫,慢慢地说道:“晏海,把你脸上的东西卸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一〇三 晏海背靠着长窗, 满脸戒备的望着云寂。 “这是什么地方?”他的手指用力扣着身后的木格:“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云寂跨前一步, 便到了他的面前。 他下颚微微一痛, 整个人被云寂压到了长窗上。 “是你自己来, 还是要我帮你?”云寂靠得很近,近到呼出的气息能够吹拂到他的脸上。 “不”他从喉咙里发出了艰涩的声音。 “那就我来。”他将晏海整个人抱了起来, 甩在肩头跨进门去。 “云寂, 你疯了不成!”晏海被他这奇怪的行为惊呆了。“快些放我下来!” 云寂丝毫不理会他, 一直走进了内间,将他丢在了那张宽大的床铺上。 晏海一沾上床铺翻身想逃, 却被一把抓住了脚踝。 云寂的手指很长,晏海的脚踝又细,一把就被圈在了掌心。 云寂微微使力, 将他背对着自己拖了回来。 晏海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整个床铺顿时变得十分凌乱。 “你不要想着和我动手。”云寂俯下身子告诉他:“只要你运转半分内力,我就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后悔莫及。” “为什么?你若是恨我,尽可以”晏海凌乱的黑发之下, 是又惊又怒的表情。 “我当然恨你。”云寂打断了他。“你不知道不!你知道的,你知道我那些年为了你,有多么失态多么愚蠢, 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在暗地里嘲笑我, 觉得有这么个为了你神魂颠倒的人很傻很有趣?” “不是。”晏海扭转头来想要和他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的?我那个时候在你眼里, 又能是什么样的?”云寂在他身后笑了一声:“一个武功那么好的人, 在一个那么浅的坑里喊救命?不是寻开心是什么?” 晏海闭上了嘴, 他的脊背在轻薄的里衣下微微发着颤。 “如果那个时候不是我, 而是别的什么人?”云寂盯着他的背:“你是不是也会看上他如果他长得还不错的话?” 晏海没有理会他,用手撑着床铺支起身子。 他却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云寂原本黑色的瞳孔,渐渐地发生着变化。 “刚才有人告诉我,你现在留在我身边,是为了大逍遥诀” “什么?”晏海的动作停住了,这句话让他没有办法再保持沉默,他想要转过头问个清楚。 云寂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按着他的肩膀,一下子又将他按到了床上。 “谁和你说的?”晏海急切的问道。 他怎么能不着急,他与云寂之间本来就已经是一团乱麻,居然还有人 “月留衣?”他突然想明白了。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云寂脸上的蜃衣怎么会被取下,也明白云寂这古怪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云寂一定见到了月留衣,月留衣那个惯爱挑拨的 “她和你说了什么?”他略带几分焦急的说:“你不要听她胡说,她心中恨我,一定会” “一定会对我说谎?”云寂凑近过来:“晏海,你以为这个世上除了你以外,能有几个人敢对我说谎?” “不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云寂说话之时的气息,不住轻触着他的耳廓。“不明白你在千莲岛上,自小到大一直装扮作女子,因为那里只有女子才能活下来?还是不明白你爱慕的那个人,其实从来都是那个有着西蛮血统的月倾碧吗?又或者” “不是!”晏海大声驳斥他。 “不是?”云寂按着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然后凑在他的脸旁问他:“那你倒是告诉我,那天在承王府里,你第一次是将我改扮做了什么人?” 晏海浑身发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月留衣看了画像,她告诉我,那是月倾碧的脸”云寂嗤笑了:“她也许是骗我的,那你来告诉我,是亦或不是?” 带着微微水汽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撩动了垂落下来的绫罗,带来了几分凉意。 但是晏海的心,却像是被火烧灼着,炙热痛苦,却又无法言说。 “是”他艰难的说:“那是月倾碧的脸,但是,我并没有爱慕她。” “但是你却将我扮作了她的样子。”云寂伸出手,用指尖挑开遮挡在他脸上的头发:“你居心又何在呢?” “因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云寂解释。 难道要说,我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堆砌到你的身上,你在我眼里是世上最好看的人,要把你的容貌遮挡起来,我总也要找一个好看的模样。 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月倾碧长得好看,所以不知不觉就用了她的样子。 这样的真话听起来就像是假的。 云寂说不定会嘲笑他。 “因为月倾碧长得很好看”虽然在我心里,她连你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但是她那张脸,的确是除了你以外,我所见过的最好看的。“可是,她也比不上你哪里也比不上” 晏海磕磕绊绊的回答,云寂当然不会满意。 “我听说,是你杀了月倾碧?”他将下巴搁在晏海的肩上,喃喃地问:“你不是喜欢她吗?怎么会动手杀她?因为她不喜欢你吗?她喜欢殷玉璋,你爱而不得,所以亲手将她杀了,对不对?” “不是,我没有喜欢她,她也不是表面上那样的”晏海咽了口口水,说的话让人根本听不明白:“她吃了宫主的命蝶,迟早会变成怪物,我不能让她跟着我们上船。” “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杀了她,是吗?” 晏海一时语塞。 他不明白,为什么云寂突然在这件事上纠缠了起来。 月倾碧吞了命蝶,那就必须得杀了她,自己就动手了。 为什么要做这样毫无意义的假设? 月倾碧看着温柔又和善,但是说到底,在那座该死的岛上,能够成为四君之一,难道真会是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吗? 她也不过就是把心思都埋藏在那副温顺的面孔之下罢了! 从看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彻底放弃了那一点点懵懂的好感。 也许他情窦初开的时候,曾经有一瞬间,的确是被月倾碧的表象迷惑了,但之后那些围着她转的样子,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一个人总是会对喜欢自己的人,宽容大意一些,所以装作喜欢她的样子,总比处处提防着要轻松许多。 但是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和云寂说呢? 他会不会觉得我惯是虚情假意的人? 会的!他已经觉得我骗了他,一定会这么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一〇四 晏海无力地把脸埋到了锦缎之中。 “我该怎么和你说” 他满心焦急, 明明有许多的话要说, 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和那些年里一样, 他看到云寂因为那个不存在的人伤心难过, 不知有多少次想说出实情。 但是他承担不了后果,若是云寂没有办法接受 所以他想着, 若是能够让云寂喜欢上现在的自己, 然后再吐露实情, 也许云寂就能接受了。 或者到了那个时候,索性不需要再提那件事情。 那不过是一个契机, 一个云寂与他相遇的机会,反正最后他们在一起就可以了,又何须去提这些陈年的旧事。 但是他终究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他以为让云寂喜欢上自己是很容易的事情, 毕竟他当年不过花了十五日就做到了,但是这一次,耗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他依然没有办法达成别说是达成了, 他甚至连想念云寂之时,再见一面都成了奢望。 他当年对云寂坦诚心意,其实就已经隐隐预料到了结局, 那不过就是孤注一掷。 再怎么深信不疑云寂爱的是自己, 到了那个时候, 他也不得不开始怀疑, 云寂究竟爱的是自己, 亦或是那个并不存在的少女 云寂却容不得他逃避, 抓着他的手腕,强迫他翻转身来。 但一看清楚他的神情,云寂倒是愣了一下,原本要说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晏海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衣襟在挣扎中被扯开了,露出了苍白的肩颈和凸出的锁骨,愈发显得瘦弱嶙峋。 在云寂的注视之下,他的嘴角往上弯起,还轻声的笑了出来。 “也好。”他一边笑一边说:“也好” 他拿开了遮挡面容的手,朝云寂伸了过来,方才那种闪烁的水光,仿佛只是云寂的错觉。 他问:“月留衣给你的云霞刀在哪里?” 说是刀,其实那是一把非铜非铁,看不出材质的匕首。 只是通身五彩斑斓,仿佛真如它的名字,好似云霞一般。 “这和蜃衣一样,都是大蜃的壳蜕做成的,只是蜃衣是内里,这把云霞刀是外壳。”晏海用手抚摸过刀身:“当初我独自找到了那只大蜃,得到了一大块外壳,就磨成了两把云霞刀,后来月留衣在我这里偷走了这把。只有这种刀能完整的破开蜃衣,而不至将它损毁。” 他用手指在鬓角附近测量好位置,正准备用匕首划开手腕却被云寂抓住了。 “我能明白你的想法,被人骗了十几年,却连他真正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你心里一定觉得不舒服。”不等云寂开口,晏海便对他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云寂慢慢地松开了手。 晏海用云霞刀绕着脸颊与发鬓割了一圈。 能够清楚的看到,透明的蜃衣与他原本的皮肤分隔开来了。 片刻之后,他低着头,一手捂着脸,一手将蜃衣与云霞刀丢到了一旁。 之后又过了一会,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了头来。 屋内四处都有灯火,光线是十分明亮的。 晏海的手依然放在脸上,只露出了左侧的面孔。 他当然长得很好。 千莲岛上的四君,都是容貌卓绝的人物,而且必须是本身长相出众,而非使用蜃衣之类改变后的容貌。 哪怕只露出半张面孔,依旧能看出这是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容。 而且 “其实,你早就见过我的脸了。”晏海直直地望着他:“那天晚上,你见到的,不就是我吗?” 云寂瞳孔一阵收缩。 他露出来的这半边面容,与谢梦非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他已然年近三十,至今尚且如此,不难想象,十七岁时的晏海,与谢梦非能够相似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你那天晚上,其实”并没有乔装改扮 “你不是知道的吗?谢家的人长得都很像,谢芝兰跟谢满庭很像,而我和谢梦非长得特别像,我要扮作她,其实用不着蜃衣的。”晏海微微的弯了弯眼睛,他的眼角微微上挑,显得极为灵动:“我那天晚上杀了太多人,衣服上弄得到处是血,就脱了外衣找了件大氅披在外头。” 云寂没有再说话,但是他的眼睛,盯着晏海按在右边脸颊的那只手上。 晏海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那只手。 若说从半边脸就能看出他容貌出众,异常俊美的话,那么加上这另外的半边,就只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c胆战心惊。 他的右半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这道伤口自眼角往下,几乎贯穿了整片脸颊。 这倒也算了,但是偏偏那道伤口表面狰狞虬结,凹凸起伏,颜色还是暗沉的青黑,宛若一条蜈蚣又或者毒蛇般盘踞在他的脸上。 这样看去,一半恍若仙子,一半有如鬼怪。 若是在幽暗处遇到,只怕胆小的人一看就要吓晕了过去。 晏海往后拢了拢散乱的长发,索性让那张脸彻底的露了出来。 “我每次都和自己说,男儿丈夫,不该在意容貌如何。”他用指尖摸了摸那道无比丑陋的刀痕:“但是对着镜子,这个理由我也安慰不了自己。” 结痂刚刚掉落那段时间,他夜半总会惊醒。 好好的容貌变成这恶鬼一样,就算是寻常人也难以接受,何况他喜欢的那个人,偏偏又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人。 他是可以把自己装扮的更好一些,但是这处伤痕何止是在他的脸上 “不瞒你说,如果不是毁了容貌,我也未必会下定决心到朝暮阁去做一个仆人。”他当时也不知为什么,居然信了什么日久生情的鬼话,觉得也许样貌并不是很重要的。“我以为我虽然靠着这张脸在千莲岛上活了下来,但是我未必要倚仗容貌,才能得到你的心。” 他看了一眼被丢弃到一旁的那块蜃衣,自嘲地笑了一笑。 “当然了,也许和我长什么样子也没太大关系。”他抬头看着云寂:“可你说只要是我你都不喜欢那样的话来,总让我觉得无地自容,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吧!” 云寂能够感觉得到,从他取下蜃衣的那一刻开始,有什么原本存在的东西,仿佛轻薄的雾气,正在慢慢的消散。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是谁伤的你?” 云寂的声音有些干涩。 晏海看了一眼那把云霞刀。 “月留衣?”他立刻就反应过来。 “她在这把刀上抹了毒,纵然我用蜃衣将伤口封住,但还是在脸上留下了消抹不去的伤痕。”晏海说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我从前不信命运之说,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但是这些年年岁渐长,我开始觉得一切也许真的都是安排好的。” 所以他抄写经文,抄写道典,告诉自己须得向命运屈服,一切皆是注定,试图化解心里的那份不甘。 可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一〇五 自晏海露出真正的面容开始, 之前一直咄咄逼人的云寂, 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除了问的那两句, 他从头至尾, 再没有说过别的话。 他只是盯着晏海,认认真真c仔仔细细分一寸的打量。 从鬓角上的发丝, 到脸颊上的伤痕, 再到线条优美的下颌, 再到脸上的伤疤 他就这样不言不语c来来回回c反反复复的看。 “你看够了没有”晏海再也保持不住笑容,用垂下的头发挡住了自己的脸。“你不就是要看我的样貌, 现在也算看清楚了,你找船过来吧!” “你要走吗?”云寂用手撩起他的一缕长发。“想去哪里?” 晏海惊讶的抬起眼睛。 云寂发现,他吃惊的时候眼睛微微瞪圆, 居然显得有几分稚拙可爱。 “这里是什么地方?”晏海往后避开,皱起了眉头:“我要走了,你把船叫过来。” “你在海上长大,为什么不会凫水?” “我会不会凫水, 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样子有些奇怪,晏海不由得戒备的说道:“既然已经说清楚了,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这种样子走出去吗?”云寂微微一笑:“不怕吓坏了别人?” 他一边笑, 一边居然伸手来摸晏海的脸颊。 晏海慌忙向后躲避。 “这些, 就不劳云阁主费心了。”他双手往后撑着, 曲起膝盖阻隔在二人之间:“你帮我把船喊来, 送我上岸就可以了。” 但云寂的手指, 下一瞬就触到了他脸上的伤痕。 “真难看。” 晏海浑身一颤, 僵在了当场。 他嘴里说着伤人的话,指尖却在晏海的伤痕上轻轻的抚过,轻柔得就像是一阵和煦的微风。 “你是应该吃点苦头。”云寂的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完全遮挡住了他的瞳孔:“这样倒也不错” 晏海忍不住挥开了他的手。 “晏海,你别以为三言两语,可以把一切撇干净了。”云寂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我们有许多事情,还没有说清楚。” 他一手抬起晏海的下巴,用拇指在那道伤痕上摩挲。 他实在靠得太近,那张俊美殊丽的面庞近在咫尺,晏海不愿意多看,闭上了眼睛把头侧过一边。 盘踞在苍白皮肤之上的伤痕十分刺目,可见当时伤得有多么的重。 那个该死的月留衣 云寂有些控制不住,指上不由得多用了些力气。 晏海一时吃痛,闷哼了一声,有泪珠溢出了眼角。 云寂的眼眸突然之间变得暗沉。 他伸出手,将那滴晶莹泪水接到了指尖上。 接着,他把手指凑到唇边,用舌尖卷走了那滴氤氲着奇异香气的水珠。 那种馥郁的香气在唇齿之中蔓延开去,最终如一线热气钻进咽喉,一直深入胸腹之中。 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发出了长长的喟叹之声。 晏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他趁着云寂松手的一瞬间,就往相反的方向后退了许多。 云寂倒是没有立刻拦住他,但眼睛却紧紧的盯着他不放。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被某种可怕的猛兽紧盯着 不对! 在明亮的灯火下,晏海与他四目相对,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异常。 “云寂,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云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怎么了?” “它是是”晏海四处看了一下,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看到一面镜子,他踉跄着跑去取到了手里,然后递给了他:“你自己看。” 云寂拿起了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看了一看。 镜子里的人,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云寂的眼睛是黑色的,甚至比常人颜色都要更深一些,只有偶尔在明亮的光线之中,能看出不太明显的绿色,这和他比常人白皙的皮肤一样,或许是来源于他的异族血统。 但是此刻,那双眼睛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变作了某种幽暗深邃的红色。 并非是光影之中的错觉,而是真真正正的变作了另一种颜色的眼瞳。 云寂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发现镜子里的人依然用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与自己对视着。 他用手指按了一下自己眼眶周围,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云寂。”晏海的声音都变了:“你这样,有多久了?” “什么?” “你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不清楚。”云寂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说完,就把镜子放到了床头,仿佛并不在意。 “你刚才做了什么?”晏海的神情却极为紧张。 云寂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听到你叹气了,你为什么叹气?”晏海却一副非要问出什么的样子。 他刚一问完,就想到那之前云寂在摸自己的脸,伸手也摸了一下眼角的那个位置。 一点微微的湿意沾到了指上。 他这才想起方才因为被按的痛了,控制不住的留了点泪水。 所以,云寂那一下其实是在擦自己的眼泪? 然后呢?然后他 “你吃了”他迟疑的问:“我的眼泪?”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怪异了,他问得并不确定。 云寂却点了点头。 “咸的,又咸又涩,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据实说了。 他说:“但是很香,非常非常特别的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一〇六 人的眼泪说咸说涩都可以, 但是说到香, 就太不对劲了。 云寂说完之后, 自己都觉得荒谬。 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晏海的身上, 之前只是隐隐约约,但如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这样的一种香味。 别人好像闻不到, 可他只要一靠近晏海, 就能闻到这样的香气, 然后引动心神,不能自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看到他表情变幻, 原本躲开的晏海反而靠近了过来。“我记得你之前就和我说过,但是什么时候开始闻到的?” 他之前只当是只当是调情之时的话语,却不曾想云寂说的“香”其实真的是一种气味。 先前卫恒说到他身上有雪霰花的味道, 但显然云寂闻到的并不是那个。 “似乎是”云寂有些犹豫。 “从你的大逍遥诀突破了某个极限,是吗?” 看到云寂的表情,晏海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看着云寂那双颜色诡异的眼睛,心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的可能。 最后停留在那里的,是一副壁画。 那个隐藏于最黑暗处的身影,看不清面貌, 只有一双深红色的眼睛 云寂突然感觉到, 空气中原本就很明显的香气, 在片刻之间浓稠了许多。 浓稠得有若实质, 就像下一刻会在虚空里凝结出什么真实的东西来了。 “你闻到的香味, 是这样的吗?”晏海轻声的问他。 云寂恍惚地点了点头, 而后猛然间意识到了不对。 他低下头,寻找到香气的源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云霞刀又到了晏海的手里。 晏海握着刀刃的部分,蜿蜒的血丝从紧握的手掌里流淌了出来。 那些正慢慢浸入锦绸的鲜血,散发出的味道 云寂闭上眼睛,拼命压抑着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某种欲望。 纵然相比较之下,他的意志似乎有些薄弱,但是心底深处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定要克制住 可是有些人并不了解,他这数息之间有多么艰难。 晏海看着他额头因为忍耐冒出的汗水,神色之中充满了难以分辨的情绪。 “云寂。”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香,想要食我的血肉?” 云寂睁开了眼睛。 他们二人离得很近,晏海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双原本虽是红色但偏于黯淡的瞳孔,仿佛被注入了一丝鲜红,然后慢慢地完全的变作了一种夺人心魄的瑰丽艳红。 他完全睁开眼睛之后,猛地向前扑出。 晏海猝不及防,被他整个压倒在了床上。 近到呼吸可闻的地步。 云寂的影子遮挡住了大半的光线,那些浓密乌黑的头发垂落在他脸颊两侧,仿佛将他困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 触目所及,只有那双艳丽到令人心生惧意的眼睛,流转着奇异的光芒。 他微微张开了嘴。 晏海几乎以为,他下一个动作会是露出牙齿,食己血肉。 “不!” 一滴汗水从云寂的额头落下,溅在他的脸上,这个“不”字说得艰难之极,仿佛是从唇齿之间挤压出来的一样。 晏海看着他将自己掌心的云霞刀拿走丢到了角落,接着一个纵身跳出了窗外。 “嗵——”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愣住的晏海终于惊醒过来,急忙从床上爬起跑到了窗边。 幽暗的水面上一圈圈涟漪四下散开,哪里还看得到云寂的踪影。 “云寂!”他趴在窗口,焦急的张望着。 但直至水面逐渐恢复平静,却依然没见有什么动静。 他正想着要从门口绕出去到屋外看看,才刚刚背转身,就听到身后水花声响。 云寂一手搭着栏杆,从湖中爬了上来。 他站在窗外的回廊上,白色的广袖宽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后,整个人从上往下滴着水,很快就把回廊的青石地面给打湿了。 他们二人隔着窗户,静静地对视着。 “不。”云寂黑色的长发沾湿之后略微有些卷曲,垂落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目光澄澈,神色清明,眼睛已经变回了原本的黑色。“我非恶兽,怎会食人。” 虽然全身湿透,云寂看上去丝毫不显狼狈,依然清贵俊美,端丽无双。 晏海的心中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 云寂足尖一点,从窗口跃了进来。 再次落地之时,他身上衣衫头发已然尽数变干。 他一言不发的抓起晏海的手腕。 晏海微微发着颤,转动着手腕想要将他甩脱。 云寂好像根本察觉不到那微弱的挣扎,抓着他一起走到了外间,又从柜子里找到了伤药和一些干净的布帛,开始处理他掌心的伤口。 “你练的大逍遥诀,来自千莲岛。”晏海坐在椅子里,低着头说道。 云寂撒上伤药的动作停了一停。 “我虽然不知道大逍遥诀是如何流传到了朝暮阁里,但那显然是有人从千莲岛带出来的。”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千莲岛的武功不!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这些称作武功总之这些功法和世间其他武功虽然十分相似,但又有极大的不同,而那些不同之处,都是极其诡异的。” 云寂用布帛仔细的帮他缠好伤口。 “你对我你闻到我身上会有特别的气味,应该是因为我是来自千莲岛上。”他有些艰难的说:“而且这和大逍遥诀,一定也是脱不了干系。” “方才我到达之前,就已经点穴封闭自己的嗅觉,却依然能够闻得到你身上的香味。”云寂帮他包扎好了伤口,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手。“可是我对着月留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闻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的味道。既然你说是因为你来自千莲岛,那她不也是吗?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并且,从那种香气传递到他意识中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变得古怪。 克制不住的古怪。 在去见月留衣之时,他其实已经察觉到月留衣话语之中诸多矛盾,也知道那些说话并不可信,就好比晏海是为了大逍遥诀留在朝暮阁之事,多半都是无稽之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晏海,一闻到晏海身上的味道,那些他觉得已经付诸脑后的怀疑,突然之间涌到了心上,然后越想越不对劲 如今再想想,最不对劲的应该就是他自己。 “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晏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况,还是c还是先不要见面比较好你让人送我回殷十二那里吧!” 云寂低头看着他,发现他头顶有两个发旋,一时间有些出神。 晏海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不由得战战兢兢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云寂先移开了视线,往四周看去。 “你必须留在此处。”他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有什么缺的我会让人送来。” “可是你突然出现在上京,那” “我的事不用你来担心,你好好的待着不要乱跑。”云寂生硬的打断了他:“别想着换一张脸,就能跑得远远的,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 “我没有” 云寂并没有理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远处那艘挂着灯笼的小船慢慢的靠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一〇七 晏海靠在门边, 看云寂站在小舟上慢慢远去。 最终那点灯火归入对岸, 他抬起手, 望着被包扎得很好的掌心。 他抬起那只手捂住唇鼻, 深深吸气。 除了血腥,并没有其他味道。 云寂能闻到的, 又是什么样的一种香味呢? 不知不觉之间, 他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在锁骨中央往下三寸,如果略微用力, 会有一种异于皮肉骨骼的坚硬触感。 这是他一生之中,除了欺骗云寂之外,所做下的另一件不知是错还是对的事情。 月留衣当年伤了他之后, 之所以觉得他活不下来,是因为那些混杂的毒性加上体内的血毒,足以让他在一时三刻之内化作血水。 事实上也是这样,他差点没能活下来, 要不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却就要一个人在荒野之中毫无声息的死去了 他不甘心! 在生死关头, 什么可不可行, 冒不冒险, 将来怎样他并没有时间考虑太多。 只是想, 可以活下来就好了 但是活下来真的好吗? 他靠着门, 慢慢的滑坐到了地上, 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灯火从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影子映在了暗沉的水面之上。 在水底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正静静凝望 云寂从小船踏足岸上。 他回过头,遥遥远望着孤立于湖心的水榭。 那处的灯火在黑暗之中显得孤独而明亮。 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身后的人觉得自己若不提醒一声,他可能会在这里站到天亮。 “阁主。”这人提醒他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您只需在天亮之前出城就可以了。” 云寂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对这人说:“付波,辛苦你了。” 灯火光照之下,露出了付波平凡的面容。 “为阁主效力,本是属下应尽之责。”他与白日里并无什么两样,看着稳重谦和:“梅长老已经回话过来,说阁里的事情他都会安排好的。” 云寂点了点头。 “请容属下斗胆问上一句。”付波微微皱着眉头:“这件事为何要惊动梅长老,按照李长老的能力,定然也是能够安排妥帖。” “李珂是木家的人。” 付波吃了一惊。 “什么?”他声音都有些变了:“那为何阁主要让他坐上长老之位?” “在这个位置上,他做了什么,我才能看得清清楚楚。”云寂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了一眼身后:“这些年木家的手越伸越长,已经有些碍事了。” 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并看不清那个人在何处,在做什么他的心里有些烦躁起来。 “凌云府后山的布置十分奇特。”付波向他回报:“我安插在木家的探子已经四处查看过,均未发觉异常,但始终没有办法靠近后山的宗祠。” “木怀谨可有什么不对?” “我也让人一直盯着,木怀谨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去天镇寺参加法会,基本上都不出门。” 木怀谨是木贵妃的堂兄,木家在上京的一应事务都是他在处置,这个人笃信佛教,最爱与人为善,在上京的权贵之中口碑极好。 云寂心不在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承王和谢家那边” “我之所以要从正门入城,不过就是给殷玉璋留一点面子,其他人就不用管了。”云寂脸色沉了下来:“还有那个谢梦非的事情,你可查清楚了?” “刚刚来报过,我正要跟您回禀。”付波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卷起的纸条递给他:“已经切实查过,谢家五小姐谢梦非,因其母在她出生时难产而亡,故而遭受谢家冷遇,自小就被送去宁水镇老宅生活,那年贾重山造反,谢芝兰着人将她接了回来,宁水镇老宅大火,应当是谢芝兰让人做的。” “她又怎么成了女冠?” “谢芝兰本有意将她送入宫中,但她抵死不愿只好作罢,之后便在水仙观中做了女冠。” “晏莹娘的事情呢?” 付波脸上露出了难色。 他这种表情,让云寂皱了皱眉头。 “阁主,这事”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云寂看了他一眼,心里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太少,查起来有些费力,不过晏莹娘确实是怀着身孕离开的上京,之后她孤身一路南下,似乎是准备回家乡待产,再后来”付波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在半途之上被人拐卖,就此没了踪迹。” 若是寻常讲述,付波这副样子也有些奇怪。 云寂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有人故意安排的,是吗?” 付波低着头,不敢说话。 云寂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是我的母亲,对不对?” 付波的头垂得更低了。 云寂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 “阁主”付波心中暗暗叫苦:“这事兴许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云寂冷笑了一声:“不过是嫉妒之心作祟,将人赶走还不放心,就怕她日后和谢满庭藕断丝连,索性就斩草除根罢了!殷家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付波当然不敢接口。 “我本来以为他欠了我的,如今再看”他舌根有些发苦:“这世上,可是真有佛家所说的因缘果报?只是殷云霓种下的恶果,为什么却要我来承担?” 付波大气都不敢出,他听到手下回报的时候,就知道这事要糟。 云寂素来行止端方,严谨持身,纵然身世成谜,但在世人眼中却是神仙一般高洁的人物。如今却叫自己查出了他母亲所作所为,还要亲口告诉他听,的确不胜尴尬。 过了好一会,云寂看上去才像是收拾好了心情。 “万钧营里的那个人,你问出什么来了吗?” “这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得了真,因为实在是”付波叹了口气:“先不说把他给揪出来有多不容易,我也是用了些气力撬他的嘴,末了那个人熬不住,倒是说要招了,只不过他说的那条线,往后找过去可就牵涉到了内宫里头。” “木怀吉?”云寂问道。 “真不是。”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瞒得过云寂的耳目潜伏在周围偷听,但付波依然下意识的压低声音,毕竟这件事实在骇人听闻。 他清了清喉咙,小声的说:“是白贵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一〇八 “白翩翩?”云寂怔了一怔, 而后恍然道:“怪不得” 若是此事涉及了白翩翩, 怪不得白乐乐宁可要找慕容瑜, 也不愿意和自己家人商量。 所以,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 “阁主,您觉得这事真是白贵妃做的?” “就算不是, 白翩翩也脱不了干系。”云寂抬起手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继续盯着木怀谨, 他才是最麻烦的那个。” 付波恭敬应了。 “看着这里。”云寂最后望了一眼水榭, 转身离开了。 付波在他身后打了个唿哨,听到四周传来应和鸟鸣, 方才放心跟着他离开。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 晏海从蜷缩的姿势中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 借着天光,他眯起眼睛,终于能大致看清对岸的景色。 从这里看去, 岸边的芦苇长草极其茂密,再往后面是一片飞檐翘角,似乎是十分华美的屋宇。沿湖四周有一条蜿蜒的步道,只是大半都被荒草遮掩, 而步道另一边被茂密的树木挡住,一点也看不清其外的情形。 他正思考着这是什么地方,该怎么脱身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嘘声。 “嘘!” 这一声更清楚了, 晏海愣了一下, 扶着门框站起身来, 四下看去。 果然目光所及, 在水面下潜过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想了一想, 不动声色的走进了屋里,将四周的窗户都关上了,独独留了朝西的那一扇。 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处于死角,就算有什么动静,外头也是看不到的。 转头又看到了那边被弃之角落的云霞刀,他捡起来藏在了袖子里,接着往后退了几步,静静的对着那扇窗户。 过了很短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从外头跳了进来。 这人灵巧的落了地,矮着身子将身后的窗户关上,开始对着墙大口的喘气。 “月留衣,你这是发什么疯?”晏海冷冷地说道。 那人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才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依然滴着水的花容月貌。 “我发疯?”她却没有立刻站起身来,而是索性坐到了地上:“你那个情人,才真是发了疯吧!” “胡说什么。”晏海嫌弃的看着她:“你怎么这副样子?” 上一回见到她还是那般装模作样的,谁能想到才多久不见,突然就变得这么狼狈了。 “你好本事啊!”月留衣仰头看着他:“有这么个厉害的靠山,还一点也不动声色,转个头把我半条命给折腾掉了,耍我呢是吧!” “不知所谓。”他把床上那条锦被丢到月留衣的头上,她浑身滴水,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实在有些是不堪入目。 月留衣把被子从头上拉下来,正要说话,看到了被子上的血迹,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好像过得挺开心的。”她似乎放开了顾忌,连哥哥都不喊了,直接你啊你的说:“这把年纪了,别太放纵,小心乐极生悲。” 晏海面色沉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尾指。 月留衣知机的住了嘴,用被子把自己好好的裹严实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晏海停顿了一下,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月留衣原本要回答第一句话,但被他这第二句问话给噎住了。 “咳!”她假装清了清喉咙,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这里是长公主府,是云霓公主的旧居。” 晏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后那扇屏风。 从看到这面屏风开始,他其实也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凤凰这种图案,非皇家是不能使用的。 “这座湖叫做落云湖,当年云霓公主就是死在这水榭里头的。”月留衣带着笑容,满含恶意的说:“听说这地方时不时还会闹鬼。” 晏海却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深思的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月留衣被他看得背脊发寒,忍不住问道。 “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变了这十多年你销声匿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你扯到我身上做什么?这世间可比岛上强多了,什么没有啊!我当然过得很好。”月留衣嗤笑了一声:“但是我想不到的是,我们堂堂的翠微君,怎么就变成了朝暮阁主云寂的情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有些轻蔑之色。 虽然云寂在世人眼里,可能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但是在她的眼里这种身份真是算不得什么。 虽说那人的确有些可怕想到之前那场不甚愉快的会面,她的脸色难看起来。 “说起来,你怎么会知道大逍遥诀的事情?”晏海瞥了她一眼。“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始终觉得我比你蠢是吗?”月留衣眯起了眼睛:“就你有本事打开暗室,我不行吗?” “所以你在我后头进过暗室?”晏海沉吟了片刻:“还有谁和你一起进去了?”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月留衣十分疑惑:“暗室里除了那个大逍遥诀的空盒子,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所以,有人和你一起进去了?” “月凌寒,她跟着我进去的。”月留衣撇了撇嘴:“她倒突然机灵起来了,还跟的那么紧,生怕会把她给丢下的样子。” “上船的时候,我让你去搜她的身,你好好搜过了吗?” “当然了,我等等!”月留衣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在怀疑,那小崽子干了什么?” “阴蝶和阳蝶,加上血蝶还有蛊蝶,这些本来只属于千莲岛上的东西,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可是现在除了命蝶,它们都已经出现了。我不得不怀疑,有人从岛上带出了它们的幼虫。”晏海垂下眼帘:“还有就是殷九的雪霰花我当时亲手搜过殷九和殷十二,还有那个和尚,他们上船时都没有携带任何的东西,所以我想来想去,始终只有你和月凌寒最有可能。” 原本他要去一一搜身的,但因为当时已经除去了伪装,那个和尚死活都不答应让他搜月留衣和月凌寒,最后只能让她们当着自己的面互相搜了一遍就作罢了。 如今看来,简直愚蠢透顶! 什么世俗规矩,男女不亲,都是屁话! 怎么就信了那个秃驴的邪! “不可能的,她就是拿来凑数的,武功那么差人又蠢胆子又小,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机?”月留衣摇头否认:“而且我当时搜她的身上,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啊!不可能是她!说不定都是殷家那两兄弟,殷九那厮”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月留衣面色不善:“什么?” “自以为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一〇九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月留衣顿时变了脸色:“我凭什么要看得起她!她又蠢又笨, 要不是只有她年龄合适, 怎么可能递补上来?” “聪明人的确很让人头痛。”晏海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但是大多数时候, 愚蠢的人比聪明的人更加可怕。因为他们做事, 完全不会考虑后果。” “你不用在这里拐弯抹角的挤兑我。”月留衣一脸不甘心:“我跟你说过了,当时我搜了她的身, 并没有搜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是的。”晏海点点头:“就好像她并没有搜出你身上藏着的雪霰花。” 月留衣一副见鬼的表情。 “我来猜一猜吧!当时你们身上应当是藏不了什么东西的, 那么就是在头发里。”晏海看了眼她的头发, 此刻她的长发都包了起来,但是“你搜了她的头发吗?” 月留衣愣住了。 “你把雪霰花藏在了头发里, 所以故意没有碰她的头发。”晏海慢条斯理的说:“你有没有想过,她很有可能和你一样,把东西藏在了自己的发髻里?” 出事的那天, 恰巧是岛上例行祭祀的活动,大家的着装都很隆重,他们每个人都盘着颇高的发髻,顶着代表四季的花冠。 后来晏海把发髻扯散了, 但月留衣和月凌寒并没有。 当时为了防止月凌寒依样画葫芦,她抢在前头搜了月凌寒,刻意没有动月凌寒的头发, 后来果然月凌寒也没有动她的想到这里, 月留衣的面色已经黑的要命。 “你和殷九的关系如此密切, 甚至好到一起算计我, 想必这种交情也是从那朵雪霰花开始的。不然雪霰花落下枝头就要化水, 没有你帮他的忙, 他又有怎么有能力带着那朵花回到上京?” 月留衣正要变脸,就看到晏海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 其实方才进来之后,她就已经看清楚了这张去掉伪装的脸。 脸上的那道伤疤狰狞醒目,她又不是瞎的,之所以要装作视而不见,就是为了避免将话扯到二人之间的那些恩怨上头。 若是就此反目,她又何需冒着风险潜入此处呢? “前路茫茫,我总要为自己打算。”她调适了一下心境,过了一会才小声的说:“我也没想到月凌寒那个蠢货要拿那些虫子干嘛!她在化羽池里还没受够啊!我光是看到就想吐了,真是病得不轻!” “我带上她,原本是为了不留隐患。”当时岛上除了蝶奴,几乎没有活着的人了,他是考虑到如果把月凌寒留在那里,恐怕会有别的变数。“我们两个都受了伤,要是在船上遇到什么状况,她多少能派上一点用处。” 却没想到现在倒是这个月凌寒,反倒有可能成了最大的祸患。 “我始终觉得,月凌寒没这种脑子。”月留衣还是觉得他想错了:“在岛外要孵化出那些虫子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总要先有个化羽池吧!”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岛外的人其实都没什么本领?” 月留衣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就是默认了。 “世间之大,能人异士无数。”晏海叹了口气:“谁也不能断言,这世上就没人有本事造出一个化羽池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 “可是不说那些蝴蝶倒是有些样子,可是那个蝶奴,似乎有很大的问题。”晏海摸了摸尾指:“根本不受控制不说,还靠着本能放出血蝶四处猎食,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那东西是你杀的?怪不得我说谁有本事这么简单就杀了成形的蝶奴。” “不是我,是云寂杀的。”晏海倒是告诉了她:“大逍遥诀能够克制血蝶,所以他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当时若不是云寂在场,怎么可能轻易斩得了头颅下来,恐怕会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一听到云寂的名字,月留衣忍不住撇了下嘴角,但听到后面半句,她又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不是在朝暮阁待了不少年头吗?如今还成了云寂的情人,肯定已经弄清楚大逍遥诀的事情了吧!”说到这里,月留衣突然激动起来:“怎么样?它既然被宫主放在了那么隐蔽的地方,那是不是说明它很有用?你身上的血毒是不是因为它才消除掉的?” “谁说我是为了大逍遥诀才去朝暮阁的?” “啊?”月留衣愣住了:“难道不是吗?” 晏海目光冷冷的看着她。 “那就是说大逍遥诀没有用?”月留衣被搞糊涂了:“可如果不是因为大逍遥诀,那么你身上怎么会没有血毒的痕迹?” 晏海对她露出了“不可教也”的表情。 月留衣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你居然在身上用了蜃衣难怪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蠢,竟然从来没有想到晏海其实只是在身上做了伪装。“如果你躲在朝暮阁这么多年,根本不是为了大逍遥诀,那又是为了什么?” “大逍遥诀对血毒有没有效,谁都说不准。”晏海不想纠结在这种问题之上,就对她说:“与其寄希望于大逍遥诀,倒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你也不用在这里唬我,上次你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鬼东西,虽然暂时压制住了血毒蔓延,不过肯定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毕竟你自己都没有办法消除身上的毒性。”纵然性格强横如月留衣,这一刻也露出了疲惫之态:“按照这个速度,我顶多再有个一两年的时间” “海图我可以画给你。” 月留衣猛地抬起头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她追问道。 “虽然那张海图被烧了,但大致我都还记得。”晏海放在背后的手掌收拢起来:“要我再画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呢?”月留衣狐疑的望着他。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可以给你画出海图,甚至可以跟着你一起回去千莲岛。”他用力握紧掌心,感觉着伤口处的阵阵疼痛。“我的要求就是,当年哪几个人一起从岛上出来的,那么这一次就要全部跟着回去!一个,也不能少!” “所有人?” “所有人。”他慢慢地数着:“月翠微,月留衣,月凌寒,殷九,殷十二,卫恒,不真和尚一共,七个人!” “不!不行!”谁曾想,月留衣居然一口回绝了。 这一次,轮到晏海感到意外。 “不行?”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月留衣:“为什么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一一〇 “做不到”和“不行”, 其实字面的意思相差并不是很大。 但是月留衣说不行的时候, 说得太快也太坚决。 晏海对她知之甚深, 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 “你倒是说说, 怎么就‘不行’了?” “带着那么多碍手碍脚的人,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月留衣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万一节外生枝岂不是更麻烦?” “哦?是吗?” “我不明白, 月凌寒倒也算了, 你为什么非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人一起回去?”月留衣皱着眉头, 有些不耐烦:“何况别人先不说,殷家两兄弟现在这样的身份, 又怎么会愿意冒险跟我们回岛上去?” “你都不问问他,又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什么生不出儿子这样的托词,不是他本来有病, 就是他后宫那些女人们搞的鬼。”月留衣不屑的说:“谢家现在当宝贝一样看着的那个名妓,不就是怀了他的孩子吗?” “说起来,之前慕容瑜被掳的事情也是。”晏海盯着她。“你这么清楚谢家的动向,莫非私下里和他们有什么交易?” “我哪有本事和谢家攀上关系?”月留衣笑了起来:“我和你又不一样, 你都不用开口说话,光是看这张脸,进出谢家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 而我” 晏海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 成功的让她咽下了后面的话。 她清了清喉咙, 才接着说道:“谢芝兰看着风光霁月, 没想到私底下却是人面兽心, 要不是他抛弃了我们不, 你的母亲,你又何至于” “要真是那样,现在就没你什么事了。” 月留衣不能驳斥,脸都气的有些扭曲。 “别说这些废话。”想到自己和谢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晏海的语气不是很好。“你先去把不真找出来。” “那个和尚?” 晏海点了点头。 “是世上的和尚千百万,我上哪里找去?”月留衣都气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看得起我了?” “他提到过是在天镇寺落发的,而且殷九肯定知道他的出身来历,你从这两处同时着手,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了。” “殷九?他怎么会知道?” “他们在上岛之前就认识。”晏海又瞥了她一眼:“那时候你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把我弄死,又怎么会去关心这些旁枝末节?” “有这么巧的事情?”月留衣不信。“他们好像不是同一批来岛上的吧!我记得和尚先到怎么着也早了一两年呢!” “殷九对谁都是卖乖讨巧,偏偏对着不真的时候就会变得话少。而且到了能够离开的时候,不真一直跟着上了船,他非但没有反对,还暗示我理应带着有信仰之人出海,也许能更得神灵庇护。”如今需要借助她的力量,虽然晏海心中诸多不愿,但也和她大致说了一下。“我当时就觉得,他们多半应该是旧识。” 月留衣回忆了一下,但说实话,她根本回忆不出什么东西来。那个时候,她全部精神都放在提防和算计眼前这个人的上面,哪有心思理会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们。如果不是斗不过这个家伙,除了对今后可能尚有些用处的殷九,她根本不会答应带着那些除了占地方,什么用都没有的人上船。 不过也幸好 晏海突然感到,月留衣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一瞬间十分奇怪。 “去查可以,你总要多告诉我一些事情吧!” “月凌寒下了船之后,是跟着他一起走的,说不定你找到不真,就能找到月凌寒,就算他们不在一处,他对月凌寒也总知道的比我们更多。”晏海倒也没有瞒她:“何况他也是我们七人其中之一,终究是要把他找到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在船上那会儿,月凌寒倒是和他挺亲近”月留衣低下头去想了一想:“说不定他就是另一个殷九,指不定月凌寒就早就被他控制在手里头了,带着虫子这事一定也是他指使的。” “我对不真虽然不怎么了解,但他应该并不是殷九那样的人才对。”晏海并不赞同她的猜想。 “你怎么知道?”月留衣习惯性的抬杠:“人面之下,未必都是一颗人心,和尚么,也未必都是慈悲的好人,你凭什么觉得他就会是一个好和尚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和尚。”晏海说出了一个令她啼笑皆非的理由:“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七个人里面只有卫恒一个好人,那神明也不会让我们平安渡过大海,肯定半路上就翻了船了。” 月留衣好一会也没能接上口。 “你居然还真信什么神明?”最后她只能对这一点表示鄙视:“当初你把宫主的头斩下来的时候,不是还说‘就算是神仙我也已经把她杀了’那种话吗?” “那是因为她并不是神仙。”晏海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记得尽快把不真的下落查出来。” “什么?”月留衣愣住了:“你不跟我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不是被云寂关起来的?他又为什么要把你囚禁在此处?”月留衣满脸狐疑:“难道说,你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吗?和大逍遥诀有关系吗?” 虽然晏海一直在回避关于大逍遥诀的问题,但她总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绝不应该轻描淡写就揭过去了。 “说够了没有。”晏海和她耗了这么许久,已经没了耐心:“你怎么这么多事?” “是我多事!反正你真要走,也没人能拦得住你!”月留衣往后退了两步:“不过你答应我的海图,什么时候会画给我?”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晏海微扬起下巴:“我会把图分作七份,你找到一个人,我就给你一份,只要七个人都上了船,你就能拿到所有海图了,这样是不是很好?” “好”好个屁! 但月留衣终究只敢在心里骂他,面上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待月留衣重新潜入水中,晏海关上了那扇窗户。 他走到床边,把袖子里的刀丢到了一旁,这才倒了下去,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来。 月留衣会来找他,其实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他也料定了月留衣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一次会面,依然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妄动真气万幸的是,月留衣并没有试图动武。 “月翠微,月留衣,月凌寒”他举起了手,每说上一个名字,就卷曲起一根手指:“殷玉璋,殷玉堂,不真” 但是说到第六个人之后,他迟迟没有说出第七个名字。 其他人倒也罢了,但他心里并不希望卫恒也搭进去。 可是没有办法 他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 眼前不知怎么的,浮现出了刻在朝暮阁门前的那六个字来。 “朝相见暮别离” 人生,也许尽是幻梦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一一一 六月二十四。 对整个上京来说, 这是普通的一日, 也是不平静的一日。 这一日, 朝暮阁主云寂入了上京。 整个上京城,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开了锅。 这些年来,与这个王朝一同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朝暮阁, 已然成为了世人心中最为强大和神秘的地方, 而它的主人云寂, 俨然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据说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这位阁主被仙鹤衔在口中送到了千秋山上, 正是带着兴盛世间的使命而来,甚至在某些传闻之中,他还能够开山断流c呼风唤雨。 这样的人物, 选择了这样平凡的日子,突然就来到了上京。 至于他来到的目的,更是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这个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得而知, 但却是极快地传遍了个上京的高门显贵,四市街坊。大家纷纷聚集到了城门附近,想要亲眼目睹这位云阁主的真容。 而且, 京畿卫虽然全数都出动了, 但这一回和上一次承王扶灵回京也不一样, 并未要求闲人回避。所以在快到正午之时, 冒着炙热起来的日头, 城门周围每一寸土地依然都被人占满了。 “来了来了!”有爬到树上的人看到了, 叫嚷起来。 一时间,人人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城门处张望。 几个人影自远处而来,转瞬就到了城门前。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间安静了。 一共五人,俱是穿着白衣。 最前头的这一个人穿了件样式极简的广袖长衣,在夏日的风里飘扬轻舞,恍若仙人一般。 待到马儿停下之后,又露出了一张端丽无比的面容来。 高鼻深目,发色乌黑,肤白若雪,这样的长相若是放到从前,比如说十几二十年前走在上京的大街上,可能还要被人指指点点遭受非议,但是如今俯首皆能见到的异族的上京百姓,已经学会了欣赏这种与本土人士截然不同的容貌。 这般出众的样貌顿时就震慑了所有人。 “云阁主。” 在城门前负责迎接的是承王殷玉堂,他走上几步,朝云寂拱手行礼:“一路辛苦了。” “云阁主!”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是云阁主啊!” 许多人跟着大声叫他的名字。 云寂也是愣了一下,便微微颔首,顿时惹来了人群中更多的喧哗。 “阁主在天下人心中,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稍后,殷玉堂骑着马,和他并肩行走之时,如此说道:“直如高山仰止,令人不禁生出仰慕之心。” “我朝暮阁不过一处江湖门派,若非陛下厚爱,如何能置于巅峰之上?”云寂施施然的说道:“而且登高能远望不假,若是一不小心摔下去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殷玉堂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二人又走了一段,殷玉堂终究忍不住,还是问了他一句:“云阁主,不知我能不能问一声,晏海他可还好?” 他问完以后,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主要是他的亲人心中十分记挂,若是能有个切实的消息,也好安一安心。” “他很好。”云寂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近乎透明的面庞上投射出重重的阴影。 “那云阁主,他如今” “他很好,其余之事,不劳旁人费心。” “按着昨日的情形,家人总是要担心的。”殷玉堂试图让他体谅一下自己从昨日开始的提心吊胆:“我只希望阁主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据秋蓝玉说,当时扮作他人的云寂根据描述,就显然是在说云寂扮成了那个枭,然后掳走了刚刚和他相认的晏海。 至于晏海是谢家人和歌姬所生这种事,相比之下,已经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了 如果这些话是别人说的,殷玉堂肯定觉得对方是在说谎话,云寂是何种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但秋蓝玉言辞灼灼,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他不信。 可就算是能够确定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依然没有办法能够接受这些日子所见到的“枭”居然会是要知道,这可是云寂啊! 不过并未否认,就是默认了殷玉堂看着云寂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古怪起来。 “他没有什么亲人,他也并不需要。”云寂望过来的视线十分冰冷:“旁人就不用费心了。” 云寂根本不愿提及关于晏海的事情,殷玉堂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二人沉默着一路进了宫,跟殷玉璋走了一套表面功夫,可就算拒绝了宴请,再出来的时候日头都往西斜了。 殷玉堂从后头赶上来,寻思着再和他套套话,云寂却已经翻身上马,只留了一路烟尘给他。 云寂并没有立刻回去长公主府,而是骑着马去了他和晏海之前暂住的小院。 推开院子的大门,里头的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 池塘,曲桥,青瓦白墙 当然不会有什么改变,晏海离开不过是昨日早晨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池塘边的树荫下摆着一张椅子。 这些日子云寂其实并未远离,所以知道晏海总是喜欢坐在这个地方, 他不自觉的走到了那个位置,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面。 晏海偶尔会拿一本书随意翻看,但更多的时候却在发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就好像晏海平日里会做的那样。 那里只是一面墙,然后是一扇窗。 窗户方方直直,半开半掩,屋里有一张书桌。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但是云寂看着看着,却生出了几分奇异的熟悉。 他循着脑子里闪过的一些东西,慢慢地将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之中的某个地方重合到了一起。 “昭明苑”过了片刻,他终于能够确认。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眼前的景致像极了昭明苑里的那间书房。 记得有一段时候,晏海突然缠着他说要看书习字,他就同意了让晏海到书房里去随意翻书。不过过了一阵,晏海又突然对看书没了兴趣,一步也不肯踏进书房里去了。 但是在那之后,只要他在书房里抬起头看向外面,几乎都会看到晏海在窗外对着池塘发呆。 如今想起来,却不一定是对着池塘 他是在看着我吗? 他在看着我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 云寂有些失魂落魄的进了门。 他先从晏海的随身之物中将那个玉盒找到,然后又去了厨房。 他站在厨房里,隔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来取药的,因为他听见卫恒叮嘱过这些药不可以间断。 他之前就已经传讯到阁中,让裴不易迅速赶来上京,算算日子也应该快到了。 卫恒始终不会对自己说出全部实情,还是要找一个能信得过的大夫 云寂满腹心思,并没有发现,在他离开小院之时,有一只蓝色的蝴蝶自花丛之中飞了出来,扑棱着翅膀偷偷地缀上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一一二 云寂站在野草恣意生长的岸边, 远远的看着湖中的水榭。 看到有人终于从门里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蜷拢了手指。 很快, 挂着红色灯笼的小船就重新回到了他站立的地方。 “主人。”船上走下来的是个眇了一目的老妇。 “怎样了?” “公子用了些饭, 但吃得很少。”老妇人回答道:“药倒是喝下去了。” “他说什么了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云寂只能挥手让她下去了。 之后他独自站在那里又看了一会。 从这里望出去, 天野空阔月光冰冷, 只有那栋孤零零的水榭, 散发出唯一温暖的光亮。 但是每一扇窗户全都是关着的 云寂低下头,从贴身处取出了一样东西。 羽毛样式的饰物和缀在金线上的明珠一起, 在他手中散发出温润的光。 明明只是精巧纤细之物,不知为何却觉得格外沉重。 也许是因为,他手里拿着的, 并不只有这一样真实的东西,还有许多的 可能真的是受大逍遥诀的影响,他始终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面对晏海。 尤其这些日子以来,一旦和晏海见了面, 他会立刻被各种不可抑制的情绪所控制,做出一些糟糕的事情来。 反倒如此遥遥相隔,在他心中盘桓的怒火, 此刻终于不再那么炽烈烧灼。 而此消彼长, 那些潜伏于更阴暗深处的东西, 慢慢地浮现了上来。 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晏海的身上, 虽然在得知实情的那一刻, 他的确是那么想的。 都是晏海的错! 都是晏海! 是他欺骗了我! 他乔装改扮化身少女,让年轻的我神魂颠倒,然后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了茫茫人海,毫无音讯,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就像是做了场绚烂而又短暂的美梦一般。 在我苦寻无果,心灰绝望之时,他却改头换面,又一次来到了我的身边。 而我在这超过十年的时光之中,都没有认出他来。 所以,他的欺骗令人恼火不假,但我就真的一点也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了吗? 为了求证晏海话里的真实性,他曾经反复问了月留衣,关于当年晏海与她的那一场争斗。 月留衣告诉他,那是在贾重山授首之后,她在殷玉璋的消息之中得知了晏海的动向,便悄悄地跟上了伺机暗算。 【那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有些细节我也记不清,反正那一次我们两个算得上两败俱伤,开始的时候是他伤得略微重一些,我一路追着他到了距离千秋山不远的地方,反过来被他给打伤了我其实也觉得奇怪,他要随便找个地方一躲,凭他的能耐我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偏偏就带着伤一直跑了那么远。 还有就是,你知道他平时特别机警,别说近他的身,稍有动静都瞒不过他,可不知怎么的,那一回在碧波湖上,他心不在焉的跟丢了魂似的,到如今我也会想,不知是什么人什么事分了他的心? 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是不是想起了月倾碧,你要知道,他当年对月倾碧】 月留衣反复着试探他与晏海的关系,在看到月倾碧的画像与他的反应之后似乎误会了什么,言语之间就存着挑拨的心思。 不过他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觉得月留衣口中令晏海心不在焉的,不是那个什么月倾碧,而是当年的自己或者说,是自己那次贸贸然的开口求亲。 因为算一算时间,就是在菰城不告而别之后,晏海就来到上京杀了贾重山,之后被月留衣暗算重伤,结果他带着伤一路前往千秋山,才比四处寻人的自己更早到了朝暮阁。 想到这里,云寂忍不住想起了昨夜所见的晏海,想起了那道狰狞可怕的伤痕。 像晏海那样在意容貌的人,这样的伤也许跟要了他的命也差不了多少。 若是早些知道月留衣口中一带而过的“伤得略微重一些”,居然是这样的程度,又怎么会让她给轻易逃脱了去? 还有就是 云寂对着手中的翠羽,觉得有什么哽在了喉头。 他和晏海之间,本来就已经有太多无法理清的纠葛,又怎么能够料想得到,他们的上一辈之间,还会有那样的往事。 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歌女,能够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说明殷云霓的内心,应该是爱慕着谢满庭的吧! 是啊!从家世到才貌,他们原本能够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如果不是那些人心最黑暗处滋生的可怕欲望 他生成如此模样,人人都当他有着西蛮的血统,就连殷氏之中,都只以为他是殷云霓和西蛮高僧无罗那的儿子。 但真相,远非如此 其实也不能责怪殷云霓无情,毕竟生出了拥有这样怪诞的容貌的孩子,在她看来,正是代表了她看似锦绣繁华,实则可悲无望的一生。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她依然在不停咒骂着这个自己生出的怪物。 殷云霓,殷云曦,谢满庭,晏莹娘这四个人,让自己和晏海的人生,成为了一场光怪陆离的荒诞噩梦。 醒不过来的噩梦 月光为云翳所遮,风将长草吹成娑娑声响。 云寂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那些几近荒废的宫宇。 曾经那样金碧辉煌,不过才十余年的时间,变得这般倾颓破败。 所以他一直信奉,人心须得节制。 因为他生命之中最不堪又无法舍弃的部分,都是从不知节制的欲望开始的 这个时候,有一只蓝色的蝴蝶,从他面前飞过。 云寂神色一凛,一把抓到了手里。 和之前所见的那些都不相同,这只蝴蝶通体蓝色近乎透明,在夜色之中散发着萤火一般的光亮。 他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代表了什么,突然络绎不绝的振翅之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他猛地回过头去。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蝴蝶,成百上千的聚集到了一起,宛若一条闪烁的光带,架在了黑暗的湖面之上。 所向之处,是他的晏海,所在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一一三 云寂变了脸色。 他撩起衣摆飞身而起, 提气借力踏在水面之上。 那么宽阔的湖面, 不过用了五六个纵跃, 就到了水榭前的台阶。 就连飞在最前面的那些蝴蝶, 也不过刚刚来到他的身后。 他转身过去,对着蜂拥而来的蝴蝶一挥衣袖。 一股形如实质的剑气挥斥而出, 所到之处那些脆弱的蝴蝶纷纷折翼坠下。 但后头跟着的数量实在太多, 刹那之间填补了空缺出来的部分。 他借着这个机会闪身入了屋中, 反手将门关上了。 细微的扑簌声响起,那是不断有蝴蝶撞击在门上。 云寂看了看自己的手, 方才他碰到了其中一只,也不知道这种蝴蝶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应该是蛊蝶。”晏海的声音在屏风的那一端响起:“它们只是循着我的气味而来的,本身并没有害处。” 云寂并没有走过去, 他也没有试图靠过来,他们二人都有意识的保持着较远一些的距离。 云寂听到窗户打开,又迅速关上的声音。 这一开一关之中,屋子里多了几只蝴蝶。 “其实虽然听起来很多, 但其实在千莲岛上,从头到尾只有一种蝴蝶。最初的就是阴蝶和阳蝶,在吸食了足够的先天之气以后, 它们就会结茧, 然后变化成蛊蝶。”晏海告诉他:“这些蛊蝶同样也是软弱无害的, 但只要能够吞食到我的一滴鲜血, 我体内的血毒就能够促使它们中极少的一部分变成血蝶, 而其他没有产生变化的那些, 都会变作它的食物。” “血蝶就是翅膀上带着红色的那种?” “是的,承王妃之所以异化,就是误服了血蝶的虫卵。”他从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来,有一只蝴蝶停在了上头:“血蝶吞食蛊蝶之后相互交尾就会产卵,那些卵要是被女子吞下去了,就能够在女体之内孵化,然后不停蚕食养分与血肉,最终钻入头脑,让人变成徒有躯壳却无神智的蝶奴。” “是月留衣吗?” “应当不是,培育这些蝴蝶,尤其是让蛊蝶能够破茧并不容易。”晏海否认了他的猜测:“而且就算是最后能够养出蝶奴,那些蝶奴只有宫主懂得役使之法,在她死后,这种本领也就彻底失传了,蝶奴没有神智又无法控制,不知会有多么麻烦,月留衣也没有必要去做这种并无太多好处的事情。” “白淳淳之死也是因为这些蝴蝶?” “血蝶无法吞咽,但是能够往人体之内注入一种毒液,让五脏六腑化作血水,然后再行吸食,但这只是针对男子。因为血蝶的毒性乃是一种至阴之物,女子被咬之后虽然也会死亡,但脏腑并不会受损,所以才有那样的差异。” “那些被挖去胎宫的女子,可是和这些事情有关?” “处子胎宫乃是人体至阴汇聚之处,孵化蛊蝶需要大量的阴气,两者之间一定脱不了干系。”晏海反手将那只蛊蝶在手中碾碎。“成为蝶奴,也必须是处子之身,否则很快就会维续不住血蝶生存所需,承王妃之所以异化之后想要吞噬胎宫,也是因为匮乏至阴之气的缘故,如果是处子化成的蝶奴,只需要吸食男子的脏腑就能存活。” “月留衣说在千莲岛出生的孩子,必须是女婴才能活下来,男婴是要处理掉的。” “岛上需要大量的女婴,沿海一带有贩卖人口的,他们定期就会送一些被拐卖的女孩到指定的地方,偶尔还有我娘那样怀了身孕的女子,换得一些金银财物。”晏海笑了一声:“你永远不会知道,怪物和人,究竟哪一种更可怕一些。” “但是你”不是男孩吗? “我娘在岛上遇到了多年前就相识的丽姨,她苦苦哀求之下,丽姨便帮她想法子瞒过了那些测试胎气的蝴蝶。”晏海的声音渐渐的变低了:“我被生下来之后,她又想尽办法帮我遮掩,我才能顺利的扮作女子存活下来。” 再有就是,他一剑将月倾碧逼落了无尽渊,辜负了丽姨死前对他的托付。 “丽姨是月倾碧的母亲。”晏海喃喃地说道:“她临死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让月倾碧离开那个鬼地方,可是” 他即使可以告诉所有人,杀了月倾碧那是逼不得已,但这终究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门外那些扑簌声更明显了。 “岛上也需要男子做那些更繁重的杂事,而且宫主觉得在岛上怀孕生下的女婴更好,不真和尚还有卫恒都是这样的原因被送上岛来,他们有些是被掳掠的青年男子有些则是被贩卖的半大孩童。”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月留衣和月倾碧,是我娘和丽姨被迫跟那些男子生下来的。” “殷九和殷十二呢?他们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总是皇子,又怎么会到了千莲岛上?” “他们出海寻药,半夜遇到风浪翻了船,和殷十二两个人就趴在一块板子上顺着海水漂到了岛上。”想起他们当年那个落魄狼狈的样子,晏海哂笑道:“殷九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花多长的时间,就把岛上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知道要活下去,得找一个能够护得住他的人,比如月倾碧那样的傻子,他就刻意的跑去勾引了月倾碧。” 有一只蛊蝶从屏风后面飞了出来,晏海的手也跟着探出来抓住,然后将它碾死了。 云寂不错眼的看着那只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之前也和我说过,一旦到了年龄,四君之间也是需要厮杀的” “千莲岛是一个没有善恶是非的地方,只有最狠最强的人才能活到最后。”晏海这一次笑,笑的却是另一层意思:“但是你细想一下,物竞天择,强者为尊这种方式,是不是觉得还挺熟悉的?” 云寂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晏海是什么意思。 朝暮阁虽然没有千莲岛那样表面上你死我活的残酷,但说到底也都是一样的。 一些孩子们被送上山,然后优胜劣汰,每一个人都想要入上阁,入了上阁之后就想要当上阁主。 这样一想,也许创立朝暮阁的那一位先人,和千莲岛还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道步天崖上,会不会有什么 “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晏海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有。”云寂不自觉的伸直了脖子,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为什么味道这么浓?你怎么了吗?” 他一进屋里就发觉了,那种晏海身上独有的香气极为浓烈,就算香炉之中还燃烧这其他香料,但一点也掩盖不了 “我说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来是在硬撑。”晏海又笑了:“你去找一块蜃衣给我吧!这伤口没有蜃衣封着,又裂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一一四 云寂愣了一下, 然后才明白过来晏海所指的应该是脸上的那处伤口。 可那不是很多年前的旧伤, 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 虽然有些迟疑, 但云寂的脚下却丝毫没有犹豫, 他立刻越过了屏风,到了里间。 晏海背对着他, 低头站在那里。 先前云寂之所以一直靠门站着, 是因为屋子里气味太过浓郁, 他想着保持一些距离也许会好些。 但其实屋子就这么大,如果有什么浓烈的味道, 站在哪里闻都是一样的,这他也是知道的。 他却没有料到,在看到晏海的一瞬间, 那种能够让他理智丧失的香气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让他头脑昏沉,身形晃动。 “滴答——” 直到一声轻微的滴溅在他耳中放大了无数倍,才险险的将他的神智在溃化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的目光追随着声音望向了晏海的脚边, 那里有一片暗色的血渍。 “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也没有想到,这么久了还会裂开。”晏海一边说, 一边不断有鲜血滴落下来, 落到那处地方。 云寂心上沉沉郁郁, 喉头干涩发紧, 一时说不出话。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才敢上前抓住了晏海的手臂, 迫使晏海不得不回过头来。 晏海脸颊上的伤口的确已经裂开了,正从青黑色的虬结疤痕之中,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鲜血沿着他的下巴一滴滴往下坠落,轻薄的衣物已经被血色浸润了一片。 虽然模样十分狼狈,但是他的眼睛,在灯火之中显得格外明亮。 云寂避开了他的目光,伸手拉下了垂落的床帏。 一打开门,蛊蝶果然立刻疯狂的涌了进来。 就算这些蛊蝶如所说的那样软弱无害,但多到成千上万之时,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在云寂面前,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将真气灌入展开的绫罗之中,如同在身前竖起了一道坚硬的墙壁,那些撞击上来的蝴蝶被真气震碎,纷纷的坠到了地上。 等他收回真气之时,手中的床帏重新变作软布,而地面上堆起的蝴蝶碎片几乎和门槛一样的高,若是被人踩上,可能整只脚都会陷进去。 从里头望出去,湖面空旷,四周黑暗而寂静。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付波安排在周围的人,居然半点声响也没有,恐怕是凶多吉少。 云寂四处看了看,心中有了主意。 水榭外间以木制格扇为门,方便夏日之时能够取下。 他伸出脚,将这些格扇一块块的踢飞了出去。 那些门板因着他用力不同,在远近不同的位置落到了水面上,连成一线直达岸边。 做完这些,云寂走回晏海面前。 他背转过身子微弯下腰,语气生硬的说道:“上来。” 隔着衣物身体相触,颈项被纤瘦的胳膊环绕住,温热的吐息就在耳边纵然那种香味依然让云寂感到身体躁动不安,但心中却突然安稳了下来。 他用一只手将晏海托稳,走过外间之时拉下一块厚实的帷幔,包住晏海然后系到自己身上。 晏海柔顺地把头枕在他的身上,轻声地叹了口气。 颈肩后面慢慢渗入的湿意让云寂心中一阵紧缩。 “抓紧。”他对晏海说道。 晏海抓住他肩头的指尖应声收紧。 他背着晏海提气跳起,一路踏着漂浮在水面上门板借力,往对岸纵跃而去。 眨眼之间路程过了一半,突然就生出了变化。 有一只落单的蝴蝶在黑暗之中凭空出现,直直的朝他们飞了过来。 云寂落到一块门板上,弹出一缕指风。 按理说,别说是一只脆弱的蝴蝶,就算是头猛虎也会被他这一指洞穿了,但奇怪的是,那只蝴蝶居然只是顺着他的真气打了个转,居然变了个方向又飞了过来。 云寂定睛一看,那蝴蝶虽然也是蓝色,但是翅膀上却有着鲜红的印记。 血蝶! “血蝶。”晏海的声音几乎同时在他耳边响起:“小心,翷粉也是有毒。” 关于血蝶种种可怕之处,晏海刚刚说得十分详细。 云寂生怕那只血蝶靠近之后会影响晏海,便展开袖袍将它卷在其中,然后再行绞杀。 待袖袍再松开时,裹住血蝶的部分留下的那种红渍,虽然可能只是翅膀上的翷粉造成的,但看上去就像新鲜的血液一样。 被绞成碎片的蝴蝶残躯随风纷纷扬扬,落到了水面上。 “还有。”晏海提醒他。 云寂抬起头。 一大片血蝶如同一片诡异的云彩,几乎完全遮挡住了月光,自上而下朝他们疾飞而来。 云寂冷哼一声,朝平静无波的水面击出一掌。 下一刻,湖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飞溅而起,形成半圆将他们包裹其中。 而那些血蝶被包含云寂真气的湖水一冲,顿时七零八落不成摸样。 随着云寂的下一掌,那些夹杂了血蝶的湖水卷叠而起,在另一边远远落下。 晏海的身上,一滴水都没有溅到。 “你”他刚想问问晏海有没有事,突然心生警兆。 水下有东西! 虽然踩在格扇之上,但他们终究只是借力漂浮。 一察觉到脚下异动,云寂一踏格扇,往上跃到了半空。 他们二人一起低头往下方看去。 幽深的水面之中,先是出现了一张硕大的巨口。 在这张足足有十多尺长的嘴巴里,数排尖利雪白的牙齿盘结交错,在月光下反射出可怕的冷光。 一股腥恶难闻的气味从这张布满利齿的嘴里喷发出来,冲进了云寂的鼻端。 云寂对准这只看不清全貌c追逐着二人跃出水面的水中异兽,一掌拍了下去。 但是掌风一触及那异兽,虽然让它滑腻的皮肤略微往下凹陷了一块,却根本无法伤到它,反而像是激发了它的凶性,让它发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 伴随着这种声音的,是愈发浓重的腥气恶臭。 好在云寂虽然没能伤到它,却借着这一掌又带着晏海拔高了许多。 而异兽力气已尽,最终只能一边嘶吼着,一边往水中落下。 侧头坠落之时,异兽露出了它的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往外凸起血红竖瞳,在黑夜之中,看上去无比的惊悚诡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一一五 晏海能够感觉到, 云寂一看到这只眼睛, 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异兽落下所溅起的水花, 将二人半边身子都弄湿了。 那只有着巨大红色眼睛的异兽, 只在水中一个翻转,又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窜了起来。 而他们此时已经过了最高处, 正徐徐落下, 眼见就要落到那张布满利齿的大口中去了。 云寂垂着头往下看, 一张脸上毫无表情,好像丝毫不觉危险。 “云寂!”晏海忍不住收紧了手臂, 在他耳边大声喊他的名字。 云寂撮指成刀,狠狠地向下一划。 锋利无匹的剑气划过水面,如无坚不摧的强风一般, 瞬间将水面一分为二。 那异兽如何皮粗肉厚,也终究只是凡物,又怎么能抵得住朝暮阁主的金锐剑气。 当水面再次合拢之时,那异兽已然翻面朝上, 露出了大半个身子,从它口中头上汨汨的流出暗色的液体,也不知是血还是其他, 整个空气之中弥漫着难言的腥臭。 从露出水面的部分, 已经大致能够看得出来, 这异兽就像是一条比寻常大出数百倍的鲤鱼, 头部尤其巨大, 更怪的是在胸鳍的部分, 还生出了两只宛若鹰状的脚爪。 云寂一脚踏在它的鱼鳃部分,正对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中的竖瞳正在散开,瞧着十二万分的诡谲可怕。 月色分明,云寂的脸孔正映在那双红色的巨瞳之中 直到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晏海的声音在耳边说道:“这么丑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云寂猛然惊醒了过来。 异兽的尸首正渐渐沉入水中,云寂背着晏海,终于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 落地的那一瞬,他忽然惊觉,怪鱼那种难闻的臭味,仿佛冲淡了晏海身上的香气。 回顾从水榭到岸边,这几个起落之间,简直惊心动魄。 那些奇异的蝴蝶,然后再是水中的异兽,要不是他自小在这宅子里长大,说不定会误以为闯入了什么奇闻异志记载之中的世界。 但是为什么长公主府的湖里,会有这样一只巨大的异兽? 是什么人放进来的? 如果是,那目的又是什么? 那种攻击是无意识的还是有人控制? 云寂忍不住回头看向水面,那里正冒着气泡,那条怪鱼已经沉入了水中。 如果他不在,晏海只有一个人,就算能够躲开蝴蝶,恐怕也避不了这怪物那他就不得不使用武功 云寂设想了一下那样的后果,不说吓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总是真的。 但是他正好在,也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而晏海也好端端的被他护在身后。 他抿了一下嘴角,将庆幸放到了心里,转身背着晏海朝存自己暂住的屋子里走去。 他住的屋子距离湖边并不算远,甚至能够从窗户里远远的看到那栋水榭,而那只装着蜃衣的玉盒,被他放在了床头的暗格里。 “慢着。”晏海突然出声阻止了他。 他跨出的脚步顿时停了。 “有血蝶在,蝶奴就在。”晏海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待会儿一定记得要斩下头颅。” 几乎是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一种尖锐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如针扎一般地刺进了他的耳中。 “呜!”晏海捂住双耳,发出了一种压抑的呻|吟。 云寂什么也没有听见。 但一见晏海情况有异,他立刻割断身上的缠缚之物,把人抱进了怀里。 除了脸上的伤口,晏海的眼睛和耳畔竟然也沁出了点点的鲜血。 “你怎么了?” “声音有”晏海断断续续的说不清楚,连捂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渐渐垂落下来。 云寂知道他这样子,是有人正在试图暗算。 问题在于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不知道晏海口中的声音是什么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他只能将晏海面朝里护在自己怀里,凝聚真气在双手之上为他挡住耳朵。 晏海这才缓过了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异常的风声从云寂的身后传来。 他抱着晏海闪向一旁,但他闪避的轨迹,却正好对上了另一道劲风。 一时之间避无可避,云寂一道剑气划出,直接迎了上去。 两者相撞发出了爆裂之声,那袭来之物好似烟花一般,在半空之中化作无数细微之物喷溅开来。 只是却不会像烟花那样随即湮灭。 云寂抬起头,看到无数好似萤火的光点,正如天上落下的雨水,密密的朝着自己和晏海笼罩过来。 那些光点映到了他的瞳孔之中,泛出了点点微红的涟漪。 云寂闭眼又睁眼的这一刹那,周围的温度突然急速下降。 那些闪亮的光点,在距离他们不到一丈的地方,仿佛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阻碍,再也前进不了一分,发出细微的噗瑟之声,最后一圈圈如光晕般散开,滑落下去渗入了地面。 云寂的手依然护在晏海的耳畔。 他方才抬手发出剑气的一刹那,晏海的脸立刻因为痛苦而扭曲。 可如果要保持着这个动作,就没有办法速战速决。 晏海还在流血 垂下眼睫看了一看紧紧皱着眉头陷入昏睡的晏海,云寂的心里,升腾起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怒气。 此刻,如果有其他人站在这里,一定能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寒冷。 并非什么因杀气心中发冷,是真真正正的一股寒气。 在这温热的夏夜之中,云寂的周围凭空生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接着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周围的草木地面,凝聚出了一层细微的冰霜。 尤其距离最近的一棵青松,一根根松针被寒霜包裹,那些白霜眨眼又变作了坚冰。 云寂一脚踢在这棵松树之上。 那些晶莹剔透的松针就像是一根根真正的针一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周围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呼喊。 云寂小心翼翼的从晏海耳边拿开了一只手。 而晏海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做出痛苦难耐的表情,说明那种声音已经停下了。 云寂心口一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他想把晏海放到了地上,但又生怕他觉得冷,将外衣和刚刚用来捆绑住二人的帷幔垫在了地上。 这才把晏海放了上去。 “很快就好。”他用手指整理了一下晏海的头发,略微擦拭了一下眼角和耳畔的血迹。 然后他站起来转过身。 怪鱼所发出的腥臭的味道已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似花非花的香气。 当然这只是寻常人闻到的。 云寂此刻闻到的,是另一种气味。 若兰芷混腐尸,其恶之处,难以言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一一六 现下晏海情势危急, 云寂没有心情玩什么风吹草动一触即发的把戏。 他站在那里低下头, 闭起了眼睛。 周围的一切在他的意识之中更加清晰了起来。 风声掠过天际, 湖水泛着涟漪, 草叶左右摇摆,晏海略微急促的呼吸, 还有找到了! 他朝着西南面划出了一道剑气。 这一道剑气, 他几乎用出了全力。 剑气凛冽前行, 在虚空之中发出铮鸣之声。 三四人方能合抱的古柏自中央破开,却也没有阻止剑意去势, 摧折之声不断地从近处c远处以及更远处传来。 古柏缓慢裂开,剑气之中所带的寒意先是冻结了内里,正渐渐往枝桠蔓延。 古柏被劈开之后, 躲在树后的白衣少女没了遮挡,她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满是茫然地与云寂四目相对。 和云寂对视了一眼之后,她的脸上突然满是红晕。 “你c你好!”她小声的和云寂打招呼:“我c我是阿瑛。” 她圆脸大眼, 下巴尖尖,眉心一点朱砂,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如今含羞带怯, 愈发显得娇俏可爱。 云寂目光一凝。 自称阿瑛的少女察觉他目光有异,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那里一片空空荡荡, 因为云寂那道能够开山裂石的剑气, 方才已经将她的右肩连着手臂一起削去了。 “啊!”她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急忙四处看了一下,将落在不远处的那只手捡了回来。 断臂的切口和古柏上一样,结满了冰霜。 她把那只手在肩膀处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十分麻烦,正一脸懊恼的时候,突然被阴影笼罩,一抬头才发现云寂已经到了面前。 云寂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弯着腰将她压倒在倾斜的古柏之上。 “哥c哥哥。”她吓了一跳,连断裂的手臂掉到地上都顾不了,怯生生充满畏惧的说:“你好凶啊!” 云寂一言不发,手中加大劲力,感到掌下骨骼一寸寸的碎裂,直到一声清脆声响传到耳中。。 那个方才还对他巧笑嫣然的少女,生生被他扼碎了颈骨。 她睁大眼睛望着天空,仿佛不知道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对待。 确认对方已经没有气息,云寂的指尖才离开了那纤细脆弱的颈项。 他慢慢地直起身子,看到那张开的眼睛里,瞳孔已经完全散开。 接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并指成刀,往已经被扼断的脖子割了下去 “晏海!晏海!” 一声声的呼喊闯入浑沌的脑中,晏海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你醒一醒。”那人却固执极了,非要把他从宁静安稳之中唤醒,非但只是用嘴喊,似乎还紧紧地抓着他想着要把他摇醒。 他抓住了胳膊上的那只手,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试图阻止这个无礼的人。 云寂的掌心贴合到了温热的胸前,平稳的心跳声安抚住了他的慌乱。 方才被抱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晏海尚有意识。 他用取来的蜃衣覆盖在脸上,然后服下了一种药物。 在喝下那个瓶中的药物之后,晏海叮嘱他不论怎样,在一盏茶之后一定要把自己喊醒。 接着,就陷入了沉睡。 等待的时光,长久到令人心慌。 天色昏沉,长夜未尽,如果不是屋子里摆着的更漏,云寂根本分不清到底过去了多久。 当然,他也怀疑过可能是更漏坏了,只是残存的理智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晏海躺在窗口宽阔的矮榻上,侧着头,只露出了半张不曾受伤的面庞。 将明未明的天色混杂着灯火照在他完好的这半边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苍白病弱,也有着遮挡不了的清隽俊美。 但是这种温文俊秀,并没有柔弱脂粉之气存于其中。 趴在矮榻边与他相对的云寂想要伸手碰触,却又怕惊扰到他,只是在虚空中顺着他的轮廓慢慢描摹。 这张脸,和记忆之中的那个少女,纵然尚有几分相似之处,但看着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 其实说实话,那种最初的忿怒退去之后,另一个不一样的声音,一直在他心里来回飘荡。 我为什么没有认出他来如果我认出了他 如果我当年就认出了他,恐怕只会觉得遭受了戏耍欺瞒,只怕要一剑将他杀了才能解恨。 所以到底是认出他好,还是没有认出的好呢? 更漏中的浮箭已经换了位置,时间已经到了。 云寂低下头,在晏海的耳边轻声地说:“晏海,你醒过来。” 他小声的呼喊,晏海翕动着眼睫,应该是听到了,可还是一副难以清醒过来的样子。 他将人抱进了怀里,却被抓住了手,按到了砰然作响的心上。 所以,还是没有认出的好 幸好在那个容易做出蠢事的年纪,没有认出你来 晏海还没有醒 云寂收紧了手臂,抬起了头。 他盯着那扇敞开的窗户,紧紧皱着眉头。 下一刻,一个模样讨喜的少女出现在窗前。 她圆脸大眼,笑语盈盈。 “这个哥哥闻着好香啊!”她侧着头,趴在窗上,一脸天真的问:“我能吃了他吗?” 云寂清楚的记得,不久之前,自己亲手割下了这个少女的头颅。 但是此时此刻,她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又是活生生的。 不但头颅好端端的在脖子上架着,连手臂都完好无缺的连在肩膀上。 原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他心中还在惊诧,但听到对方所说的话,顿时变了脸色。 “不行。”他将晏海护到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告诉对方:“他是我的。”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可是他真的真的好香啊!”她甚至舔了舔嘴唇:“能不能分一点点给我啊!” 云寂的眼睛里,泛出了点点的红光。 那少女似乎被他凶狠的目光吓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她有些犹豫:“要不然,我跟你换啊,换一个胳膊吧!我吃起来也很香的。” 云寂抿了抿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 “你臭成这个样子。”他说:“别说吃,我闻到就想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一一七 少女阿瑛扁了扁嘴, 看着像是要哭了。 她对云寂似乎颇为忌惮, 佝偻起身子躲到了窗户下面, 只露出了一双灵活的眼睛。 “不给就不给, 这么凶做什么?”她一副不敢争辩的可怜样,但终究又不太甘心, 小声的嘟囔着:“明明有这么多, 一点点也不肯给我, 真小气。” 云寂并没有理会她。 “晏海。”他低下头,轻轻的拍打着晏海的脸颊:“你快点醒过来。” 晏海喉中虽然有些细微的声音, 但眼睛却依然紧紧闭着。 “他怎么了啊?”阿瑛似乎想要探进头来:“哎呀!是不是快死掉了?好可惜”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只觉得颈中一阵微凉。 面上还带着笑容的少女阿瑛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才仰面倒了下去。 她的身子坐靠在身后的大石上,被再一次斩断的头颅咕噜咕噜的滚到了一边。 “晏海,你快醒醒。”没有了吵人的声音,云寂继续专心的叫醒晏海。“要是你不醒过来, 我就要被怪物给吃掉了。” 晏海的睫毛剧烈地颤了一颤,然后缓慢而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眼睛里蕴含着朦胧的水光,和一种懵懂的恐惧。 我在这个人的心里, 一定是十分重要的。 你看!他原本还在昏睡, 但听到我有危险, 立刻就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云寂心中一阵欣喜,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着令人鄙薄之处, 但抑制不住的为此感到愉悦欢欣。 这种感觉促使他将晏海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把脸埋在晏海的颈项,深深地吸了口气。 晏海身上香冽的气味,冲淡了那种几乎难以忍受的恶臭,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云寂呼出的热气,不住吹拂过晏海的颈项,让他彻底清醒了。 “云寂”晏海抬起手,阻隔在云寂和自己的胸口之间,他的声音异常沙哑:“怎么了?” 他昏昏沉沉之中听到云寂的声音,虽然并没有听清说了什么,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危急的事情。 一着急,他自然就没有办法再睡下去。 “是什么”他虽然也反应过来,云寂一定是为了叫醒自己,但始终不太放心。“刚才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血蝶不会离开蝶奴太远,但是刚才在湖面出现,并且偷袭了自己和云寂的那些,从数量上来说少的出奇。 云寂听他这么问,慢慢抬起了头来。 晏海随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无头的少女尸体躺在那里,眼睛大睁的头颅滚落到了另一边,脖子的断口之处,露出了切口整齐的血肉经脉。 但是和寻常的身首分离并不一样,这种本来应该血流成河的情形之下,居然没有四处喷溅的鲜血。 此刻,在屋中二人的注目之下,那个头颅突然动了一动,然后张开了嘴,从里头爬出了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通体鲜红,体型极小,它一钻出来便展开翅膀,飞到了脖子的断口处停下,不住的翕合着翅膀。 接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地上那颗头颅凭空托起,重新安回到脖子上面 颈上的伤口缓缓消失,散开的瞳孔慢慢凝聚,片刻之后,少女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朝着窗户里头笑了一笑。 云寂撑在榻上正要起身,晏海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 他知道晏海是示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便停了下来。 二人继续看向那个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少女。 “哥哥,很痛的啊!”她用手指头绕着自己的长发,笑嘻嘻的说着话。 “取一把剑给我。”晏海转过头,对云寂说道:“杀过人最多的那一把。” 在他们身后不远,有一整面墙的剑架。 每一个剑架上面都摆着一柄剑,或镶金嵌玉或古朴凝重,自上往下足有四五十数,一眼望去直教人眼花缭乱。 随便拿下一把都是传世的名剑。 这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殷云曦听说他开始学剑,就把宫里收藏的好剑都送过来给了他。 帝王赐,不可辞。 非但不可辞,还要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所以所有的这些剑,满满一整面墙的凶戾之物,都被放在了他屋里 云寂抬起手,隔空摄来一把。 这把剑乍看似乎毫不起眼,只在剑柄之上篆刻了“藏锋”二字。 这是数百年前一位铸剑大师的遗世之作,曾经辗转于乱世,凡拥有者皆是杀人如麻,名为“藏锋”,却是一把闻名于世的凶器。 这把剑可能不算是所有剑中他最趁手的一把,却是杀戮之气最重的一把。 窗外自称阿瑛的少女看到这把剑,眼中果然露出一丝惧意。 “哥哥。”她娇声娇气的说:“你别砍我啊!我会真的死掉的!” 原本武功到了云寂这样的地步,已经不需要这种形于外的武器,他的剑气与自身早已结合一体。但是眼前这个斩头未死的少女,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事物的范畴之外。 他缓缓的抽出剑来,明明剑身雪亮,但周围却像是萦绕着一丝血腥之气。 “这一次,不用斩下头颅。”晏海勾起了嘴角:“你帮我把她的头发,全部都割下来就好。” 阿瑛闻言,终于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容,绕着头发的动作也做不下去了。 “你想做什么?”她好像还想扮作可怜的样子,但表情却有些扭曲。 “你这九流的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晏海靠在云寂的怀里,冷眼望着这个故作天真的少女。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强风,将窗外的一切刮得东倒西歪。 然后逐渐显现出真实的样子来。 “月留衣最擅幻术,可连她都不敢在我面前卖弄这种本事。”晏海冷冷地望着某一处:“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一一八 待一切露出真实原貌, 就连晏海都吃了一惊。 他设想了许多可能, 却没有料到会看到这样的一个孩子? 小姑娘圆脸大眼, 眉心一点朱砂, 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年纪。 她快步的跑到了那块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中间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哥哥, 你不要割我的头发。”石头后面传来了呜呜的哭声, 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没有头发,阿瑛会变成丑八怪的!” 云寂有些疑惑地看向晏海。 “蛊蝶的翷粉本就有致幻之效, 如果混合一些其他药物吸入之后,就能让人眼前产生虚假幻象,《千莲秘义》之中的幻术, 基本上都是以药物相辅加以施展。”晏海看着那块石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不过就算再怎么千变万化栩栩如生,假的就是假的,总是会有一些细微的破绽, 方才她分明被你割下了头颅,但颈后的头发却并未受损,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云寂此时回想, 才觉得确是如晏海所说, 刚才自己明明斩断了她的脖子, 但那头披飘散下来的长发却完完整整, 并未被随之断落, 而是随着头颅到处翻滚, 这理应是不可能的,只是那时氛围太过诡异,这一点细节也就容易被遗漏了。 “哥哥”那个小姑娘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我跟你开个玩笑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啦!” “你叫什么名字?”晏海问她。 “阿瑛。” “姓什么?” 阿瑛摇了摇头。 “阿瑛,你过来。”晏海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了看云寂和云寂手里的那把剑,犹豫了一会,才磨磨蹭蹭的从石头后面挪了出来。 “哥哥对不起。”她趴在窗口那里,踮起脚尖才能把眼睛露出来,显得格外可怜。“我就是喜欢你,跟你玩玩的呀!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晏海舒舒服服的靠在云寂怀里,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孩子。 “没有谁啊!”阿瑛眼睛转了一圈:“我是在外头玩,不小心迷路走到这里来的啊!” 晏海突然冷下脸来。 “说谎话,云寂,割了她的头发。” 云寂摇了摇头,阿瑛面露喜色。 “这样太费事了。”云寂问他:“如果我现在再斩一次,斩下的会是真的头颅吗?” “吓!”阿瑛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迷路的孩子,那肯定是可以的。” 阿瑛转身想逃。 一道剑气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割下了她的一缕头发。 阿瑛站在原地不敢迈步,吓得嚎啕大哭。 可是哭了好一会,眼泪都快流干了,那两个人还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心软的意思。 她也是十分机灵,一看哭泣装可怜没用,就抽抽噎噎的停下了。 “哥哥。”她这回喊的是晏海,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里云寂长得好看武功厉害但心肠很硬,一点也不会顾忌是孩子不是孩子的,有可能还是另一个人好说话一些。“我都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让我回家去好不好?” “你家在哪里,不如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晏海挑起眉,有些坏心的学她的样子说话:“我们给你做个证,说你是迷路到了我们家,免得你被家里人说一个小孩子晚上到处乱跑,说不定还能帮你免了一顿打呢!你也不用谢我们,我们玩得挺开心的。” 阿瑛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云寂垂下头,看着晏海一脸狡黠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出神。 “不不用了”阿瑛捏着衣角,期期艾艾的说:“我c我家里很远的。” “不让送就是说谎了。”晏海再一次沉下了脸:“要走也可以,就把你的头留下来。” 留下头怎么走,阿瑛终于明白今天落在这两个人的手里,似乎没有办法善了。 她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然后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云寂握住了剑柄,但晏海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让她试试。”他附在云寂耳边,轻声的说着。“留两只给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之间,四面八方飞来了无数蓝色的蛊蝶,将整个窗户堵得严严实实。 云寂一掌拍了过去,敞开的格窗猛地关上,将那些蛊蝶纷纷震死。 等再打开窗户,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窗户外头那个诡异的孩子,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寂飞身而起,跃出了窗外。 他并没有去追人,而是按照晏海的要求,捉了三四只来不及飞走的蛊蝶。 那些蛊蝶在他的掌心飞舞窜动,却被内力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逃脱不出。 “先收起来。”晏海对他说:“我有用处。” 他并没有多问,从一旁的找来了镂空的木盒,将蝴蝶装了进去,递了过来。 晏海接过木盒,对他笑了一笑。 蜃衣其实是无色的,又仓促之间贴了上去,并没有做任何修饰,没能遮掩掉晏海脸上的伤疤。他这样一笑之下,那青黑色的疤痕也随之牵动,半面俊美若仙,半面却如妖鬼,瞧着格外渗人。 晏海笑了之后,自己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表情有些凝滞,慌忙装作不经意的低下头。 云寂却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半是强迫的让他抬起头来,细细的看了一下他脸颊上的伤疤。 “血止住了。”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对我们两个人用了幻术。”晏海挣脱了他的手指,侧过头去:“虽然不算十分高明,但用的确实是千莲秘义里面的手法。” “月留衣?”云寂想起他之前说月留衣很擅长这一点。 “不,跟她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千莲秘义之中记载的幻术有不少种类,我们每个人偏好的方法都不一样。”晏海摇了摇头:“她十分讨厌这些蝴蝶,从来不愿意使用蛊蝶的翷粉做引。” “你说蛊蝶,那岂不是一开始,我们就” “蛊蝶的致幻作用十分轻微,光是吸入一些翷粉是没有太大用处的,得看我们什么时候接触了第二种药物,那才是让我们陷入幻象的真正原因。” “那方才所见的那些血蝶,还有湖里的怪鱼?那都是幻象?” “不全是。”晏海拉起他的手,展开了他的衣袖:“最起码,血蝶是真的。” 衣袖上赫然有一处鲜红的印记,正是云寂先前在湖中绞杀血蝶所留下的痕迹。 晏海强调:“所以我们的所见所闻,在那个时候尚且都是真实的。” 所以,那条怪鱼也是 他们二人一起看向窗外。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湖面之上波澜不惊一片平静,根本看不出下面隐藏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一一九 付波脸色肃穆, 低着头进了屋里。 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的心情就十分沉重。 一方面是因为太过离奇, 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十分痛心。 他带过来负责警戒守护的属下, 一夜之间就死了十二个。 他培养这些非常优秀,但受出身或经历所累的年轻人, 虽然也是出于私心, 但爱才之意也不是丁点没有, 十余年的心血,如今悄无声息的折损了将近一半, 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窗户都关着,所以哪怕是大白天,光线还是有些昏暗。 整个屋子里都挺安静, 只有一些细微的扑簌声,从放在书案上的那个木盒里面发出来,像是关了什么东西在里头。 等走过那面剑墙的时候,付波跟之前一样, 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云寂搬了张椅子,就坐在矮榻边上,和付波两个时辰之前从这间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变化, 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榻上的人也是, 他背朝着这边, 只能看见披散的长发和清瘦的肩背, 看不到是什么模样。 付波心里知道是谁, 可也不敢胡乱张望, 只眼观鼻c鼻观心,毕恭毕敬的在较远处停下了。 云寂终于收回了注视着那人的目光,把头转向了付波这边。 “找到了。”付波尽量小声迅速的说道:“就是太大,正想办法给拖上来。” 云寂还没有开口,榻上的人动了。 云寂立刻将全部的注意力移了过去,他单膝跪到了矮榻上,轻声地问难不难受,伸手要将那人扶起来,却被那人给拒绝了。 付波把头放的更低,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不用了。”那人有一把好嗓子,说话的声音清透又醇和:“能否等我一下,我也想去看看。” 付波心里头十分疑惑。 这晏公子的声音他是认识的,可是刚刚惊鸿一瞥,那个侧面的轮廓,似乎又和晏公子出入很大。 榻上的人最终还是被云寂扶坐了起来,但是他坐直之后,就推开了云寂的手。 “我没事。”他清了下喉咙:“我只是要换件衣裳。” “好,我在门外等你。”云寂将一旁准备好的外衫披到了他的肩上。“不着急。” 说完他站了起来,对付波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付波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先往外头走。 云寂走到门外,又回头朝屋里看了几眼,才把门虚掩上了。 这个角度,除非视线能够转弯,不然是看不到里面的付波心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手下的那些人呢?”云寂问道。 “都死了,五内全空。”提到这个,付波眼眶有些发涩。 “是我太大意了。”云寂承诺道:“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杀人偿命,绝不会让他们白白死了。” “多谢阁主。” 他们站的位置能够看到湖面,那上头现在有四五艘船,都围着一处地方。 “付波。”云寂沉吟道:“昨天晚上,我遇到了十分奇怪的事情,差点应付不来,心里头有些惧怕” 付波吃了一惊! 他先前已经在周围转了一圈细细查过,的确也找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 先不说湖里有什么,单是在那棵落光了松针的松树周围,就找到了好几处可疑的血迹,如果按照这个来推断,昨晚闯进这里的人,起码有七八个之多。 而且按照流血的量来说,那些闯入的人多半凶多吉少,但偏偏没见到一具尸体,显然是另有接应扫尾之人。 但云寂说出这样明显示弱的话来,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不是那种惧怕。”云寂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怕,万一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会顾不周全。” 他倒是不怕再遇上这样那样的怪事,毕竟昨晚上该杀的杀了,该死的死了,就算是那个诡异的孩子,至多就杀她个十几二十次,自己总能瞧出破绽来。 他只是不放心凡人力总有穷尽之处,在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面前,也许一个松懈,就会 “晏海?”云寂侧过头,朝屋里喊了一声。 “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说,你不用着急。”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就喊我。” 屋里安静了片刻,晏海的声音才又传出来:“我很快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虽然付波不明白整理一下仪表会有出什么事,或者阁主既然担心为什么不索性留在屋子里头,但很识时务的他还是保持面无表情,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易到哪里了?” “大约明日夜间就能到城外。” “太慢了,让他快些。” “这裴先生不擅马术,要加快速度”付波想了一下:“不如我让人多带几匹好马立刻过去接应,轮换着将裴先生载回来,这样的话,可能明日中午前后就能到了。” “好。”云寂点点头。 二人身后传来脚步声。 云寂转过身去将门推开。 付波想当然的以为,应该就是那位晏海晏公子。 所以当他看到一个高冠博带c容貌极为俊美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顿时就傻眼了。 晏公子至多能说一声清秀,但眼前这一位虽然犹带病容,却是姿容俊丽之极,而且这种特别好看的长相还说不出的眼熟。 但以他对上京的了解,立刻想到了这种极为眼熟的美貌源于何处,心里各种猜测立刻纷至沓来。 付波已经想得很远,但云寂眼里心里却暂时容不下其他。 他原本以为晏海会恢复之前的样貌,却没想到只是遮挡住了脸上的疤痕。 “全部用上的话,非但耗时,而且耗物。”晏海看出了他的想法,告诉他说:“等过一会,麻烦你帮我把留在水榭里的那些东西取过来。” 云寂知道他是指蜃衣和云霞刀,点了点头。 屋外阳光太盛,晏海眯起了眼睛。 他的头发全部束了起来,露出了苍白的颈项,脸上病态未消,又穿着宽大的衣物,愈发弱不胜衣。 暖风从东南方吹来,他身上衣衫随着这阵风飘摇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人卷挟而去。 云寂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做什么?”晏海被他吓了一跳。 “我抱你过去。”云寂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我已经没事了。”他噎了一下,用力推开了那只手,胳膊也开始挣扎:“请你放开,我自己能走的。” 云寂松开了一些力气,但并没有放开他,一脸不信他自己能走的样子。 晏海正想继续挣脱,突然湖面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唿哨声。 三个人都往那边看去。 就算隔了很远,还是能清楚看到三四条游船,拖拽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往岸边靠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一二〇 因为晏海的坚持, 云寂没有能抱他过去。 三个人慢慢地走向了湖边, 期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不过主要是走在最后的付波觉得尴尬, 其他两个人在前头倒是一派从容。 途中付波忍不住盯着晏海的背影一直在看。 他刚才已经能够确定, 眼前就是那位“晏公子”,而这副面容应该才是晏公子真实的样貌。 只是先不说这截然不同的外表, 特别奇怪的是, 那个印象里略有些拘谨内敛的青年, 在变换了模样之后,似乎连气质也随之改变了。 你看, 他这样背脊挺直走在前方,身上轻薄层叠的纱绸迎风缭绕,露出衣领的那截脖子比绣着卷云纹的白色滚边还要更白皙几分 付波仍在惊疑不定的观察, 视线突然被不知怎么走到他正前方的云寂给遮挡住了。 他原本一直在打量晏海的目光,正和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云寂对了个正着。 从云寂的眼睛里看出了不悦,付波连忙低了头,再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听不看不问方才是明智之举。 晏海在不远处也停了下来, 在看着那棵被剑气剖开的古柏。 “怎么了?”云寂走到他身后,朝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我当时被那个孩子的幻术迷惑,只当是砍了她的脖子, 却没想到不过是划断了一根树枝。” “没什么, ”晏海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 若非有你在, 我恐怕连这个孩子都应付不了。” “我不觉得。”云寂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要不是你提醒我关于她的头发, 我恐怕还要费不少的时间才能看破她的把戏。不过我没有来得及问你, 她的头发是整个幻术的破绽吗?就好比阵眼,一旦割断就能破解?” “并不是,千莲岛的幻术没有破绽一说,识破幻术全凭这里。”晏海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但又像是在指自己的头脑:“你只要能够看破眼前皆是虚影,就已经占得先机,这也是我觉得幻术不当大用之处。” “如果一切都是幻象,那幻术究竟有何意义?” “要是她有本事诱你走到绝壁,你却当行走在坦途,一脚踏空也是要粉身碎骨的。而且真要将幻术练到炉火纯青,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那孩子只是学会了一点皮毛。”晏海向湖边走去,边走边说:“我说要割她的头发,是看她一直在摸自己的头发,猜想她对头发很是宝贝,所以故意吓唬她一下,让她自行放弃。不然如果硬破,只怕真要重伤她才可以。” 这时游船已经靠在岸边,付波的下属们在那里牵着绳索拼命往岸上拉拽。 就算都是好手,奈何人数不多湖里的东西又重,拉起来也是有些吃力。 云寂跨上几步,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了粗绳,在手掌上缠了一圈。 在他的帮助下,很快的那样庞然巨物就被拖拽到了岸上。 在场不是见多识广,就是受过严苛的训练,但眼前所见依然让人为之瞠目。 大家都掩住口鼻,往后退了一些。 就和昨日半夜所见的一样,一条硕大无朋的怪鱼躺在岸边,因为死去多时,所以那鲜红的眼睛已经浑浊发乌,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云寂自然也闻到了,但是这种有形的气味跟昨晚上他从这条鱼身上闻到的那种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是鱼?”付波吃惊的问道:“怎的还有脚?” 非但有脚,还不止昨晚看到的两只,在靠近尾鳍的地方,还有两只略小一些的。这四只脚不论大小,形状都如鹰爪一般,虽然只有三根爪子,却都长着尖利的指甲。 云寂转过头看着晏海。 晏海走到鱼旁,绕着走了一圈。 “模样倒像是鲤鱼,不过长了脚还这么大,我从来没听说过”付波也仔细看了一看,不确定的问:“阁主,你不知道湖里有这东西?” 云寂摇头,目光须弥不离晏海的身上。 “怎么了?”他看到晏海停下来就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这东西长了脚,不过和大鲵那样的相差很大以前在岛上的时候,我也没有见过海兽之中有这样的。”晏海略作思索。“你找一把剑给我,我要剖开它看一下里面。” 万物都是应势而生,水中不需用脚,鱼儿们便不需要长出脚来。就算如大鲵那般有脚,也是为在地上能够行走,不应该是长成飞禽脚爪的形状。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上来。 云寂还没有说话,付波就把自己腰上的剑给递了过来。 云寂怎么可能让晏海去剖鱼,接过剑来之后,就走到那里和晏海并肩站着。 “我来,这鱼皮肉坚硬,不用内力是剖不动的。”他说:“你跟我说怎么剖就可以了。” “侧切鱼腹,就如杀鱼一般。”晏海倒是没有阻着云寂,不过对他解释了一下:“我想看看它内里的构造,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云寂当然是没有杀过鱼的,不过晏海说得清楚,他便踩到那怪鱼身上,提着剑将鱼腹剖开。 发黑的内脏倾斜而出流淌一地,恶臭的气味让人无法忍受,就连晏海都捂住口鼻往后退了一些。 云寂用长剑挑开那些鱼肠鱼鳔,居然还在其中发现了几截白骨。 “这东西还吃人?”他皱起了眉头,从满地污秽血肉之中,挑出了一截白森森的臂骨。 “如果这东西是鲤鱼,那应该也是吃肉的。”付波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小时候去厨下玩耍,经常看到厨子们把不要下水喂给鲤鱼,说它们什么都吃,尤其喜欢内脏。” 转眼看到那截白骨,他立刻又想到另一件可能会有联系的事情:“去年冬天的时候这片湖结了冰,有顽皮的孩子偷偷进来玩耍,其中有一个掉进了冰窟窿,后来尸体也一直就没找着,瞧这骨头的大小倒正好,说不定就是那个失踪孩子的。” 那段臂骨比寻常人纤细许多,的确像是孩童的。 这怪鱼长得极大,内里之物也是很多,付波便喊了其他人一起找了工具在里头继续翻看起来。 陆陆续续又看到有不少的骨头,像人的有,其他动物的似乎是猫狗一类的也有,想来是血肉被消化光了,骨植便留在体内没有排出。 大家翻找了一阵,将寻常鱼类的内脏都找到了,除了比普通鲤鱼大了太多,也并没有看到其他特别的东西。 晏海正要让他们停手,突然在那一堆腌臜之物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了光亮,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云寂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跳到了鱼头之上,脚下就是那个闪光的地方。 “慢着。”他刚刚挑开鱼头之下的那层膜,晏海就阻止了他。“好像有东西在动。” 接着大家都看到了,在那层白色厚膜下头,真有东西在轻微有律的搏动。 云寂示意众人后退,然后自己也退了几步,用剑气完全切开了那层膈膜。 “是它的心脏。”付波咦了一声:“怎的还在动?” 怪鱼是昨日半夜被杀死的,到现在也有四五个时辰了,但那颗鱼心居然还在轻微的搏动。 众人帮忙把那颗比一头牛还要大的鱼心勾了出来,拖到了开阔的地方。 云寂鼻子动了一动,确定自己又闻到了昨天晚上那股恶臭。 “怎么回事?”付波不确定的问:“怎么突然就有股香味?” 他旁边的人附和说闻到了香味。 只有晏海依然捂着口鼻,他看了一眼来到身边的云寂。 云寂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提着剑将那颗鱼心从中间剖开了。 被剖开的鱼心依然在微微跳动,中间的地方有一颗五彩斑斓的珠子。 那珠子足有孩童拳头大小,被紫红的血管缠绕其中,就像是 “它自己长的?”云寂挑开那些血肉经脉,发现居然还真有连在珠子上的。 “我只听说过蚌壳里会有贝珠。”付波觉得今天自己还真是大开眼界:“鱼肚子里还能长出珠子来吗?这东西怎么这么邪门?” 云寂手起剑落,将那珠子上头最粗的一条血脉给割断了。 那颗珠子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迅速的从五彩斑斓,变成了一颗暗沉的灰色珠子,然后是那些紫红的经脉慢慢变色,接着整颗鱼心都变作了灰黑。 确定再没有变化之后,云寂想要将那颗珠子用剑剜出来,可剑尖一碰上去,那珠子便彻底碎裂,化作了一片齑粉。 “这真是邪性了”付波话都快说不出来了。“阁主,你看这该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云寂看着晏海。 “奇形怪状还吃人肉,这种鱼都很难吃。”晏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我不想吃。” “好。”云寂对付波说:“先弄到冰窖里去,我觉得不易会喜欢的。” 裴先生居然喜欢吃不对!阁主肯定不是要留给裴先生吃的! 付波用力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招呼人想办法把怪鱼弄到冰窖里去。 晏海走到湖边,举目望着宽阔的湖面。 “这湖是人工造的?”。 “不是,据说上京建都的时候,城里有一处很大的湖泊,占了将近一半的地方,当时就顺势隔成了几块,中间也填了一部分地。”云寂补充道:“就是承王府的那座湖,原本和这里也是同一片湖水隔出来的。” “你说这湖水下面,是不是还有这种东西?”晏海看了一眼那条怪鱼。“你小时候,就没有听说过这湖里有吃人的大鱼?” “没有,那些年好像挺太平的。”云寂的目光盯着那处水榭。 “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人之中,我离这些吃人的恶兽更近。”晏海微微扬起嘴角:“如今看来,好歹我知道水底下有什么,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那怪鱼要长得这么大,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知在这水下蛰伏了多少年。 只待有一天你落到水面,它张开巨口 “就算知道了,也称不上可怕。”云寂浑不在意的说:“那时候住在这些屋子里的活人,远比水底下的恶兽可怕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一二一 可能就是因为云寂的这句话, 晏海当夜做了噩梦。 他梦到自己和云寂都是孩子的时候, 一起掉进了那个很深的海边洞窟里面。 洞里又黑又冷, 他们又累又饿, 开始还等着涨潮能够逃出去,后来海水却一直没有涨起来。 再后来, 云寂就饿了。 他看到云寂饿得在啃自己的手, 心痛的不得了, 就对他说,你把我吃了吧! 云寂抬起头, 一双眼睛鲜红鲜红。 然后他就惊醒了。 窗户开着,月光洒落在屋子里,为一切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色光芒。 晏海拥着被子坐了一会, 有种陷在梦境之中醒不过来的感觉。 直到一阵扑簌声让他渐渐回过了神。 他下了床,走到了书桌旁。 桌上放着木盒,木盒里面有一些蓝色的萤光不停闪耀。 他呼了口气,从墙上取下了一把短剑, 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从镂空处滴落到了木盒里,煽动翅膀的声音猛然剧烈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正挤着手指头往木盒里滴血的晏海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回过头,赫然在阴影处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云寂。 那个位置, 刚才躺在床上是看不到的 云寂起身, 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晏海慢慢地后退, 有些心虚的将手藏到了背后。 “什么时辰了,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不是说好等我睡了就走的?为什么没有去睡?” “丑时刚过。”云寂只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人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给我。” 晏海把短剑递给了他。 云寂显然是在压抑怒气, 他面色不善的接过那把剑,分毫不差的丢回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另一只手。” “你这是做什么?夜半三更也不睡觉,一声不响的坐在那里,这种行为” “把手给我!” 晏海不太情愿地把另一只手拿了出来。 云寂抓到了手里,看着指尖上那道颇深的伤口,倒是不怒反笑了。 “你三更半夜的不睡,又是什么道理?”他用力一拉,将晏海扯到了自己怀里。“割自己的手指玩吗?” “不是,我” “我不想听什么借口。”伤口被他拉扯之中,又渗出了几滴鲜血来,云寂眼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喉头都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晏海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凑过来舔掉那些血珠,但却不想被拉着走到了床边。接着伤口被好好的包扎了起来。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云寂抬起眼睛看着他:“我和你说过了,我非恶兽,不会食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说出口的承诺,是不会反悔的。” 晏海愣住了。 他看着指尖被包好的伤口,回味着这一句话。 什么叫做不会反悔 晏海差点问出声来,但还是强忍住了,但是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像是发着光。 云寂抓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许是夏夜闷热,他的手心里渐渐有些发汗。 “云c云寂”他咽了口口水。“你放开我。” “我说的话不会反悔,你呢?你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吧!” 云寂离他太近,浓密的睫毛在月色投影之中长的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来,他脑子里一团混乱,加之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很好。”云寂眸色更深了一些。“从此刻起,你不会背着我做任何会有危险的事情,是不是?” 晏海愣了一下,眼角那边看到木盒里头,正隐约渗出了一丝红色的光来。 “如果你不愿意,那这一次我就要封住你的穴道,锁住你的手脚,把你关在一个就算有万般本领也逃不出去的地方。”云寂捏住了他的下巴:“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有耐心,何况你已经骗了我太多次,如果你再骗我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晏海愣愣的看着他,仔细地想了想他话中的意思,然后支支吾吾的问:“那如果我答应你,你是不是是不是能够原谅我?” “做人千万不要得寸进尺,我刚刚坐在那里,起码有十几次想要把你这个骗子杀了算数。”云寂用拇指抚过用他蜃衣遮盖住的那半边脸颊,为他突然惨白的面色感到愉悦:“你装作女子欺骗我,然后一转身又扮成下人接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你不过就想着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然后就算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再追究从前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好像突然长出了獠牙,生生撕扯开了自己的胸膛,让那些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心思暴露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晏海畏缩着想要往后退,却被他牢牢抓着无法动弹。 “我说不会喜欢你,你就委屈上了,可又咬着牙不肯告诉我,如果这么些年,有你中间病了死了”云寂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他吸了口气,放松了对他的钳制:“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被你蒙在鼓里?晏海,你这个骗子!” 他骗子骗子的喊,终于惹得晏海心头火起。 “够了吧!”他一把挥开了云寂的手。“你终究是不喜欢我,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你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屋子里突然静默下来。 晏海嘴张了几次,才磕磕巴巴的说:“有c有用吗?” “当然没有用。”云寂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还好你没有说。” 晏海一颗心跟着他忽上忽下,方才还在云霄之上,此时如同浸到了冰水之中。 “你拉长了脸做什么?”也许是他面色太过难看了,云寂终究说了一句:“如果你那个时候说了,我恐怕一剑就把你杀了,连犹豫的念头都不会有。” 晏海一颗心再一次提到了喉咙口,却只会傻傻的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论立意如何,我总是受了你的欺骗,如果换了是你,也会生气难受的对不对?” 晏海不知他的用意,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为了补偿我,你往后必须要听我的话。”最后,云寂强调:“所有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一二二 云寂这句话说得就好像是两个孩童之间的戏言, 但是晏海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 他不是开玩笑, 而是真的在警告自己, 如果不照着他的话去做, 必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云寂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早些年他性情是有些固执没错, 但惹恼了他, 顶多就是生个闷气不理人什么的, 等后来当了阁主,他就开始对每一个人都客客气气, 十分讲究分寸和规矩。 好像现在这样,面不改色的说这种不知真假的话,根本就不像他了 “云寂, 你到底在说什么?”晏海有些担心:“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对,倒是把从前那些事说得七七八八了,可是最重要的呢?”云寂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从今往后, 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晏海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说到底,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和千莲岛脱不了关系,但和你其实并没有什么相干的, 我不太希望你卷进来” “所以, 你觉得和我撕破了脸”说到这里, 云寂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弯了下嘴角:“你取掉了脸上属于晏海的面具, 就变成了‘月翠微’, 可以把过去的那些事情,统统抛到脑后去了?” “不。”晏海小心翼翼的说:“我有愧于你,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不会推辞,当然了,是要我能够做到的,好比好比” “好比什么?” 晏海想了一想,实在想不出能为云寂做什么。 “我只是要求你往后不能骗我,要听我的话,难道这些你不能做到吗?” “不骗你倒是可以,但是什么都听你的”这种可笑的要求,晏海都有些说不出口:“我又不是三岁稚儿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说就是了,这种儿戏之言” 云寂笑了,还笑出了声。 在黑暗的房间里,这笑声怎么听都有些渗人。 “孩童倒是容易闯祸,不过训一顿多半乖了,再不济打上几次就行,可你呢?”云寂凑近了一些:“我要是骂你几句打你几次,你就能乖乖的不要生事,我倒也能省心,又何必大半夜的不睡,要留在这里看着你。” “我没有” “你没有想要生事?”云寂示意他转过头去,看桌子那一边:“你特意避开我,半夜用自己的血去喂那些蛊蝶,是为了什么?” 晏海顿时语塞。 云寂也没有逼他立刻回答,而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他上次就已经觉得,晏海的长相和谢梦非其实有颇多不同,如今仔仔细细的看,果然又找出了很多差异之处。也许少年时他们极为相似,但是现在只留下了几分轮廓上的相同。 谢家这和血脉一同传承下来的容貌,若是要用言语形容的话,可能得用上“飞扬跋扈”这四个字。 轮廓优美,眉眼浓丽。 谢家的人,往往第一眼望去,便会惊为天人,这应该也是之前好几位帝王,都对谢氏女格外钟爱的缘由。 殷云霓当年不也是因为一眼生情,对那个器宇轩昂的谢满庭念念不忘,后来才生出了那么多的事端? 殷云霓若不是殷云霓,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晏莹娘可能会变成谢满庭的妾室,晏海会出生在谢家,会衣食无忧的长大,不会流落到那个可怕的岛上,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所有的根源,依然归结到了殷云霓的身上。 如果她当年不是一念贪生,而是选择带着腹中的孩子赴死,又怎么需要自己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一切,都是殷云霓的错,但是殷云霓已经死了。 晏海可能会将一切算到他的头上,晏海也许会觉得,他必须承担殷云霓所做下的错事蠢事,可能还会生出恨意 所以这些事,他是永远不会让晏海知道的! 晏海只要觉得亏欠着他,就可以了。 这样,他就能把晏海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找出那些人躲在哪里。”晏海被他看得心浮气躁:“血蝶成形之后,需要寻找同类交尾,不论多少阻隔,它们都能寻到对方,我只需要跟着它,就能找到血蝶汇聚之处。” “你只需要跟着它,然后呢?深入虎穴,直捣黄龙?”云寂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在嘴角:“晏海,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敢以身涉险?” 晏海这一次却没有因为他的不悦感到慌乱,而是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抬眼望着云寂:“我如今确实受身体所限,不能善用内力,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不能用武功,你要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所以你是有什么倚仗吗?”云寂眯起了眼睛:“有人能够帮你?” 晏海闭上了嘴。 “殷玉堂不对!这种事情寻常人帮不上忙!”云寂站在那里想了一想:“是月留衣?你们又见过了?” 晏海没想到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他居然能猜到了月留衣的身上。 “你们出身千莲岛,自然有一套联系的办法,是我疏忽了。”云寂反省了一下:“你放心吧!不会有下一次了。” 什么叫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这是想做什么? 联想到之前那些叫人不舒服的言论,晏海心里打起了鼓。 不过,云寂接下去的一句话,又让他呆住了。 “月留衣会的那些旁门左道我是不会,但单论武功,十个月留衣都比不上我。”云寂将书桌上的盒子摄来手中:“你为什么不开口,要求我和你一起去呢?” 他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此刻已是一片狼藉,蝴蝶残碎的翅膀到处都是。 唯一活着的那只飞了出来,拼命扇动着带着红色印记的翅膀,却怎么都飞不出云寂的掌控之外。 “我让你听我的话,并没有说你不能对我提出要求。”云寂看着那只形貌诡谲的蝴蝶在半空翻飞,语气平静的说道:“一切等明天不易到了,为你诊断之后再说,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晏海还想说话。 “这府里有一间密室,除了我以外,知道它在哪里的人都已经死了,你要是再敢不声不响一个人跑走,那么我就只能把你关在那里面去了。”云寂看向他,黑色的眼中泛着红色的光亮:“晏海,你乖乖听话,什么事都能商量,一意孤行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做了,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一二三 裴不易冒着午时强烈的阳光, 被快马载着狂奔进了上京城。 被扶下马的时候, 他的眼前都有重影, 完全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裴先生, 我们到了。”负责带他来的年轻人对他说。 “喔!”他应了一声,差点撞到门柱上。 等磕磕绊绊的进了府里, 又被人带去后院, 这么一路下来, 他晕得更厉害。 以至于第一眼看到屋里那个大美人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看傻了。 “你c你叫什么名字?”他只觉此刻眼前繁花盛开, 星辰闪耀,之前的二十几年都白活了。“我c我c我是” “裴先生。”大美人原本靠在窗前,逗弄着金制笼子里的一只蝴蝶, 看到他之后笑了一笑,一时百媚横生,周遭再无其他颜色:“一路赶过来,实在是辛苦了。” “不c不苦!”裴不易只觉脚下有些虚浮, 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大美人脸上露出疑惑,举步朝他走了过来。 裴不易的眼睛盯着那张在他看来一点瑕疵也没有的脸蛋,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一直冲到了脑门。 “这是怎么了?”大美人在他面前站定, 露出了担忧之色, 甚至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红?” 那微凉的手, 把裴不易直接给摸晕了过去。 “没什么大碍, 就是被暑气冲着了, 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传进了裴不易的耳朵里。“裴先生是个实在人, 你让他赶过来,他半刻也没有耽误,一路上把身体都给虚耗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让他好好练功就伺机偷懒,到如今身子才会这般孱弱。”一个更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等回了山上,不能再纵着他,一定得让他认真习武。” 不知怎么的,这声音和这些话让裴不易觉得从脚底就有些发冷,顿时那种晕眩的感觉好了大半。 他张开眼睛,果然见到了自家师兄的脸。 “我去找些冰来给他消消暑。”先前说话的另一个人还没等到他的视线转过去就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 不过裴不易根本没有在意,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迫切想要知道的疑问。 “我刚进来看c看到个姑娘”他从床上爬起来,十分腼腆的问自家师兄:“是谁?” “姑娘?”他师兄很疑惑的重复了一下。“哪来的姑娘?” “就是”裴不易慎重考虑了一下,试图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形容一下那位天仙一样的姑娘:“好看c很好看的那么高白衣服” 他说到一半,反应过来那位姑娘还真是挺高的,可能比自己都要高上一些。 但是没有关系!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遇到一个那么合心意的姑娘,高一点就高一点了。 “特别好看。”最后他憋了半天,还是只憋出了这四个字来。 师兄脸上疑惑的表情,突然就有些变了。 “你是说,你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姑娘,穿着白衣服在这屋子里?”师兄眯着眼睛,很关心的问他:“你要找他做什么?” “她c摸了我”裴不易咬了咬嘴唇:“要负责。” 他看到师兄抬起手,屋子里突然就变凉爽了,然后师兄又舒了口气,用那只抬起的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不易。”师兄的手放下来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的告诉他:“你方才被暑气冲昏了头,所以才看错了,你看到的那个,并不是什么姑娘。” “什c什么?”裴不易难得的失态了,声音都提高了几度:“她c她成亲了吗?” 不是姑娘的意思,难道她已经是别人的娘子了,那c那我可怎么办 “好了,别说胡话了!”云寂终于失去了耐心:“你看到的就是晏海,哪来的什么姑娘!” “晏c晏海?”裴不易呆呆的看着他,然后下意识的摇头:“不!她她好看的,肯定是姑娘” 云寂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有些时候固执到令人头痛,也懒得和他争辩,但是心里头终究不太舒服。 晏海此时取了一盆碎冰回来,看到他面露不虞,正想问是出了什么事。 “啊!” 裴不易突然大叫了一声,吓得他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盘子。 “你c你c你c你”裴不易用手指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裴先生?”晏海无措的站住了,去看身旁的云寂:“怎么了这是?” “你刚刚看到的是他吧!”云寂面无表情的告诉自己愚蠢的师弟:“我跟你说了,你是暑热上脑。” 裴不易目光呆滞,张张合合着嘴唇,跟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 晏海其实认识了裴不易挺久,虽然在朝暮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直并没有什么密切的交往,但晏海一直觉得他为人单纯,心里倒是颇有好感,如今看到他这副难受的样子,连忙把装着碎冰的盆子放到了床边,还从里头拧了块帕子递过去。 裴不易僵硬的接过了帕子,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一路从他手里跑到了心里。 “裴先生?”晏海看他呆呆的没反应,关心的问:“你没事吧!” “我”裴不易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云寂没有给他说蠢话的机会,拿起那块帕子盖到了他的脸上。 “我说了,他是晏海。”云寂的语气之中隐含告诫:“你擦把脸清醒一些,” “喔”被帕子盖着的裴不易声音更委屈了。 晏海看他们师兄弟似乎在打什么哑谜,便笑了一笑:“裴先生日夜兼程,不如让他先歇一歇,我其实” “若是让他歇着,又何必这么赶。”云寂转头对裴不易说道:“你若回了魂,就替他把脉诊治,他中了奇毒,耽误不得。” 说到要行医诊病,裴不易立刻收拾起涣散的心情,迅速将脸和脖子擦了一遍,再喝了一碗绿豆汤,等坐到桌边的时候,又变成了平日里认真严肃的神医模样。 “坐啊!”云寂对着晏海说:“你难道只信卫恒,觉得不易的医术及不上他?” “卫恒高明,我不比较。”裴不易受到质疑,有些不愉快:“我和他论过,见解独到,但惯走偏方,用药猛烈,非正统温辅之道。” 晏海只能坐了下来,将手放在裴不易的面前。 他皮肤苍白,指节纤长,但骨架也不似女子,裴不易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喉咙,最后看了看他的脸,一时间悲从心起,脸上满是沮丧。 云寂清了清喉咙,他才不情愿的把手搭到了晏海的手腕上。 这一次诊脉,裴不易耗费了很长的时间。 他脸上的神情从漫不经心到聚精会神,然后又到惊疑不定。 “咦?”他甚至收回了自己的手,试了一下自己的腕脉,然后又返回去搭晏海的脉。 搭完两轮之后,他站起身来,在桌子旁边低着头来回踱步,最后喝了一碗绿豆汤,又开始第三轮诊脉。 期间没有人说话,只是晏海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而云寂则因为看到裴不易如此失常,脸色愈发难看。 裴不易终于松开了晏海的手腕,只是他的脸色开始渐渐涨红,接着一阵青又一阵白,不过片刻之间,居然换了好几种颜色。 “不易,怎么样了?”云寂终是按捺不住问了。 “这个我治不了。”裴不易用力揉搓着自己的下巴,用力太大导致那里红了一片,最终只能老实承认,用木讷的语调跟念经一样的说道:“毒入脏腑,相克相缠,血脉衰微,拔除不得,必死之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一二四 晏海看着云寂。 在裴不易开口之前, 他就已经在看着。 裴不易最后说出那些宛如诅咒的诊断, 他看到云寂额头之上的经脉, 有一瞬暴突而起, 虽然转瞬就平复了下去,除了他也没人看到, 那模样却极是骇人。 “不易, 你是不是脑子还不清醒?”云寂柔声说道:“是我不好, 不如你歇上一会,其他的事情等恢复了再说吧!” “师兄。”裴不易站了起来, 对他行了个礼:“我如今耳目清明,并无昏聩之感,我所做的诊断, 也是据实告知,方才我反反复复试脉三次,每一次脉象俱是如此。” “闭嘴。”云寂垂下眼睫:“那你再诊一次。” “我觉得” “听不明白吗?我让你再诊一次!” 裴不易被他吓得坐倒回了椅子里。 他有些无措的看了一眼云寂,将手搭回了晏海的腕上。 迟钝如他, 终于能察觉到师兄的不对劲,那宛若实质的压力让他的指尖不由得有些发颤。 “你抖什么!” “好了,云寂。”晏海将手腕从裴不易的指尖下收了回来。“裴先生医术高超, 说的也都是实话,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实话?” 晏海只觉得眼前一花, 整个人被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与云寂四目相对。 “什么实话?”云寂扯动嘴角:“他说的那些胡话, 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发怒的表情着实骇人, 一旁的裴不易咽了口口水,根本不敢为自己的医术进行辩驳。 “你不是知道的,我很久之前就身中剧毒,裴先生也没有说错啊!”晏海倒是真的在笑,他一边笑还一边转过头问裴不易:“裴先生,你刚刚是不是觉得,我早就应该死了?” “是。”裴不易老实的点了点头:“按理,早死了” 突然,云寂背后的整座墙面发出了异样的声响,把刚刚镇定一些的裴不易又吓到了。 那满墙壁的剑居然叮叮当当的在响,他几乎以为是地动了,差点钻到桌子下面去。 晏海一把捂住了云寂的眼睛。 “他说按理早死了,可我现在不还是活着吗?”他凑到云寂的耳边说道:“你慌什么,这么怕我死掉啊!” 他背对着裴不易,遮着云寂的眼睛,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却都听出了他言语之中抑制不住的洋洋得意。 他的动作和说话太过暧昧,裴不易看直了眼睛,他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这么对云寂这么说话,说的还是这种话。 但更让他觉得眼睛要掉出来的,是云寂的反应。 那些叮呤当啷的声音停了下来。 “对——”云寂的声音很轻,他把这个字是声音拖得特别长:“我怕的。” 晏海松开手,与他四目相对。 他一时消化不了云寂的回答,只想着,眼睛总算是不红了 “裴先生,你的诊断其实没错,我生后不久,就被人浸泡在带毒的池子里,等到略微长大一些,又服用了这世间罕见的奇毒。”晏海朝向裴不易说道:“这些毒因为用得十分巧妙,非但没有让我丧命,反而改变了我的血脉体魄,使我受益无穷,只不过再后来,因为被人暗算,我体内那些相生之毒才为之紊乱,差点暴毙当场。” “是!”裴不易忙不迭点头:“你身上,不止一种。” “但是我修习的武功,其实对于压制这些毒性,有极大的用处。”晏海提醒他:“先前在朝暮阁的时候,裴先生不是给我诊断过多次,并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异常吗?” “啊?”裴不易茫然的看着他:“有吗?” 这次轮到晏海愣住了。 “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云寂舒了口气:“不易,他是晏海,晏海你还记得吗?” “晏c晏海?”裴不易重复了一遍,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你!” 虽然刚才云寂说了好几次,他自己都重复过了这个名字,但直到现在,才真正将这个貌美如花之人,和那个温吞瘦弱的管事联系到了一起。 裴不易的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大了。 “怎么会?”他磕磕巴巴的说:“你c你那个脸不是他” 云寂紧紧皱着眉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可能有些靠不住。 “我只是用一些旁门左道改变了容貌。”晏海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你现在看到的我,也不是我真正的模样,只是怕吓到人,略微做了点修饰。” 吓到?好看到吓人?还能比现在更好看? “好c好神奇”他脸都红了。 “那这一次,他为什么又能诊断出来了?”云寂皱了皱眉。 “你忘了,前不久我妄动内力,引得毒性发作了一次。”因为裴不易一眨不眨的盯着,晏海不太自然的又摸了摸脸颊。“我还没有彻底恢复,脉象自然异常。” “所以你的意思是,虽然你中了毒,但只要你的武功还在,就能克制住毒性不再发作?” “距离我被月留衣所伤,至今超过了十年,要不是真的,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慢着。”裴不易终于从恍惚中回神,就听到了这种荒唐的对话:“内功不外乎绵延气血,哪能压制毒|药,简直荒谬!” 云寂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立刻又起了波澜。 “裴先生可能并不知道,我来自海外异域,自幼所修习的内功与寻常功法大相径庭。”晏海再一次把手递到裴不易跟前:“不若你再试试,看看是不是跟方才不一样了。” 裴不易将信将疑的再一次帮晏海诊脉。 刚开始的时候和方才并无差别,但过了片刻忽然起了变化。 “怎会这样被聚拢到了心脉” 裴不易盯着他的胸口看:“这简直神乎其神” “好了,到此为止。”云寂看晏海脸色发白,将手放在他的肩头,对裴不易说道:“你也放手。” 裴不易急忙抬起手腕,他隐约也察觉到了,从方才起,师兄的心情就很不好。 “不易,究竟如何?”云寂问他。 裴不易沉默了半晌,憋出了一句:“我要想想。” 虽然晏海不知用什么奇特的办法,将那些可怕的剧毒凝聚在心脉之中,但是这违背了他所熟知的一切医理 “我会将卫恒请来,让他们好好商讨一番。”云寂看着裴不易放空的眼神,朝晏海说道:“他们两个人一起,肯定能够解除你身上的毒性。” “那也不是一时半刻的,血蝶若是不能交尾,顶多坚持三个昼夜。”晏海看向窗前挂着的笼子。 “没什么比解毒要紧。”云寂握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对他说道:“到时候再说。” 晏海无奈的笑了一笑。 对这一切裴不易完全充耳不闻,他脑海之中闪过许多奇异的病历,却没有一种和晏海身上的情况能够契合,整个人陷入破解难题的境界之中去了。 “我要一些你的血”末了,他对晏海要求:“毒性散入血脉之时的,好检验性质。” “好。”晏海还没有开口,云寂就替他应下了:“你好好治,只要你能把他治好了,提什么要求师兄都答应你。” 他素来言出必行,说什么要求都能答应,绝不会是信口雌黄。 这一回,连晏海都觉得十分讶异。 这样的承诺会不会太重 “只要能把他身上的毒给解了。”云寂认真的对着裴不易说:“就算你要上步天崖看大逍遥诀,我也能答应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一二五 “你真的想让他上步天崖。” 晏海靠在窗边, 看着裴不易的背影, 他手里正捧着一个瓶子, 小心翼翼地向另一处准备好的屋子走去。 刚才云寂说的那句话把裴不易吓得半死, 拼命摆手说不要去,但他却觉得, 云寂其实是真心的。 在朝暮阁里, 能上步天崖得见大逍遥诀的, 只有阁主 “如果不易愿意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云寂帮他把手妥帖包扎好了, 放回了桌上:“他是前任阁主唯一的侄儿,若不是当时他还年幼,后来又醉心医道, 这阁主的位子十有八九是要落到他的头上。” “你当年,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当上朝暮阁主?” “因为,我对一个人许下诺言,要以天下为聘迎娶他, 虽然他不见了踪影,但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兑现这个承诺,我也要能够做到才行。”云寂的目光沿着他的指尖慢慢上移:“我只能站在比帝王更高的位置上, 等着可能会到来的那一天。” 晏海只觉得一股热气跟着他视线所到之处, 慢慢烧灼了上来。 他低头清了一下发干的喉咙, 力求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你若真是不做阁主了, 那想做什么?” “我在上京城里有个院子, 在西市还有几间铺面。” 晏海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开着窗户的话, 每天早上都会听到鼓声。”云寂望向窗外。 晏海眨了一下眼睛,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的“嗯”了一声。 晏海在鼓声中醒来,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那声音渐渐停歇。 昨日里云寂说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之中翻滚回荡。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但很快的,那笑容就变作了苦涩。 如果再早一些听到这些话,如果可惜,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好说。 他默默起身穿衣,洗漱完毕走到窗前。 笼子里的蝴蝶因为他的靠近,翅膀扇动得更快了几分,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意味。 时间不多了 “晏海。”窗外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把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看着着实吓人。 “裴先生?”他定了定神,惊讶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晏海心里“咯噔”一响,但面上却若无其事的问:“裴先生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整夜,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靠武功,就把这么复杂可怕的毒给压制住,你给我的那一点,足以毒死上百人不止。”裴不易脸上充满了求知的渴望,说话突然就利索了:“你要说刚刚毒发的时候,用内功压制一下也是可能的,但再怎么神奇的武功,又怎么能将这些剧毒控制在体内十多年没有发作,还收放自如的这简直违背常理!绝不可能!” “裴先生,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晏海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只是用忧虑的目光看着他:“瞧瞧你这憔悴的样子,真叫人看了不忍心。” “啊?”裴不易挠了挠头:“可是” “我对医理并不在行,不过事实上我的确这样平安的过了十多年。所以,解毒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倒是裴先生这副摸样。”他停了一停,轻声的说:“让我很担心” 他侧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发梢蹭到了裴不易的手背上,带来了一阵微微的酥|痒,简直要爬到人的心里头去。 “那c那怎么办?”裴不易那只手伸不得也缩不得。 晏海伸出手,从他头上取走了一片沾上去的叶子,阳光照射在那张轮廓优美的脸上,看去宛若凝脂白玉一般 “不如先生去睡上一觉歇一歇,说不定醒过来就会有头绪了。”晏海把那片树叶在手指间把玩,似笑非笑的说道:“一切都要托付给裴先生了,若是你这时候累病了,我可怎么办呢?” 裴不易顶着一张大红脸,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晏海收敛起笑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满腹心思的转过身,却猛地吓了一跳。 一只手接住了从他手里飘落下来的叶子,接着那片叶子先是附上了一层冰霜,然后化作了齑粉。 “云寂,你怎么”晏海吸了口气:“你去哪儿了?” “我去把卫恒还有薛长短都找来了。”云寂把他的手抓住,看了看昨晚上包扎的伤口:“他们三个人一起想办法的话,进展会更快一些。” “是吗?”他想要把手收回来,但却被云寂牢牢的抓在手里。 “晏海,你这样不太好。”云寂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你别逗弄不易,他性子单纯,很容易当真的。” “我没唔!”手上猛地一痛,晏海几乎要叫出声来,但紧接着,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贴到了他的唇上。 他瞪大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靠得太近了 云寂的声音抵着他的嘴唇发了出来,听着含含糊糊的,他直觉的想问说了什么,却被炙热的唇舌乘隙侵入了进来。 攻城掠地,步步紧逼,直到他双脚发软,被抱着丢到了矮榻之上。 双唇分开的一刹那,他忍着晕眩翻身要走,却被按在了原地,然后被一口咬住了后颈。 好似被猛兽擒获的猎物一般,晏海止不住的发抖,哪怕后颈的啃咬带来的只是轻微的钝痛。 “云”他开口想要让云寂放开自己,却被云寂整个搂到了怀里。 衣服穿得都不厚,这样紧紧的贴着,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云寂的晏海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作响,整个人热得都快炸了。 云寂看着眼前鲜红欲滴的耳朵,一点高抬贵手的念头也没有,一口咬了上去。 晏海发出呜咽声,试图用微弱的力气挣脱,却被抓得更紧。 “你放开光天化日”话还没有说完,他又被捏住了下颌,云寂再一次地吻了上来。 晏海被吻得意乱情迷,直到那嘴唇渐渐往下,贴到了咽喉之上。 他猛地一颤,终于从迷乱之中惊醒过来。 晏海用力抓住云寂的头发,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够了”晏海脸颊绯红,抓着自己的前襟,手指都在发抖。 两个人都喘得厉害,尤其是晏海,他隔了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云寂目中赤红之色也渐渐褪去。 “以后让我再看到你像刚才那样,可不是亲一下就能过去的。”他伸出手,近乎粗鲁的揩拭了一下晏海过于水润的嘴唇。“你还是换回原来的样子,免得让不易分心。” 晏海羞涩之余心中也有些恼火,把脸侧过去避开了他。 “你要是答应我,今天晚上,我就和你一起追踪血蝶。” “真的?”晏海眼睛一亮。 “有什么办法呢?你是我命里的克星。”云寂撩起了他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前轻嗅:“凡事总是如此,退了一步,就会有第二步你可见我退让过别的人吗?” 晏海看了他好一会,最终抿了抿嘴唇,深深地呼了口气。 他靠了过去,揽住了云寂的颈项。 “云寂,你放心。”他在云寂耳边轻声地说:“从今往后,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一二六 晏海看了一眼云寂, 云寂对他点了点头。 他拉开了金色的笼子, 那只血蝶撞了几下, 终于从笼子里飞了出来。 “走。”云寂换上了一件窄袖黑衣, 他抱着晏海缀了上去,纵跃之间的姿态, 比那只急切的血蝶轻盈了许多。 血蝶飞的距离比他们设想的更远, 为了让晏海更舒服一些, 云寂索性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还好他比晏海高出了不少,这姿势才不至于太过古怪, 晏海一手搭在他的背上,仰头借着月色打量他,然后一个人在那里微微的笑了。 “你想到了什么?”云寂眼角瞥见他笑, 便问道:“是在笑我吗?” “是啊!”晏海弯了弯眼睛:“我突然想起,上次我们两个人偷偷进去韶华坊的时候,你非要抓着我的肩膀翻过那道墙。” 当时云寂满脸不情愿,别别扭扭的伸手抓他肩膀, 那画面至今想来都觉得有趣。 云寂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两个人追着那只血蝶,一路经过重重屋檐, 条条街巷, 最后甚至越过了城墙。 出了上京城之后, 他们一路往东南方向前行,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他们跟着血蝶钻进了一处密林之中。 “怎么了?”晏海发现了云寂脚步之中些微的停顿。 “这个方向”云寂微曲双膝, 纵身跃上了身旁那棵高大的银杏树。 这棵银杏少说也有上千年了,比周围的树木都要高出一截,站在上头视野十分开阔。 他们能够清楚的看到在不远处有一大片建筑,俱是排列有序的重檐庑顶,还有数座高塔置于其中。 “那是什么地方?” “天镇寺。” 云寂跳下树去,继续跟着血蝶往前行走。 “有这么大?”晏海疑惑的问:“不是说前头好些年一直将佛道视作异端,直至近些年才渐渐复兴的吗?我早前在外头行走的时候,基本都没见过什么寺庙道观的,说是都被勒令拆毁了,怎么会还在上京城外头留了这么大一座古寺?” “天镇寺历史并不久远,不能算是古寺。”云寂告诉他:“前朝鼎盛之时,由皇家出资修建了这么一座寺庙,又迁来了当时许多有名的高僧,最多的时候僧众有数千人,有天下第一佛寺之称。” “如此醒目,不是更应该拆了吗?” “因为每次一旦有所动作,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云寂冷冷哂笑。“据说这个位置,是帝王龙脉根基所在,一旦有所损毁,便会伤及国运。虽然殷氏的那些皇帝们口口声声说不信,但终究不肯拿自己的江山来试胆量。” “我刚才在上头看到我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晏海若有所思的说。 他从来没到过这个地方,刚刚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眼熟。 “虽然天镇寺被完整保存下来,不过这寺里的和尚一度所剩无几,许多年前还出过剥下大佛金身换粮的事情,直到近些年香火鼎盛,才全部重新修缮过了。” 听到这里,晏海突然笑了,云寂不解地低头看他。 “我只是觉得世事奇妙。”晏海解释道:“如果血蝶的巢穴真的是在天镇寺里,岂不是很讽刺吗?” 杀人的血蝶和渡世的佛寺共存一处 “人心中若是生出欲望,哪怕真有神佛都未必能够阻挡,又何论这些泥土木塑的虚幻偶像。”云寂停了下来,他们此时已经站在了佛寺的院墙之外。“但这个地方,的确非常适合用来隐藏秘密。” 血蝶飞过了墙,进了天镇寺中。 “要进去吗?”晏海问他。 云寂闭起眼睛,似乎是在侧耳倾听。 “附近没人。”过了片刻,他张开眼睛,抱着晏海翻过了墙去。 深夜里,佛寺的这个角落十分静谧,只偶尔能听到远处轻微的诵经之声。 四周的屋宇半新半旧,每一间都有修缮过后的痕迹,从窗户往里头看去,隐约能看到一些罗汉之类的塑像。 云寂很快又跟上了那只血蝶,跟着它在屋宇之间曲折徘徊。 “似乎就在附近。”晏海仔细观察了一下它飞行的路线,不太确定的说:“但是它找不到”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那只血蝶突然就钻进了前方的一口井里。 他们追到井边,往下看去。 隐约能见到微弱水光,好像只是一座寻常深井,只是飞下去的那血蝶,却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没了踪影。 “我下去看看。”云寂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有什么不对就喊我。” 晏海倒也不担心他出什么事,只是叮嘱他发现了什么也不要独自深入。 “你留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会随意离开?”云寂说完,便跳下了井去,留下晏海一个人僵立在井畔。 井壁上都是滑不留手的青苔和一些水生藤蔓,但对云寂来说并无阻碍,他撑着身子慢慢的往下挪动。 晏海从上头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心悸,若不是理智要求他克制自己,也许他立刻就会开口要求云寂返回上来。 这样的场面 “怎么样了?”他看到云寂在接近水面的地方停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云寂抬头看了上来。 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心里,难以抑制地想起了过去发生一些事情。 时间,地点有许多地方都很相似,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位置被调换了。 “你”晏海艰涩的说道:“如果找不到,就上来吧!” 云寂突然一个纵身往上跳起,但是在距离井沿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似乎是力道用尽,突然往下落去。 晏海的心跟着他猛地往下一沉,本能的抓住了他的手。 等握紧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云寂怎么可能会掉下去 “多谢这位公子伸出援手,救我于危难。”云寂看似借由他的力气爬出井口,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晏海低头看着二人依然交握的双手。 这是当年云寂把他从飞雁山上的洞窟中救上来的时候,他对云寂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云寂称呼他为姑娘,一脸正经但耳根通红的问他有没有事,他就觉得有趣,一念之间将错就错,用女子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那个什么”云寂这种故意甚至有些恶劣的行径,让晏海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他急忙转移了话题:“下面有什么吗?” “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洞口沾了翷粉,血蝶应该是从那里进去的。”云寂也放过了他,顺势说道:“而且下方井壁四周都是整块巨石,十分蹊跷。” “你的意思是,这底下,有人造的痕迹?” 云寂点了点头:“地下必然是有暗室一类。” “就算有别的入口,没有头绪的话,这么大的地方,恐怕也不容易找到。”晏海环顾四周:“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我有办法。” “不如找慕容极想想办法,说不定他可以寻出什么”晏海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云寂说了什么,惊讶的问:“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不用打草惊蛇,只需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晏海突然有些醒悟过来:“你知道什么了?是谁谁是那只‘兔’?” “木怀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一二七 “木怀谨?”晏海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贵妃木怀吉的堂兄。”云寂笃定的说:“这些事情, 和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木家同样有女儿在宫中为妃, 但他们在上京似乎不如白家风光。” “白家是江东巨贾, 靠的是钱眼通天, 看似表面光鲜,但家族内部矛盾重重, 但凡有点什么风雨, 恐怕立时就有倾覆之虞。可木家不一样, 他们家规极其严苛,族中子弟在外俱是口碑良好, 一个有着上千人的大家族,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不简单了。”云寂提起这两家, 倒是所知不少。“而且木家的来历在湘洲一带众说纷纭,他们带着大笔财富迁入湘洲至今也不过百年,至于之前到底源于何处,这些年我一直让人在查, 始终没有什么线索。”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天色,大约已经到了寅时。 “我们先回去吧!”他对晏海说道:“路上我与你细说。” “所以你觉得, 其实上京城里一直以来种种怪事, 都是和木家有关?”晏海有些不解地问:“那是他们杀了白乐乐, 然后嫁祸给了慕容瑜?谢家在这里面, 又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云寂专心的看着前头的路, 并没有回答他。 晏海轻声的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的说:“你怎的还在生气?” “没有。”云寂有些冷淡的回答。 还说没有不就是不肯让他抱着吗? 来时因为要追赶血蝶也就罢了,如今也不赶路,背着回去不是也一样,到底哪里不对了?答应的那么勉强,还拉长了脸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云寂怎么突然变得和个孩子一样 晏海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云寂,我能不能去见一见秋蓝玉?”他好声好气的问:“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了,他肯定很担心,我总要和他说清楚。” “不。”云寂终于说话了,但说的话可不中听:“无端端的有什么好见,不过是个卖艺的伶人。” 晏海沉默了半晌,久到以为云寂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他轻声的说:“云寂,我们说说话,你放我下来吧!” 云寂停了下来。 晏海从他背上下来,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座石桥上,桥下流水潺潺,映着天上明月,一派幽静自然。 “我知道你并不是有心要那么说的。”晏海神色有些黯然:“只是在这世上,大家都会以出身的贵贱,先将人分做三六九等,我也是懂的。” “你”云寂往前走了一步。 “就算秋蓝玉辛苦半生争得方寸,如今人人表面奉承于他,到底也不过是个被人瞧不起的伶人。”晏海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明月:“我娘也是一样,她觉得自己出身卑微,才会让人任意轻贱,生出的儿子却要扮作女孩才能平安长大,所以她等我略大一些,被一场风寒就夺了命。想来多半是因为没了牵挂,也厌倦透了这个可恼的俗世。” 他抬起手,止住了云寂的话。 “我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不太能理解这些事情,你知道岛上大家都是那样的,能活下来的不论是凭武功用手段,只要你足够有本事,就能有出头的日子。”他转过头去,上京城的方向虽然略有光亮,但望着遥不可及:“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慢慢明白了,人对于万事万物的看法,始于耳濡目染,随着年岁渐长深入骨髓,就再也难以改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寂垂落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我根本没有看不起你娘,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见那个秋蓝玉,他和殷玉堂关系密切,谁知道有没有存了别的用心。” “我知道你那么说的用意。”遮挡住了张明艳张扬的容貌,他就变回了朝暮阁中那位温柔体贴的“晏管事”:“你只是不愿意让我去想这些事,怕我伤心。” 云寂握成拳的手,微微的颤了一下。 “我刚才,突然觉得我们两个人其实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晏海望着他:“我们都生长在不能随意坦露真心的地方,所以就算生出了爱慕之心,因为无法确认对方是不是值得相信,所以遮遮掩掩,相互试探,最后觉得对方多半虚情假意,别有图谋。” “我”云寂想要否认,但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辩驳 “刚到朝暮阁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也不能信你,一直不能信所以我从来没有试图和你提起从前的事情觉得一定要让你先对我表明心迹,能确认你就算知道了从前也不会怪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那些事情。”晏海叹了口气。“我处处算计,生怕落了下风,怎么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有时候连自己都骗所以,我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告诉你,从开始到现在,我所言所行俱是真心。” “那就别说了。”云寂皱了下眉头。 “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就好像月倾碧那件事情”他想了想,决定告诉云寂:“我小时候曾经被月留衣骗得掉进了一个海边的洞窟,在里头困了很久。那个时候,我一直在等月倾碧来救我,因为她其实是知道的。” 云寂一听到月倾碧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晏海把他改扮成月倾碧的那件事情,他终究没有办法轻易释怀。 “你知道吗?一开始被困住的时候,我还想,如果月倾碧来救我了,哪怕和这世上所有的人作对,我也要一辈子都护着她。但是过了一小会我就想,说不定她来了,也只是故意假装施恩于我,我要是那么做了岂不是上赶着犯蠢?这两种念头不停地在我心里头交替结果直到我自己爬上来了,她也并没有来,当时我其实是松了口气的,想着果然如此啊!” “好比刚到朝暮阁的时候,看到你为了我痛苦难受,我心里其实特别得意但是,我一想到你喜欢的可能并不是我,我就不愿意了” 晏海深吸了口气,他心绪紊乱,说话有些凌乱颠倒,但又控制不住 “之前,我把你装扮成月倾碧的样子我跟你说的那些理由,自己都觉得牵强。这两日我认真想过了,除了那些表面的原因,可能我也是为了提醒自己,莫要一头栽进去好像无底的深渊一样,要是我掉进去了,可能永远也爬不上来。” 云寂朝他伸出手。 晏海往后又退了一些,腰抵在了栏杆上。 “很好,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月倾碧。”云寂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是你把和我在一起,比作掉进了无底深渊,是不是不太恰当?就算我真的是,你总想着不能掉进去,还有爬上来什么的又是什么意思?” 他步步紧逼,晏海退无可退,整个人往后仰着,若不是桥栏够高,可能已经跌了出去。 “你一直都觉得如今我一刻都离不开你,是被大逍遥诀影响了?是不是?” “不是的” “就算是,那又怎么了?我不管什么原因,反正你刚刚才答应过我,从今往后一步也不离开,难道说的都是假话?”云寂却好像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手撑到栏杆上把他困在了怀里,用平缓的语调告诉他:“如果你敢出尔反尔,我告诉你,我才不管是大逍遥诀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我一刻都不会再忍耐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把你切成一块一块,一点也不剩的,全部都吃下肚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一二八 卫恒喊了他好几声, 晏海才回过神来。 “翠微君。”卫恒很诧异的看着他:“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晏海将手里空了的药碗放了下来。“那具鱼尸你看过了吗?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觉得”卫恒组织了一下措辞:“那并非天然造物。” “什么意思?”晏海疑惑地看着他。 “我仔细看过, 那鱼的两只前足有接驳的痕迹。” “两只?”晏海想了想:“我记得是四只。” “对!但是后面的那两只, 并无痕迹。”卫恒神情凝重的说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这条鱼生出了两只爪子,然后有人又给它安上了另外两只?” “顺序不对, 应当是有人先把前爪接驳上去, 然后这条鱼自己生出了两只后爪, 因为后面两只骨骼尚未坚硬,显然长出来没有太久。” 晏海沉默了一会。 “裴不易和薛长短怎么看?” “我并未与他们说明此事, 那接驳处的伤痕十分浅淡,寻常也看不出来,而且”卫恒皱着眉头:“那痕迹也不寻常” 晏海抬起头来看他。 卫恒朝他点了点头。 “这真是奇了怪了”晏海突然笑了出来:“你说我当初是带了几个人吧!现在怎么感觉, 是把一整座岛都给带出来了?” “但是翠微君,容我提醒一声,这鱼恐怕在这湖里已经生活了百年之久,只是常年蛰伏水底, 所以并未被人发觉。何况”卫恒有些忐忑的问:“我听说,在那条鱼的体内剖出过一粒五彩的珠子?” “没错,是有。”晏海点点头:“不过见风就化成了灰。” “那以您看来, 是不是和化羽池里头的那颗” “绝不可能。”晏海打断了他。 “但是您要知道, 那种接驳肢体的手法, 和岛上惯用的几乎完全相同, 既然在百年之前, 陆地上就有了这样的手段, 那神珠” “这事我会放在心上。”晏海再一次打断了他:“小卫,又要劳烦你了。” 卫恒知道晏海不想再谈,便住了嘴。 “翠微君。”但是他依然正色说道:“关于您的身体” “你之前帮我把脉,不是说脉象挺平稳的吗?” “我虽然不知道您是用了何种方法,但是按照您如今的状况,这其中定有隐患。”卫恒露出忧虑的神色:“您一直不愿意据实相告,我怕如果有一天剧毒反噬” 晏海将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生死天命也,且顾眼前吧!” 听到他这么说,卫恒无奈地叹了口气。 “薛知事,你可有发现?”云寂问道:“卫恒对于他的病情,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处置?” “卫恒似乎对晏公子身上的毒不得要领,他所用的药,皆是温补经脉,并非针对祛毒。”薛长短回答道:“他不论用药用量皆很谨慎,至今我尚未发觉有何异常之处。” “我师弟虽然医术尚可,但为人远远比不得薛知事细致,所以卫恒这边还是得请你帮我看着一些。” “云阁主太客气了,这是下官应尽之责。”薛长短连忙躬身应诺:“但请阁主驱使,下官绝不敢辞。” “我并无官职在身,薛知事不用如此多礼。” 云寂虚虚一扶,薛长短只觉一股无形的气劲将自己托起,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还没有等他对云寂的武功表现出赞叹,卫恒拿着空了的药碗走了进来。 “云阁主,薛知事。”卫恒朝他们颔首当做行礼,脸上依然是那副木讷的表情。 “晏海如何了?”云寂问他。 “状况平稳,并无大碍。”卫恒语气平淡:“只可先滋养元气,慢慢设法祛毒。” “那就托付给诸位了。”云寂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了门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不易?”云寂显然听出了来人是谁。 果然下一刻,裴不易出现在了门外。 “师c师兄!你在?”裴不易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一副恍如梦中的模样。 “怎么了?”云寂看他整个人邋邋遢遢,身上还发出那种难闻的腥臭,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条鱼,我有了新的发现。”他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那两只爪子,是被人接上去的!” 云寂没有听懂。 “接上去的?”薛长短倒是立刻听明白了:“你说的是如续接肢体一样吗?” 裴不易用力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薛长短立刻就否定了这个说法:“就算是接续自身断落的肢体,也须得天时地利方可勉强一试,何况那双爪和鱼身显然并非同种生物,两者经脉骨骼皆无相同之处,怎么可能接续得了。” “就算不是接的,是它自己长的,那难道鱼身上长爪子是有道理的事情吗?”裴不易流畅的说:“我仔细检查过它的爪子,其中一只前爪在接近身体的地方,有非常细微的痕迹,显然不是先天生长能够造成的。” “天地之大,说不定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就有这么一种生物。”薛长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裴先生,你已经几个昼夜没有休息,我觉得你还是先顾着自己,累倒下了反而得不偿失。” 他说的婉转,但意思就是裴不易可能太累眼花,所以看走眼了。 裴不易平时肯定是听不出的,但此刻脑子转的飞快,居然听明白了。 “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当成细致剖析一番。”他一把抓住了薛长短,拉着他往门口走:“若是人为痕迹,定然是能够找得出来的。” 薛长短没有办法,只能匆忙跟云寂告了个罪,被他拖着走了。 “卫大夫好像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云寂看着在两个人争论期间,就已经走到药柜旁去的卫恒。 这药柜是宫里刚刚差人送过来的,非但品类齐全,甚至有不少罕见的好药。 “我这人生来愚钝,凡事皆需十分专注,分不得心。”卫恒抬手打开了上方的抽屉,取出了一些药材。“我帮人看病也力有不逮,就不去管鱼长没长脚了。” 卫恒边说边把袖子向上卷起,准备将取出的药材研磨成粉末。 “卫大夫,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云寂突然话锋一转,问出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卫恒本以为他会问到晏海,甚至逼迫自己说出晏海的状况,却没想到会这样。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诧异地看着云寂,过了一会才回答说:“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别的亲戚,老家只有妻儿。” 云寂看着他系在手腕上的那根红线,轻轻的“喔”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一二九 那一天直到最后, 裴不易也还是没办法说服薛长短, 这鱼的两只前爪是被接上去的。 薛长短的理由很简单, 如果前爪真是接上去的, 那两只后爪该怎么解释? 要么就都是接上去的,要么就都是长出来的, 哪有什么接了两只爪子, 又长两只一样的出来这种荒唐事。 “后来呢?”晏海问道。 “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 不过裴先生似乎颇为生气。”薛长短将最后一针扎进了穴位,笑着说道:“老夫实在是有些惶恐。” “那薛知事的看法呢?”晏海趴在榻上, 露出了大半肩背,他侧着头看着薛长短:“你觉得那条鱼是怎么回事?” “天生万物,各有奇妙不同。”薛长短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兴许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晏海也跟着他笑了一笑, 没有再说什么。 片刻之后,薛长短将针拔出收好,便告辞离开了。 天气炎热,晏海出了一身的汗, 就让人送了些水进来准备清洗一下。 他在屏风后刚刚脱了衣服坐进浴桶,突然有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晏海!”那人进来之后兴奋的说道:“我想到办法了!” “哦?”晏海听出了是谁的声音,便没有慌张, 坐在浴桶里问道:“裴先生吗?” “我想到”裴不易没有多想, 辨明他在何处之后直接走了过来。 二人正面相对。 “想到了什么?”晏海趴在宽大的浴桶边沿上, 不太在意的问他:“可是那鱼儿怎么会长的脚吗?” 裴不易的脸迅速涨得通红。 “薛c薛长短说, 你c你在”他结结巴巴的:“在” “在屋里洗澡。”看到他这有趣的模样, 晏海就想逗逗他:“所以裴先生就想进来看一看, 是吗?” 他其实已经换回了朝暮阁中常用的样貌,但就这么泡在木桶里,愈发显出肌理细腻骨肉云停,怎一个活色生香了得。 裴不易抬手捂住了唇鼻,一言不发转身跑了出去。 晏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泡到水有些微凉,才从浴桶里出来。 他整理着衣襟走出了屏风,抬起头时愣了一下。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屋子里还没有点灯。 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坐在屋中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是你?”晏海走到一旁,点燃了桌上的灯火。 光线亮了起来,勾勒出月留衣秀丽的轮廓。 “我在外头辛苦奔波,你倒是舒舒服服的坐享其成。”她斜睨着脸色微红的晏海:“这世上的事情,还真不公平。” “来多久了?”晏海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那个流着鼻血的神医跑出去的时候。”月留衣勾起嘴角:“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都这摸样了还能迷得别人神魂颠倒。” “你来做什么?”晏海小口喝着水:“事情都做好了?” “我那天回去之后想了想,总觉得上了你的套。”月留衣站起了身:“你这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难题都推给了我,不说其他人还算有些指望,可是月凌寒都失踪了这么些年,人海茫茫的,一时半刻你让我往哪里找去?” “如果你真的那么迫切想要回去岛上,总会有办法的。” “这样。”月留衣走到他面前,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真实目的:“说实话,我还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过往下面追查,可能要费我很大的力气,不如你先把海图画给我,安一安我的心。” “好。”出乎她的意料,晏海爽快的答应了。 晏海走到书桌旁,挽起了衣袖:“我知道你信不过我,那我先给你画一半,余下的只要你能够找到月凌寒,我就画完给你。” “那就最好不过。”他这么一说,月留衣自然求之不得:“不说别的,我们怎么也算是青梅竹马,大家坦诚以对真是理所当然,来,我来帮你磨墨!” 但是片刻之后,她看到在晏海手中画出来的“海图”,却是笑不出来了。 如果她胆子再大一点,必然是会掀了桌子,将这个无耻之人打到东南西北都认不出来。 可是她不敢 “这这是什么”她颤抖着手,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道:“我记得那张海图,不是这样的” 她拿着的那张纸上,都是代表了水波的曲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画完了海,就画了一大半不是吗?”晏海把袖子放了下来,走过去重新倒了杯水。 只是方才是洗完澡无所谓冷热,如今便觉得水温太凉,他一沾嘴唇就放了下来。 “你耍弄我呢?”月留衣耐着性子,把那张纸丢回了桌上:“月翠微,我可没心思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你应该抓紧时间去找人,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耍心眼。还是”他看着月留衣:“你遇到了什么力不能及的情况?或者说,你查到了什么可能会影响我决定跟你回岛上去的事情?”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简直就像是个怪物一样”月留衣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如果c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年的七个人之中,有一个人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你会怎么做?” 晏海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神情凝重的沉默了半晌,月留衣的心也被他这样的态度吊到了半空。 “其实,你一直都误会了我。”晏海终于开了口:“我坚持要让七个人一起回到岛上,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奇怪的阴谋,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没有当初的这七个人,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回到岛上。” “什么?” “你忘了,上了岛之后的第一个阻碍,是什么吗?” 月留衣先是一愣,然后脸色煞白。 “五离血煞”她喃喃地说道。 “不错,五离血煞。”晏海走回了书桌旁,将那张画满了曲线的纸压回了镇纸之下:“如果过不了五离血煞,又何谈上岛?” “可这和七个人有什么关系?” “你记不记得,我在破开五离血煞之前,和你们说过什么?” “当时,你对我们说,如果要离岛,就要我们立下血誓”月留衣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我们都答应了,你就让我们一个个的” 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你明白了是吗?”晏海拿起了笔,在角落添了几笔,画出了一座山来:“当时我让你们将血滴在那块石头上,不是因为要让你们把誓言记得刻骨铭心,而是因为那块血石就是阵眼,只有吸收了鲜血,五离血煞才不会将我们视作闯入者,让我们能够安全通过。” “可是为什么又要我们七个人一起” “五离血煞的特性就是如此,我当时用七个人的血自内打开了阵势,如果想要从外部开启通路,那必须要同样七个人的血才可以。”晏海叹了气:“我当时觉得人多也是好事,这样一来,能够再次打开五离血煞的机会就微乎其微,谁知道如今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月留衣脚一软,坐倒在了椅子上。 “怎么会是这样”她似乎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你一定是骗我的。” “是月凌寒死了,还是不真死了?”饱饮了墨汁的笔尖停在半空,一滴墨落在纸面上,晕开了一片。 “一定有别的办法!”月留衣咬着嘴唇:“月翠微!你一定有别的什么办法的对不对!你就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就是了!” “如果我早知会有今日,一个都不会把你们带出来。”晏海放下了笔:“好,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不是你当初重伤了我,我的确还有别的办法打开五离血煞,只可惜,你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那都是因为” “对,都是殷九的主意,你不过是蠢得被他利用了。”晏海勾起嘴角:“没错,殷九看出你心中对我诸多忌惮与怨恨,所以一直多方挑唆,让你对我起了杀意。但说到底,你不过也就是顺水推舟,好绝了后患,对不对?” 月留衣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苦笑:“说什么都晚了,枉我自以为聪明我承认,我这辈子都比不上你。” “好了,废话不用多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月凌寒还是不真已经死了?” “尚不能确定,我只是有这个担忧。”月留衣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有了确切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慢着。”晏海喊住了她。“你给我站住。” 月留衣背对着他停下了。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晏海站在原地,略略歪着头思量:“既然你不能确定月凌寒或者是不真已经死了,为什么刚才一副没了希望的样子?为什么故意误导于我?” “你说什么,我哪里误导你了?”月留衣干涩的笑了一声:“我只不过要做最坏的打算而已。” “不对,不是这样。” 月留衣推开了窗户,下一刻就要翻窗而出,她挑眉问道:“那是怎样?” 另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那只是因为,你是卫恒的妻子。”他说:“因为那个你觉得‘不能’回到岛上去的人,就是卫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一三〇 月留衣和晏海一起往门口看了过去。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云寂就站在了那里。 “云阁主, 又见面了。”月留衣笑着说道:“您这是说什么呢!我跟卫恒” 大约是觉得太好笑了, 她笑到捂着嘴说不下去。 云寂慢慢地走了过来, 明亮与幽暗交替着在他脸上投射出一抹又一抹的阴影。 月留衣的笑容慢慢地僵硬在了嘴边,她想起了上一次见面, 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窒息感。 云寂走到桌边, 拿起了桌上的杯子, 走过去端给了晏海。 晏海接过了,触手微温, 显然已经被用内力加热过。 “为什么不把头发擦干?”云寂看着他依然潮湿的头发,皱着眉头:“若是受了风,又病了怎么办?” 晏海穿上了他递过来的外衣, 坐在椅子上擦拭着头发,云寂虽然没有亲自动手,目光却牢牢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 这期间月留衣站在窗边,留是不想留, 走也不能走,内心充满纠结。 “你什么时候嫁给卫恒的?”晏海终于抬起头正视她:“为什么要嫁给他?” “你们”月留衣心情十分复杂,从任何方面来说, 她当然不能承认, 但心里头又有些不甘:“我跟卫恒没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晏海当然能看出来她笑容之中的勉强, 便转头去问云寂。 “卫恒手上有条红绳, 她也有。”云寂简短的回答, 然后补充了一句:“手工劣拙, 一模一样。” 月留衣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打自招。 月留衣每次见晏海之前,都会把自己收拾妥当。 她知道晏海非常聪明,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弱点却没想到,最后栽在了云寂的手里。 那天晚上云寂突然找上了她,她猝不及防,更加没有想到,两个人说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云寂居然还能记住了她手上一根不起眼的红绳。 这个人到底有多可怕 “红绳?”虽然动作上有些露怯,但她应对得还挺自然的:“我倒是有一根,可只凭一根红绳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们俩倒真是一对儿” “你化名柳伊,在九年前嫁给了卫恒。”云寂终于看不过去晏海磨磨蹭蹭的动作,将长巾拿到了手里。“你们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做卫禾,今年八岁,女儿” “够了。”月留衣打断了他,此刻脸上已经没了半点笑容:“我倒是忘了,朝暮阁耳目遍天下,这世上您想知道的事情多半都能知道我们这位翠微君的那些个陈年旧事,您不都知道了个清清楚楚吗?” “这种事卫恒不会瞒我,所以,是你隐瞒了卫恒。”晏海低着头,任由云寂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我来猜猜,你用了幻术,让他记错了你之前的样子,然后嫁给了他。” 云寂修长的手指拢起他的长发,用布巾轻轻的吸走上面的水汽。 “为什么这么做?”他皱着眉,下一刻就被云寂不着痕迹的抚过眉间,保持不了那种不悦的形状:“月留衣,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跟一个男人这样厮混在一起,又是在想些什么?”月留衣被他话语之中的轻蔑激怒了。“你不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很厉害吗?做了一个男人的娈宠,就有底气对我指指点点了?” 一把剑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将她的头发割断了不少,整个发髻都散落下来。 “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把你的头割下来。”云寂依然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帮晏海擦着头发,但是他又怎么会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但依然拉断了晏海好几根头发。 他心里头有些恼火,杀气也就愈发重了。 月留衣首当其冲,生生打了个寒颤。 “卫恒才应该生气,你有什么立场如此气势汹汹?”晏海仰起头,方便云寂帮他擦拭靠近颈脖处的头发:“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我跟你恶斗那一场之后,我还说你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一点事情都没有,却原来一转身跑去做了卫夫人,有神医帮你调养,自然能活得健健康康。” 月留衣咬了咬牙,将袖子撩起,露出了腕间的那段红绳。 编的歪歪扭扭,绳结松散,的确如云寂所言手工拙劣。 “是我女儿编的,她叫卫茹,小名叫做巧儿,今年六岁。不过她白叫了这个名,手一点也不巧,笨得要命。”月留衣摸了摸这条红绳,眉目之间不自觉的露出了温柔的神色。“她人不机灵又很怕生,学什么都慢,不过乖巧听话,一点也不烦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晏海绝不会相信,这样的神情会出现在月留衣的脸上。 “可是就在前不久,她爹刚刚出门,她突然就病倒了。”月留衣目光有些散乱:“你知不知道,我看到她身上出现那些见鬼的血斑,是什么样的心情?” “血毒吗?” “发作起来的样子你我都见过的。”月留衣盯着他:“我就算了,总不能让那么小的孩子也受这种罪吧!” “你明知道生产会导致气血大乱,那血毒” “我知道个屁!” “你跟我说血毒的事情了吗?我满以为那个怪物死了以后,就没有人能够催发血毒了。”月留衣手放在腰后,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生怕自己一时冲动铸成大错。“何况我生了稚儿之后没有什么异常,结果才怀上巧儿没多久,身上就开始出现了血斑,一块一块的,形状就像是那些恶心的虫子” “因为怀的是女婴,阴气太盛,自然就会诱发血毒。” “所以你明白了,不论有多难,我也要回到岛上去。”月留衣的眼睛里露出了凶狠坚定的光亮:“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拿到化羽池里的那颗神珠。” 云寂是第一次听到“化羽池里的神珠”这样东西,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在月留衣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手指之下的晏海,有一瞬间的僵硬。 晏海的头发已经擦到差不多干了,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已经告诉你条件,剩下的就需要你自己去达成了。”晏海似乎没有被月留衣作为母亲的苦衷打动,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你什么时候将那些人带到我面前,我就把海图交给你。” “我明白了。”月留衣欲言又止。 “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多嘴告诉卫恒的。”晏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这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不知道反而更好。” “你不信她?”月留衣走后,云寂问道。 “被一个人骗的次数多了,自然得留几分心眼。”晏海嗤笑了一声:“不过这一回,她说的大致应该都是真话。她这样的聪明人,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能撒谎,什么时候该说真话。” “说的对。”云寂点点头:“说的太对了!” 晏海楞了一下,抬头去看他的脸。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跟她一起回岛上去的?” “我只是” “我觉得,现在不是你应该说谎话的时候。” 两个人沉默的对望。 末了,还是晏海先低了头。 “月留衣刚刚提到的那颗‘化羽池里的神珠’,是不是能够解开你身上的血毒?” 晏海眼角一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云寂追问道:“明明有这样东西,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如果要回到岛上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晏海讷讷说道:“而且,什么解不解得了毒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何必去冒这样的险” “但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回去了?” 晏海呼吸一窒。 云寂默默地看着他。 “我想,若是能够回到岛上,说不定能够找到关于大逍遥诀的线索。”晏海忍不住叹了口气:“云寂,你也知道的,你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克制不住自己,如果做出了令自己后悔的事情,那该如何是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一三一 云寂沉默了很久, 久到晏海都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也许云寂并不喜欢别人提到大逍遥诀, 尤其是他, 云寂会不会觉得 他自己在那里左想右想, 等回过神,发现云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抬起头, 正要和云寂解释一下自己的意思。 但下一刻, 就被俯下身子的云寂吻住了。 晏海被牢牢地困在那张椅子里面, 退无可退。 云寂温柔而缱绻的亲吻着他,这是他们之间至今最平和的一个吻, 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置身于渐渐没顶的深水之中,会往下沉没到不可知的地方去。 这让他觉得慌张起来,他伸手推搡着云寂, 但得来的却是被云寂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不要拒绝我。”云寂在他耳边说道:“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可以离我远远的,是你自己不肯放手,一定要跳进来” 他顿时没有了力气 第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 鼓声还在隐约传递,晏海醒了过来。 只是一瞬间,外界的光线又让他无法承受地闭起了眼睛。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 痛得厉害, 那是因为昨晚泪水流淌得太多太久 他从来都不知道云寂是这样的人。 疯狂的, 强势的, 无情的, 简直就像是一头饥饿到了极点的野兽 他努力挪动了一下几乎麻木到没有了知觉的身体, 一阵尖锐的疼痛沿着脊骨攀升上来,让他发出了短促的抽气声。 一双手立刻缠上了他的腰。 他全身的骨骼与血肉都在叫嚣着c拒绝着这双手,因为就是它们带来了那种撕裂一般的痛苦,但是他的心却无法抑制的想要和对方靠得更近c更近一些。 “云寂。”他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念着这个名字。 紧闭着的眼睛上,传来了柔软微凉的触感。 “抱歉”云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控制不住。” 在黑暗中最癫狂的刹那,云寂就是这样在他耳边温柔的说出这句话,却又丝毫不顾他的哀求大肆掠夺。 他不住轻颤,身体在抗拒着,心灵却充满了渴求,他渴求与云寂靠近,但同时又惧怕着那种要将他吞噬入腹的激越之情。 “啧!”他听到云寂发出这种不满的声音,接着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晏海奋力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宽阔紧实的胸膛,自己的脸正贴在上面,触感光滑紧致微凉,靠着十分舒适,就是带着一种淡淡的腥膻气 那是因为昨天晚上云寂非要自己坐在 晏海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就像一只快要被烤熟的虾子一样。 “你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是大声叫喊出来,但实际上他的声音比蚊蝇大不到哪去。 “去找卫恒。”云寂抱着他往门外走。“别动,你在发热。” “不!”他一听顿时慌了神,用尽全力挣扎起来:“不行!” “别乱动!”云寂压住了他。 “衣服” “衣服已经不能穿了,裹着被子呢!不会有人看到的。”云寂将他按在了怀里。“你放心,我不会让卫恒碰你,但是必须让他看一看你为什么会发热。” “不是不要去,我没事的。”这幅样子去见卫恒,那不就是 “听话,一定要去。”云寂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耳垂,那样子简直就像安抚闹别扭的孩童或者一只不听话的猫儿。“外头太亮,别伤到了眼睛,快点闭上。”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晏海瞥见一片狼藉的屋子,还有已经被蹂|躏到不成样子的床榻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云寂把晏海抱进屋子的时候,正在说话的裴不易和卫恒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恒看到他怀里用薄被卷着的晏海,第一个跑了过来。 裴不易被云寂只穿中衣还敞着怀的样子给震慑了一下,慢了半拍才跟过来。 “不易你出去。” 没想到他还没看清楚晏海怎么了,就听到师兄对自己说这种话。 “为c为”他正要开口问为什么,一股力道涌过来,将他踉踉跄跄的推出了门去。 “砰——”的一声,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 “我c我”他对着门板想要表达不满。 “你走远一点。”他师兄不耐烦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他第一次遭受如此对待,满心不忿但又满是好奇,就依言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台阶下头。 “再远一点!” 他心里恼怒,一甩袖子跑到院子外头去了。 屋里,卫恒跟着云寂走到长榻边上,看他把晏海小心的放下,才焦急地又问了一句。 “我们昨晚上行房,他好像伤到了,现在正发高热。”云寂简单直接的和他说:“你帮他看看。” 晏海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他,只能用紧闭着眼睛把头撇开,装作自己已经烧到没了神智。 卫恒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男子不比女子,极易受伤。”他用极为平常的语气问道:“可用膏脂润滑?” “有。”云寂告诉他说:“用了润手的香脂。” 对,桂花味的上好香脂,用完了整整一盒 依稀闻到了桂花香的晏海,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做什么?”云寂一把抓住了卫恒伸向被子的手。 “要看一下伤得怎样。”卫恒坦荡荡的回答。 “我来看。”云寂丢开了他的手:“你站到那边去,告诉我要看什么。” “不用了。”晏海终于忍不住张开了眼睛:“我只是有些发热,配一些退热的” “不行!”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了他。 “如果有外伤还得敷药。”卫恒告诉他:“若是不好好处理,只怕会有很大的后患。” 这一句话说完,云寂已经把旁边的屏风搬了过来,卫恒配合地走到了屏风外头。 “让他俯卧。”卫恒在外头指导。 云寂轻轻松松的就把他整个人翻了过来,把裹在他下身的被子拉开了一些。 晏海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假装自己并不在此处。 “别闷坏了。”偏偏云寂还不让他逃避,想要让他把头侧过来。 晏海把头扭向另一边,打定主意不能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你先看看,有没有外伤,有出血吗?”卫恒在屏风外面问。 云寂低下头去检查伤处 那微凉的手指落在肌肤之上,让晏海的腰身不住轻颤,触到之处的皮肤也因为紧张而凸出了一个个的小疙瘩。 晏海发誓,他听到了云寂轻轻的笑了一声。 但是接着云寂说话的时候,却是十分正经的语气:“这样瞧着是没有,不过昨晚初时还是出了些血的,之后倒也还好。” “最后”卫恒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你可把里头的东西清干净了吗?” 云寂和晏海同时僵了一下。 没有听到回答,卫恒也猜到了答案。 “得清理干净方才可以上药。”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和开合抽屉的声音,接着屏风边沿递进来一卷干净的布帛。“云阁主,你先帮他清理,我去配置些外用的药物。” 云寂把东西接过来,卫恒就走出了门去,应该是特意把地方腾给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一三二 “我自己可以的。”门一关, 晏海急吼吼的说道:“你出去” 云寂用一只手就把他压在了榻上。 “不要逞强, 这种事让我来做吧!”云寂的长发落到他的背上, 带来一种又麻又痒的触感:“你若是继续拦着我, 待会卫恒就要回来了,岂不是愈发难堪?” 什么叫做这种事让他来做 但后面这半句还是打动了他。 “那”他把头埋在被子里, 闷闷的说:“那你快些。” 云寂好像又笑了一声, 接着几乎整个人覆到了他的身上。 “你做什么?”晏海吓了一跳。 “怕你乱动。”云寂在他耳边说道:“你忍着点, 我尽量快些。” 清理最终结束的时候,晏海已经大汗淋漓, 连云寂的呼吸都重了很多。 晏海全程没有抬头,但是露在外头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通红。 云寂没忍住亲了亲他的耳尖,屋子里氤氲着暧昧的气息。 “你去把”晏海用微弱的声音请求他。 云寂用被子把他重新裹好, 防止他因为出了汗着凉。 晏海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着他的中衣下摆,又含糊的说了句什么。 “什么?”云寂低下头,凑到他的脸畔问道:“我没有听清。” 以他的武功, 怎么可能听不清 “我说,你去把窗户打开。”晏海无法,只能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不行, 你不能吹风。”云寂拒绝了他。 “味道这么重, 卫恒一回来” “什么味道?”云寂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什么都闻不到。” “云寂, 你” 云寂捂住了他的嘴, 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外有人。 “阁主。”外头传来卫恒的声音:“我把调制好的药脂放在门口, 里头有生肌止血的成分, 只是伤在内里,涂上去可能会有些疼痛,内服的药物等回头熬好了我再送过来。” “卫大夫请等一下。”云寂放开晏海,示意他不要乱动,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他在门外详细问了一下情况,又请教卫恒该注意些什么,卫恒一一答了。 门敞开着,晏海每一个字都听的很清楚,他越听越羞愤,懊恼地把头钻进了被子里去。 青春勃发之时,他也不止一次梦到过与云寂但是梦里云寂总是任他予取予求,一副乖顺青涩的模样,怎么能想到 一想到昨晚任人摆布的无用模样,晏海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耳光。 可能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上药的时候云寂规规矩矩,没有再说那些会让他羞怒难堪的话。 “痛吗?”看他皱着眉头,云寂愈发放轻了动作。 “还好。”疼痛是真的还好,其实说到底,始终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云寂帮他上好了药,将他重新卷好带走。 回到屋里的时候,那一床一地的狼藉已经全都收拾干净了。 云寂把他放回了床上,新铺的褥子刻意多垫了几层,躺着柔软又舒服。 屏风后面冒出热气,似乎是特意准备了洗浴的水。 云寂拒绝了他沐浴的要求,拧了干净的布巾过来,替他擦了个身,接着转身就脱了自己的中衣。 云寂肤色莹白,所以那些交错的红痕异常醒目。 晏海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夏日阳光灿烂,屋子里有升腾的水汽。 晏海蜷缩在床上,热度让他生出了几分恍惚。 从昨夜到现在,不过短短的几个时辰,他和云寂变得如此亲密 像是过于冲动,又像是合该如此。 胡思乱想之中,他有些昏昏欲睡。 一具带着清凉水汽的身子贴了过来,将他拢进了怀里。 “先睡一会吧!” 他困顿的点头,依偎着对方睡了过去。 云寂看着晏海一点点沉入梦中。 他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对方细软的头发。 那种香气依然萦绕不休,但是很奇怪的是,那种想要将香气和着血肉吞食殆尽的强烈欲望,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如果他身体里真的有一头食人的恶兽,那此刻一定是因为餍足而沉睡了。 朝暮阁中关于大逍遥诀的传承,始终刻意强调需要节制,一直以来,他努力压抑着克制着,但是说实话,收效甚微。 而昨夜,听到晏海说的那些话,他在那一霎那,完全忘记了该抑制什么。 他想得到晏海,从任何方面的他迫不及待的要这么做,完全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了。 “云寂”晏海在半梦半醒之间喊他的名字。 他将脸埋在晏海的颈边,轻轻的应了一声。 “热度已经退了。” “等他醒了,吃些清淡的东西” “昨日木怀谨去了天镇寺。” “谢芝兰要将他的养女送进宫去” 晏海睁开了眼睛。 四周安安静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但他清楚的知道,在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有好些人进出过这间屋子。 “谢芝兰”他喃喃地重复着自己听到的这个名字。 他被人捉着下巴抬起了头。 “一醒过来,就在我怀里喊别人的名字。”云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晏海,你说我该不该罚一罚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一三三 窗外天已经黑了, 显然他已经睡过了一整个白天。 不太明亮的灯火中, 云寂瞧着和平日里完全不同。 云寂素来端正自持, 说话行事规矩有礼, 衣衫上连一道褶子都没有 如今却慵懒的靠在那里,头发也散着,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但是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去, 他依然好看到不像是真的。 晏海往后退了一些,却被一把按回了原处。 他撞到了云寂的怀里, 云寂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环着他的后背,将他困得动弹不得。 “别乱动。”云寂轻声呵斥他:“刚上完药。” 其实不用云寂说, 一动之下,他立即察觉到了体内的异物。 “那c那是”他窘迫之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只是几粒药丸,过一会就会自行化开, 不用去管。” 这句话在晏海脑海之中不住盘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可见的红晕从耳朵一直染到了脚尖。 云寂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子, 觉得十分有趣, 便撑着下颚看着他发呆。 “拿c拿出来你给我拿出来!”若不是声音沙哑, 脸色苍白, 眼睛还有些红肿, 他本可以将这句话说得很有气势。 “不行, 卫恒说这对你有好处。”他觉察到了晏海细微的颤抖,不是很好心的说:“要不要给你看看,我还问他要了很多” “够了。”晏海慌张的打断了他。 云寂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挑起晏海的头发,放到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着,眼睛里闪动着幽暗的光芒。 “你做什么”经过昨夜,晏海对他这个动作已经十分熟悉,立刻就泄了气。 这个人特别喜欢咬他的头发,后颈,还有晏海只觉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 “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提到谢芝兰的名字。”他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付波刚才回报说,明日谢芝兰要把自己的养女送进宫去了。”云寂倒也没有接着逗他:“殷玉璋允诺了要封了她作德妃。” “养女?” 相比付波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这个消息更让晏海觉得吃惊。 但他略作思索,立刻想明白了:“花怜怜?” 云寂点了点头。 “如果木家在培育蝴蝶,那花怜怜的失踪,理应是和木家有关系,但是她借着谢家的名义进了宫”饶是晏海,也被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搅得有些糊涂了。“他们两家,不是应该水火不容的吗?” “这世上的有些人,只要能得到的利益足够多,并不会太在乎过去的恩怨。”云寂不太在意的说:“不过以谢芝兰头脑和野心,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归附木家,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那白乐乐的死呢?”晏海问他:“难道真是白翩翩做的?” “我找人在江东那边,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他瞪着眼睛疑惑不解的样子让云寂忍不住微笑。“白翩翩在入宫之前” 入宫之前,白翩翩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但是殷玉璋看到了她的画像,十分中意她的美貌,钦点她入宫为妃。她的父母和大伯为了家族的利益,硬是拆散了他们。她当然并不愿意的,当夜就约了与恋人私奔,但一直苦等到天明,她的恋人却始终不见踪影,她只当是对方畏惧权势舍弃约定,终于死心入了皇宫。 “其实不是?” “不是。”云寂将他揽进了怀里:“她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那个恋人被她的父母关了起来,后来在上京找她的路上,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知道以后,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云寂把玩着他的头发:“只是更努力的讨好殷玉璋,爬上了贵妃的位置,给白家挣得了大好的前程。” “但是这不合常理”常理是她应该恨白家,恨殷玉璋,恨所有毁了她一生的这些人。 “人心总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预测的。”云寂笑了一声:“也许她终于明白,如今的一切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那白乐乐”晏海皱着眉头思量,突然想到:“最近还有少女死亡之事吗?” “断断续续又有不少,慕容极十分头痛。” 他说完这句话,明明看见了晏海欲言又止,却没有追问。 “那个”晏海抓住了他一直拨弄自己头发的手指:“我之前一直没有和你说,其实我大致知道,他们要那些胎宫是派什么用处。” 云寂只是看着他。 “要想孵化那些蝴蝶,必须要在化羽池中进行。”他轻轻摩挲着云寂的指尖:“但是这里并不是千莲岛,没有真正的化羽池,要让蝴蝶孵化,必须有至阴之物替代,所以他们应该是选择了处子的胎宫。” “还有呢?” “还有?”晏海仰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化羽池里的神珠?”云寂提醒道。 月留衣口口声声,说只要能取得化羽池里的神珠,就能解开他们身上的血毒。 但是晏海却从来没有接过口,他就像是在刻意的逃避这个问题。 “这件事其实我一直不提,并不是因为我想要隐瞒你什么,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晏海轻声的叹了口气:“因为这化羽池里的神珠,就算是在岛上,也只是一个传说罢了,我们这些人并没有谁真正见过。” “传说?” “是的,传说在化羽池的底下,有这么一颗‘神珠’,它镶嵌在整个千莲岛的基石之上。”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晏海忍不住笑了:“至于有什么用处,大抵就和世上其他传说一样,能够活死人肉白骨,长生不老,脱胎成仙之类月留衣对这事笃信不疑,自小就想着要拿到这件宝物。” “她试过吗?” “当然试过,但是化羽池下暗流湍急,根本无法潜入太深。”晏海将五指分开与他扣紧:“月留衣水性是我们之中最好的,但她从来没有成功穿过那些暗流,有几次差点把命都送了。” “你试过吗?” “你知道我不会凫水。”晏海闭上了眼睛:“而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见鬼的池子了” 他们二人都很清楚,这句话是赌气的成分居多,如果回到了岛上 云寂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阁主。”卫恒在门外说。“我送药过来。” 晏海一听到他的声音,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云寂将他放在一旁,起身去拿药。 他听见卫恒在问自己醒了没有,云寂避重就轻的说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 一想到卫恒,晏海就想到他和月留衣 “在想什么?”云寂端了还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过来。 他摇了摇头,想要坐起来,但一动之下,立刻又僵住了 云寂嘴角带着笑意,将他扶着靠坐到自己身上。 晏海抬手想接过药碗,却被云寂避开了,他将药吹凉了一些,才递到晏海嘴边。 “我自己”对上他的眼神,晏海把话咽了回去,乖乖的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 喝完之后,他刚抬起头,就被云寂按着后颈吻了上来。 云寂把他嘴里带着苦味的津液搜刮一空,末了又舔了舔他的嘴唇。 “晏海。”他抵着晏海的唇瓣说道:“凡有我在,任何事你都无需畏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一三四 “我果然没有看错”晏海被云寂搂着腰, 站在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上, 远远眺望着天镇寺。“这是镇压邪魂之用” “我上次来的时候, 就觉得这座寺庙建造的十分奇特。”晏海指给他看:“你从那座塔往四周看。” 云寂按照他的指点, 果然看出了一种带着规律的奇怪图形。 “我曾经看过一本神异怪谈的古书,叫做《青鳞谱》, 上面画了许多奇怪的阵法, 这就是其中的一种。”他过目不忘, 但是画在纸上和实景毕竟差异太大,上一次才没有立刻认出来。“书上说, 此阵可用来镇守应世间血煞而生的邪魂。” “血煞?邪魂?” “岛上有不少这样奇怪的书,我闲暇时也翻看过,多半都是无稽之谈。但是我没想到, 居然有人按着那张图,造了这么一座寺庙。”晏海也觉得十分惊讶:“我一直以为千莲岛远离尘世,却没想到在这世间处处皆留有痕迹。” “如果这座寺庙建造是为了镇压了什么,那么这下面肯定有一处隐蔽的容藏之处。”云寂告诉他说:“我之前让付波派人盯着木怀谨, 他近来频繁往来于天镇寺,经常彻夜抄颂佛经为母亲祈福,位置就在你刚刚指给我看的那座塔里。” 二人对视一眼。 “抓紧了。”云寂抱着他高高纵跃而起, 往天镇寺中央那座高塔去了。 晏海伏在云寂肩头, 看他长长的黑发肆意飞扬, 忍不住伸出手, 任由那些在月光下若丝绸一般的头发在指尖缠绕, 然后被夜风吹散开去 “云寂” “怎么?” “没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闭起眼睛,依偎在云寂脸侧,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的:“我真高兴,你跟着我来了上京这真太好了” 云寂没有回应,只是将他揽得更紧了几分。 白日里庄严的佛寺仿佛长着峥嵘棱角的巨兽,潜伏于黑暗之中。 佛塔顶端有微弱的灯火投射出来,看去一切并无异常。 晏海看着那道被巨大铜锁锁上的塔门,以及门外那些不停巡视的护卫,用眼神问云寂该如何进去。 云寂对他笑了一笑,抱着他上了一旁高大的松树。 两组巡视的护卫交错而过的那一个瞬间,云寂如同一片落叶一般,轻盈地跳进了塔上二层的回廊。 没有任何人发觉,甚至连晏海都觉得吃惊。 要知道,那棵松树距离这座塔至少有五十丈,这么远的距离,云寂带着他居然如此轻松的就过来了。 云寂看到他睁大的双眼,忍不住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晏海觉得脸上发烫,不明白自己到了这种年纪,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脸红。 他推开还想要吻过来的云寂,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们绕着塔外的回廊走了一圈,发现所有门窗都是被封死的,没有办法进去。 云寂往外面探头上看,瞧见了上面有光线透出,便背着他沿柱子攀附而上。 他们就这样一直到了最高的第九层,才找到了一扇被打开的窗户。 云寂确认里面没有人之后,带着他从窗户跳了进去。 晏海被他带着攀爬奔跑有些头晕,靠着他缓了缓神,这才去看周围的情形。 他们身处于一个环状的平台之上。 而整个塔的中央都是贯通的,中间有一具巨大的菩萨造像,通体黑蓝,獠牙三目,身披白骨,头顶骷髅,手中举着金色法器,立于火焰莲花之上,在塔顶垂落的长明灯下看去,面目甚是狰狞。 “夜叉密主。”云寂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佛教之中,这位菩萨能制服诸魔,有无限法力。” 晏海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下四周。 面他们前有一张书案,上头放着抄写了一半的经卷,旁边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图册,甚至还有竹木制成的书简。 而书架旁的墙上,挂着一张画。 晏海看清楚这张画的一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了?”云寂扶住了他的肩膀,朝墙上看去。 画里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长得清丽脱俗,面带微笑坐在万花丛中,正亲昵地望着落在指尖上的一只蓝色蝴蝶。 “我见过这张画,就挂在宫主的暗室里。”晏海面色发青:“我一直以为这是宫主原本的模样。” “原本的?”云寂听不太明白。 这么说,是因为在人前的时候,宫主总会带着面具,整个千莲岛上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除了晏海! 再确切的说,晏海也只见过她一次,就是在她的头颅被斩下之后,揭开面具看了那么一眼。 “我杀了她之后,掀开了她的面具看过,里头那张脸”晏海停了一下:“我不知道是因为得了什么病,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脸上的皮肤基本都脱落了,根本看不出本来是长什么样子。” 但她本身是上一任的“月倾碧”,按理说应该长得十分貌美,所以进了暗室看到这幅画之后,晏海理所当然的把这当做她年轻时候的画像。 “上头写了字。”云寂并没有他这么震惊,看的更仔细些,发现了写在画像角落的那一行小字。 “修成芙蓉面,望得君垂怜。”晏海轻声地读了出来。“什么意思?” 云寂正要说话,突然向四周看了一看,抱着他躲到了佛像头顶的白骨冠冕之后。 他们二人刚刚藏好,下层隐约传来谈话声。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到处乱跑。”只听到一个男子声音在说:“你娘会担心你的,回头惹得她又犯病了可怎么办?” “好了,您就别说了,我晓得了。”另一个清脆的声音答道:“可是我每天都没事可做,也没有人跟我一起玩,很无聊的啊!” 他们二人互相望了一眼,都听出了这是那个自称“阿瑛”的少女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可以让人给你送过来。”那男子语带宠溺的说道:“外头现在不太平,我怕你吃亏。” “喔!”阿瑛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上了九层。 阿瑛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衣衫,显得格外稚气可爱,根本无法想象她之前凶残诡异的手段。 “你别嘴上敷衍我,一转身就去闯祸。”和她说话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面白无须,容貌俊秀。 “知道了。”阿瑛一脸无奈,用手里拿着的鞭子拍打身旁的栏杆。 “过几天我让人把你送回湘洲去,到那里你就不用老关在屋子里了。” “什么?”原本还百无聊赖的阿瑛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乐意:“我不要去!” “为什么?之前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湘洲的吗?”男子皱了皱眉:“你上次一个人跑去长公主府闹了那么大的纰漏,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费了多少工夫?” “阿爹!”阿瑛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好了,别一直说一直说的,没意思的啊!” “什么没意思?”男子叹了口气:“云寂是什么人,你仗着这三脚猫的本事,就敢去招惹他,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嘻嘻!”阿瑛笑了一声:“哪有这么吓人啊!” 另一边,云寂抓着晏海的手,写下了“木怀谨”三个字。 晏海依样画葫芦,把他的手拉过来,也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一三五 不真? 云寂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 这个模样这个声音, 除了长着头发之外, 明明就是那个老实温吞的不真和尚。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不是吓唬你, 你这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像一个真正为顽皮孩子操心的父亲一样,木怀谨语重心长的说道:“早些年朝暮阁威慑之力无远弗届, 连皇帝见到阁主都要低头行礼, 如今他们知道自己锋芒太盛, 这几十年里已经收敛太多,表面上隐于朝堂之外山野之间, 但谁又知道有多少暗棋尚在云寂掌中。若是惹急了他,恐怕是一桩大麻烦。” “父亲,你很怕那个人吗?”年纪不大的阿瑛似乎听不太懂, 她的眼珠转了一圈:“那阿瑛就不去找他玩就是了。” “怕他倒是说不上,再怎么厉害,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木怀谨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说的话更加奇怪:“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要等到” 等到什么,木怀谨并没有说下去,但是这些话, 不知怎么让暗影之中的晏海打了个寒颤。 云寂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眼中染上微微的红色,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自己并不熟悉却觉得十分厌恶的人。 还握在掌心的手微微动了动, 似乎想要挣脱, 但立刻被他更用力地握紧了。 别动。 他用口型对晏海说。 别动, 会被察觉到。还是?别动,我想要握着你的手。 温热的感觉从交握的手中传递过来,将方才突然涌起的阴寒全数逼退了。 晏海觉得,云寂的意思应当是后一种。 他的脸又开始发热。 那边的父女二人,依然在说着话。 “我觉得湘洲也不一定有上京有趣啊!”阿瑛试图说服父亲:“我都不认识那里的人。” “你这孩子,说得好像你在上京认识很多人一样。好了,不要使小性子了!”木怀谨似乎是铁了心:“你会喜欢湘洲的,那边都是亲人,大家都会待你很好。” “但是阿爹你又不跟我们一起。”阿瑛吃吃的笑了,接着说了一句令晏海变了表情的话来。“要是他们跟上次一样,一个不小心把我的血放干了去养蝴蝶,那可怎么办啊!” “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你伯父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木怀谨却依然神情温柔,就像是在回答一个寻常不过的问题。“虽然他看着很严厉,但是只要你乖乖的,他不会真的伤到你的,你不用害怕。” 后来这两个人又说了些话,晏海也没有听进去。 这个叫阿瑛的孩子会幻术,最重要的是,她的血能够喂养血蝶。 这意味着什么 木怀谨把书案上抄写的经卷拿了起来,对阿瑛说道:“好了,我也要走了,你先回去吧!” “阿爹,我想在这里玩一会儿。”阿瑛伸手拉他的衣衫。 木怀谨往后退了一些,让她的手落了个空:“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阿爹,我就想看看外头。”阿瑛嘴巴一歪,像是快要哭了,木怀谨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那你就在上头玩一会,天亮之前记得要回去,也不许跑到塔外面去。” 木怀谨再三嘱咐之后,得了阿瑛的承诺,便一个人沿着台阶下去了。 阿瑛趴在窗口往下看,之后还朝外面挥手,似乎是在送木怀谨。 之后她就趴在窗口,似乎喃喃自语说了一句,然后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的方向展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哥哥,你来找我玩儿啦!” 云寂揽着晏海徐徐落到了塔中木制的地面上。 阿瑛咬着嘴唇,一脸想要过来,但又不太敢的样子,她模样可爱,纠结的样子更是招人喜欢。 不过经历了长公主府中那一遭,晏海没有敢把她当成普通的孩童。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晏海问她。 在他看来,阿瑛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能够探知到他们的存在。 “哥哥你很香的啊!”阿瑛做了个深呼吸的样子:“特别特别香,我刚才就闻到了呢!” 她说完之后,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那种满是天真又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让晏海觉得一阵恶寒。 云寂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剑意散发出来,整座塔内的灯火都为之一暗。 阿瑛小声的惊呼,然后一溜烟的跑到了一旁的书架后头。 “这个好看的哥哥,阿瑛错啦!”待云寂收回剑意,她怯生生的探出头来,朝着云寂说道:“你不要打阿瑛,阿瑛很乖的。” 晏海拍了拍云寂的肩膀,走到了前头,他半蹲下身子,和只有他腰那么高的小女孩对视着。 “阿瑛是吗?” 阿瑛用力点头。 “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你爹我们两个在这里?” “嘿嘿!”阿瑛圆圆的眼睛立刻就笑弯了:“要是我跟我爹说了,我爹肯定不肯让我跟哥哥一起玩啦!上次我去找哥哥的时候,回来以后我爹把我丢到池子里泡了一天,可痛可痛了。” “你上次是来找我的吗?”晏海也跟着笑了:“可是你怎么找到我的呀!” “我做梦梦到的啊!”阿瑛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指着西北方说:“有一天晚上,我睡着了以后,就看到在那个方向,在很多水中间有个小房子,哥哥你就在那个小房子里,身上还发着五颜六色的光,特别特别好看!然后我醒了,就想着一定要去找哥哥的。” 她指的正是上京的位置,说的似乎就是落云湖中的水榭。 晏海还想问下去,他身旁的云寂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阿瑛的脖子。 阿瑛根本躲避不及,一下子就被他提到了半空。 “云寂?”晏海不解的看着他。 “不用和她废话,这孩子很不老实。”云寂面色阴沉:“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孩子都纯真可爱,她狡诈凶狠,八成说的都是假话。” “可是” “她凭什么梦到你?”云寂看向手中的孩子,半眯起眼睛:“谁许你梦到他的?” 阿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和他泛红的眼珠子吓坏了,就连挣扎都忘记了。 晏海愣了一下,虽然心里觉得云寂这句话说得很荒谬,但是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哥哥!”阿瑛终于露出受惊的表情,朝晏海这边伸出手来。“哥哥你救救我!” “我可救不了你,他很凶的。”晏海看出云寂虽然掐着她的脖子,但是并未扼住气道,便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你最好别对他说谎话,不然他非但会打你,还要剃光你的头发喔!” “不要!我没有说谎话!”阿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头发,抽抽噎噎的说:“我真的是梦到” “不许。”云寂冷冷地打断了她。 阿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一三六 没有人想惊动护卫。 在阿瑛的哭声冲出喉咙之前, 云寂眼明手快的点了她的哑穴。 那哭声挡在喉咙口出不来, 噎得阿瑛直翻白眼。 “别装了。”晏海好笑的看着她:“我最喜欢折磨爱假装的小孩子了。” 捂着头噎住的阿瑛警惕地看着他。 “你娘是不是姓月?她就在这里吧!你带我去见见她。”晏海学她喜欢的样子, 歪着头对她说:“你最好乖一点, 不要耍什么手段,不然我就剃光你的头发, 让你再也见不得人, 割掉你的舌头, 让你再也说不了假话。” 别无选择的阿瑛被放了下来。 云寂和晏海跟在她后面,沿着楼梯往下走。 她对于受到这样的对待十分不满, 下楼的时候脚步非常用力。 不过木怀谨似乎很放心外头那些护卫,又或者有太多秘密要保守,塔里并没有安排守卫的人, 封闭的环境又很好地隔绝了声音。 何况就算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外面的护卫可能也未必会进来查看。 她这点动静也算不得什么,晏海就由着她去了。 “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妖魔吗?”晏海一边往下行走,一边抬头仰望着那面目狰狞的巨大佛像。“又或者世人只是将某种所不知的力量, 幻化作了想象中的模样。” “我不曾见过。”云寂抓着他的手回答道:“不曾见过的事情,我信不了。”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他放低了声音:“说是在许多年许多年之前,这世上的人还活在蒙昧愚钝之中, 突然有一天, 白昼突然变成了黑夜, 天上落下了如同鲜血一般的红雨, 整整落了许多个昼夜。后来, 就有无数披着金色光芒的仙人, 从虚空中来到了这个世上,自此,活在这世上的人,才开了神智有了信仰。” “世人都爱将一切归于天授,成败得失皆言天命,在我看来,不过是能够藉此为自己开脱罢了!”云寂说道:“人生在世,当为自身言行负责,怎可将一切归咎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最底下的那一层,绕到了佛像身后。 阿瑛跑到火焰莲花座前,不知拨动了什么机括,其中的一瓣莲花缓慢无声地移动起来,露出一条宽阔明亮的通道。 晏海往里头看了一眼,见通道很长,斜着往下不知通向哪里,便朝着阿瑛问道:“这是往哪里去的路?” 云寂抬手解了阿瑛的穴道。 “去我和我娘住的地方啊!”阿瑛一脸生气又不敢发怒的样子,偷偷抬眼看着他们:“你不是要见我娘吗?” “那你走在前头,我们两个跟着你。”晏海提醒她:“规矩点,我可看着你呢!” “知道啦!”阿瑛鼓着脸撅着嘴,第一个走进了通道。 晏海用嘴型对云寂说了留神,云寂点了点头。 通道虽然不算狭窄,但也容不得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行走,所以阿瑛走在最前,晏海中间,云寂只能走在最后。 阿瑛终究是小孩子,似乎很快就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在略微往下的道路上开始蹦蹦跳跳。 墙上的灯槽里点着长明灯,灯火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轻轻摇动,照出的影子有些离乱涣散。 走在最后的云寂盯着晏海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心里头又有些抑制不住的烦躁起来。 想要抓住这个人。 可以的,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种念头真的没有必要,无论有任何危险,只要一伸手就能把晏海护住。 但他心里很明白,这种冲动并不只是为了晏海的安全,而是为了自己。 他很不安而这种不安,只能用眼前的这个人来填补。 就在云寂再也忍耐不住想要伸手的时候,他的手被纳入了一处温暖的掌心。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手里空空的,心里也不踏实。”晏海转过头来很小声的c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说:“虽然不太好走路,但是你还是让我拉着,好不好?” 云阁主“嗯”了一声,矜持的点了点头,十分给面子的没把手抽回来。 沿着这条往下的通路走了一阵,经过一个转角之后,忽然又开阔起来。 云寂便走上一步,和晏海并肩而行。 “前面那一段是新建的,至多十几年,这里”晏海四处打量了一下:“少说也有上百年了。” “前朝时的。”云寂示意他看墙上的壁画,那里头人物的服饰装扮与现今有很大不同。 “画的什么”晏海借着摆在两旁的长明灯看了一下:“宴请吗?” 月下的庭院里,衣着华美的客人们已经就座,他们纷纷举着酒杯,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这幅画”云寂皱了皱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壁画的中央部分,画上有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身侧有披帛飘飞的仙子环绕,但是他却对这些捧着各种珍宝的仙子们不假辞色,目光注视着更遥远的地方。 “月下遇仙图。”等到完全走过这幅壁画以后,云寂突然想起了在何处见过这幅画,他有些惊讶:“难道说” “怎么了?”晏海侧过头来问他。 云寂摇了摇头。 两人又跟着阿瑛转了个弯,通道又开阔了许多,非但能够容许数人并肩行走,高度也比之前足足高了三四倍。 在通道的中央,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 “君乃天下王。”晏海将上面刻着的五个字念了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指的是数百年前的一位权臣,君是他的姓氏,这个地方”云寂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很有可能是他的陵墓。” “陵墓?”晏海有些恍然。“怪不得方才我们走过的是墓道吧!” “史书上说他起兵作乱,最后死于酷刑之下,被弃尸荒野。”云寂十分不解:“按理不可能会为一个逆臣修建如此规模的大墓,而且还是造在这种地方” 按照镇压邪魂的阵法建造的天镇寺,地下是一座数百年前权臣的古墓这实在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小心些,这地方有些古怪。”云寂抓紧了他的手。 “那孩子呢?”晏海忽然问道。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阿瑛就不见了。 石碑在通道中央,说得上顶天立地,阿瑛走在最前面第一个绕过了石碑,但是等他们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石碑之后,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眼前的通道一片幽深,不知延伸到何处。 云寂正要说话,突然感觉到身后异常的响动,他急忙转身,只见那块巨大的石碑突然朝着二人的方向倒了过来。 他连忙运足功力,双手朝上方拍去。 哪怕这碑乃是精铁所铸,他也有信心能够往上拍起几分,而这刹那的时间,足够他带着晏海全身而退。 但是掌风触及石碑的瞬间,他就知道事情不对。 着力之处空空荡荡,根本不像是击打在实物之上。 云寂心神大震,连忙收势回头。 前一刻还握在手中的那个人,果然不见了踪影。 此时再看那块石碑,正好端端的矗立原处,根本没有任何倒下的迹象。 幻术! 他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骤然紧缩的瞳孔之中,涌起一片猩红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一三七 晏海其实反应比云寂要快, 他几乎在看到石碑倒下的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但是他没有来得及提醒云寂, 就觉得从腰间被人推了一把, 然后整个人跌进了一处漆黑的地方。 那是一条向下的窄道, 晏海掉进去之后根本无法站立,几乎是一路滚了下去, 期间还不停撞到坚硬的壁上。 感觉到这条黑暗的通道似乎并不是很短, 他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动用内力,只是尽可能的护住自己的头颈。 和预料的一样, 又往下滚落了好一阵,晏海才从这条窄道里滚落出来,撞到了一处柔软的地方。 他用手扶住额头, 等晕眩彻底过去了,才睁开了眼睛。 满是刺绣的帷帐,雕花的妆奁,入目一片侈丽的装饰, 这是一间布置精美的闺阁。 晏海坐在自己摔落处的那块软垫上,抬头看了看粉墙上方那个黑乎乎的洞口,这是整间屋子里最最违和的地方。 看着这个无法攀爬的洞口, 想到和自己分开之后, 云寂会有的反应, 他皱起了眉头。 他之前就已经发现了, 云寂在不得不和自己分开的时候, 便会感到十分焦虑与烦躁, 而且随着和自己的关系愈发亲密之后,这种情况非但没有消减,还愈演愈烈。 这让他心中暗自窃喜,却又隐隐不安。 直至今日,他内心深处,依然纠结于云寂对自己的感情 坐在那里休息了一会,晏海才站起身来四处打量。 发现这屋子居然还有窗户,他便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这个房间居然是在二层。 从窗口往下看去,外面是个小院,还有池塘有花木有假山若不是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黯淡泛绿的光线之下,他还以为自己真是在一处别致的园林之中。 他抬起头,看了看镶嵌在上方的大块夜明石。 “哥哥。” 楼下,穿着黄色衣衫的小姑娘正兴高采烈的朝他挥手。 晏海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才推门出去。 “哥哥!”阿瑛蹦蹦跳跳的已经上了楼梯,一脸开心的凑了过来。 晏海垂着眼睫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你倒是挺有本事。” “刚刚我特别特别的害怕!”阿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个坏家伙可凶了,被他抓到我们可就惨了。” “坏家伙?”这个词放到云寂身上,还挺有意思的,晏海忍不住笑了。 “就是那个坏家伙,他特别可怕的,他一直捉着哥哥不放,肯定是想要把你全部都吃掉!”阿瑛一脸邀功的表情:“虽然阿瑛也很害怕,但我还是救了哥哥呢!” 晏海没有接她的话,假意张望了一下:“这是你和你娘住的地方?” “不是,我娘住在后头,我等会带你去找她。”她拉着晏海的手重新回了屋子里。“哥哥你先跟我进来啊!” 一进屋子,阿瑛跑到窗户边摆着的一个大箱子前,打开了在里头翻找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晏海反而不急着去见月凌寒了,他想看看这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看!”阿瑛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拿在手上举给晏海看。 “这是”晏海愣了一下。 “这是哥哥啊!”阿瑛朝他摇晃着手上的布偶,献宝似的说道:“阿瑛自己做的,像不像?” 并不! 这个布偶做得十分粗糙,也就是用布包了些棉花之类的,五官也就是拿笔随意的画了,只是脸上那条粗长的疤痕刻意的被画了上去。 晏海摸了摸脸颊,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这个孩子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用的并不是现在这张脸。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放柔了声音:“上次我可不是这样的吧!” “我都说过啦!哥哥你这么香,我一闻就知道是你了。”阿瑛又从箱子里拿出了另一个手工粗糙的布偶:“哥哥你看,这个是你现在的样子!” 看着没什么区别,只是脸上没有疤,用灰色的碎布做了衣服。 晏海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那个箱子旁边。 里头居然有小半箱子难看的布偶,多半和她手里那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衣服颜色不一样,余下的小半则怪模怪样,看着更加丑陋。 晏海目光一转,从里头拿出了一个。 “这箱子里都是我吗?”他把玩着手里的布偶。“为什么做这么多?” “哥哥,我刚刚跟那个坏家伙说谎了。”阿瑛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说。 “说什么谎?”晏海把手中布偶一边长一边短的胳膊放在一起打了个结。 “我不是梦到哥哥一次,是很多次。”阿瑛过来拉着他的袖子,仰着头看他:“阿瑛从很小的时候,一直梦到哥哥的。” “喔?”晏海蹲下了身子,仔细的看着这个孩子:“多小?梦到了什么?” “那么小!”阿瑛比了个非常小的距离,眼睛里闪亮亮的:“梦到哥哥身上发着光,特别好看,但是因为我太小了,一直看不清哥哥的样子,但是到前几天,就突然又梦到了哥哥,看得特别特别清楚,阿瑛很高兴的!” 她满面笑容,把那个脸上带着疤痕的布偶放到了晏海的面前。 晏海摸了摸她的头。 “现在哥哥和我在一起了。”她舒服的眯起眼睛,十分向往的说:“等我长大一点,就可以把哥哥全部都吃掉了。” “为什么要等长大一点?”晏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还太小了。”阿瑛煞有介事的告诉他:“吃下去就会死掉的!” “这些事,是谁和你说的?” “我知道的啊!”阿瑛有些说不清楚,只能强调说:“反正我就是知道的。” “你还有很久才能长大,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晏海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现在,带我去见见你娘。” 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晏海回头看了一眼。 他有理由相信,这些漂亮的亭台楼阁,只是手艺精湛的匠人们精心打造的陪葬之物罢了。 一座坟墓? 月凌寒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还有那个不真,在岛上的那些年,他竟然一点马脚也没有露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看穿他的伪装,他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他居然和月凌寒生了一个女儿? 在下船之后的这些年里,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这一切月凌寒,又会不会为自己做出解答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一三八 回到了宽阔的甬道中, 晏海把视线放回了阿瑛的身上。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剪了你的头发?” “因为有一次, 阿爹把我的头发都割走了。”阿瑛撇了撇嘴:“特别特别的难看, 我娘可伤心了, 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 “是吗?”晏海顺势问道:“你爹对你不好吗?” “阿爹吗?”阿瑛想了想问他:“什么叫不好?” “把你的头发都割走,放你的血, 让你娘伤心, 这些难道都是很好的吗?” 阿瑛摇了摇头, 然后补充道:“就是没有头发挺难看的。”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阿娘!”阿瑛推开了那扇门, 开心的跑了进去。 就像一个寻常的孩童回到了家里,寻找自己的母亲那样。 只是她的母亲 晏海一只脚跨进了门里,然后停息了片刻, 才能跨出第二步。 这个地方,整体和阿瑛的院子是一样的,只是并没有亭台楼阁。 这里什么都没有。 高高穹顶之上的夜明石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其下一片空旷,三面都是冰冷的巨石。 只有在中央的位置, 放了一个巨大的笼子。 一只生铁铸成的鸟笼。 虽然这只鸟笼一样的东西里面有床榻,有妆台,有很多寻常卧房里会有的东西。 但这并不能改变它是一只笼子的事实。 “阿娘!”阿瑛欢快的朝着笼子跑了过去。 这和晏海设想的并不一样, 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他跟在后头, 视线跟随着阿瑛, 集中在笼子中的高处。 他看到了“月凌寒”。 他在确定这里的不会是别人之后, 此刻又生出了动摇, 是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月凌寒”, 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从背后长出蝴蝶一样的翅膀,没有“人”会是这个模样! “月凌寒”坐在高处一条不知是装饰亦或是真的藤蔓上,背后生出了巨大的蝶翼,从上而下的俯视着他。 这场景只能在最荒唐的梦中才能见到。 但晏海清楚这不是做梦,并且也不是幻术造成的。 眼前所见,就是真实。 他一步一步缓慢靠近,一寸一寸认真观察。 这么多年之后,不论他或者月留衣的面貌,都随着时光发生了改变,但是“月凌寒”没有。 她和晏海记忆中的变化不大,依然是纤细少女的模样,只是肤色异常的苍白,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变得十分浅淡。除去这种变化之外,她看上去就和十余年前分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那双翅膀 这双巨大的,比“月凌寒“整个人都高的蝶翼,在“月凌寒“的背后轻轻翕合,闪烁着粼粼的微光。 “阿娘!你好点了吗?”阿瑛已经跑到了月凌寒的面前,抬头仰望着她:“我带哥哥来看你了。” “月凌寒”并没有理会阿瑛,从晏海进入她视线范围之后,她的视线始终紧紧地盯着晏海,一刻也没有脱离过。 晏海在距离笼子略远一些的地方停下,他试探着喊了一句:“月凌寒?” “月凌寒”终于有了反应,她从高处一跃而下,落到了笼子的底部。 那双翅膀在她背后展开舞动,成功的让她轻盈地落到了地上,但是也扯动了她身上的锁链,发出啷啷的声响。 晏海眯起了眼睛,看了看那两条隐没在衣衫之后的铁链,猜测着是穿在了蝶翼的根部还是琵琶骨上。 “月凌寒”歪着头,隔着铁制的栅栏也在打量着他,只是她看人的那种眼神和表情,都十分的渗人。 “她没有神智?”晏海和她对望了一会,转头去问阿瑛。“她是疯了还是傻了?” “我娘只是病了。”阿瑛连忙辩驳道:“她病了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认识,但是只要病好了就会好的。” “怎么才会病好?” “吃了药就会好的!”阿瑛扁了扁嘴:“阿娘前两天又不乖,阿爹很生气,说要过几天在把药送过来。只要吃了药,我娘就会好的。” “阿娘,你要乖一点。”她转过去对笼子里的“月凌寒”说道:“等过两天阿爹气消了,我再去跟他说。” 月凌寒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眼珠子动也不动的盯着晏海。 “她这样有多久了?”晏海对阿瑛比了比后背,意思是指翅膀。“她一直就有那玩意吗?还是突然有一天就有了?” “我娘是天上的仙子。”阿瑛语气之中满是骄傲的说。“阿爹说了,天上的仙子都是有翅膀的。” 晏海皱了皱眉,觉得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棘手太多。 他绕着笼子转了一圈。 阿瑛跟他一起转圈,笼子里的“月凌寒”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出入口倒是有,但没钥匙一定打不开晏海拉了拉笼子上的铁栏,觉得里面很可能镶嵌了其他坚硬的材质,靠蛮力根本无法破开。 “哥哥,你在做什么啊?” 他转过头去,看着疑惑的阿瑛。 “把你娘这么关着,她不是很可怜吗?”他试探着说道:“说不定她出来了,病就会好了。” “不可以的!我娘这样很好。”阿瑛理所当然的告诉他:“我爹说,要把娘看好了,不然她就会飞走,回到天上去了,我就再也没有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一三九 就在这个时候, 晏海看到面对着自己的月凌寒, 朝自己这边伸出了手。 他心中一瞬之间转过了许多念头, 面上却丝毫未动声色。 “你爹还说了什么?”他问背对着月凌寒的阿瑛。 “我爹他还说” 阿瑛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闭上眼睛, 整个人直直地往前倒过来。 晏海侧移一步,让她面朝下摔到了地上。 只要手法得当, 颈后截断血脉数息, 便能致人昏睡。 在晏海的注目之下, 那只白到可见血脉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 “月翠微”干涩难听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在这空旷的洞窟之内荡出阵阵回响。 晏海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笑容似乎触及了什么, 月凌寒用力抓着栏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闭嘴!”晏海被她吵得心烦,摸了摸右手的小指:“鬼叫什么!” 月凌寒立刻收住了声音, 整个人往后退缩,面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晏海皱着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月凌寒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侧过脸去看后背。 看完之后, 她的视线又回到了晏海的身上,目光之中突然露出了希翼之色。 “月翠微,你救我”她再一次抓住了栏杆, 朝外头伸出手来。 但是她的手并不够长, 只能伸到距离晏海尚有一掌的位置。 晏海看着那只朝着自己不断曲张的手掌, 并无太大表情。 “月凌寒。”过了片刻, 他终于慢慢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 当初你求我带你一起走的时候,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那只手蓦地僵住了。 “我对你说,如果要跟着我走,在踏上对岸之前,我说的每一句话c每一个字你都必须遵从。”晏海呼了一口气出来:“你非常郑重的答应了我,但是,并没有做到。” “不是的” “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一边求我将你带出岛来,一边敢背着我偷藏幼虫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有眼无珠的傻子。”晏海垂下眼睫,语气也算平和:“你应该可以想象,我刚知道的时候有多生气。” 月凌寒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 “但是后来想想,这件事其实不能怪任何人,要怪是只能怪我自己。”晏海反反复复的摸着自己的小指:“如果不是我太过狂妄,觉得做出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总要留一些知情人来做见证,把你们这些愚蠢的怪物一起带了出来” 月凌寒的面容一阵扭曲,那些青红的血脉经络在她的额头脸颊凸显出来,煞是狰狞。 “怎么,你不觉得自己愚蠢吗?还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怪物!” “我不是!我不是怪物!”月凌寒声音嘶哑地说道:“月翠微,我没有做错!”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觉得自己没错,真是太好了!”晏海扬起了嘴角:“那你说说看,你做对了什么?如果你能够说服我,那我就想办法把你放出来,怎么样?” 月凌寒愣了一下,接着似乎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激动万分的情绪突然之间就平静了下来。 “没有蛊蝶,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月凌寒直勾勾的盯着他:“你知道的。” “我知道。”晏海点了点头:“但这是你自己选的,是你自己舍弃了‘争’c‘术’c‘幻’三篇,选择了秘义之中最易速成的‘化’。你当时还特意跑来问我,我告诉你” “借助外物,终不长久。”月凌寒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说得太对了,但这个道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明白吗?” “并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急于求成。” “我能怎么办?”月凌寒也笑了,露出了两侧的虎牙,依稀流露出几分往日甜美可爱的影子:“月倾碧武功高绝,你多智近妖,月留衣心狠手辣,我呢?论武功论心计论恶毒,我根本比不过你们!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会是第一个死的,我如果不想办法变强,要拿什么和你们斗?” “你选了什么道路,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而且既然已经选了,就不要摆出一副命运所迫的样子。”晏海不屑的望着她:“退一步说,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凭什么将不幸归咎于他人他物?” “是!你杀了宫主,又杀了月倾碧,能让月留衣提到你的名字就浑身发抖,这些事我连做梦都不敢去想,你一个人就做到了。”随着她身后翅膀剧烈的翕合,长长的锁链在地上拖出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你根本不明白,那种每时每刻都活在恐惧之中的感觉,那种感觉比真的死了还要可怕。” “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只是信不过我,怕我事后反悔。” “在那个岛上的任何人身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的善意。”月凌寒双手抓着栏杆,表情也不知道是哭是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松懈我的防备,如果我连一点反抗的手段都没有,你转头突然要杀我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 晏海听到这里,突然“喔”了一声。 “喔!”他点了点头:“原来你是觉得,我当年是因为害怕你的本领,所以才要设法让你放松警惕,是不是?” “宫主私下里指导过我的她夸我很有天分”这些深藏的念头被一眼看穿,月凌寒变得有些慌乱起来。“就连役使蝶奴,我也” “不论你自己怎么觉得,但事实上,你始终是我们之中最没有用的那一个。就像你自己说的,论武功论心机论狠毒,你根本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对手。”晏海冷冷地说道:“贪婪冒进,却不知自身能力所限,如果有四君之战,你一定会是最先死掉的那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一四〇 月凌寒握着铁栏, 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我不想当什么宫主,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她喃喃地说道:“我不够聪明, 不够厉害, 就应该去死吗” 晏海目光冰冷,丝毫未曾因为她表现出的哀伤痛苦而动容。 在他的心里, 对于月凌寒变成这样当然觉得吃惊, 但单纯的只是因为她目前这古怪的模样。 物伤其类, 那倒是说不上的。 “你既然已经带着不该带的东西出了岛,按理说和我们任何人都有一战之力了, 可最后却还是被人囚禁于地下,变成这种奇形怪状的模样。”非但不曾表达同情,他还十分残忍地说道:“这一点, 你又要用什么理由为自己辩驳呢?” 月凌寒猛地抬起头。 “木怀谨是的,木怀谨!”她与晏海四目相对,突然笑了:“月翠微,你把我放出去, 我把那些秘密告诉你。” “秘密?” “对,宫主的秘密,四君之战的秘密, 还有血毒的秘密。”她笑得十分笃定:“你在暗室里找了那么久, 不就是为了找到成为宫主之后解开血毒的法子?” 晏海看着她, 直到她收敛起那种得意的笑容为止。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不清楚, 但是你说的这些, 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晏海叹了口气。“那些恶心的事情我比你知道的早得多,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杀了宫主,又杀了月倾碧的?我在暗室里要找的也不是什么解毒的办法,你知道根本没有那东西存在,就不用在这里试图哄骗我了。” 月凌寒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比起你想编的那些谎话,我更有兴趣知道不真,喔!木怀谨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晏海看着她背后那双巨大斑斓的蝶翼:“他在岛上那些年老老实实,张口闭口就是佛祖和报应,但如今变得这么有能耐这种变化,还真叫我好奇。” 月凌寒咽了口口水,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真不是木怀谨。”她声音有些发颤:“不真,是木怀慎。” 她说了这么一句,晏海立时就反应了过来。 他终于明白先前看到木怀谨时那种违和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同孪兄弟。”所以,木怀谨并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不真和尚。 “不真呢?”他皱起了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死了,死的时候还挺开心。”月凌寒嗤笑了一声,眼中却带着泪花:“生在木家,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罪孽,除了去死,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吗?” 果然死了非但不真死了,月凌寒还变成这个鬼样子 晏海心里头有些忧虑,直到他的眼角望见了依旧昏睡在地上的阿瑛。 “那这个孩子”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是你生的吗?” “这个小怪物?”月凌寒也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根本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都是因为木怀谨” 她的这种反应,其实并没有出乎晏海的预料。 方才看她下手那么重,就知道她对这个孩子并不是十分在意。所谓抱着哭了很久这种事情,应该也只是阿瑛对母亲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她是你和木怀谨还是不真和尚生的?”晏海慢慢舒展开了眉头:“和尚是吗?” 月凌寒露出警惕的表情。 “当年你因为对我和月留衣怀有戒心,所以想要避开我们,而在余下的那些人里,你觉得不真最靠得住,所以你跟着他走了他应该是要回天镇寺,然后你们一起到了上京。”晏海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就算不真出了家,他总是木家的人,不声不响失踪了那些年然后又回来了,家里人当然会找上门来问问情况。不真天真愚蠢,你也不够聪明,你们两个就算编起谎话来肯定也是处处漏洞,很容易就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月凌寒呼吸声都粗重了起来。 “你一定觉得自己非常厉害,被人夸上几句忘乎所以,可能还露了两手叫人惊叹的本领。却没想有一天,那些许诺了你锦绣前程的亲切好人们,突然就换了一副面孔,他们非但把你的一切都夺走了,还把你变成了这样的怪物。”晏海嘴角含笑看着她:“我猜的,对不对?” 月凌寒浑身都在发颤。 “你一直都说是因为自己运气好,才能成为四君之一。”晏海好笑的看着她:“你难道没有想过,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吗?” “好了,月翠微!”月凌寒狠狠地瞪着他:“你奚落我也奚落的够了吧!” “你急什么,我接下来,就是要夸你了。” 晏海的左手,又一次放到了右手之上:“你和不真生了一个孩子,我想我和很多人,都是要感谢你的。” “月翠微,你说了,要把我救出去的!”月凌寒看到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无暇去想他话中的意思,立刻焦急起来:“你不知道,木怀谨是怎么对我的,他根本不是人,你一定要救我出去!” 她拍打着栏杆,铁链撞击和这种击打声混杂一起,发出了巨大的回声。 “这笼子加入了天外陨铁,根本坚不可摧。”晏海问她:“你让我怎么救你?” “别人不行,你一定有办法的!”月凌寒急切的说道:“只要你救了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能留在这里你不明白,木家他们那些人并不是一般人,他们和千莲岛是有关系的木怀谨就在这个古墓下头,造了一个化羽池” 就在这个时候,在距离他们二人不远处的上方,突然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打断了月凌寒。 巨大的夜明石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无数的碎石尘土倾泻下来。 晏海用衣袖挡住口鼻,往后退了几步。 待一切落尽之后,一个暗色的身影从洞中跃了下来, 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晏海尚未看清,就被抱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晏海。”这个人的声音和心跳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躁:“我找到你了。” 晏海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了真心的笑来。 “云寂,我没事,你不用”他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刚抬起眼睛,却看到了跟着跳下来的另一个人,不由愣了一下:“月留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一四一 月留衣顾不上回答他。 毕竟那个巨大的鸟笼, 和里头长了翅膀的月凌寒, 就足以让她目瞪口呆了。 等她终于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以后, 指着那一边问晏海:“月凌寒?” 月凌寒往后退了几步。 一直以来, 她对月留衣都有些畏惧。 因为不论开口还是动手,月留衣都是他们最恶毒的那一个, 所以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 突然照面她还是觉得心惊胆战。 当年她就没有一句好话, 如今自己这副样子,这毒妇肯定 “月翠微, 她怎么回事,吃饱了没事把自己变成个纸鸢玩吗?”月留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嘶嘶作响的毒蛇:“月凌寒,你这翅膀真的有用吗?能不能飞上天去啊!” 说完之后, 她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月凌寒几乎忍不住要去拉笼子另一边那根不起眼的细绳。 绳子虽然不知道如何作用,但只要一拉之后,一刻钟内必定有人赶到 “太吵了!”突然有个声音冷冷的叱喝。 月留衣脸憋得通红,硬生生的把笑声咽了回去。 以月凌寒对她的了解, 就算是月翠微说这种话,也只会让她笑得更大声一些。 但她却没有等到月留衣勃然大怒。 月留衣甚至笑了,那笑容居然还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云阁主, 您看我不是带着您找过来了吗?”她朝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高大男子, 用近乎恭敬的语气说道:“人都找到了, 也好端端的没什么事, 您这怒火就收一收吧!” “云寂。”被那个男子抱在怀里的翠微君,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背部,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没事,你别生气了。” 月凌寒从未听过他这么和气的跟人说过话,心中不禁涌上了一阵寒意。 那人紧绷的肩背在安抚之下,可见的松弛下来,接着他转过了头,望了一眼月凌寒。 月凌寒那心中的那点寒意变作了巨大的恐惧,她忍不住的往后退去,却被铁链绊倒,重重的跌到了地上。 面若冠玉,俊美无俦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妖异的深红。 但不只是颜色奇怪,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月凌寒喉中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然后整个人爬行到了角落,把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在那里剧烈地颤抖。 看到她这狼狈没用的样子,月留衣忍不住想要取笑几句,但是她被云寂那双眼睛扫到之后,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脸上的笑容也差点维持不下去。 这人真是太可怕了 云寂的目光在那个长了蝴蝶翅膀的怪物和月留衣那里扫过,最后停留在躺着的阿瑛身上。 他眼中红色突然深浓起来,杀气激得月留衣往后退了一步。 “不行!”晏海将他的头揽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的说:“这孩子要留下来。” 云寂低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接着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之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晏海抚摸着他的长发,突然之间,心中生出了巨大的动摇。 那个决定是对还是错的 “月凌寒,你背上是什么?”耳畔传来了月留衣惊讶的声音,才将晏海惊醒过来。 他过去,发现月留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鸟笼的另一边。 “这翅膀是怎么回事?”月留衣的声音尖利起来,她一把抓住月凌寒的头发,强迫月凌寒抬起了头来:“这不是血毒吗?” 听到“血毒”这两个字,原本还靠在他身上,像是睡着过去的云寂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搂着晏海一个转身,就来到了月留衣身后。 月凌寒披散的头发被月留衣粗鲁的拉到了一边。 因为长着这双怪异的翅膀,她没有办法穿正常的衣物,所以背上有一个很大的窟窿,露出了大半个后背。 一片惨白的后背瘦弱嶙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她那双从肩胛下生长出来的,闪烁着光华的蝶翼。 但是在皮肤与蝶翼交接的地方,却有一些紫色的纹路盘踞着,而且最奇怪的是,那些纹路只有一小部分在皮肤上,另一大部分却是在蝶翼之上,只是隐没于蝶翼本身深色的花纹之中,不靠近了根本看不出来。 晏海忍不住凑近了去看,他甚至还想摸一摸那翅膀生长出来的地方,只是手刚伸出去就被云寂一把抓住了。 云寂是怕这诡异的怪物有什么不妥,月留衣却没有这种顾忌,她手上戴了一双材质奇特的手套,直接就掰开了那双收拢起来的翅膀。 月凌寒发出了惊惶的叫声。 “见鬼了,居然真是长出来的!”月留衣翻来覆去的看了,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血毒怎么回事?月翠微,你看到没有!” 晏海当然看到了。 他从蝶翼生长出来的根部一直看到了边缘。 这双五彩斑斓的翅膀,就像是扎根在月凌寒的身上,汲取着她身上的血肉为养,才能生长得如此绚烂 “等等!”他弯腰按住了月留衣的手腕,把那只手抓到了自己眼下,细细的看着。 月留衣的手套上,沾着一片片闪亮的东西。 那是月凌寒翅膀上的翷粉,她的翅膀比一般蝴蝶大了许多,这些闪亮的翷粉也就更大,从粉末变成肉眼可见的小小颗粒只是在他们的注目之下,这些翷粉渐渐的失去了明亮的光彩,很快化为了灰暗的颜色。 月留衣原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待看到此时,突然瞪大了眼睛。 她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被晏海用眼神制止住了。 “好了。”晏海放开了月留衣的手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对云寂说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月留衣也跟着站了起来。 “下面有个化羽池,我要去看一看。” “哟这些人倒是有点本事。”月留衣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事,接着她刻意问了一声:“那月凌寒呢!她怎么办?” 晏海回过头来。 月凌寒整个人都沉浸在不可言说的恐惧之中,她不敢说话,但眼中却满是哀求。 “要弄死她吗?”月留衣戾气横生:“反正都变成这样了,活着也没意思,不如就别活了。” 她又凑过去对着月凌寒说:“你怕死我知道的,我轻一点” “不!不!”月凌寒往后退去。 “你看她这个样子。”月留衣本来就只是吓唬她一下,见她这副苟且偷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非得带着她,我还真想” “那倒不一定。”晏海打断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一四二 晏海没有回应月留衣的疑问。 他拉着云寂走到笼边问:“月凌寒, 我如今让你选, 我可以放你出来, 但是你得把女儿舍了给我, 若是舍不得女儿,便继续拴在这笼子里, 你选吧!” 这构不成难题, 月凌寒几乎连想都没想就选好了。 晏海却又问了她一遍, 确认了之后看向云寂。 云寂与他多有默契,也不用说话, 走上前伸手拉了一下那异常坚硬的铁笼,然后示意大家往后让开一些。 余下的人看着他并指为刀,于虚空之中斜斜划下, 然后手腕一转,往下方折转,生生地将那糅合了天外陨铁的鸟笼,用剑气割出了一个大大的裂口。 月留衣看着那平整的切口, 忍不住自己上手试试,却自觉用尽全力也掰不出太大的弯儿,不由暗自咋舌。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不真怎么搅合在一起的, 不过我想以他的性子, 一定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你, 估计死的时候也没有瞑目。当年在无尽渊上他喊了那一声, 算是我欠他的, 今日就在这里报答给他了, 这事跟你半分关系也没有。”晏海先堵住了她的嘴:“这一次我算还清了他的,下一回若是让我再见到你,我们再算一算你把虫子带出来的旧账。” 月凌寒面色青白,月留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完晏海退开一些,让云寂隔空斩断了捆绑着她的铁链。 剑气划过,那锁链就跟面条似的轻易断开了。 听到铁链落地的声音,月凌寒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她往前走了几步。 那些锁链被穿透在了她的琵琶骨上,伤口被缝得特别好,还用了祛疤生肌的药物,弄的就像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 经年累月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些粗长笨重的链子,然而被云寂切开之后,她身上只留了不长的两截。 没有东西束缚,她整个人就像是能够飞起来一样,行走时连地都不用沾。 她当然是能飞的,虽然只有在这笼子里飞过,但她相信,只要到了开阔的地方,这双强壮有力的翅膀,足以带着她飞到足够高足够远的地方去。 “带上那个孩子。”晏海懒得看她逃出生天痛哭流涕的样子,对着月留衣说道。 “为什么?”月留衣嫌弃地看着地上的阿瑛:“这小东西特别麻烦,我前次过来的时候,差点被她算计了。” “不真已经死了,这孩子是他俩生的。” 月留衣顿时明白过来。 “孩子行不行啊!”她还是觉得有点悬。 “她那个鬼样子,才不知道行不行,或者你有更好的主意?” 月留衣正要反驳,却对上了云寂不耐烦的脸。 非常明显的不耐烦。 月留衣只能把话咽回去,老老实实的把那个小东西扛在了肩上,怕她作妖还封了一遍她的穴道。 晏海拒绝了云寂要抱着他走的要求,但云寂却跟听不懂一样,径直将他抱了起来。 晏海察觉到他手上用的力气有些过重,只能叹口气搂住了他的脖子。 月留衣看得眼睛有些发直。 上回她就隐约察觉到了,在这个人面前,月翠微似乎特别的 她没忍住低声说了句方言,然后想起这是隔壁泼妇的口头禅,上次巧儿学还被她打了一顿,心情立刻变得更差了。 “月留衣,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晏海的声音传了过来。 孱弱什么的,果然都是错觉 月留衣回过头看了一眼月凌寒,后者正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用嘴形骂了一声“贱胚”,倒也没有下什么黑手,扛着阿瑛跟了上去。 被独自留下的月凌寒气得发抖。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她刚才被那个男人的气势所慑,不知怎么就怕得要命,像丧家之犬一样在月翠微和月留衣面前丢尽了脸面。 对!她是露了怯!但是他们凭什么说那种话? 他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他们根本不知道她这些年里受了多少的苦! 变成怪物,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这种痛苦,他们根本不了解! 他们一个两个的,在青天白日之下,一定都过着那种要什么有什么的好日子。 那个月留衣,趾高气昂的,还有月翠微凭什么! 那个很厉害的男人,看他抱着月翠微不撒手的样子,肯定是被月翠微用什么手段迷惑了,月翠微一直都很有本事,想让谁做什么谁就会做什么在岛上的时候也是,他心机又深,手段又狠但是,按照他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放了自己? 什么人情,都是谎话! 这一定是个陷阱他一定有什么阴谋 一定是 月凌寒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一根细细的绳索。 “你说月凌寒那个贱臭丫头。”月留衣对上他的目光,硬生生的改了口。“你留着她干什么?只怕我们一转身,她就要把我们给卖了,你是没看到她那个眼神” 晏海没有理她。 “我也不欠不真的人情,不如我现在就回头把她弄死算了。”她很不满意的说:“那个翅膀看着就叫人恶心,我迟早给她拔了烧掉。” 晏海被她吵得头痛,忍不住皱了皱眉。 “闭嘴。”云寂说道。 月留衣心中不忿,却也没敢出声反驳。 之前在上一层那里,要不是她足够机灵,差点让这个疯子把头斩下来好吗? 惹不起。 “现在怎么找?”月留衣故意问道:“这地宫之中路线复杂,就这么找估计找不到去下一层的路。” “其实我可以”云寂说道。 “那样也挺耗力气的。”月留衣立刻否定了他:“而且刚才那是运气好,谁也说不准这里头有没有别的机关之类。”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只匣子,放出了一只血蝶。 随即邀功似的看向晏海。 却没想到晏海连看都没看她一下,仿佛这点子十分寻常,谁都能想得到一样。 她又想骂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一四三 三人跟着那只血蝶, 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里行走着。 月留衣扛着阿瑛走在前头, 云寂抱着晏海跟在后面。 “你和卫恒说过了吗?关于要回岛上去的事情?”晏海问她。 “说不说都一样, 他会去的。”月留衣头也不回:“那傻子把你当个宝, 你有事找他帮忙,他不是跑得比谁都快吗?” 晏海在知道月留衣改头换面嫁给了卫恒之后, 内心里其实一直有着芥蒂, 闻言抿了抿嘴唇, 把那一丝不悦给压了回去。 “你招惹他做什么?”他用尽可能平和的声音说道:“卫恒那个人认死理,到时候要知道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月留衣语气轻松的回答他:“反正孩子都生了, 就算他知道了,大不了就是与我和离,到时候他再吵, 我就把他杀了算数,免得看着心烦。哥哥你不用担心我,孤儿寡母也能过,没那么惨的。” 最后这一句显然是要膈应晏海。 “你这是提醒我吗?也好!”晏海冷笑着说:“你和卫恒既然生了孩子, 不如让我带一个上岛算了,免得到时候我还得防着你在背后出手暗算。” 月留衣脚步停了一停,接下去一路再也没有主动说话。 晏海看着她的背影, 重新衡量了一下卫恒在她心里的位置。 “不用担心。” 晏海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却被低下头的云寂迎面轻吻了一下鬓角。 “有我在, 没有人能伤到你。”云寂一本正经的和他说道。 晏海哪还有心思去想东想西, 整个脸都红成了一片。 他们跟着那只血蝶在曲折的通道里绕了很久, 最后停在了一间空荡荡的石室里头。 里头除了中央有一具石棺, 四周都是巨大的岩石。 而除了那具石棺上外,四面八方的岩石上,包括头顶和地下,俱是密密麻麻刻的文字。 “梵文?”月留衣把阿瑛丢在石棺旁,跟着血蝶在石室里头转了一圈。“你看得懂吗?” “我又不是和尚,不过八成都是镇魔驱邪的。”晏海又一次示意云寂放他下来,云寂依然摇了摇头。 这时血蝶停在石棺上不动了,三人靠了过去。 石棺通体并无缝隙,就像是连着地面雕刻出来的一样。 月留衣伸手敲了一敲,不出意外,里头是空的。 “这些字肯定和开启的机关有关系,不过”她又看了一眼那些令人眼花的梵文石刻,伸手把那只血蝶抓了起来:“反正我们有云阁主。” 云阁主可能做不到移山填海,但是削个石头肯定不在话下。 片刻之后,石棺被整个掀翻在一旁,一条往下的台阶出现在了面前。 到目前为止,他们所行之处都很明亮,但这台阶看着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会通向何处。 月留衣一松开手,那只血蝶第一个飞了进去。 “真晦气,还没死呢就要钻棺材板。”她一边念叨,一边拎着阿瑛的领子跟着钻了进去。 “我想自己走。”晏海握住了云寂伸过来的手。“你若是不放心,这次别放开我就是了。” 半点光线都没有了的时候,月留衣从怀里取了火折出来点亮。 她一边走一边嘀咕,无非是抱怨太黑难走之类。 “她这是心里慌张。”晏海跟云寂解释:“岛上的化羽池也这样,是在一处黑暗的洞窟之中,只有在全暗之处,蝶卵才可以孵化生长。” “谁慌了?”月留衣回过头来,那点微弱的火光照在她脸上,看着十分诡异:“你别跟我说,你没有想起那该死的池子有多恶心。” “当时不许我们带火种进去,有一次她偷偷带了。”晏海又告诉云寂:“她后来为了这事受了重罚,差点没了命。” “对,是我活该。”月留衣笑了一声:“害得你和月倾碧回去吐了好多天,没敢吃任何东西,这些都是我的错。” 台阶十分狭窄,两旁都是高耸的岩石,前头的血蝶身上发出微弱的光亮,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月留衣手中的火折十分小巧,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终于燃尽了。 他们摸索着岩石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察觉到前头的月留衣停了下来。 云寂和晏海越过她的肩膀,见到了极为瑰丽的景象。 在一片黑暗之中,点点幽蓝色的光芒闪烁不定,如银河流转,星海漫过。 他们站在那里,仿佛站在旷野之上,立于星空之间。 美则美矣,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是什么。 眼前有无数星辰,那么就有无数蝴蝶 从这些蝴蝶的分布来看,两旁应该是形如山谷,中间有一条悬空的走道。 月留衣低低地咒骂了一声,重新把阿瑛扛在了肩上。 她挑着眼前那些停止不动的光点踩了上去,那些重重叠叠停着的蝴蝶被她踩得粉碎,形成了一条闪烁的道路。 余下二人便闲庭漫步一般跟在月留衣身后。 “不去细想的话,瞧着也挺好看的。”晏海拉着云寂的手晃了晃:“我听过很多关于赞颂萤火的诗句,不知道那些诗人见到了这样的场面,会不会也觉得颇为美妙。” 云寂正要说话,前头的月留衣发出了“哈”的一声。 “居然有人给恶心的虫子写诗!我一定要把他吊在这里三天三夜,让他知道胡说八道的下场!”月留衣似乎忍得很艰难,连声音都尖利起来:“月翠微,你要跟你的情郎谈情说爱,能不能换个时间换个地方,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恶心我吗?” 云寂一抬手,一道剑气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成功的让她闭了嘴。 月留衣敢怒却不敢言,只能暗下决心,日后定然要把这种屈辱成倍的给讨回来。 过了这道悬空的通路,他们重新进入了两边都是岩石的狭窄台阶,只是这一次也用不着火折,因为岩石之上爬满了蝴蝶,把道路照得十分明亮。 月留衣低声骂娘,显得十分暴躁。 云寂张开剑气,那些蝴蝶倒是近不了身,但数量实在太多了,近距离密密麻麻的看着,就连晏海都觉得有些不适。 一时间也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蝴蝶煽动翅膀的声音。 “月留衣,你闻到了吗?”晏海突然问。 “嗯。”月留衣的声音很低:“快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一四四 云寂也闻到了。 那是一种清雅的花香。 这和晏海身上馥郁浓烈的味道完全不同, 是一种仿若兰草淡雅而悠长的香气。 但是他并不喜欢。 “怎么了?”晏海被他突然停下, 埋头到自己颈边的动作吓了一跳。 “难闻。”他深深地吸气, 直到晏海身上的味道将那种香气完全驱散了为止。 “是血涎草的味道。”晏海侧过头去, 轻声地告诉他:“这种草生长在化羽池周围,是蝴蝶幼虫们的食物, 而它们的种子会寄居在一些无意间吃下的幼虫身上, 慢慢吸食血肉生长, 而这种幼虫破茧之后,并不会化蝶而是发芽生成了血涎草。” “月凌寒这贱丫头果然都算好了, 还带了被寄生的草种出来。”月留衣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道:“月翠微,你不让我杀她, 迟早会有后患。” “让她那个样子活着,不是比轻易杀了她更有意思吗?” 月留衣想了一会,对这个说法表示同意,这才继续往前走。 这世间从来容不下异类。 云寂拉了他的手, 慢慢地朝前走着。 “在船上的时候,殷九把我们吹捧得好像神仙一样,我都觉得把你弄死以后, 我就是这天下第一厉害了。”月留衣的声音传了过来:“其实我们在这陆上的人心里, 可能也都是没长翅膀的怪物罢了, 是不是啊云阁主?” 晏海抬头去看前方的云寂。 “云阁主, 你不知道我们翠微君当年模样好武功高, 尤其人特别聪明, 在岛上特别招人嫉妒。”月留衣继续说道:“就是那个月倾碧,暗地里不知道给我们翠微君下了多少绊子,只是她装惯了好人,知道我们翠微君喜欢她,表面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觉得肯定能拿捏得住,结果最后被一剑逼下深渊的时候,那一脸的不敢相信哎哟,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您可别在意,我就因为这地方吓人,所以有些紧张,我这个人一紧张就话多。” 方才她多说了几句就被云寂呵斥,但是这时她滔滔不绝的说了这么多,云寂却半点反应也没有,似乎在留神聆听,她的心思不由活络了起来。 “云阁主,我们翠微君这么聪明的人,世间可是再没有了,您可要好好珍惜啊!”她低低笑着:“他最知道什么人喜欢什么东西,几乎一拿一个准,当年要不是他看出殷九野心勃勃,殷九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近月倾碧,当宫主可是要处子之身的,这一来月倾碧就只能听他的话,和他一起杀了宫主了。你说,我们翠微君是不是聪明绝顶,七窍玲珑,特别招人喜欢?” “月留衣,你不说话没有人” “你说的不对。”云寂突然接了口:“他一点也不聪明,又笨又蠢还很懒,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月留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蠢和笨这些形容词跟月翠微放在一起。 “他只是不喜欢你们,才在你们面前表现得聪明伶俐。”云寂回头与晏海四目相对:“他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就是又笨又拙,脑子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的,晏海,我说的对不对?” 晏海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呆呆地看着他。 “你瞧,我说的很对吧!”云寂笑着转过头,然后在和月留衣对上的一瞬间变作了凶厉之色:“从现在开始,你要敢在我面前说他半个字的不好,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反正你也用不上它。” “是是我不好,阁主你千万别见怪。”月留衣脚都软了,差点把肩上的阿瑛给摔到地上去。 云寂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走。 月留衣咽了口口水,转过身尽可能安静的往前走。 “云寂,你”晏海抓着他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我本来想跟你说,我之前犯的错,就用后半生来折抵给你,不过我后来细想了一下,又觉得你太吃亏了。”云寂拉着他继续前行:“我把你当成女子,没有认出你来,以为你只是贪图我的样貌,觉得喜欢上你太不应该,还把你丢在下院里不闻不问,做了这么多错事,我觉得可能要用好几辈子才能偿还得清。” “不这些并不能算是你的错” “对,你也不是半点错都没有。既然这样,就用你的好几辈子来偿还给我好了。”云寂点了点头,接纳了他的提议:“回头等出去了以后,我们可以抓个阄或者用骰子,决定谁先谁后。” 晏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低下头,专心地看着地上的台阶。 云寂也没有说话,但是晏海能感觉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加上不敢吭声的月留衣,三个人专心致志地认真走路。 再往前走,蝴蝶非常明显的变少了,而在岩石的缝隙之中,能够看到几棵零星散发幽暗红光的血涎草。 等到终于走出这段狭窄的台阶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开阔的平台上。 在平台的边缘,有一块高出许多的岩石,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石碗。 平台之外则是一处深渊,隐约还能听到从下方传来的细微水流之声。 这和之前他们所经过的那些墓室或者通道不太一样,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 而他们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些,是因为在“石碗”的外壁上,还有上方倒垂下来的钟乳石上,对面的岩壁上,几乎只要是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成片的血涎草。 这些外形犹如兰草,发出的光亮将四周映成了一片暗红的怪异植物,散发出的香气汇聚到了一起,让云寂觉得很不舒服。 而晏海的手在微颤,月留衣的呼吸则比刚才粗重了许多。 这个地方,这些血涎草,显然让他们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往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一四五 晏海定了定神, 踢了月留衣一脚。 “你干什么!”月留衣猝不及防, 被他一脚踢中腿弯, 差点跪倒在地上。 “别发呆, 我们去上面看看。”晏海指了指众人上方一块突出的石头。 “月翠微,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月留衣十分恼火, 但一看到他身边的云寂, 只能忍了:“去就去。” 她扛着阿瑛, 踏着一旁岩壁,三两下就跳了上去。 “我第一次看她这么怕一个人。”晏海任由云寂揽住自己。“你对她做了什么?” “人一旦有了牵挂, 自然会生出许多的惧怕。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永远都不能体会。”云寂又一次埋首在晏海颈边, 血涎草的香味让他感觉有些不适。“就好像我总觉得,有一些可怕的东西想要把你从我怀里抢走。” 说完之后,他居然还笑了。 “什么可怕的东西?” “说不清楚,不过, 我却是不怕的。”云寂带着他,就像是从平地上轻盈飞起,于半空中和他说道:“不是我自夸, 我很会打架的, 这世上恐怕也没有人能打赢我。” “如果有呢?” “我早就已经想好了, 不论生老病死我都会你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够分开我们, 如果我活不下去了, 就把你一起带走。”云寂神情轻松,就像是在说一句玩笑话:“晏海,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愿不愿意?” 晏海心里一紧,他正要说点什么,脚就踩到了实处。 “能不能晚一些再打情骂俏?”月留衣没好气的看着他们:“月翠微,你快点过来看看,这该怎么办!” 她话语之中满是焦躁,晏海走到她身旁,探头往下方看去。 那个石碗形状的巨石果然是空心的。 血涎草并不能生长在水中,所以那一处显然不如其他地方明亮。 晏海正凝神看去,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整个人往前一冲,差点摔落下去。 还好云寂及时勾着他的腰,把他抓了回来。 “你这是想干嘛!”月留衣被他吓了一跳。 “我眼睛不是太好,在暗的地方看东西,有时候不是很清楚。”晏海对云寂说道。“方才一路走来都很昏暗,我眼睛用得太累,所以才觉得头昏眼花。” 他知道云寂肯定看得十分清楚,也不好随便编谎话骗他。 云寂紧皱眉头,显然是对他瞒着自己十分不满,但最终也只说了一句:“回去让卫恒和不易给你看看。” 晏海连忙点头应是。 云寂抬起头看了一看,然后伸手一划,一大片长在钟乳石上的血涎草随之落下,正巧掉进了黑暗的“石碗”里面。 借着这些血涎草的光线,晏海终于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下面的情况。 那里面的水其实很清澈。 也正是因为水很清澈,才愈发让人头皮发麻。 水面有好几排长长的木枷,上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孔洞。 每个孔洞之中,都是卡着一个小孩的脖子。 他们看着大多只是年龄很小的幼童,少数略大一些,每一个都闭着眼睛被锁在木枷之上,只有头颅露出水面,身体浸泡在水中。 而水面之下,他们的全身都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肥大的虫子 “该死的。”月留衣闭上眼睛转开了头。 “我们从开始习武,每个月的十五就要到化羽池里,然后在里面浸泡上十二个时辰。”晏海看着眼前的景象,轻声的说道:“和这些虫子一起泡在池子里,它们能改造我们的身体,让我们能够更好的修习千莲秘义。” 月留衣又在那里骂了一句脏话。 “这些虫子有致幻的作用,一进去就昏昏沉沉,所以我们一直并不知道化羽池里面是什么样子。直到那一次,月留衣带了火种进去。”晏海看向月留衣:“不过我猜她也挺后悔的。” 虽然看到了,却还是要进去,还不如不知道呢! “这其中,会有一些无法承受这种改造的孩子,她们会慢慢丧失神智,有一些死了,没死的最后都变成蝶奴,那些真正的蝶奴,和吃了虫卵转化而成的并不一样。”晏海呼了口气:“而余下我们这些能顺利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去争夺四君的位置。” “但这里面,似乎并不是只有女童。”云寂在那些孩子身上仔细看过,发现有两三个已经七八岁了,看着也是男童的样貌。 “这也是非常奇怪的地方,在我之前,每个人都觉得应该只有女童可以在池子里活下来,只有女童能够修习千莲秘义,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人定下的规矩。至于为什么”晏海自嘲的一笑:“千莲岛上有太多的秘密,谁说得清呢?” “这些都不行。”月留衣突然说道:“已经都失败了。” 那些孩子的眼周,都有紫色的纹路盘踞着。 “做得再像,这毕竟只是人为制造而成,并不是真正的化羽池。”晏海沉吟道:“也许,他们并不是想要制造出另一个宫主,他们需要的” 只是没有神智,能够控制的蝶奴。 “娘的。”月留衣把阿瑛丢在了一旁,从腰后抽出一对短剑。“我受够了!” “你做什么?” “留着只能变成怪物,趁现在还没有彻底生出异化,先毁掉了再说。”她的短剑在山岩上划过,溅出了点点星火:“我先把他们的头斩了,再放火烧了这些蝴蝶和破草,出去以后,我再弄死那个木怀谨和月凌寒,谁也不许拦着我!”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她特别讨厌这些蝴蝶。”看着她跃下去之后,晏海转过了身,让云寂低头和自己说话:“那一次看见之后,她只是在我们面前强装能够吃下东西,然后转身就偷偷跑去吐掉了。” “你不用为我担心。”云寂摸了摸他的脸颊:“我知道没有办法救这些孩子了,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一四六 最后云寂将上头最大的那根钟乳石从中切断。 庞大的石柱撞在他们脚下的平台上, 轰然碎裂声里, 将一切尽数掩埋。 “有些不对”晏海喃喃地说道。 那些血涎草一点就着, 发出耀眼的红光和浓烈的焦臭。 “有什么不对的?”月留衣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闻言面色变了。“你什么意思啊?” “可能是我想得太多。”晏海抬手掩住耳鼻:“先出去再说。” 月留衣走在最后,她拿着短剑捆绑着一些血涎草, 一边走一边四处点火。 那些蝴蝶极易燃烧, 带着火光四处飞动又撞到了同类, 火势如同在枯草之中四处蔓延,那处原本如同星河的洞窟, 很快被火光占据,无数蝴蝶燃烧着往黑暗中落下。 云寂将他抱着,在漫天的火雨之中朝前飞奔。 他越过云寂的肩头, 瞳孔之中映出了仿佛星辰陨落的景象,面上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得封住这地方。”月留衣在一旁大声说道:“不能让这些见鬼的蝴蝶跑出去。” “我来。”云寂停了下来,此时他们已经站在最初那段向下的台阶之上,他往上方打出一掌, 通道瞬间被塌下的岩石给严严实实的堵住了。 三人退到了刻满梵文的墓室,站在上方看着泛上来的飞尘。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出口。”月留衣咬着嘴唇,颇不甘心:“月翠微, 你刚刚说什么东西不对?” “没什么。” “你算了, 懒得理你。”月留衣明知道他不尽不实, 却也没有办法:“那这个小东西怎么办?” 她摇晃了一下手里的昏睡的阿瑛, 这孩子被她一路丢来丢去, 整个人灰头土脸, 一身嫩黄的衣服也是弄得脏兮兮的。 “你留着吧!” “什么叫我留着?”月留衣都气笑了。“月翠微,可是你要留着这小麻烦的,怎么一句话就丢给我了,你觉得我很闲吗?” “可她能够抵得上不真和月凌寒两个人了,若是在我手里不见了,你不是更头痛吗?” 月留衣深吸了口气。 “你说的太对了,多谢你提醒我。”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如今人都齐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殷家兄弟呢?” “他们有什么难办的?给他们吃点毒|药,不都乖乖跟着我走了?”月留衣翻了个白眼:“如今他们俩身份矜贵,可比别人惜命多了。” “海船” “这些你不用操心,你回去把海图准备好。”月留衣眼睛一转,看向了云寂:“云阁主,千莲岛危机重重,月翠微不能动武,你也不会放心他独自涉险吧!” 她并不需要听到云寂说出答案,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带着阿瑛离开了。 看见云寂朝他伸出手,晏海下意识的把手递给了过去,却被云寂猛地一拉。 他踉跄着跌进了云寂的怀里,闷哼声还没有出口,就被云寂冰凉微软的嘴唇吞了下去。 灵活的舌头钻进了他的口中,巡梭着将津液一卷而空。 每一次被云寂亲吻的时候,他就有种被吞噬的错觉。 不过,就算是被这个人吃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昏昏沉沉地想,止不住的想要微笑。 云寂来来回回地轻吻着他嘴角上扬的纹路, “晏海,我和你一起去千莲岛。”云寂托高了他的下颌,让他与自己目光相对:“等回来之后,如果你不愿意再回朝暮阁,我们可以留在上京,也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晏海几番张嘴,最终只能说出了一个“好”字。 归途之中,经过那个关着月凌寒的地方,晏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巨大的鸟笼。 云寂问他在想些什么。 他说:“我在想世上会不会还有另一个这样的地方,关着另一个月凌寒,制造了另一个化羽池木怀谨亦或是木家的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得出来。 他们从佛塔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非但外面那些护卫一个都不见了,就连佛塔之中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画卷书册,尽数消失了踪影。 “也许我们转身离开之后,这条地道也会消失。”晏海猜测道。 只不过,地道有没有消失他们并不会知道,因为这座高塔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就崩塌了。 地陷三尺,将整座佛塔填埋在了里面。 彼时,他们甚至还没有回到上京城里。 身后烟尘滚滚,伴随着巨响直冲上云霄。 身前马蹄阵阵,有一列轻骑与他们在官道相遇。 “吁——”当前一人勒住了马儿,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云寂将晏海放了下来。 “贺立,你先去看看情况。”一身紫色官服的慕容极坐在马上,张望着天镇寺的方向。 他的副手贺立越众而出,朝二人拱手见礼之后,带着一队人往天镇寺赶去。 “你们二人怎么会在这里?”慕容极翻身下马,将二人打量了一番又问:“为何如此狼狈?” 只是话音刚落,他身后整齐的队列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兴高采烈的喊出了晏海的名字。 “慕容郡主。”晏海朝她那里点了点头。 慕容瑜跳下马正要跑过来,被慕容极一个眼神钉死在了原地。 “夜游赏月,出了一些意外。”晏海拍了拍身上的浮灰。 “这倒是巧了。”慕容极挑了挑眉:“可是在天镇寺中出的意外?” “不是。”晏海摇了摇头。 “一早有人来报,说天镇寺中发生了命案。”慕容极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说道:“包括监寺在内的数十人,于今晨发现尽数暴毙于寺中,不知二位可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我们并不知情。”晏海如实说道。 慕容极显然不信,但这种情形也不好直接质疑,只能说:“若是二位想起什么,还请一定要告诉我。” 他说完转身想要上马,却被晏海喊住了。 “郡王。”晏海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慕容极。“我这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郡王。” “这是”慕容极疑惑地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接过来,横里伸出一只手就把那样东西给拿走了。 “居然送东西给慕容极,也不送给我。”慕容瑜笑嘻嘻的对他说道:“晏海,你这样可不对,明明是我俩关系更好的啊!” 云寂和慕容极同时皱起了眉。 “郡主说笑了。”晏海安抚似的拍了拍云寂的手背。“我送给郡王此物,倒是有些讲究的。” “开什么玩笑?”慕容瑜举着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丑的布娃娃,还有什么好讲究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一四七 “这娃娃做得也太丑了吧!”慕容瑜把那只难看的布偶拿在手里, 翻来翻去看完总结:“手艺真差。” “晏公子给我这个, 可是有什么隐喻?”慕容极把东西拿了回来。 “我只是觉得若要解开郡王心中的许多谜团, 可能要从此物, 嗯从此人下手。”晏海点了点他手里的布偶:“上京城里的命案和他之间,一定有所关联, 但至于是什么样的关联, 还要郡王自己去查问了。” 慕容极虽然一头雾水, 但又知道晏海不会无的放矢,他平白给自己这个娃娃, 必然是有用意的,不由得低头细细看了一看。 这娃娃做得特别简陋粗糙,针脚有长有短有粗有细, 足以和慕容瑜的女工相媲美。 样子也很敷衍,眼睛鼻子都是随意画的,身子是四方的,两只手还缝得一长一短的一长一短? 他眼皮一跳, 不可置信地看向晏海。 “那我们就不打扰郡王办案了。”晏海向他行礼告辞:“离开上京之前,我会住在云阁主的府上。” “离开?”慕容瑜惊讶的问:“你要去哪儿?” “回一趟我的故乡。”晏海看向云寂。“与云阁主一起。”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他停顿了一下,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很快。” 慕容极带着人走了, 慕容瑜在马上扭着身子和他挥手道别。 因为她太过热情, 晏海犹豫着是不是也应该挥个手什么的, 只是手刚抬起来, 整个人被云寂自身后当胸抱住了。 “你别和慕容瑜太接近。”云寂低头在他耳边说:“这人看着大大咧咧, 其实很有城府, 而且出身来历上头大有文章,很有可能” “我知道。”这一句话的功夫,两个慕容就去得远了,晏海仰头看着云寂:“一个人背负的秘密太多了,就显得不可信了,就好像我从前在你眼里,应该也是这样的。”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云寂将他横抱起来:“等一会我同你抓阄或者掷骰子的时候,一定得防着你作弊才行。” 晏海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愣了一下,随即为之失笑。 上京城里,炎夏已至。 午后更是一丝风也没有,天地之间充斥着沉沉热气。 落云湖边的这间屋子门窗紧闭,摆在床头的冰鉴散发出阵阵清凉,倒是将暑气完全地隔绝在了外头。 低垂的床帐里传来低声细语,一截小臂自帐中伸了出来,随即又被另一只手给抓了回去。 “你亲亲我。”帐中有人说道:“如此,我便不进去了。” “你骗人的”另一个声音已经哑了:“你之前便这么说,可结果你让我睡一会,我太累了。”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似乎因为被拒绝而有些难过。 下一刻,床帐被重重地击打出波浪的形状,能够看得出里头的人做出了激烈的动作。 “你做什么!”那个嗓子哑了的人发出了惊呼声:“出去!你出去!” “你不亲我,我自然要进去的,是你自己选的啊!”先前那个声音回答他,带着轻微的诱哄的口气:“我不动,你睡吧!” “你c你疯了不成,啊——这个c你怎么这个样子”他猛烈地喘着气,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我什么样子?你不是正纳着吗?”那人低低的笑了,声音十分的好听。“你说要睡的,怎的不把眼睛闭上?睡吧!我不吵你。” 这样子怎么可能睡得着! “云寂。”他哀求道:“你莫要弄我了,我的腰都快断了。” “这里吗?我帮你揉揉。” 一只修长的手在他腰间揉搓,越揉越下,让他发出了细微难耐的呻|吟。 到最后,自然又被得逞了。 只是他实在没了力气,便由着摆弄,昏昏沉沉随波逐流之时,他在想,从前那么冷淡又傲气的人,怎么一到了床笫之欢,突然就食髓知味贪得无厌起来,如同永不餍足的不,野兽都不及他。 仗着武功,保持精气不泄这本事,野兽可是没有的。 这来来去去的,一折腾也不只是一两个时辰,整夜断断续续都不得歇息,如今倒好,白日里也不放过了,变着法纠缠着躺到床帐里来。 他也想着不可如此纵欲,可不论怎么推拒,还是次次都被遂了意。 到了现今,也实在是吃不消了。 就好比这一刻,感觉几乎是要死在床上 “别咬。”那人掰着他的嘴唇,要让他把嘴张开:“你真受不住的话,可以叫出来” “叫什么唔——我c我又不是女子!”他怒极了,只想着做就做了,哪里来这么多的花样。 “我喜欢听你叫你可以叫我哥哥。”那人附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荤话。“我昨日里看了本书” “不!”他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肩膀:“胡言乱语!” 明明是自己年长,怎么能叫哥哥?要叫也应该是 “叫嘛!”那人居然一边动作,一边凑过来舔他的耳垂:“就一声,求你了!” 这哪里是求人的模样,他正要严词拒绝,但转眼看到那双泛着红色,本该狰狞诡异的眼睛,居然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心立即就软了。 他忍着羞耻,低低地叫了一声。 结果这一回,直接折腾到了白日西沉都没完没了。 白昼过去,天色已经全都暗了。 云寂先点了灯,然后回来挽好床帐。 “唔——”晏海被光亮照到,无意识地呜咽了一声,把脸藏到了枕头里面。 “可要吃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他什么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云寂自冰鉴里取了银耳汤出来,才转身去屏风后面拿了布巾为他清理。 待清理完了,硬是强迫他喝了些汤,最后又没忍住含着唇瓣咬了一回。 “不要了。”他浑身都在发颤,只想着再来一次,定然是要死了。 “是我不好,今日绝不扰你了,你就睡吧!”云寂将他放回了床上:“天气还是很热,我去取些冰来。” 晏海本来困倦极了,但听到他走出去,却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怎么也睡不着了。 怎么的就这片刻也分不开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一四八 云寂回来得很快。 他将凿碎的坚冰倒入冰鉴, 屋子里顿时又清凉了许多。 晏海卷着被子躺在榻上, 眯起眼睛偷看。 云寂背对着他,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 皮肤白得发光,单薄的衣物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 还有那挺翘的 云寂突然回过头来, 晏海赶紧闭上眼睛, 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一片阴影遮住了光线,温热的吐息打在他的脸上。 他眼皮发抖, 睫毛乱颤,偏偏不敢睁开眼睛。 “睡不着么?”柔软的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要不要做些别的事?”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故意眨了几下眼睛, 装作半睡不醒的样子说:“云寂你回来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么深浓的依恋。 云寂抚摸着他的耳垂,轻轻的“嗯”了一声,看着他的呼吸变重脸色变红。 晏海慌乱地侧头躲避。 云寂明知道一摸耳朵, 自己就浑身发软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云寂这么坏心眼,还有刚才 “明明我年纪比较大”他磕磕巴巴的说:“你以后别那样了。” “哦——”云寂拖长了声调问他:“什么样?” “让我喊你”他说不出来, 只能含糊的说:“不要那样!” “是我不好, 你别生气。”云寂勾起嘴角:“那以后, 就换我喊你” 晏海眼明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 没让他说出那个羞耻的词语来, 只是这样一来动作太大, 就扯到了使用过度的那部分,痛得出了一阵冷汗。 “怎么了?那里可是很痛?”云寂捉着他的手,又要伸手来解衣带:“我看看。” “看什么”他恶狠狠的说道:“我没事,你别碰我!” “不行,卫恒说了” “卫恒?”他方才只是痛出冷汗,这一刻简直就是眼前发黑:“你说清楚,跟卫恒有什么关系?” “他把膏脂给我的时候,明明说过非但不会受伤,还能助兴补益。”云寂倒是坦荡荡的说:“虽然你没有受伤,但方才清理之时我瞧着还是肿了,我得找他问问清楚,是不是有别的什么” “你!你给我闭嘴!你怎么能跟卫恒说这些?”他的脸涨得通红:“而且照着你那样再好的膏脂又有什么用?你就” 你就给我留一点面子,好不好! “是卫恒自己来给我的。”云寂看了一眼被丢在墙角的空罐:“他还同我说,药性烈的怕你承受不住,不过待日后你身子强健了,倒是也可以调配一些。” “什c什么?”卫恒他 “他给了我一些书,让我好好看看,别太过粗鲁伤到了你。”云寂肯定了一下卫恒的为人:“卫恒此人倒是十分不错,配那个毒妇月留衣着实有些可惜。” 晏海无力评断,沮丧地把头埋进了软枕之中。 “不若我再去问问不易” “云寂!”他猛地抬起头来,又一次牵动了身后,这一回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别乱动,我逗你呢!”云寂收起了故作佻达的模样:“这种私密之事,我怎会与旁人多说,卫恒嘴巴也紧得很,你就安心好了。” “别说了”晏海自暴自弃地用手背挡住头脸,觉得此生可能再也没有办法面对卫恒。 云寂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晏海。”他一手托起晏海的后颈,珍而重之地吻了吻他的手心:“是你不好。” “什么?”晏海垂下了手来。 “你害得我如今才尝到这滋味。”云寂寻到了他的唇瓣,轻轻厮磨起来:“销魂蚀骨果然让你把我吃了,比把你吃下肚去舒服得多。” “你上哪儿学来的这些淫词艳语?”晏海皱着眉头。 云寂笑着吻了吻他的眉心:“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也不是只是”晏海咳了一声,左顾右盼想要转移话题:“那是什么?” 他指的是云寂进来之后,随手丢在一旁的那些信笺。 “没什么?”云寂垂下了眼睫。“只是些登门求见的拜帖。” 但晏海立刻从这表情言语之中,感觉到了他的不情愿。 “拿来让我瞧瞧,行吗?” 云寂在他身上得了无上乐趣,满心想要依着他,纵然不太愿意,还是把那一叠信笺取过来,放进了他的手里。 晏海靠在他的怀里,就着灯火,一封封的看过。 就像云寂说的那些,都是些拜帖,他甚至在里头看到了殷赤琏和白麟运的名字。 但 “小五和舅舅?”他抽出那两封拜帖问云寂:“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云寂从他手中抽出了那两张纸,和其他的那些一起丢到了床下去。“不见也罢!” 晏海收回空了的手,叹了口气。 云寂看他突然低沉的样子,心烦意乱起来。 “秋蓝玉多半是为了殷玉堂来的,如今殷玉堂殷玉璋被月留衣下毒,宫里和承王府都已经乱了套。至于那个谢梦非”他眯起了眼睛:“她是你的堂妹,但也是谢家的人,既然你一直避着谢家那些人,又何必答应见她?”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处处为晏海着想。 “你说的很有道理。”晏海点了点头:“但是我想与他们见上一面。”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罢了,我们各退一步。”云寂笑着说道:“见秋蓝玉可以,谢梦非不行。” “为什么?”晏海疑惑地问道:“小五她” “小五小五,叫这么亲热做什么?”云寂终于再也保持不了笑脸:“难道你不知道,她对你有非分之想?” “什么叫非分之想?”晏海倒是笑了出来:“她那时候也就十五六岁” “她这么多年没有嫁人,宁可去道观做了女冠,不就是心中放不下你?”云寂冷哼了一声“上次见面之时,她对你那万般情意,我是瞎了才看不出来。” “那我们也是堂兄妹。” “堂兄妹怎么了?”云寂皱着眉头:“谢家前几代中,都有堂表兄妹成婚的,他们根本不忌讳同姓不婚。” “就算真是这样”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云寂翻身压到了下面。 “她觊觎你倒也没什么,反正你也不喜欢她。”云寂整个人压到他的身上,把头埋到他的颈边:“不过我总觉得,你怎么好像是故意想让我生气?” “真的不是。”晏海哭笑不得:“不久我们就要出海远行,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我是想着见了面,能不能劝一劝她,也好让她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免得耽误了她。” 云寂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我怎么突然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 “你这是在说自己吧!你近来倒是开了什么窍,说起那些话来简直让人”说到羞愤处,晏海捉起了他的指头,重重的咬了一口,又觉得咬得太重,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云寂脸色都变了。 “我说了不碰你,你又主动招惹我做什么?”他撑起身子,却让另一处贴得更紧密了。 那双眼睛果然随着欲念攀升,渐渐变成了暗红的颜色。 晏海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抬起腿想要往后退开的时候,又偏偏蹭到了云寂一把按住了他的脚踝。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他跪趴在晏海上方,背脊微弓,肌理分明。 “若是再来,我会死的。”晏海痴痴地望着他,突然笑了,用指尖轻轻划过他胸前:“不过想想,死在你下面,也没什么不好“ “闭嘴!你给我安分些!”云寂拉过一旁的薄被,把他团成了一个春卷,接着跳下床榻,拿起冰鉴,步履狼狈的跑到了屏风后面。 晏海听到许多冰块被倒进水里的声音,又听见云寂跳进了冰水里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止也止不住,一直笑得钻进了被子里,笑得浑身发颤,上气也不接下气。 他笑着把那口腥膻甜腻,用力咽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一四九 又隔了一日, 谢梦非才收到了回复, 朝暮阁主云寂约她到长公主府一叙。 晏海一直断续发热, 按着云寂的意思, 这个约见时间原本还得往后延上几日。 但月留衣已经传了话过来,说是自南边调来的那些海船已经入了港, 不日就要动身。 云寂只能不甘不愿的着人将回帖送了过去。 饶是如此, 他这日早起之后便一脸不愉, 好似人人都对不起自己的样子。 连过来帮晏海把脉的卫恒,见了他这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也开口问他是不是需要喝些清热败火的药物。 这让晏海一整个早晨,都笑容满面。 “有这么好笑吗?”云寂被他笑得消了大半的气,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卫恒不是说了, 应该只是晚上贪凉,我底子又差,所以才会发热。”他抓住了云寂的手,暧昧地蹭了一蹭。“你若是忍得辛苦, 我可以帮你” “胡说什么?你把我当成禽兽了不成?”云寂曲起中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出海远行?” “没那么严重, 休息几日就会好的。” 云寂正要说话, 外头有人来报, 说是谢家五小姐已经到了。 谢梦非今日里并没有做女冠的打扮。 她穿了一件绯色的衣衫, 愈发唇红齿白, 眉目如画。 虽然已经不比少年之时, 但她和晏海原本的容貌,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云寂站在那里看着她,借着这张脸,想象了一下晏海穿上女装的样子。 自然是晏海更好看,若是晏海穿上大红色的衣衫因着这个,他目光在谢梦非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转头却对上了晏海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勾起嘴角,去拉晏海的手,却被晏海避开了。 “阿海哥哥。”谢梦非站在厅堂中央,有些进退维谷的意思。 原本晏海一走出来,她就站起来要想要跑过去迎接,但被一声咳嗽给阻在了原地。 而接下去,阿海哥哥身边那个人盯着自己看了一会,这个人容貌是一等一的好,但是目光却没有什么善意,看自己的时候又充满了审视。 她猜,这一定就是此地的主人,也就是那位“云阁主”了。 这个云阁主她没有见过,但是来之前,倒是受了叮嘱,绝对不能在这人面前失礼,她就更不敢冒冒失失的朝晏海跑过去了。 哪怕她心里非常想这么做,但是今日里,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和谢梦非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两鬓斑白,面容清隽且气度雍容的中年人。 虽然他穿着寻常衣物,刻意收敛了气势,但晏海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了这是谁。 谢芝兰,天玑楼的主人,谢家这一代的掌权者。 很奇怪的是,谢芝兰的容貌其实和其他谢家的人颇有差异。眉眼之间丝毫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美貌,他看上去斯文儒雅,眉目温和,一点也不像传闻之中那个冷酷无情,手腕狠辣,在上京城里让人闻之色变的谢爵爷。 谢芝兰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直到云寂一脚跨进大厅,他才站起了身。 “云阁主。”他朝云寂拱手。“很久不见了。” “谢爵爷。”谢芝兰有世袭的爵位,云寂便这么称呼他:“我以为爵爷已经出发前往戍边,未曾想还留在上京城里。” “我近年体弱多病,多番上疏乞骨告老,今上考虑下来,前日终于准了我的奏请。”谢芝兰一派从容地答道:“过几日,阁主也喊不得我这个爵爷了。” “哦?还有这等事?”云寂倒是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谢芝兰为了保命,居然连世袭的爵位都不要了。 “其实,谢家到了我这一代也绝了香火,一旦我身死之后,这爵位也无人可接,我又何必拿这条老命,去换那几年的表面风光。” 他是谢家这一辈的独子,年轻时娶了门第相当的世家女儿,可成婚不久妻子便抱病而亡,只留了一个女儿给他,而那之后,他似乎就断了结亲的打算,至今也是孤身一人。至于原因为何,私下里众说纷纭,不过也就离不开帝王心术,权势制衡。 “难得爵爷想得如此透彻。”云寂做了个请他上座的姿势。 “谢家的荣华富贵,是自帝王的宠爱中得来,势必也要在这其中失去。天威难测,如果我还要硬撑下去,这往后的路只能是越走越窄。”谢芝兰看向了呆在那里盯着晏海的谢梦非,忍不住叹了口气:“能全身而退,不论是于我,还是于谢家的每一个人,都能算得上善始善终。” “当断则断,明哲保身,不蹚浑水也是好事。”云寂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步,挡在了谢梦非和晏海的中间。 谢梦非正想着让这个人和兄长说话,自己好和晏海靠得近些,却不想那人突然倒转回来,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谢五小姐,怎的还站在此处?”这人低头看着自己,表情有些难以揣度:“难道是我府里的椅子配不上姑娘吗?” 你可以说这是一句调侃的话,但配合他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奇怪。 他完全不像是一个会说轻佻话语的人,而且他看着自己目光之中似乎藏着什么,直叫人望而生畏。 这目光叫她想起了前一次水仙观里,初次再见阿海哥哥的时候,他身边那个奇怪的西蛮人 “云寂。”晏海瞧见谢梦非脸色白了,不由得皱了下眉头:“你这是” “晏海,今日既然谢爵爷也在这里,我觉得有些事,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向他说清楚。”他拉起晏海的手,这一次,他没有给晏海闪躲的机会。 “什么事?”晏海和谢芝兰同时问道。 “关于将你母亲的牌位,归入谢家宗祠一事。” “什么?”这一回,是余下三人同时发出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一五〇 谢芝兰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云寂突然发现, 初看时不太相似, 但谢芝兰一旦板起面孔, 倒是有几分和晏海相似的地方。 所以他和和气气的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说, 要和谢爵爷商量一下,将晏海母亲的牌位放进谢家的宗祠。”他看了一眼谢梦非:“和谢满庭的牌位放在一处。” “大哥, 这” 谢芝兰抬起手, 阻止了焦急慌乱的谢梦非。 “云阁主, 你是一代宗师,万千世人景仰有嘉, 我本不该对你的言行有所非议。”谢芝兰叹了口气:“但是你说这种话,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了。” “没有什么该不该说的。”云寂拉过了被他说傻了的晏海:“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没人能想到, 云寂居然如此直言不讳。 谢芝兰对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不能说一清二楚,也多少捕风捉影的知道了一些,而且他经历的风浪够多, 所以好歹是稳住了,只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可对于毫无准备的谢梦非来说,这句话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看向自己的大哥, 但显然谢芝兰不愿意为她解惑。 “阿海哥哥。”她求救似的看着晏海:“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他说你娘的牌位, 为什么要放进谢家的宗祠?” “我”晏海犹豫了一下, 想着怎么迂回来说比较不伤人。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云寂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只是告诉你, 他是你叔叔谢满庭的儿子, 也是你的堂兄,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喊他哥哥,倒也是名副其实。” 谢梦非一开始没有听懂。 “我叔叔谢满庭他死了很多年了,他也没有”娶妻生子啊! “自然是因为他辜负了晏海的娘。”云寂颇有耐心的向她解释。“晏海和你长得那么像,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吗?” “和我很像?”谢梦非茫然的重复了一声。 谢梦非当然没有想到过,因为事实上,她并不确定晏海真正的样貌。 她第一次见到晏海的时候,晏海是做了乔装的,然后她看到过晏海好几种模样,所以重逢之后,她就一直以为这才是晏海的真实样貌。 “阿海哥哥,你和我长得很像吗?” 晏海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内疚,他一脸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你是我的堂兄”她无措的转头去找谢芝兰:“大哥,他说他是我的堂兄。” 谢芝兰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位堂弟倒真是好本事,非但惹得妹妹牵肠挂肚了多年,竟然还能让朝暮阁主云寂为他神魂颠倒。 他认识云寂已经很多年了,可以说是看着这个惊才绝艳之人一步步走上巅峰的。而朝暮阁那个地方,他自认也是知之甚深。所以他从来不觉得云寂这个人,会是如表面上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但同样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能看到云寂为了个男子,和一个妇道人家在自己面前争风吃醋。 这种感觉 “大哥”看到谢芝兰面上的表情,谢梦非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梦非,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又何须云阁主说得太过明白。”他今天怎么都要跟着过来,也有为谢梦非了断这份执念的目的。“这位晏公子,非但是我谢家流落在外的后嗣,还是云阁主的情人。” 谢家的人皆是固执,如果不让她亲眼看到听到,她也是不会死心的。 从内心里说,其实谢芝兰对这个妹妹还是比较疼爱的,不然也不会由着她违背自己的心愿留在水仙观里,但如今这情况,却是注定了要伤她的心。 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梦非晃了一晃,晏海本要伸手扶她,却被云寂挡在了身后。 “谢五小姐。”云寂居高临下的对她说道:“往后你这一声‘哥哥’,可就应当是真心实意,其他的就切莫胡思乱想了。” 他看着谢梦非一脸失魂落魄,发现有种愉悦的感觉满溢心胸,丝毫没有受到这张面容的影响。 这一刻他终于能够确定,他的确已经摆脱了少年时起,绵延了多年的那一场荒诞情梦。 自始至终他所贪恋的,并不是这温柔多情的少女,而是身后那个性情叵测,难以捉摸的怪人。 嗯一个很香的怪人 “云阁主说得极是,梦非,这些话你一定要牢记心头。”谢芝兰过来抓住了妹妹的胳膊,说了这样残忍的话,转而对云寂说道:“晏莹娘不是我谢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她甚至连侧室都算不上。入宗祠一说不合规矩,我谢家诗礼传家,断不能破坏了祖宗规矩,还请云阁主不要再提了。告辞!” 他说完之后,抓着三魂丢了七魄的谢梦非就往外走,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留下。 “慢着!”云寂踏出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云阁主这是何意?” “谢爵爷今日里不请自来,又拂袖而去,未免太过随性了。”云寂将手负在身后,好整以暇的说道:“今日里我和谢爵爷说这句话,便是知会一声你们谢家,并不是要爵爷你同意什么。” “你好!好!好一个朝暮阁主。”面子被踩到了地上,谢芝兰怎么都没办法忍下去了:“我谢芝兰在今时今日说了,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他们母子休想跨进我谢家的宗祠一步。” “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呢!”云寂突然朝他笑了一笑:“若是谢爵爷今时今日倒下了,谢家也就不复存矣,孰轻孰重,谢爵爷连这点计较也没有,就太令我失望了。” 一时间,谢芝兰冷汗流了满背。 “我此次和晏海远行海外,会将母亲的尸骨带回来。”云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不能让自己的长辈成为孤魂野鬼,总要寻个最合她生前心意的地方安置,谢爵爷还请体谅我这尽孝之心。” 云寂亲自把谢芝兰和谢梦非送出了门去,回到厅堂之中的时候,他看到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的晏海,不由得笑了。 “怎么了?”他脚步轻快的走过来,硬是和晏海挤到了一张椅子里面。 “云寂,你今日里小五的事暂且不说,突然提起要让我娘入谢家宗祠,又是什么意思?”晏海皱着眉头,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什么宗祠牌位,我娘定是不稀罕的,你为什么都不问我一声,就去和谢芝兰说这些话?” “是你不稀罕,不是你娘不稀罕。”云寂靠到了他的身上:“你在岛上长大,又怎么会明白这些歌坊之中女子的心事。” “难道你又知道?”晏海气笑了。 “我不知道,所以我去问了。”云寂摸着他的头发:“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说,别的都不重要,但求死后能有安身之所,能得祖先庇佑,不要如飘萍一般,落得孤零零一个魂灵。” “你去问了?” “上京城里歌坊十六处,就算不是每一个歌姬,但十之八九也都问过了。” “你”听了这些,晏海突然提不起生气的劲了。“你这又是何必” “我想能为你做些什么。”云寂看他放软了神情语气,伺机贴得更近了一些:“可是想来想去,能做的还是有限,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 “你有这份心意,我便心满意足了,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晏海彻底败下阵来,被他捉着亲昵了起来。 “谢芝兰这只老狐狸,如果真的丝毫也不恋栈权势,为何又走了花怜怜这一步棋。如今他不过暂时蛰伏,一旦寻到了机会,必定会卷土重来这些倒也随他去了,只不过今日里他还真叫我生气。”云寂捉着他的指头慢慢摩挲。“这老匹夫,他居然敢正眼都不瞧你一下,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莫及。” “他看不起我,我又何尝看得起他了。”说完之后,晏海突然用探究的眼光看着云寂:“云寂,你近来” “我怎么了?”云寂仰起头看着他。 “没什么。”你近来,性情似乎又变了很多“我只是想说,你今日里对着小五话说得太重了。” “我要让她知道,连觊觎你这桩事情,都是不应该的”云寂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寻了他的唇瓣轻轻啃咬:“你是我的。” 晏海挣了一下,半点没有挣动,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谢梦非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痴儿!”谢芝兰拍了拍她的脑袋:“人生苦短,何必为情情爱爱蹉跎。” “大哥,你不懂的” 谢芝兰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并没有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的名字叫做雪丽,是个极为美丽的西蛮少女。 自己对她是那种万分的喜欢,想着就算为她粉身碎骨也是甘愿的喜欢。 但最后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觉得更重要的东西,舍弃了她。 后不后悔这种事,他从来不敢c也不愿意多想,只是偶尔夜深人静之时,也会觉得怅然若失,但到了旭日东升,这种迷惘又会如朝露一般消散了。 “梦非,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若是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嫁”他看着妹妹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你从今往后,就开始跟着我去天玑楼吧!” 前途茫茫如逆海行舟,破而后立,或许才能寻到更好的出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一五一 八月十四, 吉神太阴, 大安, 宜远行。 海船庞大, 故而无法靠近陆地,人需要先到港口, 再用小船载出海去。 晏海站在城外的山丘上, 远远眺望繁华锦绣的上京城。 他来到上京的那一天, 天空阴云密布,但是离开的时候, 却是晴空万里。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这座城里,他遇到了许多人, 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就连心情,也和来时大不相同 “晏海。”一件斗篷披到了他的肩上。“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 “我不明白,豆儿舅舅为什么又不愿意见我了?”他对着云寂叹了口气:“若是他为了殷玉堂之事生我的气” “你想得再多也没有用。”云寂宽慰他道:“等我们回来之后, 再和他解释吧!” “只能如此了。”晏海不再纠结,回头踏上了备好的马车。 云寂随即也钻了进来,车轮辚辚往东方行去。 从距离上京不远的普渡港出发, 行船一个昼夜, 便踏上了已经备好的海船。 这只船队共有船七艘, 其中有一艘九桅十二帆, 船体长达四十余丈, 乃是当世最大最坚固的一艘海船, 不论在海上遇到何种风浪都不惧怕。 晏海是最后一个踏上这艘船的人。 这一日风和日丽,宽阔的甲板搭了遮阳的篷布,下面放着一张又大又舒服的椅子,殷玉璋靠坐在那上面,只是他也不知因为中毒亦或生病,非但神情厌厌脸色青灰,还用帕子挡着脸断断续续的咳嗽。 殷玉堂就站在他的身旁,脸色相比还算好,但神情显得十分疲惫。 他们兄弟二人周围俱是穿着甲胄的卫士,手里都拿着寒光闪闪的武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月留衣坐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她身边是垂手站着的阿瑛。 晏海从身边的卫恒开始,一一扫过了这些人。 “既然人已经都到齐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我们这就起航吧!” “慢着。”殷玉堂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翠微君,在出发之前,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海图我已经准备好了。”他从怀里取出了叠好的海图,递了过去。 “吴将军。”殷玉堂将海图交给了身边一位穿着将领服饰的男子,然后又转过头来对他说道:“翠微君,如今我和圣上都已经在船上,这解药” “这件事怎么也不该和我说吧!”晏海勾起嘴角,看向坐在桅杆阴影之中的月留衣:“始作俑者不是就在那里吗?” “但是留衣君说了,自上了这艘船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要听翠微君的吩咐。”殷玉堂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卫恒和云寂:“所以我想请翠微君做主,将我皇兄身上的毒给解了。” “船还尚未出海,何需如此焦急?” “我就说了啊!”月留衣终于姗姗走来。“这毒迟早得解,你们到底在急些什么?” 阿瑛就像个小丫鬟一样,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殷玉堂见她有些发怵,只能解释了一句:“皇兄近来忧思过重,身上带着病” “死不了的。”月留衣挑起眉毛:“你放心,在他被毒死之前,我一定出手救他。” 殷玉堂也是无法,悻悻然地回了殷玉璋身边,跟他低头耳语了几句,倒是殷玉璋朝他挥了挥手,像是让他不要在意。 “你倒是把她给收服了?”晏海吧目光从那边收了回来,放到了月留衣的身上。 “这小东西可机灵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耍横,什么时候应该装乖。” “姐姐,我是真心实意的。”阿瑛抬起头来看着她,一脸的委屈。“你不要打我。” “你瞧这辈分乱的,听着顺耳,可总觉得被什么人占了便宜。”月留衣半真半假的说:“阿瑛啊!我愿意打你呢,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你在船上不乖,我就把你给那个煞星管着你看到没,就是那边那个。你也是见识过的吧!落到他的手里,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云寂正站在船舷边上,看着他们把数口大箱子给运上来,这些箱子是秋蓝玉特意差人送到码头的,说是给他们准备的行装补给。 阿瑛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只可惜身边站着的这两个,都不是会怜爱稚童的人,只有卫恒倒是露出了些许迟疑的表情,主要是这孩子年纪幼小,长得又可怜可爱,让他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小女儿。 不过迟疑归迟疑,他也没有蠢到开口说什么。 虽然信不过月留衣,但卫恒对于晏海倒是一直服膺,觉得他任由月留衣吓唬一个小孩子,定然是别有原因。 “阿恒。”果然,晏海转头就跟他说道:“你得防着这丫头,别看她才这么丁点大,可偏生存了一肚子的坏水,不压着她指不定会闯出什么大祸。” “我知道了。”卫恒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去!那边呆着去!”月留衣跟赶苍蝇一样赶阿瑛走开。 阿瑛露出十分委屈又说不出的表情,乖乖的跑到另一边的角落去了。 “地宫塌了之后,木家那些人怎么样了?”不过看到了阿瑛,晏海又想起这件事来。“我听说木怀谨失踪了,那其他人呢?” “有什么其他人,他们木家的人基本上都在湘洲,上京城里只有木怀谨和木怀吉两个。如今木怀谨消失了,木怀吉已经怀了龙种,只要咬死了说不知道,难道还能问她的罪吗?”月留衣瞥了一眼另一边的殷家兄弟:“更何况,别说没有什么实证,就算是有,那又能算得了什么?在那些人看来,世上人这么多,死上一些也根本无关紧要。再要追查下去,那些池子里的孩子是从哪来的,怎么能够在天镇寺下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为人知,木怀谨背后到底有没有其他人在这些问题,根本不好细想。” “留衣君这话说得不对。”卫恒终于忍不住出声:“我见过许多为此而死的妙龄少女,如此灭绝人寰之事,若是听之任之姑息养之,往后只怕积重难返,愈演愈烈。” “喔?”月留衣终于正眼看他了:“你待如何?” “不如何,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卫恒认认真真的说:“但若是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会拼尽全力。” “这种百无一用的瘟生想法,我是不太明白的。”月留衣对他冷笑,一副嘲讽的模样。“能不能活着出千莲岛还是个问题,我劝你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再去想怎么逞英雄吧!” 卫恒正要说话,殷玉堂那边请他过去看看,他便拱了拱手走开了。 “他有时候真的不机灵。”确定卫恒听不到了,月留衣才对晏海说:“不过我就是喜欢他这股傻劲。” 晏海根本懒得理她。 “我总觉得,这个木家很不简单,他们的手,伸得比你能想象的还长。”月留衣最后告诉他。“关于花怜怜房里那些蝴蝶的来历,据说是谢家的天玑楼里有个人”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等我们有命从岛上回来再说吧!”晏海打断了她:“还有,你别忘了看好殷家这两兄弟,带了几船的人去千莲岛,难保他们没有别的心思。” “行,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月留衣笑眯眯的说:“你尽管安心和云阁主你侬我侬,其他的事情让我这个无用的蠢材来做就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一五二 在第二日的夜间, 当最后那些陆地上的景色在眼中消失的时候, 晏海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坐在窗前, 任明月照在身上。 直到云寂推开门走了进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回过头来看着云寂, 语气之中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我四处看了看。”云寂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下。“他们准备得很齐全,你今日里吃得很少, 想不想吃些什么?” “不用了。” “你不舒服?”云寂敏锐的注意到了他的低落。“是坐船颠簸所致吗?要不要我找卫恒过来看一看?” “不用了, 我没有不舒服。”这么大的船, 海上又风平浪静,又何来颠簸一说。“只是想到一些去过的事情。” “什么过去的事情?” “我想起了当年离开千莲岛的时候, 整整二十个昼夜,我们七个人在一艘不大的船上,连着几天不是逆风就是没有风, 能不能到达对岸就是听天由命的事情。”他笑了一笑:“还好没有遇上风暴,卫恒又懂一些行船观测的本事,不然的话可能那时候就葬身鱼腹了。” “幸好。”云寂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笑着温顺地蹭了蹭云寂的手掌。 “今夜月色真好,你想去外头走走吗?”云寂看他又去望着窗外的月亮。 “不了, 我不想看到旁人,只想和你在一起。”他回过身,双手环住云寂的颈项。“你陪着我就足够了。” “既然这样, 你等我一下。”云寂拉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晏海疑惑的看着他走到墙角, 打开了那里放着的箱子。 这并不是秋蓝玉送来的那些箱子, 而是他们从上京带出来的行李, 晏海并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只以为就是寻常的衣物之类。 但云寂打开了箱子, 从里头取出了什么,待他转过身来,晏海愣住了。 云寂手里拿着一件红色的衣衫。 那颜色十分鲜艳,并不是寻常会穿的,倒像是 “晏海。”云寂捧着那件红色的衣衫,走了过来。“你可愿意,为我穿上这件衣服?” 大红的底色之上用金线绣着简单的吉祥纹样,这的的确确是一件婚服 “我也知道这有些仓促,所以本想在回程之时再同你提起。”云寂将那件男子样式的婚衣放在了晏海手边的桌上。“只是总觉得那样有些久,我有些等不及了。” “你怎么”晏海喉头有些发涩:“这么突然” “你不用急着回答,不过今夜能不能先穿上让我看一看。”云寂歪着头,眼睛里像是闪着明亮的光:“好吗?” 晏海用手抚了抚有些微皱的衣摆,忐忑不安的站在原地。 “好了吗?”云寂在屏风外头问道。 “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块红色的轻纱。 那红纱轻薄透彻,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不过倒不妨碍视物,只是仿佛蒙上了一层微红,将眼前的一切映得朦朦胧胧。 他仰着头,隔着这一层红色与云寂对视。 “真好看。” “我这样子哪里好看了?”他倒是庆幸遮了红纱,红了脸云寂也看不出来。 “好看的啊!”云寂的手指和目光沿着他脸上的轮廓慢慢移动。“晏海,虽然你什么模样都好,但我其实还是更习惯你这个样子。” 就算撇去那分开的几年,他和这样的晏海也是相处的最为长久。 晏海被看得心浮气躁,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却不意被他反手握住,又凑过来隔着红纱轻吻了一下脸颊。 “那天谢梦非过来,我看着她,突然就觉得十分陌生。”云寂在他的耳边叹了口气:“我其实早就曾经想过,如果当年我在飞雁山上救的那个人的确是她那我会怎么做呢?” 晏海整个人都僵直了。 云寂把他拥到了怀里,轻抚着他的肩背。 “我认真的想了很久” “我”他刚要开口,就被云寂捂住了嘴。 “你听我说完。”云寂与他四目相对:“晏海,就算我最初救的是谢梦非,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晏海睁大眼睛看着他,那样子看上去十分有趣。 云寂也笑了出来。 “你因为贪图我的美貌,卖身到朝暮阁做了仆人,拼了命的想要把我占为己有。”云寂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脸颊。“我遇上了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办法?至于谢梦非不论是她还是其他什么人,只怕早就被你暗里地弄死了吧!” 晏海将手按到了他的手背上。 云寂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已经发落齿摇面目全非了,那怎么办呢?” “我年纪比你大。”晏海怔怔的回答:“那个时候我只会比你更老,不会嫌弃你的。” 云寂笑了出来。 “你啊!”他把晏海拦腰抱了起来,放在了宽阔的窗台上。 敞开的窗外,有明月c清风与大海。 红色的轻纱在海风与月光下轻曳飞舞。 “晏海,你答应我。”云寂为他压住了红纱,神情庄重的对他说:“此去千莲岛,不论什么情况之下,你都不能背着我做出危险的举动,若是你做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晏海看着他,过了一会,默默地点了头。 云寂重新展露了笑容,闭上眼睛,把下颌抬起。 晏海如同牵线人偶,望着这张令自己神魂颠倒的面庞,不由自主地隔着红纱吻了上去 舱室之中有些凌乱。 只有那件红色的婚衣在坚持之下被好好脱下,整齐地叠放在了一旁,其他的衣物就混杂丢弃了一地。红纱倒是被胡乱地裹在身上,因为实在没有力气解开,也就只能随它去了。 晏海张着眼睛躺在床上,耳边是海水拍打船舷的声响。 云寂眼中的红色还未曾彻底退去,整个人慵懒地埋首在他颈边。 “你在想什么?”云寂开口问他。 “你还记得山门前刻的那些字吗?” “字”云寂想了一下:“你说山门前那首情诗?” “情诗?”这回轮到他惊讶了:“怎么会是一首情诗?” “为什么不会是?”云寂撑起了身子,将他揽到了怀里:“步天涯上刻着呢!” “我一直以为”那是醒世恒言“是什么样的情诗?” 朝相见,暮别离,长歌零落,辗转红尘无处寻。犹不忘,仰首问穹苍,偏将痴情空付了。携青丝,别玉簪,绾白发,倦芳华,尺素或与沉香烬。世事枯荣心半死,尚问离人,明日可归还。 云寂轻声地在他耳边念了出来。 “世事枯荣,待离人归”他喃喃地说道:“不是一首吉利的好诗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一五三 海上的第三日, 也是不平静的一日。 晏海是被外头的喧哗声吵醒的。 他一摸身旁, 云寂已经不见了踪影。 外头的动静听着挺大, 他也躺不住了, 只是昨日夜里他与云寂都有些失态,以至此刻腰上酸软得厉害, 最后只能咬牙扶着床沿才站了起来。 他站在门后揉了揉腰, 才打开了门。 阳光有些耀眼, 晏海眯了一下眼睛看到甲板上密密麻麻的站了不少人。 但他还没有看清楚,站在下头的云寂已经整个人如一片白云一般轻盈地跃了上来。 “把你吵醒了?”云寂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热, 身上可还好吗?” “没事。”不知怎么的,每每谈论此类事情,云寂都坦然从容, 他却总觉得有些尴尬,连忙转移了话题:“下面怎么了?” “先说好了,我先前的确是知道的。”云寂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我是没想到会闹起来, 所以才没有和你说。” 晏海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些什么,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顿时惊呆了。 “咦?”他失声说道:“我舅舅怎么会在这里?” 秋蓝玉是躲在箱子里上船的。 他当然是躲在箱子里, 晏海能想明白这一点, 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的话, 为什么不说?”于是他问云寂。 “我为什么要说?”云寂反问, 然后说:“舅舅想上哪就上哪。” 他近来想法愈加古怪, 晏海感觉无从说起, 推开他就往甲板下去。 “是你舅舅?”下台阶的时候,靠在阴凉处看热闹的月留衣对他说:“挺有意思的。” 甲板上都是精兵与卫士,看到他和身后的云寂纷纷让开了道路。 “舅舅。”晏海走到前头,喊了秋蓝玉一声。 秋蓝玉穿了件浅绿的衣衫,他肤色白皙模样俊俏,倒是极衬这个颜色,只是没有拉好的领子处处红斑显得特别刺眼,害得晏海都想要去摸自己的脖子,看看衣服拉好了没有。 “还不下来!”殷玉堂站在最前面,脸色十分难看。 秋蓝玉坐在宽阔的船沿上,一翻身就能落下海去,但他却是十分悠哉的样子。 “小海,你来了。”他就像是根本看不见殷玉堂,自顾自的和晏海打招呼。 “秋蓝玉!” “王爷你真是好吵,不能让我先和外甥说几句话吗?” 殷玉堂铁青着脸,侧头看了一眼晏海。 “到底怎么回事?”晏海问他。“我舅舅为什么会在船上?” “不是要问你吗?”殷玉堂也顾不上别的了:“你怎么把他带到船上来了?” “跟小海没关系,你对他这么凶做什么?”秋蓝玉有些生气:“你做什么在这里打岔,想清楚了再和我说话。” “你!”殷玉堂一副急怒攻心的样子。 晏海没见过他这样,倒是有些诧异。 “小海,我上回没去见你,你没有生气吧!” “我不太明白”晏海犹豫地看了看周围:“舅舅你这是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昨晚王爷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说让我跟着。结果今天就反悔了,一定要让我坐那船回去。”他指了指另一面靠得挺近的那艘:“这不是存心耍我吗?” “到底是谁耍谁,秋蓝玉你给我下来!”殷玉堂再也按捺不住,往前走了好几步。“你给我回上京去。” “我知道,你喊了这么多人盯着,现在就算我跳下去了也不会有事,不过王爷你别忘了,这海可大得没边,我找个别的地方跳也是一样的。”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晏海忍不住插嘴。 “我也不喜欢跑到这海上风吹日晒的。”秋蓝玉用手挡在眼睛上头,看了看高悬的日头:“不过我想想这可能是王爷的最后一程,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来送他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 殷玉堂正要继续发火,突然有人从后面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晏海认出那是上船那日,一直跟在殷玉璋身旁的侍从。 殷玉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等那侍从离开之后,好一会都没有动静。 “随你!”最后,他就像是从牙齿缝里把这两个字给逼出来的,说完就一甩袖子走了。 他一走,那些士兵也都陆续退下,晏海走到了秋蓝玉身前,伸手想要扶他下来。 秋蓝玉看了一眼云寂,也没有握他伸过来的手,直接从一人高的船沿上跳了下来,身手颇为灵活,可跳到甲板上的时候突然脚软,踉跄了两下才站稳。 晏海有想要去扶他,被他把手推开了。 “我练了几十年的基本功,没你想的这么没用。”说完这句,他又突然凑近了晏海,用略小一些的声音说:“就是昨天夜里他把我折腾得太狠了,有些腰酸腿软。” 晏海觉得自己的腰,也痛得更厉害了。 秋蓝玉跟着晏海回了舱房,自己从桌上倒了水喝,又拉开衣襟和领子散热,一点也不生分。 “热死我了。”他一边扇风一边说:“殷玉堂这厮真是纠缠,害我晒了这么久太阳。” “舅舅,你到底是” “什么?”秋蓝玉停下了扇风的动作,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只是没想到,舅舅对承王如此情深意重。”晏海艰难地说道。 “噗——”秋蓝玉一口水含在嘴里,被他这句话吓得喷了出来。 “罪过罪过!这船上的水可金贵了。”他胡乱的擦了一下身上的水渍,然后责怪似的对着晏海说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不是吗?”晏海被他搅糊涂了。“不然舅舅巴巴的冒险跟来” “我和殷玉堂那厮,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两情相悦,虽然我也睡了他不少时候,不过也就是睡,没别的什么事。”秋蓝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舅舅我活到这把年纪,那些情啊爱啊见得多了,哪会栽在这上头,你可别胡思乱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一五四 晏海眨了下眼睛, 充满了不信任地看着秋蓝玉。 “我上船来其实有两个目的, 首先是听殷玉堂说姐姐的骸骨还在那个岛上, 我想亲自把姐姐带回上京, 葬在城外我们常去玩耍的那座山上。”秋蓝玉叹了口气:“至于殷玉堂,若他此番回不去倒也罢了, 要是他真的平安无事, 我这样走一遭也在他面前落了个好处。” “我还以为舅舅对承王有几分真情。”看他语气神情, 晏海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到底是之前在假装,还是如今在硬撑, 倒是让人不确定了在这方面,秋蓝玉可是当世大家,这两者实在是皆有可能。 也不知为什么, 晏海突然觉得殷玉堂似乎有些微妙的可怜 “天家子弟懂什么真心真意,我要信了我就是真傻,殷玉堂对我不过是贪图新鲜,迟早也要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 秋蓝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寂。“男子之间也许会有真情,不过我是没有见过,见多的都是一拍两散, 翻脸无情。” “舅舅。”晏海认真地告诉他:“我和云寂不同的。” “人人皆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可到头来哪个不是重复走着前人之路, 在尘世里挣扎浮沉, 最后老病而死?”秋蓝玉用一种看不懂事孩子的目光, 看着和自己年岁也差不了太多的晏海。“人心最是善变, 不论是他或者是你,若是有一天觉得误入歧途,想要抽身而退,又该怎么办呢?” “那倒也没什么。”晏海笑了:“若是真有一日,我后悔了,他一定会把我生吞活剥,如果他后悔了我便把他切成一块一块,用葱姜料酒腌制过后,清蒸红烧煎炸了再吃。” 秋蓝玉当他是开玩笑,不过他也明白情热之时,旁人说什么也没用,在又问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他们二人的舱房。 晏海把他送到门外,刚刚把门关上,便被云寂从身后抱着压在了门上。 “小海你怎么如此残忍,要将我分作这么多的吃法?”他说完,状似凶狠地咬了一口晏海的脖子:“那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你想让我先吃何处?” “你这么大一个人,光一种吃法我肯定很快会腻,自然得变着花样才好把你吃干净啊!”晏海笑着避开了他的啃咬:“你不要学舅舅叫我,感觉好奇怪。” “不叫小海的话,那好哥哥?”他一边说,一边舔了一口晏海的耳廓。 晏海脚一软,若不是被抱着腰,恐怕都要摔到地上去了。 “你胡言乱语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脸上要烧起来了:“快放开我青天白日的” 只是这拒绝绵软无力,倒有些像是欲拒还迎。 “明明是你自己坚持年龄比我大,要做我的‘好哥哥’的。”云寂将他转了个身面对着自己。“脸这么红,是不是听见我这么叫你,就特别开心?”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开心了?”晏海简直想要打他一顿。“你别看那些下三滥的书了,如今说起来话来简直不堪入耳。” “卫恒说,卧房之中最是讲究,有许多人,尤其我这样看上去就不懂情趣之人,最容易被厌弃的。”云寂很正经的说:“在外头怎么端着都没什么关系,反倒不容易招蜂引蝶,不过到了房里就是要伏低做小,才能讨得欢心c过得舒畅。” “卫恒这么空的吗?不对!”他现在想打卫恒:“你们两个人近来倒是时常谈话,难道都是在说这些?” “那倒没有,也讲了许多别的,他只是陆续了拿了些书给我。”云寂问他:“你要看一看吗?” “不要!”晏海立刻就拒绝了:“这些我们二人私密之事,你以后别同人说了,卫恒也不行。” “那有什么,我横竖也就和卫恒一人说过。”云寂拉着他走到了箱子那边:“你若觉得不好,那我回头把卫恒杀了,也就没人知道了。” 晏海愣了一下,然后觉得他和自己方才一样只是说笑,便对他笑了一笑骂他胡说。 云寂打开了箱子,从里头拿了本素面书来,名字就是什么宝鉴之类,乍一看也挺正经。不过一想到这是什么书,晏海脸上又有些热了。 “好了,放回去吧!”他忙不迭的抢了过来,重新丢进了箱子里去。 “脸怎么这么红?”云寂看着他问道:“可是这船舱里太热了?” 还不是你害的不过这句话晏海倒也没有敢说,隐约觉得要是说了恐怕会不太妙。 “是不是我害的啊?”却没有想到,云寂居然自己说出来了。 “不!我就是有点热。”他退开两步,假装给自己扇了扇风。“海上湿气重,没什么风的时候就格外闷热。” “可惜船上没有硝石,不然倒是能制些冰块。”云寂惋惜的说道。 想到前阵子云寂看了那些什么书之后,十分喜欢用冰块晏海浑身一颤,往后退了几步。 “对了,其实也不是不行。”云寂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往里头到了一些水。 他握着那杯子,很快的,杯子上面就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继而杯子里冒出了白色的雾气。 杯子里的水,被他用内力凝结成了冰,然后再用内力震碎成了整齐的小块。 “你要不要”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找月留衣”晏海打断了他,转身朝门那边走去。“我得问问她” “你想问她什么?”云寂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他和门的中间:“你别去找她,我不喜欢她。” “那我就去找舅舅” 云寂笑了起来。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拿了葱姜料酒过来。”他用之前晏海说的话取笑道:“不过,我好像听说如果是吃生肉的话,冰镇一下会更美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云寂,你就饶了我吧!我们夜里再”晏海低头正巧看到了那处,慌忙移开目光,咽了口水强装镇定地说道:“如此,不若我用手” “不行啊!”云寂将手指伸进杯子里搅了一搅:“卫恒还说了,在年老色衰爱驰之前,切不可贪懒懈怠或者一成不变,非但要知情识趣还得常常有新意。如此就算了到了白头,也还能恩爱长久。” “卫恒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可不能随意敷衍我。” “你听我说” “晏海。”云寂抬起头来,手里头捏了一块方方正正又小巧的冰块:“你放心吧!我凡事以你为先,只要你说一声停,我一定停下。” 箭在弦上之时,云寂突然停下了。 晏海已经神思恍惚,身上的人突然没了动静,他不解地张开眼睛。 “说起来,月留衣是你的妹妹。”云寂带着微微的轻喘,俯首在他耳边说道:“我待会就去跟她说,如果被我听到她喊你哥哥,我就割了她的舌头,斩断了她的双手,再告诉卫恒她是他的妻子,让她找不到法子可以辩解。” “你怎么”晏海从混沌之中清醒了一些,正要斥责他总说胡话,却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把所有的都吞进了肚子里面。 月留衣在屋里半躺着,突然就打了个喷嚏,接着还打了个寒颤。 “谁说我坏话呢!”她瞪着在帮她打扇的阿瑛:“死丫头,是不是你啊?” “没有没有。”阿瑛连忙摇头,一副受气小可怜的模样。 “那肯定是你扇太大力了,要冻死我啊!”月留衣瞪她:“我跟你说,你再这样笨手笨脚,当丫鬟都嫌蠢的样子,我是不会把你带回去的,你只能跟着那个怪物,天天被他打还没饭吃,知道了吗?” “姨。”阿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想我娘和我爹了” “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你这小骗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跟我面前装可怜,不收拾你立马就翻天。”月留衣白了她一眼:“哭丧着脸干什么?没给你吃饭啊!用点力行不行!热死我了!” 阿瑛咬着嘴唇,卖力的挥舞着扇子。 “哎!”月留衣闭上眼睛,叹息着说:“这样的好日子,也没几天好过了。” 十五日后的夜间,整个船队按着海图所示,开进了一片仿佛遮天蔽日的浓雾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一五五 雾气非常浓重, 把天空星辰遮挡了不说, 相隔一丈的距离就看不清了。 虽然点上了灯火, 但也只是聊胜于无。 大家都出了舱房, 站在甲板之上,没有人出声, 四下里只听到呼吸之声。 “翠微君, 留衣君, 是不是不太对劲?”殷玉堂走到了晏海和月留衣身旁身旁问道:“我怎么不记得当年遇到过这么重的雾气?” “海上风云变幻,起个雾有什么要紧?”月留衣嗤笑了一声:“殷十二, 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人年纪大了,害怕的东西自然就会变多。”殷玉堂倒是毫不在意被她嘲讽。“何况我们要去的,也不是什么和乐平安的去处。” “海中的大蜃自八月十五之后到白露之间, 夜间张开外壳吞吐天地之气,所以时常会有这样的大雾。”晏海披着一件略厚的外衫,头发被雾水打得微微湿润。“你们到岛上的时候已经入冬,离开时又值盛夏, 故而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根据翠微君你给我们的海图,按照目前的速度,我们至多只要三个时辰就要到了, 这余下的路途上不会再有什么异常之事了吧!” “这样的精兵强将在, 不论遇到什么也都不需惧怕吧!”晏海眯起眼睛, 朝着另一边看了一看, 只看到灯火憧憧之后人影绰约。“殷九的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留衣君今晨替我与皇兄解毒” “不用客气。”月留衣理了理自己的鬓发, 朝他粲然一笑:“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这么生分做什么?” 她手腕上系着一条绳子,这样一抬手就牵动了绑在另一头的阿瑛,阿瑛干了一天的杂事已经困得不行,一直站在那里打瞌睡,突然被这样一拉直接就往前一冲,抓着月留衣的裙子才没跌倒在地上。 “小东西你作死啊!”月留衣裙子差点被拽掉,抬手就给了她脑袋一下:“你说说你,简直跟猪一样,除了吃饭睡觉闯祸,你还会干什么!” 忍了很久的阿瑛受不住了,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估计月留衣在家里对孩子也是这副样子晏海看到身旁卫恒露出了狐疑的神情,在心里头冷笑了一声。 “好了!”但他还是及时开口阻止:“你跟个孩子过不去做什么?” “我这是让她受些挫折。”月留衣拉了拉阿瑛的小辫,她今日里闲来无事,拿这孩子的头发来练习绑小辫子。“那句话怎么说的,知耻而后勇,连羞耻都不懂,以后怎么做一个勇猛的好姑娘啊!” “胡说八道什么!”晏海瞪了她一眼。“你别惹她了,吵得头痛。” “小东西,你听到没有?”月留衣又拉她辫子:“大王有令,再哭就把你丢下去喂鱼。” “姨,你不要拉我的头发了,没有头发很难看的。”阿瑛抱着自己的脑袋,眼泪汪汪的求她。 不过这么一掺和,原本因为浓雾而气氛紧张的甲板上,顿时松快了许多。 “云寂,你怎么了?”晏海终于发现云寂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站在船舷处,死死盯着船外的浓雾。“云寂?” 他喊了一声见云寂没有反应,于是喊了第二声,并且走了过去。 “别动!”云寂没有回头,只是把手放到身后,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晏海立刻就停下了。 “他怎么”月留衣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 她还没有问完,突然看到云寂冲天而起,一路踏着桅杆直入雾中。 月留衣立刻从腰后拔出了短剑,把阿瑛踢到了晏海身旁,接着就跟随云寂跳上了桅杆。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突然从浓雾之中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惨叫之声。 “征远号!是征远号的方位!”有人在呼喊着。 平静被彻底打破了,似乎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惨叫呼号,甚至就在紧挨着他们的那艘船上,也传来了呼喝之声。 但是雾太大了,什么也看不清。 阿瑛脚刚刚抬起来,就被晏海抓住了手臂。 “阿恒,我们跟大家聚到一起去。”晏海的手指按在了阿瑛肩颈的穴道上,告诫她:“大海茫茫,你要掉下去了被卷进船底,谁也救不了你。” 阿瑛顿时缩起了脑袋。 “大家不要慌张,先往中间靠拢。”那边也有人在喊:“不要慌张,也不要分散了。” 幸好船上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并未出现太大的慌乱,就近的那些迅速靠拢过来,将他们往甲板中央护送过去。 他们和殷玉堂兄弟二人以及秋蓝玉会合到了一处,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出了”晏海一句话还没有问完,隔壁的那艘船上,突然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那动静实在太大,两船之间又距离不远,脚下顿时颠簸起来。 众人都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 “起火了!”秋蓝玉突然喊了一声。 晏海站稳之后定睛一看,旁边的那艘船上突然就窜出了熊熊火光。 “那船上有什么?”他立即反应了过来,转头问殷玉堂。“怎么会烧起来了?” 那么大的一艘船,就算是着了火也不可能这么快烧起来,必然是上面装了易燃之物。 殷玉堂愣了一下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殷玉璋。 “前些年西蛮那边送的火器。”殷玉璋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觉得可能会有用处,就带上了一些。” “你简直”晏海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就那艘船上有吗?还是每一艘上都有?” “就那艘船上有。”殷玉璋流露出不舍的样子。“可惜了那些火器威力巨大” 他说了这几句,又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在他们身后的那艘船上,往空旷处交织着射出了近百只火箭,在浓雾之中辟出了一片光网。 借着这阵光亮,众人能看到有个巨大的黑影在半空中一闪而过。 但火箭并未清楚地照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怪物?”殷玉堂着急的拉住了晏海:“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说这里没有什么” 半空中一声奇异高亢的啸叫打断了他,那声音十分诡异,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没有骗你,不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并没有见过。”晏海收回了仰望的目光,面色也很凝重。 “下雨了?”卫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觉得有水落在那里。 阿瑛看着他,惊叫起来。“不是下雨,是下血!” “下雪?”但等到他把手放到眼前一看,就知道此血非彼雪。 紧接着,天空之中下了一场倾盆血雨。 伴随着这场血雨,云寂踩着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到了甲板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一五六 那头颅状似兀鹰, 却比寻常兀鹰大了十余倍不止, 此时纵然被从身体上斩了下来, 依然瞪着浑浊的黄色眼睛, 一副异常凶残之相。 云寂身上溅满了鲜血,面容之上却带着微笑, 整个人有若浴血修罗一般, 但凡经过之处, 众人皆不由往后退避。。 那失了头颅的怪鸟尸身居然还在天上挣扎了几息,直到此时才坠入了海中, 溅起的水花一直落到了甲板上。 这时候在右后方的另一艘船上,又朝天空射出了一排火箭。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至少有十数只巨大的怪鸟在浓重的雾气之中盘旋。 “最大的那只已经被我杀了, 余下的不足为患。”云寂已经回到了晏海的身边。 “你太鲁莽了。”晏海用衣袖帮他擦拭脸上的血渍。“这些怪鸟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群起而攻之” “我知道的。”云寂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杀死领头的那只就可以了。” 你怎么会知道晏海的手停了一下,却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默默地帮云寂把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月留衣也从桅杆上跳下来, 回到了他们身边。 “那些鸟似乎因为死了头领,正四散逃去了。”她看着那只被云寂斩落的头颅,语气凝重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丑东西, 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晏海摇了摇头。 那些怪鸟似乎真的因为被云寂斩杀了头领, 所以四散逃离, 之后空中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等到余下的几艘船合力将落在海中的那些士兵救上来,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还没有看到千莲岛的影子, 便折损了一艘船, 起码数百军士,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在这一片静默之中,船队依然在缓慢前行。 众人的情绪都很低落,生怕又会出什么事,都不愿意回到船舱。 士兵们被安排在船舷四周,随时保持警戒,他们几个人便分开些许距离,各自在桅杆下休息。 云寂先是站在桅杆上供人踏足之处,一手抓着帆绳,对着厚重的雾气,不知在看什么。 后来他又往上去,就踪影全无了。 “那个” 晏海收回了仰望的目光,看向月留衣。 “他”月留衣欲言又止。 晏海挑了挑眉。 月留衣咬了咬牙,突然朝他靠了过来。 晏海本能的往后闪躲,却被月留衣一把抓住了衣领。 “放手!”他知道月留衣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但心里却对这种靠近的距离十分排斥。 月留衣依言放手,两个人你进我退的相互凑了几次,才勉强凑近了一些。 “我刚刚在上面看到了很奇怪的我以为我看错了,但是现在想想又不像是看错了。” “能不说废话吗?”晏海瞪她:“看到什么?” “那个云寂他的眼睛”月留衣咽了口口水:“是红色的还会发光。” 晏海“喔”了一声,然后给了她一个解释:“你眼花了。” “不只是这样。”月留衣翻了个白眼:“杀那只鸟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已经用剑气刺穿了那只鸟的头颅,可他接着却又特意把头砍下来了。” “对着这种怪物,砍头确保杀死不是应该的吗?” “哎!你怎么听不明白,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那个时候的样子,你懂不懂?”月留衣简直想要抓着他的领子狠狠摇晃,让他清醒一点:“他笑得特别开心,娘的,那个样子快吓死我了好吗?” 晏海丝毫不为所动,看她的神情就是“你真没用”“胆子太小”“眼睛花了” “娘的,说不清!”她把头发都抓乱了:“月翠微,我是要提醒你云寂不大对劲,所有人里他武功最高,发起疯来谁都挡不住,我觉得你可以仔细留意着,万一不对你就” 她终究没胆量说出后面的话,而是对着晏海做了一个托腮闭眼的动作,意思是让晏海把云寂弄晕。 “这事不用你操心,云寂没有问题。”晏海退了一把月留衣,让她离自己远一点。“你管好自己就是了。” “你真是反正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月留衣见他根本听不进去,心里头也有些火起,转身就走了。 晏海靠在桅杆上抬起头,在重重迷障之中寻找着 雾气渐渐稀薄起来,清晨的阳光照射到甲板上的时候,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回头望去,那些浓厚的雾气依然盘桓在后,似乎连阳光都无力穿透。 若不是甲板上那只尚且还在的怪鸟头颅,昨夜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还没有等大家感慨完,打头的船上传来了讯号。 前方有陆地。 月留衣跃上最靠前方的那根桅杆。 “我们到了。”她张望了一会,才低下头,对在下方看着她的人说道:“千莲岛已经到了。” 站在那里的晏海突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飞起。 突然被带到高处,他不免与阳光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只能往后靠在了那人的胸前。 他听到了云寂低沉的笑声。 “云寂。”晏海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你做什么?” “看。”云寂侧转身子,帮他挡住了光线。 晏海揉了揉眼睛,朝前面看了过去。 他们此刻站在主帆的最高处,能够看到更远的位置。 他们能看到郁郁葱葱的绿色在海面之上显现了出来,一处处高耸的山峰被飘渺的云雾包裹,仿佛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虽然它并不是。 “叫千莲岛,是不是因为这个岛的形状好似莲花?” “不错,千莲岛形状独特,那些山峰又高又陡,形状好似莲瓣。”他指给云寂看。“站在那个地方,就是最高的那座北面的山峰上看,就能很清楚的看到,这整座岛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千瓣莲花,惟妙惟肖,十分奇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一五七 千莲岛四周暗礁遍布, 根本容不得大船靠近。 船队在礁石群外停了下来, 放下了许多能容纳二三十人的小船。 下船的时候, 秋蓝玉在船上送他们, 他知道自己不懂武功,本来就没打算跟他们一起上岛。 他和殷玉堂说了几句话之后, 殷玉堂冷着脸下了船。 “舅舅” “小海, 你自己小心。”秋蓝玉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舅舅在这里等着你和你娘回来。” “好。”晏海愣了一下, 然后温顺地点点头。 秋蓝玉拍了拍他的手背,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 殷玉堂站在小船上正巧看到这一幕, 表情就更难看了。 晏海站在船头,仰望着那被云雾环绕的层叠山峰。 来路终成归途 “你在想什么?”云寂问他。 “这岛上有一种鱼特别好吃,水煮之后整个骨肉都会化在汤里, 喝起来鲜美无比。只可惜那种鱼非但很少还十分难捉,这次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尝一尝。”他说完之后转向坐在他们身后的月留衣:“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月留衣嗤笑了一声:“记得你下冷湖捉了和月倾碧一起分食,我连汤渣都喝不上吗?” “你后来不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吃上了?” “是啊!”月留衣看着他, 笑了一笑:“多亏你总教我,人还是得靠自己。”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会凫水的。”云寂突然问道。“但是为什么后来又惧怕凫水了?” 月留衣立刻闭上了嘴巴。 “那是因为”晏海刻意停顿了片刻, 欣赏了一下月留衣紧绷的表情。“后来出了点事, 我就有些惧水了。” “什么事?” “我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洞窟, 泡在水里困了一阵子。”晏海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下:“出来之后就落下了心病, 凫水之时总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怎么会掉进去的?” “自然是有人害我掉进去的。”晏海朝他笑了一笑:“不过我那时候年少气盛, 那个人被我斩断了双手月留衣, 那件事,你还记得的吧!” “嗯。”月留衣僵硬地看着另一边,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不凫水也未必是坏事。”晏海最后颇有寓意地说:“这世上会被淹死的,多半都是水性好的人。” 五十余艘小船小心翼翼的绕过了礁石,终于靠上了千莲岛。 船头蹭到坚实地面的那一刻有一股冲力,晏海未及提防,整个人往前跌去,倒是被月留衣一把抓住了手臂,才稳住了身形。 月留衣抓住他之后,突然用力握了他一下。 晏海愣了一下,按着她的示意看向了云寂。 云寂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对着直入云霄的高山绝壁出神。 晏海喊了他一声,见他没有反应,便提高了声音又喊一声。 云寂终于转过头来,双瞳之中泛着微微的红色。 “月翠微!”月留衣大喊一声,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臂。 “鬼叫什么!”晏海皱着眉头,想要甩开了她:“闭嘴!” 云寂眨了一下眼睛,那种红色又不见了,他低头看着月留衣抓着晏海的那只手。 月留衣立刻松开,并且举起了自己的两只手:“嘿,云阁主,你别误会,我只是拉了他一把。” 晏海眼角余光看到殷家兄弟就站在不远处,便对着云寂说道:“我们先下船。” 云寂不发一语,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船,月留衣正要跟上,却察觉到了拉扯的力道。 她低下头,看到阿瑛一脸畏惧地拉着自己的衣袖。 “姨。”阿瑛小声地问她:“那个人的眼睛怎么了?” “你看到了什么?”月留衣说:“红颜色的?” 阿瑛迟疑的点了点头。 “果然”不是我眼花。 此时船上的人都下的差不多了,坐在船尾的卫恒正经过她们身边。 “死丫头你眼花了。”月留衣一本正经的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晏海走向了殷玉璋和殷玉堂。 “现在就进去吗?”殷玉堂问他:“还是要挑选时辰?” “时间并不是问题。”晏海环顾四周,这一处浅滩几乎被陆续上岸的人给占满了。“你们带的人太多了,你知道那个地方进不了这么多人。” “通路能开多久?”殷玉璋脸色比起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声音依然沙哑:“能让多少人通过?” “速度快一些的话”晏海想了想:“五六十人吧!” 殷玉璋点了点头,和身边的一个瘦小的侍卫说了起了话。 “他们搞什么鬼?”月留衣和晏海背对站着,正在看那些人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那些箱子里装了什么?” “火器。”晏海倒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裹了那么多的油纸,肯定是怕沾湿了。” 月留衣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我说,你那位云阁主又是抽的什么风?”她抬起手肘撞了一下晏海的后腰:“他站在那里看什么?想试试能不能靠轻功翻过去?” “你知道他不对,就少去惹他。” 留下这一句警告,晏海便与她擦肩而过,往云寂身边走去。 月留衣“嘁”了一声,借着双手交叉的姿势,将藏匿在手心的东西塞进了缠缚于袖口的绑带之中。 这些最外围的山峰,非但十分陡峭,而且就如自内向外斜斜展开的莲花花瓣,根本无法攀援。 云寂站在海边一块突出的礁岩之上,正盯着那些垂落下来的藤蔓,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靠着那些东西爬上山去。 “那是蛇藤,非但分泌的汁液带有剧毒,而且一旦触及猎物便会群起扑杀分食。加上从这一层的山峰到第二层山峰的位置是一处深渊,两边最接近的距离约莫也有百丈之远,除非生出翅膀化作飞鸟,只靠人力是过不去的。”晏海走到那块礁石下,对云寂说:“所以那条通路,是唯一能够到达里面的方法。” 云寂从礁石上跳了下来,站到了他的面前。 “云寂,你怎么了?”晏海握住了他的手,觉得触手冰凉。“从昨晚开始,你就不太对劲,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我没事。”云寂摇了摇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扣。“只是这座岛,让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运作内力,让自己的手掌温热起来。 “什么奇怪的感觉?” “我说不清,很怪异”他看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就好像昨天那些怪鸟,它们的骨骼异常坚韧,我觉得我应该是切不开它的头颅的,但是昨晚我偏偏就做到了。” “你知道吗晏海?”他扬起嘴角:“我现在觉得我能做到很多事包括那些以前并做不到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一五八 “什么?”晏海也跟着看向那只手。 “我觉得, 可能是”云寂说到这里, 停顿了一下:“大逍遥诀有所突破。” “那除了武功以外,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上有什么变化?” 云寂想了想, 对他摇了摇头。 “不。”他回答道:“没什么变化。” 晏海慢慢地从他紧扣的指掌之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地方的确古怪, 你得多留点神。”他对云寂说:“若还有什么不对的, 一定要告诉我。” 云寂点头。 “月留衣。”晏海转过身去, 对着不远处一直看着他们的月留衣说道:“我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喔!好了!都好了!”月留衣点头:“您吩咐的事情,我怎么敢怠慢呢!” “我要再看一次。”他一把拉住月留衣的胳膊, 拽着她往另一边走去。 “月翠微,你怎么就这么看不起我”月留衣一脸不乐意,但还是跟着他的脚步走了。 确定后面的人看不到了之后, 月留衣用口型对晏海说了几个字。 “管好你自己!”晏海手掌用力:“做好我让你做的事情,其他的与你无关。” 月留衣还想张口说话,被他用冰冷的目光一望,只能闭上了嘴。 “我们带五十人。” “才五十个人?这怎么行?”月留衣笑着说道:“不如带五百个人进去啊!那样才安全嘛!” 她说这话明显就是嘲讽, 殷玉堂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 他们此刻已经坐在搭建好的帐篷里面,中央放了一张大桌,上面铺了月留衣画出来的简易地形图。 “唯一的通路就是这条吗?”云寂绕着这张桌子走了一圈。 “不能算路, 只是一座悬索桥。”晏海站在他的身边, 指给他看。 莲花形状的山峰一座靠着一座, 几乎都交叠在一起, 但是在每一层的同一个地方, 仿佛是两瓣花瓣之间断开了一丝缝隙。 “据说原本没有这个裂隙, 但是某一日地动之后,就多了这么一条通路。”晏海指了指整座岛最中央的那片位置,那里画了一些房屋:“这个地方,就是千莲宫。” “这些空着的地方” “除了我画出来的地方,其他几乎都是悬崖峭壁。”月留衣站在他们对面:“这些山峰和山峰之间的空隙下面,都是深海暗流,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根本没命回来。” “无尽渊?”云寂抬起头看着晏海。 那是在悬索桥和千莲宫交汇之处,特别被标注出来的一个地方。 “据说这个地方没有底,你丢什么进去都不会有回声上来。”月留衣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当年月倾碧就是在这个地方掉下去的,也不知道她最后是碎成了一块块的还是直接成了肉末你们说,她掉下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没有人接她的口。 “明日一早出发。”晏海下了结论:“除去我们之外,随你带多少人进去,但是进去之后,你和你的人必须留在那里,不能跟我们去千莲宫。” “什么?” “真是麻烦。”晏海按了按额角。“月留衣。”c 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架在了殷玉璋的脖子上。 “你们留衣君,你这是在做什么?”殷玉堂一边质问,一边阻止了四周那些想要动手的侍卫。 没有人料到她会猝然发难,而且这么近的距离,也不可能有人来得及阻止。 “你问我?我现在是他的傀儡啊!”月留衣用手指弹了弹剑身:“他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他让我杀人,我只能一剑我当然不想那么做,不过你想想从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是不是?” “都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就明说吧!”晏海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殷九,不论你想从这座岛上得到什么,我都想劝你一句,做人总得自知分寸。你当年取走了雪霰花,我已经不再和你计较,可其他的东西,你就不要多想了吧!” “他要找什么?难道说”月留衣露出了惊叹的表情:“殷九,你是来找月倾碧的?过了十多年了过来给她收尸吗?看不出你是这样情深意重的人啊!” “好了。”晏海冷冷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与殷玉璋四目相对:“你要带这么多人进去,无非就是不能入宝山而空回,可这千莲岛上的东西,真的是能够随随便便任人拿走的吗?” 一时之间,帐篷里的气氛凝固了。 “翠微君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殷玉璋十分镇定地说道:“我和十二不谙武学,如今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多一点自保的手段也是应该的吧!你要知道,我们两个人出了事,整个天下”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缺想做皇帝的人吗?”月留衣笑着打断了他:“如果你真的这么爱惜皇位,我劝你在过了五离血煞之后就好好待着,然后等到我们回来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殷玉堂立刻摇头:“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你们回不来了,我们也出不来,那又该怎么办?” “通路从内部打开并不需要这么繁复的步骤。”晏海不甚在意的说道:“若是实在等不到我们,你们就自行离开吧!” “慢着。”殷玉璋疑惑地问:“难道你们不怕我们就此坐船离开?把你们抛在岛上?” 月留衣突然叹了口气,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收了起来。 “殷九,你做皇帝做傻了吗?”她把短剑挽了个剑花,收进了腰后的剑鞘中去。“我既然有办法让你乖乖地跟着我们来,自然也有办法让你留下了等我们一起走。” 月留衣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给他们下毒。 “好,就照二位的意思去做。”殷玉璋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还望二位能够答应。” “你并没有资格与我商谈条件。”晏海一口回绝了他:“除了你想去陪月倾碧之外,其他的要求,我一概不会答应。” “我们这么逼殷九,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分开之前,月留衣问。 当然,她脸上的表情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 晏海皱了下眉。 “我懂我懂!”月留衣后退几步:“自以为是这毛病,我一定会改。” 余下二人目送她离开。 “云寂。”晏海突然转头问道:“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们沿着海岸,走了很长的一段。 到后来脚下已经都是嶙峋乱石,云寂便把他抱了起来。 晏海指了方向,最后他们在延伸入海水的尽头处看到了一块平坦的石头。 “陪我在这里坐一会。” 云寂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陪着他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天色昏黄,海面之上的金色余晖随着霞光四散。 晏海靠在云寂的肩头,默默地看着落日西沉。 “我在七岁那一年,开始想着要逃出这个地方。”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被暮色沾染的天空。“但是,第一次,我只逃到了这里。” “后来呢?” “当然是被逮回去了,我说了点谎话,也受了点罚。”晏海索性躺了下来,把头枕在他的腿上:“不过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这里,觉得若是不能自由快活地活下去,那我索性就不活了。” 云寂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可什么才是自由快活,其实我不太懂。”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哪怕是到现在,我也不太懂” “做你想做的事情,无人能够左右你的决定。” “啊!如果是这么说的话”他用脸颊蹭了蹭云寂的手指:“我现在是很快活。” 云寂低下头,吻了吻他闭着的双眼。 一触即分之时,却被晏海勾住了颈项 他们在这空旷无人之处缠绵亲吻了许久,待分开之时,月亮已经从海水与天空交界处升了上来。 晏海一个翻身,到了大石的边沿。 云寂正要拉他,却被他阻止了。 “再等一等。”他趴在那里,笑着对云寂说道:“马上就能看到了。” 话音刚落,一种幽蓝色的光从水中散发出来,照亮了他带笑的脸庞。 海水之中,浮现出了蓝色的光点,渐渐地,这种光点越来越多,连成了一片,将整个海岸都附着上了一层光芒。 晏海伸手掬起了一捧闪烁的海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听人说,昔日有人造百尺高楼,只为心爱之人摘取天上星辰。”他侧着头,长长的头发几乎落到涨起许多的海水之中。“可惜我身无分文,只能投机取巧,你就勉强把这当做是星辰收下吧!” 云寂怔怔地看着他,在示意下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些海中的星辰顺着他手指的间隙,慢慢地落到了云寂的手心里面。 海水终于漫到了岩石之上,晏海就像是跪坐在无边星海之中。 云寂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到了自己怀里。 “晏海,我不要这些。”他把晏海勒得发痛,说话时带着笑意,还有微微气喘之声。 “那你要什么?”晏海的手在他发间穿梭,将他的发髻都打散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晏海压倒在石上。 须弥之间,那些海水已经没过了晏海的脸颊。 晏海的气息急促起来。 那些海水越涨越高,他忍不住张开了嘴在这个瞬间,云寂吻住了他,渡了一口气过去。 然后,两个人翻滚着,落到了满是星辰的大海中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一五九 所有人排成一列, 行走在一条狭长通道之中。 这类似于一线天的地方, 两旁俱是高高的山岩, 只能容许两人并肩而行。 走在他们身前的月留衣又一次转过头来, 目光迅速扫过了晏海和他身旁的云寂。 “你到底在看什么?”晏海问她。 “昨天晚上”月留衣清了清喉咙:“回来得挺晚啊!” 晏海看了她一眼。 “真羡慕你。”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咫尺天涯” 晏海突然停了下来。 “卫恒。”他朝着身后说道:“你过来一下。” 整个队伍都停了,大家侧过身, 让卫恒从后面赶上来。 “月翠微, 你这是”月留衣瞪着他。 “卫恒, 月留衣她有话要和你说。”晏海只当没有听到,对来到面前的卫恒说道。 “和我说话?”卫恒皱着眉头, 颇为不解:“不知留衣君有何见教?” “我”月留衣抿了抿嘴唇:“我只是要跟你说,若是之后我受了伤之类,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不然我也放不过你。” “若是留衣君不曾对我们心存恶意,我自当尽力。”卫恒一板一眼地回答。 “你看,这不就说好了?”晏海朝她微微一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用,真是多谢你了。”月留衣没好气的说, 拖着阿瑛的领子转身走了。 “翠微君?”卫恒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不知该怎么问起。“你和她没什么事吧!” “你放心吧!”晏海伸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却被云寂半途截住了, 只能嘴上宽慰道:“月留衣要倚仗我, 不会对我如何的。” 云寂拉着他的手, 与他十指交扣, 晏海微微用力, 却无法挣脱, 只能随他去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先前被山壁遮挡住的阳光,大片洒落在前方的一片空地之上。 这片空气芳草萋萋,还开着一些颜色娇嫩的野花。 “到了。”月留衣停了下来。 云寂四面环顾了一圈,回想了一下那张地形图,确定这里就是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交界的地方。 这片空地的那一边,一样是夹在两片山壁之中的窄道。 月留衣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中央的位置。 “五离血煞。”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高耸的山壁,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把羊弄过来。” 后面立刻有人牵了只小羊过来,这是特意准备好的。 “云阁主,让你瞧瞧这五离血煞的可怕之处。”月留衣把那只羊推了一把,一直推到了那一边的入口。 那只羊有些晕头转向,站在那里咩咩的叫了几声,然后低头啃起了地上的苔藓。 它啃着啃着,一只脚就踏进了那一边山壁之间的道路上。 众人屏息以待。 “来了。”月留衣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一大片红色的雾气,从两旁的山壁上涌了出来,眨眼就充满了整个通道。 红雾的出现和消失,就像是发生在一个瞬间和下一个瞬间。 而直到红雾散开之后的数息,半只羊才倒了下来。 是的,只有半只! 只有被红雾漫过的部分,这只羊进入通道的上半身,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整整齐齐的割走了全部的血肉,只留下了森白的骨骼。 而尚在通道之外的那一半,完完全全的毫发无损,它甚至没有发出惨叫或者挣扎的机会 月留衣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众人的反应。 不说没见过的人,就算是之前见识过的殷氏兄弟和卫恒,也露出了不太好受的表情。 阿瑛倒是一脸好奇的张望,似乎还想凑近过去看看。 而云寂他脸上毫无表情,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想法。 “一旦有活物触发了五离血煞,它们就会封住整个通道,这条通道比我们经过的第一重山还要长,所以根本不可能过得去。” “它们?”云寂挑起眉毛:“它们是指什么?” “所谓五离血煞,其实是一种特别小的虫子,肉眼也看不清楚。”晏海为他解答:“它们喜好鲜活血肉,一旦沾染到就会尽数吃光,不论何种护体真气,或者金银铠甲,都无法阻挡得了。” “但若是活物,为什么能够被限制在这个地方?”云寂看着地上界限分明的羊尸。“如果有限制的手段,那么一定有克制的方法。”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们只被限制在这一段通道之内。”月留衣拖起了阿瑛,往那一边走去:“千莲岛更奇怪的地方还多着呢!云阁主后头可不要太惊讶了。” 她走到距离入口的一个角落,拔出腰后的短剑,割掉了茂盛的荒草,露出了被遮挡住的一块石头。 月留衣踢了一脚那块石头,朝这里问道:“月翠微,是不是这个?” 云寂看到晏海舒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那石头通体黑灰,除了特别圆润,看着毫无特别之处。 而且等他们六个人,依次都在这块石头上滴完血之后,石头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走吧!”晏海收回目光,看向入口。 “就这样?”月留衣问道。 “不然呢?” “起码发个光,有个什么动静,不然我们怎么知道成不成?”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晏海对她说。 “行啊!”月留衣倒是笑着说:“那就试试吧!” 她刚刚说完,就甩手把阿瑛朝着入口抛了过去。 阿瑛猝不及防,被丢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站在她身旁的卫恒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这小东西昨天半夜还想把我弄死呢!”月留衣冷笑着说:“拿她来试,最合适不过了。” 阿瑛被丢在了通道里面,她几乎一落地就手脚并用,想要往外头跑出来。 只是月留衣早就算好了距离,那些血红的雾气蜂拥而出的时候,她才跨出了第三步,而距离出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红色的雾气一眨眼再次把通道遮挡得严严实实,站在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而和上次不同的是,红雾并没有转瞬退去,而是如凝固的鲜血一样,静静地填满了整个通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一六〇 一只手从浓稠的红雾中探了出来。 紧接着阿瑛年少稚气的脸, 从其中慢慢浮现出来。 惨白的脸蛋和鲜红的雾气, 让整个画面充满了惊悚的感觉。 阿瑛皱着脸, 一脸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但是, 虽然看着十分凄惨,但她并没有被化作白骨。 这说明, 那些血是有用处的。 所有的人都长出了口气。 仔细去看的话, 能发现那些红雾在她的周围至多一寸之外, 堪堪地停住了。 在阿瑛彻底离开那片红雾之后,那些雾气又一次迅速地消散。 “真的可以啊!”月留衣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兴奋极了:“月凌寒那个蠢货总算还是有点用处。” “好了,进去吧!”晏海第一个走到了五离血煞与空地间的交界之处:“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六个人按照我说的顺序, 一个一个的进去。” 殷玉璋和殷玉堂自然是不愿意的,晏海的理由却是,怕有人在五离血煞之内搞鬼,故而要间隔起来行走。 “对了。”晏海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着一旁的云寂说道:“云寂,我们在前头,你走在最后好看着一些。” 云寂正要拒绝。 “我也信不过别人。”晏海抿了抿嘴唇, 露出了恳求的表情。 云寂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月留衣第一, 殷玉堂第二个, 阿瑛第三, 卫恒排在第四, 接着是殷玉璋,最后就是晏海。 此时红雾已经重新弥漫,那些先前进去的人,已经彻底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晏海刚跨进去,就突然的停了下来。 他身后的那个侍卫只能跟着停了下来。 晏海忽然地转过身,身侧红色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有了一阵颜色深浅的变化。 他站在红雾之中,如同被浸在一片红色的水里。 “云寂。”他轻声地喊道。 云寂一个闪身,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云寂正要伸手拉他。 “别动!”他大声喝道。 云寂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 “别动,云寂,不要碰到五离血煞。”晏海叹了口气:“你会和刚才的那只羊一样,被这些可怕的虫子给吃掉的。” 云寂慢慢地收拢了掌心,收回了自己的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骗了我”他向晏海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对不起,云寂。”隔着一层薄薄的红雾,晏海对他微微一笑。“只有我们当年离开时启动阵势的这几个人聚在一起,才能破解得了五离血煞。现在,我们所有的人都在里面了,除非再一次从内开启,否则的话,再也没有人能够进得来了。” “为什么十多年前,会有外人能够进到里面?” “因为宫主已经死了,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是有办法能够开启这条通路的。”晏海抬起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看着:“但是我把她杀了,这方法和控制蝶奴的方法一起,已经彻底地失传了。” 云寂往前走了一步。 “云寂,如果你再往前一步,那么在你变成白骨之前,我就先把自己杀了。”他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咽喉上。“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这时候,云寂身后右侧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突然从腰间抽出剑来,一剑往红雾中的晏海刺去。 这一剑来得悄无声息,角度又是极其巧妙,这个人的武功纵然比不上云寂,但也不会差得太远。 晏海和云寂全神贯注于对方的身上,根本无暇他顾。 晏海只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从上船开始,就一直跟着殷玉璋的侍卫,剑就已经到了面前。 五离血煞的确能够吞噬血肉,但对于剑这种并无生命的东西,是毫无阻挡之用的。晏海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锋利的剑尖将红色的雾气震荡出了一道道波纹,朝四面八方散去。 接着,剑气直冲面门而来,逼得他闭起了眼睛。 那锐利的剑气将他垂落在额前的头发向后吹起。 还差了半寸,这把剑就能刺进他的眉心。 但还是差了半寸。 晏海重新张开眼睛,看到云寂徒手握住了那把雪亮的长剑。 云寂拇指一动,就将那把剑从中间断开了。 那人正想撒手后退,但莫名从剑身上传来了一阵吸力,根本容不得他放开手。 而且这种力量非但阻止了他松手,还带动着他的手渐渐移动。 云寂松开了握剑的手,在旁人看来,那些红色的雾气好像将他的眼睛都映成了一片鲜红。 不过此刻已经没人有心情考虑其他,所有人都眼看着那个侍卫持着断剑的手慢慢往前原本他还想硬拼,但是随着越来越靠近那可怕的红雾,他终于熬不住了,开始大声求饶。 说的无非就是食君之禄之类的话,来表明自己的不得已。 “我就不该信你。”云寂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对晏海说道:“我就应该把你锁起来,哪里也不许你去。” 那侍卫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惨叫。 活生生的血肉在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被慢慢消失露出白骨,就算是晏海,也不免移开了视线。 从一根手指开始,一分分一寸寸的看着自己被吃掉,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体验了。而且根本没有办法做出诸如切断手臂之类的动作,因为他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听使唤了。 “够了。”晏海往后退了一步,让红雾将自己的表情遮掩得更多一些。 云寂终于停了下来,他一把抓住那个侍卫的手臂,把那只已经化作白骨的手掌抓到眼前看了一看。 断口处居然没有立刻涌出鲜血,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剑刹那切断的一样。 在鲜血蜂拥而出之前,他松开了手,那个侍卫好像一团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看到了。”晏海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论你的武功多高,都过不了这五离血煞。” “让我看到你的脸。”云寂说。 “你站住外面等我,好不好?”晏海放软了声调:“等我出来以后,随便你是打是杀,我绝无怨言,就算你把我锁起来,我也不是不可以。” “让我看到你的脸。”云寂重复了一遍。 晏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云寂,我也是” “月翠微,你太慢了。”月留衣的声音在红雾中响起:“昨天晚上,你不是已经和他道过别了吗?怎么还在这里腻腻歪歪的啊?” 说话间,她也来到了能够看到云寂,也能让云寂看到她的位置。 “云阁主,挺意外的是不是?”她歪着头,很开心地朝云寂笑道:“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太惊讶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一六一 云寂突然笑了起来。 他捂着脸, 笑声低沉, 却接连不断, 就好像真的遇到了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 连晏海都没有看他这么笑过。 月留衣更是往晏海身后略藏了一些。 “月翠微, 你不是把他气疯了吧!”她十分紧张地拉扯着晏海。“你快点哄哄他!” 晏海的嘴唇动了动,却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云寂的笑声好一会才渐渐有了止歇的趋势。 “晏海。”他放下了手, 露出了那双已经完全变作暗红的眼睛。“你这么做, 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疯了, 他果然气疯了。”月留衣在晏海耳边说道:“我们出来之后,他说不定一剑就把你给砍了。” “你说够没有。”晏海反手推开了她, 转向云寂说道:“云寂,我也是” “你要走就走吧!反正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我也不觉得有多意外。不过”云寂垂下了眼帘:“你如今在这里抛下我,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轻易原谅你。” 晏海神色黯然,但还是留下一句保重,转身朝着红雾深处去了。 云寂站在那里, 目送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那个受伤的侍卫已经被同僚拖到一旁处理好伤口,他原本是这些人之中的头领,此刻受了重伤昏迷过去, 余下的人都没了主意。 略作商量之后, 他们始终不敢和云寂正面相抗, 也没有办法进入五离血煞中去, 只得远远退到了另一边。 云寂一个人站在阳光之下, 但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冰冷又可怕的气息。 这样过去了约莫一整个时辰, 突然之间,被红雾笼罩的山路刹那回复了原状。 这说明,晏海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五离血煞的范围。 云寂抬起头。 山峰巍巍,似乎下一刻就要对着人倾倒下来。 “晏海。”他轻声地说:“你给我等着。” 他跨出了一步,踩到了界限之上。 晏海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月留衣时刻留意着他,立刻问道。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 “你可打起精神。”月留衣拉下脸来,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们还有不少的麻烦呢!” 他们此时已经远离了五离血煞的范围,沿着索桥来到了一处开满鲜花的地方。 那些花朵异常硕大娇艳,重瓣叠展仿佛牡丹一般,多半是粉紫之色,开得遍地都是,十分美丽。 在他们这些人中,只有阿瑛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她东张西望,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 “咦?”她踮起脚尖,惊讶的说:“那里有一个房子呢!” 在万花丛中,有碎石铺成的小路,通往一处简易的屋舍。 千莲岛尚且运作正常的时候,此处会有蝶奴值守,如今虽然已经荒废了,不过因着远离人寰,建筑使用的材料也是十分奇特,故而至今也无颓倒之相。 “二位身娇肉贵,定然已经觉得累了。”月留衣看着走在最后的殷玉堂和殷玉璋:“不如我们就在此处休息片刻吧!” 她这么说,当然也没人反驳,一行六人就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空空荡荡,甚至连床都没有。 殷玉璋倒是还好,殷玉堂的脸色尤其难看。 “翠微君,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他对着晏海说道:“你告诉我们说” “我哥哥跟你们说什么了?”月留衣打断了他,抢着说道:“他只是跟你们说,随便你们带多少人,没说所有人都可以进来啊!” 如今云寂不在,她倒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喊起来了,晏海不免多看了她一眼,换来了她的挑眉微笑。 “五离血煞凶残无比,非认血者不可通行,这件事我没有说,因为云寂若是知道了,恐怕我们一个人也进不得此处。”晏海也懒得和她计较,对殷玉堂说:“我只是生怕节外生枝。” “要是云阁主知道了,按着他对我哥哥的看重,只怕立刻就要勒令我们返航了吧!” 殷玉堂冷笑着说道:“那也未尝不是一桩” 话还没有说完,他看到月留衣脸色一变,眨眼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接着被扣住了脉门。 “那就太糟糕了。”她学着殷玉堂的表情冷笑:“承王爷,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无论什么原因,凡是试图阻挡我上岛,我都不会答应。” 她说完之后,将殷玉堂往身后一甩。 殷玉堂踉踉跄跄的往前跌去,一直撞到了卫恒的身上才停了下来。 如此,他们六个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人和五个人相对的局面。 晏海抬起眼睛,看向了殷玉璋。 殷玉璋笑了起来,他一笑之后眉眼弯弯,看着与平时不太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晏海:“我又是哪里露出的破绽?” 晏海回头看了一眼。 卫恒一脸迷茫,阿瑛不明所以,殷玉堂则低着头。 “我和殷九已经多年未见,又怎么能看得出什么?”他转过头来,对面前的“殷玉璋”说道:“不过有人却看出了你的破绽,私下里将这件事告诉了我而已。” “殷玉璋”也将他们这边对几个人都看了一回。 “承王爷。”他慢条斯理的说:“我本以为,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沟通得很好,我能够对你十分地放心了才是。” “我怎么了?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殷玉堂也一改方才义愤填膺的样子,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我在圣上面前发过毒誓,所以这件事绝对不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 “是我疏忽了。”“殷玉璋”点了点头:“我忘了那位秋三爷,他可是名满天下的名伶,我自以为毫无破绽,想来在他面前也就是班门弄斧。” “所以。”月留衣笑吟吟地问道:“请问阁下究竟是哪一位高人?又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能够瞒得过五离血煞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一六二 那个假冒殷玉璋的人又笑了。 他对晏海说道:“翠微君,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是什么人了?” 晏海立即反问:“木家和千莲岛,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就连那个问话的人, 似乎也没有想到他能够说出这句话来, 显得有些惊讶。 “你知道他是谁,怎么不告诉我?”月留衣有些不愉快的问:“你光和我说他不是殷玉璋, 没和我说他是木家的人啊!” “我也是刚刚才能够确定。”晏海盯着那个人的眼睛:“是不是, 木怀谨?”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殷玉堂也不例外,他虽然知道这个人不是殷玉璋, 但并不能确定他是什么人。 毕竟这个人有胆量单枪匹马地跟进千莲岛来,想当然是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身手才对,而木怀谨殷玉堂认识他很久了, 一直以为他并不懂武功。 “真让我吃惊。”那人叹了口气:“我从很多人嘴里听说过你的名号,他们每一个人都对我说,翠微君有多么聪明有多么可怕,但是我总觉得这其中多半是有夸大的成分, 可是你就这么识破了我的身份,让我不得不觉得事实可能确如传闻” 他这么说,就是承认了晏海对猜测, 也承认了自己的确是木怀谨。 “阿爹?”阿瑛眼睛闪闪发亮, 立刻跃跃欲试地想要跑过去。 月留衣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把她拉了回来。 “阿爹, 你是不是特意来救我的?”阿瑛再怎么聪明狡猾, 毕竟也只是一个稚龄的孩童, 看到了一直纵容溺爱自己的亲人,怎么还能忍得住委屈,眼眶立刻就泛了红:“阿爹你快点救我,这个女魔头快把我折磨死了呢!” “阿瑛。”木怀谨却一反常态,对着阿瑛冷脸相向:“我将你教养到这么大,尽我所能教你本领,你却如此轻易受制于人,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你往后就不要自称是我的女儿了。” 阿瑛停下了挣扎,疑惑地问:“阿爹,你说什么呢?” “我其实并不是你的父亲,而只是你的伯父。”假扮成殷玉璋的木怀谨告诉她:“你的生身父亲是我的胞弟木怀慎。” “那有什么关系吗?”阿瑛疑惑地问:“因为我不是你生的,你就不是我阿爹了吗?” “那倒不是,我一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疼爱,自然也舍不得你受苦。”木怀谨叹了口气:“只不过如今我自身难保,恐怕也没有余力顾及你了,还是趁早撇清关系为好。” “哥哥,他这是把我们说成丧尽天良,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禽兽呢!”月留衣“咯咯”笑道:“不如我们跟他学一学,最后就把这丫头泡进化羽池里去,做一回好人的行径如何啊?” 晏海没有理月留衣,倒是一直在打量木怀谨,尤其是他改扮做殷玉璋的脸庞。 “这种改变容貌的手法,说明你手上一定是有蜃衣,而大蜃六十年才蜕下一层蜃衣,最近这次的都落到了我手里,你脸上的应该是以前所得到的。”晏海回想道:“我最初找到关于大蜃的记载,是在一本非常古老的手札之中,那本手札署名十八,如今想来,应该就是‘木’字拆解而成。而如果那本手札真是木家人所写,那么木家和千莲岛的纠葛必定由来已久,而内情恐怕比我想的更加复杂。” “晏公子如此聪明绝顶的人物,又怎么甘心蛰伏于朝暮阁这么多年?简直就是明珠暗投,实在可惜!”木怀谨轻抚掌心赞赏道:“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木家先祖的确曾经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很多年,不过那个时候这里并不是千莲岛,而叫浮屠屿,这些屋舍绳梯,皆是由我木家近百年费心建造,但这一切最终却全部被那个异族怪物给占了去当然,我称呼它为怪物并无不敬之意,而是事实如此。” “你是说,你们木家才是这座岛的主人,而千莲宫只是鸠占鹊巢?”月留衣挑起了眉:“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有趣,我是第一次听说。” “根据先祖的记载,大约在距今七百多年之前,天地生出异变,这世上就多出了浮屠屿这个地方。”木怀谨索性坐在了身后的门槛上,一点也没有之前那种或气质翩翩或稳重威严的模样。“木家的先祖目睹了整座浮屠屿自海底升起的壮观景象,也成为了第一个踏足此处的凡人。” “你说,这座岛是从海中浮起来的?”月留衣看了一眼晏海:“这事我可也从来没有听过。” “几百年前的事,谁知道是真是假。何况,这事是真是假也并不重要。”晏海定定地看着木怀谨:“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能瞒过五离血煞进来的?” “我告诉过你,我们木家曾经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几百年。”木怀谨勾起了嘴角:“在某些方面,我对于这座岛的了解,远比你们任何人都更多。” “你冒充殷九来到了岛上,这其中未必没有风险,所以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先祖在匆匆离开的时候,将一件非常紧要的东西,给留在了这座岛上。”木怀谨撑着下颚,和晏海四目相对:“我们每一个木氏后人,都会不惜任何代价,将那件东西带回去。”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其中,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晏海走到了他的面前:“首先第一点就是,既然你们对这个岛了如指掌,又有办法骗过五离血煞,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回来?” “晏公子如此聪慧,我也没必要多做粉饰。”木怀谨叹了口气:“木家离开此地之时极为狼狈,距今年代又已十分久远,我们无法在先人遗物之中找到海图。而且我虽有办法骗过那些虫子,但这种办法只能使用一次,所以说到底,我还是必须感谢晏公子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一个以后不会再有的机会。” 晏海不再说话,他眯起眼睛仔细思量。 刚才木怀谨一说木家曾经在岛上生活过,他立刻想到了那幅画。 那是在天镇寺的佛塔之中,他见过的一幅少女画像。 而同样的画,被挂在了千莲宫的密室之中。 所以,木怀谨说的未必都是假话,起码木家在从前就与这座岛有所纠葛,这一点极有可能是真的。 至于其他的那些就真的有待商榷了。 “哥哥,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月留衣问道。 “我刚刚和你说过,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晏海垂下眼睫,摸了摸右手的尾指:“月留衣,把他杀了。” “杀人?”月留衣眼珠一转,笑了起来。“这个我会。” 她伸手点了挣扎不休的阿瑛穴道,将人丢给了身后的卫恒。 “这位木老爷。”月留衣反手从背后缓缓抽出了短剑。“你也听到我哥哥说了,这事不能怪你,要是没有得到提醒,直到如今恐怕也没人会看出破绽来。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锐器出鞘之声在寂静的山谷之中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木怀谨并没有显出慌张。 “晏公子何必如此决绝?”他一派淡然地坐在门槛上:“说不到两句就要把我杀了,还有不少事情我都没说,这是不是操之过急?” “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但事实上你对我们并无用处。”晏海问他:“你自己说说看,你有吗?” 木怀谨还真的想了一想。 “目前来看,还真是没有。”他笑了起来:“不过我敢保证,接下去的路上,晏公子一定会有需要我的地方。” “喔?”晏海一脸不以为然:“比如呢?” “比如啊!”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的下摆:“比如或许我知道,你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又被放在了什么地方?” “你真的知道我要找什么?” “云阁主所修习的大逍遥诀,本身就是来自于这座奇怪的岛屿。”木怀谨背着双手,侃侃而谈:“这种武功练了之后非但让他成为了天下第一,同时令得他性情变得诡异偏激,难以自制,而你之所以要来这座岛上,无非就是想要找到这部功法的出处,寻找克制的方法。” 说完之后,他还叹了口:“如此真情挚爱,实在叫人动容,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身中无解之毒,这岛上危机四伏,指不定有什么就会诱发你身上的毒性,若是一时不慎,等在外头的云阁主又该如何自处?”木怀谨微微一笑:“不过若是晏公子愿意与我合作,说不定我们非常顺利地就能完成各自的目标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等他说完,晏海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木怀谨不明白他的意思。 晏海略微侧过头去:“月留衣,我是什么样的人?” 月留衣嘻嘻一笑。 笑声还未结束,她手中双剑交叠,已然架到了木怀谨的脖子上。 “我哥哥这个人呢!自小就最恨人家拿着他的软肋要挟他,那时候我若是拿着他心爱之物要挟他,他就索性把那东西先毁了,然后再收拾我。”她在木怀谨耳边说道:“刚才你若是求他几句,指不定他也就答应了,可你偏偏专挑他不爱听的讲,还拿中毒和云寂来要挟他,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 “这可是冤枉我呢!”木怀谨苦笑道:“我哪有胆量要挟晏公子,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若是没有我在,晏公子你未必能够找到藏着《大逍遥诀》抄本的地方啊!” “《大逍遥诀》的抄本?”晏海略一沉吟,似乎是在考虑他说的是真是假:“你确定有吗?” 要知道朝暮阁的大逍遥诀,是被刻在山腹石壁之上的,并非纸张书籍传世,所以很难说其中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才想着要回到千莲岛来,看看是否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这部《大逍遥诀》确实被抄过一本,藏在隐秘之处。”木怀谨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自己打动了他。“而那个地方,除非有我与公子同去,否则的话你决计寻找不到。” “你要找的东西,也在同一个地方,是吗?” 木怀谨停顿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晏海走到他的面前,亲手为他挪开了颈边的利剑。 “真是太巧了,那么就劳烦木老爷为我和月留衣带路,等寻到了那些东西,我一定会好好重谢于你。” 晏海强调了“重谢”二字,帮木怀谨拍了拍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吧!”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今日里和木老爷的一番对话,令我对木家十二万分的好奇,若是木老爷愿意,这一路上也正好可以和我说上一说,好令我开阔开阔眼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一六三 “所以我们就被这么丢下了?”殷玉堂站在窗前, 看着那条自屋前经过的道路。 这条路通往另一座连接两处山峰的悬索桥, 此时望去云雾遮绕, 转眼已经看不到那三人的背影。 “翠微君不希望我们涉险, 所以才让我们在此处等他。”卫恒看了一眼地上昏睡着的阿瑛:“何况你我不谙武学,就算跟着也是拖累。”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玉堂回转身来, 皱着眉头问道:“若是放到从前, 如果我与人合谋骗他, 此刻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他答应帮着掩饰假冒之举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事态曝露之后的准备。 毕竟谁也不能断言, 这事能瞒过晏海的眼睛。 事实上也的确没能瞒得过他,只不过他如此平和的反应,让殷玉堂十分意外。 “他果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月翠微了。”殷玉堂不由感叹:“他入了尘世, 去了棱角,不再张扬虽然这也不是坏事,但总让人觉得唏嘘,这时光啊” 卫恒自然知道他只是借着晏海的变化, 感叹着自己心中的虬结。 “殷玉璋他” 卫恒才起了个头,突然就停下了。 殷玉堂抬头看他,却被他脸上显露的惊骇吓了一跳。 来不及细想是什么能让卫恒露出如此表情, 殷玉堂直觉地回转身去看窗外。 屋外草木葱茏, 于阳光普照之中, 有一个人缓慢地走着。 殷玉堂短促惊惶地“啊”了一声, 惹得那人转身看了过来。 那眉目俊美深邃犹如雕琢刻画, 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这不是云寂, 又会是谁? “卫恒”殷玉堂正要问卫恒是不是自己眼花,却眼见着卫恒慌张的往后退,而就这样一个来回转头的瞬间,他就和一双红到发黑的眼瞳隔着窗户对上了。 “云c云阁主。”他按捺下心中的恐惧惊惶,强自镇定地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云寂嘴里在说什么,但他说话的声音太小,殷玉堂并没有听清。 他也不敢问,就仔细去听,但等听明白了,又觉得寒毛直竖。 “我得走慢一点。”云寂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兀自喃喃地说道:“我太生气了得走慢一点” 他这句话翻来覆去的说,让殷玉堂听得遍体生寒。 “云阁主。”他实在受不了,只能小心地开口问道:“你可还好吗?” 云寂突然住了嘴,目光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似乎是费了一些时间,才把他看到了眼睛里去,而后才越过他朝屋里看。 这期间,殷玉堂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猛兽盯着,寒意随着血液跑遍全身,让他僵直着丝毫不敢动作。 云寂轻轻开阖嘴唇,问话的声音就像长出了一口气:“人呢?” 都知道他是在问晏海,但屋里的两个人都没敢接话。 云寂站在窗边,挡住了大半的光线,逆着光看过去,除了那双颜色奇怪的眼睛,就连五官都不太清晰起来。 “人呢?”直到他再一次出声询问,殷玉堂才回过神来。 “翠微君他”殷玉堂转过头去看卫恒,用不确定的声音说道:“刚走?” “云阁主,你是怎么过了五离血煞的?”卫恒心中惊骇远比殷玉堂更甚,因为他更清楚五离血煞究竟有多么可怕。 否则的话,晏海和月留衣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将当初的这些人都聚集起来。 因为那种不知由来的嗜血之物,根本不能依照常理能够解释清楚。就好像这个岛上的许多东西一样,都有与寻常事物相悖的一面,所以木怀谨那一套岛从海底升起的怪谈,在他看来才不全然都是信口胡说。 窗外的云寂突然抬起了手。 屋里二人神情紧张,眼看着云寂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那只虚拢的手掌。 一团红色的雾气从他掌心升腾而起。 殷玉堂大叫了一声,踉跄后退之时差点仰天跌倒。 “五离血煞?”卫恒也往后退了好几步,他难以置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 那些红色的云雾在云寂手心上方翻滚不休,不住变幻着形状,却又似乎是被困在其中,逃脱不得。 云寂将手举得更高了一些,这些红雾散发的浅淡光芒,将他半边脸庞映出了微红的颜色。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这种东西能够阻得了我?”他带着微笑侧过头,而红雾似乎极其畏惧他,沿着他靠近的轮廓拼命往后躲避。 他的模样太过诡异,这让旁边看着的卫恒和殷玉堂都感到了不适。 殷玉堂甚至退到了卫恒的身后。 云寂慢慢收拢指掌,这让那些红雾拼命向里挤压,聚拢成了一个发黑的红球。 “晏海他,是不是觉得我没什么本事,觉得我帮不上忙,所以总是这样对我?”他不断地放开又收拢手指,让血煞组成的红球在手心中变大变小。“我和他说过,往后都要听我的话,他也答应了我不会再骗我的,可是现在” 他脸上的表情在微笑和嗔怒之中来回变幻,最后定在了一种扭曲的说不清是喜是怒的表情上。 最后他用力收紧手掌,握成了拳头。 那个被挤压到极点的红球,于半空中爆裂开来,化作一片粉末,被风一吹,四散于无形。 这一切并没有发出声响,但殷玉堂敢发誓,自己听到了一种类似于惨叫的声音。 “云阁主。”卫恒终于压下震惊,开口劝道:“你先不要急着责怪翠微君,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知道如果把事情都告诉你,你肯定不愿意他为你涉险。” “我当然知道他是这个原因,我生气也不是因为他珍惜爱护于我。”云寂低声笑了:“我只是一想到他迄今为止,还是把我当成不能依靠的无用之辈,就忍不住的有些不高兴。” 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谁又能想到你可以毫发无损地过了五离血煞,还能把这可怕的东西随手把玩?人家把你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着,你还有理由不高兴,这不就是恃宠生娇吗? 听到这话的殷玉堂默默腹诽,但云寂的眼睛一望过来,他立刻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云阁主。”卫恒却紧皱起了眉头:“近些时候,你是否觉得自己有极大的变化?比如情绪多变,或者是出现了许多以前并不会有的奇怪念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云寂点点头。“对,我近来脾气暴躁,喜怒不定,时不时就生出恶念杀意,杀人之时毫无愧疚犹豫。” “这不就是翠微君甘愿违背誓言,冒着奇险来到岛上的原因吗?”卫恒对他说:“你千万不可误解他的一片苦心,他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因为大逍遥诀迷失心智,做出违背本性的事情。” 云寂低头想了想。 “如果他真的这么想”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那就有些麻烦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让卫恒想好准备要说的话一下子卡住了。 “你说什么?”他不解地追问:“麻烦是指” “如果他喜欢那样一板一眼,凡事都说道理讲规矩的云寂,倒是有些麻烦的。”云寂用手挡住了眼睛,做出了类似苦恼的动作,但嘴角却还是带着上扬的弧度:“因为我啊!本来就是现在这样的人呢!” 现在这样的?什么样? 喔!他刚刚说自己脾气暴躁,喜怒不定,时不时就想要杀个人 卫恒觉得自己强装的镇定快要装不下去了。 “晏海觉得我是因为练了大逍遥诀,所以改变了性情,连我自己也都信了。”云寂放下手,露出了那双看着就令人发寒的眼睛:“但其实往前想想,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也分不清喜怒哀乐,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只是后来我吃了亏,才知道应该装得乖巧一些。” 卫恒惊讶地看向身旁的殷玉堂,殷玉堂的脸上则写满了“你问我我问谁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跟他不熟”这样的茫然。 “朝暮阁修炼过大逍遥诀的那些人,都不停提及‘节制’二字,无非是和我之前一样,练到了某种层级之上,突然就觉得性情想法都生出了巨大变化。”云寂笑了一声:“所有的人都不停地压抑着那些恶意的念头,觉得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而是这种武功的作用。” “但事实上” “事实上,谁人一生都不曾有过恶意,不为私欲所驱使过呢?”他抿了抿嘴唇:“大逍遥诀至多就是放大了这样的欲望,但生出念头的终究还是你自己。” 大逍遥诀,本就不是一种修身养性的功法,而是必须正视内心欲望,方才能有所大成。 “只有顺应内心渴望,才能突破最后一层。” “那云阁主你可是突破到了第九层上?” 云寂并未作答,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 “他们应该走出不少路了,我也不能落后太多。”他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你还是先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殷玉堂在这里,殷玉璋却不在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一□□ 云寂一脚踩在岩石之上, 那些纠结缠绕的蛇藤如潮水一般汹涌退却, 在方圆数尺之内清出一大片空地。 他再一次抬头望了望天色。 天空已经昏暗下来, 这一日已经快到尽头。 站在崖壁高处朝下方望去, 一切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下方的满地碧茵之中,三个身影慢慢地望前行走。 晏海不能使用武功, 而木怀谨则似乎真的不会武功。 悬索桥十分稳固, 但是行走起来颇费时间精力, 所以三个人走得并不快。 经过一个下午走走停停,他们已经过了第四重深涧, 但是这个速度,在天黑前是怎么也到不了无尽渊的,只能夜宿于半途。 而随着时间过去, 笃定的笑容渐渐从木怀谨的脸上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月翠微”,月凌寒说他“多智近妖”,真是半点不错。 自从说要聊聊木家,只是三言两语不动声色的, 就已经问到了不能再说的部分。 害得他最后只能装作体力不济无心说话,才没有再往下谈。 “天色也不早了。”走在最前面的月留衣停了下来。“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 “你去找东西生火。”晏海看了看周围,走到了树旁的大石上坐下, 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对木怀谨说道:“木老爷, 我们这里坐着。” 木怀谨本想坐远一些, 但他这么一提, 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他身边。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月留衣找了些枯枝回来生了火,又将干粮分着吃了。 “木老爷,你可别怕。”坐在火堆对面的月留衣笑嘻嘻的说:“晚上可能有些奇怪的动静,你当没听见就行了。” “什么动静?”木怀谨愣了一下。 “不过是深涧湍急,有时候又有风声,只是听起来有些奇怪。”晏海一只脚蜷在石上,另一只脚垂落下来,身后夜风吹动树影婆娑,显得十分惬意。“那些异兽不会在这一带出没,无需担心。” “异兽?” “这附近常有那些,我们来的时候不是也遇到了那种巨大的怪鸟吗?”晏海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火光映得眼瞳闪闪发亮:“附近海里面除了大蜃,还有很多那样奇怪的东西,比如全身都是棱角的怪鱼,十几丈长的海蛇之类。” “晏公子都见过?” “有些肉质鲜美,有些十分难吃,还有一些有毒不能吃。” “晏公子说笑了。”木怀谨干笑了两声。 “你们在鱼身上缝脚,应该是从这些异兽身上得到的念头吧!” 正在笑着的木怀谨愣住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晏海抬起眼睛直视着他:“落云湖里那条长了脚的怪鱼,难道不是你们木家的杰作吗?” “晏公子你在说什么?”木怀谨一脸无辜地反问:“什么落云湖里的怪鱼?我并不知情啊!” “那就先不提那条鱼。”晏海也没有继续追问。“我还有一点十分不解,还请木老爷替我解答。” “晏公子请讲。” “我记得你提到这座岛从海中升起,你的先人是第一个踏足这岛上的凡人。” “不错。” “那我不明白的,就是关于这‘凡人’二字。” 这一次,木怀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木老爷如果想跟我说你是口误,我倒是能理解的。”晏海侧过头看着他:“但若不是的话,那这‘凡人’二字,可就让人浮想联翩了。” 火堆突然发出噼啪之声,爆了一蓬火星出来。 晏海在火光之中似笑非笑,木怀谨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 “不说‘人’,而说‘凡人’”晏海看着对面:“月留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当时在这岛上还有别的什么‘人’了。”月留衣用树枝挑动火焰:“不是凡人的那种。” “那难不成还会是仙人吗?”晏海接了下去:“木老爷,你的先祖,难道在这座岛上,遇到了‘仙人’不成?” 隔了好一会,木怀谨才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不瞒二位,这一点其实我本人也十分疑惑。”他十分忧虑地说道:“我通读过先祖留下的记载,这‘凡人’一说其实也是从中承袭而来,我一直以来,总觉得这里面的记叙并不够详实,但又无从得知缘由何在。” “你并不知道?” “并不知道,不过”木怀谨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滑过:“对于你们那一位‘宫主’的来历,我却不是毫无了解的。” 月留衣将手里的树枝丢进了火堆,撞起了许多火星。 那些火星升腾而起,却又尽数湮灭于半途。 “宫主的来历?”月留衣双手托腮,摆出了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这个我倒想要听一听的。” “说起来,第一代的‘宫主’,其实是我们木家的女儿。” 木怀谨的第一句,就说出了这样惊人的话来,惹得月留衣“哎呀”了一声。 “的确是这样的。”木怀谨也看向了熊熊燃烧的火堆:“当年,木家的先祖在这座浮屠屿上得到了一些珍奇宝物,他将这些东西带出变卖之后,变得富可敌国。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座岛上所隐藏着的秘密,绝不是只有遍地珍宝如此简单。” 于是,那位有着远见卓识的先祖,开始在这座无人知晓的岛屿上,建造一个只有木家人知道的隐秘之地 “慢着。”晏海打断了他:“如果像你所说的,那你的先祖最初是如何通过五离血煞自由进出的呢?” “那个时候,这座岛上并没有五离血煞这种东西。” 晏海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在就地取材,苦心营造了百年之后,这座岛屿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木家的每一个子孙,都严格遵循着这位先祖立下的规矩,死守着这个秘密。 “那位先祖他活到了一百五十岁。” 然而先祖去世之后没有多久,世间战火纷争不断,他们最终选择了放弃陆上的产业,全数退居到了这座岛上。 但是这个决定,却几乎让他们整个家族都折损在了这个地方。 “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后续记载十分零散矛盾,但大致来说,就是有一位木家的女儿触及了某种禁忌,在这座岛上引发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五离血煞和那些蛇藤,就是从那个时候出现在这座岛上的。”木怀谨抬头环顾四周:“木家被迫离开之后,这座岛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再没有人可以轻易进出。” “所以说,你们木家的某个女子得到了某种秘密的传承,然后占据了千莲岛,然后将你们赶出了岛去?”月留衣总结了一下。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倒也罢了,问题在于那并不是真正的‘人’。”木怀谨摇了摇头:“‘宫主’是一种异族的怪物,一种需要躯壳的怪物。而你们延续了数百年的所谓四君之战,不过就是一个可怕的骗局而已。” “什么?”月留衣没有听懂。 “他是指,你和我以及月倾碧月凌寒,还有那位木家的女儿,其实都是一样的。” 月留衣一脸呆滞的看着晏海。 “你说明白一点好不好?”她茫然地问道:“什么叫一样的?” “‘宫主’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更换新的身体,所谓的四君之战,不过就是她挑选容器的过程罢了。”晏海语气平静地反问:“她是不是常常在说,我们之中最后赢的那一个,才能当上‘宫主’?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月翠微,你说什么胡话呢”月留衣瞪大了眼睛,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而一旁的木怀谨则看着晏海,没有对这些话表示异议。 “晏公子,我之前就一直这么猜测。”他说:“你果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一六五 “我确实是知道的。”晏海看向月留衣:“所以这才是我那时不惜一切, 都要杀了她的真正原因。” “你是说, 如果我赢了, 她就会把我变得像那些蝶奴一样?” “差不多吧!” “她是用什么法子” “不论她是用何种方法, 可以占用他人的身体,就超出了人力的范畴。”晏海提醒她:“你在陆地上, 可曾见过任何与和这岛上一样的东西?” “你指什么?”月留衣愈发糊涂了。 晏海四处看了看, 从身边拿起一片落叶。 “你看看这片叶子。” 月留衣伸长了脖子, 按着他说的看了过去,就连一旁的木怀谨也盯着那片叶子在看。 “叶子怎么了?”月留衣不确定地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咦?这叶子”倒是木怀谨有所发现:“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片树叶很小, 乍一看和日常所见的树叶并没有区别,但仔细看却能发现边沿长满了形状奇怪的锯齿,而且按着一种独特的规律排列, 尤其是月留衣透过火光,能看到树叶的脉络似乎也不同寻常。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和陆地上的大不相同,更不要说异兽之类的了。”晏海丢开了那片叶子。“所以岛从海中升起这种怪事, 也未必都是假的。” 月留衣啃咬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是这岛上独有的”她看着拿起手边树叶端详的木怀谨:“那么‘宫主’, 是不是也是存在于这座岛上的一种异兽?那么她是不是” “蝴蝶。”晏海和她同时说了出来。 月留衣深深地喘了口气。 一切糟糕的事情, 都是从蝴蝶开始的。 接着, 月留衣似乎想到了什么, 脸色突然一变。 “难道说最后月倾碧她”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猛地站起了身。 晏海也跟着站了起来。 月光照在对面的山壁上, 将那里照得一片莹白。 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开始的时候还很轻微,但转眼就变得响亮起来。 连带着,地面都开始微微地震动。 “这动静还真挺大的。”木怀谨笑得有些勉强:“若是没有事先说过,我恐怕还真的会” 月留衣拿起短剑,慢慢走向对面山壁之下的深涧。 声音,正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晏海正观望着,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大风,将烧得正旺的火堆吹散了,许多燃烧着的枝条都被吹到了一旁的野草之中,他们身后的大树也被波及了。 因为连日无雨,加之这棵树木极易燃烧,火苗猛地就蹿了起来。 晏海和木怀谨退到了中央的那条路上。 而伴随着这风,那声音越来越大。 晏海用衣袖挡在了脸侧,眯起眼睛看向那一边。 月留衣终于转过身来,但是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却十分慌张。 “快走!”她一边往回跑,一边挥舞手臂大声喊道。“月翠微,快走!” 与此同时,在月留衣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自深涧中冲上了半空。 跃出山壁的阴影之时,无数银色的鳞片如同镜子一样,在月光之中闪闪发光,耀得人眼花缭乱。 它在半空中没有停留,一个转折又俯冲而下。 “是蛇!大蛇!”看得清清楚楚的木怀谨脸都吓白了,拉着晏海就要往后逃跑。 晏海却抬起胳膊,挣脱了他的拉扯。 月留衣一路跑来,见到那棵燃烧的树,用力在树根处狠狠斩了一剑,又踢了一脚。 那棵大树倒在了中央,燃烧的大火暂时阻隔了道路。 “是那条大海蛇!”她转眼已经跑到了二人面前,满脸气急败坏:“不是说这东西在深海底下睡了几百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别废话了,我们快跑!”木怀谨看到宛若一座小山的大蛇已经全部爬出了深涧,慌忙说道:“我们往后,退到山壁狭窄之处,它就过不来了。” “对!我们” “不行!”晏海打断了他们,他脸色苍白,神情却很坚定:“月留衣,把剑给我。” “你疯了!”月留衣朝他大叫:“这怪物太大了,我们两个杀不死它的!” 那对金黄的眼睛就像是两盏巨大的灯笼,那张嘴若是张开,估计能吞得下一艘大船,在这样的异兽面前,什么武功高强之类的都是废话。 “你先找地方躲起来。”晏海先对木怀谨说道:“月留衣,你去把它引过来,我们在山壁最窄处击杀它。” “我说,你疯了吗!” “不能让它弄断索桥!”晏海劈手夺过了月留衣手中的一把短剑。“不杀了它,我们永远也过不去。” 那条大蛇看到无法越过着火的大树,便试图贴着一侧山壁越过火线。 晏海转身就走,月留衣只能骂了声娘,握紧了余下的那把剑,转身朝着大蛇迎了过去。 天空之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惊雷阵阵,哗哗的下起了大雨。 木怀谨跑在最前面,他回头看到雷电交加之中,那仰首张嘴的巨蛇无比狰狞可怕的景象。还有就是,雨水落在他身后的晏海脸上,滑过鬓角和脸颊,最终沿着下巴滴落下来 他突然想起从前月凌寒和他说过的话。 月翠微是那种那些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都要去做,而且还能够做到的人,就是那种非常让人讨厌的人! 从他做的那些事情来看,他就是一个疯子,最疯的那一种。 疯也就算了,他还非常聪明那么可怕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接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明明不能动用武功,却要和这么可怕的巨蛇搏斗。 斩断后路,不问前程月翠微这个人真是让人心生畏惧 “躲起来!”在轰然炸响的雷声之中,晏海冲他喊道。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最狭窄的山道之间。 晏海停下来转过身去。 他横剑当胸,仰首望着如山的巨蛇。 身影虽然渺小,却如砥柱中流,稳若磐石一般。 而就在他头顶的山巅之上,无人能够看到之处,有一个人稳稳站立于暴雨之中,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狂风吹动了那人的衣摆,闪电掠过,在那双眼中映出了一片血红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一六六 暴雨模糊了人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些冰冷的雨水有一种奇异的腥涩之味, 从嘴角渗了一些进来。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之时, 巨大的海蛇已在不远处。 握着剑的那只手很稳, 但空着的那只手却在微微发颤他的心里何尝没有畏惧,但是在人的一生之中, 总有些时候是不能逃避的 月留衣从上方跃下, 落到他的面前。 虽然没有和巨蛇正面交锋, 但她已经狼狈不堪,就连手中的剑都遗失了。 “月翠微, 我们会死在这里。”到了这个时候,她摒弃了惊慌失措,居然张开嘴露出牙, 笑得毫不得体。 “要死你死。”晏海冷静地说道:“我不是到这里来寻死的。” 他说完之后,一把将月留衣推开,站在了最前面。 巨蛇盘起了尾巴,竖直了躯干, 自上而下俯视着如蝼蚁般的二人,长长的信子在空中不断吞吐。 “这样的宽度它无法张嘴吞食,等会它低头之后, 找机会刺它的眼睛。” “说得容易!”月留衣折了一根尖锐的粗枝在手, 朝他大声喊道:“蛇的眼睛根本没什么用, 你刺瞎了它只会让它狂性大发。” “我找机会跳进它肚子里去, 从里面把它剖开。”他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月留衣再一次为他疯狂震惊, 震惊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晏海抬起手中的短剑, 雨水让他眼前一时模糊一时清晰。 体内的真气缓缓地自经脉各处凝聚起来,直到一只冰冷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真想让你吃点苦头。”他被包裹进了一片寒冷之中,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地说道:“不过,我好像还是有一点舍不得。” “云”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掌。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月留衣叫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寂笑了一声,然后月留衣就倒飞了出去,撞到了一旁的山壁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下一刻,用来打飞月留衣的那只手,又重新搂回了晏海的腰上。 晏海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转动身体,但换来的是几乎能够把腰部勒断的力道。 “晏海,我现在还是很生气。”湿濡的嘴唇贴在他的脸颊,连吐出的气息也是冷的:“你站在这里给我等着,回头我再与你算账。” 云寂说完这句话之后,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夺走了他手中的短剑。 明明是十分寒冷的拥抱,但被放开时,晏海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云寂已经到了刚刚爬起来的月留衣身旁。 “你”月留衣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腰间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她在空中旋转了一圈,正晕头转向之时,看到了两盏巨大的黄色灯笼近在咫尺。 云寂这一脚,直接把她踢到了巨蛇的面前。 所有的一切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巨蛇的红信与她擦身而过,硕大的黄色圆瞳骤然收缩,张开的嘴几乎挡住了整个天空,尖利的蛇牙比她的人还要大,闪电劈过,那些银色的鳞片上映出了无数个惊骇欲绝的她。 月留衣不知道最后这一点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但这的确是她有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她在半空无法借力,只能使出全部的功力,朝着巨蛇的吻部打出一掌。 只要蛇头能歪过一点,她就能踩到 但是还没有等她这一掌打到蛇吻,背部又一阵疼痛袭来。 有人踩着她的背,跳到了更高的地方。 她借着这股力道转过身体,看到云寂在半空之中俯冲而下,一剑划过了巨蛇的双眼 落到地面之后,月留衣一个翻滚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 她极为狼狈地半跪在地上,来不及起身就回头看去。 巨蛇被刺瞎双目之后陷入狂暴,张大了嘴不停摇晃着身体,身上的鳞片相互摩擦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响。 云寂刺瞎了它的眼睛之后,又一剑在它的嘴中刺进了略薄的下颌,紧接着足尖在蛇牙上一点,以短剑为支撑,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了一圈。 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他一手握着剑,从短剑刺入的下颚处开始,自上而下,生生地剖开了整条巨蛇。 电闪雷鸣之中,云寂一手握着短剑沿着蛇身一路下滑,他黑发红瞳,衣袂飘飞,如九天之上落下的妖魔月留衣不敢再看,朝着前方蹿了出去。 受到致命重创的巨蛇倒下了,庞大的身躯发出了可怕的声响,让附近的地面都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不过它虽然倒下了,却并未立刻死去,紧接着又一次昂起头,撞到了一旁的山壁上。这就像是它临死之前发出的惨烈呼号,完全称得上惊天动地。 因为巨蛇猛烈的撞击,山石纷纷坠落下来,晏海却像是被什么给禁锢在了原地,连挪动脚步躲避都无法做到。 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朝着他头顶落了下来,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道银色的光芒击得粉碎。 那道银色的光芒擦过月留衣的脖子,带起的气劲割裂了她的衣领,贴着躲在远处的木怀谨刺进了山壁,直至没柄。 正是云寂用来杀死巨蛇的那把短剑。 晏海的呼吸声特别的重。 巨蛇的鲜血顺着雨水四处流淌,云寂踩在这红色的河流之上,非常缓慢地走了过来。 雨势已经渐渐转小,但是天空一片黑暗,他完全看不清云寂的脸。 他的手抖得比刚才准备要和巨蛇死斗之时还要厉害。 “现在倒是乖了。”云寂的笑声传了过来:“让你在这里等我,就一步也不动啊!” 巨蛇终于耗完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在云寂身后倒下。 晏海随着这声音猛地打了个寒颤。 云寂站到了他的面前。 雨,彻底地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一六七 云寂站得很近。 他低着头, 水珠沿着他的发梢滴落到晏海的手背上。 晏海想要后退, 却被他一把虚拢在腰间。 “晏海。”云寂微微弯下腰, 在他耳边说道:“在船上的时候,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在你之前把我独自抛下的时候,我又和你说过什么?” 此去千莲岛, 不论什么情况之下, 你都不能背着我做出危险的举动, 若是你做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你如今在这里抛下我,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轻易原谅了你。 “你说”晏海讷讷地说道:“不会原谅” “我猜你也不在乎原不原谅这事,你是不怕我对你做什么的。”云寂在笑:“不过既然我站在这里了,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云寂。”晏海抬头与他对视。“你是怎么过来的?” 云寂止住笑容眯起了眼睛,显然对他的答非所问很不满意。 “你是怎么过了五离血煞的?”晏海却不依不饶,一定要问个清楚。 “你只想和我说这些?”云寂冷下了脸。 晏海愣了一下,居然点了点头。 云寂闭上眼睛, 额头爆出经脉的纹路,似乎是在努力按捺着什么。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躲在一旁的月留衣都要被急死了,要不是腰背还在隐隐作痛, 早就已经冲出去替他向云寂道歉了。 “我骗了你, 自然是我的错, 你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晏海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云寂, 我只是不愿意让你涉险, 这座岛上有太多人力无法战胜的” “所以你才尤其可恶。”云寂避开了他的手指:“若是我刚才不在, 你准备怎么做?和这畜生以命相搏?” 晏海的手停在空处,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个云阁主,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月留衣终于忍不住了:“这大蛇原本一直沉睡在海底的,我们小时候深潜入海的时候也都见过,只是不知道怎么今晚上就发了疯,突然从海里跑出来了,真的是个意外” 她不说还好,一说之后,云寂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侧过头看向月留衣,那血红的瞳孔在幽暗中似乎还发着光,顿时让月留衣噤若寒蝉。 “意外?”他从齿缝里说出这两个字来:“你觉得出了什么意外,是我能接受得了?” “云寂。”晏海把他的脸转了回来,再一次问道:“你是怎么过五离血煞的?” 他如此的坚持追问终于引起了云寂的注意。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 “因为我要知道,大逍遥诀是不是对这座岛上的异兽们有克制之用?” 云寂垂下眼睫想了一想,答道:“可能。” “可c可能吗?”月留衣急忙问道:“木老爷,难道你也练了大逍遥诀?” 木怀谨已经走了过来,和她站在了一起。 “朝暮阁的不传之秘,我怎么可能练过?”他用深思的目光盯着容貌有些异常的云寂。 “其实我更好奇木老爷你是怎么过来的?”月留衣问道:“我们都已经同生死共患难了,彼此之间不如更坦诚一些啊!” 木怀谨朝她虚假的笑了一笑,显然对这种坦诚并没有兴趣。 晏海望着云寂背后那已然死去的巨蛇,直到身上一暖,才回过了神。 云寂用内力烘干了外衣,脱下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云寂对他说道:“先记在账上。” 四人绕过巨蛇之时,云寂捂住了口鼻,一副难以忍耐的样子。 “怎么了?”晏海问他。 “太臭了。” 晏海深吸了口气,不出意外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臭味。 月亮此时已经从云层里重新探出头来,照在银光闪烁的大蛇身上,显得格外可怖。 “臭吗?我怎么闻到了香味?”月留衣皱了皱鼻子,向晏海确认:“你闻到了吗?是香味还是臭味?” “没有。”晏海答道:“我只闻到了血腥味。” 月留衣又看向木怀谨。 木怀谨用手背抵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血腥味太重了。” 月留衣又闻了闻,倒是不确定了。 “我可能被打伤了。”她自圆其说:“鼻子都不太对劲。” 木怀谨往后看了一眼,恰巧是方才月留衣说有香味时正经过的地方。 巨蛇被剖开的腹部,隐约有着轻微的搏动他抿了抿嘴角,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突然起雾了?”月留衣抓着悬索,往桥外张望。 他们跨上索桥之时,尚且月明风清,但走了没有多远,视线就开始朦胧起来。 此时尚且还能看清四周,只怕雾气再浓烈下去,就会影响视线。 “大蜃吐出的雾气一直只围绕在海上,岛上从来不会受影响啊!”月留衣啐了一口:“这鬼地方,故意跟我们作对怎么着?” “我们走快些,不要在桥上停留,以免有什么别的状况。”晏海环顾四周:“这里距离无尽渊已经不远了。” 云寂几乎不等他要求,就自觉的把他抱了起来,施展轻功沿着索桥往前跑了。 月留衣看了看身旁的木怀谨。 “若知今日,我定然好好习武。”木怀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过如今只能麻烦留衣君了。” 月留衣蠕动嘴唇,对这种痛苦的遭遇连咒骂都没了力气。 他行走在雾中。 雾气浓密,他伸直了手以后,只能勉强看到自己的指尖。 他想开口喊人,但心中那种说不出的顾忌阻止了他。 他在雾气之中摸索前行。 然后,听到了笑声。 清脆的c悦耳的c欢快的笑声。 这笑声还有些耳熟。 他停下了脚步。 笑声在他周围的雾气中飘忽不定,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咫尺。 他在衣袖中摸索,却没有找到绑在小臂上的匕首。 “翠微翠微”有人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是谁?”他握紧了拳头。“出来!” “翠微,你过来啊!”那声音回应道:“我在这里!” 他吸了口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水汽打湿了他的衣裳,让他身体渐渐沉重起来。 他抬起衣袖,看着白色的袖子慢慢被染上了微红的颜色。 “装神弄鬼!”他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走着。 很快的,他身上的白衣彻底变成了一袭红衣,周围白色的雾气也变成了红色。 他的视野里,也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两棵树。 一棵长满了繁茂的绿叶,一棵却只余遒劲的枯枝。 它们仿佛已经生长了成千上万年,高大挺拔,直入天际。 在这两棵树中间,站着一个人。 高鼻深目,粉面桃腮,笑意盈盈。 他停下了脚步。 阳光一瞬间洒满天地,阴霾雾气再也不余一分。 “翠微。”发间金色的流苏映着她绿色的眼眸,娇嗔浅笑,美得叫人心醉神迷:“你怎么才来,我都已经等了你好久!” “等我?”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等我做什么?” “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离开这里的吗?”她歪过头:“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约好了,要一起走的啊!” 他垂下头,目光有些迷离。 “是的,我还记得。”他喃喃地说道:“我们早就已经约好了。” “那你过来啊!”她绽开了欣喜的笑容,朝这边伸出了手:“我们这就走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 近到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对方他伸出了手,却在半途又收了回来。 “你想带我去什么地方?还有”他抬起眼睛,用嘲讽的表情望着对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月倾碧?” 月倾碧笑了起来。 “我怎么会死了呢?”她边笑边说:“你糊涂了啊!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你掉进了无尽渊,摔得粉身碎骨,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平静的说:“是我杀了你的,我怎么会弄错呢?” “你真的确定我已经死了吗?”月倾碧用一种奇特的表情看着他:“我虽然是摔下来了,但是我很有可能并没有死啊!” “是吗?”他惊讶地问:“居然还有这种事情?那可是万丈深渊啊!” “这个世上,有许多神奇的事情,你不是已经都见过了吗?”月倾碧轻声地说:“我摔下来的时候,也遇到了很神奇的事情,所以才可以活下来啊!” “这么一说,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你吞了那丑八怪的的命蝶。”他点了点头。“半途中长出翅膀来,可能是摔不死的。” “丑丑八怪?”月倾碧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 “我看到了,全都烂了,特别特别的丑陋。”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猜,凡人的身体并不适合你,过一阵子就要腐烂了,所以你才需要不停地更换身体。” 月倾碧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真是可惜,再美丽的容貌你也无法真正拥有,哪怕你得到了,最终只能带上面具,等着她们慢慢腐烂。” “翠微,你不可以这么说。”月倾碧笑得有些勉强。 “不论你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见不得光的异类,躲在这海外的小岛上,自以为神通广大,其实苟延残喘地活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小指:“你应该感谢我啊!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痛痛快快的被烧死或者被摔死,不是更好吗?” “不是的!我只是还没有找到能够相容的躯壳!你根本不知道我从前长得多美!”月倾碧激动起来:“山主总是夸奖我的容貌,不知有多宠我爱我,要不是c要不是” 晏海又往后退了一步。 月倾碧突然转过身去,她的脑后被面具覆盖着,却是长着另一张面孔。 “你这个愚蠢的凡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对我大放阙词!”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发出了可怕的声音,和月倾碧原本的声音混在一起,听起来十分可怕:“那场浩劫就连半神都不能幸免,但是我活下来了,这就是我的新世界,我可以是这个新世界唯一的仙人都是你们这些愚昧贪婪的凡人,是你们欺骗了我!” 说到后来,她双手抓着头发,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 血红的雾气再一次笼罩天地。 但她大叫了几声之后,突然地又平静下来,转过身露出了月倾碧的脸。 “翠微,你别怕,我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太久了,才总是要胡思乱想自言自语的。”她再一次伸出手:“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你对我那么好,不会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对不对?” “不对。”他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喜欢你,我另有喜欢的人,他比你好上千倍万倍!我是绝对不会靠近你的,不论你想做什么,显然我不抓住你的手,你就什么都做不到。” “胡说!你胡说!”月倾碧的表情扭曲了:“我想和你好好说话,你别逼我!”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就退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去。 他惊讶地回过头。 “他没有胡说,我不就比你好了千倍万倍吗?”云寂望着他,带着一种怜爱的神情,语气轻柔地说着:“说得真好,我都快原谅你了。” “是你!”月倾碧突然爆发出了尖叫:“怎么会!这世界上怎么会有” 云寂带着微笑,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了明亮的光华 晏海猛地喘了口气,张开眼睛挺直了身体。 随即又松懈下来,重新倒了回去。 “好了好了!醒过来了!”有人在耳边说着:“月翠微,你怎么回事,怎么喊你都不醒,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月留衣怎么这么吵 他被阳光耀痛了眼睛,侧过头埋进了身旁温热柔软的所在。 “云寂”他满心疲累,直觉地喊道。 “是我。”他被更用力地搂紧了,然后他听到云寂在自己耳边说:“说得真好。” 一瞬之间,晏海对于方才遭遇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又一次地混乱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一六八 “你怎么了?”月留衣凑到面前问:“突然就昏睡过去了, 怎么喊都喊不醒。” 晏海依然沉寂在方才的情境之中无法自拔, 摇了摇头示意不愿多说。 云寂托着他的脖子, 让他的头仰了起来。 “哪里不舒服吗?”云寂问他:“我到之前, 你碰过那只蝶妖了吗?” 他听到这句话,目光为之一凝。 云寂看到他惊愕的表情, 朝他笑了一笑, 然后把他搂进了怀里。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月留衣围着他们转了一圈, 一脸想要插嘴却插不上的样子。 “没什么,我们继续往前走吧!”云寂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无尽渊就在前面了。” 他抱着晏海, 并未施展轻功,而是以步行的速度往前走去。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月留衣问木怀谨:“我怎么觉得他很奇怪?他比我对这里更熟吗?” “云阁主果然非寻常人啊!”木怀谨意有所指地说着,举步跟了上去。 被落在最后的月留衣不满地嘟囔着:“为什么我觉得这几个人里面, 只有我是傻瓜?” 突如其来的雾气已经突如其来地消散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影子和云寂的肩膀,照射在晏海的身上,微风那么的温暖而轻柔。 如果这不是在千莲岛上那该多好。 “你的眼睛”他伸出手去,指尖轻触着云寂的眼角:“它还能变回来吗?”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红色, 那些朝暮阁里的长老们见到了,多半又要生出是非。 “你觉得难看?”云寂低下头来,流转着红色光芒的眼瞳照出了他的影子。 “不, 我觉得好看。”他说的是真心话, 这双眼睛在阳光中看上去就像红色的宝石一样剔透生光。“很好看。” 云寂扬起嘴角, 低头吻了吻他的鬓边。 晏海靠在他的胸前, 那些盘旋在脑海的疑问到了嘴边, 却又觉得不甚重要了。 还是先不要问了 无尽渊就是最后一重深涧。 和一路上之前那些深涧看似相同, 区别只是它特别的深,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可有尽头。 “任何事物都有尽头,包括生命也是。”晏海站在无尽渊旁,探头看着那终年被黑暗笼罩的深渊,而后又抬头看向对面。 隔着这处深涧,对面被群山环绕的空地形状仿佛莲房一般,其上平缓开阔,最中间是一座白色的三层高台,上面有一座宏伟的黑色宫殿,在这间宫殿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栋样式奇巧的建筑,其中正东方就是在白鹿台上重现过的翠微居。 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清冽的香气。 “那是雪霰花。”晏海示意云寂看向对面的山壁,那里成片的长着一种雪白的花朵,那些花儿玲珑剔透,在阳光下宛若透明一般。“用这种花入药,几乎能够生死人肉白骨,殷九当初就是偷带出去一株,才能最终得到皇位。” “说起来,我到了陆地上才觉得奇怪。”月留衣转过头去问木怀谨:“这明明不是普通房屋的样式,你们木家这么造,难道是想着在这里做皇帝?” “谁知道呢!都那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木怀谨摇了摇头:“人在乱世之中,总会有些奇异的想法,不过不论他们当初怎么想的,如今也都已经化作了尘土。” “修造这样的地方,需要很多的人力吧!”月留衣说道:“也不知道那些工匠们,最后是不是都被丢进了无尽渊里灭了口。” 这么一说,木怀谨自然不能接话了。 他们沿着宽阔坚固的索桥往对面走去,在走到中间某处之时,晏海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云寂问他。 “没什么” “不就是在这里吗?”月留衣走了过去,拍了拍身旁的木桩:“你那一剑,我真是记忆犹新。” 那根坚硬的木桩之上,那一根有着一道深深的剑痕,而木桩上牵着的铁链也断了好几根。 “她还抓着这根链子坚持了一会呢!”月留衣探头看了一下:“你拉我没有拉她的时候,她那个眼神实在是“ “你若真心感激,当年又怎会和殷玉璋一起暗算于我?”晏海打断了她:“这些话就不用再说了。” 月留衣本意是委婉示好,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摸了摸脖子自认多嘴。 云寂瞥了一眼那些木桩铁链,不置一词地跟了上去。 “这悬崖之下风势强劲,我亲眼见到月倾碧撞上了山壁,然后又被吹到了远处,断无生还的可能。”晏海告诉走到身旁的云寂:“当然,那只是按照常理来说的。” “你杀她必然是有你的理由。”云寂拉住了他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扣:“动手之前,你定然犹豫过,别无选择才会出手。” “她吞了宫主的命蝶,很快就会异化,我不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不能让她跟着我们一起上船,我也”晏海有些艰难的说:“不能让她活在世上。” “你感到难过,是因为心中依然存在着对她的恋慕吗?”云寂垂眸望地,嘴角带着笑。“毕竟也是青梅竹马,怎么可能半分感情都没有呢?” 晏海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多半又在心里头计较。 “不是。”他只能又说了一次:“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丽姨,月倾碧是她唯一的孩子,如果她没有那么做,我是很想带着她离开岛上的。” “然后呢?如果她跟你一起离开了岛上?你们会是如何?” “云寂,你到底在想什么?”被他问了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晏海心里那点压抑倒是抛开了,无奈又好笑地说:“她与殷九私定了终身,就算离开了岛上,也是与殷九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干系?” “殷玉璋私欲太重,又心系皇位,他们二人迟早都要反目,说不定她会变成另一个月凌寒,也说不定她会去找你。” “是吗?这么一想,我杀了她倒是有些可惜。” “对啊!挺可惜的” 晏海作势想要甩脱他的手,但结果被他抓得更紧了。 “我是唯一一个觉得他们俩很奇怪的吗?”月留衣看着前头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明明到了这么紧要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没想到云阁主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居然有如此情深意重的一面。”木怀谨一看就很假惺惺地说:“晏公子真是好福气。” “他也就是长得好,月翠微才看得上他,你不知道月翠微咳咳!”月留衣干咳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说:“他们两个特别般配!” 云寂收回了眼角的余光,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开了索桥,踏上了从桥边一直延伸到宫殿的道路。 长块的白色石头铺出了这条宽阔的路,边缘还刻着十分精细的花纹。 奇的是明明多年未曾有人踏足,但就连路旁的野草,也还是规规矩矩长在两侧,所有这些道路宫殿房屋,都丝毫不曾变得老朽倾颓,就像是被人每日清扫,精心打理着一样。 他们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到了高台之前。 这座高台总共三层,上面那栋黑色宫殿的样式和上京皇宫之中的天极殿有些相似,也十分不同。 木怀谨仰着头,看着宫殿的大门上方。 “木老爷,你看什么呢?” “按着记载,这里应该有一块匾额,上面应该是写着凌云二字。” “地方都被占了,哪还能给你留着匾?”月留衣笑道:“就算要挂,也要挂千莲宫三个字才是。” “为什么要叫千莲宫?”云寂突然问。 “嗯它一直就叫千莲宫啊!” “这座岛,又为什么要叫做千莲岛?”云寂又问。 “宫主取的吧!”月留衣耸了耸肩:“我想可能是因为这座岛的形状,它很像是一朵莲花啊!” “但也只有一朵。” “是啊!谁知道为什么?也从来没人敢问宫主这种问题。”月留衣指了指上头的宫殿:“如果你真这么想知道,说不定里头会有答案的,你自己去找吧!” “木老爷。”晏海转过头来问道:“你能确定,我们要找的东西都在千莲宫里面?” “不能说在这里面,而是有那么一个地方,有一间密室” “我们都进过那间密室。”月留衣打断了他:“那里并没有你说的东西。” “我想我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木怀谨一脸无从说起的表情:“可能要看到了才能说清楚了。” “慢着。” 晏海停下正要跨上台阶的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向出声的月留衣。 “月翠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月留衣对他笑了一笑,说道:“我来到这座岛上,可并不是为了什么大逍遥诀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一六九 月留衣来到岛上的目的, 本来就不是为了大逍遥诀。 她是为了传说中化羽池底的那颗神珠。 “不论你们要找什么, 我都不在乎, 我来这里完全是为了那颗神珠。”月留衣站在台阶下仰望着他:“我要先去化羽池, 找到那颗珠子。” 晏海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等等。”他喊住了转身要走的月留衣。 “先不说你要怎么通过那些暗流,就先讲讲那颗‘神珠’。”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根本在于, 我们连‘神珠’存不存在都不能确定。” “它必须是存在的, 也必须就在那里。”月留衣笑着说:“月翠微, 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拿到神珠然后离开这里, 你知道的。” “如果它并不能解除血毒” “什么叫不能?”月留衣踏上一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晏海的眼神突然地飘忽了一下,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月留衣顿时肯定了心里的怀疑,又往上跨了一步:“月翠微, 你最好把话跟我说清楚了!” 云寂伸出手,将晏海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用不善的目光看向了月留衣。 “好!我知道要拿到它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你也不能说它不存在, 是吧!”月留衣稳定了一下情绪:“这件事我们都知道的。” “关于化羽池下面的那颗神珠,一直都只是在岛上暗地里流传,我们并不知道这传说从何而来, 也无法考证它是否真的存在。”晏海问她:“你从前尝试过那么多次, 一次都没有办法穿过暗流, 那么到底有没有人能过得去, 又是谁真的见过这颗珠子, 并且把这件事流传了出来, 第一个说这些的人到底可不可信,这些你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吗?” 月留衣沉默了下来。 “你不用试图让我改变主意,我早就决定好了。”过了一会,她喃喃的说道:”就算我死在暗流里,也好过什么都不去做” 晏海抓着云寂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云寂用另一只手覆盖了上去。 “我只是说‘神珠’这事虚无缥缈,但要化解血毒,难道就真的只有这一种办法吗?” “什么意思?”月留衣疑惑地问。 “神珠这件事十分蹊跷,本身来源也不太可信,我觉得纠结于这个上头,倒不如考虑一下别的可能”他转过身去:“我说得对吗?木老爷?” 木怀谨原本一直站在后面默默听着,此时突然就和他四目相对,表情顿时就不自然起来。 月留衣狐疑的视线,也一起落到了木怀谨的身上。 “木老爷,你对血毒有什么看法?”晏海开口问道。 “什么看法?”木怀谨一脸茫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奇怪:“我能有什么看法?” “在地宫里,我看到了月凌寒和她的翅膀。”晏海并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我看到了翅膀上的那些花纹,只有血毒即将发作才会显现出来。如果你要和我说,月凌寒的那双翅膀和血毒毫无关系,我恐怕也是没办法相信的,是不是?” 月凌寒 关于被囚禁的月凌寒和囚禁她的木怀谨,当然,还有那个照猫画虎的化羽池和里面那些异化的孩童,这本是无法回避的事情。 但自从木怀谨暴露了身份之后,一路上出于种种考量,所有人都装作好像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暂时不提,并不代表这事就能过去了,木怀谨出现在这里,这些事总是避不开的。 “月凌寒啊!”木怀谨无奈地笑了一笑:“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无非就是我们把她关了起来,在她的身上动了一些手脚,然后让她长出了翅膀。” “是这样吗?” “是的啊!”木怀谨出人意料地点了头:“不去说那些枝节,其实也是这样没错。”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你对月凌寒体内的血毒,应该有了很深的了解,当然更重要的是”晏海盯着他的眼睛:“月凌寒生的也是女儿。” 阿瑛的年岁比巧儿更长一些,但至少从目前看,她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状况。 这是不是说明 “这个如果要解释起来,真的不太好说清楚。”木怀谨想了一下:“如果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这样东西,你们把它称之为‘血毒’,但是在我们来看,它其实是一样再神奇不过的东西,我通常叫它‘千岁’,一千岁的‘千岁’!” “什么乱七八糟的?”月留衣不耐烦的说:“这玩意吃了只会短命,还千岁万岁,你糊弄谁呢?” “可能从某方面来说,它的确有些危险,但是你不能否认,它让你的身体变得很特别。”木怀谨刚刚还挺克制,但说到这里,他整个人的神情突然可见地亢奋了起来:“比如只有服用了它,你才能够修习千莲秘义上的武功,而寻常人的经脉根本无法容纳那种霸道的真气。再往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得了这种改变,所以你们这些人才会自小就开始被筛选,最强的那个也就是能融合得最好的那个。” “你的意思是,只有熬过化羽池,使用血毒之后练习了千莲秘义,才有资格成为宫主的容器?”月留衣虽然问的是木怀谨,但眼睛看的是晏海:“所以我们从小到大拼命厮杀,努力要活下来夺得第一,就算赢了也就是把身体让给那个怪物?” 晏海点了点头。 月留衣骂了声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我说,你会信吗?” 月留衣撇了撇嘴。 “所以,‘千岁’的意思是这东西能够延长人的寿命?” “如果能够去除掉药性强烈的部分也就是不好的部分,留下温和有益的那些,它能令人的身体产生那种神奇的变化,不要说是一千岁”木怀谨笑得有些奇怪:“就算是活到一万岁,都是有可能达到的。” “你做到了吗?” “这只是一个可能,一个需要很长的时间很多的尝试才能达成的可能,但是,未尝不能实现。” “你就是靠着这个谎言,让殷玉璋在背地里支撑着你做出那些罪孽的行径?”晏海点点头,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世间帝王,果然都抵不过长生的诱惑。” 木怀谨对这个形容十分不满。 “怎么能说是谎言呢?”他不太满意地说:“我又不是毫无根据凭空臆想,我做的这些,都是有理有据的,我一定能成功的!这根本就是大实话啊!” “但是你并没有做到,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但血毒依然是致命的血毒,你并没有把它变成长生不老的药物。” “在某些方面,我已经成功了,我分开了它们至于逾越长生,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然后再有一点运气。”木怀谨笑了:“我觉得我的运气很不错,至少,我在有生之年遇到了晏公子你,然后能重新回到浮屠屿上。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可能是我终会成功的某种预示吗?” “某些方面的成功,指的是什么?”晏海微微皱着眉头:“分开了它们?你说要将不好的部分分离出来,什么是不好的部分,你从月凌寒身上分离出了什么?她的那双翅膀吗?如果分离是需要条件的,可能是需要恰当的时机时机月凌寒怀孕?生孩子?你是在这个时机找到了分离的办法?” 伴随着他说出来的这些话,木怀谨的脸上变换了好几个表情。 “晏公子,你这个样子”他笑得有些僵硬:“我以后都不敢和你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一七〇 晏海没有理会木怀谨, 自顾自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月凌寒怀孕了, 她怀的是女儿, 所以那个时候, 她就会出现和月留衣一样的状况,你那个时候用了某种方法, 将她的血毒分离了出来, 然后不管那翅膀是怎么回事, 反正她生出了女儿,而且并没有把这种血毒传给阿瑛, 是吗?” 木怀谨长长地呼了口气。 “说实话,那并不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分离。”他十分惋惜地说道:“千岁也就是血毒,在我们试图让它离开月凌寒体内的时候, 出乎意料地产生了异常的变化,变成了你所看到的那对翅膀,所以实际上那次分离是失败的,而这么多年以来, 我们并不能找到第二个月凌寒再做尝试。” “真令人吃惊。”晏海真心实意地说:“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居然有人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晏公子过奖了,我才是那个觉得吃惊的人。”木怀谨摇头:“你就在三言两语之间, 让我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样的聪慧, 才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他们四目相对, 都想要看透对方所思所想 “你们两个人说够了吧!”月留衣冷着脸。“既然没有办法化解血毒, 我在这里听你们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你急什么, 你没有听到木老爷说的吗?”晏海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们在月凌寒身上失败了,但并不代表他们在那之后毫无进展,若是要化解血毒,这不是比神珠更实在吗?” “你让我相信这个家伙?”月留衣朝天翻了个白眼:“他能做什么,让我的巧儿也长一对翅膀出来?” “木老爷和他的手下,必然能够探究出更加安全稳妥的法子,更何况”晏海停顿了一下:“神珠这事,多半是当年木家留在岛上的传言,不然如此有意思的东西,木老爷为何会半点也没有兴趣?” 月留衣若有所思,看向了木怀谨。 木怀谨只能回答道:“关于这个神珠,我在记载中的确见过,虽然有许多神奇的描述,却更像是某种臆想。而且就和晏公子说的差不太多,就算这东西真的存在,我也没有本事去拿,所以,我才什么都没有说。” “这么一说,还真是”月留衣挑起眉:“可这位木老爷和他背后的木家,树大根深实力强劲,可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啊!万一我求他帮忙解毒,他却心血来潮,把我和巧儿关在笼子里怎么办?” “这很简单。”晏海抿了抿嘴唇:“你只要拿到了木老爷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会想方设法帮你解掉血毒,如此互惠而互利,不正好皆大欢喜吗?” “对啊!这真是个好主意!” 他们如此毫无避讳光明正大地谈论这些,一旁的木怀谨原本只是神色不太自然,此刻就变得非常难看了。 “我要找的东西,于诸君并无用处,而化解血毒之事,我也是极有兴趣的,这两者之间毫无冲突。”他干笑着说:“如今我们同舟共济,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 “对付你这样的人,我没有什么经验。”月留衣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没主意的时候,听比自己聪明的人的话,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木怀谨无语地看着她假装懵懂的脸,想起了月凌寒对她的形容。 狠c且毒。 狡,而诈。 “你刚才并不是真的想跳进化羽池里去。”他们往台阶上走的时候,晏海问月留衣。“那番做作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让武功盖世的云阁主替我进去拿一下。”月留衣真诚地看着他:“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卫恒的妻子,你外甥女的亲娘,万一你被我感动了呢!” “不。” 月留衣耸耸肩。 “我很做作吗?”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又问:“我自认真情流露啊!我还想,最后真不行,我就只能自己去拿,并不是完全假装的啊!” 晏海用眼角余光望了她一眼。 “月翠微,你说说你吧!”月留衣觉得被鄙视了,心里头终究有些过不去,忍不住试图也让他不舒服一下:“你聪明太过了,你看看我们木老爷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你这样子让云阁主怎么看你?太聪明的人,其实不讨人喜欢的,难道这你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月留衣还想继续膈应他,但换云寂看过来之后,她就一个字也没有再往下说了。 “云寂,你会不会觉得心思太多的人,会招人厌恶?”走到宫殿门外,晏海忍不住去问云寂。 云寂看了一眼放慢脚步的月留衣,逼得后者快步走了过去。 “会啊!” 他没有想到云寂居然会这么说,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他们都讨厌你。”云寂凑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只有我喜欢。” 然后飞快地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 背对着他们的月留衣朝天翻了个白眼。 月留衣和木怀谨站在闭合的大门之前,目光都看向了走过来的晏海。 “十二年前,是我关上的这扇门。”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亲手将它打开。” 雕刻着奇异图腾的大门朝着两边缓缓展开。 里头用光可鉴影的大块白色玉石铺满地面,和黑色的巨大庭柱以及金黄的摆设相映生辉。 在中央鎏金高位前的地面上,有一块肉眼可见的黑色印记,显得十分突兀。 这间大殿里还留着打斗过的痕迹,一些珠宝玉石凌乱地散落在地上,旁边的柱子上还插着一枚断裂的剑尖。 晏海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珍珠。 这颗珍珠上还缀着一根金线,像是从什么地方被拽落下来的。 “这么多年了,这鬼地方看起来还是这么渗人。”月留衣凝视着地上的那块印记。“我有时候还梦到过你那一剑没有刺中,被她逃了,然后就会吓醒你知道吗?” 晏海没有回答,只是踩过了那块黑色的印记,走上了摆放着鎏金座椅的高台。 座椅后摆放着一块同样金制的屏风,屏风共有四扇,镌刻着代表四季的景色。 在这座屏风的背后,是通往后殿的长廊。 这条长廊和宫殿一样,造得极高,却只在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一排很窄的格窗,纵然此刻外面阳光正好,这里面也不过是刚好能够视物罢了。 “墙上是什么?”才走了几步,月留衣突然叫了一声。 大家都停了下来,朝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 在黑色的墙面上,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划痕,只是这里光线昏暗,若不是月留衣走得靠墙近些,根本发现不了。 “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留神,那时候就有了?”她问晏海:“是什么人留下的?” 晏海摇了摇头,示意并不知道。 月留衣拔出短剑,用力往墙上砍了一剑,结果虽有火星跳动,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墙壁的坚硬程度,可见一斑。 “我就记得这墙特别硬。”她啧了一声。 “是同一个人的剑气。”云寂却突然开了口。“他武功很高,惯用左手,拿的是一把” 他说到这里,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住了话头。 紧接着突然抬起手,朝着墙面发出了一道剑气。 他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其实用尽了全力,但结果也只是比那道最深的痕迹略胜一筹。 “怎么了?”晏海问他。 “这是朝暮阁的长天剑法。”云寂环顾了一眼周围这些墙面:“用剑的人功力并不如我,但他拿的是锦绣剑。” “长天剑法?锦绣剑?”晏海想了想:“我在阁中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两样东西?” “因为这已经是数百年前之前的事了。”云寂摸了摸墙上的剑痕:“朝暮阁的第二代阁主名叫莫春风,他好用左手,随身佩剑名为锦绣,这长天剑法是他自创的武功,在他成为阁主之前,朝暮阁只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门小派,而在他之后,朝暮阁才开始慢慢壮大,如今那把锦绣剑还供在宗祠之中,但长天剑法已经少有人练习。” “是那把剑。”他这么一说,晏海也想起来了,在历代祖师的牌位后面,的确是放着一把古剑的。“这么看来,那位祖师来过千莲岛?” “根据记载,这位师祖在年轻的时候在海外游历的时候有过一段奇遇,锦绣剑也是那次奇遇中得来的,但具体是何种奇遇,却并未详细提及。” “不知这位师祖,是多久之前的人物。”晏海问道。 “距今也有五百多年了。” “如果他来过岛上,到过这个地方,那一定是五离血煞还未出现之前的事情。”晏海看向木怀谨:“按着木老爷之前说过的时间推算,是不是能够猜测,这位姓莫的师祖和木家的那位女儿,以及这座岛上发生的变故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一七一 木怀谨表示并不清楚, 因为在木家留下的记载里, 关于这一段都被非常模糊的措辞给带过了。 “想必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让家族蒙羞之类的因为实在不好讲给后人听, 所以才没有写下来。”他倒是毫不讳言说着祖先的坏话:“不过不论这些剑痕的真相是什么,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了。” 五百年前发生过什么, 那些可能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事情, 如今再做讨论的确已无意义了。 “说的也是。”晏海面对着幽深的长廊:“十二年前的我们都无法预知现在, 又何况是那么久之前” 十二年前,他穿着华丽的祭服, 在杀死了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宫主之后,踌躇满志地站在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他觉得, 自己所要前往的,是新的世界崭新的,美丽的,流光溢彩 “晏海?” 他侧过头, 看到了云寂无一处不合他心意的眉眼。 “我是在庆幸。”他笑着说:“还好当年我放手一搏,才争得了一线生机。” 走过光线暗淡的长廊,他们踏进了同样昏暗的后殿。 和长廊一样, 这里虽然有窗, 却只是在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一些细密的格窗, 从外面投射进来极少的光线。 但相比于前面大殿的端庄郑重, 这里则十分地绮丽奢华, 只是那些垂落下来的蓝色纱帐和朱红色的柱子, 无端地让人很不舒服。 除去这些,除了偶有黄金的装饰,余下的也都是红蓝二色,包括地上的这块绣花毯子。 大家都在看着这块毯子。 当然首先是月留衣和晏海盯着,余下的二人才跟着看的,不然的话,就算上面绣着红色牡丹搭配蓝色枝叶这样奇怪的图案,在这一屋的红配蓝里也不算特别显眼。 “如果千莲宫中有什么隐秘的地方,那么就只能是在这里。所以,木老爷。”晏海看着这块地毯,徐徐问道:“你说的那个‘密室’,是在什么地方?” “应该就在这里。”木怀谨回答:“书上说,‘九鳍之室其中’。” 听到这个词语,晏海和月留衣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我来。”月留衣自告奋勇地上前。 她弯下腰,掀开了大家面前的那块毯子,把它卷起来丢到了一边。 这间后殿里地上所铺设的都是大块的刻花石砖,地毯下面也是一样。 但月留衣用手扣住一处阴刻的花纹,把其中的一块直接从地面上掀了起来。 地上随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洞,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其中别无他物,只有一尊奇特的雕像。 这雕像和月留衣差不多大小,但模样很不寻常,是刻画了一条长着许多鱼鳍的大鱼正跃出水面的景象。 这正契合了木怀谨所说的“九鳍”。 站在下面的月留衣伸出双手,同时按下了这怪鱼的两只眼睛。 她迅速地按完之后,又飞快地跳了出来。 随着一阵机括响动,被她按下去的鱼眼部分突然冒出了一种红色的液体,开始只是缓慢流淌,渐渐地越流越快,很快就灌满了整个空洞。 “站稳。”晏海伸手拉住云寂,轻声提醒他。 他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地晃动了一下。 木怀谨原本正伸着头看那尊雕像,这时猝不及防,差点整个人摔进那些红色的液体中去。 还好月留衣及时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领子。 他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觉得脚下又是一阵颤动,后殿最中央的这一部分,整个的开始下沉。 而随着他们的下降,这间位于地下的暗室,也慢慢地露出了全貌。 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后,脚下的地面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预留的空处。 虽然并没有窗户,但四面角落里的长明灯都还亮着,使得这里比上面的后殿都要明亮许多。 “好了。”月留衣确认木怀谨站稳之后,就松开了手:“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里应该就是你说的‘九鳍之室’了吧!” 木怀谨只在书上看过这个地方,如今身在其中,脸上不免流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这间暗室几乎和上面的后殿一样大,而后殿的那些立柱,也一直贯通了下来,起到了支撑的作用。 四面的墙上,依然是描绘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 但除此之外,这间暗室之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只有在北面放着一张书案。 以及书案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正是晏海和云寂曾经在天镇寺塔里见过的那幅花中美人。 晏海拉着云寂径直走到了这张书案前。 上面放着三个盒子。 晏海拿起了最右边的那个,递给了云寂。 云寂接了过来,只觉入手很轻,里面空无一物。 仔细看去,盒子的正面刻着四个奇怪的字符,但在侧面却用端正的字体刻了“大逍遥诀”四个字。 其他的也都一样,中间的那个盒子上侧面刻着“千莲秘义”,左边的则是“药毒记篇”。 “我当年到这里的时候,那两个盒子里的东西都还在,但这个盒子就是空的。”晏海告诉他:“我当时尚且不知道世上有朝暮阁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它其实是一本武功心法。” 云寂将大逍遥诀的外盒放回了原处,目光看向了其他的两个盒子。 “药毒记篇是一本医书,在被带出千莲岛之后就已经散失了,如今我也不知确切所在。而千莲秘义当年月倾碧落下无尽渊之后,我把千莲秘义也丢了下去,亲眼看着它毁在了无尽渊的强风之中。”晏海看了一眼站在对面正在说话的月留衣和木怀谨:“这种功法,根本不需要继续留存在世上。” “你好像并没有和我说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隐秘之事的?”云寂抬起了视线:“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吗?” 晏海摇了摇头。 “其实是因为月留衣。”月留衣和木怀谨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便说道:“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木老爷,你也看到了,这里空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东西,你是不是记错了?”从进了暗室开始,月留衣一步不离地跟着木怀谨:“你说的那些东西到底藏在哪里?” “留衣君,还请稍安勿躁。”木怀谨安抚她道:“很快就能见到了。” “木老爷,不知这张画里的是什么人?”晏海让墙上的那张画暴露在他的眼前:“我知道你有一张同样的画像。” 在这幅画上,并没有“修成芙蓉面,望得君垂怜”那一行小字 “对!我有一张,这画上画的就是那个木家的女儿。”木怀谨对那画像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书桌上的盒子十分关注,看到之后眼睛都亮了:“这些是” “都是空的。”晏海注意到他的目光果然是在千莲秘义的盒子上流连更久,冷笑着说道:“药毒记篇被月留衣撕了,千莲秘义被我丢下了无尽渊,而大逍遥诀我从来也没有见过。” “太可惜了。”木怀谨露出痛心之色:“这些可都是绝世的珍宝。” “木老爷。”月留衣收回瞪着晏海的目光,大声地提醒他。 “好了好了,诸位请随我来吧!”再怎么依依不舍,空盒子对他终究没有什么用处,他也迅速地收拾好了心情。 他们跟着木怀谨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就是他们进入暗室的时候,站着的那个位置。 围绕着那个奇怪的雕像。 那个雕像并没有随着地面一起落下,而是停留在原本的位置,所以大家如今都是在仰望着它。 “然后呢?”月留衣最是心急,紧接着又问。“我们要先上去吗?” 只要再按一下鱼的眼睛,下方的红色液体就会排空,然后地面就会升上去。 晏海的关注点倒是落在了雕像本身。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急着在暗室里四处寻找,偏偏并没有留意这个用来开启关闭暗室的雕像。 他为了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跨前了一步,眯起眼睛仔细的看去。 果然,雕像本身和它下面那根承托着的方形的柱子都是暗绿色的,仿佛是某种玉石的质地,在柱子上雕刻着缠绕的水纹,而在这些水纹之中,似乎有些奇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书案上的那些盒子。 “不一样,但很相似。”云寂看出了他的疑问,也认同了他的猜想。“应该是同一种,像是文字。” “你们在说什么?”月留衣转头问道。 “没什么,我觉得这雕像似乎另有玄机,很可能还有别种我们所不知道的用途。”晏海沉吟道:“木老爷,我猜的对不对?” “晏公子什么时候猜错过?”木怀谨笑着说道:“下面还是还要劳动留衣君,我们还要再开一层暗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一七二 在木怀谨的要求之下, 月留衣将雕像连柱子整个转动了七圈。 她松开手之后, 机括声再次响起, 雕像开始旋转着缓缓下降, 底部那些红色的液体迅速地被排空了。 “当初设计这个暗室的人,还真是个奇才, 谁能想到下面居然还有第二层?”月留衣跳了下来, 站在了晏海的身边:“你说, 宫主她知道这个吗?” 晏海顾不上回答她,而是十分专注地看着那根柱子上的符号。 雕像已经降到了和他们等高的位置, 此时,地面又发生了震动,他们所站立的地方, 再一次地沉降了下去。 比起进入第一层的暗室,这一次下降的速度要迅速得多。 周围都是坚实光滑的岩体,而随着距离上一层越来越远,四周变得很暗, 估计不多时就会彻底陷入黑暗之中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根柱子突然散发出一种幽暗的绿光,虽然不太明亮, 却大致能够让人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这颜色真让人瘆的慌。”月留衣顶着一张绿惨惨的脸东张西望:“木老爷, 这玩意还得往下走多远, 才能见到第二层暗室啊?” “这我可说不好。”木怀谨苦笑着回答:“我只是按着记载来的, 上面就写了开启暗室的方法, 也没说得这么详尽。” 月留衣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她对晏海说道:“月翠微, 你总盯着这根柱子看是什么意思?” 晏海的确一直盯着那根柱子,随着地面的下沉,更多的柱体和字符显露了出来。 “你别吵。”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那些字符的残像在他按压眼睛的时候,于黑暗中胡乱跳动。 云寂微凉的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让他好受了许多。 “你的眼睛”云寂正要问话,突然脚下一阵晃动,他连忙伸手搂住晏海。 就如同方才一样,机括发出了咬合之声。 “到了!”月留衣喊道。 众人屏息以待,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呢?”月留衣收回了高举的双手,瞪着木怀谨:“木老爷,暗室在哪里啊?” 此刻他们距离上一层已经十分遥远,抬起头也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光点。 “我都说了,记载上面只写到了开启暗室的方法。” “你那祖宗不是坑我们吧!”月留衣笑了一声:“这机关要是不动了,从这个地方要上去,就跟登天似的。” 她话音刚落,头顶突然传来了轧轧之声。 抬头看去,那代表着上层的光点,突然就消失了。 至此,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之中。 “嘿!这可有趣了!”月留衣拔出了她余下的那一把剑,顶在了木怀谨的咽喉上。“木老爷,你别玩了,我这个人经不起惊吓,万一不小心手抖把你给戳几个窟窿,那也不太好是不是?” “天地可鉴,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木怀谨慌张的表情也不像是作假。 “这是哪来的?”晏海突然问道。 他指的是柱子底部。 在第二次启动机关之时,那里存积的红色液体原本已经完全清空了。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红色的液体非但无声无息地装满了空处,还在不停地继续涨上来。 “这是什么?”月留衣一把拽住木怀谨的领子,把他拖到了那红色液体的旁边。“木老爷,这不会是什么想要致我们于死地的陷阱吧!” “这话从何说起,我不是也站在这里吗?”木怀谨大叫冤枉:“我和三位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这么做有何意义啊!” 晏海蹲下身去,想要将手伸进那红色液体之中,却被云寂半途拦住了。 云寂将手伸进了红色的液体之中,鞠了一些在手心里,放到了晏海的面前。 晏海凑近观察,发觉在云寂手心里的红色液体只是一种浅淡的绯色。 而且这液体非但一点杂质也没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东西我没有见过。”他对云寂说。 云寂将手中余下的都倾倒了,然后拉着他往后退了一些。 这个时候,从那个凹陷的空洞里溢出的液体,已经漫到了众人的脚背之上,而且瞧着还涨得越来越快了。 “我上去看看。”云寂抬头看了看上方:“也许能把这些水给止住。” “小心。”晏海叮嘱他。 云寂点了头,一个纵身往上跃去。 他力道用尽之时,就踏足在墙上借力上行,很快就到了最高的地方。 “嘿!你说云阁主的这一身本领”月留衣呼了口气,语气也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 云寂五指如钩,生生抠进了坚固的石墙,就那么挂在了那里。 “怎么样?”下面的三人都抬头看着他,月留衣大声问道。 云寂的剑气和顶部相碰之时,发出了一种异常刺耳的金鸣之音。 “似乎镶嵌了别的东西,用来封闭出口。”晏海凝重地说道:“若是云寂都打不开,那肯定是没有办法硬破了。” 正说话间,云寂又一次凌空跃起,跳到了那座怪鱼的雕像之上。 他抓着那些鱼鳍,又试图转动它,但显然也失败了。 这个时候,那些红色的水,已经快要没到大家的腰上了。 “水涌得很快。” “废话!”月留衣焦虑地说道:“月翠微,你快点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这里是密闭的。”他反问:“难道你不觉得有些气闷吗?” 被他一说,月留衣和木怀谨果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被活活闷死?” 云寂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上面没办法出去,机关也已经卡死了。”他微微地皱着眉。“我们被困住了。” “月翠微,我们该怎么办?”月留衣已经快被急死了。 这个时候,水已经漫到了晏海的胸前,云寂搂住他的腰,将他托高了一些。 “水涌得很快。”晏海又说了一次。 “是的。”云寂点了点头:“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必然会有一个很大的出水之处。” 他们二人同时看向了柱子的下方,最初出现这种红色液体的地方。 月留衣也终于回过味来。 “等等啊!”可是她心里的焦虑,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减轻,反而更严重了:“就算那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出水之处,我们也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啊!” “还有时间。”随着水位愈涨愈高,晏海的神情也略微有些紧张起来。“在这个地方被填满之前,你还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你能不能别挤兑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月留衣翻着白眼:“好了随你吧!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就此闭嘴可好!” “木老爷,你会凫水吗?” “自幼就会,水性尚可。”木怀谨贴着墙壁,往上浮起了一些。 “我们必须等到这个地方被填满之后,才能潜入出水之处。”他主动搂住了云寂的脖子,呼吸声也有些粗重:“月留衣水性很好,你可以跟在她的后头。” 木怀谨点了点头。 “月留衣” 月留衣没等他说出口,就跟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要说话了,不要空耗气息。” 虽然在绿光之下,晏海的脸色如何并看不清,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形于外的紧张无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一七三 水声很大。 在并不广阔的密室之中为大水所困, 和在海滩的浅水之中嬉闹怎能同日而语? 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 尤其对于惧水的晏海而言。 他如同攀附着浮木一般攀附在云寂的身上, 将头埋到了云寂的颈边, 整个人忍不住地轻颤。 云寂觉察到了之后,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别怕。”云寂在他耳边轻声地哄着他, 这让他略感安慰, 但也无法彻底消除心中的恐惧。 月留衣闻声往那边看了一眼, 却正巧见到云寂低垂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这个人果然很不对劲她摇摇头, 甩掉了溅到脸上的水。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水已经漫过了大半的空间。 “我先下去看看。”她始终不太放心,说完之后, 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等月留衣再一次浮上水面的时候,他们距离顶部只有三四丈的距离了。 “怎么样?” 月留衣用手抹掉脸上的水,长长的出了口气。 “地下的确有个通道,足够容纳我们过去。”她略微有些喘:“但是现在暗流太急, 我没办法靠近去看。” “待会你顾着他点。”云寂把手里揪着的木怀谨推了过去,低头对怀里的晏海说道:“晏海,你什么都不用去想, 只要抓着我就行了。” 在绯红色的深水之中, 只有那根柱子幽幽地发着绿光。 这两种颜色糅合于一处, 让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梦中方才能会有的诡谲幻象。 晏海被云寂搂在怀里, 沿着柱子朝着更深的水下潜去。 除了身旁的一点光亮之外, 所有的一切都浸淫于无边黑暗之中。 就像是多年之前, 他在那个海边洞窟之中,与海中异兽搏斗之后,坠入冰冷的海水之中也就是像这样。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一直向下坠落 云寂在第一时间就发觉了晏海的不对。 他在自己怀里僵直着身体,本该屏住气息的口鼻突然之间冒出了不少的气泡。 这才刚刚开始下潜,若是这么消耗气息,定然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晏海虽然知道自己得留着气,但一入水之后就心跳得厉害,有些摒不住呼吸。 他正要伸手按住自己的口鼻,却被云寂抢了先。 云寂低头吻住了他,渡了一口气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云寂红色的眼睛在这绯红碧绿的水中,充满了冶艳的美感。 他对云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好了很多。 云寂捏了捏他的后颈,转头看向身后的月留衣和木怀谨。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柱子底端,原本封闭的空间果然已经变作了黝黑深邃的通道,发着绿光的柱子一直往下延伸,一眼也望不见底。 云寂毫不犹豫地第一个钻了进去。 这条通路也不算太过狭窄,但实在太过漫长,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月留衣不知道自己已经游了多远,她只知道刚才木怀谨撑不住了,一大口的气泡吐了出来,自己只能封了他的穴道,然后拽着他的领子往前拖行。 但其实她自己,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坚持不住。 她看到前面的云寂已经在第三次给月翠微渡气,觉得自己可能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冲过去抢云寂嘴巴里的气了。 不!不可以她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给吓到了,嘴巴里忍不住蹦出了一小串的泡泡。 她拼命憋住了气,然后运转内功,这才缓了过来。 发着绿光的柱子还在往下延伸,一点转折或者到头的意思都没有是的,他们还在往下走。 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窒息而死,然后泡在水里烂掉。 这个画面在脑海里来回闪现,已经逼得她想着真不行就自断心脉算了。 这和血毒不一样,好歹从血毒显现到现在,她已经深思熟虑,做了最好和最坏的打算, 溺水而亡可是近在眼前,说不定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 但她还是在苦苦支撑着。 因为云寂和月翠微还在前面。 有他们两个人在,说不定真的能够活下去。 虽然一直往下走怎么想也是必死无疑 云寂又向着月翠微渡了第四口气。 月留衣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了。 他哪来的那么多气啊! 云寂再一次低头渡气的时候,被晏海挡住了。 晏海神情坚决地朝他摇了摇头。 望着眼前没有尽头的通道,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落后了有一段距离的月留衣,云寂停了下来。 他们漂浮在黑暗之中。 前路茫茫,归途已断。 晏海凑过来,用自己的唇瓣轻轻地碰了一下云寂的。 不是渡气,而是单纯的轻吻。 他拉住了云寂的手,又指了指下方,像是示意他继续前行,但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告别。 然后大串的气泡从他的嘴里散失出来 云寂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他一掌打在了身旁的那根柱子上。 柱子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水突然沸腾了起来拖着不知是死是活的木怀谨,用意志苦苦支撑的月留衣,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好么,这一回不是溺死,而是要在开水里被烫死了吗? 她不太清醒地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无数的气泡在周围晃动,然后开始迅速地旋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随着水流转动起来。 在填满了整个通道之后,漩涡开始逐渐缩小。 最后如同突然的出现,它又突然地消失了,连带着所有的外来者。 通道里一片死寂,恢复了千百年来的安静无声。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在绯红色的水中,绿色的柱子静静地发着光。 先是从刻着一个奇怪字符的位置开始,它的身上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片刻之后,那道细微的裂痕又绽开了一些。 再往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整个柱子都不再有光。 钻出水面的时候,晏海深深地吸了口气。 呼吸之间胸口痛得厉害,但清冽的空气让这种疼痛显得微不足道。 世上的死法有无数种,但溺死绝对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种。 他趴在台阶上,好一会才缓过来。 身后破水声响起,另一个狼狈的身影倒在了他的身边。 “哎呦喂啊!老天保佑!”那人大字摊开,嘴里还在嘀咕着:“我没死呢没死呢没死呢真没死呢!” 他被吵得心烦,一脚踢了过去,终于止住了那人的念叨。 “月翠微?”那人转过头来看到他,不知是高兴还是惋惜地说:“你没死啊!” “他们人呢?”他支起身子,靠坐在一旁的栏杆上。 “谁啊?”月留衣还躺在那里,一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表情。 晏海正要说话,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水中,似乎有一个漂浮的物体。 “好像是木怀谨。”他又踢了月留衣一脚:“你去把他拖过来!” “我才好!好!我去!”月留衣一脸不情愿地回到了水里,把不知是死是活的木怀谨拖了过来。 “你闭了他的穴道?”晏海皱了皱眉:“这么久了,可能要伤及心肺。” “不这么做他早就淹死了好吗?残了总比死了好!”月留衣用脚踢开了木怀谨身上的穴道,又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脚力道颇大,踩得木怀谨大叫一声,整个人弓了起来,别说是那些吃下去的水,就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一七四 晏海背靠着栏杆, 坐在那里抬眼望去。 光线十分明亮, 水面泛着淡淡绯红, 四周绿草如茵。 他们所在的地方与其说是池塘, 倒不如说是一个很大的方井,四周被白色的栏杆围挡着。 井中的水安安静静毫无波澜, 中央有一根柱子高出水面, 一条鱼鳍诸多的怪鱼雕像立在顶端。 这方井身处腹地, 周围地势很高,就像是被一圈山丘环绕着, 台阶一直通往上方。 晏海摸了摸身下的台阶,只觉触手温润,竟然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月翠微, 这是什么地方?”月留衣也四下里看了一圈,低下头来问他:“我们是怎么来的这里?我明明记得刚才还在那个到不了头的通道里,还有云阁主呢?” 晏海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些问题自己一个也不知道答案。 “邪门了啊!”月留衣舔了舔嘴唇:“你说这这!月翠微!这是什么!” 她声音都变了。 晏海随着她的视线向上方看去。 那就是蓝色的不!不对! 他扶着栏杆站起身来, 惊讶地看着天上。 “这是”因为太过惊讶,他连说话的声音哽在喉中。 “这是水吧!”月留衣接了下去。“这娘的哪里是天,都是水啊!” 天空之上不, 那不能算是天空, 在他们的头顶一片水光粼粼闪烁, 明明就是一片碧蓝大海的模样。 “月翠微, 我这是做梦呢吧!”月留衣呆呆地说:“我怎么看到我站在水做成的天底下呢!” 就连木怀谨都忘了痛苦呻|吟, 坐在那里傻看着头顶。 三个人就这么在那里对着这奇观仰头看了好一阵子。 “你说活在这世上, 还真是什么事都能遇着啊!”月留衣拧完了自己的胳膊,确认了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月翠微,你倒是别傻站着,说句话啊!” “说什么?”晏海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一次环顾周围。“我没来过这里。” “我就不信有谁来过这种地方!”月留衣低头问木怀谨:“木老爷,你来过这里没有啊?” 木怀谨一口水呛了出来,一边摇头一边咳个不停。 月留衣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带着笑意说道:“木老爷,我们可都是因为听了你的话,差点连命都没了,现在还来了这么个鬼地方,你怎么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留衣君你看!”木怀谨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苦笑着说:“我自己刚才不也经历了九死一生吗?若是知道这其中凶险所在之处,我又怎会这样毫无准备就以身涉险呢?” “所以,这就是你要找的‘暗室’?”月留衣指了指头顶:“那你怎么也得跟我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这像是水?”木怀谨不太肯定的说道:“海?”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月留衣点点头:“我要是瞎了才把它当天呢!” “关于第二层暗室,木家的记载里到底说了什么?”晏海问道。“木老爷,如今这等形势,你还是巨细靡遗地和我们说一说吧!” 他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木怀谨。 加上蹲在一旁的月留衣,木怀谨压力颇大。 “其实” 其实,当木家人终于知晓九鳍之室的机关之谜,正想要尝试着打开第二层暗室的时候,变故就发生了。当时情势十分危急,他们只能匆匆地离开了千莲岛 “这不对!”不用晏海提醒,月留衣就立即想到了这些话里的破绽:“我记得就在前不久,你明明说自己之所以会来到岛上,是为了寻回一样当年木家遗失的东西。可如果木家人并没有打开过暗室,你需要的这东西又怎么会在里头?” “暗室并不是没有被打开过。”木怀谨叹了口气:“只是打开它的,并不能算得上木家的人,而是那个异族的怪物。” “你不是蒙我呢吧!”月留衣挑起了眉毛:“木老爷,我怎么总觉得你说的话里,有很多对不上的事情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方便跟我们说的话啊!” “没什么方不方便的,只是有些事情,我的确没有来得及告诉二位。”木怀谨看了看又仰头上望的晏海:“那个怪物,最初就是来自这个第二层的暗室” 水里的那根柱子,是在木家来到之前,就存在于岛上的东西。 不知何人所建,也不知从何而来。 这么独特的看就知道不是天然造物的东西,自然是木家苦心研究的重要之物。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第一层暗室,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时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整个都是空空荡荡的,但是我的那些先祖们不愿放弃,总觉得其中别有奥妙”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然后突然有一天,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暗室被打开了,那个来自异族的怪物出现在岛上 “它占了木家女儿的躯壳,将浮屠屿变成了千莲岛,后来的事情,你们二位应该也都清楚了。” 木怀谨说完之后,有好一阵子都没人开口。 “那些秘籍呢?” “那并不是木家的东西。” “所以宫主是怪物,宫主来自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古怪得很这么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月留衣笑得有些勉强:“但是这样,就有一个问题。” “这个地方,还有没有另一个‘宫主’了呢?”她伸手到腰后,却摸了个空,仅剩的那一把短剑也已经遗失了。 “月翠微,你在那里想什么呢!”她握紧拳头:“你没听见他说,那个怪物是从这个地方来的吗?” 晏海的回应,却是跨上了两级台阶。 “我在想,按照我们下潜的方向,此刻应该是处于深海之中,所以我们头顶的很可能是海水。”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但如果我们的头上真的是海水,那这些光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如果是深海之下,那应该是一片漆黑,但眼前却像是虽无阳光但也晴朗的天气,光线充足而明亮。 而且这满目青翠,生机勃勃没有阳光的话,那这是什么光? 他看向了台阶尽头的高处。 “你还真有闲心想这个?”月留衣只觉无力:“亏我还以为你满腹心思,是在担心云阁主呢!” “云寂他不会有事的。”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如果遇到什么他都应付不了的事情,我又能做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怎么听上去有点薄情呢!哎哎哎!”看他一副很随意要往上面走的架势,月留衣赶忙站起身来:“你别乱走,我们对这个地方根本一无所知,怎么也得先商量商量,谋定而后动吧!” “要真是什么神奇的所在,我们这样的‘凡人’,想太多也是枉然的。”他瞥向木怀谨:“木老爷,我说的对吗?” 木怀谨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闻言一脸茫然。 晏海笑了一笑,并未追问,转过头径直走了。 月留衣看着晏海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然后看着他站在台阶的顶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就像是一具雕像一般。 “月翠微?”不知为什么,月翠微挺直的背影突然让她不太敢大声呼喝,只能小声地问道:“月翠微,你怎么了?” 晏海晃了一晃,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一步。 这再退可就要摔下来了,月留衣急忙一个纵身跃了上去,伸手扶住了他。 “怎么了这是?”月留衣一边问他,一边不经意地往前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她顿时呆立于当场。 在他们的面前不远之处,有一座像山一样巨大的白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一七五 那骨骸之高, 仰望不得见其顶。 说是白骨, 其实因为年数久长, 大部分都被攀附生长的藤蔓绿叶给缠绕着, 只有很少的地方露出了骨植的原色。 “这c这个”月留衣抓着晏海的袖子:“是个什么东西?” 这东西死了骨头都这么大,活着的时候, 怕不要遮天蔽日 “是龙。” 他们转过头, 看着缓缓走上台阶的木怀谨。 “木老爷, 你说这是什么?”月留衣觉得自己听错了。 “龙,上古的异族, 能够呼风唤雨,拥有无边法力的神龙” “木老爷,你这是水喝多了糊涂了吧!”月留衣用手比划着那个山一样的骨骸说道:“虽然这骨头看着挺吓人的, 但龙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木怀谨看着那巨大的骨山,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得意的笑容:“这世上既然有怪物,自然也有神物,为什么这不会是龙骨呢?” “当然是因为”月留衣卡了一下:“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龙啊!”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呢?”木怀谨瞥了她一眼:“不过就是你并未见过” “我觉得不是。”晏海打断了他。 “晏公子你这话” 晏海抬起了手。 “木老爷, 我曾听说过很多神奇之事,也亲眼见过很多奇异之物,但是其中只有一些c很少的一些是真的以外, 大多数都是假的。”他眯着眼睛看着那具“龙骨”。“我这个人对于不曾见过的东西, 就不敢断言它是真的, 倒是木老爷你, 一眼就认出了它是一条‘龙’还真是令人惊讶呢!” “对啊!”月留衣笑了起来:“龙什么的, 木老爷倒是认得清楚, 难不成你从前见过?” “木老爷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肯定也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可能是一本什么书上我猜的对吗?” 他们这样一人一句的,木怀谨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你也不用回答我。”晏海冷笑了一声:“有些事不好跟外人说,这一点我也是能明白的。” 木怀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一个人往那“龙骨”去了。 “木怀谨看着不太对劲,他刚刚笑得真让人很不舒服。”月留衣看着他的背影,问身旁的晏海:“他刚才还跟我们客客气气的,怎么爬了几级台阶上来就一副想要翻脸的样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因为那个,或者说藏在那个里面的东西。”晏海用下巴指了指那具龙骨。“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喜形于色,自然顾不得伪装了。” “那就让他开心一会。”月留衣淡定地说:“等他拿到手了,然后我再拿过来就成。” “但是,我觉得” “哎哎哎!月翠微,你干什么?”月留衣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哪呢?” “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在那东西拿到之后,我们对他而言就不成威胁了。”晏海甩开了她:“还是得跟着他,以防有变。” “你刚才说这玩意是做假的?” 他们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木怀谨。 “应该不是,这骨头也许还能做假,但是这头顶上的海水应该做不了假。”他想了一想:“除非眼前所见到的都是幻术,我们其实还在第一层的暗室之中。” “这也太夸张了,根本就”月留衣狐疑地看着他:“你是说真的吗?” “你希望眼前这些都是真实的吗?” “这还真说不好如果是真的,那这东西真能是条龙?”月留衣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龙骨山:“你说,龙死的时候为什么不是伸直了尾巴,而是要把自己盘起来?” 那座据说是神龙骨骼形成的骨山,其实是侧着背脊盘绕成环的样子,只是因为太过巨大,又被植物覆盖,所以他们现在的位置看不完整顶端的头骨,只能看到突出的下颚部分。 “可能取决于它死的时候的姿势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 “知道是废话,那就闭嘴吧!” “你当我想在这里废话,我只是觉得不舒服,想说说话别总去想着。”月留衣按了按额头:“可能是刚才在水里面闭起太久,我头痛得厉害。” 晏海摸了摸自己的锁骨,那里隐隐地发着热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走了几步之后,月留衣又问他。 “什么声音?” “风声?好像是风声”她说:“你没听见?” 晏海摇了摇头:“这地方一丝风也没有,哪里来的风声?”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当他们走到伸手就能触及龙骨的地方,突然一股强烈的风迎面吹来。 他们的衣衫和头发都被吹得向后飞扬起来,也没办法往前跨进一步。 “怎么回事?”月留衣用衣袖挡住了脸,艰难地问道:“哪里来的大风?” 晏海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果然风立刻就止住了。 “咦?”月留衣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然后她尝试着再一次踏前。 立刻就有一阵强风将她吹得往后退了几步。 “木怀谨怎么过去的?”她瞪大了眼睛:“我们怎么过不去?” “你别动。”晏海朝她说道,然后一个人往前走去。 “别动什么啊!难道我过不去,你就能你怎么就能过去的?” 晏海在五六步外看着她。 月留衣愣了一下,然后有一次尝试走过去,结果还是被风给吹得往后退。 “这什么意思啊?凭什么你能过去,我就过不去?” “你就留在这里吧!”晏海抬头看了看上方。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啊!”月留衣当然不答应:“你想办法帮我过去啊!你又没有武功” “木怀谨也没有。” 说完,他理都不理月留衣的叫唤,径直往龙骨的尾部走去。 月留衣换了好几个地方,都被强风所阻,根本没有办法进去,最后她精疲力尽,只能一下子瘫倒在草地上 晏海沿着龙骨尾部,慢慢地向上走去。 这似龙的骸骨十分巨大,沿着它的背脊行走,就像是行走在平坦向上的斜坡之上,并不十分费力。 他本以为龙骨的形状和蛇骨会更接近,但其实它更像鱼骨,中间一根脊梁,两侧的骨头则是又平又直。 木怀谨就在前面走着,晏海就跟在后面,他走也走,他停下来休息也跟着休息。期间木怀谨回过头来看了他好几次,脸上带着那种月留衣所谓“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但并没有和他说话或者加快脚步。 他们一前一后,走走停停,花了大约一个时辰,才慢慢地走到了这座“龙骨山”的顶端。 木怀谨还在往前走,晏海却停了下来。 他的前方出现了两棵树。 一棵长满了繁茂的绿叶,一棵却只余遒劲的枯枝。 它们仿佛已经生长了成千上万年,高大挺拔,直入天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一七六 晏海心中一沉。 形状奇特, 一枯一荣。 在不久之前, 他就梦到过这两棵树。 而且,就在这两棵树之间晏海踩着拱起如台阶一般脊骨,慢慢地走了上去。 不, 这不是树他抬头望去,确定了心中所想。 若这真是龙的骨骸, 那两棵树应该便是这条龙的龙角。 它的骨骸垂首朝下, 两只角上生长着无数的苍苔枝蔓,看上去才会像是两棵参天大树一样。 龙角之间, 果然坐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 但是, 那并不是晏海所想的那个人她们完全不同。 这女子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眉目清丽脱俗, 姿态淡雅飘逸,她穿着一件白色轻纱的衣裳,屈膝坐在龙首眉骨之间的位置,长过脚踝的黑发沿着肩头一直垂落到半空, 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轻轻摇曳。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帮她挽起了这长长的头发,她侧过头去,目光缱绻缠绵, 抿着嘴对身侧之人微微一笑,靠到了他的怀里。 而帮她绾发的男子高鼻深目, 肤色雪白, 颀长俊美, 一双眼睛是泛着深绿的黑色 隔了龙骨盘起形成的幽暗深谷, 晏海与他们二人遥遥相对。 站在他身旁的木怀谨侧过头看了过来,却未见他的表情生出任何的变化,不由在心里诧异着他的不动声色。 “晏公子,你看这是不是也不太像样了?”他试探着说道:“怎么就会” “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啊!”晏海弯起嘴角:“瞧着还真赏心悦目,不是吗?” “这个”木怀谨突然之间,有点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方才看到这场面之时,都觉得十分惊讶,差点都失态了。 可晏海非但没有冲上前去呵斥质问,甚至看过去的眼神都很平静,像是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是谁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有这么多的客人?”那异常美貌的女子朝他们二人看来:“我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过别的活物了呢!” “在下木怀谨,见过薄霜仙子。”木怀谨往前跨出一步,恭恭敬敬拱手为礼。 “喔?你居然知道我吗?”被木怀谨称作“薄霜仙子”的女子,面露诧异地问道:“是谁让你来的,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吗?” “您说的,可是‘月英夫人’?”木怀谨眼珠一转:“还真不是那位夫人,您是不是忘了当年” “月英,月英,你说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啊!”但那个“薄霜仙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木怀谨在说什么,转过头去对着云寂说道:“是我帮她取的这个名字,我看着她化形,认她做了妹妹,就算到了后来她被天城山的妖主赶出门来,我看在一场姐妹还是收留了她,哪怕到了最后我还是顾念着往日的情份,求主人将她一起带着可你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她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 她还没说完话,突然平地涌起一阵狂风,直吹得草木乱飞,枝叶萧萧作响。 木怀谨和晏海都被这阵迎面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晏海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若不是身后恰好有龙骨挡着,可能都已经跌下去了。 “薄霜仙子,还请您息怒。”木怀谨大声喊道:“月英夫人已经死了。” 狂风突然停了。 “你说什么?”那个“薄霜仙子”从云寂的怀里直起身子:“你再说一遍!” “月英夫人已经死了。”木怀谨转过头来:“还就是被我身边这位晏公子给杀了的。” 薄霜朝着晏海看了过来。 晏海缓缓地站直了,与她四目相对。 “一个凡人。”薄霜先是愣了一下,突然之间捂着嘴笑了起来:“真有意思,一个凡人?” 她的笑声在骨山之上回荡,好一会才止住了。 “你当我是有多蠢,居然用这种可笑的谎话来骗我?”她又一次靠了回去,抓了云寂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月英那个小贱人再没有本事,总也是有几千年的道行,怎么会被一个凡人给杀了呢?” “月英夫人她” “夫人?她只是给妖主当了几年的侍妾,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夫人了?就是那时候不还是被改了名字,说是嫌弃这名字不够柔美这跟一个低下的奴婢有什分别?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她近乎喃喃自语地说着:“想想是我太傻了,她风光的时候其实是看不起我的,我还当她只是畏惧主人的身份” 在场的人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却也都能听得出,她对这个“月英夫人”有极大的恨意和不满。 “月英就是宫主?她又是什么人?”晏海将视线移到了木怀谨的脸上:“你是来找她的吗?” “我来这里,就是专程为了拜会这位仙子的。”木怀谨笑着说:“这是我们木家和这位仙子,在五百年前所做的约定。” “木老爷,你果然隐瞒了很多事。” “这句话晏公子不是说过了吗?” “那个凡人,你过来一下。”薄霜朝晏海招了招手:“你过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把月英那个小贱人给杀了的?” “晏公子,你可要小心言行啊!”擦肩而过之时,木怀谨别有深意地说道:“这位仙子是真真正正的仙人,若是得了她的欢心,你想要什么都不是难事。” 晏海继续沿着龙的脊骨,慢慢地朝着龙首之上走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端详着被木怀谨称作仙子的薄霜。 薄霜也在打量着他,眼中充满了好奇。 而她身旁的云寂则低垂着头,看也没看晏海一眼。 晏海在距离他们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杀了月英的?”薄霜坐在满地苍苔碎花之间,仰起的脸庞清丽动人:“如果你骗了我,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我斩了她的头颅,然后放火烧了她的尸体。”晏海如实答道。 “这样啊!”她突然沉下了脸,冷冷地说道:“你骗我!” 晏海只觉得脚踝一紧,不由自主地被往前拖去,然后又被什么东西卷住了胸腹,整个人悬到了半空。 他被数根藤蔓从四面八方捆绑得结结实实,就这样停在距离那位“薄霜仙子”至多只有一尺的地方。 薄霜朝他伸出了手,似乎想碰他,但半途却被阻拦住了。 晏海的视线从那只抓着薄霜手腕的手,沿着胳膊,一直上移到云寂的脸上。 云寂看了他一眼就转开视线去看薄霜,一副跟他素不相识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薄霜转手摸上了云寂轮廓俊美的脸颊:“你是嫉妒我碰他吗?好,我不碰就是了!” 晏海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 “你说你斩了她的头,还烧了她的尸体?”薄霜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还对他莞尔一笑:“你以为她是和你们一样的肉体凡胎吗?随随便便用刀用火就能把她杀掉了?” 晏海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东西。”他开口之时,语气十分平静:“但是我杀她的时候,她占了别人的身体,我猜那具身体可能就是你所说的‘肉体凡胎’,所以我才能把她杀了。” “占了别人的身体她?”薄霜突然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突然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声音很大,甚至有些尖利。 晏海皱了皱眉。 “她偷了主人的藏书!”薄霜直起身子,和他面对着面,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她一定在出去之后,因为没有灵气为继,只能改修了血妖道,以血养灵!然后当她养好伤,准备回来杀了我的时候,她进了封镇!她进了封镇!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凄厉地笑了起来,原本颇有仙气的样子已经毫无踪影。 “月英,你一定没有想到,封镇里,有主人的血!”她似乎把晏海当成了那个所痛恨的人,神情癫狂地说道:“你修了血妖道,碰到主人的血,一定是全身都会腐烂的,对不对?” 然后她突然趴下身,抚摸着那巨大的龙骨。 “谢谢你主人!谢谢您帮薄霜报了仇!”她动情地说道:“我就知道,您一直都护着我的!一定会护着我的!” “仙子,现在你一定能信了,就是这位晏公子,杀了月英那只万恶的蝶妖。”木怀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 薄霜突然抬起头来,木怀谨对她十分畏惧,本能地往后退去。 “仙子,你可还记得在五百多年之前,对木家的祖先做出过承诺?”木怀谨小心地说道:“只要他带着蝶妖的尸体来见你,就能得到您赐下的宝物您看,虽然我没有办法将尸体带来,但是我带来了杀掉蝶妖之人,这样,也能算是应了当年的誓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一七七 薄霜表情渐渐地恢复了冷静, 她看着木怀谨想了好一会。 “木”她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是那个有天赋神通的凡人吗?” “正是那位。”木怀谨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您还记得的, 是吗?” “上古传下的封镇法器, 用法力根本无法穿透, 他居然只靠着神通就能和我对话,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忘记呢?”薄霜看了他一眼:“说起来, 我虽然和他说过话, 但从来都没有见过面, 他人呢?” “仙子,我那位先祖虽然有着极大的神通, 但终究是个凡人,在一百八十岁上已经辞世了。”木怀谨低眉顺目:“他临死之前始终对于此事耿耿于怀,留下嘱咐说, 不论多久,我木家的后人一定要想办法斩杀蝶妖,让仙子脱离困境。” “对啊!他终究只是个凡人”薄霜侧过了头,对着云寂说道:“你看, 凡人就是这样,一眨眼就老了死了,有如蝼蚁一般, 实在可悲得紧。” “仙子说得半点不错, 凡人可悲便是寿不过百。”木怀谨连连点头:“那么” “我记得, 他是想要问我讨一样东西。”薄霜露出了回想的表情:“他要好像是要” “对对对!”木怀谨连连点头:“但求仙子将那仙丹, 赐予木家。” “对啊!他是问过我, 有什么能令人长寿, 我告诉他,先秦的时候,颛顼的后人曾经来震泽求主人炼制过一种延寿的丹药,服用一颗便能容颜不变,将寿命延续八百年。主人当年炼了两颗,一颗给了他,一颗还留着在我这里。” 木怀谨的眼睛都在发光。 “但是”薄霜看向悬在半空的晏海:“她不是被这个人杀掉的吗?” “我方才已经和仙子说过了” “你过来。”薄霜打断了他,朝他招了招手。 木怀谨明显地露出了犹豫,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弯下了腰。 薄霜伸出手来。 晏海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指尖发着微微的绿光,然后木怀谨脸上的蜃衣就如流水一般化了下来。 觉察到异样的木怀谨直起身往后退,他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发觉没有异常之后才松了口气。 “你们这些凡人挺有意思的。”薄霜看着晏海,手也朝他伸了过去:“怎么想出来用这种东西贴在脸上?” “仙子。”晏海突然对她说道:“我能不能问您一些事情?” “喔?问我?”薄霜弯起嘴角:“你杀了月英,替我报了大仇,我当然愿意回答你一些问题的,而且我在这里,有好几百年没有人说话,如今有人和我说说话,我也是挺开心的。” 她挥了挥手,地上簌簌作响,又有一些藤蔓聚拢了起来,变成了一张矮几。 晏海被送到了这张矮几的后面,那些捆绑着他的藤蔓松开,让他恢复了自由。 矮几上凭空出现了一只茶碗,里头泡着一些草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如此招待实在是太简陋了。”薄霜的神色有些黯然:“若是换了当年,我这样怠慢客人,主人肯定是要责怪我的。” 晏海整理了一下衣冠,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木怀谨都没来得及阻止他。 “好了,你问吧!”薄霜似乎挺高兴的:“只要我能回答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想问,这具遗骸,可真的是龙?” 他第一句居然问了这个问题,薄霜和木怀谨都很意外。 “龙骨?”薄霜伸手触摸着身旁的白骨:“这是我主人的骸骨,他并不是龙,起码并不是纯血的龙族,所以他的骸骨,不能算作是龙骨。” “我猜也是。” “喔?你怎么猜到的?” “我方才一路之上已经仔细看过,若是按照如此骨骼布局,这应该是一具龙首鱼身的尸骸。”他侧过头去,看着那些在脊骨上绵延起伏,有若巨大尖刺一样的骨头。“当然,我只是从传说中龙的形象,来做出的推断。” “主人的母亲是鲛人,他的父亲则是神龙,所以主人继承了一半鲛人的血脉,化形的真身便是龙首鱼尾。”薄霜靠在了巨龙眉心的部位:“他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女,因为生下了他才做了他父亲的侧室,他跟我说过,虽然出身高贵,但那个时候他过得很不开心直到后来和我在一起在震泽的那些年,他才活得特别自在。” “它必然是一位十分宽厚,又很心善的主人。” “对,你说的半点不错。”薄霜的神情愈发柔和:“我的主人又善心又温柔,但凡认识他的,没有一个不夸赞他,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太心软了,就算明知道被骗也是一笑置之。” “它的离世,和月英” “那贱人哪有本事伤到主人,主人他是在冲破彼界天罗之时,为了护住我和那个贱人受了重伤都是我的错!”薄霜的眼角,突然流出了一滴泪来。“虽然后来我们靠着这枚浮屠莲花成功来到此世界,但主人他终究还是因为伤重而死了,而我又受了那个可恶的贱人暗算” “这就是说,仙子和贵主人,还有那个月英,你们其实本非这世间的人物,而是从异界来到此处的,是吗?”晏海垂下目光,看着碗中那舒展的草叶:“你们因为遭逢大难,不得不仓惶离开原本的世界,阻隔异界和此处的屏障叫做‘彼界天罗’,你的主人为了闯过屏障伤重力竭而亡。后来你和月英反目,她暗算了你,偷了一些东西逃跑了,你受了非常重的伤,所以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只能让别人替你杀她报仇,对不对?” 薄霜抬头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眼角,露出了几分震惊的表情。 “仙子,这位晏公子,可是一位很少见的聪明人。”木怀谨站在一旁说道:“您只要露个话音出来,他就什么都能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一七八 “你这个凡人, 真是挺有意思的。”薄霜惊讶地看着晏海:“我都还没说多少, 你居然已经知道这么多了,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啊?” “我觉得”晏海环顾四周:“我们此刻正在海中。” 这句话一说, 木怀谨就先笑了。 “晏公子,这话说的我们可不就在海底吗?”木怀谨看了看头顶:“仙子法力高强, 在海底辟出这个世外桃源, 真是令人惊叹!” 大海如穹窿一般将他们笼罩其中。 龙角所化巨树的顶端已经险险就要触及海水, 偶有水光掠过地面,便会带来一阵虹彩闪烁。 “我哪有这样的本领, 这是一位佛陀在彼界天罗破碎之后,用众生善愿化成了千朵并蒂莲花。靠着这个,通向此世界的入口才能多支撑了一瞬。”薄霜又露出了那种略带忧伤的表情:“可是这里与我们想象中的新世界并不相同, 非但没有充沛的灵气,还不停侵蚀我们自身的灵力那些渡过仙魔之劫的古神和半神们一入天河便全数陨落了,只有我的主人耗光了所有的宝物,藏在这朵并蒂莲中穿越了天河, 只可惜我们即将成功的时候,他也已经支持不住” “天河并蒂”晏海想了一想:“这并不是单独的一朵而是双生的并蒂莲,渡过天河指的就是我们头顶的东海,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我们现在是头朝下方, 脚下才是天空” 他看着脚下, 木怀谨也不自觉地向下看去。 “天地宇宙本就浑如鸡子, 何来上下之分?你们这些凡人, 又哪里懂得神仙之术的奥妙?”他们这大惊小怪的样子逗笑了薄霜:“要不是算了,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的。” “有些事的确多知无益,但是那位‘月英夫人’” “她算什么夫人,不过是个侍妾!”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激愤了,才又放低了声调。 “她原本和我一样,都是在卷阿修行的天妖,后来我跟随了主人,她却靠着有几分颜色攀上了天城山的妖主,去做了他的侍妾。”她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天城山可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她果然风光了没几天就被赶出来了。那时候其他人都不敢得罪妖主,我便求主人收留了她,她当时还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说会永远记得我的恩惠。” 她目光渐渐变得凶狠起来。 “后来旧世界灵气消亡,再也没有我们这些神魔仙妖存活的余地,主人带着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表面上也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私下里却去偷了主人的东西。”她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忘恩负义之徒:“主人死后,我们只能用封镇将灵力锁在一处,只求能早日离开这侵蚀灵力的天河,但是她却趁我不备暗算了我,抢了就逃走了,还从外面关闭了封镇,试图将我困死在这里头。我本来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她放出去的蝴蝶已经探知到,那时候我们就要浮出天河了。” 她这番话中有一个十分生硬的断句,她说被抢了,抢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但显然是一件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东西。 听的人都不笨,自然留意到了,不过也没人去追问她。 只是晏海却留意到,木怀谨非但听得很认真,而且在这一个断句之处,神情有一瞬极不自然。 所以,仙丹未必是他的目的 晏海心中想了很多,表面却装作毫无觉察的样子,又问:“仙子刚才言及‘血妖’,而今又说到‘天妖’,不知能否为我这凡人解说一番?” “顾名思义,天妖便只吸食天地灵气修炼,而血妖则侵占生灵气血提升修为。”薄霜脸上的神情颇有些自傲:“天妖虽然修行艰难,但终究顺应天道,乃是正途仙道。血妖却是吞噬生灵补益自身,一旦入了血妖之道,虽然修行进境极快,但待到应劫飞升之时,却十死无生,这一道有如饮鸩止渴,还需残害无数生灵,是连我妖族都极为不齿的行径。” “如果是这样,那月英为什么会修习血妖之道?” “因为这也是我猜的。”薄霜笑了:“她满心以为,只要能够浮出天河,便有无尽灵气供她修炼,却没有想到在天河之外的这个新世界,并没有能够供她修炼的灵气,相反她的灵气在渐渐消散,可能过个十几二十年,她就会化回原形,变成一只朝生夕死的小小虫儿。她为了存活下去,顾不得长远,只能修炼血妖之道,而她偷了主人的藏书,其中说不定恰巧也有此道修炼的要诀。” 晏海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些话自然而然让他想到了《千莲秘义》。 但是他并不急着要问这个,更重要的是 “不知仙子可曾听说过《大逍遥诀》?”看到薄霜疑惑的神情,他解释道:“我曾经在蝶妖的身边见过这本古书,她收藏得十分隐秘,想必也是从贵主人手中窃取而来的。” “我主人的藏书乃是三界六道之中最为繁杂齐全的,恐怕要以万亿来计,他的书库平时连我都不得擅入,何况我只知道那贱人偷了书,却不知道她偷了哪些,你报个名字给我,我也是不知道的。” 晏海倒也还有别的主意:“仙子我看那书盒之上,有几个文字,我将它比划出来,仙子可否帮我看看。” 薄霜好像也觉得有趣,便点头答应了。 晏海过目不忘,用手代笔,在半空中将那几个字描摹了出来。 随着他指尖划过,薄霜原本不甚在意的表情慢慢消失,等他画完这四个字的时候,薄霜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知仙子可看清楚了?” “你看到的,真的这四个字?”刚问完,她就自己否定了:“一定是的,否则的话,你上哪里去看来这四个字?” “这一本《大逍遥诀》” “这哪里是什么‘大逍遥诀’?”薄霜笑得有些勉强:“你刚才用神文写出来的,明明就是‘天魔九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一七九 “她居然偷了《天魔九转》, 她拿这个做什么?” 这个问题可没人能够回答得了。 “对了她不识神文, 自然只会挑被放在特别之处的那些书”不过薄霜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 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可是这些都被封住了对了, 灵气都散失了,盒子当然是可以打开的” “仙子。”晏海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知这天魔” “闭嘴!”薄霜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声音有些尖利。 晏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个东西那个书现在在哪里?” “就在”晏海看了一眼木怀谨:“就在这‘封镇’的外面。” 木怀谨没有出声。 “只是仙子, 为何对这本书特别的” “你知道什么?那种东西你不用知道。”薄霜匆忙地打断了他, 又问:“还有别的吗?” “我倒是还记得一本。”木怀谨抢着说。 他比划出来的,当然是那本《千莲秘义》。 “果然是这本, 我就猜到了。”薄霜勾了勾嘴角:“她拿了天那本,也一定会拿这本《灵幻宝鉴》,这两本一直是放在一起的。” “这本书究竟是” “有狐族的秘典, 他们这一族是华胥氏的分支,因为过于嗜杀被姬轩辕所灭,后来这部宝鉴就被主人拿回来收藏了,这事我倒还记得。”薄霜语带不屑地说道:“她一定是练的这一本, 这一本是用仓颉字书写的,她能看得懂。” “练了这本秘籍之后,是不是会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木怀谨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是问如果是凡人” “你问来问去, 是不是为了那个躺在外面的半妖?” 木怀谨大吃一惊。 晏海暗暗地皱了下眉头。 “果然是了。”薄霜招了招手:“我就说哪来的半妖。” “仙子, 您听我解释”木怀谨一脸慌张:“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完全是被那蝶妖所害啊!” 一阵沙沙声传了过来, 很快被藤蔓卷着的月留衣出现在他们的另一侧。 只是月留衣似乎已经昏睡了过去, 而那些藤蔓只是把她远远地举在半空, 并没有靠近过来。 “她没事吧!”木怀谨张望着:“刚才还好好的呢!” “我的主人有着上古神族的血脉,这些古神乃是天地灵气之精,对于低等的妖族极为排斥,你们来时经过的封镇里面,有我主人生前滴落的鲜血,若不是她妖力微薄,恐怕此刻已经化作了一滩清水。” “仙子,她可是一个凡人” “曾经是吧!”薄霜一副没兴趣多说的样子:“凡人成了半妖这种事,好像也不少见。” “那凡人也是能变成妖怪的?” “凡人最是摇摆不定,变成什么都不稀奇。别说是变成妖,就算是成仙成魔的,也不是没有过。而你们在众生之中,也最狡诈无耻,看来这一条是在哪个世界里都一样的”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了晏海:“你说,对不对?” 晏海察觉到了不对,但那些如影随形的藤蔓已经从四面八方朝他围拢过来,将他双手双脚全部缠绕住,再一次地拖到了薄霜的面前。 木怀谨在旁边喊了几声哎呦,显然也是被捆起来了。 “你们这些凡人还真是狡猾,我差点都给骗了!” “晏公子,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木怀谨在一旁嚷嚷道。 “我和仙子见面之后,也未说上多少话,而且多是仙子为我解惑答疑,不知这被骗一事,又是从何说起?”晏海十分平静地问:“何况我这样的凡人,在你面前简直有若手无寸铁的稚儿一般,仙子又何须平白耗费法力?” “你们都认得我的新仆人是吗?”她摸了摸云寂的脸蛋:“你们明明相隔不久来到的此地,必然是同时进入的封镇,又怎么会毫不相识?所以你们一见面不就在骗我吗?” “这件事也不难解释。”晏海拉了拉捆在喉间的那根,好让说话顺畅一些:“因为我们三个人之间,多少都有些旧怨,此刻他成了仙子的仆人,我们若是贸然相认了,他还在仙子面前说些不中听的,我们二人岂不是要糟?” “还有这种说法吗?”薄霜也不知道信了还是不信,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如今他已经把那些事都给忘了,此后便只是我的仆人了。” “是吗”晏海捏紧了手中的藤蔓:“仙子真是神通广大。” “你真觉得我很有本事?” “难道这不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吗?” “好!那你就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的半妖能够穿越封镇而无异状?还有”这一次,薄霜却没有让藤蔓将他裹挟到自己面前,而是高高的停驻在半空。“为什么你不像她一样,还能靠近我主人的尸骸?” “仙子的主人?”晏海疑惑地反问她:“我是直至今日,方才知晓了世间真有神仙妖魔,至于妖气是何物,也就是听仙子说的,我根本觉察不到,而仙子的主人是谁我连名字都不得而知。” “我家主人名为白昭,乃是震泽之主。”薄霜侧了侧头,那藤蔓就将晏海翻转了半圈,成了仰面朝上的姿势:“方才你身上的妖气被封镇中的灵力所限,我倒没有察觉出来,但此时此刻,你身上的妖气未免也太浓了!” 那藤蔓开始收紧。 “等等!”晏海喊道:“关于此事,我有话要说!” 藤蔓收紧的趋势停了下来。 “我自幼便在千莲岛也就是浮出水面的那一端长大,我们幼年时起便开始接受挑选,被选中的那个到了一定年岁便会被蝶妖占据身体。”晏海看着那一枯一荣的龙角和碧蓝海水:“我杀她的时候揭开了她的面具,看到她的脸都腐烂了。” “我不是说过,就算主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血肉灵气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蝶妖能够慢着,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在我们通过挑选,只剩下几人之时,便会得到一种药物,只有服用之后,才能修行那个《灵幻宝鉴》上的武功功法。” “那自然是她的妖血,喝了就能将凡人转换成为半妖,而修炼血妖的功法,更是能让你的身体习惯她的妖力,使得更换躯壳更为顺利。不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晏海。“我还以为她会选个女子的身躯,没想到她居然沦落到了这么不讲究的地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一八〇 “所以, 变成半妖这件事, 我也没有选择, 至于妖气浓郁,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后来又” “咦?”薄霜打断了他,疑惑地说了一声:“你的身上怎么会有” 话还没有说完, 不远处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晏海侧头望去, 只见从地面炸出了一阵水花,一直喷溅到极高之处, 才自上往下回落。 看位置,正是刚才他们进入此地的方井。 “怎么回事?”木怀谨此刻被捆得不能动弹,正好是背对着那处, 只听到响动,看不到出了什么事,便格外慌张。 晏海位置高些,他很快就看到自远处疾行而来的那个身影, 只是他如今视线模糊,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个人,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可能有成百上千藤蔓, 同时从龙骨的缝隙中激射而出, 试图要阻挠那个靠近过来的人。 只是那身影速度极快, 而且灵活无比, 非但脚步轻盈地避开了, 甚至能踩着这些藤蔓毫不减速地往这里靠近。 晏海被摔落下来, 他身上大部分的藤蔓都松开了,似乎都被调用去阻拦那个冲过来的人。 晏海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衫。 他此刻和薄霜还有云寂面对面地坐着,似乎失了神智的云寂先不去说,薄霜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凝重。 这个“薄霜仙子”自出现之时,便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现在这样的表情,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刚才那一阵动静是怎么回事?那个突然出现的到底是谁 还没等晏海想出个头绪,只听到木怀谨叫了一声,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没了踪影,像是整个人从颈骨那边掉了下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在木怀谨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另一个人却从相同的地方跃了上来。 “阿瑛?”晏海着实吃了一惊。 他在方才短短片刻之间,已经想过很多可能,却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这个孩子。 “你怎么会”他话没有说完,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你不是阿瑛,你是谁?” “我是谁?”阿瑛朝他甜甜一笑:“你猜呢?翠微,你不是很聪明的吗?” 她虽然样貌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但神情举止却完全不像一个孩童虽然阿瑛之前也是狡猾机敏,但她的那份稚气天真此刻全然消失了。 晏海看着她,目光愈发冰冷。 “宫主”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啊!” “你怎么这么快就是猜出来了?”“阿瑛”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当年下手那么狠,肯定觉得我死透了呢!” “我本来是那么觉得的。”晏海吸了口气:“当时方才和这位‘薄霜仙子’请教一番之后,我就已经不确定了” “就知道你最聪明。”“阿瑛”又朝他笑了一笑:“我们之间那些小事稍后再说,我现在有些更紧要的事情。” 她转过头去,对着薄霜说道:“姐姐,好久不曾见了,你过得可好?” “月英,你可舍得回来了?”薄霜却没有立刻勃然大怒或者气恼不已,好像她之前那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并不存在,面对“那个贱人”虽然没有露出笑脸,甚至还算和颜悦色:“怎么一走这么多年,也没有个音讯,留我在这里日日空自挂念你说我过得好不好啊!” “也是,我们姐妹情深,又是相依为命,自然没了谁都是过不好的。”“阿瑛”上下打量了一番薄霜:“姐姐,你怎么坐着都不站起来,是不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站不起来了?” “你怎么还有闲心管这些,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薄霜冷笑着反问:“你是因为新学的法术不济,还是被一个自己妖化的凡人伤了根本,如今只能占个人类的幼崽来做躯壳吗?” “我可是真的关心姐姐,姐姐这么对我可就没意思了。”“阿瑛”轻声地叹了口气。“我跟姐姐可不一样,也许这些年我遇到了一些不如意的事,不过从今往后,就不是这样了啊!” “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我啊!终于等到了这样一具天灵之体!”“阿瑛”伸出手来举到眼下,自己看得满脸愉悦。“这躯壳是为我特意所制,姐姐你帮我瞧一瞧,是不是很不错啊!” 薄霜一听这话,眼角抽动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 “姐姐你一定是知道的吧!不论我是天妖还是血妖,都没有关系,这具身体都能接纳得了。”她的好妹妹月英却不预备放过她,而是一脸兴高采烈地问她:“姐姐,你听到了这个,是不是也为我觉得高兴?” “你怎么过了封镇的?”薄霜板着脸问道:“就算是天灵之体,又怎么能抵得过主人的血液?你这样肮脏的血妖,怎么能够穿得过上古的封镇?” “姐姐,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满口主人主人的,别人听了,还以为你真的对你的主人有多忠心有多爱戴呢!”她转头看向晏海:“翠微,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我这个姐姐对她的主人死心塌地,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忠心的仆人了。” “难道不是?”晏海的目光在她们二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 “我当年也是这么认为的啊!我姐姐的眼睛里只有她的主人,如果她的主人让她把命献出来,她恐怕想都不想的就会答应了呢!只可惜”月英估计停顿了片刻:“我那时候根本就是瞎了眼睛,才会这么觉得。反倒是她的主人,这位睿智渊博的白泽主,一早就看明白了她的痴心妄想,一直都故意的避着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薄霜声音尖利地打断了她:“月英,你这个贱人!你才对主人心存妄想,我这辈子最大的错事,就是求主人收留了你!” “你敢说你对白泽主没有痴心妄想,你从来都不想嫁给他?成为震泽的女主人?”月英仰天大笑:“一个低贱的妖族奴婢,居然想高攀上神之族的主人,薄霜,你这辈子最大的错事,其实是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你给我闭嘴!” “薄霜,你怎么还在这里自欺欺人?”月英往前走了一步:“那时候靠着他的血肉续命的主意,可不是我先想出来的。” “啊——”薄霜抱着头,发出了一种凄厉可怕的叫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一八一 这尖利的叫喊声让晏海很不好受。 他觉得头脑之中嗡嗡作响, 气息紊乱起来。 直到薄霜被云寂搂进怀里, 那声音才算是停下了。 “就算是时光倒转, 难道你就不会那么做了?现在倒是会鬼哭狼嚎, 当初你可没有犹豫太久。”月英抬头看了看:“如果你要说你是一时糊涂,那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难道你不是借着他尸骨之中残余的灵气活到了现在?” “我是为了为了要把你杀了。”薄霜从云寂怀里抬起头来, “你这无耻的贱人, 如果我那时候不是因为主人将死,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又怎会被你趁虚而入” “你要真想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办法。”月英摊了摊手。“反正把他的血肉炼化的法子,我是不懂的。” 她们二人相互对视着。 “你非要我把话挑明了是吗?”薄霜闭起了眼睛, 复又张开:“那个盒子究竟在什么地方?” “如果我说那个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你一定不会相信的是吗?”月英笑着问道:“如果我问你那盒子里应该有什么,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的是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无耻的窃贼?” “这话从何说起?” “你敢说你没有进主人的书库,没有偷他的藏书?” “都那个时候了, 也没人顾得上那些书了吧!我不拿总也有别人去拿,都不拿最后也就是化作尘土,我取了来说不定还有些用处不, 你瞧瞧, 应该是大有用处吧!这怎么能算得上偷?” “好!我们先不说那些藏书, 那锦盒是主人最珍爱之物, 你却也偷了去” “随你信不信, 我还是要跟你说, 那盒子里什么都没有!”月英冷冷哂笑:“薄霜,你总把白泽主挂在嘴边,可说到底还不是在觊觎他,又或者他的宝物?” “你敢如此污蔑我?” 他们附近的藤蔓似乎都受到薄霜情绪的影响,不断收拢盘绕,在半空之中做出扭曲张狂的动作,似乎跃跃欲试想要攻击月英。 月英却是夷然不惧。 “我一直都在怀疑,你怎么说也是有三千年道行的大妖,怎么会跑去距离卷阿千里之遥的震泽,做了白泽主的侍女他的确是出身高贵,但说到底上古神族早就已经没落,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个蜷缩一角,胆小怕事的无能之辈罢了。”她用阿瑛稚气的面容说着这些话,看着十分怪异:“可如果你是被谁安排到他的身边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所以,锦盒里的东西,就是你一直想要从白泽主身上得到的吗?” “你明明亲眼看到主人临死之前,将那个锦盒交给了我” “对!我是看到了他把那个盒子给你,让你连盒子和他的尸骨一起‘葬于天河’,还嘱咐过你,绝对不可以打开,说里面的东西会招来‘弥天厄运’薄霜,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吗?”月英看她的眼神,俨然是在看一个傻子:“你为什么这么蠢?白泽主死去之前,就知道我们在打他的主意,他给了我们一个空盒子,好让我们在他死后争个你死我活你觉得他与世无争,不懂诡诈,但是他不说破,也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 “你少说这种没用的废话,你偷袭了我,抢走主人给我的锦盒,拿走了里面的东西,如今就又到我面前抹黑我与主人月英,我今日里,一定要杀了你!” “你怎么不说,我还抢走了你用白泽主骨血炼化的宝珠?如果你真的想要遵守约定,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偷将宝珠藏起来,我先下手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啊!”月英发出了一阵笑声:“你以为我今日里来,是为了向你道歉求饶的吗?我跟你说这么些话,就是看你可怜,想让你明明白白的去死。” 她说完最后一个“死”字的时候,那些藤蔓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眼看着就要将她幼小的身体戳得千疮百孔。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些藤蔓突然齐齐在半空僵住了。 薄霜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你c你做了什么?”她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为什么我会觉得” “为什么你会觉得,灵力哎呀,我的灵力呢!”月英捧着自己的脸颊,假装慌张地喊道:“为什么我日日夜夜辛辛苦苦从白泽主尸骨上汲取的灵力,突然就消失了啊!” “月英!” 回应她的,是月英举手发出的一道风刃。 这道疾风扬起的劲气,就像是云寂的剑气一般,宛若有形实质,将所碰到的一切都一分为二。 附近的藤蔓都汇聚到了薄霜的面前,聚集成了一面盾牌,才将这一击给挡了下来。 “薄霜,你看到了没有?这个世界不是没有灵气,只是我们吸收不了!”月英兴奋地说:“而我的这具天灵之体,果然是能够吸收这个世界的灵气的,我刚刚在外面只是待了一小会,就积存了如此多的灵力。” 盾牌全数化作碎裂的枝条落下,露出了后面的薄霜。 薄霜似乎是抵受不住这种攻击,突然吐出了一口绿色的汁液来。 一直静默旁观的晏海这才发现,原来这个“薄霜仙子”自腰部往下,是无数细线一样的枝条,这些细枝一缕缕地附着于龙骨之上,甚至有些都穿透了骨骸此刻她的衣衫为风刃所破,这诡异的模样自然再也无从遮掩。 “薄霜,在这个外面的新世界,是没有神仙妖魔的,所以只要我把你杀了,我就能成为这个新世界唯一的仙人c不,唯一的‘神’了啊!”月英走到了她的身边,低着头满是怜悯地看着她:“我一直都看不起你,因为你就跟你的本体一样,须得攀附他物而生,白泽主活着的时候你是这样,死了之后你连他的骨头都不放过,却口口声声说爱重于他,简直就是可笑之极!” “你这贱人” “你骂我低贱,因为我如今以生灵血肉为食?你真蠢!”月英踩在那些细枝之上,弯下腰靠近她:“薄霜,你早就跟我一样,变成了依靠他人血肉存活的血妖啊!怎么还有脸在这里惺惺作态,自以为高我一等?” 薄霜发出了一声惨叫,她的胸口上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汩汩地流淌出绿色的枝叶。 “我知道,你的本体是女萝,这种东西很难被彻底杀死。”月英甩了甩手上沾到的汁液。“你放心吧!我已经吸取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教训,等会一定烧一把火,连一点点活着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的。” “月英”薄霜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变成了一片碧绿的颜色,发梢和指尖也散发出莹莹绿光:“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只不过灌了一点天河水,再混了点封镇中有白泽主鲜血的水,给你试一试味道。”月英抬头向上方看去:“白泽主的骸骨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你迟早也是要死的,我现在给你一个痛快,你就安心去吧!” 那些依附于一对龙角之上的植物,原本呈现原本一枯一荣的状态,如今青翠的那一边,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萎落 月英转过身,看向低着头正襟危坐的晏海。 “翠微,你尽可以放心,我现在不杀你。”晏海脸上的防备让她失笑:“是你把这具天灵之体给我带来的,也算是功劳一件,我和她可不一样,谁对我有恩,谁与我有仇,我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晏海牵动嘴角,笑了一笑。 “多谢宫主不杀之恩,不过我此刻却是想要杀了宫主你的这可,怎么办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一八二 月英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你要杀了我?” 她觉得这太可笑了, 可笑到笑不出来的地步。 “为什么我不杀你, 你倒要杀我?”她疑惑地问:“你不觉得自己这句话, 有哪里不太对吗?” 晏海用手撑地, 慢慢站起身来。 “因为宫主你虽然换了新的身体,但是此刻却并未融合完全, 如果我现在不杀了你, 以后就永远杀不了你了啊!” 他低头俯视着用了孩童身躯的月英, 目光之中泛着冰冷的杀气。 月英往后退了一步,等她退完了才发现, 自己做了一个多么示弱的动作。 这并不是她的意识,面前不过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凡人,她怎么可能感到畏惧 “当年不也是这样的吗?”晏海弯下腰, 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剑来:“你第一次尝试占据他人身躯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十分顺利。相反的,那时候你几乎被一个凡人给吞食掉了,那种感觉是不是很可怕?” “你怎么会知道!”月英瞪大了眼睛:“那都已经是” “已经是五百多年之前的事了, 对吗?”晏海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抚过剑脊:“虽然那一次凶险万分,你差一点就失败了,但相比在那之前的两百年间所受的痛苦, 你还是宁可冒险一试的吧!” “这些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月英神色之中充满了戒备:“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宫主不是很清楚的吗?但宫主你是什么人, 我还是到今天才算是全弄清楚了。”晏海看了一眼趴在那里目露凶光的薄霜:“你们二位刚才的那些对话, 帮我把从前想不明白的地方都连接了起来。” “我知道你向来就爱说大话唬人, 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月英想了一想,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说得像模像样,就往下说说看好了。” “那我们从何说起呢?”晏海想了一想:“不如我们就从脚下这一位‘白泽主’将死之时说起吧!” 震泽之主白昭将死之时,将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喊了过来。 他将珍藏的锦盒交给了跟随自己更久的薄霜,叮嘱她在自己死后,要将这锦盒和自己的尸身一起,埋葬在深海之中,若是不这么做,恐怕会招来“弥天厄运”。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难说是不是发现了这两个侍女对自己的算计,但是他这么做了以后,却真的令这两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但是这分歧仅仅在于那个无法打开的锦盒的归属,而并不在于是否要完成白泽主的遗愿。 “我对白泽主真的心存感激,但是我觉得他既然都已经死了,这血肉骨骸与其被天河吞噬干净,倒不如留给我这样法力微薄的小妖,怎么也都能维续这个法器和我们至少百年所用。” “对,所以你们就把他用某种办法给处理了?”晏海看着脚下因为藤蔓退去而露出的苍白龙骨。 “确切的说是‘炼制’,而且这法子还是‘薄霜仙子’告诉我的。”月英也跟他一起看着脚下:“她告诉我说,他们这样的上古遗族死后的一段时间之中,法力和灵气都会留在尸骸之中,能够被炼制成十分神奇的法器,曾经就有人那么做过,还得到了极大的成功。” 可惜薄霜虽然知道方法,但是她们二人并不擅长炼器,所以在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之后,白泽主的血肉被炼化了,但尸骨却依然留存了下来。 不过,她们还是得到了一颗“宝珠”。 这颗“宝珠”对于穷途末路的二人来说,简直就是生死存亡之时的救命灵药。 但是将死的人有两个,灵药却只有一颗。 当然可能也够两个人用的,但是说到底 “我从她暗示我,能够用白泽主的血肉维续生命的时候,就知道她迟早会来对付我。”月英转过去对薄霜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天城山那么多年,吃了那些‘夫人’们多少的亏,你这一点心眼比起她们来,可真是差得远了。” “呸!”薄霜从嘴里淬出一口绿色的粘稠之物。 “所以,既然她先动了脑子,那我就只好先动手了。” 月英偷袭了薄霜,虽然没能把她杀了,但也将她打成了重伤。 她生怕薄霜还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也不敢赶尽杀绝,就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当时她已经知道,法器的另一半已经露出了海面,便打开“封镇”离开了这半面,然后再从外面将封镇锁上。 这两头刻着九鳍之鱼的封镇是白泽主仅存的一件法器,他当初用这个法器将仅存的灵气封存在“浮屠莲花”其中的一面,也许本意是想让这两个侍女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没想到最后却将这方寸之地变成了困死薄霜的牢笼。 薄霜再无别的办法,就只能将本体缠绕在白泽主的遗骨之上,依靠残存的灵气渡过了那以后数百年的时光。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封镇原本的主人,其实是天城山的妖主。”月英颇为自得地说道:“我从前曾经见他拿在手里把玩,知道开合闭锁的办法,也知道这封镇只要从一面锁上,就只能在同一面打开。” “但是,你在离开此地之后,也并不是如想象中那般顺利吧!” 听到晏海这么说,月英得意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月英在离开之后,发现天河之外的新世界,根本就不是旧世界那些古神们所说的那样,什么天地之间灵气满溢,呼吸之间就能增长修为。 相反的,这个世界迅速不停地抽取着她自身的灵力,这样下去不用几个呼吸,她近万年的修为都会散失殆尽,接着迅速失去神智,最后彻底变回原形。 这对于她来说,和死去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且她此刻已经离封镇有一段距离,再要回去打开也来不及了,然后在慌乱绝境之中,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吞下了那颗‘宝珠’。” “你疯了!”薄雾吃惊地看着月英。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我哪来的时间用妖力慢慢把它炼化?”月英原本脸色不好,但是看到她这样,倒是又有些愉快起来:“反正横竖都是要死,我不如就赌一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一八三 直接吞下蕴藏白泽主大半灵气和法力的“宝珠”, 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那个时候的月英是不知道的, 但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只能孤注一掷。 结果白泽主强横的力量,几乎将她的整个身体从内部割裂了。 在察觉不对之后, 月英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将“宝珠”吐了出来, 但是刚才的那一瞬已经让她伤得体无完肤。 “等她醒来的时候, 已经落入了木家的手里。” “对,就是那个木家!”月英对薄霜说:“你知道的吧!毕竟那个‘天赋神通’的凡人, 还跟你许诺了要杀我,跟你这里套了不少的话。” 薄霜动了动眼珠,却没有回答。 “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要不是我咬死了没有办法打开封镇,只怕你也得试试那种滋味了” 落入了木家手里的月英,和月凌寒的遭遇应该差不太多。 按理说她一个大妖再怎样也不会受制于一群凡人,可是那个时候, 她已经被白泽主的力量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到了维持不住人形的地步。 木家人知道她的来历不寻常,但是却又奈何不了她, 只能用将她困在了这个岛上的某处。 不过有弊有利, 这些令她无比痛苦的力量, 却也维持着她一线生机, 让她捱过了接下去的两百年。 两百年一过, 她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 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而契机偏巧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木家那一代家主的幺女木菲,在离开家游历了一年之后,带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上了岛。 木家是个奇怪的家族,他们虽然是凡人没错,但几乎每一代,都会有带着各种天赋神通的孩子出生。 木菲,正是天灵之体。 “你看!”月英笑着对薄霜说道:“天不亡我,这一切都是天意。” 家主的女儿依照族中的规矩,都是要到十八岁那一年,在族中寻找旁系子弟结亲的。 木菲这一年刚好十八,她却带着一个外姓的陌生人上了岛,还说要嫁给他,这在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的父亲表面上应允了,但私下里却设了毒计,要将这个年轻人杀死。 但是千算万算,他们并没有算到,这个年轻人的武功十分高强。 他靠着一个人一把剑,杀了十余人之后闯出了重围。 木菲只知道自己家族是为了躲避战乱,所以才隐居在这个岛上,她对岛上隐藏的一些东西一无所知。她没有想到自己和善的亲人,居然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吵闹不休的木菲被关了起来,就被关在岛上的禁地里,在月英的头顶上。 “她真是个心善的孩子,自己遇到了那样悲惨的事情,却还会忧心别人的痛苦。”月英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木家能养出那样的女儿,就像在满是血污的泥沼里开出了一朵雪白的花儿。” “你又何须惺惺作态?”薄霜不屑地说道:“你自甘堕落,居然吞噬凡人魂魄,占用她的血肉躯壳,简直令人作呕!” “什么天妖高贵血妖低贱,这不过是那些天上的仙佛们抬高自己的说辞。”月英冷笑着回答:“在那两百年里,我早就想明白了,这个没有信仰,没有神佛的世界,我又为什么要拘于那些旧世界的规矩呢?只要我成了这世上的神祇,什么样的规矩,还不是都要由我来定吗?” 月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新世界的确是灵气充盈的,但是这种灵气与她们出身的旧世界的灵气,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天灵之体的特别之处在于,她不像那些灵窍闭塞的凡人一样无法感知和吸收灵气,也不会受到这种灵气的排斥。 如果能够得到天灵之体,那么她就能随意将灵气纳为己用了。 与成为神祇这样巨大的诱惑相比,天妖血妖几乎已经构不成是一个问题了。 但是天灵之体的魂魄比起一般魂魄要凝实得多,极度虚弱的月英虽然成功施展了法术,却没能把木菲的魂魄一下子吞噬掉。 木菲的魂魄在这场争斗开始的时候,一度都处在上风,几乎反过来把月英给融合掉了。 就是在那个时间里,她从月英的魂魄之中,得到了许多的讯息。 “那一阵子我没有什么意识,她应该是想在我带着的那些书里面,找到将我彻底消灭的办法,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经由白泽主的那颗宝珠开启了灵智,通晓了许多种早已失传的文字。”月英面带钦佩地说:“她非但把我藏着的那些书几乎都翻找过,有一些还用这里的文字给誊写了出来,我看到的时候真是非常地吃惊。” 占用躯壳的困难程度远远超出了月英的预计,但是木菲的天灵之体却在这期间让她的魂魄日益壮大了起来。 木菲能够察觉到这种变化,却没能找到克制月英的办法。就在这个时候,她那个躲在山间养好了伤的情人,终于找到机会,偷偷地潜入回来要带她离开。 木菲拒绝了,她借口说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愿,预备要嫁给别人,把情人给气跑了。 但同时她的反常已经引起了家人的注意,因为无法预料说出实情会有什么后果,她就假装已经离岛,偷偷地藏身于岛上一个隐秘的地方。 这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木菲确定没有办法阻止月英的时候,就决定把宝珠丢进无尽渊,然后跳下去和她同归于尽 “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办法彻底控制她,她要真跳下去,说不定我就死了。但最后木家的人阻止了她,也算是救了我的命。”月英露出了笑容:“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留了一条生路,答应只要他们马上离开我的岛,我就不杀他们。” “到这里,一切原本如你所愿,但是并没有维持很久。”晏海指了出来:“你为了消除后患,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决定要打开封镇。” “我怎么能料想得到,封镇里有白泽主的血这些事情就不要说了吧!”月英扯了扯嘴角:“接下来,不如你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刚说的好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可别跟我说你就是瞎猜的。” “不是。”晏海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木菲告诉我的。” “不是让你别说大话吗?” “在很多年前,我掉进了一个海边的洞窟,我在里面困了很久,直到后来涨潮的时候,我才爬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变得怕水。”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云寂:“但也在这个洞窟里,我发现了一个相连的山洞,那个山洞的入口,只有在退潮的时候才能显露出来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木菲的确有一阵子躲在一个挺昏暗的地方,想必她留了一些东西在那里头,记录了一些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我当年要杀了你的原因。”晏海十分平静地说道:“而且我觉得你那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的好。” “普通凡人的身体就算是妖化之后,也最多能坚持十年,然后就开始慢慢腐烂我对那些事其实也很厌烦,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月英倒也没有生气:“寄居在腐败的躯壳之中,被困在这方寸的小岛上几百年,你觉得这是我愿意的吗?” “你听说过《天魔九转》吗?”晏海突然话锋一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一八四 “你说什么?那是什么东西?”月英愣了一下。 “你不用问她了, 她哪里懂得这些。”薄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所以也只有她不知天高地厚, 居然觉得自己能够成神。” “你懂, 那你来说啊!也正好让我长长见识。” “天魔”薄霜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主人曾经谈及这事, 他说上古神族中并无天魔一说,是自仙族掌管天地后才出现在世上的, 谁也说不清它是从何而来的, 又是因何而生。但是有一点, 但凡天魔现世,天地均会遭遇大劫。那是因为天魔之力远胜诸天仙佛, 足以与神族相衡,而这《天魔九转》” “难道是一种功法,修炼以后就能变成天魔了?”月英自然要嘲笑她:“说得那么威风,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事。” “这本书并不是修习天魔之术的,所谓‘九转’,指的是克制天魔戾气的办法”薄霜一脸根本听不到她说话的样子:“天地间现世的天魔,数万年来只得两回, 一是因佛陀而生,一是由鬼仙所化,这两次都令得天地发生巨变, 自仙界到九幽均是元气大损。主人说, 写出这本书的, 应当是他们二人其中之一, 因为这本书上残余着天魔之气主人还说, 世间一切均有契机, 说不定这本书再次现世之时,就是新的天魔诞生之日” “得了吧!白泽主平日里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自己都说当不得真,如今却又在这里借他的话说事。”月英挥了挥手:“什么天魔地魔,这地方连个花木之妖都养不出来,你在这里吓唬谁呢?” 薄霜瞥了她一眼,一副不屑于和她说话的表情。 “翠微,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个不相干的?”月英和颜悦色地问晏海:“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关于你身上的妖血之毒” “不知可有化解之法?” “你可知道,我掉进那个深渊以后,是怎么活下来的?”月英不答反问:“你可以想一想,我依附的身体已经摔得稀烂,那下面又什么都没有,我又该怎么办呢?” “无非是附着于蛇虫鼠蚁,依靠泥土腐叶为生。” “你说的半点不错,我不知多么艰难才活了下来。”月英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告诉自己,这可能是我要成仙之前所遭遇的劫难,那些飞仙们不都是这样历劫成仙的嘛!” 晏海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其实当年比起月倾碧,我更中意你的,因为你虽然长得比她差一些,但接纳妖血的速度却比她快多了,怎么着也能比她多坚持个几年。”月英笑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这些蝼蚁一样的凡人,居然敢联合起来骗了我,明明是男儿乔装成了女子不说,最后居然让我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我不杀你。”她重复了这句话,然后又说:“我留在你身体里的妖血早已深入骨髓,只要我愿意,你随时就会变成我的血傀,我又为什么还要杀你呢?”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晏海非但没有浑身颤抖痛哭流涕,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你不怕?”她很不满意晏海的反应,尤其是他现在俯视着自己的这种眼神。“你就不要硬撑了,我知道你心里很怕的。” “我这样的凡人在你们面前,的确卑微无力有若蝼蚁。”晏海左右看了看眼前的这两位:“但是我怕的东西有很多,但是这其中绝不包括你。” 他说到“你”之时,突然一转手腕,雪亮的短剑朝着月英的面门疾刺而来。 晏海出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月英还是一把就抓住了那把剑,然后剑在她的手里化作了粉末。 “你以为,你能用一样的办法杀我第二次吗?”她笑得脸都扭曲了:“你还说你不害怕,我看你是吓破了胆吧!” 她用手划出了一个小小的风刃,朝着晏海的肩膀抛去,显然是要先断他一条手臂,而不是立刻把他杀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脚下一颤。那风刃便失了准头,擦着晏海的脸颊飞了过去,只是割断了他几根头发。 月英也没心思管这些,她心里一慌,低着头朝脚下看去。 虽然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但她确信刚才自己脚下的确是发生了晃动。 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薄霜。 “薄霜,是不是你”她刚刚说到这里,声音便戛然而止。 一个圆圆的东西滚到了她的面前,停下之时,露出了薄霜瞪大的双眼。 薄霜头颅上的表情,停留在了极度震惊的那一刻。 有一个人跨过了她还留在原地的身体,一步步地朝这一边走过来。 他每走一步,龙骨就会发出震颤,就好像月英刚刚所感受到的那样。 这个人其实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月英之前就已经看到了他。 他跟在薄霜身旁,就好像被薄霜控制住了神智。 薄霜一向很擅长这种法术,她养那些血傀都是受了薄霜的启发。 所以,她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凡人但薄霜的头都被割下来了,他真的是个凡人吗? 随着他的靠近,月英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站住!”她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依然朝这里走过来。 地上薄霜被割下来的头颅眨了眨眼睛,然后就地转了个圈,看向了那个人。 “薄霜,他是什么人?”月英见她动了起来,连忙问道。 “你问我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他刚才明明已经中了我的傀儡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割断了咽喉,薄霜的声音十分尖利难听:“他是从外面进来的,和他们一起进来的。” 那人突然停了下来,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耳后拉出了一根细藤状的东西,丢到了地上。 “我都忘了,你是草木之精,斩下头颅是杀不了你的。”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刚才我听她说用火可以,我们试试吧!” 他说完之后摊开手掌,掌心里燃烧起了黑色的火焰。 那火焰被甩落到他身后的那具身体上,居然真的猛烈燃烧起来。 薄霜的头颅发出的惨叫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人深绿色的眼睛看了过来,接着他抬起了手。 月英以为他是要连头颅一起烧了,便往侧面挪动,想要避远一些。 但她的一只脚刚刚抬起来,另一只脚也跟着离了地。 月英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飘浮了起来,而且就像是被什么束缚着一样,根本不能动弹。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心生恐惧。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她对着那个人说道:“你和薄霜这个贱人有仇?我和她也有仇的,你杀了她简直就是” 那个人突然笑了,他容貌出众,笑起来也十分好看。 月英心中一松。 下一刻,她整个人也被松开了,迅速往下落去。 紧接着她只觉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肩膀。 那个人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而月英被钉在了一根尖利的龙骨之上。 “你们刚才不是还在谈论我吗?”那人维持着笑容告诉她:“你可以称呼我为‘天魔’。” 那双眼睛就像是被鲜血浸泡过的深红,散发着幽暗的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一八五 月英被刺穿的肩膀在剧烈地疼痛, 按理说与这具身体并未完全契合, 原本不该觉得疼痛但是比起刚才所听到的, 这些又算不得什么了。 天魔天魔是什么? 远胜诸天仙佛, 能够与神族相衡 不!这个世界上连最低等的精怪都没有,何来天魔? 而且这个人他明明他是个凡人! 就算是现在, 他身上依然一副肉身凡胎的气息, 怎么可能是什么天魔。 这一定是个骗局! 月英在脑中告诉自己, 这可能只是一种幻变的法术。 她自己就擅长这个,很清楚那能够造成多么真实的错觉。 月翠微就挺擅长这个的, 说不定就是他搞的鬼! 想明白之后,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除了让自己痛苦之外, 一点用处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非但灵力凝聚不起来,她连力气都使不出来。 “不可能”她喃喃地说着,也不知是说这世上不可能有天魔, 还是被自己目前的状态惊吓到了。 那人脚下是薄霜的头颅当然薄霜已经维持不了人形了,所以他只是踩在一堆枯焦的女萝草上,另一边, 黑色的火焰已经将薄霜的身体烧了个精光, 正在半空中跳跃着慢慢消失。 这情景还是令月英惊惶起来。 一个凡人的浅薄法术, 真的能够骗过自己的眼睛吗? “微不足道的杂草。”那人的视线缓缓上移, 那双确实变作了深红色的眼睛, 盯着被困住的月英说道:“腐烂的虫子。” 对着这双眼睛, 月英想到自己尚未化形之时,曾经不小心撞入了蛛网这是一种天性之中对于危险的畏惧。 “你们这些蠢货居然浪费了一条半龙”他说话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简直暴殄天物。” “不”她想要辩解,但随即意识到这辩解太过无力。 “你们根本不明白这些神族的好处。”他语带惋惜地说道,甚至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可惜只留了这么一点” “云寂。” 晏海喊了这一声,那人突然就停下了。 面对着他的月英,看到他俊美而妖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笑容之中满是温情欢喜,却令月英觉得毛骨悚然。 “啊!”他轻声地说:“我都忘了我的晏海” 他眼睛里深浓的暗红褪去了一些,变作了更艳丽的鲜红。 云寂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皱着眉头望向自己的青年。 晏海,我的晏海,非常重要的晏海 他对自己说道,然后朝青年伸出手去。 青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比起自己的手,青年的手是温热的,柔软的溢满了香气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青年果然立刻露出了慌张的神色,非但紧紧地抓住了他,若不是没有他高,恐怕是要将他搂到自己怀里去了。 他就知道不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晏海伸出手,快要触碰到他面颊之时犹豫地停住了。 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云寂的不同 这不同让他有些害怕。 如果他和月英交流一番,就能得出这是源于天性的结论。 但在他本能地退缩之前,云寂却凑低了一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让他的心揪了起来,那些什么害怕天性恐惧一下子都不见了。 “你没事吧!”他有些不安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虽然这问题并无必要,他刚才眼见着云寂用奇怪的手法杀了那个“薄霜仙子”,但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明知云寂此刻情形有异,但他又忍不住担心。 “我方才被那个妖女控制,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十分焦急,却没有办法说话挪动。”云寂把头抵在他的颈边:“我真怕她伤到你。” “你”晏海嘴唇有些发干:“我没事的。” “我方才碰她,是不愿意她碰你。”他抬手捧住了晏海的脸颊。 “是,我知道。” “我搂着她,是想要让她闭嘴。” “嗯!”晏海的目光有些暗淡。 “你知道我需要时间,所以才与她们说了那么许多的废话,是吗?” “对”也不能算作废话吧! “晏海,你怕我” “我”晏海舔了舔嘴唇:“没有。” 云寂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晏海微微地动了下脖子,然后他只觉颈后的汗毛全部立了起来。 他以为云寂会扑过来撕咬自己的咽喉。 但云寂并没有那么做。 “晏海,这和你没关系,是因为我刚刚吞下了这半龙尸骨上残余的灵力,如今我这具身躯还是平凡血肉,所以一时有些压制不住。”他向晏海解释:“这些古神族就是这样,灵气太过浓稠,我如今又是凡骨,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化得了。” “云寂你”晏海小心地问道:“你可愿意和我说说 “说什么?” “比如‘天魔’刚才那个薄霜说的” “你是要说那本《天魔九转》?”云寂笑了:“你不觉得那些话听起来不太对吗?” “是。”晏海点了点头:“她说写那本书的人本身就是‘天魔’,我觉得这不太合常理。” 一个“天魔”写下克制自己的办法,他所图为何呢? “因为写这本法诀的人在成为‘天魔’之前,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本身也拥有很强的法力。当时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阻止自己的魔化,他通过各种尝试,还真寻到了一些可行的办法,就耗尽心力写出了这本《天魔九转》,觉得修炼之后能够抑制住自己的变化。” “他失败了,是吗?” “前半部分的确是有些特别之处的,可惜写到后半部分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化身天魔而不自知,所以这后半部分,与其说是抑制魔性,倒不如说是凝练魔气的法诀。”云寂将他搂在了怀里。“后来这本书落到了这条半龙的手里,又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一切就像是被安排好的。” “云寂。”晏海闭了下眼睛,终于问出了口:“你是因为修炼了它,所以变成了她们口中的‘天魔’吗?” “晏海,我并不是变成了‘天魔’。”云寂靠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道:“我在殷云霓腹中成形开始,就注定了会是‘天魔’。” 晏海瞪大了眼睛。 “可是怎么会这怎么可能?”他思维有些混乱:“哪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么说可能不太确切,我还是以凡人的形态被生下来的,如果没有那本《天魔九转》作为契机,然后有这条半龙的骨骸可能我需要更长的时间,也许是几十年,也许耗尽作为凡人的一生,都未必能够生出这样的变化。”云寂深深地吸了口气,让他身上馥郁的香气充盈于鼻端:“他们半神崇信的那一套天命之说,似乎也不是毫无道理。你看,这许多的契机放到了一起,似乎真像是所谓的‘天命’,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一八六 天命?是什么样的天命? 成为天魔的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云寂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紧皱的眉头:“你不用为我忧心, 也不要被她们那些话吓到, 这些浅薄无知的小妖又能知道些什么?” “但是” “难道晏海你心里, 是嫌弃我的吗?”云寂放开了他, 往后退了一步:“也是,从前倒也罢了, 如今我真正的成了异端” “你胡说些什么。”虽然晏海明知道他是故意装作如此, 但是看到他黯然的表情, 还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只是担心” “我当然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顺遂了心意的云寂, 满脸都写着称心如意:“你往后还要对我更好一点,你看她们都那么厌恶我,恐怕从现在起, 人人都只会惧我怕我,再也没有旁人会如你这样爱护我了。” 晏海有些应付不来,便胡乱地点了点头。 他避开了与云寂的对视,看到了被钉在龙骨之上的月英。 “她还活着吗?”他问云寂。 “她当然还活着, 不过这天灵之体十分异样,体内灵气驳杂不均,不知是什么缘故。”云寂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这虫子虽然有些修为, 但实在污浊难闻, 让人难以下咽。” 晏海装着没听到最后一句, 又问:“你能让她说出化解血毒的办法吗?” 只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紧张。 “晏海你什么时候才能”云寂揽住了他的腰, 轻声地叹了口气:“算了, 你向来都是这样,一时也改不了。” 晏海没有来得及回话,突然听到云寂“咦”了一声,接着看到脚下光芒闪动。 那如山一样的骸骨,一瞬间化作了银色的光尘。 无数光点自他们脚下飘扬开去,在原处略作盘桓,纷纷扬扬地散逸于天地。 晏海被云寂抱着,安全的落到了地上。 月英却没有这种待遇,那刺在她肩膀上的龙骨消失之后,她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来。 木怀谨远远地站在另一边,他刚才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居然完好无损,正灰头土脸地呆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晏海四下看了,确认是一根骨头也没有留下来。 “有意思。”云寂收回了目光,笑了一笑:“这半龙,还真有意思。” 他见晏海不解地看着自己,便解释了一句:“我方才将它残余下来的灵力都吞食了。” 晏海点点头,只当他的意思是灵气全部被吞食之后,龙骨就会化为尘土。 “你放我下来。”他看到了月留衣,便拍了拍云寂的手臂。 云寂依言把他放到了地上,又转头看向那些光点消失的地方。 他刚刚将残余在龙骨之中的灵气吞噬殆尽了没有错,但是龙族的骨骼之坚韧,当年就连不周山也能撞断,按理说放置亿万年都未必腐坏,又怎么会因为没有灵力,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有意思。”他喃喃地说道。 晏海脚下的月留衣依然昏睡着,紫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脸颊上。 他半蹲下去,翻开了月留衣的眼睑,发现那里面眼白的部分已经大半变成了紫色。 “她的血毒发作了,很快就要死了。”他回过头对云寂说道:“我需要问问宫主,血毒能不能解。” 月英睁着眼睛,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她肩上的伤口依然血肉模糊,但内里其实已经开始慢慢愈合。 但是这太慢了她眼中倒映出了“天魔”俯视着自己的身影。 “你不能杀我。”很多念头在她脑海中转过,她选择了最稳妥的那一个:“他身上有我的妖力,如果你杀了我,妖力消散,他也活不成了。” “他”指的当然是晏海。 云寂看向晏海,问道:“还有呢?” “你也不能吃了我。”对方脸上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安:“我知道你刚才把白泽主骸骨上的灵气都吃了,还有薄霜我知道你也吃了她,用那个黑色的火你也不能伤我。” “你放心。”云寂直接打断了她:“你身上都是腐血腥臭之味,令人作呕,我是吃不下的。” 月英握紧了掌心。 “别想着和我谈什么条件。”云寂垂眸望着她说道:“把他身上的妖力取出来,我就让你死得比那杂草痛快一些。” 月英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你做不到!”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就笑了:“你果然是做不到的,我的力量与你的相悖,所以你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我的妖力。” 云寂嘴角一动,表情终于变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晏海走了过来。 “因为他是在这个新世界诞生的‘天魔’啊!” “她这是被你吓疯了?”晏海不解地看向云寂。 “翠微,你知不知道,你和我,还有她!”月英激动地坐了起来,她指了指自己和晏海,又指了躺在那里的月留衣,最后指向云寂:“我们和他是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谁和你一样。”晏海冷哼了一声:“宫主,你别说废话,快些把解除血毒的方法告诉我。” “不是这样!”月英想了一想:“你记得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吗?我来自和这个世界力量相悖之处。” “那又怎样?” “除了极其难得的天灵之体以外,出生于这个世界的凡人都会排斥我的妖力。我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就发现,那些已经成年的躯壳几乎没有多久就会朽坏了,根本没有办法长久地使用。这都是因为万物生灵一旦脱离母体来到世上,就自然而然开始顺应这个世界的规则而活。”想通了其中关节的月英,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但是胎儿刚被生下来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彻底从先天胎息转为后天,排斥是并不存在的。只要在那个时候,开始在你们的体内一点点放进我的妖力,就可以把你们养成适合我使用的躯壳。虽然你们中的有一些适应不了,会彻底失去神智,但是能够坚持到成年的,再修习一些灵幻宝鉴,我就能使用更长久的时间。” “所以呢?”晏海的脸沉了下来。 “所以,你体内的妖力,是违背于这个世间的规则的,就算这位‘天魔’有再大的本领,也没有办法把你体内的妖力取出来。能做到的,只有与你体内妖力出于同源的我喔!薄霜可能也能做到,但是她刚刚已经被杀死了呢!” “云寂?” 云寂点了点头:“她的妖力与我的本源之力相悖,若是强行抽取,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 晏海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慢慢地说道:“那么,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啊!你是死是活,都全部掌握在我”月英得意的声音与表情终结于一抹寒光。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开合着嘴唇。 鲜血慢慢地从指缝里涌了出来 晏海将手中的短剑举到眼前,看着剑刃之上鲜血滴落。 “我觉得一生受制于你太麻烦了,所以决定把你杀了。”他看着鲜血滴落到月英的脸上,对着她露出了冰冷的笑容:“我曾经做过一次的,你还记得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一八七 这是晏海携带在身上的最后一把剑, 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处。 早年学剑的时候, 他最初是学单手长剑的, 但总比不过用短剑趁手, 后来就改练了双手短剑。 这也许和他的性格有关,短剑须得近身相杀, 于凶险之中取胜。 他这一生之中有太多次的铤而走险, 若不能当机立断, 早就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他把视线移回了月英的身上。 此刻,月英已经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她双目圆睁, 紫色一阵阵地在她眼中涌起褪去。 最后这些紫色全数消失的时候,她张开了嘴。 先是探出了一对触须,然后一只紫色的蝴蝶, 从月英,不!阿瑛的嘴里爬了出来。 晏海微微一笑。 他真正要等的,是这一刻。 他伸出手去,在蝴蝶展翅欲飞的那一刻, 捏住了它的翅膀。 当年晏海从木菲的手札之中,读到了关于她称之为“命蝶”的记载。 木菲将“命蝶”形容为月英的力量之源,并没有说清楚月英是通过这种形态掠夺他人身体的, 加之当时满屋子的蝴蝶乱飞, 他下意识的就忽略了这一点。直到发现月倾碧表现异常, 才让他生出了怀疑, 最后一剑将月倾碧逼下了无尽渊。 后来回想, 那只蝴蝶应当是在他斩断头颅之后从宫主体内爬出来的, 所以他猜测,只要它觉得无法再使用这具身体,就会逃窜出来,再次寻找可以使用的。 翅膀展开之后,这只蝴蝶比他的双手还大,那些闪烁的翷粉在挣扎之中四处飞舞,显得十分狼狈。 “放开我!”蝴蝶形态的月英尖声叫道。 蝴蝶突然发出人的声音,饶是晏海早有准备,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他抱怨了一句,将蝴蝶递给了云寂拿好。 他则弯下了腰,先是出手封住了阿瑛颈边和肩膀上的数个穴道,然后又撕了她的衣服帮她包扎脖子上那道剑伤。 他刚才为了逼真出手很重,虽然刻意避开了致命之处,但还是把阿瑛伤得不轻,有什么后患也是难以预料。 不过,这总比被妖怪吃了要好。 “你没有杀了她!”那只蝴蝶尖叫着说道:“你骗了我。” “如果你不是这么畏惧死亡,又怎么会轻易被我骗了?”晏海转过身来:“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那种溢于言表的轻蔑,终于让月英彻底发了狂。 她再也顾不上去想太多,脑子里只有将这个可恶的凡人碎尸万段的念头。 云寂只觉得手中的蝴蝶突然变大,再也拿捏不住,只能松开了手。 无数的翷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球,将它整个包裹在了里面。 云寂伸出了手,却又收了回来。 他还不能把这只蝶妖给杀了。 “你把她气疯了。”他实事求是的对晏海说:“你这么激怒她,只会让她狗急跳墙。” “不是有你在,我怕什么?”晏海看了眼另一边:“你先不要管她,能帮我个忙吗?” 他看的是刚才已经被他拖到不远处的月留衣。 “什么?”云寂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想试试让你把月留衣体内的妖气逼到一处。”晏海重复了一遍。“既然你的力量与那妖气并不相容,取不出来,那就把它逼出来不就好了?” “这个想法” “如何?你觉得可行吗?” “并非做不到。”他解释道:“只是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了我的力量。” 话音刚落,他自己的脸颊之上缓慢地出现了仿佛被利器割伤的口子。 “云寂!”晏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就好像这样。”云寂却不甚在意的样子:“她会被我的力量自体内割裂。” 晏海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如果通过阿瑛”他抿了抿嘴唇,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她既然能够吸收灵气,而后转化成为那蝶妖可以使用的力量,那是不是能够用来去除蝶妖留在她身体里的妖力?” “按理说这是个好办法,但是”云寂还是拒绝了他:“太冒险了。” “所以我才让你用月留衣试试看。”他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已经变得很大的风球。“如果可以,就不用再留着这恶心的妖怪了。”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通过阿瑛的身体之后,云寂暴戾的力量就像是突然变得温驯起来。 随着他的力量,月留衣脸上的纹路迅速地褪去。 这些紫色的妖力被逼迫到了一起,汇聚在她的左手之上。 让她的左手小臂的下半部分开始,变成了近乎黑色的深紫。 晏海看向云寂,云寂对他摇了摇头。 晏海点好那周围的穴道,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用剑斩下了她的半截手臂。 月留衣发出了剧烈的惨叫,从昏睡之中生生的痛醒了过来。 在她的惨叫声中,晏海对云寂说道:“今日里做了许多一直想做的事情。” 嘴上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极其迅速的为月留衣上药包扎。 “月翠微——”月留衣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只知道是他斩了自己的手,凄厉地叫着他的名字。 “吵什么!”晏海将阿瑛丢到了她的身边,对她说道:“看住了。” 云寂脸上的伤口又多了一道,他自己抬手摸了一下,沾到了一手的血。 晏海正盯着他看,眼神看上去有些奇怪 云寂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凭空起了一阵大风。 风球散开,蝴蝶已经变得十分巨大。 月英终于露出了真身。 “说真的,我倒明白月留衣的。”晏海对云寂说道:“蝴蝶这东西是挺恶心,尤其变得特别大的时候。” 蝴蝶拍打着翅膀,翷粉纷纷落下,那些原本细微不可分辨轮廓的翷粉,此时已经变成得很大。 月留衣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她苍白着脸,把视线从那只充满了黑紫色液体的断手上,移到了那些落到她面前的翷粉上。 在离开了玥瑛的身体之后,这些斑斓的翷粉迅速地变成灰色,就像是一片片寻常的鱼鳞一样。 “原来这就是‘龙鳞’”她看着那巨大狰狞可怕的蝴蝶,骂了一声:“娘的,这什么破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一八八 黑色的眼睛占据了整个头颅, 那些蓝紫色的绒毛长而密地布满了身躯。 翅膀是纯粹的紫色, 在动作间又变幻出不同的光泽, 若隐若现的图案看上去十分眼熟, 在扇动时带动起一阵阵呼啸风。 晏海看着眼前的这只硕大蝴蝶,突然生出了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是他一切噩梦的源头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怪物! 它吞噬血肉, 披上人皮, 蛰伏于这个世界的边缘, 怀揣着统治天地的可笑野心。 直到此刻,才终于露出真实丑陋的面目。 真的是言语无法形容的丑陋 “真丑”云寂听到晏海在身后这么说道:“她怎么难看成这个样子?真叫人恶心” “嗯!真的是太丑了!”他表示同意, 并且告诉晏海:“我虽然也是自异世而来,但从前的原身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从前” 蝴蝶显然也听到了, 它长长的卷曲的嘴突然弹开,在空中绷得笔直。 晏海听到云寂的话,正想问他,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深水没顶, 一直往下沉去 他甩了甩头,意识到自己猜想的情形果然发生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地上月留衣的那只断手, 踢向了蝴蝶。 只听到“砰——”的一声! 那只被斩下的手臂, 在飞到蝴蝶头部之时, 猛然炸裂开来。 紫黑色的粘液四处喷溅, 大部分都往蝴蝶的眼中飞去, 逼得她不得不侧头闪避, 嘴也重新卷了起来。 蝴蝶翅膀带起了猛烈的阵风,将本就有些摇晃的晏海吹得一个趔趄,往后坐倒在了地上。 “月翠微,这是什么怪物?”月留衣脸色煞白,在风中大声地问着他:“还有,你对我的手做了什么?” 她虽然隐约猜到了答案,但却需要得到晏海的证实。 晏海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此时的脸色,比月留衣还要白上几分。 云寂站在最前方,他手中拿着晏海的那把短剑,深深地吸了口气。 下一刻,就在蝴蝶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他已经跳到了那无数六角形组成的眼球之前,一剑刺了下去。 剑尖在碰触到眼球的刹那,凭空冒出了黑色的火焰,落到了剑身上面,然后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月英可怕的尖叫声响彻四周。 云寂手上发力,将遇到阻滞的剑用力往下刺去。 他的衣衫与头发在风中飘扬而起,浑身被黑色的火焰裹挟,在蝴蝶的眼中映出了无数倒影他的脸颊之上缓慢地出现了第三道裂口。 晏海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一缕紫黑色的鲜血从嘴角流淌而出。 他连忙侧过头,抬起手擦拭干净 “月翠微你”月留衣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不要多嘴。”他警告似的看了一眼月留衣。 月留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好像快要把那怪物杀了的云寂,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涌起了十分不妙的预感。 云寂把剑从蝴蝶眼中抽出来的时候,那些原本围绕在他四周的黑色火焰突然凝聚到了一起,从那个伤口中鱼贯而入,全部都跑进了蝴蝶的身体里去。 蝴蝶的身躯猛地一震,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月英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接着突然没有了声音。 月留衣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可怕的惨叫,这让她觉得断臂之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 “月翠微你”她勉力站了起来,踉跄着抓住了晏海的胳膊。“你身上的血毒” “管好你自己。”晏海的脸色白得可怕,但语气依然十分平稳:“我没事。” “你把我的血毒逼到了手上,再把我的手斩了,所以”她用力地喘了口气:“所以刚刚血毒被催发我才没事。” “不用谢。” “我他娘的不是要谢你!”她用力握紧了晏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月翠微,你是怎么回事?” “命捡回来了,怎么还这么多事?”晏海不耐烦地想要甩脱她,但却低估了她的韧劲,只能告诉她说:“我的毒早就解了。” “放屁,你当我是猪啊!” “也差不多。” “月翠微!”她用力揪住了晏海的领子:“按理说你只有比我更严重,怎么可能” “你看到的这些,难道能‘按理说’吗?”晏海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那你‘按理说’一下,如果血毒未解,为什么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月留衣被他问住了。 晏海从她腰间抽出暗藏的匕首,放到了自己的衣袖里,然后推开了她。 云寂跳下了巨大的蝴蝶。 他转过身,朝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晏海走去。 黑色的火焰在蝴蝶的体内炽烈燃烧着,他能感受到那种直接传递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雀跃。 它们正以这只蝶妖的万年修为作为燃料,剔除掉那些杂质,将纯净的力量提炼出来,再彻底吞噬干净。 虽然这些黑色的火焰是他魂魄的根本,但是对他而言,这种获得并不能使他真正地感到满足 “晏海。”他一步一步地朝晏海走去。 黑色的火焰断断续续地从蝴蝶的体内逸出,向他追了上来。 这些火焰回到云寂身体里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又一道仿佛被利器划破的伤口出现在他完好的另一侧脸上。 这一道伤口,比之前的那些更深,也更长 这个凡人的躯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一八九 余所历之事, 其神怪也, 欲与人说,谁信乎? 纵信之,则又奈何? 唯恨与君缘尽, 未言别离,徒增伤感。 晏海等待云寂走到面前之时, 突然想到了这些话。 这是木菲写在那本手札最后的句子。 她到最后, 并没有真正告诉所爱之人实情,而是选择了一个人面对。 当时看到这里, 他觉得木菲有些愚蠢。 她的恋人武功极高, 两个人说清楚了再好好计划计划,那就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也不知道木菲什么要对他说谎。 在他看来,木菲把恋人赶走完全是一种故作姿态c愚不可及的做法。 喜欢爱慕,不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吗? “一起”的意思,不是就算死, 也要死在一起吗? 不这样做的话,恋人迟早会变成别人的,迟早把她忘了, 那她一个人去死,岂不是太吃亏了吗? 你觉得此情不渝此生不忘, 但一生太过漫长, 纵然此刻爱得再真诚, 你也永远不知道那个好像是能够生死相随的人, 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心意。 人心隔着无数重山,可能你一放手他就不见,还再也找不回来了。 木菲在晏海眼里十分可笑,因为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 他很聪明,也很小心。 他不介意为喜欢的人受一些苦,但那要值得,要有回报,还必须是在“他是我的,我们终究要在一起”这个基础之上。 而且,不能长相厮守,那就共赴死亡。 总之,是要在一起的 “晏海。”云寂站在他面前,低头问他:“你在看什么?” “你的脸”他伸手抚上了那些伤痕,将云寂的脸捧在掌心。“怎么变成这样了?” “无妨”他本想轻描淡写的带过,但晏海专注的神情让他叹了口气:“若是往后我的样子会有所变化,你可会觉得介意?” “介意?你要变回从前的样子?”晏海想了一想:“你不是说,你从前的样子也很好看吗?我为什么要介意?” “好看是不是那样的我以前其实那也不能算作是我。”云寂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言辞混乱。 “你能说说看,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吗?” “我以前,是”云寂似乎有些伤神:“并没有什么形状。” “那我是不是应该问,你以前是什么?” “如果你是问我这种力量的来源,其实是来自于‘阴息’。” 晏海眨了眨眼睛,显然并没有听懂。 “在那个世界。”云寂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蝴蝶:“有那么一座墓,是一座神墓,那个世界里一位力量很强的神祇,或者说是力量最强的。他的意识早已死去,只有肉身还留存在那座坟墓里” 虚无之神浑沌是天地交感,孕育而生的大神,纵然是意识已死,肉身与力量也不会完全消散,而是日日在世间游荡。因为害怕他终会危及万物众生,四方天帝将他联手封在了创世神盘古的神墓之中。 “后来有一天,突然有人闯进了神墓,偷走了浑沌的一口阳息。” “那是你吗?”晏海想到他刚才说的话。“但你说了你是阴息。” 虽然他并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或者说能算是什么,这已经太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不是,但是阳息被偷走的时候,阴息也一起被从浑沌的身体里取不!”云寂想了想,觉得这句话不太确切:“应该说,阴息是在那个时候,被从浑沌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浑沌呼气为阳,吸气为阴。 阴阳之气本是无形无状之物,但是当年从浑沌体内偷走阳息的乃是阳火之精,所以阴阳之气随之都化作了火焰之形。 “所以阴息的本体并无形状,只是刚刚被分离出时,多少还是受了那阳火之精的影响,变作了火焰的形状。”云寂的肩头上方凭空跳出了一朵黑色的火焰。“那个阳火之精她带走了阳息,阴息则被留在了盘古墓中。后来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阴息才开始有了一点意识。” “你是说,变成了人还是神仙?” “不,只是非常微弱的意识,我想应该是因为”又一团火焰跑了出来,在他肩上跳跃:“饥饿。” 晏海伸手想要碰一碰那团小小的黑火,却被云寂抓住了。 “小心。”云寂将晏海的手裹进了自己的手心,告诉他说:“那时候,阴息就是这样毫无意识地吃掉了一部分浑沌的肉身。” 他轻描淡写地这么说了,晏海也就没有把这当做多么严重的事情。 毕竟云寂在他面前,已经用这些黑色的火焰先后杀死了薄霜和月英,这比另一个世界的神之类的,显然有说服力多了。 但是他注意到,云寂一直用的“阴息”,而并非是“我”。 “阴息的力量无法解开封镇,于是它等了很多年,直到遇到了一个契机,才终于离开了盘古墓,但是那令它受了很严重的损伤,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只能一直躲在阴气最重的黄泉地府之中汲取力量。” 后来,天地之间渐渐灵气衰竭 “阴息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远比他们那些神族和半神族更早。” “可是对薄霜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好像难以存活,难道他可以不受影响?” “怎么可能呢?几乎在踏入这个世界的瞬间,它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好。”云寂抚摸着他的手掌:“他首先想到的办法,是效仿被偷走的那口阳息,因为那口阳息后来被放进了一个胎儿的身体里,被一起生了下来。” 但是这个世界上,到哪里去找一个强大的阳火之精,根本没有母体能够承受得了他的力量,胎儿和母亲通常在他刚刚进入之时就死去了。 失败了多次之后,他只能舍弃了全身而退的念头,将自己分裂成无数的碎片 “等等。”晏海问道:“这个我不好理解,什么是把自己变成碎片?” “它的本体是火,所以就好比是非常非常小的火星。”云寂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然后这些碎片,就开始在这个世界的凡人体中传递,它期待着能有一日,能够有人点亮这点星火” “那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把自己分成那么多份的想法,晏海并不能理解。 “虽然它有意识,但是它的意识极其简单,只是存活下来而已如果有机会,可能再过数万年,它能够慢慢生出更复杂的神智,但是他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云寂舒了口气,终于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虽然我并不能算成是它,但它确实是我的一部分,它的本体是寂灭之火,比起那只蝴蝶,应该是好看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一九〇 晏海低下头, 轻声地笑了。 “你这人怎么这般肤浅可笑?”他边笑边说:“这种毫无意义的皮囊表象,究竟有什么好贪恋的?” 笑到后来, 声音都有些变了。 变得异常的苦涩起来 这些话,是当年云寂对他说的, 如今想来, 那种愤怒竟然像是某种表明心迹。 “云寂,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他靠在云寂胸前, 闭上了眼睛:“这样就够了” 巨大的蝴蝶不住卷曲变小, 此刻已经蜷缩成了一块黑色的焦炭。 又有一团火焰从那块焦炭里跳了出来,但这似乎是最后一点,因为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这朵黑色的火焰如流星一般投入了云寂的后心, 云寂发出一声闷哼。 他摇晃了一下,这一次的裂痕出现在了脖子上。 特别的深 “痛吗?”晏海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这道裂口。 “我没事。”云寂呼了口气:“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晏海看着他的眼睛:“云寂, 你看着我说,你会好的。” 云寂正要回答, 突然觉得眼前突然冒出了七彩的霞光,什么都看不分明。 “我”他晃了晃脑袋, 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但是那些光开始飞速的旋转, 立刻让他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了。 晏海抱着他的腰, 揽着他的后背, 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我问你脸上怎么会有伤口, 你偏偏绕着圈子也不告诉我, 真当我猜不到吗?”他摸了摸云寂的头发, 顺着摸到发尾之时,摸到了一手细碎的灰烬,就好像是被火焰燎过一般。“半个时辰之前你还是个寻常人,突然就变成了神魔你说这些火焰吞食了力量,可人的身体就算是吃多了食物,也会觉得不舒服,何况是这些奇怪的东西?” 凡人的躯体,怎么能够容纳神魔的力量? 这些伤口可能仅仅只是开始,他说往后可能会生出变化,那是不是说,他很有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住人吃多了食物会撑死,吃多了力量会不会也 “你是强行这么做的吧!”因为被那个薄霜控制住,为了能够得到与之抗衡的力量,强行的逼迫自己发生变化。 “说到底,好像都是为了我呢!云寂你这个人”他笑了一笑,吻了吻云寂的鬓角:“真会讨人喜欢。” 为了能够在一起,就算需要忍受很多的痛苦也没有关系。 但是真实的情况却是我没有办法看到他为我受苦。 我还是舍不得 木菲那个时候,是这么想的吧! 晏海抱着云寂,坐在了地上。 地上长着柔软的苔草,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动,轻柔地在他们身上拂过。 “朝相见,暮别离很多事情,都被安排好了”晏海将头靠在云寂的心上:“云寂,人的一生,其实很短的。你看,一眨眼十多年就过去了,再过几个朝夕,我们就会老了到最后,我们还是会分别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仍然会觉得,啊——怎么刚刚相见,就要分离了呢!” 我们在时光之中,总会不停和最珍视的分别,不论是所爱之人,还是心爱之物。 “我在昭明苑里,埋了一些过去的东西,里面都是我的宝物。”他从云寂的怀里,取出了被妥善珍藏的翠羽明珰,扣在了自己的发间,垂落的明珠相互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之所以要把它们埋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是因为当我死了之后,在旁人的眼里,那也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无用之物。” 别人根本不懂那些东西对我有多么珍贵,这世上没有了我,也不再有人会珍惜保存 “月翠微!”月留衣踉跄着在他身旁跪下。“你在做什么?” 晏海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她在云寂身上的那些伤口边缘,看到了一些闪动着光芒的粉末。 “翷粉?你哪来的翷粉?你到底是”她的目光在闭着眼睛的云寂和半抱着他的晏海身上来回移动:“你在对他使用幻术?” 月翠微从未被她的幻术迷惑,那是因为其实在他们两个人之中,月翠微才是更加擅长幻术的那一个。 这是她从未承认,却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你疯了!”她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拉晏海:“这个时候你怎么突然就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还记得吗?在幻术那一章的最后,是缺了一张纸的。”晏海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臂:“有一条被撕开的痕迹。” “谁知道那种事啊!”月留衣没有心情和他讨论这些。“你快点停下!我还得靠着他救我的巧儿呢!” “最后那一页上其实是写着,如果用万年蓝幻碟的翷粉施展书里的幻术,就连神族也无法抵御。”他看了看不远处那堆焦炭:“书上还说,蓝幻蝶在活过一万年之后,会变成紫色。” “你别说废话了,快点停手。”月留衣想把他从云寂身旁拉开:“你到底是哪里不对!” “月留衣。”他用力搂着怀里的云寂。“是你欠我的,所以,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不对!我什么时候欠你什么了?你不要又在这里给我下套好不好!” “你欠我一条命。” “我求你救我了吗?”月留衣冷笑道:“别擅自说什么欠你一条命,我什么都不欠你的!” “不是你的命。” “什么?”月留衣懒得和他纠缠:“不管什么,你先” “你欠的,是我的命。” 月留衣愣住了,但随即又皱起了眉。 “跟你说话真的很累。”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耐心:“我跟你说,你再不放手,我就” “我啊!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晏海抬头看着她:“被你用抹了毒|药的云霞刀,杀死在了荒野之上,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一九一 风突然变大了。 月留衣背着风, 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她的视线,也让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说什么呢?”她怔怔地问:“你这个时候和我算旧账, 合适吗?” “你一刀割在我的脸上,那些毒进到了我的身体里”晏海抬着头, 风把他的头发全部往后吹去, 露出了清秀而苍白的面孔:“那个晚上,风很大, 我一个人躺在荒野上, 你给我下的毒和血毒混在一起,我就死了。” 月留衣原本就断了手大伤元气,此刻又被他这么阴森森的一说, 更是面无人色。 原本这些话听着十分可怖,但晏海转眼又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 月留衣一口气就松了。 “你消遣我啊!”她竖起了眉毛。“你要是已经死了,跟我眼前的是什么?活着的尸首?” 晏海微笑着垂下了眼睛, 低声地说:“可不是活着的尸首吗?” “好了,你哪来的闲心?”月留衣又伸出手来拉他:“等我们出去了, 救了巧儿, 我让你在我脸上砍上一刀,总可以了吧!” “月留衣, 我没有和你说笑。”晏海却推开了她的手, 搂住了怀里的云寂:“那天晚上, 我毒发倒在无人的荒野, 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觉得很不甘心,所以我吞了神珠” “什么什么珠?” “就是你一直想要找的那颗‘神珠’,我不让你去找,是因为我知道你找不到,因为”晏海笑了一声:“那颗神珠一直在我的手上,木菲并没有真的把它丢进无尽渊里去。” 月留衣瞪大了眼睛。 “但是我刚刚把它放到嘴里,我就已经死了,我连把它吞下去的力气都没了。”晏海看着云寂,就像是在对他说的:“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死了,呼吸断绝,脉息也停了。” “但是”月留衣嗫嚅着嘴唇:“你明明活生生的” “奇怪的就在这里,在第二天早上,当阳光照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突然又活转了过来。”晏海笑得苦涩。“我能呼吸,能言语,血是热的,心也会跳,但是我知道这一切是不应该发生的,我在夜半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是因为神珠吗?”月留衣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是啊!她们说,这是用那条巨龙的血肉炼化出来的宝物,所以才会生出那样的神迹吧!”晏海把云寂放到地上,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反正我觉得,那就是世上最神奇的事情了。” “那c那颗珠子是不是可以” “很可惜,它虽然让我能够死而复生,却并没有解除我身上的剧毒。” “怎么可能,你吃了神珠都死而复生了,怎么会解不了毒?”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吃那颗珠子。” “那神珠现在在哪里?” “当然在我的身上。” 月留衣突然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质疑我为什么不把那颗神珠吞了,说不定吞了就能解毒,也许还能成仙呢!”晏海摸了摸云寂的脸颊:“但是你看他如今的样子就能明白,凡人的身体多半是承受不了那些力量的,吞下去有太大的可能暴毙而亡。” “那你是怎么”月留衣还没问完,突然发觉了不对:“你手上怎么那么多血,哪里来这么重的血腥味?” 她话刚刚说完,晏海就侧过头吐了一口血出来,那血就跟刚才他嘴角流出来的一样,甚至比刚才的颜色更暗一些。 那些沾到他鲜血的苔草,顿时就枯黄了一片。 “你怎么”月留衣完全惊呆了。 一把匕首滑落到了地上,然后晏海身边的苔草纷纷变得枯黄。 他松散的衣襟被风吹开,露出了胸膛中央一大片的血渍。 “你c你到底发什么疯?”月留衣跳了起来,大声的叫道:“月翠微,你要跟这个男人一起去死吗?” 晏海没有理会,而是颤抖着手封住了穴位,接着把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摊开了满是鲜血的掌心。 手心里,是一颗不大的珠子。 那珠子是白色的,在暗沉的鲜血之中,竟然不沾一点血渍,兀自泛着五彩的微光。 “你这是把珠子藏在”月留衣直勾勾看着他的胸口:“皮肉之下?” “我虽然能够死而复生,却再也无法离开这颗珠子,而且只要这颗珠子在身上,我经脉里的真气虽然能够控制自如,可一使用武功毒血就会逆流入心”晏海满头冷汗,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显然是痛得厉害。“既然吞下去风险太大,又离不开它,总也要想个办法,不至于一直把它含在嘴里吧! “你就把它缝在身体里面?”月留衣咽了口口水。 晏海不自觉的摸了摸伤口上方一些的地方,那里有一道伤痕,被蜃衣遮挡住了。 原本这颗珠子是被缝在锁骨之下,但是后来他怕云寂发现,便重新取出来,把它埋在了胸口更深的地方所以那一次和月留衣只是过了几招,他的血毒却发作的那么厉害。 他收拢了手心,将那颗珠子牢牢地握住。 “月翠微。”月留衣抢上两步,却被他用目光钉在原地。“你要做什么?” “你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月留衣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颗珠子放进了云寂的嘴里去了。 在那颗珠子进到云寂口中之后,她看到晏海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这是做什么啊!”她声音干涩的问:“你不是说这颗珠子不能吞下去的吗?” “凡人不能吞下去,但是我的云寂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凡人了啊!”晏海用手指理了理云寂的头发,目光之中满是愉悦:“他一直说闻到我身上的香气,不就是这颗珠子的味道吗?刚才骨头上那一点点残存的灵气,他都获益良多,何况是血肉的精华全都因为是我,所以他一直在忍耐着,你说,他是不是爱极了我?” 月留衣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方才一直昏睡着,错过了许多的细节,而且她也不太担心云寂如何,云寂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会这么容易就有事? “你不要发痴了好不好,你把神珠给他吃了,你自己怎么办?”月留衣恨不得踢他两脚:“你不是说你离不开它吗?那现在神珠没了,你又会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2.一九二 许多年前的荒野之中, 晏海靠着这颗珠子死而复生,从此他的生命就好像和这颗珠子联系到了一起。 “我的身体,从七八年前开始, 就已经承受不了这种‘神迹’了。”晏海把沾满暗紫色鲜血的掌心放到眼前:“偷来的岁月, 本来就已经快到尽头,没有什么怎样不怎样的。” 月留衣张着嘴, 却说不出话来。 “云寂不一样,他和我不一样,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他”他低下头, 笑得有些羞涩,这让月留衣觉得背脊发冷:“他往后会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活下去,或许到了最后, 他真的会成为神也说不一定。” “简直就是胡言乱语!”月留衣忍不住反驳道:“他现在这奄奄一息的样子,哪里像是什么那什么啊!” “我在荒野的那个晚上, 到过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那是死去之时的臆想”晏海忍不住再一次把头靠在了云寂的身上,这姿势牵动了他胸前的伤口,但是他却恍若未觉。“我的面前有一道墙, 很高的墙,上面画满了壁画,上面是很多的人, 很多的故事, 我沿着那道墙一直往前走, 后来我就看到了云寂他被画在最后的位置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他, 但是后来我就知道了” 那个人身形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他有一双和云寂现在一模一样的深红色的眼睛 风更大了,大到月留衣有些站立不稳。 “月翠微,你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声音太小,晏海并没有听到。 “月翠微!”她只能加大了声音:“如果你真的死了,他一定会发疯的,你都说他深爱你,怎么能忍受你死了啊!” “他不会知道的,因为我早就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风声实在是太大,她根本听不清晏海在说什么。 云寂的身上,突然出现了淡淡的银色的光芒。 但是此刻除了风以外,他们头顶上的海水,也发出了可怕的响动。 “月翠微,我们得离开这儿。”月留衣惶惶然望着四周:“这地方c这地方好像就要塌了。” 仿佛是呼应她说的话,他们头顶上方突然发出了类似撕裂之声。 晏海突然直起身子,往后让开了一些,他却没有去看上面,只是略显紧张的盯着云寂。 云寂的胸前,渐渐地冒出了一些黑色的火苗。 那些火苗很快就融合到了一起,变成了一簇极大的火焰,在云寂身体的上方张牙舞爪地燃烧着。 那些原本不太显眼的银光突然暴涨,就像一层网一样,把这些黑色的火焰包裹在了里面。 “月翠微,我们要快些走!”月留衣虽然也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但她却没有忘记周遭的处境。 “等一等。” “还等什么”她话还没说完,又被眼前的变化惊住了。 那些银色的光芒慢慢收紧,渐渐地糅进了黑色的火焰之中,将那些火焰一点一点的变成了银色的 原本十分肆意的火焰,就连燃烧的姿势,似乎都变得有些温驯起来。 月留衣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把锋利的短剑,刺向了她的背后。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二人的注意力都在云寂的身上,根本不会有所防备。 加上此刻周围有如天塌地陷,更不可能诱发警觉。 偷袭之人眼见这一剑十拿九稳,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但是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背对着他的晏海却突然侧过脸,目光冰冷地望了过来。 那人心里蓦地一惊,但是此刻已经收势不及。 晏海伸出了手,一掌击在了剑尖之上。 剑割破了月留衣肩上的衣裳,刺到了空处。 月留衣终于反应过来,她迅速后退一步,回肘后击。 但那人一击不中,已经于半途腾空侧翻,远远地避开了。 “木怀谨!”月留衣看清楚对方是谁之后,愤而怒斥:“你这厮居然会武!” 偷袭失败的木怀谨轻盈地落到了地上,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 “真是可惜。”他轻啧了一声,懊恼地说道:“差一点就成了。” 他借着风声潜近,本想一剑先解决了尚有战力的月留衣,却没想到晏海早有防备,使得他计划落了空。 而且从刚才剑上的力道来说,晏海的武功似乎比月留衣还高上不少。 “不过无妨。”他将手中的短剑转了一圈,换了个更称手的姿势握住。“你也撑不了片刻。” 晏海胸口在不断渗出鲜血,脸色也有些发灰,一看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你这家伙!”月留衣脚尖一挑,把地上那把匕首抓到了手里:“可够不要脸的!” 这一路上木怀谨装作不懂武功,让月留衣拖着背着扛着,费了她好大的力气。 末了,这家伙结果居然是假装的这让月留衣都快气疯了。 “有劳留衣君一路辛苦照顾。”木怀谨瞥了她一眼,颇为嘲讽地说道:“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他此刻的样子和刚才面对着薄霜之时,又是大有不同,居然还有些傲慢,似乎完全没有把他们二人放在眼里。 “既然你武功极高,那故意装出那副窝囊的样子,为的又是什么?”晏海按住月留衣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可是一开始就说了实话啊!”木怀谨眼睛的余光望着地上的云寂:“我到这里来,千真万确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你要找的东西”晏海眯起了眼睛:“找到了吗?” “我一度以为找不到了,可这天意啊!真是深奥难测啊!”木怀谨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原来你要找的就是神珠” “不!不是!”晏海打断了月留衣:“他要找的,是此刻的云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3.一九三 “人家常说, 聪明的人都不长命,晏公子智计无双,偏偏天妒英才。”木怀谨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个屁啊!”月留衣一跺脚:“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晏海没来得及拉住她,她就拿着匕首冲过去和木怀谨缠斗上了。 此刻云寂胸前的火苗已经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而且全部变成了柔和的银白色。 “果然有用”他看着没入云寂胸前的银色火苗,喃喃地说道:“我就知道有用。” 随着火焰消失, 云寂脸上的那些裂痕,居然非常神奇的在慢慢自愈。 他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却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晏海一手撑在地上, 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 他能听到云寂平稳的呼吸, 和自己急促的心跳。 那些风声, 海水的咆哮, 打斗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似乎彻底消失了 “云寂,这样很好。”他的血从胸前流淌出来,一滴一滴地溅落在云寂心口的位置。“我知道这么做可以的你得到了很强的力量,缺少的只是能够容纳它的躯体,那本书上说过,神龙的精血能够帮助神族重塑身躯” 他说的话充满了笃定,但声音里却带着颤抖 月留衣突然闷哼了一声, 踉踉跄跄后退着跌倒在了地上。 晏海皱起了眉头。 方才他就知道木怀谨非但会武功, 甚至还比月留衣高明许多, 就算是自己巅峰之时, 都没有把握胜得过他, 月留衣断了一只手,当然更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是也没有想到会落败得这么快。 但事实上,倒也并不是他以为的这样 月留衣虽然看似气得半死,但实际怒火也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大多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鲁莽冲动的人总是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她就是想让木怀谨轻敌。 木怀谨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心里又记挂着晏海和云寂,急于求胜被她抽冷在腰上划了一道口子。 但是这一刀下去,月留衣立刻察觉了不对。 她初时以为是对方身上穿了软甲之类,因为刀刃切入的感觉不像是血肉,但要说是护甲,却又结结实实的割进去了。 她也没有空多想,可回手再刺的时候,发现这把精钢所铸的匕首竟然卷了刀刃。 这一停顿,人就被木怀谨一脚踢飞了。 月留衣翻身跳起正要再战,被不知何时走到身旁的晏海拉住了。 “这人身上有古怪。” “够了。”晏海用力抓紧她的胳膊:“这儿交给我,你带着阿瑛先去出口那里。” “这怎么” “想想你的女儿。”晏海用一种冷酷的声音和表情对她说道:“你不想要救她的命了吗?” 提到女儿,月留衣顿时没了锐气。 “快去!”晏海往后面推了她一把。 月留衣咬了咬牙,把阿瑛提在手里,往方形水塘那边跑去。 晏海的目光盯住了往前踏出一步的木怀谨。 那些狂烈的风突然停了,头顶的海水也不再发出声响,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晏海咳了一声,又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你觉得你这样子能拦得住我?”木怀谨勾起唇角,把手中的剑丢到了一旁:“不过我不想和你动手,这对我们大家都没什么意义。” “那是最好。”晏海慢吞吞地说道:“若是动起手来,我也打不过你。” “你真是太客气了。”木怀谨的视线越过了他,看向躺在他身后的云寂。“其实我们本可以互惠互利,又何必兵刃相见呢!” “怎么个互惠互利法,不如说来听听。” “我要找的东西,当然不是这个煞星。”木怀谨舒了口气:“我要找的东西,是被他吞下去的那颗珠子里面的东西。” 晏海挑起了眉。 “我们一直以为它被藏在了这个界阵之中,但是我刚才已经四处找过,哪里都没有瞧见你别问我那是什么形状什么样子的东西,因为我也并不清楚,这世间也没有人见过,只有看见它我才能够知道。我一度以为这一次注定无功而返,直到”木怀谨用极其赞赏的目光看着晏海:“直到刚才我突然茅塞顿开,原来那东西被白泽主藏在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喔?” “那些目光短浅的妖物,真的是蠢到无法言喻。”木怀谨吐了口气,“白泽主这样的大人物,居然被这么胡乱祭炼掉了,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所以,你看到我挖出珠子,就猜测东西被藏在那条龙的血肉之中,然后被薄霜她们炼到了珠子里面?” “要不怎么说你聪明?我才起了个头,你就什么都猜到了。”木怀谨又看云寂:“如此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贴心人,他居然多年不知珍惜爱护,实在可悲!” “但是珠子已经被云寂吃下去了,你又待如何?” “吃下去是好事啊!”木怀谨居然一副庆幸的模样:“不被他吃下去,不被那些火给焚化了龙血精魄,我还得发愁怎么能把它从里头取出来呢!这省了我们许多的功夫。”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晏海又捂住嘴轻咳了一声:“把云寂切开,找找你那个宝物吗?” “这我可不敢。”木怀谨比了比身后的焦炭堆:“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那我就猜不到了。” “其实很简单,我知道你刚才在他身上施展了幻术,看起来还成功了,不然他不会一直昏睡不醒,你只要一直让他保持这个状态就行了。”他一手举在半空,示意自己不是搞鬼,另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前,摸出了一个小盒子:“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只要把它放在云阁主胸前就可以。”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这对云阁主丝毫不会有任何影响。”木怀谨见他动摇,不由喜形于色:“甚至我敢保证,在我们出去之后,我能给你把伤治好了,让你和云阁主能够长相厮守。” 晏海终于动容了,他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我的身体我可能撑不到离开这里。”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药。”木怀谨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这里面装的药只要喝下去,立刻就能活死人肉白骨,我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只要一出去,立刻有办法救治于你。” 晏海的脸上变幻了几番神情。 最终,在木怀谨期待的目光之下,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你把那东西给我,我要看一看。” “好!好!”木怀谨走了过来,把那两样东西都放到了晏海面前 晏海先看了他一眼,他先把那个瓶子拿过来放到衣袖之中,才又接过了那个盒子。 因为他的这一番动作,木怀谨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人嘛!有活着的机会,谁会愿意去死? 晏海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让他愣了一下。 那居然是一根细小的树枝,特别特别寻常的那一种。 “这” “就是这个!”木怀谨朝他点头:“只要将它放在云阁主的胸前,那宝物受到感应,就会主动的从身体里出来,这对云阁主一点损害都没有,真的!” 晏海将那根树枝拿在手里,没有感觉到特别,树枝也没有什么变化。 “你们木家,真的能解我身上的毒,救我的命?”他把树枝举高了转着细看,又换了手换了位置,好像很不放心。 “晏公子,你就放心吧!我敢用项上人头作保” “好!”晏海突然停了下来,侧过了头看着他说:“我就要你这颗人头。” 木怀谨心中一凛,迅速往后退去。 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他只觉得后颈一凉,然后有一阵尖锐的痛感。 然后他就死了。 木怀谨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没了性命。 晏海把那根树枝丢在了地上,但是他的手却还是高举着的。 他的双手之间,有一根近乎透明,却又泛着金属色泽的丝线,正是这根线绕了个圈,深深地勒进了木怀谨的脖子里面,几乎将他的整个头都绞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4.一九四 晏海松开了一只手抽回了那根绞线, 木怀谨仰面倒了下去。 他看着绞线上那不知为何开始融化的金属部分,又看了看地上双目圆睁像是死了的木怀谨,最终没有再补上一击, 只是把绞线丢到了一旁。 他走回了云寂身旁, 把人背到了自己身上。 云寂比他高出不少,他用力把云寂往上一托, 胸前的伤口传来剧痛,让他眼前一片黑暗。 等到这阵剧痛稍稍消退,眼前又能看得到东西, 他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云寂,我没有骗你。”他对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云寂说道:“这颗珠子就是我的命,你现在已经把它吃下去了, 就是吃下了我的命,往后我们不就永远在一起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笑, 不知何处吹来的微风, 柔和地吹动着他们的衣衫。 “我当年没有死,真是太好了。”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我特别称心如意, 就是时间过得快了一些不过我也早就想明白了,所以都珍惜着好好过了,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缓了一缓。 “我听说人死了也会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的话”他用脸颊蹭了蹭云寂:“你不要来找我, 因为那已经不是我了。” 他背着云寂, 继续走着。 他有许多话想和云寂说,但似乎又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这些年云寂没有搭理他,也过得挺顺畅愉快,往后一定也会这样。 说不定偶尔还能想起他来,那也挺不错 月留衣正翘首以待,看到晏海出现在台阶上方,顿时一个纵身跳了上来。 “怎么样了?”她往那边看了一眼,没见到木怀谨:“你把那家伙宰了?我就知道你行的!” “下去吧!”他示意月留衣让开。 “我来” “不用。”他避开了月留衣:“我背他下去。” 月留衣只当这其中是有什么不便,只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吃力地背着云寂往下走。 “月翠微,你没事是吧!你刚才肯定是骗我呢!”中途,她还是忍不住问:“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没有。” 月留衣停下了脚步,隔了片刻才追了上去。 “怎么可能没有?”她的声音都变了:“那你岂不是c岂不是” “人终年有时,就只有这么长的命,再不愿意也得受着。” 他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把云寂放了下来。 “月留衣。”他转过身,对着月留衣说道:“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小心,木家有人潜伏于左近,说不定还会生出事端。” “你什么意思?”月留衣抓住了他:“你跟我一起出去,卫恒就在外面,他会有办法” “你知道我撑不住的。”他轻轻的拉开了月留衣的手:“何况卫恒只是个大夫,救得了活的,救不了死的。” “那你准备留在这里等死?”月留衣冷笑着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是如此胆小畏缩之辈。” “明知毫无必要偏偏去做,可不是大智大勇的表现。”他低头看着仍在昏睡的云寂:“但凡有一线希望,我哪里容得了你在这里对我大放阙词?” 月留衣知道他说的多半是实情,但总不甘心。 “你这样弄得我好像欠了你的。”她抬起自己断了的那只手,凑到晏海眼前:“我跟你说,这是我的运气,你可别指望我内疚一辈子。” “我不是平白帮你的,你欠我的很快可以偿还,不用记一辈子。” 他推开那只手,低头在月留衣耳边吩咐。 “你说什么?”月留衣惊诧无比地看着他:“你c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怎么这么蠢?”晏海不耐烦地吸了口气:“我让你把自千秋山到上京,把七年以来,认识我的人相关记忆都抹去了,你怎么连这个都听不懂?” “我不是听不懂!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月留衣跳了起来:“你到底想搞什么事啊!我不会答应的!我当我有多空去做那么些个无聊的事情!我跟你说,这事要做你自己做,我绝对” 晏海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闭上了嘴。 他说:“我已经在云寂心中植下意念,他会救你的女儿。” 月留衣咒骂了一声,先把外衫撕成长条,然后把一旁的阿瑛绑到自己胸前。 “这事你可以找殷玉堂帮忙,他在千秋山和上京都安插了许多的探子,但凡我接触过的人,他都是知道的” “为什么是七年?那七年之前又怎么办?”月留衣把阿瑛绑好之后,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等云寂等他醒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月留衣突然笑了:“我看你现在还有力气骂我,不如你再撑一会儿,等出去之后再详细的跟我交代后事好了!” 她说完,就伸手扣住了晏海的肩颈。 “他不会答应的。”晏海没有闪避回击,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谁?” “他。”晏海抬了抬下巴。 月留衣依言望了过去。 “娘的什么玩意!”她一看之下,都快要崩溃了。 只见台阶顶端,木怀谨摇摇晃晃地站着,这也算了,可怕的是他一手扶着要掉不掉的脑袋 “怪不得之前我们都被他骗了。”月留衣认命似的说道:“搞了半天,这家伙居然还不是个人。” “云寂击打了这个字符。”晏海沾了点自己的血,在台阶上把那个符号画出来给月留衣看了。“你出去的时候,应该也是用这个办法。” “可是” “如果我不拦着他,你们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月留衣总觉得不对,于是问他:“月翠微,你是不是故意算好了的?” 晏海盯着台阶上方正努力扶着脑袋的木怀谨,没有理她。 月留衣无法,只能将云寂半拖半拉到了池塘边去。 她先跳下水,看了一眼晏海的背影,对他说:“月翠微,我承你的情。” 晏海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快走。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手挟在云寂腰间,将他拖拽到了水中,沉了下去。 晏海回过了头,淡绯色的水已经没过了云寂的腰身。 他三两步跑到池塘边趴下,伸出的手明明还能够抓住,他终究没有收拢,只是由着云寂的脸颊擦过了指尖。 云寂那些丰稠的黑发在水中沉浮飞舞,看似千丝万缕纠缠着,最后却没有一丝一缕能够留在他的手里。 那让他魂牵梦萦的美丽的面容渐渐沉入暗处去了他嘴中流淌出的鲜血一滴滴的融入了水中,氤氲开一片浓稠的颜色。 “再见。”他对着红色的水面,轻声地说:“云寂,你好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5.一九五 肩头一片剧烈的灼痛, 将晏海的心神全部从水中拉了回来。 他缓缓地转过头, 一滴粘稠的红色液体擦着他的脸颊落下。 有一种异常的烧灼感晏海手撑着地往侧面翻了个身, 避开了接下去滴落的那些。 他退到台阶边缘,摸了摸自己的脸, 发现蜃衣果然已经被融开了。 木怀谨的脑袋看似已经重新连到了脖子上, 只余下一条明显的痕迹,但这些伤痕的边缘却渗出了粘稠的液体,又红又黄,瞧着十分恶心。 而且这些液体凡似乎能够溶解一切,木怀谨的衣服也已经化了大半,露出了底下的躯体。 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但衣服下面的他极其怪异。 从胸口往下的部分,他的身体慢慢从寻常的肉色过渡成一种诡异的绿色, 而且上面还有着奇怪的纹理。 就像是一棵树木晏海垂下眼帘。 “下手还真狠。”像是被割断的脖子还没完全恢复, 木怀谨说话断断续续还带着气音:“我提的明明是c是对你有利你的命不要” 他说这句话的时间里, 晏海吐了好几口紫黑的鲜血。 “你可能对我这个人不大了解,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里。”他用袖子擦了擦沾血的下颚, 对着木怀谨笑了一笑:“而且我信不过你和你背后的木家,我可不愿意变作第二个月凌寒。” 随着他的表情动作, 那些不知怎么变硬碎裂的蜃衣随着他的动作纷纷剥落了下来, 露出了他真正的容貌。 一半俊美若仙, 一半宛如恶鬼, 而且那道贯穿脸颊的旧伤旁, 那种青灰色正不断往四周扩散开去, 此刻几乎已经占据了他大半的脸颊。 “你说我前脚刚刚夸你聪明,你怎么一转眼就尽做糊涂事呢?”木怀谨上下左右动了一圈脑袋,看上去似乎已经彻底好了。“算了,只要你在我们手上,我也不愁拿不到靡常令。” “靡常令”晏海喃喃地重复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这很有可能就是刚才木怀谨所说的,被藏在那颗珠子里的东西。 但是他的身体,却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绪了。 他此刻眼前发黑,几乎已经看不到东西。 木怀谨弯下腰,从他袖子里找出了那个小瓶。 “这可是好东西,对你可是有无穷的好处,就算是我们,也不是人人能够反正你吃下去就知道了。”他拔掉了瓶塞,用手捏着晏海的下巴,就要把里面的东西往晏海嘴里倒。 晏海无力摆脱他,甚至连自尽也做不到,心里头异常的焦虑。 他耗尽了残余的那一点气力,也只是把头侧过了一点,然后他只觉得脸颊之上一片清凉。 木怀谨‘啧’了一声,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 晏海却突然感觉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眼前也能看得清了。 “太浪费了。”木怀谨看着在那一滴药物作用之下,迅速发生着改变的那道可怕伤疤。“你别乱动,不然我就先把你弄死了,再用这灵药把你救活,相信我,那滋味可不好受。” 晏海能感觉得到,从脸颊的伤痕处,传来的那种充满生机的气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具腐朽沉重的身体,突然之间变得轻盈鲜活了起来。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已经飘上了云端,世间再无什么能够束缚 “你已经体会到这琼枝露的好处了吧!这还只是开始!”看到他恍惚的模样,木怀谨露出了笑容:“只要多喝一点,你就会再也离不开”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木怀谨放开了晏海,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表情十分茫然,头还微微向上仰起。 晏海撞到了栏杆上,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撑着地往后退了一些,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种平滑的触感他把手放到面前,发现有大片青灰色的粉末沾到了手上。 木怀谨突然轰然跪倒,晏海警惕的看着他,又往后退了一些。 木怀谨瞪大眼睛低下头,然后晏海看到有一些什么东西,从他腰间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火苗,它在木怀谨的身体之中燃烧着,然后从腰部的伤口处冒出来了一部分,接着又缩了回去。 木怀谨翕合着嘴唇,就像是一尾离水的鱼,从他表情看来,似乎正经受着极大的痛苦,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抬起头来看着晏海,然后从腿脚慢慢往上,变作了一块漆黑的焦炭。 就和之前几次一样,黑色的火苗从这些焦炭之中跳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比刚才从木怀谨腰间出现之时,变大了一些。 晏海扶着栏杆站起身来。 那火苗在空中跳动了两下,又跳向了台阶上那个摔落的瓶子。 那瓶子方才被木怀谨失手摔落在地上,洒落了几滴浅绿色的液体。 此刻液体滴落的地方,眨眼之间已经长出了细碎的枝叶,正在非常迅速的缠绕生长。 晏海心中一凛,指尖微微颤抖着再一次抚过脸颊。 火苗一下子将枝叶和瓶子都卷了进去,颜色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慢慢地从黑色变成了墨绿色然后又变成了青绿色 晏海怔怔地看着,直到体内的疼痛再一次地翻涌上来。 他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仰天倒了下去。 在剧痛于身体中流窜的间歇,他能看到,穹顶之上慢慢地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下一刻,一团绿色的火焰跳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是云寂的火吗”他轻轻的喘着气,问着那团漂浮在半空的火焰。 据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各种臆想出来的幻象。 晏海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但是他居然觉得,这团颜色怪异的火,像是能够听懂自己说的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又问。 和一团火焰说话,这也许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里再也没有别人了他也就要 但是神奇的是,那团火焰突然变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又从那只蝴蝶里分出了好几团火焰,那些火焰跑开之后,最后有一团特别小的火星又分离了出来,在半空上下跳动。 “啊!”他居然还看明白了。“你被落在了后面那可怎么办?” 他侧过头,看向了池塘中间的那根柱子。 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再打开封镇了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陷入了临死之前的混乱,竟然伸出手去,试图碰触那团云寂告诉他绝不能靠近的火焰。“现在这里的只有我们了” 在他的指尖刚刚接触到火焰的瞬间这团火焰猛地变大,将他整个人吞了下去。 穹顶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海水与地面,顿时颠倒过来。 他猛地张开眼睛。 瞳孔之中鲜红与银白的光芒丝丝缕缕夹杂交错,如流水波光,闪烁不定,熠熠生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6.一九六 但这只是旁人所见。 在云寂自己来说, 他此刻眼前一片猩红, 仿佛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不停滴进他的眼睛。 很痛! 又尖锐又沉重, 但是偏偏却闭合不上 “他怎么了?”有人在身旁问道。 “卫恒, 你别过去!”有人在说:“他指不定要发狂。” 那些闪着微光的鲜红银白慢慢消失,他的眼瞳逐渐被黑色浸染覆盖。 那些疼痛也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他侧过头,发现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身旁开着不知名的花儿。 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 有三个人充满戒备地看着自己。 云寂坐了起来, 抬头看了看天空, 晨星初现,应当是破晓时分。 “那个”有人试探着问他:“你可是清醒了?” 他看着说话的人, 微微皱起了眉。 “你还认得”那人看了看, 指着身旁的另一人说道:“他吗?” 被指到的殷玉堂有些不安,面露紧张的看着他。 “月留衣。”他不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月留衣刚松了口气, 但转念一想, 心又提了起来。 “那个你还记得吗?” “什么?”他站了起来, 觉得头里有些昏沉。 “晏海。”卫恒脱口而出,月留衣都没有来得及阻止他。 恰在此时, 众人的脚下传来一阵奇异的鸣响。 声音沉闷绵长,虽然隔了非常遥远的距离, 却依然让人觉得心慌。 与天地自然相较,人实在太过微渺了。 “怎么回事?地动吗?”殷玉堂只感觉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 差点往前栽倒, 他慌忙抱住身旁的树木。“我们快走吧!这岛好像” 月留衣弹出一片树叶, 点住了他的哑穴。 “地底轰鸣,可能就要地动,我们是该走了。”云寂居然接了殷玉堂的话头:“留在此处很不安全。” “云寂。”月留衣忍不住冲上两步。“你真不记得了?” “什么不记得?” 他打量着四周,认出了一旁的无尽渊。“此处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路程,我可以” “我问你,记不记得晏海?” 云寂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让她立刻对自己的冲动感到了后悔。 月翠微八成抹掉了云寂的记忆,自己这么直接质问,若是让他生了怀疑那就糟了。 “我就是你刚刚撞到了头。”她不太利索的解释:“我就是怕你撞坏了,就问问你。” “我没事。”云寂收敛起了气势,看着还躺在另一边的阿瑛。“卫大夫,那孩子可有什么异常?” “有异常的是你。”卫恒又问:“你真的不记得晏海了?” “你们总提晏海做什么?”云寂倒没有发怒,但显然也有些不愉快:“他都死了那么久了,与此时此刻到底有什么关联?” 接着他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对。 “怎么,你突然想着替他报仇了?”云寂手指轻拂,月留衣觉得一股劲力涌来,生生被逼退了好几步。“我当年是杀了他没错,但是他先欺骗我在先,这件事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看上去有些不愉快,和说话的语气十分合衬。 但是这不对! “你胡说”卫恒正要出言驳斥,却被月留衣点了哑穴。 “这事我当然是知道的。”月留衣沉着脸。“我就是再跟你确认一下,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约莫七八年了。”云寂越过她,目光定格在她身后某处:“我也觉得后悔,只是当时怒火攻心,一时错手罢了,若是换了如今可能也不会那么冲动。” “好好。”好你个月翠微,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云寂突然飞身而起,掠过他们的头顶,直往无尽渊中跳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道他是冲着悬崖绝壁上的雪霰花去的。 月留衣借着这个机会,飞快地解开了卫恒的穴道。 “听我说话。”她抢在卫恒前头说道:“这是月翠微自己的决定,是他临死之前的心愿,你若是还顾念着与他的情份,就好好配合着我来。” 卫恒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似乎不太赞同。 “我们得稳着他,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寻常人了”月留衣咬了咬嘴唇,抓着他的手腕对他说:“阿恒,巧儿身上也有血毒,现在只有他能救得了巧儿,我们赌不起。” 说完之后,她不敢再看卫恒,转向殷玉堂。 “殷十二” 殷玉堂抬起手,示意她不用说了,朝她点了点头。 “好!那等会你得想办法,让船上的人集中到一处,其他的事情,让我来做就是。” “你”卫恒在她身后望着她。 月留衣背对着他,胸口不住起伏。 云寂落在了他们身旁,手中拿着好几只开得正盛的雪霰花。 “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低头闻了闻手中的花朵,雪霰花香气清冽,却不知怎么让他觉得别扭,他问月留衣道:“这花的味道,怎么不太对?” “什么不对,雪霰花本来就是这个味道。”月留衣脸颊抽动:“云阁主好耳力,离得这么远也能听清楚我说了什么。” “你不是说我不寻常了?”他摸了摸娇嫩的花瓣:“你说这叫什么花?” “雪霰花。”她握紧了剩下的那只手掌。 “在外面能种活吗?” “应该可以吧!这岛上的活物都比外头要顽强些。” “这话有意思不过这花名寓意不是太好。”云寂又凑上去闻了一闻:“既然你说它顽强,我就把它带回去种在千秋山上,以后就叫千秋花吧!” 他说完之后手掌一翻,只见一阵银白的火焰腾空而起,将那些花朵裹挟其中。 月留衣对这些火焰极为恐惧,慌忙往后退了几步,还差点绊倒,多亏被卫恒一把扶住。 卫恒和殷玉堂也是被吓了一跳,虽然在云寂醒来之前,月留衣大致说了一下,说他在隐秘之地得到了某种“超越凡俗”的力量。 但是这样的“超越凡俗”,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些凡俗之人的想象。 那些花儿在火焰之中并没有被焚毁,而是渐渐变回了种子的形状。 “月留衣,这岛上还有别的花吗?”云寂手一招,火焰就熄灭了,只余了几粒花种在他的手心。“有香气的那种,特别的香气,那种香味” 他侧过头,看向月留衣,似乎在想该怎么形容。 月留衣心头大震,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差点就变了脸色。 卫恒却挡到了他们二人之间。 “云阁主,你答应了要救我的女儿。”他好像完全没有被云寂那种异常的变化所影响。“希望你还记得。” “应该的。”云寂回想了一下自己答应的原因,然后才说道:“若是上不了这个岛,得不到白昭的力量,我也掌控不住寂灭之火。” “那就好。”卫恒点了点头。 只有抓住他手掌的月留衣知道,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云寂,已经不再是原本的云寂了光是在他面前站直,仿佛就需要耗尽所有的力气月翠微那点幻术施展在这样的云寂身上,真的能顶用吗? 又一阵隆隆轰鸣从他们身旁的无尽渊里传来,声音在绝壁之间回荡不休,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 “那我们快些走吧!”月留衣稳定了情绪,催促道:“这里到岸边还有很长的路,晚了恐怕又有什么变故。” 云寂不置可否,他将花种收进怀里,挥手放出了一朵火焰。 火焰在众人面前猛地变大,变成了一道火墙。 透过这道火墙,他们隐约能看到海岸边的景色。 “走吧!”云寂第一个跨了进去。 卫恒跟着要走进去,被月留衣一把拉住了。 “没事,你带着那孩子。”卫恒看到她担忧的神情,觉得脑子里更混乱了。 他摆脱月留衣的手,学着云寂进了火焰里去。 殷玉堂走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月留衣解开了他的哑穴。 “秋蓝玉。”殷玉堂立刻就说出了这个名字。“不能让他知道。” 等月留衣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看了看这神奇的火墙,嘴里嘀咕了几句,跟着走了进去。 月留衣把阿瑛拎到手里,临走之时,她环顾周围,眨了一下泛红的眼眶。 她有预感,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踏足这个地方了 她对着脚下的土地说道:“我只能尽力”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火焰中去了。 几乎是跨出几步,就从无尽渊旁走到了海岸边。 但还没有来得及感叹这有多么神奇,月留衣就发觉情况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7.一九七 虽然他们站立之处有阳光洒落, 但天边黑云低垂, 海面之上波涛汹涌。 大船还远远的停在海上, 用来接驳的小船也停靠在海岸边, 帐篷箱子之类的也还都在。 只是不论岸上还是海上, 半个人影也不见。 天地之间虽有风声海浪,却奇异的没有半点生气。 月留衣把阿瑛丢到一旁,拉住了冲向小船的殷玉堂。 “你做什么?”她扣住殷玉堂的脉门。 “这不是废话吗?”殷玉堂眼睛有些发红。 “你连船都不会划,再看看这浪, 这不是去寻死吗?何况”月留衣转头看向了前方。“不是有云阁主在, 还需要你冲在前头?” 云寂站在岸边,远远看着那些随着海浪颠簸起伏的船只。 浪涛之间,好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轻声在喊他的名字仔细听时, 却又没有了。 不知怎么的,心情突然烦躁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抛掉这些没有来由的焦虑,跨步走了出去。 海面上原本并不平静, 一副狂风暴雨将来的场景。 但神奇的是,云寂踏足海面之后,天色倒是略微亮了一些, 风浪也柔和了许多。 一束阳光从云破处投射下来, 刚好罩在他的身上。 他长发飞扬, 凭空站立于海水之上, 衣袂随风飘摇, 仿若驾云而去的仙人。 月留衣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也就是这样风姿卓绝的云寂,才让月翠微这些年痴心难断。 “他c他c他”同样看到这一幕的殷玉堂,话都说不完整了。 “殷十二,你要记清楚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你我这样的‘凡人’。”月留衣刻意加重了凡人二字:“接下去,我们一定” “万分小心”四个字,她是用唇形做出来的。 云寂跨出一步便有数十丈,几步之间,已经上了最大的那条海船。 殷玉堂心慌意乱,看到卫恒推了小船往海里去,连忙跑去帮忙。 卫恒和殷十二合力把船推进了海里,他上船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月留衣,月留衣抿了抿嘴唇,提起阿瑛也跟了上去。 因为风浪变小,他们倒也顺顺当当的到了大船边上。 “我先上去看看。”月留衣把阿瑛丢在卫恒身上。 船身极高,也没有垂绳梯下来,没有武功很难爬上去。 卫恒倒也没有阻止她,而是默默地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给了她。 月留衣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装着药丸的瓶子。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卫恒离家之前耗时数月才制好的药物,用了十分珍贵的材料,说是重伤濒死也能救上一救。 “你先吃了。”卫恒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你的手必须要重新包扎处理。” 月留衣点了点头,倒出一粒仰头吃了,把剩下的连瓶子一起还给了他,转身踩着突出的楔子借力跳上了船去。 月留衣扣着船舷探出头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云寂和她从未见过的人在甲板上对峙。 那是两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非但面貌相同,身上穿着同款衣饰,只是一个笑容满面一个冷若冰霜,是一对双生姐妹。 “所以云阁主,你已经把我表叔给杀了吗?”那个带笑的女子先开了口,声音娇娇柔柔:“回去要是长辈们问起来,我们姐妹可不好交代啊!” “你们”云寂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侧耳聆听,脸上不耐烦神情愈发重了,又接着问道:“在湘洲老宅后山有一处宗祠,里面供奉的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的笑容有一瞬僵硬,但转眼她又继续笑开了。 “云阁主,朝暮阁和我们家素来相安无事,怎么如今你跟我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我们家的姐妹们私下都十分仰慕阁主,尤其是我和我妹妹木莹。”她刻意地看了看身旁那个毫无表情的冷艳美人:“我们对于阁主特别景仰,若是能一亲芳泽” “木晶,我只是想和他比剑,别说得我想和他睡觉一样。”神情冷峻的木莹打断了她。 “我想的啊!”木晶低下头羞涩一笑:“云阁主这样绝代风姿,若是能一亲芳泽,我是死也瞑目了。” “比完再睡,不然就比不成了。” “那好,你下手轻些,可别把他弄坏了” 月留衣觉得别说云寂,就连她都听不下去了。 “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她翻身坐上了船舷:“怎么一点羞耻都不懂,在云阁主面前胡言乱语,这小命是不想要了吧!” “哟!木莹你快看,这个一只手的老太婆好凶啊!”木晶咯咯一笑:“她骂我们呢!你去把她的舌头割了。” “她说的没错,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木莹没有理她,朝着云寂走去:“我听说你是这世上剑法最好的人,我想和你比一比,你放心,就是寻常比剑,我会手下留情的。” 她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有人丢了两把剑给她,她接住顺手抛给了云寂一把。 云寂伸出手,却不是去接,而是曲起指尖轻轻一扣,那把剑在半空中连着鞘击成了数段。 “好!”木莹眼中一亮:“凡人之中还有这等功力的,果然是值得一战。” 她跟着就把手里的剑丢开了,并指成剑,也划出一道剑气,直奔云寂面门而来 “哼!真是有病!比什么剑啊!”木晶翻了个白眼,朝着月留衣问道:“我说丑八怪,你们从岛上有没有带什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警觉地转过头去。 只看见木莹居然在这一瞬间,就已经被云寂抓着脖子扣在了半空。 “木莹!”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长鞭,勾起了无数残影,抽向了云寂。 月留衣在旁边估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接不住,倒是庆幸没有和她打起来。 不过现在么 云寂伸手一抓,那鞭稍就被他抓在了手里。 “我没心情和你们玩耍。”他对着木莹说道:“回去和木万里说,改日我一定踏平凌云府,让他在湘洲好好等着我罢! 说完之后,他一甩手,将木莹抛了出去。 木莹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时倒是站住了,但脸上却满是惊疑不定。 “云阁主,你好厉害。”木晶舔了舔嘴唇:“我更想和你睡了” “木晶,他有古怪!”木莹急忙提醒她。 “那不是正好,就让我来仔细看看,到底是哪里古怪啊?”木晶装作仔细打量他,然后笑着说:“云阁主,你这模样也太好看了,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呢!你听听看,的心一直在砰砰的跳呢!” 但不料这一句话,仿佛触到了云寂的逆鳞。 他原本只是略有不耐,但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突然就变了。 变得森冷而怵人。 木晶被他盯着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不自觉地收起了笑容。 “我听到了。”云寂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声。 “木晶!”木莹突然跺了下脚。 木晶手腕一转,缠在云寂手掌上的鞭子突然延长起来,试图将他的手臂乃至全身都捆绑住。 而与此同时,云寂身后的甲板突然发出碎裂声,从中间蹿出了数条粗大的藤蔓,朝着云寂蜂拥而来。 云寂连头也没回。 那些藤蔓在即将触及他的一瞬间,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团银白色的火焰。 那火焰如同羽翼一般展开然后收拢,猛地将那些藤蔓都吞了下去。 木莹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木晶见势不妙,急忙松开了鞭子,然后眼见着那鞭子迅速的化作了灰烬。 一阵风吹过,灰烬四处飘散,顿时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银白色的火焰收拢做一团,悬停在云寂的肩膀上方。 姐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朝左右两边掠了出去,赫然是想要分头逃跑的架势。 木晶刚刚踏上船舷,却发现云寂出现在前方的半空之中。 她惊骇之极,急忙把手指放在嘴中,吹出了响亮的口哨声。 海水之中冒出了无数荆棘,沿着船身迅速攀爬而上,在她和云寂中间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阻隔。 “你不是云寂!你不是凡人你!”她稍稍定下心神,朝着前方喝问:“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可眼前哪里还有云寂的影子。 她只觉后心一凉,转过头,却看到了心脏。 属于自己的,跳动着的心脏。 她低头看了看胸前,发现那里多了一个大洞。 “你” 云寂手中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略略抬高,那团银白火焰迅速扑了过来,连心脏带鲜血,一瞬间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手转眼干净又干燥,一点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收拢了手指,对着木晶说道:“我最不喜欢听别人夸我好看,只有” 只有谁? 云寂因为自己下意识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愣住了。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那些荆棘将木晶整个包裹起来,拖入了海底,刹那之间消失无踪。 云寂站在船舷上发呆,另一边月留衣已经放下了绳梯,让留在下面的卫恒和殷玉堂爬上来。 殷玉堂一上了船就跑向了舱室。 月留衣接过了阿瑛,又去拉卫恒。 她眼角余光看到云寂脚下一滑,若不是那团火焰舒展开来从背后托住,他差点仰天摔倒下来。 “怎么了这是!”她吓了一跳,把卫恒拉上来之后急忙跑了过去。“是不是被那两个小贱人伤到了?” 她看的分明,木家的两个丫头用的手段显然大不寻常。 “兴许是有些累了。”云寂按了按额角:“船上的人应该没什么事,只是昏睡过去了。” “那就好!”月留衣松了口气,连忙说道:“那你就回房里休息一下,我们去看看那些人,若是没事即刻就返航了。” “卫大夫,你过来看看。”殷玉堂从舱房里跑出来喊人。 “肯定喊我们去看秋蓝玉。”月留衣拉着卫恒就走:“我们先去看他。” 被一个人留在甲板上的云寂站了一会,还是慢慢地循着记忆走回了自己的舱室。 推开门,他现在门外愣了一会儿,才跨了进去。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种极淡的就是这个气味。 他循着那味道,走到了床边。 床头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一袭红色的 他伸出手去,将最上头那块红色的轻纱拿到了手中,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低头凑近过去。 好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8.一九八 就好像云寂说的那样, 船队里的人都没什么事。 卫恒也检查过, 确认只是被迷晕了, 他弄醒了几个人,然后让他们去救助别的人。 很快的,整支船队重新开始喧闹忙碌起来。 月留衣从敞开的门外看到那些人在修补甲板和上的破损。 “夜长梦多, 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她对着低头帮自己重新包扎断臂的卫恒说道:“我已经让人把巧儿接到了上京,只要一下了船” 卫恒抬头看她, 让她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离开之后, 巧儿她” “我现在不是问巧儿。”卫恒盯着她的眼睛。“月留衣, 你从什么时候决定, 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接近我的?那一次受伤是因为你暗算了翠微君,被他反伤的是吗?” 月留衣强忍着想要避开他视线的的冲动,用力点了一下头。 “好。”卫恒也点头:“真的是很好。” “阿恒,我”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卫恒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出去吧!” 月留衣想要辩解,但是最终还是默默地走到了门口。 “你怎么想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要能救巧儿就可以了。”她背对着卫恒说道:“我去看一下殷十二那边,然后让船队起航。” 在殷玉堂的命令之下, 船队很快就动了起来,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了, 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准备。 月留衣站在甲板上, 看着后方逐渐变小的千莲岛,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月翠微, 你是个多么聪明多么厉害的人物。 可你怎么杀出千莲岛, 又转身进了朝暮阁? 我不知道你后头这些年过得快活还是不快活, 可只要一想到你多年前站在船头,唱什么“笑人间碌碌多无为”,就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太讽刺了。 “真蠢。”她嗤笑了一声。 回到上京之后,一旦将那些人这些年的记忆都消除去。从此之后,这世上会记得他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月翠微的这一生,尽是幻梦一场 她抬头看了看卫恒所在的舱室,吸了口气,往那里走了过去。 船队穿行于浓密的大雾中时,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 因为来时的遭遇,大家都聚集在甲板上,保持着万分的警惕。 月留衣敲响了云寂紧闭的房门,因为她发现云寂非但没有出来,屋里也没有光亮。 但敲完门过了许久,里头都没有回应。 “云阁主?”她尝试着推开了门,朝里面问道:“你还好吗?” 屋里面一片漆黑,她探出头勉强能够看到云寂的衣角,知道他站在屋子中间。 “云阁主,你怎么了?” 云寂还是没有答话,月留衣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云寂就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看到她进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进来了没有。 月留衣先走到桌旁点了灯。 “云阁主怎么醒着也不点灯?”她对着云寂的背影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在休息,也不敢过来打扰。” 云寂依然没有动静。 月留衣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站在了能看清楚他表情的地方。 云寂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目光倒是定在某处。 月留衣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顿时心中咯噔一响,脸都白了。 床铺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一件婚服。 她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就冲过去想要拿起那件红衣,嘴里一边在说:“真是的,谁趁着我们不在乱闯阁主的屋子啊!” 在就要碰触到的前一刻,她停了下来。 一小簇银白色火焰悬停在距离她手指至多一寸的地方她手指颤了一下,默默地收了回来。 “这是我的。”云寂的指尖轻抚过红色的婚服,他半闭着眼睛,神情有些恍惚:“是我的” “喔?”月留衣看着他的脸,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慌张:“原来是阁主的啊!那那你好好收着” 那银白色的火焰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绕着屋子转了一圈。 月留衣吓了一跳,撞到了屏风上面。 云寂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一粒粒的冷汗,他手里抓着一块红色的轻纱,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 “不对”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不是这样” 月留衣挪动脚步,想要往门外走去,可房门无风自动,突然就自己关上了。 云寂走到窗边,想了一想,推开了窗户。 窗外是浓浓迷雾。 “不对,不是这样的。”云寂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那团火焰突然就从窗户里面跑了出去。 月留衣觉得也就自己眨了一下眼睛的工夫,窗外的大雾突然就彻底的消失了。 这时再望出去,只见天空明月高悬,繁星如织,哪还有半丝雾气? 她甚至能听到门外传来的惊呼声。 云寂走到窗边,伸出手 敞开的窗外,有明月c清风与大海。 红色的轻纱在海风与月光下轻曳飞舞。 “不论都不能若是不会原谅”他断断续续的说,却连不成句子。 就好像眼前场景,如同被人从其中剜去了什么 是什么? 云寂闭上眼睛,银白色的火焰在他面前不停跳动,还有那些飘飞在半空的轻纱,一起在他脸上投射出古怪的阴影。 卫恒在外头敲门,月留衣伸手打开让他进来。 “他怎么了?”卫恒看到微仰着头站在窗前的云寂。 月留衣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突然,云寂笑了。 月留衣一个激灵,一把抓住卫恒的手臂。 云寂笑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那些银白的火焰扑向了他,钻进了他的身体。 准确的说,是火焰缩小之后,全部从他的脸颊钻了进去。 卫恒挪动脚步想要靠近,却被月留衣给按住了。 风向的改变让红色的轻纱贴合到了云寂的脸上,柔和的海风好似有人隔着轻纱,轻吻了他的脸颊。 云寂隔着红纱,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想象着这是另一个人 对!是他他的手上沾满了紫色的亮片,那是因为他故意摸了一下那只蝴蝶这是那只蝴蝶的翷粉 他喊了自己的名字,血从他的身上流淌出来,一滴一滴地溅落在自己的胸口,他说 云寂猛地张开眼睛,那些猩红如潮水一般退去。 火焰再一次地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在它的中央,有一粒十分微小又十分闪亮的紫色珠子。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用手掌覆了上去。 他穿着黑色的衣衫,离开封镇之时也是通过水路,所以就算有曾经沾到过鲜血,也已经消失了 过了好一会,他在抬头看向面前银白色的火焰,伸手从里面取出了紫色的闪亮珠子。 只是这颗珠子却只是翷粉凝聚而成的,在他手指间散成了薄薄的一层,被风一吹就消失不见了。 云寂突然松开手,任由红纱在风里飞走了。 红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的时候,他抬脚跨上了窗户。 “云寂!”月留衣上前两步。“你做什么?” 云寂转过头来,却不是看她,而是看着床上的那件红色的婚服。 接着,他轻飘飘的从窗户里飞了出去,落到了海面上。 “云寂!”月留衣三两步冲过去,趴在窗口大声喊道。“你要去哪里?” 云寂却头也不回地,朝着明月升起的方向,缓步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