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 正文 1.杯影·捕狐(已发表) 唐人笔记《秋灯梦斋录》记载 “夜羽徒于黔,拾索狐旧业  ” —————— 题记 这个故事的地点,是在一个叫此岸的城市里。 这个叫此岸的城市,广阔深远,绵延在我们的世间。 一c 他叫夜羽澜。 他在此岸的角落,开设了一间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就叫“彼岸”。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开一间酒馆的。想想在暮未暮的烟波里,欣赏酒馆中,端着细瓷酒杯的江湖薄醉少女,那倚窗远眺c轻轻吟哦的身姿,会是多么遐意的一副风景? 曾经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要把咖啡馆叫做彼岸?他一笑,反问道:“你为什么叫张三,而不叫李四?” 彼岸,就是彼岸,一个名字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开这间咖啡馆是为了等一个“人”,是在织一张网,是为了一场捕捉。 是为了完成夜羽家族的一个任务。 此岸的风刮了三年,他的‘彼岸’开了三年。 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有一天,他等待的“鱼”游了进来。 “鱼”是一个女子,身形纤细,面目柔淡。她一走进咖啡馆,他就知道:这就是自己等待了三年的猎物。 “鱼”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走到他面前,问他:“你这有什么咖啡?” “只有两种。”他告诉她。 “哦,是哪两种呢?”她一边好奇地问着,一边坐下。 “一种叫‘微有风霜’;一种叫‘未有风霜’。”他说。 “那先来一杯未有风霜吧。”她一笑。 “好的,你稍等。”他转身走进吧台,亲自为她磨煮这杯咖啡,猎物已经进网,他并不着急捕捉。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见她静静地坐在桌前,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有心事吗?”煮咖啡的间隙,他问。 “有一点。”她抬头看着他,回答。 “是关于什么的呢?”他继续问道。 “关于寻找。” “一件事物?” “不,是一个人。” “恋人?”他的好奇心上来了。 “不是恋人,是那个人。”她突然微笑,支着腮帮说道,“那个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老人,也可以是孩子,他温和温暖,让人快乐。他既象父亲,也象哥哥,更象长者和老师。他的胸襟博大宽厚,他从不给人未来,他只给人现时的愉悦。他对你毫无期望,你渺小也好,伟大也好,在他眼中,都是可爱的” “你一直在寻找吗?”他打断了她的描述。 “偶尔找找而已。”她又笑了,眼神明亮。 “偶尔一般是什么时候呢?” “比如此刻。” “我的咖啡煮好了。”他还准备再询问,她指了指他身后,提醒道。 替她沏好咖啡,端到她面前。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好喝吗?”看着她细细地c斯文地品尝,他问。 “好苦。”她皱着眉头回答他。 “呵呵。”他笑了,“没有加糖和牛奶,当然苦。” “这就是未有风霜?”她疑惑地问道。 “是的。”他肯定地答复她。 “譬喻什么?”她放下杯子,安静地望着他。 “譬喻我们的少年。”他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少年是苦涩的吗?”她继续问道。 “当然,干干净净的少年就是苦涩的啊。” “敏感c寂寞c彷徨c求索c放任c软弱c隐藏 ”他看着她纤细的指尖,低语,“就象这杯子里的□□,都是苦涩的。因为少年,总是不明白风霜的温暖。” “你小时侯,也有寂寞地在树下看雨的时光吧?”他问道。 她不语。 “怎么样才能让这杯咖啡甜一点呢?”她避开他的视线,问。 “放糖啊。”他笑了,转身去吧台上取下糖罐,舀了一勺给她。 “这就是微有风霜吗?”她也笑了。 “真聪明。”他赞,又把糖罐放回原处。 “别那么快拿走啊,我还想再要点‘风霜’呢。”她抱怨道。 “‘风霜’多了,咖啡就不香。”他坐回她对面,告诉她。 “只要微微的那么一点,又沧桑又天真,又温暖又寂寞,才是最吸引人的呢。” “多了又会怎么样呢?”她不死心地问他。 “多了嘛,就又变苦了。”他笑道。 “可是放糖的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哦。”她也调皮地笑,提醒他。 “那是,所以就算是满身风霜,也要装做只有那么一点点啊。” “那不成了狡猾的家伙?”她笑眯着眼睛看他。 二c 其实狡猾有什么不好,狡猾的人才能设局呢。 他知道她还会再来,因为她需要他的咖啡,需要他的温暖。夜羽家的咖啡和笑颜,对所有的狐狸,都是致命的诱惑。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她又推门而入。 “你来了。”他迎上去:“今天准备喝什么?” “一杯未有风霜。”她脱去外衣,递给他,微笑着回答。 “说起来真是疲倦啊。”她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遇见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他一边磨着咖啡,一边探询。 “可多了。”她坐直身子,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他说:“要应酬,要计算,要坚强,还要忍受许多离别 ” “那是。”他笑了:“不过要是做‘人’太简单了,也没什么意思啊。” “我想简单地活着。”她没听出他射影的话,继续抱怨着。 “那是假话。” “我真的是想简单地活着。”她辩解。 “喝着未有风霜的‘人’,对生活可都是充满了欲望。” 咖啡磨好了,他倒进壶中去煮,转身说道:“透明微涩的少年心,最容易让它们疲倦的,不是波澜,而是简单呢。” “你是说,是简单的生活让我疲倦吗?”她疑惑地反问。 “难道不是吗?”他坐到她对面,打量着她因思索而微皱的眉头,笑着说:“想想看,那些应酬c计算c伪装c离别,其实是多么的简单啊,简单得让你提不起兴趣来,对么?就象孩子的游戏。” “波澜的生活可不是这样。”他强调。 “那应该是什么样?”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我一直在寻找呢。应该关乎生死c爱恨c或者天下的兴亡吧。”他摊开手,回答。 “也不过是一场大一点的游戏而已。”她撇撇嘴。 “呵呵。”他一笑,不和她争辩,他心情十分温柔。 此时咖啡煮好了,在壶中汩汩地沸腾,香气满溢了出来。他站起身,沏了两杯,端一杯给她:“喝吧。” 从他站着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午后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泛出来的暗红光泽,如同照在柔顺的皮毛上。这光泽,让她的黑发和容颜,显得十分光滑细腻,象一个迷茫的孩子。 她低下头,浅浅地抿着咖啡,不再说话了。他也安静地坐下来,坐着看她喝,心情柔软。 这是猎手注视猎物的心情啊!他自嘲地想。 良久,他忽然低声问道:“左岸冰,做人快乐么?” “快乐又不快乐。”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话刚出口,她猛地一下抬起头,紧紧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质问。 迎着她疑惑惊惧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指着她随手放到桌上的一个记事本,说道:“笨家伙,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啊。” 她脸上的神情松弛了下来,掩饰地笑笑:“我的名字很奇怪吧?” “不奇怪,左岸在过去,也是一个大族。”他告诉她。 “哦?”她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不过这个大族,据说身上流着狐狸的血统。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传闻是不耐人世的骚扰,整族迁进了深山里。”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笑着望着她。 “你不会就是这一族的小女儿吧?” “其实我就是一只小狐狸。”她也笑了,但笑得张皇,她回身望了望身后,似乎在寻找逃遁的道路。 “你会害怕吗?”她转过头来问他。 “不害怕,因为狐狸是柔软的动物。”他舒适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回答她。从小他就不害怕狐狸,只有狐狸害怕他。 “可是狐狸会吃人。”她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但她们更容易被人诱惑,而爱上人呢。”他伸出手,轻轻抚摩了一下她紧皱的眉头。 “女人舒展开来的眉头,才是最好看的。”他说。 “你现在就在诱惑我吗?”她任由他抚摩着,抬眼望着他。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也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笑了,告诉她:“你走进这间咖啡馆时,就已经是我的猎物。” “那你会怎么处置猎物呢?”她轻声问道。他没有回答,开始沉吟。是啊,究竟应该怎么处理这只猎物呢?他突然有点疑惑。把她带回家族,放养到狐园?还是废了她的修行,逐归山林呢?或者,直接杀了她,干干净净。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为自己刚才的念头。他抬起眼,看着她问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置猎物呢?”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低头抿一口苦咖啡,自语道:“其实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危险。” “是的,就象我们能够察觉你们一样,你们也能够察觉我们。”他点头。 “但是你还是忍不住,要再次进来,对么?”他说。 “是的,我忍不住!”她突然流泪,晶莹的泪珠滴进咖啡中。 “因为我孤单,而这儿太温暖。”她抬眼望着他,任泪水一串串滑过面颊,“做一只狐狸,在人世里厮混,同类越来越少,干净的人越来越少,要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还要时刻提防着你们这些家伙。许许多多的心事不敢向人倾吐,也无法向谁倾吐。” “能不孤单吗?”她仿佛梦呓一般低语,“而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却一眼看穿了我的孤单,看穿了我的敏感c寂寞c彷徨c求索c放任c软弱c隐藏。” “你又有温暖的咖啡和温暖的笑颜。” 他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回到山林?” “回得去吗?在人世生活过的狐狸,还能在山林中正常生活吗?就算能回得去,还有能隐藏我们的山林吗?”她反唇嘲笑他的提议。 他默然了。是的,就算能回得去,还有能隐藏它们的山林吗?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她不再哭泣,在椅子上坐直身躯。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处置都没关系的。”她对他说:“杀死我也没关系。死在你的手里,我会觉得快乐。” 她突然低下头,有点哀婉地说道:“希望我的皮毛,能做你的一条围巾。让孤单的我,也沾染上一点你的温暖气息。” 他低头喝了口咖啡,掩饰眼角的湿润。很久很久以来,他遇见的都是冷漠的人,而眼前的狐狸,虽然是异类,一颗心却似乎比“人”还敏感细腻。 他轻轻弹杯,不再言语。而她也默默地陪他坐着。 杯子里的咖啡悄悄地凉了。良久,他突然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其实进入20年代,我们处置狐狸的方法已经没那么血腥野蛮了。怎么说你们也是保护动物呢。” 她疑惑地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不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笑着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傻瓜,我们现在抓住小狐狸,就把它们带在身边,给它们染上一点风霜。让它们学会更柔软c更温暖地生活,学会爱人而不害人,然后再放回人世。” 说完,他站起身来,拿起她的外套,向门外走去:“走吧,笨家伙。” 门外,暮色渐深,彩霞艳红地一片。 她懵懂了片刻,跌跌撞撞地紧跟了出来,大声喊道:“我们去哪里?” “去开一间酒馆。”他也大声回应着她:“说不定会有醉酒的狐狸落网哦。” “原来一开始,你就安排好了这个结局,是么?”她紧追上去,握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 “不知道狐狸的眼泪,掺在咖啡里,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回头,笑着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杯影·阿悔(已发表) 1c 白云观在□□湖的上面,观内只有一个张道士,整日里赤着双脚在山林中采药。 白云观门前有一眼泉水,名字叫做白云泉。据说,这白云泉下有龙穴,一直通到十里外三宝树的黄龙禅寺,只是谁也未曾见过。 张道士采来药从不卖,也不施舍给他人,他把它们都抛入白云泉,任由这些植物在水底腐烂。 山中少年刘越,原住在山南紫竹坪,五年前迁到白云观旁,他见不得好好的一眼泉水被堵塞污染,每天张道士扔进草药,他半夜就去捞出来,堆在自家门前一株大桃树下。 年深日久,刘越捞出来的草药混着桃树的落瓣,渐渐堆成一丘。 后来,这药丘上又搬来一只老狐。 老狐每逢圆月,盘坐在丘顶呼吸吐纳,嘘出的气息纠集在桃树巅,就象挂着一朵朵白云。 这老狐还是一只雅狐,常与刘越下棋,只是棋风甚差,快输棋时经常用自己的尾巴悄悄把棋局拂乱。以至于最后,它寻刘越下棋,刘越一定要绑住了它的尾巴才肯同它下。 张道人不喜欢下棋,也不喜欢看。 除了采药,他剩下的爱好就是剪纸。每天午后,他坐在道观门口用画符的黄表纸剪出各种物件,有些是动物,有些是山石树木,还有些是少女。 动物剪出来了,张道人就把它们放归山林;山石树木,就布置在道观左右。 有一次他曾剪了一轮明月,挂在道观檐角。 于是那些天里,天上总有两个月亮,害得老狐夜夜坐在丘顶吐纳,嘘出的云气都遮住了山峰。 张道士最擅长剪的还是少女,各种各样姿态的少女。 每剪好一个少女,他都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从不肯给他人观看。 2c 这天,张道人又坐在观前剪少女,温暖的春风里,只见一个绮丽少女的模样在他剪下逐渐成型 然而就当剪至最后一剪时,傍边下棋的刘越和老狐忽然为了一步棋大声争吵,张道人心神受到影响,这一剪乱了精气神,和他构思中的便不一样了。 张道人气恼地抬头瞪了眼还在吵闹的刘越和老狐,把手中剪好的纸人一扔,拂袖回观。 这纸人儿慢悠悠地飘落地面,甫一沾地竟然立了起来。 它好奇地东张西望,在观前泥地上走来走去,又跑到泉边临水照影c搔首弄姿。如此一番后,它又发现了正在吵闹的刘越和老狐。 话说老狐和刘越争棋,没有争赢正心中懊恼,偷眼瞧见这纸人儿走近,陡然伸爪一把将它抓住,举到眼前恶狠狠盯着它。纸人儿顿时吓得吱叫挣扎,却挣不脱老狐的爪子。惶急中,它扭头望向刘越,露出哀求的神情。 刘越见这小纸人儿有趣,心中喜爱,急忙制止老狐继续吓它。他和老狐讨价还价,最终以任老狐悔一棋为条件,换下了纸人儿。 刘越把纸人儿放在自己肩膀上,一边继续和老狐下棋,一边问它叫什么? “我还没有名姓。”惊魂未定的纸人儿怯怯回答。 “万物皆有称呼,你也应该有个名字。”刘越敲着棋子,微皱眉头。 “那你为我想一个名字吧。” “这样啊,你是我任这笨狐狸悔一棋所救。”刘越笑指着老狐,不理它向自己翻着白眼,说道:“就叫‘阿悔’如何?” 3c 傅秋是个落拓的人。 这世上人分两种,一种一落拓就猥琐,一种一落拓就沧桑,而傅秋恰恰属于后者。 所以傅秋很沧桑。 他沧桑地坐在这个异乡小城的小酒馆里,沧桑地喝着闷酒。小酒馆外人来人往,小酒馆内却冷冷清清,年轻的酒馆小老板也躲到后面和老婆调情去了,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傅秋吃完了嘴巴一抹溜掉。 就在傅秋百无聊赖的时候,小酒馆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不,是一位妙龄少女和一条狗。 傅秋眼睛一亮,任何正常的男人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眼睛都会一亮,他当然也不例外。傅秋看着女孩坐到自己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而那条象狐狸一样的狗则坐到女孩对面。 “老板,来两碗面,一碗素的一碗加鸡丝的。”女孩扯起喉咙朝着酒馆后堂大喊,正沉浸在对美女欣赏中的傅秋顿时吓了一跳,乖乖,这靠近大山的女子就是粗旷,他心想。 “来了。”从后堂传出一阵凌乱的穿衣声,走出来的却是潮红着脸的老板娘,她低着头匆匆走进厨房,一会功夫就端出热乎乎的两碗面。 “阿悔,这次下山又是来干什么?”老板娘放下面,她把素面放到女孩面前,鸡丝面放到那条狗面前。 “来买粮食,顺便给张道人打酒。对了,你待会给我灌十斤好酒。” 原来这女孩叫阿悔,好奇怪的名字。傅秋转过头继续喝自己的酒,不再看女孩。他已经三十岁了,早过了冲动的年纪,对美少女只有欣赏,没有遐想。 “你说,这酒有那么好喝吗?”可是他不看人家,人家却找上他说话了。 “不好喝。”傅秋老实地回答:“但它却能够让人忘怀。” 然而话一出口,傅秋就发觉女孩并不是在问他,而是问对面那条狗。 那狗一面利索地吸着面条,一面居然还点了点头。 真是一条聪明狗,傅秋眼睛都瞪直了。 “忘怀什么?”女孩扭过头看着傅秋,这次却是真的在问他。 “忘怀伤心的事情,难过的事情,无法再挽回的事情,还有”傅秋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开心的事情。” “伤心难过的事情把它们忘掉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开心的事情也要忘掉呢?”女孩疑惑地眨着大眼睛。 “因为开心已经过去了。”傅秋笑了起来。 人走茶凉的寂寥不是一个女孩可以理解的,傅秋知道。女孩没有再问,傅秋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继续喝着自己的闷酒,小酒馆里一时间只有那条狗吸面条的声音。 “我也想喝一杯。”过了一会,女孩忽然又说道。傅秋看见她居然又是在问那条狗。那条狗又点了点头。 这次女孩没有再高声呼喊了,她自己走进厨房拿出一个酒杯,然后坐到傅秋对面。“你请我喝一杯好不好?”她问傅秋。 4c 当一个女孩子打算陪你喝一杯的时候,你一定要做好照顾她的准备。 这是傅秋深有感触的经验之谈。 阿悔和傅秋对酌,开始倒还斯文,但几杯下肚之后就原形毕露。她一杯杯地和傅秋干,嘴里不断发出豪迈之言,什么“五花马c千金裘”,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什么“相逢斗酒须醉倒”,弄得自己象个江湖侠女似的。 傅秋也被她唬住了,心中真的以为她是个深藏不露的酒林高手,等到他发觉不对劲时,阿悔已经颓然醉倒。 “这可如何是好?”傅秋看着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的阿悔,一下慌了神。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把一个小女孩灌醉了,这要是让人知道,指不定说他什么呢。 傅秋急得团团转,一抬头和那条狗对上了眼,傅秋看见它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傅秋心中一动,向着这条狗一揖,也学着阿悔的样子问它:“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那条狗冲傅秋翻了翻白眼,忽然伸出爪子沾了些面汤汁,在桌子上写字:你背上她,跟着我,送她回家。 我背着她?傅秋指了指自己鼻子,刚想摇头不干,那条狗仿佛猜测到他的心意,又在桌子上写道:难道你想要我这么小的一条狗背她回家? 也是,总不至于要这么条狗背着她回家吧,况且它也背不起啊。傅秋无奈之下,只好背起阿悔,象做贼一样溜出了小酒馆。 当然,他没忘了在桌子上留下酒钱。 5c 想不到阿悔住在这么深的山里。 一路上傅秋抱怨不迭,那条狗却不再理他,只顾自己在前面慢悠悠行走,偶尔追追蝴蝶,咬咬草根,倒是悠哉悠哉。 等到傅秋把阿悔背回白云观,他已经累得半死。那条狗领着一个少年走过来接去他背上的阿悔。 “你姐姐喝醉了。”傅秋估摸着少年应该是阿悔的弟弟。 “不,她是我女儿。”少年微笑着告诉傅秋。 “女儿?”傅秋不相信地愣住。 “是的,阿悔是我女儿。”少年再次肯定地告诉傅秋,同时说道:“老狐已经对我讲了一切经过,是我女儿顽皮,让您辛苦了。” “老狐是那条狗的名字吗?”傅秋疑惑地询问。 “哈哈,它不是一条狗,它是一只狐狸。”少年大笑:“不过,它很喜欢扮做一条狗。” 一切仿佛象做梦一般不真实,傅秋摇晃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也醉了。 “此刻天色已晚,你就先在这住下吧。”少年热情地邀请傅秋。 6c 第二天,傅秋睡到中午才起床,他推开屋门,看见阿悔正在檐下洗头,脸上尤自带着宿醉的嫣红。迎面桃树下,自称阿悔父亲的少年则在和那条狗,不,是那只狐狸下棋。 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傅秋暗想。这时刘越也看见了傅秋,他站起身:“你醒了?我们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饭菜十分简单,主食是米粥,佐食的菜是一碟腌制的竹笋,一碟翠绿的白菜,一碟萝卜干,还有一碟野菜。 饭菜虽然简单,味道却清淡可口,傅秋一连吃了三大碗方才停歇。 “你是外乡人吧?到这来办事还是旅游?”饭桌上,刘越问傅秋。 “都不是,出门散心。”傅秋回答。 “散心?嗯,散心好。”刘越老成地点点头,露出一副理解的样子:“那就多住几天,山中景物不错。” 傅秋是有留下来多住几天的心意,这身边的一切让他好奇,不过口头上他依旧客气地推辞:“怎么好打扰你们,我等会就下山去。” “不碍事,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刘越再度挽留。 傅秋还欲客气一番,这时一旁的阿悔忽然开口:“大男人扭扭捏捏的。老狐告诉我其实你心里面早就想留下来,对吧?” 听阿悔这么一说,傅秋顿时面红耳赤,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掩饰地低头喝粥,并偷偷用眼角瞟那只能看穿自己心思的狐狸,却见它转过了头去,正在若无其事地望着别处。 7c “这黄龙禅寺,为什么叫做黄龙禅寺?因为,因为这寺庙下面,压着一条大蜥蜴。”阿悔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过头来向傅秋解说,只是她这业余导游做得不怎么地道,有点随口胡说的味道,就连跟在她身后依旧扮成一条狗的老狐,也听得不停摇头。 “压着一条大蜥蜴?”傅秋疑惑。 “施主别听她乱讲。”傍边支路上转出一位挑水的年轻和尚,他经过傅秋身边,向傅秋解释:“黄龙禅寺下面压着的是一条做恶多端的恶龙,才不是什么大蜥蜴。” 被人揭穿了谎言,阿悔也不脸红,她笑眯眯地盯着年轻和尚:“三宝,你们寺不是接了自来水吗?怎么又来挑水啊?” “师傅说为了磨练我的心性,还是要我天天挑水。”年轻和尚憨厚地回答。 “那他自己怎么不来挑水?”阿悔再问。 “他坐在寺门前给游客算命呢。” 走近黄龙禅寺,傅秋看见寺门前果然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 老和尚远远望见傅秋,就向他摇晃手里的签筒高喊:“抽签了抽签了,高僧为你指点迷津,官运c财运c桃花运都可以算。” 傅秋正在落拓之中,料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官运c财运,至于桃花运,他刚经历了一劫,还是不惹的好。所以没有停留,径直跟着阿悔走过老和尚身旁。 傅秋和阿悔进了寺,他们身后的老狐却被老和尚拦了下来,老和尚举起手,拦在老狐面前:“妖孽,佛门圣地岂是你能乱进的?” 老狐被老和尚拦住,它也不慌张,低头不知道从身上何处叼出一张十元人民币。老狐把钱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快速伸手接过,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阿弥陀佛,我佛广度众生,众生平等,施主请进。” 8c 蚯蚓大师从儿童开始就是和尚,现在终于熬成了方丈。 因为做和尚寂寞,蚯蚓大师的爱好十分丰富,他钻研过女红,曾经专门给寺内的观音像做过一套婚纱裙子;研究过养猪,但因为出家人不能吃它们,养肥了就放,结果造成后山野猪泛滥;他还当过作家c诗人c以及歌唱家 近几年来,蚯蚓大师的爱好转移到一本书上,这本书的名字叫《周易》,孔子曰五十而读易,蚯蚓大师已经七十多岁了,正是读易的年龄。 今天早晨,蚯蚓大师用易卜了一卦,测出将会有一男一女来到黄龙禅寺。其中女子将会掉入镇龙洞,而男人会跳下去救她,结果 结果蚯蚓大师就不清楚了,他的易还读得不精。 9c 傅秋亲眼看着阿悔在自己面前消失,这个顽皮的女孩不知道动了佛像前的什么东西,地上突然裂开了一个黑洞把她给吞噬了。傅秋连忙伸手去拉,却拉了一个空,不及细想,他也跟着跳下洞。 洞口迅速在头顶合闭,身陷漆黑一片的傅秋不敢高声呼喊,他张着手在身前身后乱摸,直到摸到一个柔软的身躯。 “是阿悔吗?”傅秋问。 “嗯。”阿悔低声回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互相依靠着在黑暗中坐下,等待上面的人来救援。 然而他们大概是等不到了,后进寺的老狐找不到傅秋和阿悔,它以为这两个家伙趁机甩下自己偷偷溜走了,它在大殿上气恼地乱蹦乱跳几下后,悻悻地转身回家。 一路上,它还在心疼那十元钱呢。 至于蚯蚓大师,他看到老狐进去后又独自出来,就猜测到先进去的那对男女肯定掉下去了。不过,他是不会做声的,因为卦象告诉他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况且后面的经历对这对男女或许还有好处。 掉下洞对傅秋和阿悔会有什么好处呢? 远的看不到,近的傅秋倒是感觉到了一点,一个漂亮的女孩和自己共处一室,鼻端嗅着她发泽的清香,手更被她温软地握着 傅秋不禁心荡神怡,忍不住就想把阿悔拥入怀中。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10c 两人坐在洞中等了许久,依然不见人来救自己,便又一起放声大喊求救,可是喊得口干舌燥,那上面的洞口还是紧紧闭着。 “怎么办?”阿悔终究是个女孩,心中不免慌张起来。 “我们找找看,这里或许有别的出口。”傅秋安慰阿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洞中太黑,傅秋牵着阿悔沿着石壁摸索,渐渐进到深处。拐过几个弯后,前方隐隐传出光亮。 “有光就有出路。”傅秋欣喜地说道。 但是走到近前,傅秋却失望地发现那些光是由石壁上生长的一种苔藓发出的荧光。就着这微弱的荧光,傅秋打量周遭,判断此刻自己和阿悔是在一个山洞内,这山洞显然被人工修缮过,地面平坦,还有一条甬道直通向下面。 是继续往下走寻找出路?还是转回去等待救援? 傅秋陷入两难的抉择,他回过头准备询问阿悔的意见,却见阿悔双眼里正射出奇异的亮光,痴痴瞪着前方。 “阿悔,你怎么了?”傅秋惊骇地用力摇晃阿悔肩膀。 “你说,这山洞里面会不会有前人收藏的宝藏?”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傅秋额角滑落,原来是财迷心窍了,他好气又好笑地轻敲一下阿悔脑袋,把她敲醒过来。 “能出去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11c 沿甬道下行不远,两人看见一道石门挡住去路,石门上的三个大字十分醒目:镇龙洞。 门后会有什么呢?一条喷火的恶龙?还是满地白骨?还是无数金银财宝?傅秋和阿悔站在门前,犹豫着该不该把它推开。 “不管了,我受不了了。” 犹豫良久,阿悔忽然大声喊叫,把傅秋吓了一跳。 “不看看这后面有没有财宝?我一辈子都会睡不着觉。”阿悔说完,伸手用力把石门推开。 门后又是一方阔大的山洞,在山洞中间,傅秋和阿悔赫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在打滚,这大物象一辆重型卡车,却不是龙,而是一只蜥蜴。 原来黄龙禅寺下面压的真是一只蜥蜴。 傅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硕大无比的蜥蜴,连身后石门悄悄关上了也没有觉察。 他身边,阿悔也在喃喃自语:“没有财宝,没有财宝。” “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地盘。”那只蜥蜴滚了数圈后,对着傅秋和阿悔口吐人言。 “你会说话?”傅秋再次愣住。 “当然,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蜥蜴不会说话岂不是太笨了?”大蜥蜴摇头晃脑。 “你就是传说中被压在黄龙禅寺下面的那条龙吗?”此时阿悔也从她破灭的发财梦里回过神,她好奇地询问。 “n一”大蜥蜴居然说了句洋文:“我不是龙,我是蜥蜴,过去的人不认识我,才把我叫做龙。” 你是龙也好,是蜥蜴也好,才不与我们相干呢。况且传说中压在黄龙禅寺下的是一条恶龙,这只蜥蜴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蜥蜴。赶紧想办法出去才最要紧,傅秋暗想。 傅秋拉住阿悔的手,不再跟这只蜥蜴罗嗦,转身回头。 “你们出不去了,门已经自动关上,这门只能从外面推开。”大蜥蜴看着傅秋用力拉石门,幸灾乐祸地告诉他。 12c 沮丧的傅秋和阿悔靠着石门坐下,大蜥蜴在他们面前扭来扭去。 “我给你们讲讲我的故事吧。”大蜥蜴不待二人点头,自顾自地讲叙起来:“其实我是一只心地善良的蜥蜴,在很久很久以前和一个和尚是好朋友。后来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孩,而女孩要更喜欢我一点。” “那是把你当做了宠物。”阿悔低声嘀咕。 “狡猾的和尚为此心生歹意,把我骗到这里来关住,还在外面到处造谣说我是一只恶龙。”大蜥蜴不理阿悔的嘀咕。 “我是又冤又痛苦,这样度过了几千年。” “真是可怜!后来呢?”女孩子就是心软,阿悔开始为大蜥蜴感慨。 “后来我在洞中沉闷枯燥地度日,第一个世纪的时候,我私下想道:‘谁要是在这一百年里来看望我,我会报答他,用我的能力使他终身荣华富贵。’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第二个世纪,我说道:‘谁要是在这个世纪来陪伴我,我会用我的能力,替他开发地下的宝藏。’可仍然没有人来;第三个世纪,我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来看看我,我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如此,整整过了四百年,还是始终没有人来。这时候我非常生气,发誓道:‘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来,我就杀死他,不过我可以让他选择死法。’而你们却正是在这个时候来了,因此我要杀死你们,但我会让你们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什么?”阿悔一下跳得老高:“别人来看望你,你还要杀死他,真是一个大坏蛋。” “说什么也没用,我已经发了誓言。”大蜥蜴摇晃着脑袋。 “好吧,你让我们怎么选择呢?”傅秋拉住生气的阿悔,平静地问大蜥蜴。大蜥蜴的话他听着熟悉,这不是自己小时候读的《渔夫和魔鬼》那本书中魔鬼说的话吗?隐隐约约有一些疑点在他脑海里闪烁,他必须抓住时间安静地思索。 “因为你们是两个人,所以,你们可以活一个下来,你们可以选择谁被我吃掉。”大蜥蜴回答傅秋。 13c 选择谁被吃掉呢?按照人性来说,当然都希望是别人,自己好活下来。 如果是和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在一起,傅秋肯定会选择这个人被吃掉。但看着也同样看着自己的阿悔,傅秋却无法这么选择。 是被她的美色所诱惑吗?应该不是,人都死了,美色自然也是虚无。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她是一个孩子?或者,因为,一种柔软的情愫忽然在傅秋胸臆里弥漫,他眼前浮现出阿悔在小酒馆里举着一个酒杯,可爱地歪着脑袋问自己“你请我喝一杯好不好?”的情景。 这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比我更有活着的权利。——— 傅秋下了决定。 “阿悔,你一定要找到路出去,一定!知道吗?”傅秋温柔地握了握阿悔的手,转过头坚定地面对大蜥蜴:“请吃了我吧。” “不!”阿悔眼中一下流出泪珠,她拦住傅秋,挺身站到大蜥蜴面前:“请吃了我吧。” “阿悔,你还年轻,还有美好的青春。”傅秋轻轻拨开阿悔。 “可是都是因为我,你才会掉下来,也才会面对这些危险。”阿悔又抢到傅秋面前。 “没什么,反正我是一个失意的人,生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傅秋神情萧瑟,再度拨对阿悔,面对大蜥蜴微微笑道:“再说,你那么好看,让我喜欢,我可舍不得你被这个大家伙吃了。” 听着傅秋的笑,阿悔转身趴进他怀里,哭着低声说道:“你傻啊,什么好看,其实我根本不是人,是用一张纸剪出来的妖怪。所以,让它吃我好了。” 说着,阿悔的脸色忽然羞红,她悄悄在傅秋耳边低语:“如果你真的喜欢我c想念我c舍不得我,就去找白云观的张道士再剪一个阿悔出来吧。” “傻瓜。”傅秋心中感动,他摇着头:“阿悔就只有一个,再剪一个出来,便不是我想念的,舍不得的阿悔了。” 说完,狠心用力推开怀中的泪人儿,傅秋这次一直走到大蜥蜴跟前。 “快吃了我吧。”他对大蜥蜴说道。 “好感人啊。”大蜥蜴眼里居然也流下了眼泪,但它还是朝着傅秋张开了血盆大嘴。 “慢。”傅秋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他喝止大蜥蜴。 14c “怎么,害怕了?要改变主意?”大蜥蜴合上嘴,嘲讽地问傅秋。 “我已经决定了给你吃,就不会改变主意,只希望你信守诺言。”傅秋盯着大蜥蜴:“我只是好奇,你都好几千年没出去了,怎么知道外国的童话,还会说洋文呢?” “啊哈。”大蜥蜴打了个哈哈,后退一步:“被你看出来了。” “其实这么个小山洞怎么能够困住我,我早就发现一条路可以自由进出。”大蜥蜴得意地说道:“只是前些年里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往那条路口整天扔药草,熏得我不敢出去。幸好后来又有个好心人,帮我每天把这些药草捞出来,我才又能自由进出了。” 尤自垂泪的阿悔听到大蜥蜴的话,立刻意识到它说的路口是白云泉。 “捞药草的人是我爸。”她告诉大蜥蜴。 “是你爸?”大蜥蜴不相信地瞪着阿悔。 “你说的路口是白云泉吧?”阿悔没有直接回答大蜥蜴,而是反问它。 “是的。”大蜥蜴点头。 “那就是了,我爸每天夜里都去把张道人扔的药草捞出来。现在都堆成了一个小丘,不信你自己去看。” 大蜥蜴闻言再无怀疑,它停止了摇头晃脑,很认真地说道:“原来是你爸这些年来暗中帮助我,你是恩公的女儿,刚才多有得罪。” “那你现在还要吃我们吗?”阿悔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吃,不吃。”大蜥蜴笑了:“其实我并不吃人,刚才只是吓唬你们,我前不久刚读了那个什么《渔夫和魔鬼》的故事,一直想找个人吓吓玩,恰好你们就来了” 汗,这都是什么怪物?整天想着吓人玩。傅秋好气又好笑地转身,一回头,却看见阿悔正站在自己身后,伸手挽住了自己胳膊。 这笨丫头挽得紧紧的,好象生怕自己再被大蜥蜴吃了似的。 15c 张道人今天采药回来又有了新构思,他坐在道观门口,细心地剪一个女子,两只蝴蝶绕着他手中快剪好的纸人儿翩翩飞舞,看得出来,张道人剪得是一个温柔古典的长发女孩。 就在张道人剪到最后一剪时,观前的白云泉里‘泼刺’一声巨响,从水中突然跃出一头巨兽。张道人坐的地方离白云泉不远,顿时吓得一哆嗦,这一剪又变了精气神,和他构思中的不一样了。 张道人气恼地把手中剪好的纸人儿一扔,拂袖回观。 坐在远处桃树旁下棋的刘越和老狐,也被这声巨响惊起,他们诧异地望着这头巨兽,发现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蜥蜴。不过令他们诧异的却不是这只罕见的蜥蜴,而是坐在蜥蜴背上的两个人。 看着亲热地坐在一起的傅秋和阿悔,刘越叹息地摇着头:“女大不中留啊,果然。” 不再理会蜥蜴背上的两个家伙。 刘越招呼老狐:“别看了,下棋,我们下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杯影·有迹(已发表) 一c有迹 1c 关于有迹,要从有涯说起。 “吾生也有涯 ” ——— 这是庄子的话语。 有涯之身,在这尘世里飘泊,一路行去,便是有迹。 有迹是世人的所求。 当然也有厌迹的。 愿随萍水去,不留身后痕。 2c 江生住在江边,江生23岁了。 23岁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开始有一点点风度,一点点成熟,还有一点点寂寥吧?如果他还没有心爱的女人。 江生每天辛劳回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江边眺望。眺望天水深处的晚霞,慢慢黯淡下去。 在江生屋前的堤上,有一棵古树,冠华如盖,浓荫方圆数十米。这树上栖息着成千上万只乌鸦,一到薄暮时分,这些乌鸦纷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飞回来,在树梢上飞舞,聒噪。 江生从小看着这些乌鸦长大,对这些世人厌恶的精灵,他却倍觉亲切。 他每天坐在这夕阳斜晖里,伴着一把竹椅,一棵古树群乌鸦条大江,有时还有一本书,一杯茶 倒也悠然。 发生故事的日子是在五月。 五月是个很“江湖”的季节,梅雨初歇,有浅浅的风尘在阳光下滋生。 那天江生回家,象往常一样搬了竹椅坐到古树下。 江风轻暖,他忽然有点渴睡,朦朦胧胧里,似乎鸦声也体贴人心地安静了。 这一觉,江生直睡到明月初升,江波皎洁。 然后他被枝叶间的夜露滴醒。 醒来的江生微眯着睡眼,他看见一青衣女子,正坐在自己身畔,翻看自己带来的《聊斋》,一本旧书。 江生微诧,这女子是哪来的?他借着月光悄悄打量,发现这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读书的模样娴静而又专注。 江生轻咳一声。 听到咳声的女子倏然抬头,神情慌张地站了起来。 江生微笑,他说:“没事,没事。” 女子神色转归平静,低头浅浅一笑,把手中的书,不舍地放下:“对不起,见您睡着了,不敢惊扰,才悄悄取了来读。” “难得有人喜欢这些老古董,我很高兴呢。”江生把书又递到女子手中。 “月色太暗,看书伤眼睛,我借你拿回家去读吧。” “真的可以借我拿回家?”女子有些不相信地望着江生。 “当然。”江生毫不犹豫地回答,一本书又值多少钱呢?就算索性送给这女子也没什么,只是初次见面,觉得这样有点唐突而已。 “那真是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尽快归还。”女子有礼貌地向江生致谢,然后转身向堤下走去。 消失在月色之外。 第二天,江生已然忘了这件事情,生计辛劳,要记住的实在太多,被忘记的也实在太多。 何况只是一本书,一个女人而已。 直到第四天黄昏,他搬了竹椅,又坐到堤上看水。 不知不觉,又被暖风吹得睡去。 醒来时月圆中天,江生揉揉眼睛,看见三天前的那个青衣女子,正坐在对面,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江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近来十分贪睡。” “因为求生劳累。”女子理解地说道。 江生有点好奇地打量眼前女子,现代社会的都市女孩,都是娇生惯养的笼中鸟,很少能说得出这样知道浮生艰辛的话。 女子被江生瞧得有点窘迫,她侧过头去,看着堤下的流水:“书已经看完了,正放在您的身边。” 江生取过自己的书,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随手翻阅,漫不经心地问道:“觉得如何?” “觉得这些鬼狐精怪,多半遇人不淑,甚是可怜。”女子垂着头,淡淡哀婉地回答。 “其实不是遇人不淑。”江生放下书卷,说道。 “哦?” “人都是如此,贪婪狡诈,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浮生苦短,不拼命去争,转瞬就逝了。”江生叹了口气,继续又说:“不象那些鬼狐精怪,有漫长的生命,他们当然可以无欲无求,专心去爱。” “所以无所谓遇人不淑,爱‘人’本身就是错误。用无涯的生命去爱有涯的生命,怪得了谁呢?” 女子静静听着江生的话,似乎有点痴了。 良久,江生突然问道:“我应该怎样称呼你?” “叫我有迹吧。” “有迹,有迹,呵,很奇怪的名字啊。”江生笑着,看眼前女子的脸上,飞起一片嫣红。 “有迹,假若你是这些鬼狐精怪,你会去爱人吗?” “会的。” “会的?” “是的,会的。” “为什么呢?” “因为就算是无涯的生命,也想留下痕迹啊。纵使知道是悲哀的结果,也要心甘情愿地去伤心一回。然后 ” “然后?” “然后抚摩着这深深的刻痕,陪伴无涯的一生。” 3c 江生就这样和有迹认识了。 此后每天的黄昏到午夜,除了一把竹椅,一棵古树群乌鸦条大江,一本书杯茶之外,还多了一个女子,陪伴着江生。 这个女子叫有迹。 有迹总是在江生不经意的时候出现,然后安静地坐在江生傍边,陪他一起看水。 象尘世里所有的女儿家,有迹温柔而又娴静,不张扬的智慧,喜欢静静地聆听。而江生在有迹的面前,刚开始是一个智者的模样。他喜欢在这个小姑娘面前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喜欢她有点钦佩地望着自己。 柔弱的有迹让江生觉得温暖。这种温暖,就象突然有了一个妹妹,有了一个需要自己呵护的亲人一样。 江生喜欢这种温暖,并且贪恋。他那时还不知道,这种贪恋,会潜移默化地诱发出自己内心深处压抑的脆弱。 直到某一天,江生喝醉了。 喝醉了的江生踉踉跄跄地坐在竹椅上,先是胡言乱语,然后就彻底抛弃了以往成熟男人的面目,彻底暴露了自己,暴露了自己孩子气孤单软弱的一面。 他呜呜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 有迹坐在他的旁边,手足无措,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醉酒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孤单。平常的成熟冷静,原来都是假相么? 她忽然有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她悄悄伸手,把他搂在了怀里 4c 第二天,江生醒来,昨晚的一幕幕历历在眼。有迹怀中的温暖,似乎还沾染在自己的衣襟和肌肤上。 他想起昨晚的情景,脸色一点点的红,神色一点点的痴 他早早地坐到树下,等有迹出现。 黄昏时分,有迹来了,坐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静静地坐了良久,江生忽然偏过头,望着有迹,说:“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笑了,她指着夕阳:“你看,江生,那多么美丽。” 江生站起来,捉住有迹指向夕阳的手,再次坚定地说:“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挣扎了一下,但江生握得好紧。她垂下头:“江生,放开我。” 但江生握得更紧了,他用另一只手抬起有迹的头,直视着有迹的眼睛:“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的心里莫名地慌张,又有一丝甜蜜。她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江生,我知道了。” “那你喜欢我吗?”江生不依不饶地追问。 “喜欢 ” 说出这句话后,有迹突然感到一阵虚弱,好多好多年前的一个梦境,似乎也是这般。 这深深的痕迹啊。会不会痛澈心肺 5c 堤上的人影,在一次次的日落月升中,越偎越近。 第二年的五月,有迹终于搬进了江生的小屋,开始和江生一起居住。 住进江生小屋那天,有迹慎重对江生说:“不要打听我的一切情况,当你负我的时候,我想干净地离开。” 江生笑,他拥着有迹,回答:“好的好的,我一切都答应你。我也不打听你的情况,就当你是下凡的仙女。” 江生心中坚定温柔地想:我一定不会负你,有迹。 两个人的生活就这样舒展开来。 此后江生回家,迎接他的是热饭热菜,还有有迹的笑脸。黄昏时,堤上古树下也不再是一张竹椅,而是两张。 不过另外的一张,总是空着,因为江生喜欢有迹,坐在自己怀里。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看夕阳落下,看新月升起,看江波荡起的柔辉,装点着岁月。 6c 这段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续着。 直到一年后的又一个五月,有迹怀上了江生的孩子。 有孕的有迹不能再陪江生到堤上看水了。怕江风吹坏了胎气。 于是每天的黄昏,江生又只能一个人坐在堤上。这时候的江生越发成熟,大男人的魅力完全释放出来了,他悠悠然然地坐在堤上,象一幅风景。 那天江生象往常一样吻了有迹,带着一本书上堤纳凉。他刚坐下一会,忽然听见身边有甜腻的女声说话:“总是见你一个人坐在这看书。” 江生顺着声音望去,看见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孩正笑看着自己。这女孩美得眩目,江生被她瞧得心中一荡,他卷起手中书,轻弹一下,潇洒回答:“其实是拿着书做样子。” “哦?那你是在干什么呢?”女孩欠身坐在江生傍边的石头上,好奇地问道。 “看水啊。”江生低着头回答。 “水有什么好看,难道有我好看么?”女孩冲江生嫣然一笑,大胆询问。 “这个,江水浩荡,烟波萦绕,怎么不好看呢?当然,和你一比,就黯然失色了。”江生微窘,面对这个泼辣胆大的女子。但他转瞬自然。 “你可真会说话。”女孩笑得越发妩媚,悄悄靠近了江生一点。 夜晚归家的时候,江生脑海里满是那女孩的影子。这是谁家的女子呢?竟然如此的美艳。 “江生,你有什么心事吗?”身畔有迹幽幽地问他。 “没有,乖,好好睡啦。”江生连忙转过身抱着有迹,回答。 第二天江生回家,早早地又上了堤,他有些心神不宁地四下张望。 薄暮十分,那女孩姗姗地又来了。这次女孩抹了点淡妆,容颜更加出色,江生痴痴地望着她走近。直到女孩扑哧一笑,伸手在他眼前摇晃,他方惊觉自己已经失态。 7c 此后,每天江生上堤的时间越来越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江生和女孩的界限,终于在八月的一个深夜被冲破。当江生褪去女孩衣裳的瞬间,眼前闪过有迹的哀颜,但他摇摇头,并没有停下手,而是继续和女孩亲热。 那天夜晚回家,江生打开灯,看着有迹熟睡的脸。有迹哭了,江生发现,泪水濡湿了枕头。江生深深叹了口气,脱衣上床。 依旧紧紧抱着有迹。 江生清晰地知道自己喜欢着有迹,但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抵抗女孩的诱惑。 他在这两者之间徘徊,身体开始消瘦。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模糊了:究竟爱的是谁? 最终他的徘徊也归于短暂。 八月底,女孩在一次亲热后对江生下了最后通牒:“你不准备娶我,就不要再来找我!” 那一刻江生拥着女孩,看着眼前这妙人儿梨花带雨的委屈面孔,心中盘恒良久,终于狠了狠心,说道:“好,我娶你。” 这一句话说出口,江生心中一疼,他明白自己和有迹的一切恩情,就这样随流水去了 他意兴阑珊地穿衣起床,离开女孩怀抱,开门走出。 一直走到堤上。 堤上古树冠华如盖,又到群鸦夜归的时分。江生遥遥地望见,树下摆了一张竹椅,椅子上正坐着一个青衣的女子。 “有迹 ”江生蹲到青衣女子面前,把头埋在她的腿上,呜呜地痛哭。 青衣女子抱住江生的头,象母亲一样抚摩着他的头发,喃喃说到:“有涯的人生,不拼命去争,转瞬就逝了啊。” “我不怪自己遇人不淑,我只怪自己贪恋这刻痕。” 二c藏迹 1c 有迹别了江生,不知归去何处。 江生在有迹的膝上痛哭一场,抹干眼泪,转头还是娶了那个女孩,搬进市中心去住了。 一场恩爱,最后终究只余下这一堤树江水而已。 2c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十年后 江生空着的小屋又搬来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在五月的一个黄昏,推开小屋尘封的木门。他走进屋中,四处打量一番,然后拂去案上的灰尘,扯去屋角蛛网,放下行囊,铺好被褥。落宿了下来。 年轻人在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里求学,名叫水悠然。 每天回到小屋,他会靠着窗口,泡一杯热茶,读一些闲书。 一天黄昏,他读倦了手中的书,便抬眼从窗内向窗外看去。他看见堤上的古树,一片葱郁,有群鸦归来,纷纷盘旋在夕阳里c树梢上 这情景是他以前从所未见,不觉感染。当下起身,推门而出,向堤上走去。流水浩瀚,烟波萦绕。此刻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沉。 水悠然上得堤,看见在古树下,鸦翼纷飞的乱影里,悄然坐着一个青衣女子。 这女子秀眉微颦,神情落寞而又安详。手中握着一卷书,书页折着,瞧不清书名,但颜色淡黄,显然年代久远。那女子似乎没瞧见水悠然,一阵风过,她在风中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抬眸远眺,轻轻吟哦:“问君可有迹?一片懒心情。尘染旧襟黯,月朦新草明。微颌抚掌笑,沾梦入颜惊。多少浮生事,为谁逐转萤?” 烟水如画,人如画。 蓦然看见这一幕的水悠然,不觉有点痴了 良久,他击掌,脱口赞道:“好!” 青衣女子听到人声,抬头向他望来:“见笑了。” “人好诗好风物好,是该笑。”水悠然说道。 “君是解人。”青衣女子微微一笑,转过头,不再言语。 暮色渐浓,归鸦越来越多。 水悠然安静地站在这青衣女子的旁边,只觉心情越来越沉浸,越来越舒缓。他顺着这女子的目光远眺,看见江波上一对归鸦正在盘旋飞舞。 “它们很快乐,对吗?”女子突然问水悠然。 “是的,它们很快乐。不过世间的快乐,可不仅仅是这一种。” “哦,那还有什么?”女子奇怪。 “做乌鸦的话,有飞翔的快乐。做人的话,有得失的快乐。做神仙的话,有经历的快乐。”水悠然笑着回答。 “做神仙的话,还有经历的快乐吗?”女子喃喃低语。 “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 “我叫水悠然。流水的水,悠然的悠然。”水悠然微倾身躯。 “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他反问女子 “我叫有迹。” “呵,有迹。问君可有迹?”水悠然笑道,嘴角弯了起来。 “一片懒心情。”女子也展颜回应他。 “有迹有迹,有迹可曾有迹?”水悠然突然问道。 “有,深深的。”女子一楞,回答。 “可是痛入骨髓?” “是的。” “如今还疼吗?” “还疼 ” “微颌抚掌笑,沾梦入颜惊。”水悠然抬手捉住一片落叶,笑语:“有惊当然会疼,什么时候梦醒不惊了,才不疼吧?” 女子从远处收回视线,似乎没听到水悠然的话,又似乎在惘然。 水悠然也不再言语。 良久,女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对水悠然说道:“这竹椅,是你屋中旧物,请妥善保管。” 说完,转身下堤而去。 水悠然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之外不见,方低头看她留下的竹椅,竹木光滑,显然年深久远。 “这是小屋中的旧物?”水悠然疑惑着把竹椅搬回家。 果然,在门后的杂物堆里,他又发现了另一把,和这把一模一样。 只是那把积满了灰尘。 水悠然把积满灰尘的竹椅洗干净,和青衣女子留下的并排放在一起。昏黄的灯光下,他坐在床上打量这两把竹椅,越看,越觉得其中藏了一个故事。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第二天下午,水悠然从学校出来,没有回家,他径直拐进路边的一家网吧。 登陆c上线c打开□□,他给一个叫小月儿的女子留言:“小月儿,我已经住进了那间小屋,小屋环境安静,很好。但昨天我遇见了一个女子,似乎和小屋很有渊源。你认识她吗?” 信息发出一会儿,水悠然就收到小月儿的回复:“悠然,这间小屋是我叔叔的,他很多年前就不住在那了。关于那个女子,我也不清楚。” 3c 夜晚,月色明亮地照了进来。 水悠然从梦中惊醒,他做了一个怪梦,梦见在堤上的那棵树下,一男子正伏在那青衣女子的膝上,呜呜地痛哭。青衣女子抱着男子,象慈母一样轻柔地抚摩他的头发,说道:“浮生苦短,不拼命去争,转瞬就逝了啊。” “我不怪自己遇人不淑,我只怪自己贪恋这刻痕。” 惊醒的水悠然睁开眼睛,男子低郁的哭声仿佛依然在耳。 他转头四顾,忽然发觉窗边的案前有一女子的身影,月光下,这身影依稀熟悉。 “您醒了?打扰您睡眠,真是抱歉。”身影在伏案写着什么,背对着水悠然。 “是有迹吗?”水悠然从床上抬起身躯。 “是。悠然,您说,‘字里行间寻旧迹,笺中烟水已依稀’的后面,该填什么好呢?” “如果是我来写,大约会说:‘闲吟旧句当新句,笑把无期做有期’吧。”水悠然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呵,笑把无期做有期。谢谢悠然的安慰。不过既然明知无期,何必还生有期之念呢?”那女子背影挥毫又写了两句,并轻轻吟哦:“两袖风霜听蛰意,一帘灯影笼寒衣。” “太苍凉了,不好。”水悠然从床上坐起,支颐道:“等我想想,续一个温暖的尾。” “有迹,你看这两句如何?‘莫歌春梦无归处,行板悄深石上溪’。” “莫歌春梦无归处,行板悄深石上溪。好,就用这个做尾。无涯的长生,本来就不该介意有涯的执著啊。谢谢悠然君的提醒。”女子的背影站了起来,推开小屋的门,走了出去。 一阵夜风吹过,把案头的纸笺拂起,送入窗外的江涛声里。 三c寻迹 1c 转眼水悠然,在小屋住了两年。 这两年里,青衣女子再未出现。天天早出晚归求学的水悠然,渐渐把她给忘却了。这世上,我们要记住的事情实在太少,要忘却的事情却是太多。 直到有一天 2c 这天,水悠然伴着晚霞而归。 走到门前,他突然发觉小屋的房门敞开,屋内一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两把竹椅,只剩下一把。 水悠然楞了一下,转身出门,向堤上跑去。 暮色中,他望见群鸦盘旋的古树下,果然坐着一个人。 但那人不是有迹,而是一个儒雅的c30多岁男子。这男子坐在树下,坐在暮色里,眺望江波上一对归鸦,眼光茫茫出神。 水悠然悄悄站在远处,他思索:这又是谁呢? 时光向水一样从人心中滴去,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黯淡。 男子忽然站起,他转身,发现了一旁的水悠然,温和一笑:“你是悠然吧?小月儿对我说起过你。” 听见这句话,水悠然知道这男子是谁了,他应该就是小月儿的叔叔江生。 他微笑,有礼貌地回答:“我是悠然,江叔叔好。” 江生连连摆手:“叫我江大哥就可以了,不用象月儿那个小丫头一样把人都叫老了。” “是。”水悠然微微欠身:“江大哥稍坐,等我。” 说完,他转身下了堤。 水悠然回了小屋,从床头翻出一壶米酒,这是他过年从家里带来的。又取了桌上熟食,拎着余下的那把竹椅,重新上堤。 他坐到江生的对面,在堤石上摆好杯筷,各自倒满。然后举起自己面前的这杯,说道:“江大哥不知道能喝多少?” 江生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和水悠然轻轻一碰,微笑回答:“可以陪你一醉。” 然后一饮而尽。 群鸦在树顶上越聚越多,漫天的黑翼扇去了夕阳,扇来了月光。 两个男人坐在树下,一杯一杯地对饮起来。 3c 酒至半酣,水悠然放下手中空杯,抬头询问:“江大哥喝酒的姿态,有深深的心事啊,是在想念一个人吗?” 江生朦胧着醉眼,也抬头眺望远处初升的一轮眉月,他回答:“是怀念。” “想念和怀念有什么区别?”水悠然给自己和江生倒满杯中酒,他笑着问。 “当然有。”江生说道:“想念还有再见的意思,而怀念,多半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斯人已逝?”水悠然疑惑。 “不。”江生一抬腕,饮尽杯中酒:“是再也无颜相见。” “是一个女人吗?”水悠然突然想起那个叫有迹的青衣女子。 江生这次没有回答,他定定地望着那轮眉月出神。“问君可有迹?一片懒心情。”他突然低低吟哦。 “尘染旧襟黯,月朦新草明。”水悠然抚着堤石,接口。 “你怎么知道下句?”江生倏地转头,盯着水悠然。 “因为我遇见了她。” “她还好吗?” “还好,她叮嘱我,这竹椅是屋中旧物,要我妥善保管。”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忘记她的话,这竹椅保管得很好。” “这竹椅有故事吧?” “是的,以前只有一把,为她又买了一把。” “后来呢?” “后来人去椅在。” “是你负了她?” “我负了自己。” “哦。”水悠然不再问了,他‘哦’了一声,抬手也饮尽自己杯中的酒。 “江大哥现在有妻室了吧。” “都有一个5岁的小女儿了。” “可爱吗?” “很可爱。”江生微笑。 “那又何必再来寻迹。”水悠然也笑着,给自己和江生重新倒满酒。 “道理是这样,但谁又能做到那样忘情?”江生也笑,苦笑。 “忘情未必是无情,多情未必是有情。”水悠然掉了一句酸文。 两个人对视,然后一起笑了,大笑。 笑声震飞了树上的栖鸦,水悠然在笑声里抬头,看见枝叶间有一只乌鸦特别安静。温柔的鸦眼深邃黝黑,正悄悄看着江生 “你不象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江生的话惊醒了水悠然对乌鸦的凝视。 他收回视线,开玩笑地回答:“因为我是一个神仙,被贬的。” “李白?” “那是诗仙c酒仙,我是糊涂仙。” “做神仙有什么好处?”江生端着杯子,问道。 “你说呢?”水悠然有点不胜酒力,他靠在椅背上反问。 “我觉得神仙寂寞,活那么长。”江生回答。 “这些庸人的看法,江大哥怎么也会有?”水悠然微笑着说道:“长生怎么会寂寞呢?有那么莫测的人群可以深入,有浩瀚的自然和宇宙可以深入,还有连绵不绝的故事可以深入。就连一局棋,都有上亿种变化呢。” “所以寂寞和长生无关,只和欲望有关。”水悠然总结。 “和欲望有关?”江生疑惑。 “是,人心无涯,欲望无涯,而生命却有涯。以有涯的生命去承载无涯的人心和欲望,必然要时时痛苦地抉择。而有抉择就有离弃和别离。这些离弃和别离,在心中积累得多了,就是寂寞。” “原来是这样” “所以世人负神仙,是负得理所当然啊。”水悠然曲指弹杯,抬眉说道:“因为我们无法怪一个濒死之人,去尝试自己没吃过的美食,虽然吃了新食物,必然会吃不下旧食物。” “对么?不能去怪他。”他又低语了一句。不过这句话,好象不是对眼前的江生说的,倒象是对头顶的那只乌鸦而语。 乌鸦展翅,飞了起来,在月华下一个盘旋,消失到烟波深处。 4c 目送鸦影远去,水悠然收回视线,却发觉江生已经醉了。 他趴在堤石上沉沉睡去,嘴里喃喃梦语:“有迹,我知道你从不怪我,你说,有涯的人生,不拼命去争去求,转瞬就逝了。可是你知道吗?就算我离开了你,我还是想你啊,深深深深的想,疼入骨髓的想。” 水悠然叹了口气。 做人,在短暂生命的抉择和得失之间,是这样寂寞啊。 江波浩瀚,新月皎洁。他负手而立,在这堤上树下,用残酒题诗一首。 落拓浮生惆怅迹,翩翩一枕老尘栖。 挑灯莫语身前事,落子应知手后棋。 大梦醒来何者笑,流光逝去又谁医? 掸襟烟水卧江畔,漫把闲情晒旧衣。 四c无迹 1c 江生余下的生涯里,再也没有遇见有迹。虽然每年的那个时候,他依然会去堤上树下坐坐。水悠然在第四年也毕业了,和小月儿一起离开了这个城市。 空寞的小屋,便再也没人居住。 有涯的生命转瞬凋朽,数十年的时光摊开来漫长,回首处,却不过是一弹指的瞬间。 早晨黑发,晚上白头,江生也终于衰老。 衰老得卧在榻上,和儿女们告别。他握着自己妻子的手,这曾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如今也是鸡皮鹤发的老妇了。 他说:“我并不后悔爱你。” “我知道,虽然你一直怀念着她。但我知道,就算再来一次,你选择的还会是我。”江生的妻子温柔地为江生盖好被子,低声回答。 这些男人,其实都是孩子,选择最好的,怀念逝去的。——— 她知道。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的。 江生又转头四顾,在送别的亲戚朋友中,寻找水悠然。水悠然如今已是小月儿的夫婿,人过中年,两鬓也见微白。 江生招手,把他唤到身前。 江生低低询问:“可曾再见她?” 水悠然俯身,在他耳边反问:“她又是谁?” 她又是谁?江生身躯微微一震,突然惘然了。 是啊,她又是谁?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了解她,她是谁家的女子,叫什么?来自何处,又归去了何处? “问君可有迹,一片懒心情。”江生低吟。 “尘染旧襟黯,月朦新草明。” “微颌抚掌笑,沾梦入颜惊。” “多少浮生事,为谁逐转萤。” 吟罢,江生微笑阖目而逝 2c 暮春五月的夜风,最是暖人。 轻涛拍岸,飞叶入江,月波荡漾,渔火绰约。在这样的夜晚,沉沉睡去,做一个好梦,是多么暇意。 就算被垂露滴醒,那入脖的一丝,也有沁人心的清凉呢。 江生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直起身躯。刚才的梦,正迅速从脑海里逃逸,他摇了摇头,想努力抓住些什么,却发现这是徒然。 它们消逝得太快了。只余下一些若怅若轻若柔若憾的印象,暧昧地撩拨人心。 “似乎是一段很漫长的岁月。”江生笑着低语。 远处江面上,一艘客轮正缓缓驶过。 江生站起身来,转头,发现自己带来的书,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拾起书,拍去页面上的一些落絮。这本书年代蛮久远的,颜色已经微黄。 握书在手,江生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女人香。 江生记得,自己带这书上堤的时候,书上只有墨香的,这女人的香味,从何而来?他疑惑地翻开书,看见在扉页上,工笔娟秀地题着一首诗: 秋江浮逝叶,烟絮渺无迹。 看水听鸦语,裁云做羽衣。 愿随青鸟去,不恋梧桐栖。 君意多珍重,再无别后期。 江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诗又是那个家伙题在自己书上的。 最后他索性不想了,晃悠着下堤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杯影·流离锦 1c 我初见这个女子的时候,她告诉我,自己是一条蛇。 我笑,她便惶急了。我真的是一条蛇。她说,一条叫流离锦的蛇。 “那是很温柔又很毒的蛇。”——— 我在网络这边轻轻点头。 “是的,很毒哦。”她有点得意地强调。 “跑到人的世界里来干吗?”我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来看看。”她回答。 “看什么呢?”我继续不经意地问道。 “看花花世界,看聚散离合,看人情世故,看生老病死,还看一个男子,一个叫许仙的男子。看这个男子,是如何的俊美优秀,居然让我族的小白和小青神魂颠倒。”透过屏幕,我仿佛看见她支颐神往的模样。 “汗 ̄,许仙已经死了。”我忍不住小小地打击了她一下。 “不,他没有死,只是换了一副臭皮囊而已。”她象个哲人一样开始高谈阔论:“或许是你,或许是他,或许就是我下一个认识的人 ” 其实我是法海。我想告诉她。 2c 再见流离锦,时光倏忽已经过去了一年。 她落脚在一个大型社区,我坐在社区的角落,看她,比以前更艳c更妩媚。 “寻到许仙了吗?”我悄悄地给她一个短消息询问。 “哈 ̄,你来了。”她高兴得象个孩子:“留下来,陪我一段时间吧。” “好的。”我笑着点头,我也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栖呢。 社区很繁华,很热闹。 一个人投身其中,就象一粒沙投入大海。 我喜欢这样的繁华c这样的热闹,那是一种安静,人文气息的安静。 因为你可以沉下去,沉到这些繁华和热闹的里面,然后静静地,闲适地,看一些人,或者风景。 我不看风景,我看她,看这个自诩为蛇的女子。 看她招摇,看她笑靥如花,也看她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扬眉,看她在夜深人静时的沉思c不眠 我或远或近地看着,温和温暖地看着。 3c “你做人很久了。”一天夜里,我对她说。 “是吗?”她刹那间露出茫然的样子:“很久了吗?总觉得只是一瞬呢。” “很久了。”我掰开手指,为她数算:“从我们相识,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两年,就是730天。” “真的是很久了。”我感觉她笑了一下,轻轻的笑:“可是我还留恋,留恋做人的滋味。” “总有一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我提醒她。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怯怯地问道。 “有。” “什么办法?” “找一个许仙。” 如果他爱你,你还可以再留三年。——— 我打字,把这句话送出给她。 很多很多年前,我也这样对两条蛇说过。 4c 许仙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他应该痴情,而且俊秀吧?还要有一点点的孩子气。这样,才容易被诱惑。 “找到了吗?”我问她。 “没有。”她回答:“或许我应该去西湖,带一把油纸伞。” “社区里找不到中意的?”我关怀地询问。 “你觉得他们象许仙?”她笑着反问。 “他们象一群浪子。”我也笑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对么?”她突然不笑了,沉默。 “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多。”我告诉她。 “你能不能做我的许仙呢?”她问出一句让我十分慌张的话。 “能不能呢?” “我害怕三年后的离别 ”良久,我回答。 5c 或许做一次许仙未尝不是好事,爱上一条又毒又温柔的流离锦可能很刺激呢。 我坐在社区的角落,自嘲地想。 “你不用再苦恼了。”几天没有和我说话的她,忽然密我。 “我已经找到了许仙。” “哦,恭喜你,是谁?”我语气淡淡的。——— 记得以前有条蛇告诉我,淡就是酸。 “前天新来的男孩。” 我知道那个男孩,腼腆而又秀气,天生一个许仙的模子。 “他爱你吗?”我装做随意地问道。 “会爱我的。”她狡慧自信地笑着:“别忘了,我是一条又毒又温柔的蛇。” “那么,你会爱他吗?”我又问道。 “你先告诉我,小白和小青爱许仙吗?”她避开我的问题,反问我。 “相处三年,纵使当时不爱,最后也是有感情的。” “那就是了。”她轻轻说道:“所以,我也会爱他。” “我还会忘记你的。”她强调。——— 我想象中,她说这句话时,会很倔强地把头抬起来。 “可是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在心中悄悄告诉她:“三年后,我还要来带你走。” 6c 山是喧闹的,就象人世是安静的。 山的溪声c风声c寺院檐角的垂铃,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师傅。”我坐在桃树下,聆听师傅的教诲。 “你总是太温柔。”师傅拾起落花,放到我的手心。 “温柔不是我佛的心境吗?”我疑惑。 “可温柔就会恋物。” “恋物才能爱物呢。” “爱物就会执著。” “执著有什么不好吗?” “那你如何无情,如何长生?”师傅叹了口气。 “在物变中求长生,与多情中渐无情。”我笑,把师傅送给我的桃花藏进衣襟。 “可是你做不到。”师傅打击我。 “是,我做不到。”我叹气,我爱上了一条蛇。 “三年后,你能带得走她吗?”师傅又打击我。 “能。”这次我自信地回答。 有一些秘密,是师傅也不知道的。 比如,我也会用马甲,会扮做清纯可爱的小男生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杯影·阿獠 1c 十五年前冬季,我去九江的姑婆家做客,姑婆住在西苑。 那时西苑还是一片老房子,巷陌深深,地上铺着石板,斜挑檐的人家门楣上,经常可以看到古旧的铜镜。 我姑婆家的旁边,还有一眼就浪井。说到浪井,九江应该是没人不知道的。传闻这口井一直通到堤外的长江,深不可测,每逢风雨大做的时刻,井中就可以听到激浪拍打之声。 在姑婆家的后门,还有一棵梅树。 这棵梅树很老了,但年年依旧开花,开的是红梅,殷殷的象血。 梅树下面,有一片空地。 这对于出门就是狭长巷子的西苑孩子们来说,无疑是一块玩耍的乐园。每天,总有许多孩子在这打弹珠,拍画牌。 这些孩子里面,我表弟是最文静的一个。他不大参与这些游戏,他喜欢坐在门边的石墩上画画。 画一些希奇古怪的东西。 我记得有一次,他画了一个白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从浪井里往外爬 大家骇了一跳,表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他乱画不干净的东西。他却委屈地辩白,说是亲眼所见。 2c 那年我去的时候,姑婆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她躺在床上,伸出枯瘦的手,只摸了一下我的手背,什么也没说。 姑婆是家族里最疼爱我的一个人。妈妈说,我很小的时候,她曾带过我一阵子呢。 然而那时候我却是一个懵懂的孩子,丝毫没有体谅到姑婆人之将逝的留念。在姑婆的床头边站了一会,便悄悄地溜了出来,去找表姐表弟们玩耍。 那时侯我们经常玩捉迷藏的游戏。 说来也奇怪,我文静的表弟在这方面似乎极有天赋,每次他躲起来别人怎么也找不到,而他找别人,却一找一个准。 于是大家都怀疑他偷看,派了一个专人守在他身边,但结果依然如此。 后来,在我们的‘严刑逼供’之下,他交代,是阿獠帮助他的。 “阿獠是谁?”我们很奇怪地问道。 “阿獠就是阿獠,是我的朋友。”表弟总是这样回答。 有一天中午,我看见表弟又独自坐在门口石礅上画画,便悄悄地走过去。 我从他身后探头。看见他正在画那棵梅树,梅树下面,他还画了一个站着的小孩。这小孩的样子很奇怪,尖尖的耳朵,眼睛很凶,穿着紧袖口的古代衣服。 “这是什么?”我不禁好奇地出声问道。 “阿獠。”表弟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就是阿獠吗?你想象中的?”我感兴趣地继续问。 “不,他就站在那,不是我想象的。”表弟向前努努嘴。 “可是那什么也没有啊。”我抬头往表弟的前方看,只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梅树。 “你看不见的,只有我能看见,阿獠说了,好朋友才能看见他。”表弟骄傲地回答。 为什么我看不见?表弟的话让我郁闷,我并排坐到他身边,努力睁大眼睛往前看。 把眼睛看得生痛,却依然只看见一棵老梅树。 这时表弟已经画好了,他把画卷起来,转身对我说道:“你真的想看阿獠吗?” “真的。”我大力点点头。 “阿獠说了,今天晚上月亮升到树顶的时候,可以让你看见他。” 晚上,我特意和表弟睡在一起。 我们等大人都睡着了,悄悄爬起来,溜到后门。透过门缝,我看见在朦胧的月光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树傍。 “那就是阿獠吗?”我兴奋地悄声问着表弟。 “嗯。”表弟低低地应了一声,突然拉住我的手,躲到门后。这时,我看见那小小的身影做了一个手势,也躲到了树后。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表弟。 表弟伸出食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个不要说话的表情。 这时,巷子的那一边,突然模模糊糊地浮出了一些黑影,慢慢地向这边飘来。 这些黑影越飘越近,月光下,竟然是三个人的轮廓。前面两个人凶恶地拽着链子,牵着后面的一个人。 黑影从梅树下飘过,消失到巷子的另一边。 良久,表弟拉了拉我的手:“走吧,回去睡觉。” “阿獠呢?”我不死心地问道。 “他已经走了,以后再带你看他。” 第二天早上,鞭炮的喧哗和许多人的哭声把我和表弟吵醒。 表姑告诉我们:昨天晚上,西头的田大爷去了。 3c 此后阿獠成了我和表弟的秘密,虽然我仅仅只是见过阿獠的影子。 但我们间的谈话,已经离不开他。 表弟总是告诉我:“你看,阿獠在那边墙角冲我们笑呢。” “你看,阿獠在树上抓麻雀。” 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每次却依然很专注地望着表弟所指的地方,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得渴望看见阿獠。 除了去梅树下,西苑的孩子们还有一个玩耍的场所 ——— 就是浪井边。 我们经常坐在井栏上,往井里扔石子,或者冲着井里大喊,比赛井壁的回音。 新年的时候,我独创发明了一种极顽劣的玩法:把点燃的鞭炮往井里扔,让它在井中闷闷地炸响。 也正是这种玩法,后来让我后悔莫及。 那一天,整个西苑的孩子都被我吸引来围在井边炸鞭炮,足足炸了一天,炸得井水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火药纸屑。 在大家散后,我依然不知疲倦地炸着 就在我玩得起劲的时候,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表弟突然拉着我,退到离井边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表弟。 “那个女人又从井里爬出来了。”表弟眼睛直直盯着浪井,说道:“她的样子很生气。” 我伸出手掌在表弟眼前晃了晃,嘲笑他胆小:“大白天的,说什么呢?那儿什么也没有啊,就算有鬼也不怕,看我去炸她。” 说完,我点燃手中一个大号爆竹,做出英勇的样子向井边冲去。 就在我刚冲到井边时,一阵阴冷的风突然从井里冒出来。 接着,我感到脚踝一紧,象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了,把我用力往井里拉。我吓得惊恐地大叫,这时站在远处的表弟冲了过来,一下把我撞开。 我打着滚,滚到一边,爬起来一回头。却看见表弟被抓住了,正被往井里拖,整个下半身已经被拖到井中看不见了。 表弟一边大叫着,一边用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井栏。 我快速爬过去,抱住表弟的肩膀,奋力把他往上拉。 然而往下拖他的力量实在太大,我们又只是两个孩子,眼看表弟身子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我突然看见对面的屋顶上坐着一个孩子,这孩子尖尖的耳朵,锐利的眼神,穿着紧袖口的古代衣裳 ——— 正是表弟画上的阿獠。 我抬起头,冲他大喊:“阿獠,快来 ̄!快来帮我们!!!” 屋顶上的阿獠一楞,似乎不相信我能看到他。 我又焦急地喊了一声:“快来啊,阿獠,再不来我们就死了!!!” 这次他确定我是喊他了,于是一躬身,从屋顶上窜了过来。他跑得很快,越过几个屋顶,转瞬就到了井边。 他看到了我和表弟的危急状况。 “阿獠,快去叫我爸爸来救我。”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边的表弟,哭着对阿獠说。 阿獠却仿佛没有听到表弟的话,他睁大眼睛,慢慢伏下身子,躬起腰,双手撑到地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然后猛地一跃,跃进井中。 井里刹那传出一声女人恐怖的尖叫,和撕咬扑打的声音。 往下拖表弟的力量一下消失了,我用力把表弟拽出来,然后互相搀扶着退到远处的墙边,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着。 井中撕打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偶尔夹杂着几声猫的嘶叫。 这时候我和表弟已经渐渐不再喘息了,我们神情紧张地盯着井口。 “阿獠,一定要打赢啊 ̄!”表弟双手握紧拳头,突然大喊了一声。 “一定要打赢啊 ̄。”我扶着表弟,也大喊着给阿獠加油。 良久,井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只剩下可怕的安静。 “阿獠,你出来啊 ̄。”表弟的眼中流下泪水。 4c 我忘了我们最后是怎么回家的,好象是被大人拎着耳朵给揪回去的。 一路上,表弟不顾耳朵被揪扯的痛楚,倔强地回着头望着浪井方向哭喊:“阿獠,你出来啊。” 十五年后,当我再次回忆这段往事时,听闻西苑现在的老巷子c老房子已被拆得一间不剩了,当年的浪井,现在也被铁盖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已经象姑婆一样衰老的表姑打电话告诉我,那株老梅树被移走时,下面发现了一具好大的猫骨呢。 “那是阿獠。”我在电话这边喃喃地低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杯影·道士往事 我当道士当了很多年。 任何一种职业,你当了很多年,都会厌倦。所以,我现在改行了,不当道士,改当网络上的说书人。 其实说书人和道士是很相象的,他们都要在夜晚游荡,都要尽力去寻找希奇古怪的事情 我小时侯被师傅收养。师傅说,他之所以收养我,并不是因为我有道缘,而是因为我有桀气。 师傅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坐在街头的垃圾桶边,细心地分解一只苍蝇。我先把苍蝇的眼睛挖下来,放在一边,再扯断苍蝇的两条前腿。然后我挖开苍蝇的肚子,把它的眼睛塞进去,再把扯断的两条腿插到它的眼睛上。 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苍蝇还活着。我听到有人轻轻在自己头顶叹了口气,我抬头,便看见了师傅。 那时侯师傅还很年轻,他是山上最年轻的道士,所以他也是山上最寂寞的道士。 所以他收养了我。 我跟随着师傅,学会了一切捉鬼役神的法术。 学法术是很有趣的事情,可是当我学会了,也象师傅一样寂寞。因为这尘世太平淡,平淡的连鬼都少见。除了偶尔被山下的凡夫俗子们请去为死人做做法事,大多数的时光,我只能坐在庭院里,在落叶上画符。 后来师傅在一个月圆之夜悄悄下山去了,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许多年后,我在一个乡下的集市上遇见了师傅,他正倚着一块硕大的案板,坦着胸,手提三尺长的杀猪刀,高声吆喝着:“来买猪肉了,刚杀的新鲜猪肉!”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师傅,微笑。师傅也看到了我,微笑,同时切下一小块猪屁股上的好肉,飞快地扔进嘴里咀嚼。 那时候,我正刚从道士职业里转行,在街上卖草鞋。 继师傅悄悄下山后,我的师叔师伯师爷爷师兄师弟师侄子也分别在以后或有月亮或没月亮的夜里悄悄下山,并且一去不返。 最后只剩下我一人独守空观。 一个人独守空观的滋味就象怨妇独守空闺,很多月明如水的夜里我寂寞难耐地仰天长嚎。我总认为自己要疯了,或者已经疯了。 幸好后来我遇见了它,让我又寻觅到一件消磨时光的事情。 “它”是一个怨灵,它几百年的法力对我来说微不足道,它一飘进这座山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 终于有一个鬼可以任我折磨,这是多么的大快人心。我坐在庭院里,兴奋地举起手中符咒,嘴角泛起一丝狰狞的笑意。 但我马上又收起了举着符咒的手,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世上的鬼是越来越少了,我如果杀了它,可以快意一阵,但以后漫长的岁月怎么办?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最后在一番深思熟虑后我决定暂时不去惊扰它,装出对它的来临漠然无知。 我暗暗地观察它,象猫观察老鼠。 它在我的无作为下很自然地栖息下来,相信它一定在世间飘荡了很久,所以也累了。 早期它只敢在离道观很远的山谷里,白天藏于草露中。后来见我一直茫茫然,便开始怯怯地接近了一点,一点,又一点 最后它大胆地穿梭在道观的庭院里,在桃树枝叶间跳跃,坐在老君像上想心思。半夜里,还会爬到我的床前,很近很近地看我的脸。 当然,这样我也能够很近很近的观察它,它的容颜苍白而又凄丽,气息冰凉寂寞,象一场妖梦中的魅。 我叫它梦魅。 梦魅随我在山中生活了数年。 它渐渐地开始厌倦这个地方,我从它坐在老君像上沉思的时间越来越长看出端倪。没想到鬼比人更容易寂寞,而且喜新厌旧。 它的厌倦让我面临抉择,是象弄死那只苍蝇一样弄死它呢,还是看在几年相处的情谊上任它离去? 当然,其实这不应该是个抉择,做为一个道士,做为师傅对我的评价,做为我的本性,我只能也只会选择前者。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有“抉择”的感觉呢? 这时候山下发生了一件事情,把我从短暂的迷茫中解救出来。利用这件事情,我可以险恶地留住它,从而避免我在杀或不杀上莫名地彷徨。 这件事情说来简单,一个婴儿出生了而已。 但这个婴儿出生的时辰实在诡异,居然是天干地支上的八字全阴。八字全阴的女婴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概念,但对鬼魂来说,却是最好的宿体。 这样的婴儿对鬼魂附体完全没有抵抗力,而鬼魂利用这特质的身躯还可以增加修行。 所以八字全阴的婴儿,一直是飘荡的怨灵们梦寐以求的宝贝。 那天我等待它又潜进房里,便装做无意地自语:“咳,山下有个孩子生于极阴的时辰,要把那孩子带进观里来养,要不” 余下的话我没有说完,因为已经够了。透过眼角的余光,我看见它的身躯一震,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然后匆匆地飘出房去。 在它身后,我缓缓站起身,遥遥地目送它下山。 第二天我也下得山来,悄悄寻到那婴儿的所在,它睡了,甜美地睡在新身躯里。我伸出手指,在婴儿的胸前画了一道新月符。 这是封印之符,以后,没有我的解印,它再也出不了这个身躯。而且,它的能力将被封印,只能在夜晚极阴的时刻操纵一下宿体。从此以后,这婴儿的身躯,就是它的牢笼,而它将是我的玩物。 符印之灼疼,让它倏然惊醒,它睁着婴儿的眼眸,狠毒地看着立在摇篮边的我。 我想它一定已经明白了,明白了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看得到它,这只是一个阴谋,人骗鬼的阴谋。 其实它应该感恩的,我举手就可以毁灭它,却容忍它一直存在。唉,不过一只苍蝇,感不感恩又有什么。 我再次伸出手掌,在婴儿头顶轻拍一下,让它沉沉睡去,然后转身离开。 此后我一直待在山上,没事就去看看山下的它。时光漫长,幸好有这种事情可以消磨,不然,真是寂寞空虚死人。 它寄居的身体渐渐成熟,成熟成一个美丽的女子。而它,在我来看望它的时候,都会倚着窗棂边的月色,幽深地望着我。 我知道它恨我已经入骨。 入骨是什么滋味呢?在“它”新婚夜的第二天,我终于看到。 我想它一定是很讨厌那个男人的,讨厌他进入它宿主的身体。但它的讨厌毫无作用,因为我的封印,它只能耻辱地忍受那个男人带给它的一切感受。 为了让游戏更有趣味,也为了避免它破坏游戏规则,我给男人下了一道符,以免在深夜被它伤害。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情,我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 那夜,我悄悄地站在窗外,看见“它”从泄欲后熟睡的男人身边爬起身来,走进夜里。 良久,它带着两根还有血迹的腿骨回到新房,款款地坐在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细钢锯。慢慢地把这两根骨头锯成粉末 锯骨的声音嘶哑尖锐,它一边锯着,一边抬头向我站的方向温柔一笑。 我知道它在向我示威,我也笑了,会示威的苍蝇才是一只好苍蝇呢。 笑完,我转身走进黑夜里,沿着它刚才走的轨迹,寻到一块墓地边。那儿正血淋淋的躺着一个人,我知道这个人,她就是介绍它的宿主和那个男人认识的媒婆。 媒婆已经晕过去了,我相信是痛晕的,任何一个人的双脚被啃得只剩白骨,再被残忍地扯断,都会痛晕。 我把媒婆拍醒,她大睁着眼睛,惊恐地喊出一句话:“她不是人!!!” 声音在暗夜里凄厉地传出很远,我望着媒婆,安静地告诉她:“她确实不是人,她是鬼。” 说完,我轻轻扭断媒婆的脖子 “她”是鬼,但是这个鬼只能我来消灭。就算“它”自己想死,去无顾忌地害人,我也要为它善后。 因为“它”是我养的鬼,我的梦魅。 之后,它渐渐露出狰狞的面目。开始在更多的夜里媚惑害人,然后带着腿骨回到房间,刺耳地把它们锯成粉末。它似乎很享受锯骨的过程。有时还会用骨粉泡一杯茶,娴静地喝下去。 而我,总在微笑地欣赏完这些过程后,不辞辛苦地去善后那些被咬断腿的可怜人。 我知道它在激怒我杀掉它,它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过现在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这是一只有个性的鬼。 可是我偏不。一个寂寞的道士,残忍和优雅起来,并不逊色与鬼的。 我们就这样相持,玩着这个趣味的游戏。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正坐在庭院里享受春风,修剪十只手指上的指甲。并把昨晚沾染在上面的一丝血迹细心地刮干净。 这时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我的道观,跪倒在我的脚下,哀哀哭求我救他一命。 我认识这个男人,他是“它”的夫君。 我仙风道骨地把他搀起来,用安静威严的声音问他何事如此惊慌。他惊恐未定地左右张望,然后说道。 “今早我起床的时候,不小心把鞋子踢到床底,于是唤来家人帮忙掀开床铺找鞋。不料床掀开后,却在床底发现一堆厚厚的白骨粉,透过一些没锯碎的骨屑,可以看出都是人的腿骨” “最近几年村子里老发生诡异的案件,原来妖孽就在自己家中,恳请道长救命,救命啊!” 这个男人一边说,一边紧紧拽住我的衣角哀求。 我闲闲地看了眼敞开的院门,空山寂静的鸟鸣声分外悦耳,我一只手搀起哭泣的男人,一只手悄悄摸到他的脑后。 只要轻轻这么一扭,你就再不用担心什么妖孽了,你看这春风多么明媚,正是上路的好时节。 我心中默念着,手已经摸到那熟悉的颈骨。 正当我即将用力的时候,男人仰起头,忽然又说了句话,这句话让我的动作刹时停顿。 “道长,别在犹豫了,快救救我们吧,整个村子的人都指望你了。”男人说。 “整个村子的人?”我好奇地问道,手从脖子滑到他的肩膀上。 “是的,这件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现在正聚在观门外的山亭下呢。”男人满脸希翼地抬头看着我。 “可是,她也是你的结发夫妻啊,你真忍心吗?”我垂下眼眸,看着一片落絮穿过我的衣袖,落在他的鬓角。 “不,她不是我的妻,我的妻子一定早已经被这个妖怪害死了!”男人忽然咬牙切齿地回答。 夜魅,你的大限到了。 我仰天长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拿起八卦乾坤袋,走出道观。 许多年后,我不再是捉妖的道士身,坐在网络中回忆往事,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在村人的簇拥下,我走进那无比熟悉的院落,推开门,却看见它正笑吟吟地坐在月色下迎接我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一定以为我很恨你吧?”它倚着床栏,无比慵懒地问道。 “难道你不恨我吗?”我惊讶地回答。 “不恨,一点都不恨。”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看出来,你比我还寂寞。” 现在我坐在电脑前打这篇文字,向你们叙述往事,耳朵边又听到熟悉的锯骨声。 是的,它正在我的身后锯骨,不过这次,它锯的是一只上好的猪腿骨,它正在准备煲一锅好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杯影·中元烟火 1c 其实这个 女孩究竟叫什么,小林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在七月七日那天,一场烟火,让他们相识。 那天,懒懒的小林坐在街上,身后是一片湖水,身前是来往的行人。残阳在薄暮里渐渐消沉。 七夕对小林来说,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子。 因为没有另一个人让他想念,也没有另一个人会去想念他。 小林懒懒地坐在街边。 所以,他只是一个看水的家伙。 然而世事难料,你越不经意的时候,便越有故事缠身,对么?就象此刻的小林,突然被一个柔软的声音,惊入了幻梦。 “能帮我点燃烟火吗?” “能帮我点燃烟火吗?”如果一个好看的女子这样问你,你会怎么答复?如果是我,一定会很乐意地效劳。可恨那天的小林,实在是懒得可以,所以他头也没抬地回答:“不能。” 大约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拒绝吧,女孩委屈地走到一边,举着烟火,想自己燃放。 但骨子里的胆怯,又让她一直犹豫着。 斜眼瞧了她许久的小林,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了过去,从她手中轻轻接过烟火和火柴。 靠在湖边的栏杆上,小林低头一边打量着手中的烟火,一边随意地问道:“我叫小林,你叫什么?” 那女子站在小林身边,看着小林,侧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古灵精怪地一笑,回答:“我叫七月。” “七月?”小林疑惑地念叨着。 “嗯。”女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七月,你这个烟火很奇怪啊,上面怎么有佛像?” “当然奇怪啦,这个是我从天花宫偷出来的,是那些小尼姑做道场用的呢。”女子笑嘻嘻地回答。 “汗 ̄,这也能偷出来玩?”小林抬头,湖对面的小坝上就是天花宫,每年七月,那都会有一场法会。小林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进去偷过烟火。嘴角漾起一丝微笑。 “往后站一点,我要点燃了。”他转过头冲女孩喊道。 2c 那晚的湖边很多情侣。放完烟火后,这两个家伙也象情侣一样靠着栏杆聊天。 “小林,你没有女朋友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没有。” “那你怎么不去找一个?” “这不是找到了吗?”大约觉得女孩的废话太多了吧,小林小小地调侃了她一下, “我才不是你女朋友呢。”女孩的脸悄悄红了。 “七月,你的真名一定不叫七月吧?”这次轮到小林提问。 “你叫我七月就是了,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对么?”你看,女人狡猾起来,也是很厉害。 “你也没有男朋友吗?” “是的。” “所以一个人出来放烟火?”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两个家伙就这样互相提问着,并肩趴在栏杆上聊天。 在他们的脚下,月光投影到湖面,闪烁出迷离的光彩。 3c 第二天小林晚饭后,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湖边。他躺在湖边的椅子上,仰望头顶的星空,七月八日的星空,灿烂明亮。小林的心里,忽然有点期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摇晃着脑袋,念道。 “在求什么呢?”女孩的声音突然从椅子背后响起。 “啊,你来了。”小林慌忙翻身坐起,头顶树木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的脸红。“还来放烟火吗?”他笑着问道。 “没带烟火出来呢。”女孩绕过长椅,坐到小林的身边,肩膀轻靠着小林,微微地喘息。 “走了很远的路?”小林关怀地询问。 “不是,是因为偷偷溜出来,跑得急了点。”女孩看着小林,狡黠地做了一个鬼脸。 小林心中一荡,转过头去,不敢看她了。“你住在哪?”他问。 “喏,就住在那。”女孩抬手,指向对面的小坝。 “你住在天花宫里?”小林惊讶地问道。 “是啊。”女孩笑吟吟地看着他。 “俗家弟子?”小林小心翼翼地继续询问。 “什么啊。我只是暂住在那。”女孩好笑地回答。 九江的夏日湖边,总有许多卖花的孩子。就在小林和女孩闲聊的时候,一个孩子盯上了小林。 “大哥哥,给姐姐买一朵玫瑰吧?”孩子把一只玫瑰递到小林面前。 小林看了看玫瑰,又看了看在一旁微笑不语的女孩。“多少钱?”他问道。 “15元。”孩子利索地回答。 15元买这么一朵小花,小林有点肉疼。但他还是掏钱买了一枝。 等孩子走远,他把手中玫瑰递给女孩:“送给你。” 女孩伸手接过,在湖灯的掩映下,她脸色微红地笑着问道:“这算是什么?” 小林装模做样地想了想,看着女孩的眼睛,回答:“第一,不能算是求婚,因为太早了;第二,也不能算是订婚,因为还是太早了;第三,也不能算是求爱,因为也是太早了,我们只认识两天。” “那究竟算是什么呢?”女孩摆弄着手上玫瑰,放到鼻端轻嗅了一下。 “算是一场约定。”小林鼓起勇气,问道:“好不好?” “一场约定?”女孩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着小林:“约定什么呢?” “约定我们做朋友,然后再慢慢地 ” “慢慢地什么?”女孩紧追不舍地询问。 “慢慢地相爱,或者慢慢地忘却。” 女孩的脸刹那艳红,眼波盈盈。她在湖灯的阴影里面,轻轻点了一下头。 4c 此后的几天,小林会在每天傍晚时分到湖边去。 有时候是小林先到,有时候是女孩先到。每当女孩蓦然出现在小林视线中的时候,小林的心总是不由自主的跳快半拍,或者跳慢半拍。 然后两人便在湖边漫步,或无言,或嬉闹。殷色的夕阳光影之中,两个人的身姿渐渐亲密。 小林也几次询问过女孩的真实姓名,女孩却总是笑而不答。后来小林也懒得问了,七月就七月吧。 只是总有那么一点不安,隐隐地埋在小林心中。 小林觉得,这女子就象是一阵微风,来得莫名,恐怕也会去得莫名。 而女孩显然也看出了小林的不安,每逢这种时刻,她便悄悄握紧了小林的手。 轻轻地握着,温暖地握着。 5c 这段微妙的感情,一直维持到阴历七月十五。 每年七月十五这天,天花宫都会做盂兰法会,要放灯。湖边一落暮就围满了观看的人。 有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放灯’吧?放灯就是把蜡烛塑成很多小小的莲花模样,然后点燃中间的灯芯,把它们放到水里漂流。据说,每一盏灯里,都承载着一个亡魂。 每年天花宫的放灯,都是很大的盛会,成千上万的灯火,璀璨地浮满一湖。 这天小林早早地就去了,依然站在他和女孩初相见的地方。 灯还没有放,身边却渐渐挤满了人。 小林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寻找女孩,偶尔踮起脚尖四下张望。 就在他急得满头大汗c几乎以为女孩不会来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回头,看见女孩七月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女孩握住小林的手,牵着他挤出人群,向湖边安静的坝下跑去。被女孩握着手小林,没好气地边跑边问:“带我去哪里?” 女孩没有回答小林的疑问,一直把小林拖到坝下的湖边草地上,才松开手。 她坐到草地上,对小林说:“如果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你要离开了吗?”小林心中隐隐一痛,眼睛紧盯着女孩。 “我要离开了。”女孩偏过脸去,抱着双膝,眺望着对岸的天花宫:“我有非得离开的苦衷,不是我要忘却。” “其实我很喜欢你,真的。”女孩低声说。 细心的小林,看着女孩的侧影,从那长长的睫毛上,他看到点点的星光。 那是眼泪,他知道。 “我爱你,也是真的。”他也轻声说道。 “我也爱你。”女孩伸手按住了小林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你现在还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她问小林。 “不是很重要了。”小林微笑着回答,忽然心疼。 “不是很重要了 ̄?”女孩喃喃念着小林的这句话,眉头微微一皱。大约,她也感觉到了小林的心疼吧。 这时岸上的喧哗声突然安静下来,对面的天花宫,传出一阵清幽的梵唱。 一片繁密的星光,从天花宫后的水道涌向湖中,然后扩散开来,开满一湖 女孩和小林,静静地看着这片星光在湖波中荡漾。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不再说话。 6c 良久,湖面上的星光渐渐黯淡。 在小林和女孩的脚下,一瓣莲花飘来,徘徊不去。女孩垂下手腕,把它捞起,递给身后的小林。 “送给你。”女孩说。 小林伸手接过,把它托在掌心观看。 一刹那,象是幻觉一般,小林透过摇曳的灯影,看见烛灯的花瓣上,隐约刻着‘七月’两个字。 小林疑惑地抬头,看着女孩的侧影:“这灯上有字。” “嗯,有字。”女孩回避着小林的目光。 “是‘七月’两个字。” “是的,七月。” “为什么它上面会刻这两个字?” “因为这是我的名字啊。” “你的名字为什么会刻在这烛灯上?”小林不解地追问。 “你这个傻瓜,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女孩突然笑了,流着眼泪笑了:“时间到了,我要走了。如果你现在赶到天花宫,或许还可以见我最后一次。” 说完,女孩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随着小林掌心摇曳的烛光,一起消逝。 7c “七月 ̄!!!”小林突然象是明白了一点什么。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伸手向女孩消失的地方抓去,却什么也没抓到。 这时对面的天花宫,烟火染红了整片天空 ——— 法事到了最高潮。 小林沿着湖边,跌跌撞撞地向天花宫跑去,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如果你现在赶到天花宫门口,或许还可以见我最后一次。” 在湖边赏灯的人看见这个年轻人发狂般地奔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林也不顾他们的指指点点,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终于,他赶在法事结束之前,跑到了天花宫。 他剧烈喘息着,扶着宫门向里面张望。透过熙攘穿梭的僧尼和善男信女,他看到,佛前密密摆放着被送来超度的骨灰坛子。 角落中的一个坛子上面,摆着一枝已经干枯的红玫瑰。 “算是一场约定。好不好?” “一场约定?约定什么呢?” “约定我们做朋友,然后再慢慢地 ” “慢慢地什么?” “慢慢地相爱,或者慢慢地忘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杯影·网幻三则 一c与狐对话的人 她叫笨狐狸,他叫与狐对话的人,两个人在网路上相遇,颇有一点戏剧的味道。 那是一间小小的聊天室,室名起得雅,叫栖尘。因为太雅了,于是不及那些个‘e路情缘’c‘单身贵族’热闹。 她进去的时候,室内只有一个人。 她看见这个人,先是一愣,转瞬大笑,在电脑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嗨!你好!”她打字给他。字送出去了良久,那人却不理睬,她便有些生气了:“原来是叶公好狐。”她嘲笑道。 “你不是狐。”那人有了反应,却是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哦?为什么?”她心底不服气。“因为你没有狐味儿。” “狐味儿是什么?”她紧问不舍。“狐味儿就是狐味儿,是一股凄凄凉凉的气息,带着淡薄的温暖,浅倦的嘲谑,还有一点无心的落寞。” 她听着他的话,忽然便有些痴了。 ————是的,她没有狐味儿,她知道。 隔了数日,她又去找他。“你还在等狐么?”她问。 “我从不等狐,我只是与狐对话。”他告诉她。 “那又有什么区别?”她不解。“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的区别。” “主动和被动很重要吗?”她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女人。 “当然重要,一个是在里面,一个是在外面。”他耐心地与她解释。 她却还是不懂。 她有自己的生活,这生活不是在网路上,而是在市井红尘中,在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之间,中间缀着一些菜市场,一些商店,一些酒吧 她每天往返,并不觉得单调,甚至有点喜欢。 上网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消遣,就象古代深闺里的女子,偶尔也去去江湖。所以他对于她,也只是江湖中的一瞥。 或许有一些惊艳,却终归只是一瞥罢了。 所以以后的日子,她一直没有去栖尘。她在网路上兜兜转转,认识了很多朋友,然后忘却他们。 在网路下,她恋爱了,对象是院子中的一个男子。这男子温和得象一块玉,又深邃的象一池幽水,她被深深吸引,不能自拔。 她搬去了这男子的家中,和这男子居住在一起,她忘却了自己活泼泼的青春,让自己象个贤惠的妇人,她给他洗衣做饭,给他端茶倒水,在寒夜里陪他读书,她觉得这就是幸福,虽然缺一个承诺,但迟早会有的。 她想。 但是若干时日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她改变了想法。 这件事情还是与网路有关。 那天她实在无聊,打开了他的电脑,又鬼使神差地登上了他的□□在他的□□中她看到了一个女子,也叫笨狐狸。 带着好奇的心情,她翻看他和笨狐狸的聊天记录,却越看越是触目惊心。那里面有□□裸的暧昧,有她所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她一直渴望的盟誓。 她静静地坐在电脑前,一直坐到男子归来。 男子看见电脑和她的神情,便知道了一切,却并没有慌张或羞怒,而是也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她的面前。 “为什么?”她淡漠地开口。“因为你不是狐。”男子平静地回答她。“虽然你是个温柔的女子,却并不是一只狐,而所有的男人,都渴望拥有一只狐。” “狐!又是狐!”她仰天大笑,笑得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其实我也可以做一只狐的。”她寂寞地说道。 “是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每个女人都有变成狐的潜质。”面对她的大笑,男子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无限惆怅:“但是每个女人最后,一定都会离开那个把她变成狐的男子。” 她又搬回了自己的家,并不哀伤,只是这一去一回,屋外的新柳又绿了一载。 她拭干净电脑上的灰尘,重新登上网路,遍寻旧友,一一拜访,最后她停在了栖尘的门口。 栖尘栖尘,在这尘烬中,栖息的又是什么呢?是狐?是鬼?是人?还是一些符号?她嘲谑地一笑,点击进入。 “你终于醒来了。”他依然待在角落。 “是的,醒来了。”她笑着回答:“惊蛰的雷声正隐隐地响在心中呢。” 她抬起头,看见电脑后的窗玻璃上,正印出一只毛发润泽的狐狸。 二c字魈 字魈是一个,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谁也无法断定藏在网络深处的一个人的性别。 我遇见字魈是在一天夜里,无星无月无风的夜。 这样的夜晚特别适合怀旧吧?所以那天夜里满论坛都是‘悲伤’的字。 然后字魈出现。 我看见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家伙,一贴贴翻阅那些文字。 我隐身在角落,安静地看着。 直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我发短信询问:“你不厌倦么?” 它很快地回复我:“厌倦什么?” “厌倦那些文字啊,那些‘悲伤’的文字,充满了情绪的文字。” “不,我很喜欢。南唐以后,我第一次这样痛快地大吃了一顿!”这家伙的回答让人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老实地告诉它。 他打了一个笑脸给我:“:),我理解你的困惑。因为你不知道我不是人类,我是专门食用这些‘悲伤’的文字的字魈啊。” 我认为自己遇见了一个不正常的家伙,应该尽早结束这场谈话。我说:“啊,原来如此,真是失敬失敬。” 说完,准备下线关机。 不料这个家伙却纠缠上了我。他很快地发来一则短消息:“你不相信是吗?我知道你不相信,你们人类,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一概抱以不相信的态度,这是你们的悲哀。” 我被这个家伙的语言激怒了,回复道:“第一,请不要把你我之间的事情,上升到人类的高度;第二,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持以不相信的态度,也并非是悲哀,这是保护自己不被轻易诱惑的一种方法。” 我的话发出去后,等待了一会。它回答:“对不起,请原谅我刚才的语言。” 不爱与人争的我,这时候也趁机下台阶,我说:“没什么。我也有点激动了。” 关系微妙地转好,他又发来一则短信:“想看看我吗?” “当然。”我好奇地回答。 “你打开那篇《我和xxx不得不说的故事》,就可以看见我了,我正在里面用餐呢。” 带着奇怪的心情,我点开那篇帖子,在逐渐展开的页面里,果然 果然我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小女孩儿。 它正坐在那堆文字里,双手捧着一个字,大口大口地吃着。 突然,它抬起头,冲着屏幕后面的我一笑,说道:“现在你相信了么?我是字魈。”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良久,才慢慢合上。我说:“你真的是字魈啊。” 它举起手中的字,对我说道:“要不要也来一口?”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吃这个。” 趁着它埋头吃字的时候,我开始打量。 它的头发很长,垂到了腰际,身高大约是三个桌面图标的高度吧,眉目清秀,肌肤雪白,身上笼着一袭淡紫色的薄纱。 它吃字很快,转瞬就把手中的那个‘离’字吃完了。然后舒服地揉了揉肚子,抬眸望着我:“宋时我的食物也很丰富,到了明清讲究义理,我就一直半饥半饱的,可把我饿坏了。” 我微笑地看着这个小人儿,好奇地问道:“饱餐的滋味如何,你吃多了会不会发胖?” “这个啊,身材从仓颉造字开始,似乎一直就是这样呢。”它低着头,想了一会,回答我。 “那么你最喜欢吃什么字呢?”我象个娱乐小报的记者一样询问。 “离别c寂寞c惆怅c忧郁”它扳起手指头儿,一个个地数。 “对了,最近我在你们的网络上,发现两个字味道很不错哦。”它突然兴奋地说道。 “哦,是那两个字?”我感兴趣地凑近屏幕。 “是‘苍白’。” “除了吃字以外,你还有什么爱好呢?”我转移话题。 “我还喜欢让别人单相思,或者看有情人暧昧地分手。”它直言不讳地告诉我。 “单相思我明白,因为单相思的人,会造出很多那些‘悲伤’c‘忧郁’的文字供你食用,对吧?”我猜测道:“但让有情人暧昧地分手,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她笑了,笑得狡猾又可爱。 “有情人分手,如果不是粘粘忽忽的暧昧,那么多半就是恨得牙痒痒的转身而去。再也不会去思念对方,只盼早早忘却。那么,又怎么会写出我爱的字呢?” “所以,所以我一定要让他们的分手,也是暧昧无比的啊,要欲离未离,欲休未休” 我恍然大悟,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我舒展身躯,站了起来,对它说道:“字魈认识你很高兴,我们以后做好朋友吧?” “不。”它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说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做你的朋友我会饿坏的。” “那你要找什么样的男人做朋友呢?”我瞪着眼睛望着它。 “要找那些板着脸,会装酷的小男孩,他们才是我的食物制造机。”字魈背对着我,突然笑出声来:“而象你这样整天笑咪咪的坏家伙,恐怕不是我吃你,而是会被你吃掉吧?” 这个狡猾的妖精。我郁闷哦。 三c求梦 她总是有点寂寞,女人到了这个年龄,总是有点寂寞吧。日子不再新鲜,生活太平稳 平稳就是单调,如果你没有什么值得怀念和回味的。 于是她上网了,其实也没多少欲望,她上网只是想看看新鲜。她在网络里游荡,从不深入任何角落和社群,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然后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她就这样不停地在网络里走啊走,走得越发寂寥和沉默。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个不起眼的网页前停住了脚步,网页的名字叫梦斋, 这梦斋做得甚是简单,整个页面上就一扇门,普通c厚实c黑色的那种门。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间用3d技术虚拟的客厅,也是简简单单的,只摆了两张沙发,一个桌子。墙角还有一盆花木,却是一棵小槐树。 槐树下站着一个动画的小人儿,这小人儿设计得倒很有趣,一副古代道士的打扮,却又偏偏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而是一个挤眉弄眼的小年青。 小道士见她进来了,问了声好,她也赶忙回了句。现在的电脑技术真发达,她心中赞叹。 “请问施主来此何干?”小道士接着问道。 “好奇,进来看看。”她老实地回答。 “请问这里为什么叫梦斋?”转了一圈后,她问小道士。 “因为这里是求梦的场所。” “哦,是吗?”她在电脑后笑了一下,这网页的设计者看来蛮有趣的。“梦能求吗?怎么求?”她继续问道。 “当然可以求,人生可以求名求利求情,这梦自然也是可以求的。”动画做的小道士似乎笑了下:“只要你在这说出梦想,晚上就会得偿所愿地入梦。” “真的有这般神奇?”她不信。 “施主可以试试。”小道士并不辩解,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那我就试试,看你这是不是骗人的。”她象个小孩子一样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的梦想是过过另外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应该是荡气回肠c充满激情和争斗,还有一个英俊温柔的男人爱我。” 说完,她忽然有些羞涩。幸好这是网络,没人知道我是谁,她想。 “就这样吗?”小道士拿起一枝笔和一张纸,把她刚才的话都记了下来,然后把纸绑在了槐树上。 “就这样吧。”她回答。 晚上临睡的时候,她想起白天的事情,心中忽然有些期待。 但理智又在暗暗嘲笑着自己。 折腾了许久,她方在身畔老公的低沉鼾声里入梦。 梦中,她变成了一个商场里的女强人,掌握着一家跨国大公司,每天都在运筹帷幄,和对手钩心斗角。她虽然是个女子,却丝毫不逊色与那些男人,甚至强与他们。她充满激情地投身其中,感到生活无比充实,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才是我应该经历的一生,她想。 更让她沉醉的是,在梦中的家庭生活里,老公是个温柔体贴的男子,而且有情趣,懂得怜惜人。 宿梦醒来,她倚着床头,痴痴地发了一会呆,然后急忙打开电脑,登入网络。她要再去找那个小道士,让自己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可是梦斋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幸好这样的梦在以后的夜里,依旧天天来临。 她夜夜沉迷在梦里,渐渐感觉这梦才是真实的,而现实,不过是一场梦。 时光倏忽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早已经忘了网络,甚至忘了老公和孩子 她沉醉在自己的梦中,对现实越来越淡漠。 那是现实吗?不,美梦才是现实;而现实,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直到某一夜忽然惊觉自己老了。 人老了就迟钝,迟钝就反应速度降低,随着迟钝而来的,还有对事务处理的失误,商场如战场,失误就是失败。 于是梦中的生活不再那么充满成就和激情,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挫折c沮丧,还有疲倦。接下来,她更发觉一件让自己痛苦万分的事情————一直以为深爱自己c温柔体贴的老公其实早就在外面包了个小情人,并且在此刻绝情地抛弃了人老珠黄c事业失败的她,和小情人双栖双飞去了。 梦不再是那么美好了,它显露出丑陋灰色的一面。她开始厌倦这个梦,甚至恐惧它。 但此时的梦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它已经真实地嵌入她的生活中,它在每天夜里准时出现,缠着她c裹着她经历,她无法逃避,除非她在另一个“梦”里永远不醒。 但这显然不可能,她需要睡眠。 无奈之下,她在梦中的生活里又重新上网。 网络是一样好东西,它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痛苦。 这天,她在网络上无聊地闲逛,忽然发觉一个地方,这地方是如此的令她熟悉。 她颤抖地推开那扇门 “你真的想好了?要这样的一个梦?”依然挤眉弄眼的小道士再次询问她。 “是的,我想好了。”她坚定地点头,看着小道士把纸条绑在槐树上。那纸条上面的字是:“我的梦想是过一种平稳安定的生活,夜夜身边有一个睡得象猪一样的老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杯影·陌花儿 1c 小城新开了一间茶馆,茶馆的名字叫芳华榭。芳华榭,芳华谢,是谢谢芳华,还是凋谢芳华呢?茶馆的名字取得暧昧,这茶馆主人的名字,也取得妖媚。叫陌花儿。 据说,是从城市边那座大山里出来的女子。 陌花儿身材修长,肌肤光滑结实,做事干净爽利,容颜更是一等一的秀美。她乌发如云,眉目若烟黛。茶馆开张的那天,陌花儿站在门口一亮相浅笑,便迷倒了小城无数的男子。只有一个,唯一一个男子,似乎不为她所动。 这男子就是芳华榭左边烟雨寺里的主持,迦梦和尚。 迦梦和尚,据说是很有一些来历的,传闻是某某副省长的大公子。他在20岁的一天,突然做了一个怪梦,便休了名牌大学的学业,不顾父母的哀哀哭泣和挽留,只身来到这个小城的小寺里出家为僧。 烟雨寺在迦梦没来之前,一直被宗教管理办封着。它庭院荒芜,只有一间佛堂,一间僧房。其余的庙产都被周边的商家c居民蚕食得干净彻底。 迦梦一来,就理所当然地做了烟雨寺的主持,一个人的主持。 2c 那天隔壁芳华榭的开张鞭炮,放得震天价响。小城的男人们都在奔走相告:“去看美女啊!”迦梦却端坐在佛堂内,尤自苦苦思索一朵花是如何在指尖绽放,然后凋零。这是禅宗公案,机锋无比复杂,他一个半路出家的僧人,自然是想得愁眉苦脸。 后来邻家的一个小女孩,抱着黑猫溜了进来,站在他身后好奇地问道:“大和尚,你怎么不去看陌花儿啊?” “陌花儿是谁?”迦梦被小女孩惊醒,诧异反问。“我妈妈说是一个小狐狸精。”小女孩倚着佛堂高大的门框,奶声奶气地回答:“不过我哥哥和爸爸,却说是仙女姐姐。所以我也搞不清她究竟是仙女姐姐还是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仙女姐姐?迦梦一愣,随即微笑。他想起来了前天那个来串门的女子,果然是象狐狸精一般妩媚,又象仙女一般可爱。 那女子是旁边新开茶馆的老板娘,容色倒是倾国倾城。不过在迦梦眼里,长得好看又如何呢?都是红粉骷髅而已,佛说。 他摸摸小女孩的脑袋,说道:“婆婆啊,再好看的仙女,在大和尚眼中,都比不上一样东西吸引人呢。” “哦,是什么东西?”小女孩仰着脸,好奇地询问。 “就是我的指尖花啊。”迦梦得意地举起食指,递到女孩眼前。小女孩凑近细看良久,茫茫然抬头说道:“大和尚,你没有剪指甲,好脏。” 迦梦气结。 “与俗人不可语禅也。”他挥着僧袍的大袖。说道:“婆婆,你好令我失望。” 这个叫‘婆婆’的小女孩展颜一笑,抱着她的小肥猫,转身飞快地跑出去了。远远的,她还回头大喊:“大和尚,你的指甲真的好脏啦!” 其实迦梦对陌花儿还是有印象的,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好看的女子。这个腰肢纤细柔韧的女人,曾经也让他的心动了一下。不过仅仅是动了一下———在烟雨寺门前的暮色c回头偶尔一瞥中 以后一年多的时光,依然是古井无澜。 3c 第二年农历三月十九,观音娘娘生日。迦梦早早做完禅课,便起身收拾佛堂,这一天里将会有不少女人们来拜佛,他要准备好香烛。 其实这个小城里善男信女并不多,那些女人们大多是来看他的。遥想当年,迦梦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呢。论身世风度学识,那样不让人羡慕?他去街上买米买菜,总有少女少妇们对他暗送秋波,更有一些泼辣的女子,公然放出话来:“我就是喜欢迦梦,做和尚有什么,现在还俗不就象上床一样简单。” 对于这些秋波和言论,迦梦一概装痴做傻。 这天收拾完佛堂,天色还早。迦梦拣一个蒲团,坐到院子里,看早春的蝴蝶翩翩飞舞。虽然做了和尚,他依然是个爱物爱景的雅僧。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迦梦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看见来者,正是隔壁芳华榭的老板娘陌花儿。陌花儿婷婷地走到迦梦面前,弯腰一揖:“大师,我要拜佛。” “香烛都在案上,自己取了去拜吧。”迦梦垂首回答。 靠得太近,陌花儿身上淡淡的香味,飘入迦梦鼻端。这女人的香味,莫名地让静如水的他,心颤动了一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是欲动,不是心动。”他低头急急念着。 陌花儿拜完了佛,却并不急着离去。她也拣了个蒲团,抱膝坐到迦梦的身边,问道:“大师,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是。”迦梦垂眉低眸,不敢望她。“为什么要出家为僧呢?”陌花儿好奇地追问。 “因为缘分吧。” “缘分?” “缘分要我出家,我就到这出家。”谈到佛理,迦梦一下子精神了,刚才的惶恐也烟消云散:“就象你到这来开茶馆,也是因为缘分。” “大师话里的缘分,是不是因果?”陌花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回答。 “因果缘分,本是一理。”迦梦脸上流露出欣赏的神色,这个小城里,他一直苦闷没有知心的谈佛人呢。想不到这个妖媚的女子,却颇有灵性。 “那么我和大师此刻坐在一起,应该也是缘分。这‘因’,又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陌花儿瞧着迦梦,忽然妩媚一笑:“会不会我从前是一只狐狸,蒙大师相救,躲过天雷无妄之劫,所以才带着宿世的因缘,前来报答?” 迦梦也笑了:“施主说笑了,你怎么可能是狐狸。就算你是那只狐狸,这因因果果,如何算得清?你为了结前‘因’而来,又怎么知道,这‘了因’不是‘种因’?” “所以因果循环,无止无休,对吗?”陌花儿眨着大眼睛问道。 “也不是无止无休,有一样东西可以脱离这因果的纠缠。”迦梦抬眼望了望门口,此刻尚早,依然没有人来。 “请大师指点。” “说起来这样东西,我们每人都有,那就是‘倦’。” “倦?”陌花儿喃喃念叨着,脸上神情茫然。 “对,就是这一个‘倦’字。倦了纠缠,倦了爱恋,倦了悲欢,倦了离合,倦了生死,倦了寂寞。” “淡淡的倦,最后倦到心中一派懒散,一片温和,你就脱离了因果。”迦梦合掌低语。 三月的晨风温熙,青草香味里,这一僧一女不再说话了,各自沉默。 良久,陌花儿站起身:“大师,我要走了。”迦梦睁开眼睛,回答:“去吧。” 等陌花儿婷婷地走出门去,迦梦抚着心站了起来。 心口隐隐地疼,狐狸,狐狸,她真是那只狐狸吗? 4c 夜晚,迦梦又做了那个怪梦。他梦见自己身在唐朝的开元年间,是一个有道的高僧。 一天,他云游到一处山岳,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躲进岩下避雨的他,遥遥望见从电光丛中奔出一只小兽,那些电光紧紧追逐在小兽身后,一下下地击打。小兽一直奔到岩下,抬首看见了他,突然伏下身子,合起两只前爪,做出乞求状。他知道这是一只正在过天劫的灵兽在向自己乞求。于心不忍看一个生灵就这样灰飞湮灭,他于是微微颌首,唤它进来。小兽眼中流露出欣喜感激的神色,一跃而起,跃入他怀中。他一挥袍袖,把小兽罩住。 电光此时在岩外越发密集地炸响,似乎在催促他放出小兽。 他感觉到怀中小小生命的颤抖和恐惧,一种父亲般的悲悯情怀突然油然而生。他奋力大喊:“苍天有好生之德,就饶了它吧。” 声音在暴雨雷鸣中远远地传了出去 几个时辰后,电光渐渐微弱。 待雨过天青,他挥袖放出这只小兽。又继续上路云游。 迦梦的梦境到了此处,忽然转换,时空从唐朝跳跃到明朝初年,跳跃到江南杨柳岸,黑瓦白墙c桃花丛中的一处院落里。 这时,他已不再是有道高僧,而是一个弱冠少年,正坐在窗后读书。一袭儒衫一卷诗书,摇头晃脑,读得甚是投入。窗外桃树后,可见一只小灵狐在探头悄悄窥视,然后摇身一变,变做一个明媚艳丽古灵精怪的女子。这女子在迦梦的梦中展颜狡慧一笑,翩翩然一个转身,从桃花落英里走了出来 此时梦中画面如水波荡漾,许多光影在其中飞快掠过,等水波平静,少年已经成为中年儒士,三缕垂须飘在颌下。他负手站于窗后,牵着一双小儿女看花,身后,灵狐化身的女子款款托着一盏热茶。 梦到这儿,景物又换,这次换到民国的乱世。 一个南逃难民群中走失了师傅师兄的小和尚,正在人群中茫然不知所措,在他身后,悄悄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师傅,你身上有狐气。”手的主人对小和尚说道。 “狐气?”小和尚一时没明白对方的话,举起手臂嗅了嗅腋窝:“没有狐臭啊。” 那人笑了,向小和尚解释:“是狐气,不是狐臭。” 他拉着小和尚,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说道:“我叫夜羽炫。”不等小和尚回话,他继续说:“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姓名很古怪?其实夜羽在唐朝,是很有名的一个家族。” “我们这个家族,从古自今,一直做着抓狐狸的事情,换句话说,也就是狐狸猎手。” 小和尚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奇怪的人,他不解地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众生平等,为什么要去抓他们呢?” 那人又笑:“我抓的狐狸,可不是山野之狐,而是混迹人群,祸害百姓的妖狐。” “小和尚,你身上的狐气,根据我的观察,是宿世的,缠得很深。想必你的前世,一定救过一只过天劫的妖狐。你违背了天条,这因果,也只能自种自偿。”那人说完,转身走进人群,消失不见。 梦中,小和尚最终没有找到走失的师傅和师兄们。他流落到一个小镇,被一家好心人收留,然后还俗,居住下来。那个人的话,一直梗在小和尚的心中。他小心翼翼地留心观察自己身边的人。但却没有发现他们任何象狐狸的痕迹。 又过了数年后,小和尚娶了这家人的女儿为妻,日子平淡幸福地度过,直到他老死。 这时迦梦在梦中忽然看见,这小和尚的孀妻葬了小和尚后,在他的坟前拜了三拜。然后突然化身为一只狐狸,窜入墓旁的山林野水。 迦梦骇得从梦中惊醒。 那狐狸临走前回望的一眼,似乎是深深深深地望向正在做梦的他 这晚,迦梦不敢再睡,他盘膝榻上,合掌喃喃念佛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这一世的纠缠,究竟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或许,已经开始了吧? 5c 第二天一早,迦梦换了一袭新袈裟。他破天荒地不是因为买米买菜走出烟水寺,他走进隔壁的芳华榭,挑了一个对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大师是来饮茶的吗?”笑盈盈的陌花儿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茶壶,亲自上前问道。“嗯,饮茶。”迦梦端坐回答,目不斜视。 “大师稍等。”陌花儿手脚利索地摆好茶杯,沏好茶叶,恭敬地端到迦梦面前:“请品尝。” 待迦梦接过茶杯,陌花儿坐到迦梦的对面,给自己也沏了一杯。 茶还很热,迦梦用一只手指搭在杯侧。思索良久,他谨慎地开口问道:“不知施主为何要到这小地方来开茶馆?” 正在专心吹去水面浮梗的陌花儿闻言抬起头,一手支腮,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回答道:“是为了找寻一个人。” “哦?”迦梦好奇:“找到了吗?” “找到了。”陌花儿妩媚地一笑。 “然后呢?” “然后就报恩啊。” “快喝啦,茶凉了就不好喝。”迦梦还想再问。却被陌花儿娇嗔着制止:“大师为什么对小女子的事情这么关心呢?”迦梦脸红了一下,他掩饰地笑道:“随便问问而已。” 两人不再言语。 良久,陌花儿看着低头饮茶的迦梦,突然幽幽地c低声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是和尚也好,书生也好,神仙也好,女人也好,我都会找到你,缠着你,你逃不掉的。” 迦梦身躯微微一震,心中大骇。脸上却神色不变,依然低着头饮茶。 “其实我不是来报恩的,和你有什么恩可报?那么多世的纠缠,就算是天大的恩也早报了。”陌花儿幽怨地继续低语:“你这个负心人!你每一世都忘了上一世的诺言,你总是对我说:来世一定要继续爱你。要我等着。” “我每次都痴痴地等!可是你呢?你每一世都忘了我,忘了前世的情和义。每一次都要我重新去找你c爱你!你知道我有多苦吗?你这个负心的人!这次居然又跑去做和尚,你厌倦我了吗?不要我了吗?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异类,你想避开我,对吗?” 陌花儿自说自话,越说越凄苦,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她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迦梦心中一片茫然,陌花儿的话他听懂又听不懂。狐狸c前世c等待c纠缠c旧梦c异类,隐约里,他感到自己似乎曾负这个女子太多,太多了。 他歉然地伸出手,抚摩眼前人的长发,安慰道:“妞妞,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埋头正在嘤嘤哭泣的陌花儿,听见他的安慰,突然抬起头,睁着一双好看的泪眼望着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叫你妞妞啊。”迦梦脱口回答。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惊讶了,自己怎么会叫她‘妞妞’呢?与情与理,自己应该叫眼前人一声“施主”的。 最不济,也应该叫她陌花儿。 这时,不顾迦梦的失神和愕然,破涕为笑的陌花儿一下握住迦梦的手:“梦郎,你果然还记得我,那时我哭的时候,你总是这般劝我:妞妞,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梦郎,你果然还有一点良心,不枉我千辛万苦地寻你c找你。” 6c 迦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跑回烟雨寺的,他脑子里一片茫然地坐在被烟火熏黑的佛像前,前尘往事,若隐若现。 如果能够彻底想起来那也好啊,至少不用象现在这样迷茫。他跪倒在佛的脚下,向佛祈求:“佛,若不能忘怀,请让我清晰吧。” 香烛的火光在案上明灭。 佛却无言。 第二天一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陌花儿,悄悄推开了烟雨寺的寺门溜了进去。她轻声在院子里喊:“梦郎,梦郎”喊了许久,却不见回应。她微嗔地一跺脚:“这个没良心的,难道又跑了?”她疑惑地四处查看,在转到佛堂门口时,发现蒲团上倒着一个人。 这人正是迦梦。陌花儿焦急地把他抱起,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扶迦梦在榻上躺好,陌花儿坐在榻沿边上,她握住迦梦的手:“梦郎,你熟读佛经,应该知道众生平等,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你又何必因为我是异类而厌我,惧我,离我呢?” 迦梦在榻上阖目微微摇头:“妞妞,你错了。即使你是白骨骷髅,妖狐鬼魅,我也不会憎你厌你。我只是迷茫。你说的那些前世的纠缠,我此世都不记得。”他叹了口气:“不记得倒也好了,偏偏又隐约地把人刺痛。” “你说的那些恩爱情意,对我来说就象另一个人的故事。”迦梦任由自己的手掌被陌花儿温婉地握着,继续说道:“纵然你爱我深深,追寻我千百世。可我投胎转世,早就忘了那些前世旧梦,对你再无感觉。虽有喜欢,那也是对你姿色容颜的欲望,和爱意无关,我又如何能放纵自己去欺骗和唬弄你呢?” “妞妞,你明白吗?”迦梦叹息。 “我明白,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陌花儿垂泪:“梦郎,每一世你都会忘了我,可我每一世都会让你再爱我c怜我。这一次,也相信我好吗?我会让你再爱我的。梦郎!” “此情绵绵几时休?”迦梦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此情绵绵永不休,天荒地老无尽时。”陌花儿握紧迦梦的手。 7c 芳华榭的老板娘,爱上了烟雨寺的迦梦和尚,这件事情迅速在小城传扬开来,成为人们街头巷尾c茶余饭后的谈资。 陌花儿也不收着掖着,来饮茶的客人戏谑地询问时,她总是笑着回答:“迦梦大师我是喜欢他的,不过他尚还不喜欢我啊。”说完,便拎着自己精心沏泡的香茶,出门往隔壁去了。 而迦梦,对这件事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爱与不爱,他自己也迷惑得紧。 幸好小城民风淳朴,对这种有逆常情的奇情并不觉得如何骇世,倒是更多的人,抱着善心,希望迦梦能还俗,和陌花儿成就一对眷属。 陌花儿每天有空,就溜去烟雨寺替迦梦收拾打扫,为他洗衣做饭,初始迦梦挺不自在的,喏喏地拦住她:“妞妞,这些我自己来吧。”陌花儿总笑着推开他:“你以前,不是一直这样让我伺候着吗?” “以前?”被推开的迦梦无可奈何。以前,多么遥远的词啊,他早就没心没肺地忘了。 几次阻拦不成,迦梦只好认命地随她去了,有了更多的时间,他索性坐下来安心读经书。 不过,陌花儿似乎并不喜欢他读那些书,在他读书的时候,总是故意缠着他,衣香鬓影,软语温言,让他心猿意马。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 两个人就这样奇奇怪怪地在一起。 最后迦梦越来越依赖陌花儿,若要是某一天,不见她的身影,竟然会莫名地烦躁和想念。似乎有她陪伴,念经也心安了许多。几次夜里梦回,他叹着气反思:自己难道真的又被这只狐狸迷惑了吗? “阿弥佗佛,罪过罪过,孽缘。”他不知道自己在说“孽缘”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是温柔的。 不过在公开面对陌花儿的时候,迦梦还是冷漠严谨的模样:“妞妞,你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情,放弃吧,我现在是迦梦,已经不是你的梦郎了。” “不,我不会放弃的。你是我的梦郎,你只是忘记了以前的事情,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面对迦梦的劝告,陌花儿总是这样坚决地回答。“就算你再也不会爱上我了,能够这样陪伴着你,我也感到很幸福了。” 说到后面这句话时,陌花儿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柔。 “因为我依旧爱你啊,梦郎。” 8c 这般又过了一年,小城里突然来了两个外乡人。 这一男一女两个外乡人,来到小城,径直就去了芳华榭。 他们要了临窗的桌子,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只听那肌肤黝黑的男子对那个笑起来有一对深深酒窝的女子说道:“妹妹,最近好象一直没什么收获哦。” “是啊,狐狸们都去了国外了,守乡土的狐狸真的是越来越少。”那被唤做妹妹的女子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回答。 “不过好象这儿,有狐狸的气息呢?”男子耸着鼻梁,在空气中嗅了嗅。 “哦?是吗?”女子放下茶杯,也认真闻了闻:“好象是上次,从我们眼皮底下溜掉的那只小狐狸的味道。” “不知道她又在媚惑谁家男子?”男子笑着低语。 “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你不知道她可是狐狸界知名的痴情女,千百年来只找寻一个人。” “那这个人可够惨的了。”男子继续笑着。 “我可觉得是幸福。”女子反驳。 站在柜台后的陌花儿,听着这两人一问一答,脸色悄悄白了。她恨声低语:“这两个小煞星,怎么寻到这来了。” 说完,她悄悄从后门溜出。 此刻烟雨寺的大门还未开,陌花儿从侧门溜进。她匆匆穿过院落,推开僧房的门,站到正在打坐的迦梦身前,惶急地说道:“梦郎,我的仇人来了。” “仇人?”被惊醒的迦梦睁开眼睛,疑惑问道。 “嗯,是我们狐狸宿世的仇人,此刻正在芳华榭喝茶。” “你准备怎么办?”迦梦语气淡淡。 “我不知道。恐怕要远遁。”陌花儿望着迦梦,突然握住他的手:“梦郎,我知道你已经不再爱我,我也不再奢求,毕竟人妖陌路,我只是想就这么陪你一世。”陌花儿眼中含泪,继续说道:“却想不到这小小的乞求,老天也不答应。为什么不让我安安稳稳地陪你过一世呢?偏偏让我刚找到你,又要分离。” 陌花儿莹莹的泪光,落在迦梦的眼中,他古井无澜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迦梦任由手被陌花儿紧紧握着,第一次没有挣脱。 9c “小狐狸精躲到和尚情人这来了啊。”屋外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不过这次就算是和尚情人,也救不了你。” “哥哥,你说话不要那么粗鲁嘛。”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本来就是嘛,难道不是和尚情人还是道士情人?” 迦梦看了眼恐惧颤抖的陌花儿,他抽出手,站起身,推开房门,拦在门口。 他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皮肤黝黑,身材精干的男子。一个是容颜秀美娇甜的二十多岁女孩。 迦梦双掌合十,说道:“二位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放过她吧。” 男子笑嘻嘻地看着迦梦,并不做答。女孩眼睛,却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瞄向了屋内。她望着屋内的陌花儿笑语:“陌花儿,这就是你苦苦找了千百世的情郎?好象,好象很笨的样子哦。” “夜羽靥,不许说我梦郎坏话!”陌花儿身躯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大声道。 那女孩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这时,那男子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迦梦跟前:“小和尚,你还记得我吗?当年在逃难人群里,说你身上有狐气的那个人。” 宿梦在迦梦脑海里迅速掠过,梦中人的语音神态。他猛地跳起,‘啊’了一声:“你你你是夜羽炫?!那位狐狸猎手?!” “正是。”男子微笑:“故人相见,是否颇多感慨?” “是啊,颇多感慨,颇多感慨。”迦梦颌首,脸上神情惘然。 “你身上的狐气,依然浓重,纠缠的宿梦,依然无止无休吧?” 迦梦回眸,看了身后的陌花儿一眼,转过头来低声回答:“是。” “这次我们抓走了她,你便不用再为此事烦恼了。” “可是”迦梦抬起头,疑惑地询问:“你们要杀了她吗?” “那倒不必,抓去狐园关着就是了。”男子笑着说道:“你快让开吧,让我们把她抓走,也好了结你的烦恼。” “这”迦梦拦在门口,他想让开,心底却还有一丝犹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丝犹豫。于情,他认为自己已经不在爱陌花儿,不值得再去保护她;于理,陌花儿是狐狸,是异类,也不应该生活在人的世界里。 但他心中就是犹豫,他看了看前面的男子,又看了看身后的陌花儿,又看了看前面的男子,又看了看身后的陌花儿 “舍不得了吗?”站在一边没做声的女孩突然插嘴。 “不,不是!”迦梦脱口而答,他是僧人,追求五蕴皆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舍不得,他讪讪道:“我只是只是” “梦郎,不必为难,让我同他们走吧。” 看着迦梦的犹疑不定,陌花儿终于彻底死心了,她轻轻拨开迦梦,声音淡淡地说道。 她走到男子和女孩身前:“夜羽靥,夜羽炫,走吧,我不会再跑了,我跟你们去狐园,或许那才是我真正应该待的地方。” 女孩怜惜地伸手握住陌花儿的手,轻叹了口气,欲说什么,却是无语。 “梦郎,你以后再也不必烦恼,也不必担心我来纠缠你了,你还俗回家娶个好妻子吧,只是”陌花儿转头看着呆立在门口的迦梦:“只是,只是要记得待她好点,莫象待我这般。” 话未说完,她忽然已泣不成声,掩面向外走去。 迦梦看着陌花儿颤抖的背影,呆呆而立,前尘往事再一次一幕幕涌上心头。“妞妞!”他心中一酸。自己心中对她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呢? 他抚胸问心,欲求答案。 “其实你是爱她的,只是害怕。”那跟着陌花儿身后的女孩,忽然回头说道。 10c 这句话象柄铁锤,重重砸在迦梦的心头。 “其实你是爱她的,只是害怕。”我是爱她的吗?我是爱她的吗?迦梦喃喃自语,如被天雷击中。 怀中小兽的颤抖,桃花林里的恩情,百载岁月的相依相偎,忽然一一从迦梦眼前流过,他忽然一下子什么都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自己的委琐和残忍。什么求佛,只不过因为畏惧她是妖,而避的借口罢了! 其实就算避,自己难道又真的能忘记她?忘记了怎么还会有梦? “妞妞,你不要走!”迦梦猛地惊醒过来,他跑过去一下把寺门关上,然后背靠着寺门,大口喘息。 正在往外走的三人俱都愣住了,奇怪地看着他。 “我想明白了,我并非不爱你,也并非忘记了你,如果忘了,也不会有那夜夜的宿梦纠缠,既然忘不了,就随它去吧。”迦梦缓缓抬起头,双眼盯着陌花儿:“我不许你走。” “梦郎!”陌花儿泪眼朦胧,欲喜还疑地看着眼前人:“梦郎,这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惧我厌我,舍弃我了吗?” “真的,我再也不逃你了,我们好好在一起。”迦梦鼻子一酸,他伸出双手揽住陌花儿肩膀,把她揽入怀中:“悲欢离合,我们不是已经度过了百千世?这次,我还会尽我的力量保护你,妞妞。” 陌花儿从迦梦怀中仰起脸,仰望着他的眼眸:“我这不是做梦吧?” “傻瓜。”迦梦叹气,搂紧怀中人。 “是,我是你的傻瓜,爱你千百世,依然不知厌倦。”陌花儿忽然破涕为笑,眼角尤有泪珠。她反手搂紧迦梦,在他怀中低语:“此刻,就算马上要和梦郎分开,我也不害怕了。有梦郎这般宠我,护我,死去也心甘” “不,我不让他们带你走!” “梦郎,我恐怕非走不可。” “没有办法吗?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迦梦抬头,望向那男子和女孩:“如果你们要带走她,请连我也一起带走吧。” 一阵沉默。 良久,男子轻叹口气:“小和尚,原来你真是个痴情种子啊。办法不是没有,但你可考虑好了?” 迦梦闻言心中一喜,暗握紧陌花儿的手回答:“是的,我考虑好了。” “哥哥。”这时女孩轻轻喊了男子一声。 男子望向她:“妹妹,你怎么说?” “世间难得这样有情有意的一对眷侣” “不要说,我知道妹妹你的意思。” 男子转过头,面对迦梦:“有一种狐狸,我们夜羽家族是不抓的。” “能不能救她,就在于你一念之间了。” “请施主明示。”迦梦合十。 “被人真心地c充满爱意吻过的狐狸,因为身上沾染了人的温暖,就不会再作恶吃人了。这种狐狸,猎手们都会放过她。” 迦梦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低头,看着陌花儿的脸,也艳色如霞。 “梦郎。”陌花儿埋头不敢望他,神情羞涩。 “妞妞,你愿意吗?”迦梦低声在陌花儿耳边询问。 “愿意。”陌花儿声音低如蚊鸣。 11c “哎呀呀,你这个色和尚,我又没说现在吻。你真是迫不及待啊。”男子哈哈大笑:“妹妹,我们走吧,看来这趟又是没收获。” 语音未落,人已消失。 隐约中,远远听见女孩的声音问道:“哥哥,我们家什么时候有不抓这种狐狸的规矩?” “过去没有,现在不是就有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杯影·破梦 一川烟絮,满城风雨。 话说迦梦还了俗,和陌花儿携手游人间去了后,百年烟雨老寺又空寞了下来。转眼,蛛网就布满梁下,佛案前的灰厚厚积了一层。更多了一些蛇鼠虫蚁,在院子里的草丛中窜行,把这一座古寺,当成了它们的乐园。 一c 第二年的夏天,小城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外乡人。 这外乡人在烟雨寺紧闭的大门前徘徊了一阵,然后抬手叩门。叩了良久,见无人应,便伸手一推,寺院老朽的木门便在他的手底‘吱呀’一声开了。外乡人楞了一下,抬腿迈进去,见门后院子里草深及膝,一片荒凉,俨然是一座无人的残寺。 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这时暮色已经深沉。他站在院子里,迎面的佛堂一片幽暗,而身后门外的大街上,下班买菜的小城居民却正络绎不绝,商家灯火依次亮了起来 此情此景,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处身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一边是古老c神秘c黑暗的世界。 一边是现代c简洁c光明的世界。 外乡人没有犹豫多久。他弯腰拎起自己的行李,进了一间僧房。扫去榻上的灰尘蛛网,和衣疲倦地躺了下来。 一会儿,僧房里便传出‘呼呼’的呼噜声 二c 第二天一早,这个叫水悠然的外乡人来到小城市政的宗教办。 递上刘副省长签名的介绍函后,胖胖的宗教办主任很热情地迎了出来。他握着水悠然的手,笑咪咪地说道:“上面已经打来电话,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尽力协助。”不习惯这种热情的水悠然往后退了一步。“我需要在烟雨寺住一段时间。”他简单说道。 “好办好办,您想住多久都可以。我等会就派人去打扫,送去被褥。这是我的名片,有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水悠然接过名片,放入上衣口袋。又和胖主任闲聊了几句,打听了一点烟雨寺的传闻,便告辞出门。 1c 这个小城建立在一座大山脚下,范围并不大。但滨临长江,依靠京九铁路。交通便捷,却很是繁华。 水悠然慢慢地走在街道上,脑海里开始计划在这居住一段时间需要准备的工作。一个人生活总要添置一些物品的。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看着小城的景物。小城的风很净,一路上的市井人声散散地柔和,一点都不刺耳。最后他走进一家瓷器店,买了一个青花的坛子c青花的小碗,和一个青花的细颈水瓶。 走出店门时,阳光晃了一下水悠然的眼睛,他眯缝着眼睛笑了一下。 他想象着:自己坐在烟雨寺僧房的窗前,用青花坛子盛酒,青花小碗酌一碗,在月色下浅饮,并看着插在青花水瓶中的花儿慢慢绽放,样子一定很古典。 水悠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小城的人很惊讶,这个外乡人,抱着一个腌菜的坛子,吃饭的碗和装水的瓶子干什么? 她也在看他。 从水悠然昨天出现在这个小城,她就预感到‘他’来了。 于是一早,她就搬一个竹椅,坐在自家店门前。她知道他一定会从这走过,然后一定会看她一眼———虽然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子。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他是一个看起来有点懒散,有点笨的家伙。 她抬头,隔着一条街,向他微笑。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子,但笑起来好看。 水悠然这时也看见了她。或者说,是先感觉到了身后淡淡的温暖笑意,才转头看见了她吧。 他有点疑惑,这个不认识的女子,为什么向自己微笑?而且笑得如此熟悉,就象久别的老友。疑惑的水悠然穿过马路,向她走去。然而当他走到她面前,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总不能贸贸然问这个女子:“你为什么对我笑?” 或许人家不是对他笑呢。 他抱着他的坛子c碗和花瓶,有点尴尬地站在她面前,思索该怎么打招呼。 幸好这时候她说话了,她笑着问:“你准备用这个坛子装酒,用那个碗来喝,然后看瓶子里的花慢慢盛开,对么?” “对,这正是我的打算。”水悠然脱口回答。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城,居然有人可以看清自己的心思,而且是个女子。 他把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开始好奇地仔细打量:“这是一张光滑细腻的脸,和自己已经染上一点风尘的c粗糙的脸完全不一样。那双眼眸更是妖异地深邃漆黑,仿佛可以把自己陷进去” 水悠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2c 她指了指身边的一张竹椅,示意他坐下。 水悠然恍惚地坐下了。 她拂开垂在眼角的一缕刘海,问道:“你到这个小城来,是因为一个梦?对吗?”水悠然闻言一震。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我的目的?”她笑了,并不理睬水悠然的张惶,她把身子往后靠,舒适地靠在竹椅背上。然后把手中的书递给他,轻声回答:“我就是你啊。” 看见水悠然茫然的样子,她又重复了一句:“我就是你啊。” 水悠然完全不明白她的话。他接过书,楞楞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精灵,一个神秘的c不可琢磨的女巫。有一些纷纭的c奇怪的c完全陌生的片段,在他脑海地飘飘渺渺地浮了出来,又转瞬沉了下去 他感到一些东西在置换,在旋转。他和她,她和他,都在旋转,他分不清自己是谁了。或者,谁是自己。 “我就是你啊。”她又微笑地说了一句。 三c 头痛。 自从街上遇见那个奇怪的女孩后,水悠然开始头疼。隐隐约约地痛,深入脑髓地痛。 1c 坛子搁在桌上,里面已经盛满了酒。 青花小碗摆在一旁,瓶子则放在桌子靠窗的一角,斜插着一枝满天星。 水悠然舀了一勺酒出来,倒入碗中,一边饮,一边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女孩说对了一半,自己确实是为了一个梦而来到这个小城的。 很小的时候,水悠然就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死了,被埋进深深的土里,却还有意识。在土中,他一点点地感觉到自己的肌肤腐烂成水,感觉到蛇鼠c蚂蚁c蜈蚣等小虫钻进钻出,啃咬自己的骨头。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令人痛苦的,最令人痛苦的是,面对窒息的黑暗的恐惧和压迫感。 每逢做这样的梦,水悠然总是尖叫着醒来,然后一身冷汗。 但还有一个原因,女孩没有说出来。———是父亲叫他来的。去年夏季,他开始整理父亲遗物,那些堆在储藏室中的上万册书卷。在一本记载道家符录的书里,他翻出一张棉纸,纸上写着一段话,是父亲的笔迹: 悠然:当你翻开这本书,看到这段文字时,应该已经有20多岁了。 我知道你一直为一个怪梦所困扰,有很多事情需要靠自己来解决。去桑县的烟雨寺住一年吧,或许对你破梦而出有帮助。 去之前,带着这本书先去找你刘叔叔,他是我的师兄,会尽力帮助你。 2c 这个小城就叫桑县。 水悠然想到这,突然记起自己放在包里的那本书。长途车上的颠簸,没有被弄皱弄坏吧?他急忙打开包。还好,书安然无恙地躺在包里。他从包里把它取出来,随手翻开阅读。这本书他带在身上很久了,一直无暇观看。 以前年幼学剑的时候,父亲也教过水悠然一些道家的吐纳呼吸工夫,以及一些基本知识。所以这书的内容虽然深奥,但他勉强还可以读懂。 在第九页,水悠然看到一个符录。样子怪怪的,象一弯新月在滴血,傍边的文字介绍:新月符,可驱妖避邪。 出于好奇,他提笔画了一张,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最后把符挂在了窗上。挂符的时候,他望见窗外,有一个6c7岁的小女孩,正蹲在寺庙荒园的小池边玩水。 他翻身从窗子进了院子。走到这个小女孩身边。小女孩却仿佛没看见他,依旧自顾自地玩弄水面上的浮萍。 “你不读书么?”水悠然问道。小女孩头也不抬,脆声应了一句:“我逃课了。” “逃课是有技巧的。”水悠然微笑,伸手帮她采了一片浮萍。 “你是新来的外乡人吗?”小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是的,我是新来的。”水悠然老实地回答。 “你要住在这吗?” “要住一段时间吧。” “这个地方,以前是大和尚住的。”小女孩又低着头,不看他了。“大和尚是谁?”水悠然感兴趣地问道。 “大和尚就是大和尚,他跟小狐狸精姐姐走了。” “小狐狸精?” “大和尚走了后,这儿就闹鬼了。所以没人来了。”小女孩不理水悠然的疑问,自顾自说道。 水悠然笑着问她:“这儿闹鬼,你不怕吗?” 小女孩回答:“以前怕,但后来跟姐姐夜晚来了许多次,没有发现什么,就不怕了。” “你姐姐夜晚来这干什么?”水悠然越发地觉得好奇。“她来练剑,这儿宽敞,又没人打扰。不过有时她也来这发呆。”小女孩漫不经心地回答。 3c 小女孩离开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目送她从一堵矮墙灵活地翻出去后。水悠然也转身向僧房走去。 走到窗前,他一抬头,愕住了! 那张刚画的符上,爬满了蚂蚁,密密麻麻的一层! 四c 水悠然没有动那些蚂蚁。 坐在窗前,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暮色黯淡了身边景物时,他已经有点微醉了。没有吃晚饭,他和衣倒在床上休息,渐渐睡着 1c 半夜11点多钟,小城起风了。 风从敞开的窗户刮进来,把案头的那本唐诗选集翻得乱响。 被吵醒的水悠然睁开朦胧的睡眼。 他突然发觉,窗外的那一轮圆月,竟然是血红色的!血红色的月亮射出蒙蒙的血红色光芒,十分诡异地挂在寺庙的檐角。 水悠然揉了揉眼睛,以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悄悄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准备起身穿鞋,忽然听见窗外有细碎的声音,就象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似的。 他马上警觉地翻身躺倒,微眯着眼睛,做出熟睡的样子。 通过眼皮的缝隙,他看见一样东西攀上了窗台。血色的月光下,水悠然看得清晰,那是一只白骨嶙嶙的手。 一会儿,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然后在两只手之间,慢慢慢慢地,浮出一个光秃秃的颅骨上部。 水悠然摈住呼吸,看着这头颅渐渐露出。 先是黑洞洞的眼睛,凹下去的鼻骨,然后现出白森森的牙齿,微微张阖的颌骨,这骷髅转动着脑袋,向屋内张望。 水悠然的手心满是冷汗,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蹦起来逃跑。 这时新月的血色仿佛更浓重了,象水波一样在空气里浮动。窗外的白骨突然扭头望向血月,口中发出‘嘶嘶’的低吼。 随着这低吼,院子里的各个地方,泥土开始裂开,更多的枯手从缝隙里伸出,努力地往上攀爬。 就在这时,窗上的那张符忽然烈烈振动起来,蒙在符上的蚂蚁,象雨点一样纷纷坠落。符中透出淡紫色的光芒,这光芒围着符上下流转,最后渐渐汇聚成一点,如流星急电一样射出 正射在白骨两个黑洞洞眼眶之间。 白骨痛得长嘶一声,一下子缩到窗下去了。 院子里那些纷纷往上爬的怪物,也刹那定格楞住,然后各自匆匆钻回土里。 2c 良久,月亮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庭院里又恢复了初夏夜晚的清幽,有虫声在阶草下鸣叫,风也停了。 水悠然卧在榻上,浑身衣襟被汗湿透。 五c 昨晚的情景象一场噩梦,这里究竟藏有多少秘密?水悠然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窗外察探。窗外,被清晨露水湿润的泥地一如往常,完全不象有什么怪物从这爬出来过的样子。 院子里的其它地方,也土地平整。 水悠然抱膝坐在残破的荷花池边,陷入思索和迷茫中。 1c “你昨晚遇见鬼了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把水悠然惊醒。他回头,看见昨天遇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只肥猫站在身后。 “你又逃课了?”水悠然笑着问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昨晚遇见鬼了吗?”小女孩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遇见鬼?”水悠然抬头警觉地盯着小女孩。 “我姐姐说的。”小女孩得意地回答。 “你姐姐还说了什么?”水悠然对这个小女孩的姐姐感到满心的好奇。 “她还说,你会没事。”小女孩放下怀中的猫,坐了下来。“能介绍我认识你姐姐吗?”水悠然摸着小猫的脑袋,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早就认识。”小女孩转过脸,偏着脑袋,古怪地看着水悠然。 “我们早就认识?”水悠然拼命地搜索脑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位神秘的‘姐姐’。“是啊,你们早就认识。”小女孩突然爬起来,抱起她的小肥猫,向门外跑去:“我要去上课了,今天不逃课。” “喂,等等,你叫什么?”水悠然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 “我叫婆婆。”小女孩跑到门口,转身面对水悠然做了一个鬼脸,回答。 2c “情况越来越神秘了。”水悠然苦笑一声收回视线。自己的梦c血月亮c夜晚的白骨c神秘的“姐姐”,究竟哪一点才是破梦的关键呢? 百无头绪,百思不得其解,水悠然索性不再想了。他站起身,掸去肩膀上的落絮,向门外走去。 在拐角的小摊子上,水悠然胡乱吃了一点早点,然后来到市政的宗教办。正在水池边洗茶杯的胖主任看见水悠然,放下手中杯子,很热情地迎上来:“昨晚睡得还好吗?” “还好。”水悠然犹豫了一下,笑着回答,开门见山地询问:“你这有烟雨寺的寺志么?”胖主任皱着眉头想了会,拍了一下脑袋,说道:“我抽屉里好象有一本复印稿,是迦梦大师留下来的,你拿去看吧。” 说完,胖主任进屋,拿了一叠装订好的纸张出来。 水悠然伸手接过这叠纸张,略微翻看,见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行文清秀迥劲,想来就是那位迦梦大师的手迹了。水悠然把书放进怀里,和胖主任又闲聊了一会,便告辞出门。 站在门口的街道上,水悠然抬腕看了看表,9点35分。现在回寺尚早,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城,他打算四处逛逛。 3c 顺着一条巷子,水悠然走到小城的公园湖边。 湖边的堤上有许多摆地摊做买卖的人,很是热闹。他在卖旧书的摊子面前翻阅了一阵,挑选了几本书籍,然后便随意地站在一棵柳树下,看一群老人下棋。正当水悠然渐渐被棋局所吸引,和围观者一起脸红脖子粗地大喊“跳马”c“吃车”的时候,一阵熟悉而又奇怪的感觉突然从他背后袭来。 他猛地转身。 他看见,自己身后,堤对面的另一棵柳树下,不知何时,悄悄站着一个女孩。这女孩正是水悠然昨天见过的,古怪地对他说了三句:“我就是你啊”的女子。 此刻她安静地望着转过身来的水悠然,眼眸黝黑深邃。 水悠然也疑惑地望着她,她的眼眸里有一种东西,使水悠然挪不开视线。两人隔着堤,互相凝视着。 偶尔有行人骑着自行车,快速从他们之间驶过,但那些行人一进入到两人的中间,就仿佛变成透明的了,无法隔绝她和他的目光。 恍惚中,水悠然感到对岸火车站大钟的声音,身边观棋者的吵闹,慢慢地变得遥远飘忽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给我这种极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不!这种感觉不仅仅是熟悉,是什么呢?就象是一个人在看自己的影子。不,也不是的” 水悠然在心中迷茫地问着女孩。 良久,女孩忽然移开视线,转身向堤下走去。清醒过来的水悠然楞了三秒,也匆忙挤出人群,紧跟过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追上女孩,和她并排走着。“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女孩侧着脸,微笑着看他。初夏斑驳的落影,从婆裟的枝叶间洒下来,使女孩的侧影显得十分柔和。 “我真的不知道。”水悠然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至少现在应该知道。”女孩轻轻叹了口气,眼光眺向远处的烟雨寺檐顶:“我就是你啊。” 又是这句话,已经是第四次了! 水悠然决定,今天不管怎么样,也要问个明白。把这个迷团解开:“你为什么老说你就是我?其实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分明是两个人。外貌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也不同!”他质问道。 “你是不是经常做一个怪梦?”女孩却话题一转,不正面回答水悠然的问题:“在这个梦里,你是一个死人,被埋在土中,但却有意识。能感觉到肌肉一点点地腐烂剥离,五脏被那些蛇鼠c蚂蚁c蜈蚣钻攒噬咬,对么?”女孩幽幽地问道。 水悠然一下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女孩。自己的噩梦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滋味并不好受。然而水悠然心中的震撼,却不仅仅是这些。 她究竟是谁?怎么对自己的梦如此清晰? 3c “你不用那么惊讶地瞪着我。”女孩被水悠然合不拢嘴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但神色转瞬黯淡。“其实这个梦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真实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压迫感,对么?”女孩盯着水悠然的眼睛,低声但清晰地说道。 “你不是人。”水悠然嘶哑着嗓子,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人。”女孩疲惫地笑了下:“我和你一样,都是人。而且我还和你一样,都做同一个梦。” 女孩逼近水悠然,继续说道:“但我梦得比你更深,我甚至梦到自己慢慢化为白骨,在一个月光如血的夜里,从泥土里爬出来,攀上一扇窗棂,然后又被一道符击中。” “你果然不是人!”水悠然□□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快到崩溃的边缘。他摇摇欲坠,又往后退了一步,扶住街边栏杆。眼前女孩清澈秀美的一双眸子,渐渐幻化成昨晚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他大力地摆摆头,才摇去幻觉。 女孩不再逼近了,她怜悯地看着水悠然:“其实我等你好久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到这来,来找寻‘自己’。” “我也在找寻自己,我也要破梦而出!”女孩突然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你也要破梦而出?”水悠然的声音仿佛梦呓一般。 “是的,我也要破梦而出。我一个人破不了这个梦,我们一起才有希望。”女孩热切地望着水悠然。 “我们?” “是的,我们。” “可是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 “我不明白。” “我慢慢跟你说吧” 六c 青花坛子里的酒,只剩下一半。然而水悠然并没有醉。 讲了一下午故事的敏,却终于受不了屋子里的酒气,她站起身,踱到窗前,推开窗户,伸出手指,轻轻抚摩水悠然挂在窗上的那道符。“这个破符,把梦里的我,打得好痛。”敏笑着说。 “你的意思”水悠然依然沉浸在敏刚才的描叙中:“它就是我们,我们就是它?” “嗯。”敏背对着水悠然,点了点头。 “真是奇妙啊。”水悠然看着敏纤细的背影,心中感叹。 造物弄人,想不到自己灵魂的三分之一,居然是这样一个外型柔弱的女子。 “现在看来,你的感应能力是最强的,不但能够持续在梦中感应到它的变化,而且你还能够感应到我的变化,甚至与我6岁那年的大病,你也感应到了,包括我来到小城。对么?”水悠然继续总结着。 “大约是吧。”敏停下抚摩符的动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说道:“或许它的感应能力才是最强的,毕竟它是我们的灵魂本体。”“你是说,它也能够感应到我们的变化?”水悠然吃惊地询问。 “是的。”敏肯定地回答。 “如果那样,对它来说不是太残忍了?被深埋地下,烂成白骨,却还时时能感应到地上的繁华,漫漫煎熬。”水悠然叹了口气,又仰脖饮下一碗酒。“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残酷?”敏突然转过身,眼角有点点的泪光:“明明是一个活泼泼的人,却要夜夜忍受死尸腐烂压抑的感觉,你明白吗?我都快疯了。” “我明白,我也快疯了”水悠然放下碗,怜惜地看着敏,轻轻回答。 “昨晚是它第一次爬出地面,我相信是因为你的来临,对它造成感应吸引,所以它才想爬出来,我只是不明白,它为什么能够爬出来?以往我在梦中感应到它的情况,都是被泥土压得动弹不得。”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换话题。 “这个我知道。”水悠然接口:“因为每年的7月14c7月15c7月16三天的子时,烟雨寺上空阴气最重,同时因为阴气笼罩的关系,从寺里看月亮会变成血色,这时,地底的鬼物也能够毫无障碍地爬出泥土。” “你怎么知道这些?”敏好奇地问道。“因为这本书。”水悠然翻开一本书,把其中的一段话指给敏看:中元节三天,子时夜,烟雨寺阴气湿重,天现血月,妖物出土。 “这是什么书?” “这就是前任主持迦梦大师撰写的烟雨寺志。” 水悠然把书收起,抬眼望着敏,说道:“今天正是7月15日。” 七c 中元节的鞭炮声稀稀落落地停了,小城又陷入夜的安静。 一泓月光,清澈如水地笼罩着小城。 在烟雨寺残旧的荷池边,水悠然和敏坐在佛堂的檐影里,各自沉默着。 “悠然,离子时还有多久?”敏突然问道。 “还有一个小时。”水悠然看了看表。 “如果它出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实话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水悠然转头看着敏,敏也正在看着他。 “我们都是它身上的灵魂,因为它的死亡,而分裂出来,你投胎为一个女子,我投胎为一个男子。”水悠然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们就象是它的孩子一样。而它就象是我们的父亲。” “或许是母亲。”敏撇撇嘴,纠正道。 水悠然不想和敏争论这个话题。他抬起头,看着月亮,自言自语:“人死了应该灵魂都出窍,为什么它三魂只走了两魂,还留着一魂身上呢?” 这其中的秘密,或许只有它,才能回答吧。 1c 起风了。先是微微的一丝夜风拂过池面,吹起几圈涟漪。然后转瞬风就大了,把敏鬓边的长发吹得飞扬。 淡淡的几缕黑色雾气,从草叶间飘起,在风中慢慢扩散开来,弥漫在烟雨寺的上空。乳白色清亮的月华,在这雾气里,竞隐约带着丝丝若隐若现的血痕。 “子时到了。”水悠然站起身。 他和敏一起抬头,看见头顶的那轮圆月,不知何时,已然血红! 血月照射之下,周遭的景物变得分外诡异。两人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 这时,僧房窗外芭蕉树下的泥土,缓缓地裂开一道缝,从黑黝黝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枯手,这只白骨嶙嶙的手攀住裂缝的边缘,骨节凸起,显然正在用力。 水悠然和敏都屏住了呼吸,盯着这奇异的一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惊骇。剧烈心跳中,敏悄悄靠近水悠然,握紧他的手。水悠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反手握紧。 这时候缝隙里,另一只枯手也伸了出来,紧跟着,一个骷髅头颅探出。这骷髅缓慢地从泥土里爬上来,佝偻着腰,趴在窗台上,向僧房内张望。 窗棂上的符,已经被特意取走了。 骷髅张望了一会,伸手把窗台边书桌上那本唐诗选集抓出。血蒙蒙的月光下,敏和水悠然两人发现,这骷髅双手捧着书,居然做出阅读吟哦的样子。 “那是我的书,如果你喜欢,可以送给你。”站在池边树影里的水悠然,忽然开口说道。 骷髅猛地一下转身,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它差点摔倒。它扶住窗台,稳住身形,用黑洞洞的两个眼眶盯着敏和水悠然,颌骨上下张阖,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认得我们吗?”水悠然小心翼翼地问道。骷髅摇了摇头。 “那么,你看到我们时,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骷髅定定地看着水悠然,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敏,良久,它缓缓点了点头。 “忽觉惆怅烟波里,轻弹剑刃,袖舞月华,浮生一醉渺如蚁。隔帘莫问窗后人,都是微梦深几许。微梦深深深几许?烽烟遥淡,落日黯然,唯剩流光照飞絮。再寻南柯已无痕。年年笺上题新句。”一直默不做声的敏,突然念出一首词。 这词念得突兀,落到水悠然的耳朵里,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很早很早以前听过。而骷髅的反应,更是激烈。它松开抓住窗台的手,摇晃着向两人走来,口里嘶嘶声大作。水悠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把敏扯到自己身后。他大喊一句:“你别过来。” 骷髅闻声止住脚步,口里的嘶嘶声却依然大作,似乎在不断地问着什么。 “你念的是什么?”水悠然低声问身后的敏,眼睛紧紧关注着骷髅的一举一动。 “是我梦里面,它经常背诵的一首词。”敏轻声回答。 “那么说,也应该是我们前生经常背诵的?” “嗯。” “难怪我觉得那么熟悉。” “你的话我们听不懂,你会不会写字?”水悠然向骷髅做了一个写字的手势。骷髅受到提醒,立刻蹲下身子,用自己尖削的指骨在泥地上划出一句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背这首词?” 2c 敏抽出被水悠然握着的手,从水悠然身后站出来。她静静地盯着骷髅,回答道:“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是谁吗?” 骷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地上划字道:“不知道。” “深埋在泥土的岁月里,你是不是经常梦到自己以一个小女孩和小男孩的眼光在看着外面的世界?” 骷髅身子一震,用黑洞洞的眼眶望着敏,手下划字:“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敏回身指了指水悠然:“就是你梦中的小女孩和小男孩。” “而且在我们的梦中,也经常梦到你的情形,梦到肌肉腐烂成水,无至尽的压抑和黑暗。”水悠然接口道。 骷髅低下头颅,在地上划出两个字:“痛苦!” “是的,是痛苦,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敏盯着骷髅,一字一顿说道:“现在,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吗?”她忽然冲过去,冲到骷髅的面前,俯视着蹲在地上的骷髅:“我们就是你魂魄的一部分,在你死后,各自投胎成人,但因为你自私地不肯死干净,让我们还彼此保留着莫名的感应,忍受这非人的折磨和痛苦!”敏声音越说越大,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水悠然叹了口气,他走到敏的身后,扶住敏的肩膀。 蹲在地上的骷髅,在听完敏的话后,楞了数秒,然后大力摇摆着头,颈骨互相摩擦,发出咯咯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它在地上接连划出三句相同的话。 “不是我不想死,而是我死不了,孩子们,你们以为被埋在土中,与蛇鼠虫蚁为伴是很快乐的事情吗?我早就想死,早就想去重新投胎做人,可我就是死不了啊。”它飞快地在泥土上划字,划痕深深。 “为什么会这样呢?”水悠然看着地上的字迹,疑惑地问道:“当年我们是怎么死的。”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有语病,死的只有一人,怎么能说“我们”?幸好此刻没人去注意他话里的语病。 “当年。”骷髅把黑洞洞的眼眶转向水悠然,它在泥地上划道:“烟雨寺很大,我是寺里负责接待的僧人。城中驻军的将军,有一位夫人,经常来寺里烧香拜佛,一来二往,就和我熟识了,夫人的命很凄凉,是被将军抢来的良家女子。每回拜完佛后,都爱和我坐着叙说一番心中悲苦。也是我佛性不坚,渐渐对她由怜生爱,终至不可自拔” 水悠然和敏,静静地站在骷髅面前,看他讲述这段往事,一段三者之间共同的往事。 “我们在这庄严的佛寺中,私密地幽会,彼此爱得越来越深。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城里终究还是传出了风声。我们惶恐之下,就决定私奔。那天夜里,我们商定在城南门口会合。子时,我悄悄溜出僧房。不料刚走出门,就被将军带着一个道人将我拦住,他们把我杀死并埋到这棵树下。” 写到这,骷髅停下划字,思索了一下,才继续写道:“说来奇怪,当时我死亡后,感觉人一分为三,前两份都飘荡着进入夜空,第三份刚要脱离躯体,却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压了回去,然后跟躯体一起迅速被埋入土中。伴着躯体腐烂,日日煎熬,生不如死。” 3c “怎么会这样呢?”水悠然和敏互相疑惑地对视一眼。“是感觉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压了回去?”水悠然慎重问道。“是的。”骷髅在泥地上划字回答。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水悠然偏头询问敏。“我分析,很可能是那道人对我们动了手脚。”敏也不自觉用出“我们”这个词。 “那怎么办?”骷髅焦急地划字。 是啊,怎么办?三“人”大眼瞪小眼,按理说,人死魂魄就会离开,但现在它已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白骨了,还怎么死? “能不能请人来把它身上残余的一份魂魄离去呢?。”敏提议。 “能做到吗?而且”水悠然犹豫地看了看蹲在地上的骷髅:“而且一旦离魂后,它将再也没有意识了吧?” “这样的意识,我情愿不要!”听到水悠然的话,骷髅飞快地在地上画出一行字:“太痛苦了。” “那好吧,我们去找人。”水悠然转身而出,但刚迈出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去找谁呢?天下间又有谁懂这个?” “你不是会画符吗?难道不懂这个?”敏希翼地抬头看着水悠然。“画符是从我爸爸留下来的书中学会的,我已经翻过这本书,里面没有讲述怎么破法c离魂的。”水悠然苦笑着摊开手:“而且,我爸爸也死了。” “对了,我爸爸说刘副省长是他的师兄,或许他有办法。”水悠然眼中神色一亮:“明天我们进省城找他好了。” “不用找了,我已经来了。”寺庙的门忽然被一人推开。 4c 进来的人50多岁模样,身材略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服,笑眯眯的圆脸。“刘叔叔 ̄!”水悠然高兴地喊道。 “悠然,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来人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已经站起来的骷髅身前。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骷髅一眼,忽然躬腰行了个古式的揖:“我代师门向先生赔罪。当年把先生封住的人正是我派一位被逐出师门的前辈。” 水悠然和敏一下楞住,想不到其间还有这些渊源。看来,水悠然的父亲早也知道,所以才叫水悠然来这破梦。 而骷髅听到刘副省长的话,脸上骨骼莫名牵动,看不出是恨是怒还是悲是喜。良久,它仰起头,仿佛叹了口气。 “先生准备好了吗?确定要把最后一魂离去?”刘副省长直起腰,轻轻问道。骷髅定定地看着头顶的星空,那轮血红色的月亮正被一缕浮云遮住。它看了一会,忽然望向水悠然和敏,空洞的眼眶,居然泛出一丝温柔的神采。 他们,说起来也是它的孩子呢。 在即将消失之前,它忽然发觉,这世上值得留恋的东西其实还是蛮多的。不过它知道自己必须走了,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两个和自己有深厚渊源的孩子。 它冲眼前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八c 十天后,小城唯一的一家妇幼保健医院门前,水悠然和敏再次不期而遇。 “嗨,你来干什么?”坐在马路边沿的水悠然微笑地看着眼前女子,他和她有着深厚的渊源和莫名的亲切,这种亲切,是超越肌肤和血缘,深深根植在灵魂深处的。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走累了的敏毫不避嫌地靠着水悠然坐下。 “出来了,快看。”这时水悠然突然拉着敏站起身来,只见从医院里走出一对夫妻,其中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澈无邪,好奇地四处张望。偶尔他的眼光遇上了马路边的一男一女两人,便再也不曾移开。而这一男一女两人的眼光,也正深深深深地望着这婴儿,一直望着他被父母抱着,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为止。 “我们的弟弟,原来很可爱啊。”水悠然双手枕着头,懒懒地靠着街树。 “当然,比你可爱多了。”敏笑着接口。 “有我可爱吗?” “当然。” “真的?” “真的。” “哎呀,不好!” “怎么了?” “我可不想天天做尿床的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杯影·狐意儿 1c 婆婆有个好朋 友叫狐意儿。 说到婆婆,看过《烟雨寺》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她其实不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而是一个很淘气的小姑娘。 淘气的孩子都是孤独的孩子,因为他们总觉得别的孩子太笨c太死板,从而不屑和他们交往。 所以婆婆也很孤独,特别是迦梦和尚和水悠然相继离开烟雨寺后。 那段日子婆婆总一个人抱着黑猫在烟雨寺的池塘边发呆,偶尔捞捞浮萍,捉捉浮上水面的小鱼小虾打发时日,直到她遇见狐意儿。 婆婆清晰地记得,她和狐意儿相识那天天气凉爽干燥,空气里飘着隐隐约约的蝉鸣,还有荷花的淡淡清香。那天婆婆象往常一样逃了课,准备从矮墙那端翻进烟雨寺,可是当她刚从墙上探出头,就看到寺里池塘边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同婆婆一般大,穿着一身很少见的火红色衫裙,头顶还梳了一对黑亮的发鬟,双眉入鬓,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趴在墙头的婆婆。 两人这般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婆婆扯了扯嘴角,冲女孩子笑笑:“你是谁?” “你又是谁?”女孩子没有回答婆婆的问题,而是反问。 “我叫婆婆。”婆婆对自己这个绰号很是满意,向陌生人报名从来不报姓名,都报这个绰号。她大大咧咧地告诉女孩子,然后吭哧吭哧地翻过墙,走到女孩子身边坐下。 “我叫狐意儿。”女孩子微微侧身,让了一些位置给婆婆。 “你是新搬来的吗?”婆婆仔细盯着女孩子的脸看。 “昨天才搬来的。” “住在哪里?” “就住在那边?”女孩子抬手指向烟雨寺后。 烟雨寺后是一片荒地,婆婆知道,但她懒得再问下去了。她把书包从身上解下来扔到一旁,转身面对着女孩子:“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喜欢这里”面对婆婆的瞪视,女孩子的声音有些怯怯。 “好吧,看在你是新搬来的份上,我就不赶你走了。”婆婆歪着脑袋想了想:“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做我的好朋友。” 2c 婆婆和狐意儿的友情,就这样在烟雨寺残破的池塘边一天天地深厚起来,一有空闲,婆婆就会溜到烟雨寺找狐意儿玩,她们在寺庙佛像的蛛网下捉迷藏,在大殿前的野草丛中嬉戏打闹,并肩坐在歪脖子柳树上唱歌,然后说一些只有女孩子间才能说的悄悄话 初始,婆婆对狐意儿的身份并不怀疑,但随着年岁增长,以及看到许多发生在狐意儿身上的怪事,比如姐姐来叫玩疯了的自己回家吃饭时,会看不见站在一旁的狐意儿;比如在某些时候,她总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婆婆的心中,便渐渐有了疑惑。 后来,在婆婆的追问下,狐意儿坦诚告诉婆婆,自己是狐狸变的。 讲出真实身份后,狐意儿已经做好了失去朋友的准备,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知道真相的婆婆非但不畏惧嫌弃她,反而高兴地搂着她又蹦又跳,居然显得十分开心。 面对狐意儿的惊讶和不解,婆婆告诉狐意儿,她曾经有个小狐狸精姐姐,可惜后来跟大和尚走了,为此她还难过了好些天。所以她一点都不害怕狐狸,并且很喜欢它们。(详见《烟雨寺。陌花儿》) 消除了这丝隔阂,婆婆和狐意儿是越发亲切,她们不但在烟雨寺里玩耍,还一起去学校,一起想着法子捉弄婆婆的老师和同学。至于具体事例,大家可以去尽情想象两个顽皮的小女孩联手时有多么精灵古怪,其中一位还是有法力的小狐仙哦。 反正那段时间学校里是鸡犬不宁,所有的老师包括校长都害怕靠近婆婆,因为他曾经有天早上在训斥了因为睡懒觉而迟到的婆婆后,中午午睡时就让人不知不觉画了个大花脸,下午接见来校视察的领导时狠狠尴尬了一回。 当然,除了捉弄人,婆婆和狐意儿也经常做些好事,比如帮邻居老奶奶取出忘在家里的钥匙,稍稍惩治来学校里捣乱的坏小子们等等。 怎么说,她们也是对可爱的好女孩子,只是有那么一点淘气而已。 3c 时光流逝,转眼婆婆二十三岁了。 这年夏天,大学放假,婆婆收拾收拾就匆匆赶回家,还带回一个男孩。不用猜,这个男孩就是婆婆的男朋友,带回来是要给父母看看的。 安排男孩见过父母,婆婆放下行李,牵着男孩的手转身又出了门,往烟雨寺跑去。 跑到烟雨寺,吩咐男孩在寺外等着。依旧是翻墙而过,婆婆脚还没有落地,就看到在池塘边,狐意儿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狐意儿!”婆婆高兴地大叫一声,张开双手。 “婆婆!”面对着向自己跑过来的婆婆,狐意儿也张开双手。 两人执手相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狐意儿先开口:“婆婆,你变得好看了。” “是吗?”婆婆有些羞涩。 “真的,我要是个男人,就一定追你。” “你没机会了。”婆婆得意地一笑。 “为什么?” “因为我有了男朋友。” 婆婆领着狐意儿,走到矮墙边,她指着依旧傻呆呆站在墙外的男孩向好朋友介绍:“看,那就是我的男朋友,帅吧?” “你们认识多久了?”狐意儿认真观察着男孩。 “快半年了。” “他爱你吗?” “反正蛮痴心的,好听我的话。”婆婆脸上浮现出恋爱中的女子特有的幸福表情。 “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花心哦,我看你这个男朋友靠不住。”狐意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他敢!”婆婆装出一副凶狠的表情:“他要是敢负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狐意儿紧张地追问。 “我就休了他。” 4c 在家中住了两天,婆婆又开始忙碌起即将来临的毕业分配问题,她想回家乡工作,因此每天都在各个单位间奔波。 婆婆安排男孩在镇上旅社住下,歉意地对他说道,这段时间暂时不能陪伴你了。 男孩挺通情达理的,体谅地告诉婆婆没事,他正好先自己四处走走看看。 忙碌归忙碌,每天归来,不管多么疲惫,婆婆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男孩。 毕竟她心中是爱着男孩的,不忍他感受到丝毫冷落和委屈。 这般过了数日,婆婆忽然隐隐不安地察觉到男孩同自己在一起时不那么专心了,看见她来也不象往常那么兴奋和高兴,和自己说话时也有一句没一句的,总象希望自己早点说完了离开的模样。 是怪自己没有尽到女友的责任吗?婆婆猜测,于是对男孩越发温柔体贴,尽心陪他说笑c逗他开心。 然而这并没有改变男孩对婆婆的冷淡,到了后来,男孩有次竟莫名地冲婆婆发起了无名火,大吼大叫一通后摔门而出。 那天晚上,婆婆第一次失眠了。 翌日,婆婆清早就来到烟雨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狐意儿正坐在池塘边等她。 “他,他”婆婆趴在狐意儿肩头,失声痛哭。 “他怎么了?”狐意儿轻轻拍着婆婆的后背,柔声询问。 “他冲我吼叫。”婆婆象个小孩一样抽咽。 “我早就说了,这个男人不是好东西!”狐意儿的声音忽然变得寒冷:“放弃他吧。” “不!”婆婆推开狐意儿,坐直身躯:“他或许只是怪我没有多陪伴,他还是爱我的。” “你要怎么样才肯死心?”狐意儿紧盯着婆婆的眼睛。 “除非看到他真的负我。”婆婆垂下头,声音细小地回答。 “你会看到这一幕的。”狐意儿叹了口气。 5c 我会看到这一幕吗?婆婆不相信狐意儿的话。但现实是残酷的,男孩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了,一些蛛丝马迹,也正在把结果往不好的地方引导。 比如此刻。 前天是肩膀上的一片泪痕,昨天是粘在领口的一根发丝,今天c今天居然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唇印! 婆婆气得哆嗦,却什么也没有说。 做为一个女人,婆婆知道这是另一个女人在暗暗对自己挑战。这些都是故意留下来的,是为了向自己示威。婆婆对这个男人终于彻底绝望,她开始相信狐意儿的话,应该早点放弃他。 故老相传,狐狸有分辨男人好坏的本领,或许确有其事。 只是在放弃这个男人之前,婆婆有一个心愿。她很想看看,那个勾引了他的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婆婆对自己的容貌气质还是颇自信的,她想不出来在家乡的小镇上还有谁能更胜过自己? 不动声色地向男孩告辞,婆婆编了个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回家休息。男孩假模假样地挽留几句,在婆婆的坚持下,便故作体谅地不再挽留了。 婆婆出了旅社的门,却并没有回家,而是悄悄躲到了一棵树后。 盏茶工夫,婆婆看到男孩满面容光地出来了,新梳了头,皮鞋上也抹了油。男孩在旅社门口左右一顾,嘴里得意地哼着歌,沿街道行去。 待男孩走远,婆婆远远跟在他身后。 跟着跟着,婆婆忽然惊讶地发觉,男孩要去的地方竟然是烟雨寺,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婆婆的心头 果然,婆婆看到男孩走到烟雨寺旁,回头向后望了一眼,就敏捷地一翻身,爬过了矮墙。 这天黄昏,婆婆藏身矮墙下,听着墙后一对男女的打情骂俏,心痛如剐! 那女子的声音她是熟悉的,正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狐意儿。 6c 若干年后,在另一座城市的一间酒吧中,婆婆向我讲述了这个故事,这个单身女子已经有些醉了,她双靥嫣红,眼波迷离。 “后来你再也没有回去过?”我问她。 “是的。那天晚上我就搭车回了学校,毕业后在异乡找了份工作。”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吗?” “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她笑着摇头,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红酒。 “狐意儿呢?你是否至今还恨她入骨?”我象个小报记者一样追问不舍。 “不。”她忽然放下酒杯,身体前倾,盯着我的眼睛:“我一点都不恨她了,一点都不。” “为什么?”我有些受不了她的目光,身体微微后仰。 “因为后来我听说了,那个男人在我走后第二天也失魂落魄地走了。这说明她并不爱他,她那么做只是为了让我看清: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我去爱。” “这确实是个理由。”我点头。 “其实我认识狐意儿。”我转着手中杯,酒是好东西,能够让人沉醉。但这并不是酒的最大作用,酒的最大作用是燃烧。燃烧,把这阴冷的尘世燃烧得热烈起来,从而充满趣味。 “我相信,我看过你的很多故事,知道你认识很多狐狸。” “狐意儿是一只很奇特的狐狸,你知道吗?”这次换我紧盯着她的眼眸。 我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慌,但转瞬即逝。 “有什么奇特?”她波澜不惊地反问。 “她是一只喜欢女人而不喜欢男人的狐狸。” “所以你的故事很可能还有另一种结局:狐意儿故意让你对那个坏男人死心,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看清,更可能是因为她爱你!不允许任何人从自己身边把你抢走。”我一口饮尽杯中酒,笑看着她:“对吗?婆婆。” “你很有意思。”她没有回答我好奇的询问,而是继续反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一直住在外面,不回家吗?” “不知道。”我还真没思索过这个问题。 “因为在外面,没有人会管我结不结婚,管我究竟是跟一个男人住在一起,还是跟一个女人住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杯影·离离 西瓜是一个女孩,一个我在网络里认识的女孩,她很喜欢读我写的故事,每次看完后都要和我讨论一番。 今天我写完了一个新故事,照例传给她看,等待她发表意见。可是等了半天,网络那边却反常地沉默了。 “怎么了?”我发消息过去询问。 “为什么你的故事都是讲叙妖怪如何做人,而没有讲人如何去做妖怪呢?” “人做妖怪?”我对这个小女孩的问题颇感好奇。 “是啊,人变成妖怪一定也很有趣,对吗?”她反问我,但我知道其实是诱惑,诱惑我写一个这样的故事。 “人变成妖怪的故事”看着她传过来的话,我微笑着后仰身子,舒适地靠在椅背上。 “我倒是也有一个,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还是少年,刚刚学会捕狐的技艺,和家族中的所有人住在一座大山里,我们被称做捕狐者。捉到狐狸,就统统放养在一个叫狐园的地方。”我点燃一根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陷入回忆。 “狐园其实不是一个园子,而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山谷,谷中竹林如画,伴着溪桥小亭,更有星星点点的茅舍点缀其中。狐狸们进入狐园后是没有任何约束的,它们既可以恢复原形在山林中追逐嬉闹派天真;也可以象人类那样过着朝耕夕栖的生活。” “我们虽然住在山里,却并不与世隔绝,狐园附近就有一个小山村。村子里的人同我们相交密切,我更是经常被派去村中采购粮食。一来二去,我和村中年岁一般大的少年混得十分熟稔,其中一个女孩和我最为要好,这个女孩叫离离,父母早亡,寄住在亲戚家。” “离离?我的小名也叫离离呢。” 西瓜打断我的描述,然后又发来一个吐舌头的顽皮表情:“你接着讲。” “离离是个很孤僻的女孩,亲戚待她很不好,她在村子里也没有朋友,整日落落寡欢神情阴郁。我和她第一次交谈是在村口溪边,那次我偷偷溜出来玩耍,隔着一条溪,离离在溪对面洗衣服,我在溪这边钓鱼。我们起先各干各的,谁也没有答理谁,但后来离离抬头向我望了一眼c又望了一眼,当她望到第三眼的时候,我知道她一定有事情想问我。果然,她开口向我问道:‘你是捕狐者吗?’我那时年岁尚小,还没有捕过一只狐狸,算不上捕狐者,但面对一个女孩如此询问,还是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当然,我是。’听到我的回答,离离脸上顿时露出好奇和仰慕的神色,她继续问我:‘那些狐狸为什么要变成人?’”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家族里的人一直都在探讨,上千年来说法各自不一,但有一点却是大家都赞同的,那就是寻求温暖。” “寻求温暖?”西瓜好奇地插嘴:“变成人就温暖了吗?” “当然不是那么简单。当年离离也是这般问我,我告诉她:不,变成人并不温暖,在山林中一个人比一只兽更寂寞。但人群却是温暖的,熙熙攘攘的红尘是温暖的,这种温暖让孤独的狐狸们羡慕,让它们无比渴望,所以它们要变成人,深入到人世间。” “原来是这样。”西瓜感慨:“狐狸们也蛮可怜。” “可怜?”我笑了起来,女人们总是多愁善感,只爱看表象,而不深究变化:“你和离离真是蛮象的,她也说狐狸可怜,并疑惑地问我:‘你们为什么要捕捉这些可爱的小生灵呢?让它们体验人世的温暖不好吗?’” “你怎么回答?”西瓜感兴趣地问道。 “我告诉她世间并没有纯粹温暖的地方,而且事物是变化的,今天温暖明天或许就寒冷如冰。狐狸们在山林里看人间,总带着许多遐想,看不到人间不好的一面,但一旦深入进去,却无可避免地要接触到那些丑陋和炎凉。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它们被这些丑陋和炎凉刺得遍体鳞伤,你猜它们会怎么做?” “怎么做?” “它们会仇恨人类,会因为憎恶和被欺骗的恶心而吃人。” “所以你就要抓它们?”西瓜小心翼翼地询问。 “其实也不是抓。”我微笑着缓和气氛。 “我们夜羽族说起来和狐狸也有些渊源,曾经受一只老狐狸委托照顾它的子孙,为了不让它的子孙们沦为吃人恶兽而惨遭天谴,我们家族便只好在这些小狐狸刚进入人世的时候就把它们抓回来,教会它们如何在人世里生活,再放归红尘。” “这也可以教?”西瓜语气透着怀疑。 “当然可以。”我弹去指尖烟灰,打字给这个好奇的小女孩。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其实这个方法也很简单,还是用温暖。” “温暖?” “对,深深的温暖,让狐狸们刻骨铭心c再也无法忘怀的温暖。从而真正的爱人类,宽厚地看待人类的可笑。” “好狡猾的人啊。”西瓜叹气。 “好了,不讨论严肃话题,继续讲故事。”我再度点燃一根烟,整理凌乱的思绪。 “离离和我结交后,隔三差五地就要我带她去狐园玩耍,她很快就和狐狸们打成一片,不管老的少的雄的雌的都极喜欢她,而她也常常在狐园里流连忘返,每次都在我百般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般过了四年,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离离也出落得十分美丽。一日,她忽然又来找我,她扭捏着,犹豫半天对我说道,希望我帮她一个忙。我当下豪迈地答复:‘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义不容辞。’” “可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她要我做的事情却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却是要我帮她变成妖怪。我听了她的要求后顿时沉默了。我盯着她的双眸,想从里面看出原因,可是她的双眸清澈明亮,里面完全没有一丝被妖怪迷惑的妖异,也没有对生活的失望。‘为什么?’我问她。‘因为我喜欢妖怪的温暖。’她的回答同样让我大吃一惊。她说,妖怪羡慕人世的温暖,她和狐园里的狐狸接触久了,却觉得它们才是最温暖的,它们干净c自然c淳朴,心里不象人类那样藏着许多私欲和奸诈,它们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都简单,至情至性,它们也非常容易快乐,小小的一片水中花瓣,幽幽的一缕月光,甚至偶遇的一个笑颜,都能让它们开心半天。所以,她想变成它们。” “从来只有想变成人的妖怪,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想变成妖怪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我的好友,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我负着手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心头思绪万千。她满怀希翼地望着我,考虑良久,我终于还是决定成全她。” “‘但是你不能变成一只狐狸,也就是说不能在狐园里生活。’我提醒她,‘除此之外,你可以选择。’” “她选择变成什么?”网络那端,西瓜忍不住又问道。 “一条蛇,一条水中游弋的蛇。” “我把变成蛇的她托在掌心,我告诉她:‘离离,你既然选择了做妖,就必须按照做妖的规则一步步来,先从普通的动物开始修炼。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给你三次机会反悔,我会在以后的岁月中询问你三次,如果你厌倦了做妖还可以变成人。’” “离离变成蛇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家族四处游历,这一游历就是数百年。开始我还会经常想念她,在给家人写信的时候总忘不了问问她的近况,我听说她就在村口溪边修炼,春暖花开c天气晴朗的日子还偶尔会爬到溪石上晒太阳。这样过了三百年,关于她的消息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再也无人看见她,大家都说她可能已经走了,离开了这座山。” “她会去哪里呢?” “你别着急,等我慢慢讲述,别人不知道离离去了哪里,我却是知道的,因为她是我变的蛇。我知道她跟一条白蛇走了,她们一同去了西湖,在西湖边白蛇爱上一个人类男子,离离扮做白蛇的丫鬟和他们在一起。” “我知道离离是担心白蛇,担心它受人类的蒙骗。她太了解人了,了解人性的一切卑微丑陋。离离陪伴着白蛇,又过起了自己熟悉的人类生活,不过这段时光并不太久,白蛇和人类男子的异恋,很快就让一个叫法海的和尚察觉。和尚成天住在庙里,都有些心理变态,他们自己孤僻,也见不得他人两情相悦,世俗伦常他们不敢横加干预,最多骂声□□,但若看到人妖相恋则一定会兴奋地横加拆散。” “这个法海和尚自然也不例外,他说动那个胆怯的人类男子,合伙把白蛇骗入寺庙抓住,镇在一座宝塔下面。当时离离道行尚浅,她欲救白蛇反被法海打伤,只能遁入山林。我在此时找到离离,面对重伤在身c躺在地上□□的她,我第一次问她:‘你后悔吗?’” “她怎么回答你?”显然,西瓜已经被我的故事吸引。 “离离咬牙切齿地回答:‘不,我不后悔!’她说,经过这次她更看清了人的薄情寡义,她羞与他们同伍。” “人类并不全都如此,离离太过于偏激。”西瓜叹息。 “是的,离离就是这样偏激,我知道她生性倔强,闻言不再多说,只是提醒道:‘你看,做妖多么辛苦,就连爱一个人都要被无端干涉。’她却嘲笑着反问我:‘做人难道不辛苦吗?而且,我何必爱人?’” “面对她的反问我哑口无言,静默地替她治好伤后转身离去。后来我听说她刻苦修炼,终于打败了法海,劈倒宝塔救出白蛇。” “光阴荏苒,岁月一晃又是几百年,我再次遇到离离,是民国时期了,日寇侵华烽烟四起。我当时扮做一个商人,正混在一列南下的难民火车内追踪一只小狐狸。我慢慢地从车尾走向车头,见到的都是一张张惊恐失措c面黄肌瘦的脸,然而就在这些面孔当中,我忽然看到了一副自己非常熟悉的容颜,这副容颜在我心里深藏许久,正是当年村口溪边少女的模样。” “乍一见下我呆呆愣住,幸好车上人多,她没有看到我。我隐身一旁悄然打量,发现她容颜虽然未改,眉目间的神情却变了很多,她不再象以前那样冷若冰霜c嘴角老挂着嘲谑的讥诮,而是微笑着给身边老人倒茶水,开心地哄对座小孩玩耍,一会又起身帮他人搬拿行李” “这是我熟悉的那个离离吗?我疑惑地看着眼前所见,不敢相信,但是理智告诉我,她确实就是离离。这时候头顶突然传来飞机的呼啸,火车里的难民们顿时象炸了窝的蚂蚁,他们四处躲藏,车厢里充斥着孩子的哭喊c妇女的尖叫,我也被人群挤到一角。一会儿前面响起爆炸声,有人高喊:日本人的飞机把桥炸断了!” “桥断了,高速行驶的火车就会掉入江中,情况危急我无暇多想,准备立刻施法让火车停下。可是就在此时我看到离离悄悄钻出车窗,现出原形向前方飞去。天色昏暗,众人又在惊慌中,没有人注意到她,我却是瞧得十分清晰。她想干什么?我钻出车窗紧随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目瞪口呆:我看见离离一直飞到桥的断裂处,她伸展开自己千年的身躯,头搭在桥这端,尾巴搭在桥那端,重新把一座桥连接了起来” “火车‘轰隆隆’平稳地从她身上驶过,一车人终于平安无事,两道车轮印子却深深嵌入离离的血肉。莫名的,我鼻子一酸忍不住垂下两滴泪珠。我心疼地落到她身边,扶起已经变回人形的她,离离看清是我,微笑着任由我搀扶。” “我扶着她坐下,一边替她疗伤一边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怎样的?’她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笑着问我。‘以前的你憎恨人类。’我告诉她。” “‘是吗?’她居然有些惘然。” “‘我们有好几百年没有见面了,好几百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也可以让一个妖怪从憎恨人类变成理解人类。’仿佛是为了给我解惑,就在路边,离离向我讲述她后来的故事,她说,当年她打败法海,自身也受了极重的内伤,有一天她游历到一处小镇,内伤突然发作晕倒街头,幸赖一对好心老夫妇搭救。等她苏醒过来,就住在这对老夫妇家中,做了他们的义女。” “开始她只是把这当做一场游戏,离离告诉我。但后来她却不知不觉地被这对淳朴善良的老夫妇感动,她察觉出他们是真的对她好,就象疼爱亲生女儿一样无私地关爱着她。离离冰冷的内心渐渐融化,她不再固执地认为人都是丑陋自私的,承认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善良而且温暖。她陪伴着这对老夫妇生活多年,渐渐由老夫妇家溶入邻里c溶入市井c溶入这个小镇。她慢慢看清了人性” “人性是什么?”一直沉默的西瓜再次打断我的叙述。 “人性?离离说人性源自卑微的苟活,源自体己恤人的怜悯。她说前者让人为恶,后者让人善良。每一个人都有着这两面,它们象钟摆一样在人的内心中摇晃,而偏偏苟活的卑微容易彰现,体己恤人的怜悯却总是被隐藏。” “看清人性的离离不再憎恶人类,对于那些狡猾的c冷漠的c凶恶的人,她只为他们感到可怜。当然,她也学会了如何和善良的人共处,彼此温暖互相依靠。在老夫妇百年后,离离还收养了一对人类儿女,她抚养他们长大,供他们读书,帮他们成家立业c生儿育女。这次她之所以出现在火车上,就是为了暗中保护养儿女的后代们。” “离离讲完往事,我也正好替她疗完伤,我转到她面前笑着问道:‘离离,你现在爱人类了,后悔做妖么?’” “这是我给她的第二个机会,面对我的询问离离也笑了起来,她的答复出乎我的意外,她还是干净利落地回答:‘不后悔!’” “我很诧异,忍不住追问原因,离离告诉我,如果她不是妖,刚才就救不了那些人类,所以做妖也有做妖的好处,她不后悔。” “故事讲完了。”第二根香烟也燃烧已尽,我点燃第三根烟。 “那次一别后,转眼又近百年,西瓜,你说离离还记得我么?” 网络那端奇怪地安静了,等待了许久才传来回复:“当然记得。” “哦?你怎么如此肯定?”我微笑着问道。 “因为,因为我觉得离离一定是个很聪明的妖怪,聪明的妖怪都会知道该记住什么c忘记什么。而你,永远是值得她记住的好朋友。” “谢谢你,离离。”看着电脑屏幕上传过来的一个温暖的笑脸表情,我喃喃自语:“你也是我值得永远记住的好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杯影·袖子 故事的开始,要从袖子读高三谈起。 袖子是个文静的女孩,虽然她也爱闹,喜欢偶尔捉弄人。但本质上是文静的。袖子的家庭幸福,读书也一帆风顺,喜欢袖子的男孩,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要一双手才能数得过来。 袖子的父母,早就为袖子安排好了一切,只要袖子老实顺着他们的意愿走下去,袖子的一生,一定安稳幸福。 但就在那年五月,袖子突然病倒了。医生告诉袖子的爸妈,可能是骨癌。而敏感的袖子,也立刻从爸妈的神态里,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消息。 五月的风尘已经开始烈烈了,袖子的病房笼罩在一片深色的绿荫中。袖子懒懒的,看着父母隐藏的悲哀,袖子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小小年纪的袖子,似乎早就看淡了生死。 袖子只是有点惘然,有点憾恨 对父母的爱,没有来得及报答。很多事情,自己也还没有去经历呢。比如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袖子在病房中,无聊地开始幻想:自己下一辈子,还会是女孩吗? 或许是吧。袖子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实在只适合做一个女孩,可以笨一点,可以懒一点。 下一辈子的袖子,一定会忘了这一辈子的袖子,投胎转世了,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会忘掉。——— 袖子知道。 “但就这样结束了吗?”袖子悄悄地问自己。 袖子有点小小的不甘心。 午后,一个卖鲜花的小女孩溜进了住院部,在住院部的林荫道边乖巧地坐着,安安静静地等那些经过的c探望病人的人从她手中买走一枝鲜花。 躺在窗后的袖子看见小女孩,心突然一动。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十元人民币,趴在病床上,抄篆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词在上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苏轼的《定风波》。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袖子轻轻吟哦着这句,想了想,又在纸币的背面极细小地写了一句话:“如果它流落到你的手中,请好好保管,一个叫袖子的女孩,来世要把它取回。” 写完后,袖子招手把小女孩喊到窗边,她给自己挑了一只最艳的玫瑰,把十元纸币递给了小女孩。 五月在落花里结束,六月在蝉声里来临。 袖子的身体,竟然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在一次复诊中,才知道所谓骨癌,原来只是一场虚惊。 出院后的袖子又投入到她的生活中去了,高考,上大学,然后工作c恋爱c结婚。袖子的生活在父母的安排下,一帆风顺地流逝。 袖子渐渐忘了那张纸币。 再然后袖子生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有好看的酒涡,象个女孩子一样。 在生下小男孩的这一年,袖子的爱人离袖子而去了 袖子狠狠地哭了几天,然后擦干眼泪,带着小男孩独自生活。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袖子还是记得这句词的。 一个人无拘无束的袖子,在工作之余,渐渐地爱上了网络。但袖子不喜欢聊天,她只在牌室里打牌。 袖子的牌打得不好,所以袖子没有什么固定的牌友,她总是和陌生人一起打牌。 那天,袖子来到北京72,她见第21号桌子空着三个位子,只坐了一人,于是很随意地坐在那人对面。 一副牌要四个人才能打,在等待的过程中,袖子和那人聊了起来。 那人的网名叫云做襟怀,我们要记住他的这个名字,在后面的故事,他是男主角了。 云做襟怀是个温和宽厚的男人,在和他的闲扯中,袖子第一次感到网络聊天的轻松写意。 那天也怪,牌室里人来人往,却没有人看21号桌一眼。等不到牌友的两个人,就这样聊了一夜。 临下线休息的时候,袖子竟然有点恋恋不舍,她莫名地问了一句:“明天还在吗?” “在,我们这一局,还没打呢。”云做襟怀笑着回答袖子。 在以后的岁月里,袖子和云做襟怀接触越来越频繁。一种温暖和依恋,悄悄地在两人之间滋长。 但两个人,都克制着不去捅破那层纸。袖子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有一点对网络虚幻的担心。 而云做襟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次冬季的深夜,牌室的友人聚在论坛,提议每个人都讲叙一个过去的故事。轮到袖子时,她想了想,想起那张纸币 安静地听袖子把这个故事讲完后,一个小女孩问袖子:“袖子姐,如果真的有人替你保留了那张纸币,你怎么谢他(她)呢?” 袖子笑了,她笑自己那时的幼稚单纯,也笑这个小妹妹的天真。那张纸币,恐怕早就破碎不堪了吧。 她开玩笑地回答小女孩:“如果真有人替我保存了那张纸币,是男人,我就以身相许好了;是女人,我就和她结为金兰。” 所有的人都笑了,坐在角落里的云做襟怀,也笑了。 转眼到了袖子三十六岁的生日。 12年一个轮回,经历了3个轮回的袖子,不再把自己生日看得多么隆重。和孩子坐在桌前吃面,瞧着这个小男人悄悄地长大了。袖子的心,温柔地触动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好多年前的那支玫瑰,自己给自己买的,艳艳地开在心头。 袖子有点懊恼,下班回家的时候,应该去花市转转,带一只玫瑰回来,插在电脑边的瓷瓶里。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袖子不情愿地起身开门。穿白色制服的邮局快递员站在门口,递给袖子一束玫瑰,请她签收。 袖子惊讶了3秒,然后迅速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接过签收单,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快递员手里接过玫瑰。 艳艳的玫瑰用旧报纸包着枝干,外面再套了一层透明塑料薄膜。看见那张旧报纸,袖子笑了。袖子记得自己只跟一个人说过:送女人玫瑰,要用旧报纸包着才浪漫。 那个人的名字,叫云做襟怀。 正当袖子准备转身进屋,和儿子继续吃面的时候,快递员突然又叫住了袖子,递给她一封信,说:“也是你的。” 袖子瞄了一眼信的落款,还是‘云做襟怀’四个字。 袖子有点疑惑地撕开信封。“这个家伙,不会写一封暧昧的信来吧?” 窗外的夕阳渐渐淡了下去,透过袖子忘了关上的门,在屋内涂抹上一层温暖的色调。桌子边的小帅哥,在夕阳中抬起脑袋,微笑地看着抱玫瑰的妈妈,浸在夕阳里的美丽身影。 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透过指尖传来。袖子从信封里抽出手指,指尖挟住的不是信纸,而是薄薄的一张旧版十元人民币。 纸币已经微微泛黄了,但还保存的很好。袖子瞥了一眼,看见“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几个字依然清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杯影·秦陌桑 她叫陌桑,秦陌桑。而他,只是一个盲者。 他走过沿途的乡村,敲打着细细的竹竿顺流而下。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后的路太长,而人们又那么容易遗忘。 他遇见秦陌桑的时候,她正坐在高高的树梢上。春风拂下她衣袂的气息,有露水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清香。 “你是谁家的孩子?干吗爬上那么高的树顶,很危险呢,快下来。”他站在树下,听到枝叶间的声音,抬头询问。 “我不是孩子呢,我坐在这,是为了眺望。” “眺望什么呢?”他感到好奇。 “眺望我的幸福。” 这是他和秦陌桑的第一次对话。和这个坐在枝叶间眺望幸福的女子,一个在树下一个在树上。 黄昏时分,秦陌桑领着他进了村庄。 和世间所有流离的盲者一样,他靠三枚钱谋生。 他借居了两间草房,在村庄里居住下来,为村民们的远行婚丧卜课,收取微薄的课金度日。 秦陌桑常常来帮他打扫。 收拾干净后,陌桑喜欢倚着柴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就象刚开始他们相识于树边。不过这时,一个是在门外一个是在门内。 陌桑对于他这个瞎子,不像世人那样鄙夷。她总觉得,在他温和平静的容颜下面,一定藏着许多故事,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故事多到平淡。 而她,是个向往故事的女子。 他也很乐意向陌桑讲述故事,陌桑身上清清露水的气息,让他觉得温暖,甚至有一点依恋。然而他终究把这点依恋隐藏深深。因为他知道,陌桑在枝叶间眺望的幸福,不是自己所能够给予的。 秦陌桑在枝叶间眺望的幸福是什么呢? 除了给人卜课,他偶尔还出门远游,而且一出门就是多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曾经有顽皮的村童跟蹑在他身后,却在旷野里失去了他的踪迹。 那孩童回来向村人们讲述:“他在前面缓缓地行走,竹竿敲地的声音十分清晰,我亲眼瞧见他走到一片旷野中央,四周没有树木和岩石。他忽然回头微笑了一下,然后身影刹那稀薄,仿佛一阵烟被微风吹散,就那样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没有人相信这个孩子的话,都说孩子看花了眼。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瞎子,沉默温和,靠三枚钱度生,在村人的眼中。 只有陌桑相信。 每次远行归来,他总会给陌桑带一些礼物,有时是一块丝绸的衣料,有时是一块玉石,有时是一些胭脂水粉。这些礼物中,陌桑最喜爱的却是一把扇子,那上面写着四个字“念你如昔”。 他居所的后面,有一片桃林。 暮春四月的时节,桃林里便一片落英缤纷。陌桑忙完了家务农活,总喜欢拉着他来到林中闲逛。 “你看你看,这一树的云霞是多么灿烂。”陌桑围绕着他欢笑,却忘了他是个盲者,什么都看不见,他也不恼。他伸手摘下那些沾到陌桑鬓边的桃花,细心地收藏起来。 “你为什么要收藏这些桃花?”陌桑疑惑地询问。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它们的用处。”他用空洞的眼眸眺望远处,温和而又无限寂寥地回答。 是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陌桑,这些是送你的礼物。 这年的夏天来得略早,在历法上被称做凉夏,凉夏是王选妃的季节。 这天,他坐在草庐里安静地卜课,不为自己也不为他人,只为一个女子。卦未成,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露水气息,抬头笑着说道:“陌桑,你总是这般心急。” “我想寻觅一种新的生活。”陌桑坐到他的面前,希翼地看着他。 “为什么找我呢?陌桑,你应该去找来到村子里的选官。”他收拾起桌上的卦钱,语气淡淡,卦未成,吉凶难测。但既然不成,他也不想再去算了,或许是天意吧,他想。 “我只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陌桑忽然握住他的手,哀求道:“可是我知道你有办法。” 良久,他把手轻轻抽出,问道:“你真的决定了,不后悔?” “不后悔。” “那好吧,去端一盆清水进来。”他站起身,解下挂在墙上的一个布袋。 把布袋中储了一春的桃花倒入清水中,缓缓搅拌数圈,他背过身去:“用这水洗脸吧,你的颜色将艳若云霞,世上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抗你的诱惑,除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 陌桑和选官一同离去的那天,他扶着竹竿也离开了村庄,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了,而一生的路还很长很长。 他再度顺流而下,经过无数个地方,却不再停留。 沿途,他开始听到许多关于新王妃的故事,所有的人都在讲叙王妃的艳丽和王对她的宠爱,讲叙她如何从最普通的嫔妃,一步步登上母仪天下的王后 他听着这些故事,微笑而又惆怅,是的,他早就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这天,他行到一方茶肆,忽然听到肆中人又在议论她,他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你可知道,有人讲王后是个妖怪?”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据说王后以前是个容貌普通的女人,一夜间才变得如此艳丽。不是妖怪是什么?” “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听说是来王城里投靠王后的一个她的同村人。” “那村人呢?” “当然已经被王后秘密地” 一丝幽幽的凉意,忽然爬上他的脊背。他打了一个寒战,匆匆行去。 “陌桑,希望你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他暗暗祈祷。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了解女人。 当他赶回村庄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静静地立在浓浓的血腥味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倦和悲哀。 “陌桑,你真是一个糊涂的孩子。”他敲打着竹竿,越过一具具村人的尸首,走过他们初相识的那棵树,走向王城。 站在王城的外面,他抬头仰望高高的墙垣,这里面他是熟悉的,熟悉到厌倦。 当年他把王位传给弟弟的时候,并未曾打算再回来,然而他终究还是又回来了,只为一个女子。 在清亮的月色下,他穿过宫墙,穿过层层的亭台楼阁,寻着那淡淡的露水气息,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陌桑。”他轻柔的唤她,她却不语不言。是的,她并不知道该叙说什么,她并不愧疚,也不恐惧,她只是觉得无话可说。 相隔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心。 “陌桑。”他又唤了一声。 “如果你想为他们报仇,就动手吧。”她大喊道。 “不,你这个傻孩子,我并不想为村人们报仇。”他笑着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看看陌桑,看她还在不在?” “还在不在呢?那个坐在枝叶间眺望幸福的陌桑,还在不在呢?”他转过身,寂寥地走了。 身后,她忽然哀哀地低声哭泣。 掩面的扇子上,“念你如昔”四个字依然清晰。 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 在这世上流离的途中,他总是忘了时间。他只能从路人衰老的容颜上,隐约看到时光的流逝。 这期间,他听闻自己的弟弟死了,王朝换了,新的威仪天下的王是一个女子。 “陌桑,你终于得到你想得到的了。”他想。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陌桑了。当年那个坐在枝叶间眺望幸福的女孩或许已经死去。 然而她却来见他了。 在黄昏的河堤上,她悄悄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如果我只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庸碌女人,只爱听闻乡野间的俚语笑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样的女人太多。”他想了想,回答:“或许不会。” “你看,正是这样的,你们喜欢有野心的女人,却又受不了女人的野心。” “男人总是这样矛盾的。”他侧耳倾听堤下流水的声音,温和地笑了起来。 “你回来做王吧,我已经厌倦了。没有得到的时候十分想念,得到了却发觉也没什么。我知道这王位本来就是你的。” “我只适合做一个旅人。”他站起身,扶着竹竿向下游走去。 “其实,当年那个坐在枝叶间眺望幸福的女孩还在的。”她在他的身后,忽然大声喊道:“她还在眺望!” “陌桑,你这个傻孩子。”他低声喃喃自语:“好好做你的王吧。” 从上游往下游走的路究竟有多长? 顺流而下,他寂寥地走着,走过汉唐,走过明清,走过以后的乱世,一直走到现在。 身后无数人衰老c死亡c骸骨成灰。 他渐渐地忘却了往昔,忘却了那个叫陌桑的女子,那个曾经给他温暖和依恋的女子。 以及她在他背后的一声大喊。 直到有一天,他经过一座城市,听到一群孩子的嬉闹。 “孩子,你干吗爬上那么高的屋顶,很危险呢,快下来。” “我不是孩子呢,我坐在这,是为了眺望。” “眺望什么呢?” “眺望我的幸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杯影·阿诺 1c 阿诺坐在摇椅上,目光被天边的远云弄得虚渺。皱纹已经渐渐在她眼角蔓延,这些浅淡的纹路,如同墙角那株每日向上侵蚀着院子里平淡岁月的爬山虎,悄悄侵蚀着她的心情。 小敏很乖地依在摇椅旁读一本童话,偶尔用手摸摸伏在阿诺脚边的阿虎。 下午的时光总是这样闲而寂寥,连小敏也习惯了。 小敏是阿诺的女儿,今年已经五岁,明年就可以读学前班。但阿诺舍不得放小敏去学校。长期病休在家的她,午后漫长的时光需要这个小人儿伴着。 2c 暮春的午后风渐渐热起来,老梨树上的鸟鸣一声接着一声。 阿诺困困欲眠,懒懒地摇着一把纸扇,这把纸扇是前不久她去旧货市场淘到的。阿诺总觉得这把扇子和自己有缘,莫名。 忽然,正在读童话书的小敏拉了拉倦思中的阿诺衣角,她低声怯怯地告诉妈妈:“有人来了。” 阿诺抬头,看见在洒满斑驳树影的院门口,一个陌生人正推开铁门,走了进来。 阿诺微微皱眉,随意地推开他人院门是不礼貌的举止,她警觉地盯视着陌生人。走进来的陌生人此刻也发现了阿诺和小敏。身材硕长的陌生人于是停下脚步,象一个孩子一样笑了笑。他看着斜躺在竹椅上的阿诺,说道:“口渴了,向大姐讨一杯水喝。” 陌生人腼腆的笑融化了阿诺的戒意。她放松身体,吩咐小敏进屋去给客人倒一杯水。 陌生人接过小敏递过来的热水,慢慢喝着,目光随意打量,最后落在了阿诺脸上,怔怔地定住。阿诺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头,眼波流转c微笑,给了个询问的眼神。陌生人慌忙把目光移开,脸兀地红了。 阿诺看见了这年轻的脸庞突然红起来,心中刚才的那丝伤感不觉化成了淡淡笑意 ——— 原来还是一个孩子,她想。 这时,一旁的小敏突然抬头询问:“妈妈,你说,睡美人真的只用亲亲,就能醒过来了吗?象你早晨亲我那样?” 阿诺笑着拍了一下小敏的脑袋:“小敏你说呢?” 小敏眨了眨眼睛,用眼角悄悄瞟了瞟妈妈,没有回答,低头继续去读她的那本童话书去了。 喝茶的年轻人笑了,他接口道:“真的呢。” 小敏再次抬起头:“真的吗?” “真的。”这次年轻人给小敏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放下茶杯,轻轻绞动着手指,眼光一下子跳到远处。 “叔叔,难道你亲过睡美人?”小敏大眼睛扑扇扑扇地,好奇地望着年轻人。 年轻人收回视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然后,不等小敏回答,径直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 。” 3c “究竟是多久以前呢?”小敏疑惑。 “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了,只知道那时侯人们都穿长衫,留着长发,生活在一座大城里。故事主角,是一个小混混。” “你明白什么叫小混混吗?”年轻人问小敏。小敏老实地摇摇头。 “小混混就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他为了吃饱肚子,只好去偷去骗。混迹人世,所以叫做小混混。” “话说有一天,这个小混混来到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混混无所事事地闲逛着 ,他偶尔捉捉衣襟上的灰尘,偶尔踢踢路边的石头,偶尔故意用肩膀去撞那些肥胖的商贾;也偶尔低头,想一些心事;或者抬头,看城市上空的浮云。在他第一百次抬头的时候,他走到了城里最繁华的酒楼前。” “你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吗?”午后风温柔地拂过年轻人鬓角,院子里的鸟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安静了。 “他看见了公主,对不?叔叔。”托着腮听故事的小敏,自信地回答。 “真是聪明的孩子。”年轻人赞赏地望了小敏一眼,继续说道:“他看见了他心目中的公主,永远的公主。” “其实他的公主,只是酒楼里侍奉茶水的一个小丫鬟,那天酒楼上很热闹,一些有钱人在楼台上摆开桌子喝酒。这些人最后都醉了,没有人要茶,于是他的公主就没什么事可做,闲闲地倚着栏杆向楼下眺望。” “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他们的目光在长街上相遇。有一种东西很奇怪,叫缘分。他们因为缘分,一下子彼此吸引。” 年轻人忽然有点激动,他仿佛低低叹息了一声,捧起身边的茶喝了一口。 “你听得懂吗?”他问。 “听得懂,他们相爱了。对不对?”小敏乖巧地点头回答年轻人,又问道:“小丫鬟就是后来的睡美人?叔叔。” “不要着急问,小敏,安静听叔叔讲故事。”阿诺轻叱女儿。阿诺突然发现,自己也被这个故事吸引了。手中轻摇的纸扇不知何时已经停顿。 墙角那株爬山虎,又有几片新叶绿了。 4c 年轻人冲阿诺温和一笑。继续讲述。 “从此小混混的生活变得快乐,有空他就去看望小丫鬟,他们什么都不说,就这样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互相看着。小混混对这样的彼此相望很满足。偶尔他也带一束野花来。插在酒楼边的石墩上。那时候小丫鬟就会在倚着栏杆唱歌,她知道那些花是送给她的。而她的歌也是只唱给小混混一个人听的,”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小混混渐渐长大。他开始不满足每日的遥遥相望。他想娶小丫鬟。为了能够娶小丫鬟,给她幸福的生活。小混混想了许久,终于决定投军,去闯一番男儿事业,恰好当时边关正在打战。” “临走的那天,他站在酒楼下面,望着楼上流泪的小丫鬟,大声喊道:我去边关打仗了,你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然后,他在满街人的注目下,转身离开这个城市。” “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深深被故事吸引的阿诺,忍不住好奇。 小敏悄悄对母亲翻了翻白眼,她小脑袋里开始抱怨:妈妈怎么能这样呢?不许我问,自己却去问。 小敏的神态落到年轻人眼里,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阿诺,接着讲述:“小混混为了能够出人头地,给心爱的人幸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几年下来,累积战功,终于升迁到将军。” “可就在他准备衣锦回乡,迎娶小丫鬟的前夜,突然家乡的一个朋友来找他。朋友告诉他一个坏消息:酒楼的主人,当地的一个坏财主,看中了渐渐长大c丰满秀丽的小丫鬟,要强娶她为妾,迎亲的日子就定在八月十五。” “小混混屈指一算,离八月十五还有3天。他二话不说,跨上战马飞奔而去。日夜兼程,三千里的路途,他累死了数匹马,终于赶回来了。这时,迎亲已经开始,他杀散坏财主的手下,拦住花轿,把小丫鬟从轿中抱出。” “他们以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阿诺再次追问,问完,她又突然感到腼腆。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象个小女孩一样,对这种童话般的故事感兴趣啊? 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她把脸转向头顶的老梨树。 暮春梨花已经落尽,满树的青翠枝叶间,两只花纹斑斓的鸟在亲昵地跳跃嬉戏。 “没有生活在一起,故事的结局很悲哀。”年轻人拂开垂住眼帘的额发:“因为倔强的小丫鬟为了保住自己清白,以死相抗,已经服食了一种会渐渐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的药,而这种药,在当时是没有解药的。” “那么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后来他抱着她,悲伤地坐在长街上。”年轻人的神色突然黯然。 “她那时还有一点清醒,微笑地抚摩他的脸庞,对他说:不许难受!能这样死在你的怀中,我已经感觉很幸福。她从衣襟里取出一把纸扇,放到他的掌心,又说:我是一个小丫鬟,没钱给你买贵重的礼物,就送你这把扇子,这扇子上的诗我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说完这些话,她靠在他的胸前安详地睡去,口中喃喃:我要走了,今生不能再陪伴你,来世请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在自己手臂上纹上了一个‘月’字等你。” 5c “然后小丫鬟就成了睡美人?”小敏追问。 “呵呵,小敏真聪明。”年轻人一口喝尽杯中的余茶。伸手拍了拍小敏脑袋,笑着对小敏说道:“然后小混混吻了睡美人,故事就结束了。” 年轻人放下杯子,依然孩子一样地对阿诺一笑:“大姐,谢谢你的茶水。” 笑完,他掸尽身上落絮,站起身。 阿诺仿佛没有听见年轻人的话,她神情恍惚地自语:“为什么纹一个“月”字呢?” “因为这个小丫鬟的名字,就叫月儿。”年轻人笑着回答,转身走出院门。 6c 目送年轻人消失在门外,阿诺收回视线,拿起躺椅边的纸扇,把它摊了开来,上面的一首小诗,在午后阳光下分外醒目: 烟笼衫子月笼纱,临风步步弄夭斜。 今生已许来生愿,归去孤山伴梅花。 阿诺侧了个身躺着,衣袖里c手臂上,那如‘月’字的胎迹又隐隐地生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杯影·捕夔(已发表) 古柴桑郡,有一驿商,人唤做小鲣,是个好游侠的人。 每年暮秋他都会去东海采购珍珠,然后贩到殷都,卖给那些王公贵胃,然后携巨款在市井红楼中挥霍,直到第二年开春方收敛意兴,回归家乡。 1c 这年东海边的冬季似乎来得特别早,十月底天气就阴阴地郁凉。小鲣双手拢在袖内,于借居的渔家中来回走动:“怎么如此寒冷?”他暗暗诧异。 “恐怕还会有一场暮雪呢。”渔家主人,一个佝偻着腰的老翁,此时恰好端着一盆火进来了,闻听小鲣的抱怨,笑着接口。 “鲠翁,你来得正好,快快坐下。”小鲣热情地拉住老翁,转身变魔术般从行囊里取出一个竹筒,这竹筒密实地用腊封着,却依然散发出一股凛冽的酒香。 鲠翁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好酒,这是昆仑山的白泽酒吧?” “正是。”小鲣一翘拇指,又取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银壶和两个精致的酒杯。他把酒注入壶中,用铁钩挂了,悬在火盆上煮。 “鲠翁,今年的珍珠产量你估计如何?”煮酒的间隙,小鲣闲闲开口问道。 “如此寒冷的天气,谁又敢下海采珠?你这趟恐怕是白来了。”鲠翁烤着火,低头回答。 “为何天气突然变得如此寒冷?” “六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天气也突然如此寒冷,那时智者支离恰好经过,他告诉我们,这是海神禺强来了。” “海神禺强一来,天气就这样冷吗?”小鲣还是不解。 “当时村人也是这般疑惑c这般询问的。智者向我们解释,因为这海神禺强,还有一个名字。”鲠翁抬起头,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空。 “哦,什么名字?”小鲣好奇地追问。 “玄冥。” “冬神玄冥?” 转眼银壶中的酒已经温热,小鲣用细布拭干净小杯,给自己和鲠翁各倒了一杯。 “我是驿商,此处做不了生意,自然会转去他处做,你们若采不了珠,这冬天可怎么过?”小鲣饮下一口杯中酒。让辛辣的酒意烈烈地入腹,驱赶走身上的寒冷。 “村中诸人正为此担心呢,你听这窗外的鼓声,就是长老在召集村民们商谈。”鲠翁端着酒杯,并没有即刻饮了,而是脸现忧色,挟在指间转动。 小鲣侧耳,果然听见有低沉的鼓声隐隐传来。 “天寒地冻的,又有什么法子可想?我看还是早早地寻些门路,借点银钱为善。”小鲣说道。 “这东海边都是采珠捕渔的穷苦人家,谁又有闲钱借与我们。”鲠翁苦笑。 “这样啊,”小鲣端着酒杯,欲饮未饮,他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历年来在这贩卖珍珠,也赚了不少,这次我愿先把购珠的钱赊与你们度过难关,鲠翁你可去与长老说了,叫村人们不用烦忧。” “这,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你莫开玩笑!”鲠翁闻言不信地抬起头,却见小鲣真诚地望着自己 看着鲠翁匆匆消失在门外,小鲣给自己杯中又添了一些酒。把钱先赊与村人,并非他一时的意气。他生性豪迈,这些钱就算留着,也会在殷都挥霍干净。此刻赊与了村人,正好提早回柴桑郡陪伴妻儿。 忆起家的温暖,小鲣忍不住悄然微笑,娇妻柔软的胸怀,还有柴桑郡乍雨还晴的天气,都是那么的突然令他怀念:“就连家乡深秋的寒意,也仅是沾襟的一点微凉。哪象这见鬼的东海边,却是如此的冷入骨髓!” 莫非,真要来一场暮雪? 小鲣推开窗,望着窗外越来越低的乌云,又饮了一杯。 2c 傍晚时候,小鲣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看见那盆火已经熄灭,火盆边壶倒杯倾。小鲣抚着微微涨疼的头,想起最后自己却是喝醉了。 他匆匆穿好衣裳,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鲠翁,还有另一个老人。这老人比鲠翁还要苍老,雪白的寿眉长长垂落,秃着顶,拄着一根短杖。 “长老如何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传唤我一声就是了。”小鲣搀住这老人,小心地把他扶入屋内。“我一讲你愿意赊钱给大家过冬,长老就一定要亲自来谢你。”随后进屋的鲠翁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替长老回答。 这暮雪果然还是落了下来。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小鲣谦虚地摆手。 “君的区区小事,却可救我村中数百人性命。”长老看着小鲣,双手微微颤抖:“所以老朽一定要来谢你,老朽代表的是整个村人。”他说完,不待小鲣反应,便躬身一揖。 “这如何使得!”小鲣急忙伸手托住长老,却发觉长老的力气甚大,自己竟托不住他的一揖。 长老行完揖,不再客套,他向小鲣拱拱手:“那边村人们还在等老朽议事,老朽先行告退了。” 送长老出了院子,小鲣回来关上房门,他疑惑地问留下来的鲠翁:“鲠翁,村人还要商议什么?难道是担心我带来的银钱不够,需再向他处借贷么?” “非也。”鲠翁笑着点燃火盆,招手对小鲣说道:“再把你的酒拿出来,我们痛饮一番。” 倾倒的酒壶中重新注满了美酒,小鲣把它挂在火盆上,坐到鲠翁对面:“那究竟是商谈什么?” “商谈的这件事情极是重要,但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倒也无须隐瞒你。”鲠翁把火盆中的火拨得旺旺燃烧起来,他的须眉被火光一映,显出几分神秘:“我们准备去捕夔,做一个夔鼓,以防日后海神再来。” “捕夔?夔鼓?”小鲣还是第一次听说‘夔’这个词,十分好奇。 “夔是海中的一种巨兽,形状象牛,却只有一只脚,力大无穷,吼声如雷鸣。它双眼睁开能射出日月一般的光芒。”鲠翁用手比划了一下:“它大约有小山一般大。” “那么大!如何捕捉的了?它又如何能防止海神再来?”小鲣惊叹着,心中却有许多不解。 “原本是捕捉不了的,也未曾有人想去捕捉它。只因当年智者怜悯我们,教了我们一个法子,方可以捕捉。”鲠翁抬起头,仿佛在遥想当年捕夔的盛况和惨烈:“至于这夔为何能防止海神再来,却是因为用它的皮制成的鼓,可以发出世间最大的声音。而海神极畏惧这声音,远远听见,便会遁走。” “那当年的夔鼓呢?难道这夔鼓只能使用一次?”小鲣从鲠翁的话里听出一个破绽。 “那倒不是,只因这夔鼓是个稀罕物品,当年使用一次后,周围千里的人都听到了,纷纷传讲,最后流传到殷都王的耳中。”鲠翁叹了口气,恨恨说道:“那殷都王闻听后,便强征了去,做了他军队中的战鼓。” 3c 第二天积雪已经到了窗下,气候更是越发的寒冷。 小鲣惧寒,缩在被窝中懒得起床,偎了一会,却听见屋外村人们在大声喧哗。 他好奇地把窗子推开一线向外张望,只见屋外的空地上,数百村人们分做了两组,其中一组人,在往一个新挖的大池中担雪;另一组人,则围站在池边朝里面泼着凉水。 池中雪水融合,转瞬就冻成了一池透明的坚冰,然后有人迅速把这些冰挖出来,一块块地堆在一旁。 从清晨到午时,堆积的冰块越来越多,一层层地叠着,竟成了一座小山。 小鲣看得十分疑惑,他暗暗猜测,莫非这村子里的人眼见采珠无望,便想储冰卖钱?就在小鲣疑惑的当口,胡子上挂着白霜,鼻头冻得通红的鲠翁推门进来了。“看见外面的那些冰没有?”他兴奋地搓着双手,象一个顽皮的孩童。 “你们打算储冰卖钱?”小鲣拥着被子,坐在榻上询问。 “非也!”鲠翁得意地摇着脑袋:“这些冰是用来捕夔的。” “用冰来捕夔?”小鲣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恍然:“是了,冰块坚硬,正可以当做弹丸投射。只是你们如何有投射车?那不是明令禁止各地村寨拥有的器械么?” “你猜错了。”鲠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卖关子道:“你若想知道怎么用冰捕夔,今晚就同我们一起去吧。” 是夜,耐不住好奇的小鲣同鲠翁一起来到海边。 遥遥地,他望见海边黑压压地聚着百余艘渔船,数百人正有序地往这些船上搬冰块。 “来,跟着我。”鲠翁领着小鲣穿过人群走向其中的一艘渔船。 这渔船上的冰块已经码好了,小鲣看见船上的人正在解缆。待他和鲠翁登上船,只见一艘挂白帆的大船从海湾内缓缓驶了出来,这大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赤膊汉子,举着一个硕大的海螺壳迎风吹响。“呜呜”的海螺声里,众渔船纷纷起帆离岸,紧紧跟随着它,排着队列,悄无声息地向海中驶去。 船行一阵,耐不住沉默的小鲣悄声问鲠翁:“鲠翁,那夔在海中的何处,我们又如何寻找得到它?” “夔虽是海兽,却不善游水,它整日里盘恒在东海流波山,要找它容易的很。”鲠翁笑了笑,回答小鲣。 “那流波山又在何处,还有多少行程?”小鲣又问。 “趁着这股风,大约三c四个时辰便到了吧。”鲠翁抬起头,仰望天空:“这天气,要是再冷些就好了。” “为何还要再冷些?这般冷已经够让人难受了。”小鲣缩了缩脖子,裹紧衣服。 这捕夔处处透着神秘,又要寒冷,又要在夜晚去捕,实在是让他有许多不解。然而他也没有力气再去询问了,风浪渐大,渔舟开始颠簸,第一次入海的小鲣,开始晕船了。 这般又行驶了三个多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了低沉的闷雷声,一阵阵的连绵不绝。 “这雷声怎么如此的绵长?”晕船的小鲣心中诧异,他压下心头烦闷,睁开眼睛。却发现所有的船都已经停了下来,前方隐约有一巨大的黑影,仿佛海岛的轮廓。 诸船停了会,又开始缓缓向前驶去,这次却卸了帆,用木桨轻轻划着。百余丈距离,竟划了一个多时辰。 划到岸边后,小鲣看见村人们默不做声地纷纷跳下船,繁忙而又有序把冰从船仓里搬出,搬向岸边一个小山的山顶。小鲣隐隐望见那山顶是凹下去的,如同火山口一般。 村人迅速无声地搬着冰,脸上神色俱紧张无比。小鲣看了一会,趁鲠翁不注意,也悄悄溜下船,混入人群中。 小鲣跟着村人上到山顶,发现那果然有一大洞。 他趴在洞的边缘向内张望,触目所及只见黑漆漆的一片。待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方隐约看清洞中卧着一只庞然大兽,这大兽睡得香熟,浑然未觉洞外穿梭忙碌的村民,连绵的低沉闷雷声原来却是它的呼噜。 “这就是夔?”小鲣好奇地打量着大兽,寻思若自己捕捉,会如何去做———这般巨大,用网显然是不可能的;若说用弓箭去射,看它皮粗肉糙的,定然也难以伤及;挖陷阱,工程浩大,仓促间难以实施 就在小鲣胡思乱想的当口,突然有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小鲣回头,看见却是一个村人向他递来两个棉球。小鲣接过棉球,疑惑地按照那人指点把自己耳朵塞住。 这时只闻众人发一声喊,数百支火把忽然亮起。火光照射下,小鲣彻底看清了洞中的夔:原来是一个通体黝黑,额上有角,只有一只独腿,形状象牛却非牛的怪物。 4c 就在火把点亮的同时,村人们一同把堆积在洞口的冰块纷纷推入洞中,这些冰块刹时把夔半埋住;紧接着,另一批人泼下一桶桶冰凉的海水 睡梦中的夔被这突然的变故惊醒,它奋力想站起来,却已经被混合着海水的冰块牢牢冻住了下半身,动弹不得,只能仰着头一声声怒吼。 夔的叫声果然惊人,震得小鲣脚步不稳五脏翻腾,险些跌下洞去。 要是没有棉球塞耳,小鲣不敢想象,转身欲谢刚才递给自己棉球的村人,眼前一派忙碌,却没了他的踪影。 村人们继续抛冰入洞,另一些人忙碌地从海边担水浇泼,堆积起来的冰块渐渐地把夔完全冻住,只剩一条粗大的尾巴留在外面。 这时小鲣看见鲠翁上来了,身后跟着一队人,这队人都是精壮的男子,手中拎着刀斧,肩上扛着长绳。他们把绳索系在洞边,利索地滑落洞底,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夔的尾巴靠近。 “他们要干什么?”小鲣摘下耳中棉球,好奇地问鲠翁。“取做鼓的皮。”鲠翁紧张地盯着洞内,简短地回答小鲣。 入洞取皮的人迂回靠近夔尾,其中一个人站在夔尾边,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人散开,然后他高举起斧头,用力斩下 只闻一声凄厉的吼叫,然后伴随着数声惨呼,小鲣看见那人被高高抛出洞,越过众人头顶,落入远处的海中,眼见是活不成了。洞内一时呼啸声大作,夔尾疯狂乱扫,余下的人里,有三人躲避不及被扫中,撞到洞壁上,瞬间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余者藏在角落里和石后,方才幸免与难。 夔尾扫摆了一阵,方慢慢平息下来。洞中的人却战栗着,再也不敢上前。洞外的村人也大眼瞪小眼:这夔是冻住了,可皮怎么取? “继续抛冰!把夔尾也冻住~!然后再取。”小鲣脑海中灵光一闪,高声大喊。 “可是已经没有冰了。”人群中有人回答。 “这可如何是好?”小鲣喃喃自语,他侧眼望去,看见鲠翁也皱着眉头,正在沉思。 这时困着夔的大冰块忽然一阵摇晃。“不好了,夔要破冰而出!”村人喧哗起来,有胆小的立刻抛下火把,转身往海边跑去。“大家不要慌乱!”佝偻着腰背的鲠翁在混乱的人群大喊,可是显然没什么作用,眨眼工夫村人逃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小鲣站在他的身傍。 鲠翁叹了口气,拣起地上遗落的一把斧头。 “鲠翁,你要亲自下去?你这把老骨头,可吃不住它一撞。”小鲣赶忙拉住他。 “谁说的?想当年取夔皮的时候,我也曾入了洞的。”鲠翁挣脱小鲣的手,拉住一根长绳,边往下滑边对小鲣说道:“你快回船去吧,你是客人,犯不着同我们一起涉险。” 小鲣本是个任侠的人,若鲠翁邀他一起下去,他或许还会犹疑,但此刻鲠翁这般说,却偏偏激发了他的义气。况且此时若要他抛下朋友先走,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把没拉住鲠翁,小鲣愣了一下,立即也攀着长绳滑入。 “你怎么也来了?若要是有丝毫差池,我如何向长老交代!”站在洞底,鲠翁气恼地抱怨小鲣。 “你既然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小鲣笑着回答。他跟着鲠翁,小心翼翼地接近夔尾,在上面还看不真切,此刻凑近了观看,越发的让小鲣惊讶。这夔尾粗如巨蟒,表面黑黝黝的闪着鳞光,刚才那一斧头,居然只给它造成一道小伤口。 “怎么办?”小鲣低声问鲠翁。此时先入洞的那些人也纷纷从石后探出头,却并不过来,显然是被吓怕了。 “继续砍!”鲠翁闷声道:“你躲开。”他把小鲣推到一块巨石后,挥斧用力斩了下去。斧头甫一入肉,他便一个翻滚,也滚入石后。 夔疼得尾巴又是一阵狠抽猛打,洞中落石乱如雨下,幸好二人藏得隐秘,倒也未曾受伤。 过了一会,等夔尾重新安静下来,鲠翁又悄悄站起身,蹑步走过去。但这次等他刚走到近前,小鲣忽然看见冻在冰中的夔,眼里闪过一丝利芒 “鲠瓮,小心!”小鲣大声喊道,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只见夔尾突然摆动,径直向鲠翁横扫过来,鲠翁躲避不及,顿时被扫中,打横飞出,直撞到洞壁上。 小鲣跑过去搀扶起鲠翁,却见他口角溢血,已然昏迷。 “鲠翁!鲠翁!”小鲣连喊数声,见鲠翁依然昏迷不醒,便把他放下,拣起身边的一把大斧,拿在手里。 略一犹豫,小鲣一咬牙,猫腰顺着洞壁,悄悄向另一端绕去。刚才他仔细观察了夔尾的摆动,发觉夔尾不管怎么摆,有一个地方很难以扫到,小鲣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试。 小鲣极其缓慢地挪动身形,避开夔的眼光,一直绕到夔的另一端,再贴着它被冻住的身体,绕到它尾巴根部,然后忽然一下跨坐上去,举斧猛砍。 没有反应过来的夔。再度疼得连声嘶吼,长尾疯狂摆动。 然而这次,它怎么也扫不到跨坐在自己尾巴根部上的小鲣。小鲣双腿紧紧夹住夔尾,如同附骨之疽,任由它上下乱摆,他只一味埋头闷声挥斧猛砍。十余斧后,夔尾的尾骨被砍断,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软软拖在地上。 小鲣抓紧时机,又连斩数斧把夔尾彻底砍断。 站在断尾边,小鲣喘息着抹去飞溅一脸的鲜血。他招手喊出躲在石后的村人,吩咐他们带着夔尾和受伤的鲠翁赶快离开。 小鲣绕洞中巡视了一圈,发现再没有伤亡的村人,便扔下手中斧头,攀住一根长绳,也开始往上爬。 爬到洞壁一半时,小鲣听到身后传来坚冰裂开的一声“喀嚓”,他闻声回头,看见冻住夔的冰块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明显裂痕,晶莹剔透的冰里,夔血红色的双眼正愤恨地盯着自己。这双眼睛的愤恨是如此刻骨,令小鲣不敢多看。 5c 小鲣手忙脚乱地终于爬出洞口,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形喘一口气,就听到身后洞中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无数碎冰屑喷涌而出。 在碎冰屑的漫天飞舞下,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洞中一跃而出,然后象一朵庞大的乌云对着小鲣凌空罩下。 小鲣心头大骇,脚底一软从山顶滚落。 滚动当中,小鲣回头望见夔正落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要是刚才晚离开一步,此刻岂不是成了肉饼? 他不敢耽搁,不顾身上滚落时的划伤,爬起来奋力向海边跑去。 破冰而出的夔立在山顶,双目烁烁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了亡命奔逃的小鲣身上,仰天怒吼,单足跳跃着向他追来。 小鲣听到身后隆隆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更加没命地奔逃,并且特意在树木巨石间腾挪闪跃,以期甩掉夔的追逐。但不管他怎么逃,夔却似乎认定了他这个仇人,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一路倒树翻石,声威煞是惊人。 就当小鲣跑得筋疲力尽,在一棵树后大口大口喘气,没有力气再跑的时候,忽闻海边村人齐声高喊:“快过来!” 小鲣抬头,看见海边最大的那艘船上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一张巨弩,巨弩上搭着一支巨大的冰箭,锋利的箭尖正朝向这方。 看到这一幕,小鲣心中又萌生机,他深吸一口气,奋起余力,再度跳起来继续奔跑。 在村人的呐喊鼓气声里,小鲣渐渐跑近大船,身后的夔也越追越近。 眼看大船已经在望,连船上人焦急担心的面目仿佛都可以望见了,这时小鲣却忽然脚下一软,踩入一个浮沙坑内,重重跌倒在地。紧追其后的夔立即高高跃起,巨蹄向他无情踩下 小鲣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6c “后来呢?”大眼睛的青倌儿用手绢捂着嘴,好奇地问道。 “后来”小鲣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大雪,和雪中拢着袖子行走的路人,陷入回忆:“后来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船上的冰箭终于射了出来” “可怜的夔。”青倌儿幽幽叹息,她起身为小鲣又倒了一杯热酒。 “可怜?”小鲣不解转身。 “是啊。只为了取做鼓的一点皮,却害了它的性命。” “这世上的事,俱多如此。殷王有地万顷,为了多取一郡,还不是驱千万人往矣。” “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小鲣饮尽手中杯,遥望东海方向,暗希望今年那些穷苦渔民不用再捕夔。他那年归去的时候,听闻殷王还是得知夔鼓的事情,又派了人来索取。 殷王虽然已经有一鼓,却渴望再有一鼓,好置于左右军中。 左右军中俱齐时,还欠着中军呢。人的贪婪,何时才是止境啊。 小鲣暗暗摇头,喟然长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杯影·藏贝 看到这个题目,你一定会说:这是个很古老的故事。 对了,你猜对了。不过这个故事的古老,远远超乎你我想象之外呢。 那是一个陆沉的年代。 在这个年代里,人们象鱼一样生活,象鱼一样潜藏,也象鱼一样追逐于江湖,相濡于固辙。 当然也象鱼一样傻,一样寂寞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c鱼之苦? 闲话少叙,让我们来关注这个故事。 1c 话说在群‘鱼’之中,有这么两个人。一个住在河这边,一个住在河那边。 河这边的孩子叫艮,他是个野孩子。 双亲已故,他自由自在地在河这边游荡。他每天采摘野果为生,偶尔捞取水中的鱼虾为食。在他那个时代,艮生活得很悠闲。 直到一天,艮遇见了悦。 悦是河那边的女子,在当时牛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风俗里,原本河这边的艮是不可能遇到河那边的悦。 但偏偏他们就遇见了,而且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那天,艮在河这边捕鱼,捉了几尾小虾,这孩子便有些懒怠,抛去手中长竿,拂发抬眉,闲闲地向远处眺望。 这一落眼,艮瞧见在对岸的青草丛中,有一个与自己不一样的孩子。那孩子身形柔弱,肌肤细腻,赤着雪白的双足,正一个人坐在一块河石上嬉水。 刹那间,就象被一道雷霆击中! 艮一阵晕眩,他满腔的柔软,又满腔的惆怅,他痴痴凝视对岸的那个孩子,直觉得自己会望到地老天荒,才心甘。 艮噩噩然下水,向对岸游去。 就当艮在河中扑腾的时候,悦也注意到了艮。浪花起伏间,悦看到了艮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明亮坚定地望着自己,满是柔情和惆怅,沉下去的时候,有无尽的悲哀,浮起来的瞬间,又如星辰一样灿烂。 悦望着这双眼眸,赤足站在河边石上,不禁痴了。她看见艮游来,居然忘了叫喊。 她感到恐惧,她想转身逃离,想□□。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 只能无力地任由眼前这个野孩子游到自己脚下,攀上溪石,然后霸占地抱起自己。 恍惚间,悦的衣裳被一只火热的手褪去。 轻吻象繁花一样落满她的胸脯,然后顺沿而下,一路绽开。 悦双手缠上眼前这个野孩子的颈项,身体里的火焰被这些落花纷纷点燃。 她听见自己的叹息声,悠长而又细密,在水波中荡漾 最后一抹斜阳坠落的时候,悦从艮的怀里坐起。 她理顺自己的长发,缓慢披上衣裳。然后悄悄低头,在艮的额间轻轻一吻。被吻醒的艮捉住悦的手腕,问道:“你要回去了?” 悦挣脱被抓住的手腕,低声回答:“嗯。” “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悦。” “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艮躺在石头上,慌张不舍地问道。 “我不知道。”悦突然感到心慌,她无法辨别这是离别的愁绪,还是别的什么。她抬头,眺望远处的大城,那才是她的家。 艮不再问了,他拾起河边的一个贝壳,把它掰开。把其中的一半,放到悦的手心。 “悦,我要你记得我。” 2c 魏国大梁城的客栈,就属这间最潦倒了,木门班驳,桌椅东倒西歪。 但它却是大梁最热闹的一间客栈。 这间客栈的名字就叫尘鱼,是的,它的主人也叫尘鱼。 它酿的酒,也叫尘鱼。 陆沉与野,我们都是这世间的鱼。 鱼与鱼都爱扎窝,这尘鱼客栈,就是鱼的窝。 今天,鱼窝里来了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其实鱼在尘鱼的眼中,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有的会笑,有的会哭。 但这条鱼,似乎不会笑,也不会哭。他只会喝酒,把尘鱼一壶壶地灌进自己肚子里。 尘鱼看着他喝酒,看了一天,打烊的时候,她坐到了他的面前。 “你喝我喝得太多了,会吃不消的。”尘鱼妩媚地一笑。 那人不答,又把一壶酒倒入口中。 “你为什么不哭,也不笑?”尘鱼换了个话题。 “我心中有最爱的人,所以不哭;我最爱的人寻找不到,所以不笑。”这次那人开口说话了。 “所以你在这喝下一百零八壶尘鱼?”尘鱼笑着反问。尘鱼客栈开张的那天,就立下了一个规矩,谁能在一天里喝下一百零八壶尘鱼,尘鱼就答应为他做一件事情。 “这是最后一壶了。”那人仰脖饮尽一壶酒,眼光炯炯地盯着尘鱼。 “你想要我为你找到最爱的那个人?”尘鱼优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尘鱼,微笑问道。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悦。” “女为悦己者容,果然是个好名字。还有什么特征呢?” “她身上会藏有一半贝壳,和我的这一半正好吻合。”那人一翻腕,露出掌心一个小小的半边贝壳来一晃,又一翻腕,把这半边贝壳藏匿不见。 3c 魏王的宫殿果然不同凡响,高大巍峨,宫墙也特别高。 长大了的艮站在墙外的黑暗里,重新默记这次行动的一切细节。尘鱼说,她就被关在西边的冷宫里,绕过一个回廊,一个池塘,再左进,就是她被囚的地方。 我的悦,怎么会是吃人的妖精呢?我决不相信。 在月色被云彩遮住的瞬间,艮悄然跃起,翻过高墙。 避开几组巡逻的侍卫,艮按照尘鱼提供的地图,小心翼翼地摸近了西宫。 月色西沉,蛰声微黯,这西宫显得鬼气森森的。尘鱼说,进了西宫,就可以不必掩藏身形了,因为根本不会有侍卫愿意到这儿来巡视。 果然,整个西宫里不见一人,也不见一丝灯火。 按图索骥,艮悄然走到了囚悦的门外。他伸手一摸,房门居然没有上锁。 艮听见屋内有微细的呼吸声,一只老鼠从头顶的梁上跑过,灰尘簌簌落下。 艮突然有点恐慌,伸出推门的手凝在空中。 如果她真的是吃人的妖精,我还要救她吗?还要娶她吗?还应该爱她吗? 艮自问。 就在艮彷徨不定的时候,屋内突然传出幽幽的一声叹息:“你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等了你十年。” “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是个吃人的妖精。” “你真的是吃人的妖精?”这声音虽然是悦的,艮却不信她的话。 “那时侯魏王见我美貌,将我娶进宫中,在宫里的第二年,我就耐不住吃人的欲望,先吃了身边的丫鬟,又吃了宫内的侍卫” “后来事情终究掩藏不住,魏王请术士做法将我捉住,囚禁此处。” “魏王为什么没有杀死你。”艮十分疑惑。 “因为巫祀占卜,杀我与国不利。” 艮不再问了,他相信了。 “我们终究有过欢情,你走吧,我不吃你。”屋内人抛出一物,艮伸手接住,是那半片贝壳。历经岁月的磨砺,贝壳表面已经被磨得温润光滑,显然它的主人经常抚摸它。 握住贝壳,艮呆呆凝立,自己辛苦等候寻觅的女子居然真是个妖精,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艮眼前一会晃过河边少女俏丽的容颜,一会又是吃人妖怪的狰狞神态。他心中激烈挣扎,不信c不舍c失落c沮丧c甚至还有一点愤怒纷纭涌现。 良久,艮悄然转身,他终于还是放打算弃了。 他随手悲哀地将两片贝壳抛出,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鬼使神差,两片贝壳落地后居然严丝合缝地嵌在了一起! 艮楞楞地看着地上合在一起的贝壳,脑海里突然闪现那暮色渐沉的河边石上,悦绾着长发,在自己额间温润一吻的情景。 这情景象电光火石一样蓦然掠过。艮的心房剧烈震颤,莫名地,他热泪一下盈眶而出。 我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她是妖精,也是我爱和爱我的啊! “不!”艮对着暗暗的夜空大吼一声,他猛地转身,推开房门,笔直走了进去。阴暗的房间里,他梦里见了千百次的女子,正泪流满面地望着他。 艮用力拥她入怀。 “你不怕我是吃人的妖怪吗?”这个柔弱的女子把脸埋进艮的怀里,抽噎着问道。 艮轻抚着她长长的黑发,托起她的脸,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回答:“你是妖精也好,神仙也好,野兽也好,鬼魅也好,甚至是男人,或者石头也好,我都爱你,你是我的宝贝。” 4c “好好好,精彩!我最喜欢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整个西宫突然灯火通明,屋角拍着手走出一位美丽的女子,正是那尘鱼客栈的尘鱼老板娘。 她走到艮的身边,笑语道:“这个吃人又迷人的小妖精,其实是魏王的小女儿哦。” 艮目瞪口呆。 她又轻推艮一下:“发什么呆啊!快带着你的宝贝妖精,去拜见岳父大人吧。” 说完,她笑着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杯影·春生君 1c 春生君是一只蝴蝶,它出生于城南道观进门左数第七棵桃树的第一百零九朵桃花中,它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从一条不起眼的小毛毛虫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凤尾蝶。乘着花香,它翩翩飞进瘦道人的书房,在那里,春生君读到了它的第一本书:庄周的《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瘦道人的书房有些阴凉,春生君读到这一段时浑身却微微地热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它小小的身子要破壳而出。 或许,我就是这个梦蝶的人吧?也或许,我将是一个梦人的蝶。————它暗暗地想。 离开了瘦道人的书房,春生君在道观里又转了一圈,最后,它跟着一位葛衫老者飞出了道观。这葛衫老者春生君是认识的,知道他叫做黄石翁,在春生君还是毛毛虫的时候,就经常看见黄石翁和瘦道人在桃树下喝酒唱歌。 春生君悄悄跟着黄石翁,跟着他穿过城南的巷陌,穿过那些晾晒在头顶的内衣短裤以及无穷无尽的过街楼阁,一直跟到一栋有着大铁门的院子外。这时,黄石翁突然回过头,向春生君招了招手。 被发现了?春生君转身想逃,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到黄石翁面前,栖到他举起的衣袖上。 “你跟了我许久,也算是与我有缘,这件事情就委托你办好了。”黄石翁笑看着春生君,忽然对它吹了口气。再次被什么东西刺破身子的感觉骤然来袭,春生君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沉重地从黄石翁衣袖上坠落。 坠落的过程只是一瞬,转眼春生君就发觉自己已经站立到地上。 以两只脚落地的形式,以一个‘人’的姿态。 “我变成人了?”春生君欣喜地喊道,他低头打量自己,幸好不是裸体,大概是羽翅化做了衣物。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你愿意吗?”等春生君欣喜够了,静静立在一旁的黄石翁开口说道。 “什么事情?”春生君看着黄石翁。 “替我把这封信送给院子里的人。”黄石翁取出一封信递给春生君,同时指了指身侧的铁门。 “乐意效劳。”春生君接过信,慎重地揣入怀里。 “等我走远了你再敲门。”黄石翁又叮嘱春生君。 “好的,好的。”春生君点头答应,他目送着黄石翁匆匆走远,才伸手按了按铁门边的电铃。 “谁呀?”铁门后传来妇女的询问,还有拖着鞋走路的声音。然后,铁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一位拿着一颗卷心菜的女人,蓬头站在春生君面前。 “有人托我捎一封信给你。”春声君把信递上。 “死老头子,又不想回家吃饭了。”蓬头女人瞟了一眼信封,并不拆开来看,随手揉做一团扔了:“每次和人在外面喝酒,不回家吃饭,就托人捎信给我,这个月都第八次了。” “谢谢你啊。”蓬头女人冲春生君道了声谢,转身回屋。 2c 送罢了信,无事一身轻的春声君在街上闲逛,做人的感觉真好,春生君觉得,再不用怕那些淘气的猫咪,也不用担心坏蜘蛛的丝网。 春生君循着熙熙攘攘的人声,一直走到最繁华的闹市中心。 站在闹市中心的汽车转盘边,春生君好奇地东张西望,象个刚进城的乡下人。 春生君的呆头呆脑吸引了许多城里人悄悄侧目,一辆公共汽车从他身边驶过,车上一群高中生冲他怪叫;一位交通警察也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转身离去;还有那些站在街边的小飞女,不停地对他指指点点 这些小飞女当中,一位头发染成橘红色,左耳朵挂了一个小小银铃铛的女孩子最后排众而出,向春生君走来。 “嗨,你好!”她向春生君打招呼。 “你好。”春生君连忙也向她打招呼。 “你站在这干什么?” “我在犹豫应该往那个方向走?”春生君老实地说出心里话。 “你一定是来进城打工的。”女孩子老练地判断。 “打工?”春生君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明白打工是什么,或许做人都要打工吧,他想。 “你身上有没有钱?”女孩子把身子靠近春生君,低声询问。 “钱?我没有。”春生君变成人后,口袋里一直空空的。 “没有钱你怎么在城里生活?对了,你肚子饿不饿?”女孩子用肩膀撞了撞春生君。 女孩子不问还好,一问春生君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真的有些饿了。春生君举目四顾。 “你找什么?”女孩子奇怪地看着春生君。 “找花粉吃。” “那东西能吃饱肚子吗?”女孩子象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春生君。 “能啊,我以前每天就是吃它们。” “就算你能靠吃花粉生活,城里也没那么多花粉给你吃。”女孩子好笑地拉住春生君的手:“走吧,我请你吃饭。” 女孩子把春生君领进一家快餐店,要了两份快餐,自己一份,给春生君一份。 “你没钱,又什么都不懂,在城里一定活不下去。”女孩子一边吃饭,一边和春生君说话:“不如这样,你的面相蛮老实的,做我的搭档,我们一起弄钱。” “唔。”春生君埋头品尝人类的饭菜滋味,对女孩子的话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你答应了?”女孩子高兴地抬起头:“答应了我们现在就是伙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春生君。” “春生君?好卡通的名字啊!”女孩子忽然高声大叫,吸引得整个餐厅里用餐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我叫杏子。”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3c 吃完饭,杏子带着春生君来到汽车站,观察了一会,他们上了一辆最拥挤的汽车。 汽车里真是挤,春生君觉得自己快被挤死了,这做人看来也不都是好,至少挤公共汽车就非常令人不舒服。 春生君发觉,杏子在这拥挤的环境里却如鱼得水,她一会挤过来,一会儿挤过去。当她第三次挤过春生君身边时,春生君感觉手中一动,他低头,看见杏子正把一个小包塞到自己手里。 “藏好了,别让人看到。”杏子在春生君耳边低语。 就在杏子把钱包递给春生君不久后,车厢里忽然有人尖叫:“有小偷!” “谁?”c“在哪?”c“抓住了揍死他!”,顿时,一片嗡嗡的人语声响起,大家都警惕地看着自己身前身后。 “是她,就是她。刚才就她在我身边挤来挤去。”一个抱着一只哈巴狗的女人拽住杏子胳膊:“把钱包还给我,快还给我!” “我可没有偷你钱包,你不要血口喷人。”杏子偏过头。 “你看你,小小年纪就染发,穿戴又那么怪异,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抱着哈巴狗的女人大声叫嚷。 “染发怎么了?染发就不是好人么?我喜欢。”杏子挑衅地抬高下巴。 “有人生没有人教。”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有人生没有人教!” “□□妈!”春生君看到杏子突然骂了句粗话,扑上去和抱着哈巴狗的女人扭打起来,旁边的人连忙把她们拉开。 “别吵了!”前面开着汽车的司机忽然回头大喊:“偷没偷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对,偷没偷搜一下就知道了。”众人纷纷赞同。 “搜就搜。”杏子张开手臂,看着抱着哈巴狗的女人:“你自己来搜。” 抱着哈巴狗的女人沉着脸,把杏子身体上上下下都搜了一个遍。最后她失望地站起来。 “我就说了,她血口喷人。”杏子得意地抖着腿。 汽车到站了,春生君看到杏子从前门下了车,自己也从后门挤下车。 在车站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春生君追上了杏子。 “看看,有多少钱?”杏子高兴地接过春生君递过来的钱包,把它打开。 “哇,有一千多块呢!”杏子随手抽出几张,塞给春生君:“这是你的。” “我不要。”春生君摇摇头。 “为什么?”杏子站住脚步,双眼盯着春生君。 “我又不花钱,而且”而且什么呢?春生君也说不清楚,对于人的世界他不了解,只是隐约觉得这样不好。 “你觉得这钱肮脏,对吗?”杏子笑了起来。 “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吧。” 4c 杏子的家在一条小巷子里,这条巷子逼仄破旧,地上处处积着污水,巷子两边的房屋,多用破烂木板和石棉瓦搭盖。 “我家就在前面。”杏子跳过一个又一个水坑,尽量不让污水溅到裤子上。 “奶奶,我回来了。”在一个同样是用木板和石棉瓦搭盖的小屋前,杏子停下脚步,伸手推开屋门。 “杏子,这么早就下班了?”小屋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 “公司今天发工资,早点下班让我们购物。”杏子带着春生君走进小屋,春生君眼前一暗,过了一会,才渐渐适应小屋的幽暗光线。他看到在屋角的床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这位是?”老人也看见了春生君。 “公司里的同事。”杏子替春生君回答,同时向他使了个眼色。 “奶奶好,我是杏子的同事,来看望您的。”春生君向老人欠身行礼。 “同事好,同事好,杏子还小,很多地方不懂事,你们要多多照顾她。”老人从床上抬起手,握住春生君的手。 “奶奶,你又来了,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杏子撒娇地坐到床边,抱着老人。 “奶奶,这是我发的工资,给你保管。”杏子把刚偷来的钱放到老人手上,老人颤巍巍抓紧,塞进枕头下面的一个小包中。 “都攒着,以后等你结婚用。”老人笑语。 “不,攒够了给奶奶治病。” 从阴暗的小屋里出来,春生君长长吁了一口气,还是阳光下好。 “我是一个孤儿。”杏子站在春生君傍边:“从小被父母遗弃,是奶奶收养了我,并把我抚养成人。但奶奶没有钱让我读书,很早我就辍学在社会上混。我开始也想老老实实打工赚钱,但经历过很多事情后,我终于明白,这个社会,不是你努力就有结果的,对一个弱小的女孩更是如此” “做人原来这么复杂。”春生君静静地听着杏子讲述,他忽然感慨。 “是啊,做一个人很辛苦的,有很多网网着你,还有生活压迫着你,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 “蝴蝶也害怕一种网呢。”春生君侧过脸,看着沉浸在幻想里的杏子微微一笑。 “什么网?” “蜘蛛网。” 5c “对了,你把钱都给了奶奶,又用什么来买东西呢?”陪杏子逛超市的春生君忽然想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不用买,老办法。”杏子扭头冲春生君做了个鬼脸。 “我可不再帮你了。”春生君吓得连连后退。 “不用你帮,这次我自己搞定,你看着就是了。”杏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远远看着杏子在超市的货架间穿梭,一会儿工夫,杏子两手空空地向出口走去。真厉害,春生君暗暗惊叹,他就怎么也瞧不出杏子把那些商品藏在身上的何处。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却不象春生君想象的那么顺利,他看到一个男人伸手拦住杏子,两人对了一番话后,又出来两个男人,他们把杏子带进超市中的一间小屋。 被发现了?春生君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汇。他悄悄靠近小屋,听到里面传出隐约的对话。 “你说怎么办吧?”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叔叔放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这是杏子的声音。 “放了你?放了你下次好再来偷?” “保证不来了。”杏子哀求。 “放了你也可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看你这副打扮,也不是什么好货,只要你陪我们乐乐。” “对,只要你陪我们乐乐。”另两个男人□□着附和。 “不要!救命啊。”□□声中,春生君听到杏子开始大声哭喊,还夹杂着桌椅撞击声。 小屋并不隔音,杏子的呼救声整个超市里的人都可以听到。春生君发现所有的人只是抬头向小屋的方向望了望,然后依旧低头干各自的事情,购物的依旧购物,聊天的依旧聊天。 春生君目瞪口呆,原来他心目中美好的人的世界,竟然是如此冷漠和丑陋,春生君感到一阵寒冷。 “畜生!禽兽!”杏子凄厉的哭喊再次响起。 春生君无法再忍耐了,他用力撞开小屋的门,冲进小屋。小屋里面的三个男人正合力把挣扎的杏子按在一张桌子上,两个男人按着杏子的手,一个男人正在脱杏子的裤子。 春生君的突然出现让三个男人大吃一惊,按住杏子的力道不禁也小了些,杏子趁机跳下桌子,躲到春生君身后。 “小子,挺横啊,敢来插一手。”三个男人转瞬从吃惊中醒转过来,他们见春生君只有一人,便抄起铁棍,恶狠狠地逼近。 “快跑。”春生君牵住杏子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春生君带着杏子,跑出超市,跑过街道,跑进那些巷陌,又跑出来 他感觉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轻盈,两旁的房屋一间间闪过,久违的飞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就这样一直跑着,直到望见城南道观,望见自己熟悉的那片桃花,春生君才停下脚步。 “他们早就被你甩掉,没有追我们了。”脸色红润,额头泛着细密汗珠的杏子靠着春生君,大口喘息。 “我喜欢这样被你带着一同奔跑,象飞一样,你真是一个奇特的人。”杏子把头依在春生君的肩膀上,这个陌生的男人忽然让她觉得安全。 “飞翔是一种寂寞的感觉,以后你会知道。”春生君低头看了杏子一眼,轻轻把她推开,他松开手,向道观走去。 “你要去哪里?”杏子在他背后大喊。 “回家。”春生君回过头,冲杏子微微一笑。 “你的家在哪里?”杏子再次大声问。 “在城南道观进门左数第七棵桃树的第一百零九朵桃花中。” 6c 城南道观进门左数第七棵桃树的第一百零九朵桃花,这个时候春生君还真的是特别想念这个家,想念落在它上面的c暖暖的午后阳光。刚才在瘦道人阴冷的书房里打了一个盹,现在它身上还是冷飕飕的。 在打盹的时候,春生君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却记不清了。 算了,不想了,我只是一只笨蝴蝶,用不着记住太多的事情。 春生君这样安慰自己,振翅从书页上飞起,飞入窗外的阳光里面,和伙伴们一同追逐嬉戏。 在它身后,摊开的书页上,一段话浸在漂浮的灰尘里,显得越发古色古香。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杯影·端午传奇 1c 在小城,年年端午都是简单过的。只有几个粽子,几根菖蒲,外加一些咸鸭蛋,就打发了这个节日。孩子们喜欢在这一天,举着个咸鸭蛋四处找人撞,若要是把别人的蛋撞碎了,便如得胜的将军一般兴高采烈,若要是被别人把自己手中的蛋撞碎了,便利索地剥开吃掉,然后再回家偷一个出来报仇。 这年端午,简坐在楼梯上看房东的孩子们玩这个游戏,看得兴趣盎然,又黯然。 他想到自己曾经年少,也是这样活泼,然而离家十余载,这些温柔的年少时光,已如同自己与家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了。 简大学一毕业就出门闯荡,大半个中国都几乎跑遍了,由南到北,再由北到南,处处洒下汗水和泪水,然而至今却依旧一事无成,落拓到在小城的一家小公司里混着日子。 就在简伤感的时候,一个女子进入了他视线。 这个女子叫苏月,我们要记住这个名字,她就是以后故事里的女主角。苏月穿着淡青色的绣襟短衫,右手拎着一个小包,绕过嬉闹的孩子,径直向简走来。 她一直走到楼梯下,然后抬起秀气圆润的下颌,望着简问道:“这儿出租房屋吗?” 简被眼前这张秀丽明媚的脸深深震撼,他大脑空白了三秒钟,连忙点头:“是的,是的,这儿出租空房,你先坐会,等房东回来。”说完站起身,殷勤地端了把竹椅给苏月。 苏月大概是赶路累了,也不客气,她冲简笑了笑,就一屁股坐下。“你也是房客吗?”她好奇地询问。 “我也是房客。”简点着头。 “哦。”苏月哦了一声,不再问了。四顾打量这栋老旧的民居。 “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人。”简搜寻着话题,和苏月搭讪。 “是啊。”苏月漫不经心地回答。 “来这工作?” “不是。” “旅游?” “也不是。” “办事情?” “还是不是。” “那你?”简完全迷惘了。 “其实我到这小城来 ”苏月收回打量的目光,转过头看着简:“是来避难的。” 2c 午后,宁静的院子。 简寻了一本闲书,若有若无地看。他对面的房间住着刚落宿的苏月,房门虚虚地掩着,遮住了简的视线。 简的心神全不在书上,苏月的容颜,一直在他眼前晃荡,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秘女子?她为什么说自己是来避难的?“避难”,在这太平稳定的年代,是一个已经消亡的词汇。 思索良久,简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他暗骂自己愚蠢:一些偏远的地方,不是还有着买卖婚姻的陋习么?或许,她就是那逃婚的女子吧。看她的衣着,也不是城里人装扮。再或许,她是出来逃债的也可能呢。 想通了问题的关键,简兴奋地放下手中书。他一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对面的房门已经打开。苏月正盈盈地立在门口,看着他。 “读书读得会心处,就是先生这般模样吧?”苏月笑看着简:“不过那么用力地打自己,也是很疼的哦。” “啊。”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脸色悄悄微红:“是很疼,很疼。” “我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苏月靠着门楣,忽然问道。 “当然可以。”简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儿的端午节,有什么风俗?” “端午节的风俗,全国差不多都是一样吧,包粽子,挂菖蒲,偶尔赛赛龙舟。” “包好的粽子一般怎样处理呢?”苏月漫不经心地又问道。 “当然是吃掉。” “原来也是吃掉啊。”苏月淡淡地叹息一声,扶着门楣坐了下来,她坐到门边的石墩上,有点出神。 一只蝴蝶翩翩地从院门外飞了进来,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又飞出去了。苏月不在言语,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简悄悄注视着她,眼神越来越温柔 庭树的浓荫之外,五月阳光正懒懒地洒在石板上,在檐角与土地之间,划出一道蒙蒙的斜线。良久,简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苏月摇了摇头。 “其实买卖婚姻现在是违法的,我可以帮你请律师,就算是你欠了别人的债务,我这也有一些积蓄。” “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帮我呢?”苏月听了简的话,脸上神情一愕,转瞬浅笑,她戏谑地反问简。简被她问得一下惘然。是啊,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帮她?简低头思索,有一些东西,温柔地侵进了他的心底。 “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简抬头,眼神明亮地看着苏月。 “先说假话,真话总是让人寂寞。”苏月倦倦地伸了一个懒腰。 “我帮你,是因为我天性善良,乐于助人,乐善好施,侠义心肠,慈悲胸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好了,好了。”笑得花枝乱颤的苏月制止简继续念叨下去:“说说你的真话吧。” “真话就是”简望着苏月,深深地望着她,认真地c低声地说道:“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深深地喜欢,无法控制地喜欢。” 3c “你是一个傻瓜,或者花痴。”苏月嘴角挂着嘲谑的笑意。 “是的,我是一个傻瓜。” “你什么都不了解,就去喜欢一个人,不是花痴,就是傻瓜。” “可是我了解自己。” “你了解自己有什么用,你了解我是什么吗?”苏月嘴角的嘲谑笑意更浓。 “我不知道,但你说出来我不就知道了?”简不管苏月的嘲笑,继续真诚地说道。 “所以你是一个傻瓜!”苏月突然不耐烦地站起,转身进屋,‘砰’地把门关上。 院子里,简傻傻地坐着,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然惹她生那么大的气。隐隐约约地,他听到对面屋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简站起身,彷徨地站在院子中间。站了一会,他走到门外,轻轻拍了拍门:“对不起,如果我刚才的话,给你带来不便,我不会再说了。”说完,他垂着头,拾起掉地上的书,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而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简转身,看见脸上尤有泪痕的苏月又打开了门,她站在门口,低声说道:“不关你的事情。” “你喜欢我吧,我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苏月抬起头:“我真的很开心。” 4c 午后风拂过细碎的发丝,一些鸟鸣藏在枝叶间。 “我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苏月坐在庭树下,简坐在她的对面。 “我有很多兄弟姐妹。” “很多兄弟姐妹?”简迷糊了,现在可是计划生育的年代。 “你别打岔,说了不许问,以后你就会明白的。”苏月狠狠嗔了简一眼。简赶紧闭嘴。 “我后来住在庙里。”苏月继续说道。“那庙里没什么人,就一个老和尚。” “你住在庙里?”简按耐不住好奇,又问道。 “老和尚说,我有慧根。” “哈哈哈哈,和尚都这么说的,上次我去东林寺,它寺里的主持也说我有慧根呢。”简哈哈笑着,一抬头看见苏月正怒目横着自己。于是余下的笑声,便吓得缩了回去。 “你要是再乱插嘴,我就不说了。” “是是是,不敢了。” “老和尚说,我不应该留在寺里。”苏月闭上眼睛,回想那天的对话。“我也不想留在寺里的,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去经历人间的爱恨情仇。于是老和尚告诉我,他可以帮我,但他又说,可能是害了我,要我自己选择。” “他说: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东西其实也蛮快乐的。我知道,但我还是选择了去外面的世界。老和尚叹了口气,于是把我变成现在的模样。他提醒我,我的样子只能维持到端午节,过了端午节,我就会变成原形,依然会被人吃掉。而我如果能不被吃掉,熬到明年的端午节,则可以真正变做一个人。” “你现在明白了吗?简。”苏月把手放到简的手掌里,任由他握着。 “不明白。”简茫然地摇头,他觉得自己是在听一个童话,他看着眼前人:“你说你不是人,是吗?” “是的。”苏月低声回答。 “可是你不是人又是什么呢?”简握紧苏月的手,这手温润柔软,明明是女人的手掌啊。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我知道了。”简突然微笑:“你是在编故事骗我。你这个狡猾的小丫头。” 苏月悲哀地摇了摇头,看着微笑的简:“其实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很感谢你,因为你让我在最后一天知道了被爱的滋味。” 5c 院子里的落影不知不觉就从中间移到了角落,庭树下,两个人安静地坐着。简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觉得没一句可说。他虽然打死也不相信苏月的话,但一种莫名的忧伤,还是悄悄占据了他的心房。 他抬起头,望着苏月眼睛:“我以前一直不相信一见钟情,总觉得那爱是虚伪和充满欲望的。我承认第一眼看见你时,是被你的容颜所震撼。但真真震撼我的c让我深深痴迷的,却不仅仅是你的容颜,你知道吗?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依恋和熟悉,这依恋和熟悉,温暖得让人想流泪。” “所以,你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是丑陋的怪物也好,我都会依然爱你,并且深深。” “简。”听完简的话,苏月的眼角悄悄湿润。她突然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如果刚才还是在享受被爱的感觉,而此刻,则也有点爱上眼前这个男人了。 “简,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决不后悔,你后悔吗?” “我也不后悔。” 6c 想不到农历五月初五的星光会这样灿烂,简和苏月并肩坐在房东的屋顶上。两人依偎着,看着天上的北斗星移,银河如幻,倾听院子里儿童嬉闹的声音。 幸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小城里的灯光渐渐黯淡,屋角草丛里的夏虫,也疲倦地收起低鸣的声音。露水开始在檐瓦上凝聚,然后悄悄坠落 “月,快十二点了,我们下去吧?”担心苏月单薄的身体受不了风寒,简劝道。 “再陪我坐会吧。”苏月握住简的手。 “好吧,但一过十二点,我们必须下去。” 这时,天边忽然掠过许多光影。“快看,流星。”简伸手指着,兴奋地喊苏月来看。 “许个愿吧。”苏月温柔地依着简,说道。 “好的,我许个愿,许个什么呢?”简搂着月的肩膀,仰头看着星空。 小城的深处,传来悠悠扬扬的钟声。十二点了。“就许我们此生此世,永远相爱,永不离弃。”简在钟声里,对着流星大声叫喊:“月,你听到了吗,听到了我的愿望了吗?”简张开手臂,用力去搂身旁苏月。 却搂了一个空。 7c 暗夜的屋顶上,简惶急地四顾:“别吓我,月,你快出来。” 简四处寻找着,找遍屋顶,又找遍院子里c草丛中。可是,哪里有苏月的影子?最后,他无奈地又登上了屋顶,来到苏月消失的地方,又仔细地找了一遍。这次,他找到了一个青色的荷叶粽子,包扎得很精细。 这大概是苏月带上来准备饿了时吃的吧,简想着。把这个带有苏月体温的粽子握在手中,握得紧紧的。 然后他呆呆地坐着,坐了一夜。 第二天阳光升起,简肚子有些饿了,他坐在屋顶上,剥开粽子,慢慢地吃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粽子的滋味竟然是苦涩的,象是泪水。 “就许我们此生此世,永远相爱,永不离弃。”吃粽子的时候,简仿佛听到苏月在他耳边悄悄地低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杯影·父亲 父亲的坟在一个山谷里,每年做清明的时候,总要从坟头坟尾扫去厚厚的一堆松针,父亲刚逝的几年,姐姐和姐夫还会来拜祭,但后来他们离得遥远了,便只有我一人去看望父亲。 父亲的坟茔很小,藏在松林中,若不走近了瞧,是断然发觉不了的。坟茔的不远处,有方巨石,巨石下面是一条溪流的源头。沿着溪流下行百余步,可见一个数亩大小的平整林地,上面有残旧的地基,还有一两间倾斜的石屋。 再顺溪而下数十步,就出了山谷,可以登上由东林寺往庐山去的小路。 父亲之所以要掩埋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地方,完全是他自己选的。他患胃癌多年,去世的前几个月,便把一切的身后琐事交代了,然后安静地离我们而去。 不过我总认为安静是父亲的假象。据医院里照顾父亲的外婆讲,父亲最后的瞬间是眼望着头顶,无比依恋地喃喃自语:“如果还能多活几年就好了 ” 父亲和外婆离开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这是我深深的遗憾。 说起来我的父亲是个很奇特的人,他的一生充满神秘。 在他14岁的时候,曾经失踪过三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他回来后也从不叙说这段往事。奶奶为此还专门请人暗地调查过,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是有人说,似乎曾在泰国看见过父亲。 父亲归家后认真读书,很快考上了厦门大学。这段离奇的经历,便也无人再追问了。 父亲的外表在我印象中十分的温文儒雅,他性格极好,从不打骂我和姐姐。印象里,也从未见他与谁争吵。不过那时候我的母亲十分强悍,却也无人敢欺负我们。 父亲会木匠,家中保存至今的一套家具,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依然十分的美观大方;他还会女红,这点我母亲最最怀念,她常说:“我以前的衣服,都是你父亲亲手裁剪的。” 父亲还会什么呢?想起来,父亲仿佛是全能的,他还会养花c种菜c做根雕和盆景,似乎还曾在屋后养过一头猪 ——— 每一个孩子的心目中,父亲都是这般吧。 然而这些都还不是父亲最神秘的地方,父亲最神秘的地方,是他会弄蛇。 父亲跟蛇仿佛有一种默契。记得小时候我经常陪父亲上山采药,在山路边,如果遇见了蛇,父亲便会脱下头顶草帽,把蛇轻轻罩住。然后等采药归来再拿起草帽,把一直呆在里面不动的蛇取出。如果没有带草帽,父亲就把蛇盘在还是小孩子的我的颈子上,那蛇也乖乖的一动不动。 每逢夏季,我和姐姐的身上总有一条蛇,凉爽,而且不会有蚊子叮咬。母亲却打死也不许父亲把蛇放到她的身上,也不许父亲带在自己身上,无奈之下,父亲只好把蛇藏在床底。 那时,母亲的学生和朋友来我家玩,总忍不住爱往床底下瞟。 外婆对父亲弄蛇的技巧最是记忆深刻。她说,有一年,父亲来看望她,走到后面的柴房突然站住,他告诉外婆,这儿有一条大蛇。柴房当时刚清拣过,外婆不相信父亲的话,问他怎么知道的。父亲回答,他听见了大蛇的呼吸。外婆便叫父亲把蛇给弄出来,父亲却说这蛇是不害人的,就留着看家吧。 这件事后来大家都当做了父亲的玩笑,谁也没再理会。直到多年后,外婆装修房屋,掘开柴房的地面,却在下面果然发现一条蛇。那蛇极大,如同小蟒!大家惊骇之下,忆起父亲当时的话,便没有伤害它,任它爬进屋后山林。 那时,父亲已经去了。 我山下老家周围的人,对父亲弄蛇的本领,至今还尤在传讲,渐渐已传成神话一般。 抛去那些救治蛇伤c与蛇共眠c令蛇看家的小事件,传的最离奇的一件,是“打赌唤蛇”。事情是这样的 ——— 那年父亲单位的一个主任,与父亲是好友,父亲有次促狭,想捉弄他,就唤了一条蛇爬进他的被窝中,半夜里把他给吓了个半死。事后,这位主任却怎么也不相信那蛇是自己爬进去的,非要说是我父亲悄悄塞进去的。我父亲便与他打赌,再唤一次给他看,若不成功,就请大家吃饭。 当时整个局里的人闻讯都轰动了,如同看戏法一样纷纷挤到父亲的办公室。父亲在众人眼皮底下,取出一顶草帽,让老局长仔细检查后扣在他的办公桌上。扣好之后,父亲转身去工作,留下一群人在那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草帽。 到了下班的时候,父亲当着众人的面,掀开草帽。草帽下,赫然正盘着一条蛇。 说到蛇,父亲还有一些怪癖。 他几乎每天都抓蛇,但基本上都是带在身上一会,就放了,父亲自己是从不吃蛇的,我母亲也不吃(因为害怕),后来有了我和姐姐,他却经常做蛇羹给我们吃,亲手剥洗,亲手制作。但也不许我们多吃,一般三天吃一条。 父亲常说:蛇是有灵性的东西,是鬼魂的引路者,要是被吃光了,鬼魂就找不到去阴间的路,会在世上游荡。父亲每回这么说的时候,我们都很奇怪。要知道他是个儒雅的人,是众人眼里理智的知识分子,与情与理,都不该说出这种神巫的语言。何况在那个破四旧的时代。 但父亲偏偏就这么说了,而且经常说。他制止我们无端地去折磨蛇。 除了蛇以外,父亲眼中有灵性的生物还有一样,那就是夏夜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他说:萤火虫是彼岸的灯光,和蛇一样重要。 说也奇怪,父亲去的那年,野外多了很多萤火虫,多得异常。 一到天黑,这些小虫就在黑暗中飞舞,它们成群结队的栖在草尖,或者盘旋在月光里。我们居住的地方靠着一座小山,夜里远远望去,整个山脚下都是闪闪烁烁的微茫,十分诡丽。 想着这些旧事,不觉我已经快走到山谷。 今年的清明气候温凉,山道上经常可以遇见踏青的游人。偶尔也有象我这般拿着纸钱和清明花束来拜祭亲友的扫墓者,大家或认识或不认识都点头微笑 ——— 这样的时节,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带着人世最温暖的心情吧。 走进山谷时我发现脚下的路不象往年那般杂草丛生c坎坷难行了。一些塌陷的地方都被码上了青石,修砌得整整齐齐。 这让我心中暗暗疑惑,因为这山谷一直是很偏僻的,没有人居住,也没有风景点,又是谁人修砌了这样的一条路呢?带着疑问我进入谷中。看见原先那平整的林中空地,已然变成了一方菜园,旁边用细竹围着篱笆,那歪歪倒倒的两间石屋,也被人修缮了一下,用油毡搭着屋顶。 待我走近了些,屋中便出来了一个老人。这老人穿着乡人的布衣,秃着顶,脸上布满皱纹,却不显衰颓。 “老人家,你好!你这是 ”我向老人打着招呼。“种点菜,卖卖钱。”老人此时也看到了我手上的纸钱和清明花,笑着坐到门口的石头上和我说话。 “去年清明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林。”我也坐到老人的对面,走了蛮远的山路,也正好歇息一下。“我是去年夏天才搬到这来的。”老人解释。 “是山上的人吗?”我好奇地询问。 “不是,山脚下东林村的。” “这么大年龄了,应该和儿女在一起。” “劳累了一辈子,静不下来了。” “这菜种了,都是挑到镇上去卖?” “早上挑了去卖,中午就回来。” “其实年纪大了,并不想和儿女在一起,一个人这样生活也是蛮遐意的。”老人抚着身下的石头,安静地说道。 “那是,自在,而且不用看人眼色。”我笑着附和。 “呵,对,就图个自在。”老人也笑了。他盯着我手中的纸钱:“给亲人做清明?” “给父亲。” 沉默了一瞬,老人又问道:“去了多久了?” “好多年了。” “就在这山谷中吗?” “是的。” “我还真不知道这里有座坟呢。” “很小,不显眼。” 为了缓和有点压抑的气氛,我笑了笑,向老人讨水:“口渴了,老人家有水喝么?”老人站起身。“有,你等会,我进去拿。”一会儿功夫,老人拎着一个小桶出来,桶中浮着一个瓠做的瓢:“这是上好的泉水,我这没热水,将就着喝吧。” “没事。”我取瓢舀水,大口喝下,清凉的泉水灌入肚中,浑身顿时舒坦了不少。 “这山谷里,我住到现在就遇见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一位很奇怪的中年人。”老人在傍边看着我喝水,闲闲地随口说道。“哦?”我好奇地放下水瓢,望着老人:“怎么个奇怪法?” “这中年人样子象个有知识的读书人,却都是夜里来,第一次他坐在那块石头上,旁边围了很多萤火虫。”老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溪石。“是夏天吗?”我问道。“是去年夏天。”老人点头。“我当时吓了一跳,问他是谁?他告诉我是山上的人,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 “后来呢?”莫名地,我突然对这个中年人很感兴趣。“后来他又来了几次。和我聊天。还和我说了一些我们村子里的人,有些以前在xx单位工作的人他居然很熟悉。” 我心中一动,这xx单位,不正是父亲以前工作的单位么?“你跟我说说这个人,或许我认识。”我拉着老人重新坐下,恳求。 “这个呀,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见过几次而已,而且每次都是夏天晚上来,估计是住山顶上的人出来乘凉散步。”老人指了指山顶,那上面有一些人家。“不过这个人好象很会玩蛇。”老人回忆道。 我心猛地跳了一下。“怎么个会玩法?”我追问。 “我刚搬到这来的时候,这里蛇很多,经常可以在灶台上c床上看到蛇。一次我和他坐在门口聊天,一条蛇又爬了过来,我拣起石头准备把蛇打死。他却制止我,问我是不是很怕蛇?我说当然怕。他就说既然那么怕,他可以命令蛇都走远点。但是希望我以后不要再伤害它们。” “后来呢?”我紧张地问道。 “后来说也奇怪,蛇就真的没再出现过,连菜园里也没见过一条。” “你认识这个人吗?”老人这时问我。 “他是不是很清瘦,戴着眼镜,鼻子很挺,说普通话?”我反问老人。“是的,就是这个样子。”老人点头肯定。“而且他的太阳穴下面有这么样一个疤子?”我在自己脸上比划着。“对,有这么一个疤子,很明显!”老人大声回答。 “我知道他是谁。” 我忽然感到一阵晕眩。那个疤子是婴儿时候的我拿着剪刀在父亲脸上留下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是我的一个亲戚。”我告诉老人。 “原来是你的亲戚啊,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好久没有看到他了。”老人微笑,似乎有点怀念。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站起身,拿起纸钱和清明花,向老人告辞。 父亲还在等着我呢。 “对了,你这个亲戚蛮奇怪的,他身边总有萤火虫,有时一群,有时几只。”身后老人又说道。 萤火虫是彼岸的灯光 ——— 父亲,我知道,正是这些彼岸的灯光,引领着你在世间游荡。可是现在你还在吗? 你的儿子,来看望你了。 做完清明,天色已经微暝,山林中的雾气忽然浓密了起来。在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我依依不舍地离去,百余步后,我回头眺望,看见坟茔所在的溪之源头,隐隐有一些舞动的萤光,璀璨飞掠。 在这四月的清明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