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出侠记之青蛇》 正文 一.腥风满楼为哪般 1庙小神灵大 我今儿说的,是个穿越大唐朝的铁血故事。 故事发生的地儿,却是个小地方。它是一个叫长乐坡的小镇子。位于古唐长安(即今西安)城近郊。从地图上瞧,就小得针尖一般。 哎,你可别小瞧了长乐坡。它虽小,却是出奇地古老。传说上古时候,就有个仙人瞧上了这儿。此地浐水南北奔流c山秀土肥。这老兄就想多盘垣几日乐一乐。只可惜,愣是没现成的地儿歇脚。于是,便顿顿脚,在身旁就地垒起一处高台,筑了间茅屋。从此,人们就管这儿叫长乐坡。这一说,至少也得有五c七千年了。 不单是老。这地儿,也大大的有名。自那以后,这儿人烟渐密,慢慢成了个小村子。也慢慢成了沟通关中平原与太行c山东和江淮的陆上要道。那以后一晃,又是几千年。到了汉武帝那会儿,又多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漕渠。这是为了改善京城的漕运开凿的,在这儿与自北南下的浐水交汇。今儿说的故事发生时,漕渠依然畅通如故。这漕渠可了不得,说它是历代c尤其是大唐帝国的一条命脉,一点儿也不夸张。于是,这村子又是一变。它依漕渠一字而起,渐渐成了个小商埠。自李唐定都长安以来,因此处水陆并举,成了京城一大货物商客集散地。如今,这长乐坡早已是人烟稠密c铺户繁杂。这镇子中间,是一条五十来步宽的官道。它由长安城婉延而来,象一条经天白练,穿小镇而过直挂到远处突兀的山崖前。特别是长乐坡拱桥西南这一带,可谓气象万千c极一时之盛。——这是一条今已废弃的宽广的古河道,河沿斜过小镇;中间却又分外开阔,平日里林木森郁,丘石兀然。这儿散落其间c星罗棋布的书肆c茶坊c当铺c杂货滩c酱菜园c小食铺,多得数也数不清。而它的四周,屋子一家紧挨着一家,又是一家跟一家在比敞斗高。平日里,这儿几乎没一刻不是热热闹闹的;而赶上晚照渐收c炊烟渐起的时分,又是份外的温婉宁静。那平和淳美劲儿,没法提。如若逢集,或是到了岁末年初,街头巷尾更是驴鸣车动c人声鼎沸,喧嚣不已。忙乱中的那一派勃勃生机c洋洋喜气,活脱一幅最质朴的大唐世俗风情图。 当然,这说的是在唐朝。唐时的长乐坡,远出长安城东边的春明门外,离京都约九里远。现今,随着城圈的扩大,它被划进了西安城内。而且也全无旧日模样,变的极其现代。这不奇怪,天底下啥都顺时而变嘛。可要说可怪,也真怪。长乐坡这地名儿,打取好后好像就一直没变,一直流传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好啦,闲话就说到这儿。下边,我就带各位穿越回一千年前的唐朝。 穿回到唐长乐坡。 2杀机 这天,真叫冷得慌。 古人用阴历,或农历。我说的这天,是唐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的正月初六。俗称年初六。我说的冷,有两层意思。一是天候实情。去年三十以来,都冻得死人。一连七c八天,老天像是着了魔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泼雪。京都长安城内外,尤其是临山又傍了河的长乐坡一带,更是如此。这景象咋样?少见。说到这儿,想起最近读到过的一篇叫《久雪》的曲子。那是明代散曲大家王磐写的,用到这儿正好:“乱飘来燕塞边,密撒向程门外,恰飞还梁苑去,又舞过灞桥来。攘攘皑皑,颠倒把乾坤碍,分明将造化埋。荡磨的红日无光,隈逼的青山失色。” 到了今儿晌午,老天总算开了眼。满地还象是裹了一床白被单似的素得吓人。风儿却比往日割得紧。一是乡缘人气。——这天长乐坡这儿的情形,却大大的变了个样,冷得让这儿的乡亲不认得了。 天冷没得说。后一个咋冷法? 你瞧去,镇子上空空荡荡。穿镇而过的官道,像是被歹人胡乱踏过,脏稀稀的。更像是一条青涩的怪蟒,游荡到山沟间。快冻僵了,在夕阳下习惯性地c神经质地一伸一展着。要说这变化打今儿何时起,还真说不准。不过,说是从今日午后起就这德行,却没丁点错。小镇街面很窄。不晓得从哪儿突然涌出众多剽悍而陌生的中c青年人。四处游走。眼里都隐隐约约有一股凶光。就像是这蟒长出的狭长而曲折的手脚。本地人,多选择躲在屋里。不得不逗留在外的人,要么是三三两两,挑一个僻静角落窃窃私语c议论纷纷。或者行色匆匆c巴不得能早点儿回家。不久后,这些人又西过长乐桥,如入水入沙地一般,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走过路过,没人想要跟你招呼c哈口热气说话。留给人的,是无尽的疑惑和不安。可怕的是,这疑惑和不安,并没有随那些人西去,倒还在街面中心发酵c挥发和蒸腾。尤其是镇子东边c长乐桥两头的地带。 象一破败的空屋。 一锅冷药胡乱搁在地上。 透出的,是啥? 是死的气味。 3歇仙楼 这究竟是咋回事?——别问啦。也许会有性急读者会说。你还是爽快点,给一股脑交待完便罢,惹得人心痒痒。 莫急,莫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接下来,我就带诸位来长乐坡。一块儿来找一找其中的答案。 这长乐坡镇自西向东,一路铺展开来,到浐水前堪堪顿住。河西极盛,河东却是节节荒落,恰好相映成趣c自成一气。虽然早就有一座宽大的长乐桥,将东西连成片。不知为何,这河东还是像没掺足酵母的面,总发不成个样儿。眼下单说桥西。紧挨着长乐桥,是一家叫“歇仙楼”的酒楼。这儿的人说,这“歇仙楼”的前身,便是把这开了小酒店的屋子。跟当年的仙人栓在一块,是有些年头了。要说在地势高爽的古漕渠大堤旁,再没其它屋子,倒是一点儿都没错。这话就像前面我提到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如今还真不好说。故事或小说,也就是古人讲的传奇,说到底只是一种游戏。这说法在古人那儿是挺自然的一件事,到了今天,反觉得有点儿生疏别扭了。 这家小酒店,是栋座北朝南c底里架空了半人高的单层单歇山茅屋。屋子有五开间大;大概是年头久了,显得陈旧粗俗了些,倒也不失古意。尤其是待客的大堂四面有窗,白壁间竟然也胡乱留下了不少骚人墨客的书画题记。它虽无楼之实,却有楼的气度。它的东南脚下,便是离横跨浐水仅一箭之地的古石拱桥。这楼梯口的西面和北面,眼下被几面屏风生生隔断。离屏风一尺许,是一个大铜炉,里边碳火正旺c暖意融融。一长溜南窗关着;两扇东窗却开着。东面视野极佳。别说是脚下的街面,就是约三里外山谷旁的官道有人转出,这儿也是一望便知。 楼外寒气弥满。 不时有风列阵而过。 如竖着冰刀一般。 4异人 楼里也有风。 寒风乎?暖风乎?都是,又都不是。这就怪了,你也许会这么说。没错,楼是没啥特别。怪的是楼里的风。晚唐诗人许浑《咸阳城东楼晚眺》说过,“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对吧,许浑那楼,得是瞧得见“蒹葭杨柳似汀州”c引起“万里愁”的“高楼”。你说得没错。楼没那么高,也凑合。今儿长乐坡山雨未到,可这不大的酒楼,眼下却已是满楼来风。——好一股腥腥的冷风。 这,得说到是一个人。一位陌生来客c布衣老者。据店小儿说,瞧见这老儿先在街面逛了半天,前晌上得楼来,就一直没挪过身。咋一看,此人似一和气慈善的老乡绅。年纪约莫七十,胖大身材c斑头圆脸;一对小眼半闭起来。若是剃了头,活脱一个正打着坐的老和尚。小眼配长眉,挺暖挺逗。眼下,这位客人就扶膝端坐在雅座尽头的东窗前。而这人面对的,是又宽又大的食床。床上,除了一只空空如也的大酒樽,便只有东北角那一坛业已开了封的剑南烧春。他的左腿旁,搁着的一把长柄马刀。刀鞘黑乎乎的,把柄缠了粗而厚的黑麻布条。隐隐似乎透出一股寒气。此人今儿早早用重金包下整个店面,不许旁人涉足。精明的店家,也早瞧出了今儿的特别。因了这客人,所以酒家老板搬了个木桩,守在门前左侧;又早把他的婆娘支到街口。叮嘱她留意远近的动静,客人非请莫到。这一来,往日生意红火的酒家,生生不见一个活动的人影。那小二,是个见事多多的小人精。他从老者偶尔一皱的眉头,觉出怪来。细瞧,有股子杀气。安顿完这老者,小二一溜烟跑了,躲到远远的官道旁,半天都没踏进店前一步。那股浓重的疑惑和不安,不仅在这人待着的楼上发酵c挥发,还被小儿和酒家老板,带到了空空落落的官道旁。 空气似乎冻了。 叫人有不祥之感。 5老刀客 老刀客? 这是店小儿说的。他说的是一个“怪怪的老刀客”。没错,慈眉善目的老乡绅,跟长柄马刀搁一块儿,是挺怪的。你会说,这老人压根就不像个靠谱的刀客。连小儿也瞧出怪来,还瞒得c杀得对手?不过世间怪事甚多,以貌取人可是要吃亏的。这老人待在此地已有一个多时辰。乍一看,他脸上木木的;细细一瞧,嘴角却透出一股淡淡的讥色。他面对的,是高耸的拱桥和桥下伸向远处的官道。那几个年青人,眼下还在街头巷尾游动。他们本地装束,蛮悍之色突显。除此以外,依然是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小乡镇。而远处的官道,依旧宽厚又孤单,连一只活鸟的影儿也没瞧见。不久前还明晃晃的天色,说话间便晦暗了下来。倒是越过长乐桥,你会油然而生一股安慰。那边还有点生气。最显眼的,是一长溜北背漕渠c南面官道的敞屋深院。这便是帝都东市最大的南北货批发商号“泰和”的货栈。栈房西面尽头,一艘货船紧靠栈房而泊。渠岸边,有两位客商模样的外乡人。一老一壮。他们一面与船家夫妇闲聊,一面不时朝夫妇身后的官道张望。其中个儿稍矮c身瘦面善的,是个老者;另有一年近五旬的中年汉子,身量只算略高,却是异常壮硕精健。这人正手把船家的长篙,舒缓地抚摸者。 老人牵回目光c起身准备小解。此时,东边约莫三二里地远的山脚下,忽然起了动静。――山脚小道转出一行约有骑。须臾,这伙人乱轰轰涌入官道。象是给点起了一蓬火,寂寞的大道忽然有了几分生机。这是一帮衣裳光鲜的年青人,看似踏雪赏春的贵戚子弟,正嘻嘻哈哈在相互追逐比试显身手。其中有两匹马儿马颈凑到了一块儿,马背上的俩人扭打着先后从马上滚落下来。那个小的跌跌撞撞地朝前奔来。后面的瘦高个儿心有不甘c骂骂咧咧地追上前来。 老人一笑,扭身下楼。 6后来居上 这当口,有了新情况。 先是官道尽头的拐角处,移过来一个黑点儿。接着这黑点又翻身回过去。再后来,腾起几点白雾。这是一行三骑。疾驰了没多一会儿,又见这伙人停了停,随后不紧不慢地朝这边移过来。 就像是身后有眼,老人走近楼梯口,又扭过身来c掠到窗前。 不久,又有一骠骑闪出山沟。只见这骑沿着官道一路狂奔而来,身后牵出了一长溜白雾。白雾愈卷愈烈,刚静下来的官道上,一时间蹄声大作。不一会儿,只见骑者已依次越过前面的三骑和那群年青人,迅速逼了过来。将眸子咬定这径向桥头狂奔的骠骑。眨眼间,这骑者已离桥头还有一二十丈远。 见此情形,老人猛然睁大眼。 随后,只见他长眉一动,那腿旁搁着的马刀,已然离鞘三寸。他一边目光越过桥东去,一边扬起左臂。而就在同时,桥下河岸边的那俩客商,也一齐掉头朝他瞅来。——显然,他俩跟他是一伙,在瞧他拿主意。而紧贴桥脚的院墙外的一处大草垛下,也有了动静:一个高挑个儿的年青人,拿脚弓拍了拍身旁卧着的一匹极骠悍的红鬃马。马儿簌地拔起身c昂起脑袋。此人的斜对面,便是“泰和”货栈。这人一扭身,把眼光从那俩客商处牵回,虎视右前方的官道。这来骑依然没减速。而老人却随着来骑的接近,又把脸松了。随后,他垂下左臂。他断定,此人绝非自个儿要等的人,甚至都不是那帮人中的一个。果不其然。眼见这一人一骑就要掠过桥去,不料没等到得桥头,那骑者又猛地勒住马。那马儿也真是好样的,一声长嘶,前蹄急收。马蹄在雪道上抡了个圈,腾起数丈高的雪雾。这人是个二十不到的楞头青。只见他摘下头巾擦了把汗,随后扯开外套,翻身下马,把马儿牵到道北,自己竟大步走到桥下,捧起一把净雪塞进嘴里。然后,他径向货栈斜对面大院走去。那儿是家大客栈,叫“隆盛”。 那儿依然很静 出奇的静。 7戏中戏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 可他转一想,又惊出一身冷汗。会不会又出啥岔子?他要找的人,难道还另有人在掂记着? 他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奇了。离桥头远不过数百步,那帮骑者却又停了下来。老人皱皱眉,强使自个儿不去瞎想。于是,他撇下那楞头青,扭头再看那官道上那帮骑者。许久,老人不禁暗自颔首。他把一只右脚支在床头,朝那拉在后面的三骑凝神望去。心想,十有,这三人才是他等的人。瞧得出,虽说这久历江湖的老人,大体可认定来人的身份。却依然不敢大意,还眯起眼,死死盯着三位来客观察着。就在这三骑疾速超越了那群年青人时,领头的大汉却把马头一勒,让马儿的脚步放缓了。不一会儿,这弎人便与那群后来居上的年青人,混在了一块儿。而那俩在官道上追逐嘻闹的年青,却停下手转过身来大声招呼同伴。不一会儿,后面的同伴便赶了上来。这一行十一c二人骑几乎挤作一团,缓缓向仅十丈之遥的桥头移来忽然,他眼前一亮。只见原先混入那群年青人里的三位骑者中,有两个似乎故意稍稍落在后面的客人殊为可疑。这两人正并辔缓驾,侃侃而谈。其中一位骑精壮黄骠马,一身宝蓝锦袍,阔少模样。此人虽然年轻,却异常粗豪剽悍,一把大刀隐约横在左边马鞍旁。另一位黑马灰衣,是个商家账房先生装束。他瘦身狭脸,看似已年过五旬,神色坦然而又有几分精警阴冷。右手把缰,左手暗握折节铁鞭。 “左撇子”!老人猛然醒悟。记得他当年的那个仇家,并不擅使铁鞭,倒确实是个左撇子。虽然事隔多年,面相有变,他却已断定那老年汉子,便是他寻仇已久的人。于是冷哼一声,拔地而起。他右手柱起桌旁的大刀,疾袖左手,扣定两把三棱箭。眸子咬死印西桥,并在其前后不断睃巡。对印西桥过人的武功,老人了然在胸;而此人之狡诈权变c善结死客,却更令他顾忌重重c不敢大意。他把手搭在了身旁的大刀上,心底窜起的那股兴奋里,又多少带点儿紧。——狭路相逢,一场绝杀便要开始了!只是那群年青人,似乎对眼前即将遭遇的劫难混然不觉。 孩子多可爱。 如果有一两个因此被误伤,未免可惜。 好静。这会儿静得好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有客漠北来 8印西桥 这头先搁一搁。 老刀客一直关注着的桥东那人,到底是谁?是否真是老人今儿个一直在掂记着的c等着和截杀的仇家? 下面,我就穿过桥去,说一说那人和那儿是甚情形。 先说人。你还不得不佩服,老人的眼力够毒。那老年汉子,正是他要找的仇家c现太原府少伊严挺之的心腹幕府参军印西桥;而与他并辔而行c着蓝锦袍阔少,是他的亲侄c严挺之的亲兵什长印镇。 话说去年入冬后,印西桥收到一封家书。书云印氏已过古稀之年的老母,数日前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如今这老人家,殛盼临终前与唯一的儿子再见一面。而这印西桥,已有十来年没回老家。他向老长官告假半年c回京西乡下省亲。老长官善解人意,准了假。巧的是,太原府有一批淄重,需在年后押解回京。这样,就由他顺带回来。因此,此行他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了十一c二名亲兵,以资沿途护卫。这些亲兵,随他久历沙场,都极剽悍。按理,印西桥等人应在节前西回长安城的。不料,腊月廿四到了灞桥驿后,这一行人却止步不前。不仅不走了,还楞是在驿站熬过了新年。此举其实是很冒险的。因为他的手下,大多是京都一代人氏。灞桥驿虽不算偏僻c离大唐京城只三十余里,毕竟还是别地他乡。回家过年的诱惑,对长年在漠北野地摸打滚爬的士兵,真是太大了。你瞧,尽管他不惜大把发放奖赏,任其在镇上喝酒耍钱,众士兵还是一个个搭拉着脑袋c没精打彩的。印西桥也只当没瞧见,照旧该干嘛干嘛。 这又是为何? 他感觉不对头。与其在路上遭到大麻烦,他不在乎被众士兵埋怨。他在耐心等待时机。 今儿一大早,利用一个偶发事件,印西桥突然将大部人马和淄重丢在驿站,与师兄刘陵c侄儿印镇偷偷转出。一行三骑三十里雪道狂奔突进,一无碍阻,异常爽顺。只是转出山脚,瞧见长乐桥在即,这才放缓行速。等那群郊游归京的贵公子跑到他仨前面,一行三人放心不少。印西桥一时童心大发,拍马追去。直到超了那些娃儿一头,才兴尽而止。眼下,他一边与印镇说笑,一边解开前襟c悠然自得地朝桥头而来。 瞧着似乎是一脸的爽。 其实心里挺紧。 9信使 原来,这次印西桥出塞回京,是另有玄机。明里说是押解太原府一批淄重,附带了回乡省亲。其实更为重要的,还是进京为老长官c太原府少伊严挺之传递一通秘函。 这通秘函很要命。 这是他的猜测。因为秘函并非至印西桥所拟。函件封得死死的。里边说些什么,连一向视他为心腹的老长官,也没透漏一个口风。这种情形很少遇到,可见其重要的程度。 本来,只要找到太原府伊元勤在京城安兴坊的府邸,将书函完好无损地交到其公子元演手里,就算大功告成。可临行前,严挺之听说,那元演最近并不在京城。元演好道,虽挂了个亳州录事参军的名儿,却没到职,只是热衷于到处参仙访道。于是,严挺之嘱咐他先去找京城有名的豪商c家住平康坊的陆申。此人谨慎机警c交游广阔。由他再把书函转交给元演。老长官说过,这趟差不好玩。经过这一路的坎坷,还真得佩服老长官有心计。其实,印西桥心里透明。他原本不是个粗心的人。由老长官对此事的极端慎重,他已明白,他的对手影影膧膧,却绝对是个大块头c重量级的人物。为的是顾忌对手耳目众多c心狠手辣,印西桥和他在太原府任书记官的义子印重与严挺之三人,几度通宵策划,才商妥了一个保障函件安全的办法。即先是以保护太原府淄重为名,遣印重c印镇率数十名生死弟兄护驾,把印西桥直送至蒲州风陵关。同时,请幽州豪侠c印西桥师兄刘陵赶往风陵关与他和印重c印镇等人汇合。按原先的方案,过了黄河就差不多大功告成了。因为此后走的都是官道,沿途人烟稠密c处处有官府照应。竟管如此,他还是能瞧出,暗中的对手屡屡出招,要想连十一c二名沿途护卫的亲兵一块儿干掉。这就太骇人了,弄得他一路不敢有一丝大意。按理,到了灞桥驿,印西桥可以放一半心了。因为京暨附近,他可要求兵部派部队接应的。可事实是,他更不放心了。他发现,除了原来预想的对手蠢蠢欲动外,又有一伙人对他本人感兴趣。 原本就很烦。 这也许更棘手。 10一团乱麻 这能是谁呀? 从风陵渡过黄河,他就觉得不对劲。他能感觉到,这是个比先前暗中交了两手的对手更可怕的对手。怎么也没想到,这回来给他添乱的,居然是从江南跑过来的一个熟人c曾经的天下第一大侠张盖。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天,一接到张盖托人捎来的信函,他便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误会。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c筛选,张盖终究会弄清真相的。如今,他后悔了。悔不该当年一走了之,弄得今儿劲敌当前,却再来费口舌理论三十多年前的破事。而且,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哪是一时半刻能说明白的。因此,他一直没想出应对的法子。又因为心情不佳,就没及时回复老张盖。几天后,再想找来人,已遍访无着。于是,他决定一方面先把这事给搁下不提,等完成信使重任c回到京都,再与他作一了结;另一方面,暂且把太原府淄重移入驿站c予以封存,留下所有亲兵驻守在驿站,由印重妥加管束,大造声势,以牵制住这两方的对手。而他叔侄俩与刘陵,则相机离队c速入京都。所以,一行十三人一连数日缓缓而行。以致只得留在客栈过年。他得等待机会。而机会说来就来。 今儿清早,驿站斜对面一家夫妻点心铺子,俩口子突然闹起一场纠葛。推搡间,那小个丈夫竟动起刀子,伤着了胖大媳妇。媳妇大嚎。一时间,邻里骚动c驿站左右被搅得天翻地覆。印西桥动身了。他的防备重心,还在截信。他先派心腹随从戚科赶往长乐坡,探听虚实c相机接应。行前,他又将函件藏进一件祖传的钢丝绵甲,给印镇穿上,并与师兄刘陵相约:如遇不测,老哥俩死保印镇先溃围而出c再作打算。而如果他三人被打散,除了大富商陆申府邸,还可去他表弟徐通家。那是位于城西南角永平坊的一家养牛场,与以上两处相比较,是极偏僻c或许也更安全的去处。本来,依刘陵的意思,不妨在长乐坡的“泰和”货号歇歇脚,跟陆申约个日子再会面的。眼下未必留在家里。陆申为人恳信,儒释道皆通,加之交游极广,正是找人的上选。 不知觉间,“泰和”近了。 要不要找,他还在犹豫。 11示警 他频频环顾。 有点怪,他想。 有点心不在焉。 黄昏略尽。西边近头突然透亮。白茫茫c死气沉沉的山野,象是被错落有致地抹上了一层胭脂,显得格外妩媚动人。也越发显得起伏跌宕。是的。要不怎么老天就突然翻了脸。原本阴着的天空,似乎放晴了。一片片细如牛毛的雨点飘飘洒洒,往西疾去;漕渠如一条碧透的玉带,缠绕其间;而东下的白帆,西上的桅杆和扦夫,便是这玉带间的绳扣了。距酒楼不足半里的官道旁,那十一c二老少骑者或马上嘻戏,或漫步雪野c伫立渠边,东指西划。而他们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寺庙,盘曲在苍苍茫茫的底谷里。桥下官道左边,是个约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已是炊烟四起。此时,他注意到,远处村口小道上,一辆满载柴草的牛车晃晃悠悠,似一只背负大馍馍的小甲虫,朝东南走向的官道一步三晃c逶迤而去。 不久,牛车走上官道。 转眼却扭头朝东。只见车旁闪出一汉子,寒了脸c大声吆喝着驾车朝东加速驶来。 印西桥心里一凛。他认出,那是戚科。素来狡诈的印西桥,顿然意识到,恐怕桥前后有埋伏。他嗅出那弥满四周的肃杀空气。于是暗提铁鞭c加倍小心。早在灞桥驿客栈,他便嘱咐印镇,若遇伏兵截杀c战事失利,印镇务必首先果断突围自去。他与刘凌会把对手阻滞于后,竭力掩护他。此时,他突然意识到,眼下必须改变先前的计划。他当机立断,朝师兄刘陵和侄儿印镇使了个眼色,意在令他俩尽可能地往后靠。随后一勒缰,停了下来。俩人会意,继续缓缓前行,与他拉近了距离。就在这期间,仨人已商妥。待会儿,如不得已,由印西桥抢上桥巅西去,吸引伏兵追杀,而后三人前后协力夹击,力求全身而退。如能缓一缓,先找陆申。——读到这儿,或许有读者会笑话。你说到的人物,一个个都有好功夫。怎么心里都绷得紧紧的,一点儿不像武侠小说中杀人如游戏般洒脱从容。其实,除非高手对市井俗人,面对真刀硬枪c生死转瞬立判,谁还洒脱得起来。 印西桥是高手。 张盖就不是高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惺惺相惜 12节外生枝 再说回“歇仙楼”。 印西桥这一停,非但没让老人的精神松开,反而使他心头更紧了一把。随后,又松了下来。——他提醒自个儿,松点。所谓有唐第一大侠,是早年的事。如今老来,他做事无意间变了。变得更谨慎更多疑,很少当年杀头只当风过岭的粗豪与果敢。岁月无情,对谁都一样,不是可以随便说说的。就在此刻,只听原本静得要死的街口,拐过来一阵悠悠然又细又碎的驴蹄声。这是一大一小俩健驴。随着一串驴儿乱鸣,那驴蹄声又离老人身后的酒楼门前,不紧不慢地停了下来。楼下热闹起来。——那是骑驴者一连串跟路人打招呼的笑闹声。老人一愣。他一面赶紧扭过头来朝楼梯口瞧去,一面竖起耳来听着。酒楼的楼梯极宽,直角转上来,出口面东。眼下,老人的眉头紧紧攒了起来。听得出,此刻那大驴背上的人儿,早已一骨碌下了地。几乎同时,又听得有人笑道,“掌柜的,新年大吉c恭喜发财!”这一连声綿绵然中气十足的蜀人口音,在老人脚下的厅堂里穿响。老人双肩一抖,猛地膝席而起。只见他车转身,拨开一面屏风,侧对楼梯口,早已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哦,是李公子。同喜,同喜。――您老请留步!” “咋地!——” 听得出,来人有点儿恼。他似是顿住脚,一把将堵在身前的酒家老掌柜搡了开去。接着,就听“唰”的一声,来人便已掠上了酒楼店堂前的台阶。接着又从大门口跨进店堂c上得楼来。眼看这人快到了楼梯尽头,只听楼梯一阵乱响后,脚步声突然顿住了。老人估摸着,这家伙是被紧随身后的老掌柜超越c拦在了前面。他笑了。接着,就听那人又道,“好你个掌柜的!搞啥子名堂厶——”。只听得老掌柜陪笑道,“实在对不住哩,今儿楼上不方便!请李公子到院子里宽坐,咱老小儿陪李公子喝个痛快。”“是嘛!”。这边来人似正要朝后退下,不料他身后有个小个子“噔噔噔”摸上来。也不知他耍的那一手,硬是把那老掌柜“咕噜噜”闪下楼梯三c五步去。来人扭头瞧老掌柜似无大碍,又抬脚上楼。一边笑道,“得罪得罪。放着诺大个店面却不让坐,怕我李某赖了你的酒钱不成?——老子今个儿,还非得在这楼头喝个醉哩!”只一小会儿,就见这自称李某的客人,左手提一柄古剑,上得楼来。他的后面,紧跟着是涨红了脸的酒家老掌柜。 和一个极机伶顽皮的娃儿。 瞧去十一c二岁。 13碰头得一个“僵”字 老人冷“哼”一声。 来人无论是敌是客,都是麻烦。若是客,不该在这当口来;若是敌,前后夹攻,虽奈何不了他,却可能坏了事。 他这一“哼”,惹得书生不乐意了。只听“唰”的一声,突然顿住脚步。这也难怪。他的脚刚踏上“歇仙楼”楼面,迎面而对屏风的那头,就一声冷“哼”,摔过来一双眈眈豹眼。接着,他又瞧见一张满是恼色的老脸。就象是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他被眼前的情景弄得糊里糊涂,不禁顿住脚步,回头去找酒楼老掌柜的。老人抬眼瞧去,不禁“咦”了一声——眼前的来客是个年青的书生;一身裁制妥贴的半新绸面棉袍;身长不过七尺,中人而已,却显得飘逸洒脱;相貌也难说出众,只是瘦净的脸上深嵌一对哆如饿虎般的大眼,霸气得很。那老掌柜的见状,此时早已扭身一掠c抢到来客前。只见他转身朝来客一脸谄笑道,“今儿咱这店,一早便被这位客人包下了。”随后又扭头躬身朝老人肃手一揖。他象个陀罗般转了两转,一时间竟喃喃连声,说不出个话来。老人却笑了。此前,他偷眼瞧了瞧东窗外的官道。此刻,远处的官道没甚动静。官道上的那群人,又停了下来,仿佛一下又都被旷野里的寒潮冻住。于是他扶膝向两人揖个一揖。不过,就在这不经意间,他已忙把身子一斜,横在两位不速之客面前,依旧是一种拒人于门外c凛然不可犯的神情。 来客“哦”了声,道: “过不在掌柜的,”说着,他朝老人肃手一拜,不卑不亢地又道,“实在是鄙人孟浪了些,告罪。” 老人冷然道: “你何罪之有啊!” “嗬!”这来客一听老人这话,不禁恼了。他本来不是个喜欢来事的人,如今已瞧出今儿此地颇为凶险,原想在此稍作停留便抽身离去。这一来倒耍起了蜀中人出了名的驴脾气。只见他慢悠悠扭过身来,非但不肯即刻动身走人,索性在老人斜对面的一张空床旁落下身子。随后,他把个炯炯然的眸子一转,直愣愣咬定老人,笑道: “在下蜀人李白。” 14话说李白 李白? 大诗人李白? 有人会问。故事说到这儿,请容我丢下屋里的老人,先交代一下。没错。这李白,就是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诗仙李白。可诗仙一说,是多少年后的事。眼下,这未来的诗仙,还在走华盖运。也有人会问,李白到底长啥样,可真是你上面说的这般?也好,这儿我再回过头来,就补几句。 历来传有几幅李白画像,不过真假莫辩。有一幅画上,李白中人身材,脸胖而软,庸懒地靠坐食床一类的器物上,瞧不出有多了不得。中人身材应该不错,他自话“身不满七尺(古尺。七尺约等于今175厘米)”。但绝不是画上这样的一个人。其实在我看来,还是他的粉丝魏万描画得靠谱,就是我前面说到的:只是瘦净的脸上深嵌一对哆如饿虎般的大眼,豪气逼人。魏万的原话是其眼“哆如饿虎”。虎眼大而有势,更不用说还是饿虎,可见他并不庸懒无神。有人说李白有鲜卑血统,受鲜卑等草原文化影响颇深,大概不无道理。所以从相貌上推断,他也有点草原狼的狠劲,大概也不错。事实上,他身上的野性真不少。 李白? 李白! 15息事宁人 好,我接着往下说。 听来人道罢,老人“哦?——”了声。只见他拧起长眉c拔地而起。身子一动,就象是移过来一堵高墙,隔在了自称李白的来客与那掌柜的之间,他的去处给堵住了。众人又是一惊。随后,就有一股劲气,从老人胸腹缓缓朝地面压了下来。来客脚下气流乱转,把他那不算太薄的棉袍,卷了起来,“呼呼”作响。他身旁的食床,平空朝西移开了一尺,整个楼面也晃悠起来。可怪的是,那老人的脸,却是笑嘻嘻的,一副慈祥富泰的弥陀相。那掌柜的见状,顿时吓得冷汗直下。不过,他倒也因此清醒多了,忙道,“是小的疏懒,给您老赔罪。”说罢一边向李白递过个息事宁人的眼色,一边忙又向老人长身一拜,道:“这李太白c李公子乃文章高手,只顾得与小的顽笑,并无心存忤犯您老的意思。还请您老人家海涵!” 老人盯着李白瞧了一眼,翻身落座,笑道: “是么!” 虽说老人对他还很是冷淡,却似乎不再抱有敌意。可李白扬起脸,还是挺不乐意。他半是不服,也有点儿发愣。他弄不懂这老头儿干嘛这么横。是为他今儿硬闯酒楼么,可酒楼你来得,就不容我也凑个数?要说逗个乐子失礼,你这活得累不累呀。你一个老客商,却咋地一个劲冲自个儿瞅呢。自个儿也没生得歪瓜裂枣似的,劳你老人家的大神。那老人见状也是一愣,又笑了。他这一笑,不禁将李白心头的恼意抹去了大半,也不想教那掌柜的过于为难。于是,便也朝他一笑,又拜了一拜。 随后,他车转身来。 他打算走人了。 16峰回路转 “且慢——” 只听老人道。李白“咦”了声,顿住脚。老人见李白顿住脚,忙又长身而起c咧嘴一笑,“请留步。还是后生可畏哩。难得这般好缘分,李公子别忙着走啊,可否留下与老夫痛痛快快喝一场。这大唐帝都,连我等老不死的都能活泛活泛,何况你这般翩翩公子哥?请啊!”这老头儿说的是杨州腔的官话,倒也不怎么难懂。李白耐着性子听罢这一大串咸淡莫辩的话儿,也是一愣。不过也只刹那间,只见他“嘿嘿”一笑,又昂起脑袋朝老人一拜,抬腿便走。 “李公子,”老人又道。“别急着走嘛。” 李白一愣。他有点犯糊涂了。这也难怪。原来,老人看似个粗人,心思却极缜密。先前他见自个儿面对的c自称李白的客人,不听酒家老掌柜劝阻c硬是抢上楼来,已是满腹狐疑c大起警惕之心。后来又见李白傲然道声“领教!”,顿然恼羞成怒,胸中不禁暗暗腾起了一股要教训教训他的意思。等到那掌柜的打圆场,才猛然记起,来到着长乐坡后,似乎听人蛮有好感地说起过李太白这名儿,心下已半释。大敌当前,他怎容一个敌我难辨的李白下楼走人。好歹且留着看管起来。不过,如此待客,终非侠道。于是,也很不过意。见李白一脸茫然,他顽皮地一笑,连声道,“幸会,幸会!”接着一个劲地朝呆立一旁的老掌柜的呶嘴。同时,他还递过一个过来相劝的眼色。掌柜的是生意人,巴不得如此。于是,他朝李白瞅去,扮了个鬼脸。李白将一切瞧在眼里,情知拗不过,翻身上前,朗声道笑: “好,多谢!” 17客随主便 “请,”老人示意李白面南入席,转脸对身傍的老掌柜的,“给李公子添双箸。——哦,还有这位小公子。” 老人瞅着李白身旁的小鬼头。李白道了声“哦”。也不再谦让,欣然褪靴落座,随手将宝剑往床下的席上一搁。随后一指身旁,笑道,“——丁公子,坐罢。”这小鬼头迟疑了一下,朝老人尴尬地“嘻嘻”一笑,坐了下来。那老掌柜的却暗笑。须臾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忙乐颠颠的离了去,自顾张罗去了。老人其实早已瞧出,这小家伙不过是李白的随从。他见状哈哈大笑。他又朝东窗外瞥了一眼,随即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扭头只管应酬李白主仆二人。 李白不禁一笑。他是个鬼精灵,早已把这异常情形看在眼里。不过懒得点穿他罢了。这边李白甫一入座,那早有与李白相熟的店小二,又突然跑上楼c乐颠颠的跪到席前来。他从怀里捧出一只大铜觞,搁床边,又推到李白面前;抱起身旁的酒坛,满满斟上一大觞上好的陈年烧春。这小二将李白安顿妥当,又给他身旁的小家伙如法炮制,来上了一大觞酒。垂手随伺一旁,只是忍不住偷偷朝坐立不安的小家伙一个劲地坏笑。他认得这小家伙。此人名叫丁及,人称丁三,是“泰和”货栈东家陆申的心腹随从。这“歇仙楼”待客,不象其它乡间酒店用碗盛酒,却拿古人惯用的铜觞,也真有点儿怪。好在到了长乐坡已两天的李白,也是见惯了,并不以此为怪。不过这回,李白朝襟前的满觞酒呆看了半晌。随后,只见他长身而起,那虎眸如冬日般灿然,向着老人暖暖地罩过来。须臾,只见他朝老人欠欠身,双手捧起酒觞。“咕咕咕”,转眼间,那盛满酒的大觞,已然翻了个底朝天。 顿时,屋里酒香乱走。 18酒神 老人大笑。 随后,他也将自己面前的铜酒樽端了起来。趁李白嚷嚷着要小二给他斟酒的空儿,老人偷眼朝李白侧后的官道瞅了瞅。见那十一c二骑还没有走动的意思,心里稍稍安稳了些。他稍一让李白,一口干了,笑道,“老夫不胜酒力,少陪。”随后翻身面东落座,吩咐小二又给李白斟上满满一大觞酒。随后挥挥手,将小二撵下楼去。 那丁三斜对东窗,注意到了老人的异常举动。 他顺着老人的目光瞧向窗外,也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于是连连朝李白使眼色。 李白何等乖巧,早趁老人稍一分神,有意一个趔劂,朝东倒去,趁机往侧后的官道瞥了一眼——没事儿!那一大帮骑者非但没了朝前挪动的意思,其中领头的还频频往东边来处眺望,看似还在等什么人。等什么人?等来又会怎样?东窗下,便是长乐桥西脚。上扑下掠,既快捷,又可取突然震慑之效。是杀人越货?光天化日之间c皇朝肘腋之下,几无可能。申冤还屈?瞧这老者,老则老矣,可雄风依旧,只怕会加于人而不至于受冤屈。报恩,寻仇或者任侠?一对一单挑,人围剿或者奔袭c截逐缠杀?还真不好说。一场血腥杀伐恐怕难免。老人以少敌多?未必。他会有帮手在桥一侧。他快意江湖c不惧刀剑相向,却又是个悲天悯人的谦谦君子,向往的是君明吏清c民安国泰。既然误入现场,逃避非李白的性格。一有时机,他要止戈为瑞,多造七尺浮图。此时,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劝退老人,或者惊走对手。但是难。他是个厚道人。劝退老人,难免教老人难堪,于心不忍。惊走对手,连他的对手身在何处,尚不得而知。他心一横,宁可得罪老人,也要坏了这遭截杀。于是不再客套,自顾痛饮。他一边笑,一边扶膝长身,将桌角的酒坛一把抓来,高高地端起酒坛,往老人那空空如也的小酒樽便倒。老人一愣,才要招呼李白莫卤莽,却见那坛中酒如高山瀑布从坛口一涌而出,却似一根银线般倾满酒樽。李白随即掉过坛口,只一泼,便把身前自个儿的空觞,又倒满酒。“嘟嘟嘟”几大觞酒下肚,两眼盼顾自若,脸上越发神采飞扬。而老人也不以为忤,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白旁若无人地大口喝酒,乐得眼都眯成了条缝。老人自己也弄不懂,怎么一见如故,突然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年不过三十的年青人。李白一口气连喝三大觞酒,才把个铜觞顿住。老人见状,连声道: “不必客气,请!” 19故事 “老人家,生意兴隆。” “好。——”老人道:“李公子好身手,更是好酒量。” “其实不然。”李白苦着脸道。突然间,他有了个妙招:最好设法把老人灌醉。于是,他瞧了一眼三面大敞的窗外群山道,起身给老人的酒樽斟满酒。他一边斟酒,一边对老人笑道,“李某是人来疯。今日有幸与老人家同席,实在是小可的福份。真可谓‘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同醉,同醉!”随后,他将自个儿的大觞斟满酒,朝老人高高捧起,一仰脖子c“咕咕咕”一口气把酒干了。到了,还没忘了亮亮底。 听罢这番话,老人兴起。他笑对李白,欣然端起酒樽,一口干了樽里的酒。随后,却又黯然失色。半晌,他才道: “啊。李公子刚才所吟,敢不是骆——” “骆临海。是骆公的《帝京篇》。可怜骆临海,唉,——”李白一声长叹,自顾将空觞又斟满酒,仰脸一倾而下,把眸子咬定张盖,指画歌吟,“‘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好一个气贯边塞c倜傥风流负不世之才的骆临海啊,始以贡疏被愆,继因草檄亡命‘已矣哉,归去来。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呜呼,正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涕下。’” 老人瞅定李白,一时谔然。李白意犹未尽,再自斟一大觞,点着酒笑道,“那骆临海,可谓真南人,硬是与水有缘。李白还记得此人有这么一阙,”接着又亢声吟道,“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老人听到这儿,脱口接道。身子一动没动,脸色却是一大变。李白把一双眸子炯炯然咬死老人,道: “是啊,‘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张大侠,您老好记性!” 老人冷然道: “老夫倒不知李公子此话怎讲?” “嗨,五年前,小子李白在江淮间浪游数月,为麻衣张大侠赫赫声名所镇服,曾四次登门拜谒,却一次又一次失之交臂。今日终于如愿以尝!”李白大笑,随后向老人恭恭敬敬作一吉拜。拜罢,只见他膝席而起,给老人换上大盅,为老人和自己各满斟一盅酒,双手高捧酒觞,两眼盼顾有神,瞧着老人,“李白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却也曾仗剑为侠,好与侠者交。您麻衣张归真数十载行侠江湖,金刀宝马c快意恩仇,诚大侠也。容李白敬大侠一觞。” 说罢,李白双手捧觞过顶,随后鲸饮一尽。 他亮了亮觞底。 又邀老人再喝。 20试手 老人冷然道: “惭愧,惭愧!——我姓仇。你认错人了。” 说罢,他膝席而起,双手举觞,略一敬,满饮而下。李白见状,忙为老人满斟一盅酒。随后,又给自个儿满斟一觞c殷殷相劝。谁知老人长叹一声,手中略一发力,竟生生将厚重的铜酒樽,捏成了个铜疙瘩。“哐”的一声,将它重重顿在了食床上。李白见状一怔,深以为怪。只当是哪句话遭了忌讳,一时大起恐慌,忙起身谢罪,唤小二另治了新觞,给老人斟满酒。而老人毕竟老与世故,一阵冲动后重归沉静。见李白已给自己斟满酒,忙伸手盖定酒觞,道: “吾老矣,不胜酒力。李公子请。” 李白笑笑,径自浮一大白。随后又亮觞底。主意已定,他不会轻易罢休。再一瞅老人,却又发觉老人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只见他坚决地摇摇头,而那觞中酒,已从他撇开的掌缝间溢出大觞,即往李白这边逼来,还腾起了一大片雾气。那丁三不会喝酒,嫌坐着无聊,正一颗颗地捡着拉在床上的花生米。见老人的酒觞里突然往外冒酒,一下傻了c没弄明白是咋回事。李白开始也是一愣。随后,他忙伸出双手扶定床沿,稍一发内力,硬是将那朝他逼近的酒生生截住。丁三惊得目瞪口呆,也奇怪。他张大了嘴巴,脑袋象个卜浪鼓似地两头不停地摆来摆去。须臾,那酒化为一道烈火,直窜屋脊。老人把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看定李白。俄而,爽声大笑。李白也是连声爆笑。 不过,他自觉笑得尴尬。他暗道: “得另想辙”。 21英雄也怕老来锤 李白笑得诡。 他的眼也够毒。瞧出眼前的老人是张盖,一半是因骆宾王,一半靠猜。因骆宾王,这因缘,以后再说;猜得准,才是真功夫。 凡武道高手,无论拳剑刀枪,要在单挑或应对群殴中胜得人,关键还是速度。出击如电c防身机伶,生与死就在转瞬之间。靠啥?速度也。力大势沉固然好,胜不得人,好歹能唬半天。碰上武道颇有心得的好手,速度跟不上,是要吃亏的。李白的笑,其实还有可笑的意味。任你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如张盖,毕竟垂垂老矣。他已瞧出,老人气与劲不输人;接转翻动之类,因上了年纪,离顶尖高手的水准,已慢了半拍。不输李白行,要完胜却也难。所谓时势造英雄,过了这个村,就落不那个店了。他想出手阻止老人截杀,也有为其担忧的心思。英雄一世,一失足让人笑话。 ??? 也许有读者要问,照你这么说,李白真的会武功?——我说李白会武功,而且很高。有读者要笑话我胡编。这是个有得一说的有趣的话题,且容我一一道来。我先得补一句闲话。这小说中的人和事,除极少数如李白外,其它大多是虚构的。虚构并非凭空捏造,我追求的,是最大限度的接近真实。因为本质上,真实是无法还原的。换一句话,我想说出的是,最大限度的可能。比如,历来的资料除了说到李白好剑道,似乎也相当高明。但谁也没提到他有多大的武功。其实懂点武术的都知道,剑道也好,棍法枪法也罢,没武功做基底子,不会走多远。因此,说李白有武功,武功还很不错,是说他极可能有或极可能不错。有读者或许要问,那么为什么历来的资料都不提?这一方面,是古人对剑道和后来的枪法之类更为看重;另一方面,是因为李白的诗写得太好,把剑道和武功这一面给盖过了,就象把他诸如治世之才给盖过了一样。我现在这么说,只不过说明我相信如此。当然,你可以批评我这么说不对。不过凡事太较真,就不好玩了,读者你不妨也作如是观。 你说是也不是? 22风景和心景 说话间,老人又把目光投到李白身后。这回,他瞧了好长时间,脑袋昂得很气派,还禁不住叹了口气。 李白好奇心特别大,可这时,他哪有心绪去理会它。在他头脑里,那片僵尸般沉沉浮浮的山野c牛车,和那些不久就大难临头的人众。天旷地远,人犹可贵。如果没有那些老少骑者,没有这小甲虫似的牛车穿行其间,该是多无趣。天地很大,百姓自足。我就是这只小甲虫呢。一只游走在天地间的小甲虫。别人看你游走在世间,来去萧洒从容。添一口,再添一口飞溅如雨的血。腥的血。明明可不出的血。其实个中苦恼,又有谁知。你会感觉到老人看你。在冷笑。陆申会在看么?小甲虫。从家中来。家,还在吗?蜀地山高。山高娘亲不可见。回头隔了一道水。就象那漕渠,隔断了两岸人与人的交流。任血在飞。 我这是在何处? 我还是我么? 23长相思 老人漠然道: “好景致。 李白一惊。他回过神,朝老人点头道,“不错。——真个好景致,好韵味儿。”他又扭头瞧了一眼东面。远处景与人没变。牛车依然晃晃悠悠。这一回,模样好象丑多了,闻得出一股酸臭味。了无活趣。他垂下脑袋,有种天大的从未有过的沮丧。心想,还是先离了这儿,再觅机会。他略一沉吟,他下了决心,将食床上的金觞举起,向张盖敬了一敬,一口喝干。随后膝席起身,垂手一揖,道: “李白不便多扰,告辞。” “何必如此。”老人微微一笑;笑声里,却有股子杀气,“李公子但坐无妨,老夫待会儿还要讨教,请公子宽心自饮。——李公子想是晋京赶考。长乐坡可有故旧?” 李白一愣,笑道: “访友。” 他瞅一眼东面,见仍无变化,不禁猛然醒悟,至此再抽身离去,确实欠妥。凭他的功夫,脱身自然不成问题。可对改变局面,恐怕也无济于事。事到临头,且静观待变,伺机而行。迟疑片刻,便重新入座。移过酒觞,满斟一大酒觞,径自随意喝了一大口,随后把手向东一指道: “‘泰和’商号的东家,是李白好友陆调之叔。”说罢又端起大酒觞,大口干了,苦笑一声道,“此地再盘桓几日,晚生便打道回府。” “哦。” 李白此刻已是微醺。略一沉吟,他又端起酒碗。忽然,酒楼北窗外传出一声高亢的纤歌,众纤夫轰然响应。李白抬头,见三扇屏风正好将北窗遮过。于是起身,一把推开最西边的那扇屏风c径直走到北窗前。恰好这窗上沿破了一角,只见一艘似曾相识满载货物的庞大的吴船,填窟窿似的迎面而来。李白一愣,索性拍开窗。窗外,先前出现的吴船,在漕渠对岸六七纤夫的奋力纤背下,正向西艰难行进。直到吴船尽出视野,李白还西面怅望不已。良久,他才一拍窗台,转过身来,仰面长叹。于是又回到床旁,一连干了三大觞酒,将空觞顿在床上,疾唤店小二笔墨伺候。那小二似有预感,应声上前,向张盖躬身一揖,将大张宣纸,笔墨砚台一一在床上张罗好,使劲磨出一砚浓墨。张盖再看李白已是泪流满面,并不理会床上铺就的宣纸,提笔饱蘸浓墨,转身歪歪扭扭,走向北窗旁仅存的大块白璧。小二一愣。倒是他身旁随李白而来的娃儿甚为伶俐,见状赶紧捧起砚台,凑到李白跟前。老人的目光,也被李白这一番动作吸引了过去。李白这时已微醉,只见他沉吟片刻,抓起笔先将《长相思》三字题上壁去。随后又洋洋洒洒c歪歪斜斜地信笔疾书。老人他粗通文墨,勉强认得断出一阙新诗:“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他一时说不出诗的好坏,却对那一大块墨色淋漓c沉着痛快的书法暗自拍案叫绝c欷嘘不已。他十分奇怪,瞧李白这时已醉得目光散漫c神色颓唐,脑子却似乎极清醒,浑身上下透射出的是一种神完气足的从容和洒脱。其实他不知道,这李白自小就与一个酒字有缘,醉后的才气更是纵横拔如神魔附身。他的传世之作,据说大多是在酒醉后一挥而就的。而且,时人对李白的书法也是推崇备置,只是时过千年,他的墨宝已湮没不存,仅剩《上阳台》一段残篇而已。 24暗渡陈仓 李白醉了。 这一阕题罢,李白把笔一扔,返身颓然入座。他大概是嫌佩剑碍着,于是重又起身,解了剑。唤来小二,将剑交到他手上。李白的身子,正横在老人眼前,遮了他的视线。其间,他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踩在老人搁在脚边的长刀。他脚一撤,脚尖挑起长刀,示意小二一并拿走。小二暗笑,弯腰轻轻易一拽,将长刀揽到怀里。可没等他转身,就见侧后一支长臂猿舒,掂起刀送了送c将大刀提溜了过去。小二被一股劲气噎住。半晌才一吐舌,抱了李白的剑,仓惶下楼而去。 正所谓,偷鸡不成折把米。李白苦笑。他太小瞧老人了。可他还不能声张。于是,他只当醉得啥也没瞧见,只管塌腰下坐。随后,他扭过身c也没打个招呼,就抓过老人面前的新酒,又面对北壁的大幅题诗,自斟自饮起来。李白此时又侧身向东望了一眼。此刻,天色已昏,空气肃杀欲死。官道上那帮骑者又聚在一块,信马由缰c慢慢逼近桥头。他脸色为之一变,垂了脑袋c欲语无辞。俄而,又笑了一笑,扭头吩咐身旁的丁三,把纸砚和多余笔墨送回去。趁着老人没注意,朝丁三使了个眼色。丁三无解。他一边手指老人的长刀,一边“泰和”货栈方向呶呶嘴。接着,又做了个刚才那火起冲梁的手势。丁三想了想,幡然省悟。只见他使劲点点脑袋,道声“好”,麻利地收起床上的所有文墨物件,翻身溜下楼去。李白这下似乎是松了口气,重新把目光投到桥头后的旷野,脑际《楚辞》的一些章节,段落不邀自来,纷纷扬扬。于是仰面琅声唱道: “思美人兮,临涕而延伫。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詒。”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散雪纷其无限兮,云霏霏而承宇。” “已矣哉,因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李白好颠! 他这番举动,瞧得老人目瞪口呆。也难怪,他哪见过如李白这样的诗性中人。眼见李白唱着唱着,嗓门低了下去;俄倾,便垂了头c歪在食床上。 老人见状摇头不止。 许久,他才突然省悟,把目光从李白脸面移开,落在那离桥头仍有数十丈步之遥的仨古怪骑者。他心里嘀咕。还会不会有变数?——结果,还真有变数。不大不小的变数。此刻,牛车与一群骑者恰在交汇。蓦地,那载满柴草的大车莫名其妙地一个“咯噔”,朝北侧翻过来,车上的柴草四散,生生一下占住了约大半个官道。这下,原本井然有序的场面,便全乱了套,周遭人群的惊呼也一下窜到半空。原来与阔少并辔而行c徘徊不前的账房先生装束的骑者,一下勒住缰绳。随后,他调转马头c朝后侧疾退。老人一愣。随后,他又突然将马勒住。还好,他想。他念叨的是东面,不料东面还没变,南边楼下起了一阵惊呼。随后,“歇仙楼”右前的一个草垛,腾起大股浓烟。老人奇怪。他见李白仍在,那小鬼却不见了。顿然省悟。扭头瞧去,只见本平静的前场,顿时涌出大群人来,或浇水灭火,或搬撤易燃杂物,或哭嚎跳脚,乱得翻了天。老人大急。只听他“嗨”的一声,一只脚已上了东面的窗台。他不想操心这边的乱局,只是担心不要坏了他的大事。他担心,桥头会有变数。 奇的是,还真有变数。 第一变发生在前面。“歇仙楼”火起乱盛,显然被对岸的人们注意到了。一时间,人们不知所措。继而,嚷嚷声爆起。那群贵少骑手,呼啦啦一个个拍马西奔,想要赶去救火。接着便是第二变:“泰和”院门内忽飞出如蝗虫一般的箭弩。一时间,街面上原本要西去,却慢了半拍的骑手,一个个人仰马翻c鬼哭狼嚎。随后又有第三变:就在老人以为那调转马头c朝后侧疾退的骑者,会就此朝后奔去的当口,这人却拨转马头。只见他猛夹马腹c甩鞭狠击马臀。那马儿显见是一匹久历战征的宝驹。受了这一击,它负痛一声长嘶,从旁只一疾窜,早已甩开同伴和前面的人众c牛车,便率先抢上桥来 老人笑了。他细了眼死盯着那三骑者的老人,可不会被这乱劲儿唬住。就在他正准备掠下楼去的一瞬间,接着,又从“泰和”院子里和斜对面的巷道,冲出一群手持长短兵器的杀手。这帮杀手误打误撞,生生将那一行仨骑者中拉在后面的俩人截住。 老人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劫 26大老板 从今儿晌午起,长乐坡人就很焦虑。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桥西镇子街面c尤其是“歇仙楼”牵住了。“歇仙楼”前火起,似乎也印证了乡亲们的猜测。 可大伙都错了。 谁也没料到,最后血腥的大事,却出在桥东的“泰和”院内。 这到底是咋回事? 下面,就请读者随我穿越过浐水c到“泰和”,一探究竟。 话还得从头说起。长乐桥脚下的“泰和”,主营南北货批发。几十年来,是京都内外享有盛名的大货栈,一年进出货物有上万船。店里有三个账房,老少伙计常年有三十好多个。其中有十多个身坯强悍c武功上乘的汉子,在管理仓储c脚力之余,兼负防盗防火值夜职责。此外,忙时还会雇有一二十个强壮短工。今儿才初六,按乡间风俗,元宵没到,新年便算不得是过完了。所以货栈里大多数人回乡过年,还没回店里来。因此,诺大一个商号,空空荡荡c人声寂寥。更要命的是,兼负防盗防火职责的头领,因新年嫁女,请了年假。他手下的兄弟和徒儿,有几个前去帮忙,也没回来值班。不过也有例外。你瞧,眼下货栈东边三间紧临街面的客厅,排扇似的门面大敞四开。厅内装饰豪奢c暖意融融;主客只两人,却谈得风生水气,好不欢恰。眼下,商号老板陆申,正面朝东扶膝坐在屋子西边的客床旁。他左手捏着一把棋子,与一位气势咄咄逼人的中年客商纹枰对垒,间或瞅一眼北窗后漕渠上缓缓移过的吴船。这陆申是个年近花甲的瘦长老者,形容枯槁副谦和小掌柜的样儿。咋一瞧他这德行,任谁也不会把他与那个有能耐呼风唤雨c居京都而小天下的大富商拢一块儿。世上就有一种人,外表跟内里全不是一回事。跟他打交道的,往往是吃了亏,才明白别小瞧他。——有的亏吃了,还有后手;有的亏,吃了也就完了。就比如眼前很牛逼的客商。这是后话。“泰和”只是他众多生意中的一小份。长乐坡纵是离京城只九里,他一年也来不到回。昨天午后,他将李白从城里的家中,邀到这郊外的商号。一来是处理些年前未了的事务,也顺便陪李白散散心。 眼下,他看似怡然自得。 其实心好苦。 27蚁穴 此话怎讲? 头一个烦恼,是“泰和”大掌柜突然病倒了。这大掌柜叫楼长善,是本地人氏c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商界高手。近年多病。因为近几个月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年前陆申就让他在家歇着,另由一心腹c总管账房顶着。还是昨日听说陆申到了,才特地从乡下家里赶过来陪同的。不知怎么,今儿一大早却犯了病,病势还来得特别凶猛。这一来,把跟了他来玩儿的小外孙女吓坏了,又是哭又是闹的要回家。碰巧镇上的老郎中出疹未归,而楼长善老家王庄有他一个医道不错c远道而来瞧他的表兄。初五刚接完财神,今年的好光景还没瞧见,大掌柜就闹病,闹得里外不宁,令陆申颇不爽,有种不祥的预感。而那乡下路不好走,陆申只得找来他的陆府护卫头领胡一家,他爷俩送回乡下瞧病。胡一家带了俩帮手c驾车便去。按理这几里路,打个来回也用不着两个时辰。不料胡一家却是一去不回c连个招呼也没打。这胡一家有一身极好的武功,人也豪气有节。多年来,他一直跟随陆申走南闯北c从没失过手。年没过完,生意是还没怎么动,该打理的事儿,却一件都不少。眼下在是用人的时候,一下缺了好几个帮手,顿感捉襟见肘。——尤其是,缺了安全感。近几年,他的生意愈做愈大,麻烦也没少招。亏得有胡一家和他的师兄及几个徒弟,才没出大漏子。他已习惯胡一家不离左右。眼下,虽说那脾气不好手段不坏的师兄还在身边,可少了胡一家,仍令他心虚。 他感觉可不好。 他心虚。 眼前有点恍惚。 28不速之客 他的感觉一向很灵。 今儿也应验了。 前晌过后,麻烦一件件,没断上身。先是不断有些个年轻陌生人从斜对面的客栈,跑到这儿来。他们借这贷那c变了法子频频进出,态度甚是骄横无理。有的到厨房找水喝c有的到院子里拉屎撒尿c到帐房柜台扯三掼四,搅得这一溜屋子乱轰轰不得安宁。陆申闻讯从后院赶来c却无可奈何。老于世故的他,一眼便瞧出这帮人似乎颇有来头,因而也不敢贸然大加管束。他让陈子亚放下手头的活儿,从院子里腾出一间屋子专门去敷衍这帮家伙。 整个上午,都是这么折腾。 他异常烦恼,以至再也没法安心理事。 要命的是,他这老板还得装出没事的模样,免得大伙心慌。 他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午后,更大的麻烦接踵而来。先是闯进一似曾相识的中年客商。这位带着三个随从c出手阔绰。他自称从漠北来,太原府驻军近来弄来一笔钱,有意合伙与“泰和”做笔军火大单。可没说上三句,陆申便瞧出满不是那回事。那话卯榫不对倒在其次,还总拿些太原府衙门的琐碎事务,来套问陆申。而他那三个随从,也是进进出出c要这要那,把陆申的外甥女青阿和一老一小两个伙计,支使得的溜的溜乱转。陆申阅人多矣,瞧这人的做派,断定此人是京城北门禁军头领,今儿遇上了大麻烦。刚才,有一道童,陪了位膘汉找到那客商,比划嘀咕了几下。那客商变了脸,一边叫来引来俩佩弓携枪的粗蛮骑兵,把住了院门,非但再不准人进出,连在院内走动也不许。一边亲自带了七八个汉子,将整个院落,兜底搜了一遍。随后,将胡一家那师兄等人,看管在偏院。从此后那一个随从言语里,陆申估计他们在账房右边的偏院,与对面铺户各处埋伏下来。而这客商更是自作主张,硬是支开伙计,笑嘻嘻地让随从找出副棋,逼着陆申入席与他一较输赢。陆申无可奈何,只得扶膝奉陪。他一面拍子应对,一面苦思脱身之计。可笑的是这中年客商空有一表人材,于棋道却是个门外汉。他虽然很上心,却被心不在焉的陆申,杀得缺胳膊少腿的,局面甚为难堪。瞅着眼前的情形,陆申明白这家伙不好缠。今儿长乐坡要出大事c自个儿恐怕也是难逃一劫。如今,他还份外担心,那一早出门去山里访客的李白,可别一头撞进门来。——他不想把李白扯进来。 29游戏 “啪—” 突然对面传来一清脆的声响。陆申一惊。抬头瞧去,原来是对面的中年客商拍出一粒黑子。 中年客商笑道: “该您老了。” 陆申再低头朝棋盘上一瞅,才发觉自个儿的一条大龙,不知何时被对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陆大老板书本上懂得不多,却是棋道高手。可今儿他哪有心思陪对手玩儿。他明白,今儿的对手,意不在棋;况且,此公的棋艺臭的要死,还自以为特有才,专弄些让陆申哭笑不得的奇招。好像不把他最后一点耐心搞掉,不能尽兴似的。陆申刚才堵了他一条大龙的去路,心想他可让消停一会。不想他脑子倒转得不慢。等低头一瞧,着实吃了一惊。棋盘上反倒是他要打自个的劫。不会吧,刚才局面还是好端端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等他再把疑惑的目光投过去,却碰了个冷钉子。这客商长出一口气,一脸得色地道: “没错,劫了!” 陆申愣住了,道: “咋,咋的了。” 30快枪 此时,院门前乱了。 这客商也是一愣。近前是一片嘈杂声。细听,还有西面传来一阵嚷嚷声,似乎是着了火。陆申吓了一跳。没等他缓过神来,此时,院墙外马蹄声大作,烟尘高起。只见六七骠骑突然加速c乱糟糟闪过院门朝西c直扑桥头。陆申一怔c腾身而起。再瞧那客商,早应声弹起身c扭头招呼同伴快快出手。于是,“泰和”货栈账房前后,喊杀声轰然而起c响成一片。这账房前的官道上早已是箭杵横飞c刀枪乱动。随后,应声而起的是满天血雾。烟尘雪硝翻腾直上c綿綿不绝。 他一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好个老陆申!他趁着那客商忙于院里c还没来得及处置自个的一瞬间,只动了一动,身子已掠下客席c直奔北窗而去。那客商大惊。陆申奇快的身法,完全超出了客商的意料。他本是各中高手。眼见陆申有越窗一走了之嫌疑,他于是咬牙来了一个“移僵尸”。只见他身子横移三尺,生生堵住了陆申好不容易趟出的去路。这一动,他也累着了。好在陆申愣在一旁,已是气喘嘘嘘,并没即时攻击。那客商心里一乐。只见他顿了顿,把个和善的马脸一沉,突然抖出袖中铁扇,一个“长蛇出谷”,向陆申肩井穴点去。陆申大惊。他一扭身,躲过这迅疾凶狠的突击。随后,疾步退向屋子深处的账台。此时,院门外的喊杀声和刀枪撞击声,越发猛烈。客商扭头朝院门方向瞧了一眼,不禁焦躁起来。 瞧得出,这客商本来把陆申当做诱饵。所以只想c也有把握扣住他。院门前事突发生,他一激灵,只顾了回头去招呼弟兄们办正经的去。他太自信了,压根就没想过,陆申竟然一直惦记着要跑,也趁乱差点儿逃掉。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个看似手脚都不甚利索的老病秧子,还能逃过他的绝活“长蛇出谷”。这一来,他的心态大坏。高手首次出击,往往格外迅疾凶猛,对手很难防。盖因既经蓄势,一动如电而发。若心态已失衡,则动作必会走形。只要对手有了准备,很难达成目标。一旦失手,心态更坏。如今这客商便是这般模样。只见他冷“哼”一声,气势汹汹的狠招又一个紧跟一个地朝陆申使来,就是打算一举把他至于死地而后快。而陆申瞧去羸弱不堪,身手却也不苯。左闪右躲,竟也一一化解了这对手的这一轮急如暴风雨的攻势。 但也呼呼喘气。 31无招 这客商愣了一愣。 他调整了一下步伐,抬头去瞧陆申。他瞧见的,还是先前那个病弱的老者。但这回,观感大为不同。他不得不暗自叹服。这老头能躲过他如此凶悍的截杀,可见他当年也曾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可为何以前没听人说起过?——其实,这是个美丽的误会。真实的世界,会功夫的人很少。我这书里,会写到不少未谙武艺的人物。但恰好陆申是个例外。原是,这陆申南人北相c柔外刚内。世居江南东道姑苏,却是三国时吴名将陆逊之后。早年遭家难,孤身一人流落京城,不得已学徒经商。秦地民风强悍,加之祖风熏染,倒也随俗习武经年。天赋加上学练得法,遂成了是一等一的武艺好手。不过他生性宽厚,多年来南北奔走经商,总以隐忍为上,很少一露身手。因而江湖上没人知道他的声名。只是近年积劳成疾,武功半废。如今偶一活动,老先生累得半死。至此,这客商心生顾忌c心态稳了下来。他只是端住架势,不再急于出手。 他得好好想一想。 他要沉住气,找出陆申的破绽,然后一击功成。 32猫鼠逗 这就叫无心插花柳成荫。武术有招。有时,无招比有招更管用,更狠。这一招无招之招,把陆申逼急了。 也心慌意乱。 陆申已是衰年,更兼多年来,早荒了武技。你想,这么一个糟老头,怎敌得正值蒸蒸日上的壮年对手?相比那客商的真气弥满c咄咄逼人,此时老汉早已是气喘嘘嘘,脸上爬满了冷汗。如今还得憋着劲以防对手突袭,哪里还扛得下去。他想,这么下去,吃亏的肯定是他,得另找出路。于是,他又朝后退了两步,肃手一拜,道: “客官且慢。能否打个商量?” “噢。” 只见那客商又扭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院门,淡然应了一声,也不答话,似是无意间进了一步。陆申心头一寒,更急了。这一急,忽然开窍。他已然悟出,眼前这客商的本意不在听他的解释c排解误会,却是步步进逼,以此来耗尽他的精气神c准备他的最后的致命一击。可他老陆申不是个缺心眼的人儿。他瞧出,对手比他更着急。于是,陆他慢慢镇定下来。面对劲敌,陆申倍感吃力。他自忖如今唯有扎定阵脚,行险招伺机拼死一击得手,逃出账房,或可捡得性命。他一面应承对手,一面把个老眼儿眯了起来,四下里转悠着,在找脱身之机。嘴里却一个劲地“放鸽子”,边退边道: “这么着。我与您素不相识,也—不会留意您老的这趟买卖,何必一意与我一庸商为难。您老尽可先去忙您那门外的活儿,等完了后老夫尽我所有,一定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那客商道: “您老健忘,我可还记得。” 他不经意间前踏半步,两眼饿狼般盯住陆申。 “您与贱号有缘?倒也是——”陆申后退一步道,“今儿落在您老手里,大概也是个命。只是,就算是阎王爷交待您老来索取老夫性命,也该有个说法,好叫我这可怜虫心安理得地上路才是!” “嘻嘻。那得问您老自个儿才是呀。” “可——” 33后发先至 该到头了,他想。 身后便是半人高的账台。他心里有底了。随后,只见他佯装体力不支,身子往右一晃。看似失却重心c倒在了账台的一把算盘上,其实却早已死死抵住身后的账台。与此同时,他断然出手了——将早先攥在手心的一把黑棋子,狠命掷出。硬实的黑棋子,雨点般疾射客商面门。 这客商一惊,猛地偏过身子c避过杀到的棋子。他上当了。陆申的那一把棋子是个虚招。棋子刚出手,他随后右手顺便抄起账台上的算盘,而左脚脚弓疾收,一个“兔子蹬腿”,借力狠命踢向客商的小腹。对陆申的后手,这客商虽说也有点儿防备,却没料到他的劲腿到得如此之快,躲闪不及,右胯重重挨了一脚,往后一挫。陆申一击如愿,一边不免暗自庆幸;一边扭过身子c准备走人。客商大怒。只见此人身子一矮,扭了半步。接着,他左腿顺势跨出一步,抡起右臂c将手中手中铁扇朝陆申咽喉疾去。这回,那铁扇还倏地弹出约一尺长的尖刃。他本以为一举制服陆申即可,所以出招虽狠,却没想要他的命。不曾想这半死不活得老东西,竟耍了他一把。要不是有点儿防备,简直要废了他。看来只好得罪了。陆申没想到,他竟将身子调整过来c断然出手。更是想不到,这杀手铁扇里,竟然还暗藏利刃。等到再去闪避,已慢了半拍。只听“扑”的一声,那快如急电的尖刃,早将左肩几乎洞穿。 他痛得大喊一声。 随后晃了晃。 几乎晕厥。 34开溜 咋回事? 这杀手不禁一愣怔。!确实,他的回调和出击够快够绝了。多年来,只要他出得这一手,对手都是立毙眼前,还从没人能躲过他这一手的! 好在此时的陆申,反而更清醒,也异常机警果断。趁这杀手稍作愣怔之际,他一咬牙,一面负痛将手中的算盘疾疾砸向那人下巴,一面倚靠着账台,使出“雁翻云”的绝技,掠上窗台。随后,他又一个“燕子抄水”。转眼之间,他已落身于十数步外靠在自家的河埠头上。这一番动作做得真可谓惊世骇俗,却几乎耗尽了陆申的心力。随后,他拿住最后一点气,纵身跃向一条准备沿漕渠东去的货船。 船,终究是上了。 他脚一软,已半跪在舱板上。 35先烂的出头椽子 再说那客商。 这人也是身板极硬的武坛高手。否则陆申那一脚,早把他踹个半死,更不必说躲开陆申随后快如疾雷的算盘。此人闪身再看陆申,见他已掠下北窗,自叹轻功技不如人,加之伤胯,肯定追陆申不及;要说舍弃,却又恼羞万分,心犹不甘。于是横下一条心,硬忍胯痛,紧跟着掠上账台,倾力将手中铁扇掷向陆申后心。铁扇一出手,想那已是强孥之末的陆申,是再也躲不过这一疾如闪电的掷击了,不禁暗自得意。果然不出所料,尽管陆申上得快船便力竭跪倒,还是一边本能地扭头观察身后动静,一边偷偷去抽腿上备而不用的匕首c以防后手。那客商的利刃未至,风声先到,惊出陆申一身冷汗,赶紧低头矮背闪避。可背脊还是被它狠狠犁过,爆开一道长口,鲜血飞溅。 陆申痛极,又由痛生恨。 随后,他忍痛一个侧翻,抽出腿上的匕首。此时,恰好瞧见客商的前襟已完全敞开。于是喘息片刻,将手中的匕首向他疾疾掷去。这客商没料到陆申此时还有劲力反击,又因刚才一得意,卸了气劲。再闪避已稍慢半拍,右胁下的被飞来的匕首撕开一个小窟窿。这客商疼得一个踉呛,险些摔倒。不过晃了两晃后,他就又稳稳站住了。显然,此时只要这客商掠下窗台追杀过来,他再无生机。 陆申心一寒。 垂下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杀戮 36救场 再说院门前。 印西桥等踌躇缓进。就在这一行快逼近“泰和”货栈时,就听前方爆出一串响鞭。印西桥瞧见戚科将车停住。此刻,牛车与一群骑者恰在交汇。只见戚科突然掠下车去,从柴草间抽出一把大刀和一柄长长的柴叉。他身前身后的那些人,都被他的举动弄得莫明其妙,纷纷朝他呆呆地瞧过来。可脚步还在不由自主地朝前缓缓挪动。 印西桥一下就明白是咋回事。他猛然勒住缰绳。随后,他调转马头c朝后侧疾退几步,又突然将马勒住。 此时他们的身后的“歇仙楼”方向,突然,爆起一阵震天的嚷嚷声。桥东这边的人众的目光,一下被西边吸引过去。不远处的变故惊住了。紧接着,就见浓烟大作。随后,火光腾出半天外,爆燃的柴草“噼啪”作响。随后,“歇仙楼”四周的大片区域,顿时乱作一团。那群贵少骑手,犹豫片刻。其中一个腾起身,率先振臂一呼,打马朝桥西便奔。随后,众骑手呼啦啦一个个丢下戚科c跟着拍马西奔。大伙心里想的,都是快去救火。戚科一点没被眼前的变故惊动,反而精神一振。他矮了身子,大吼一声c抬肩将牛车顶起撂翻在半道上。牛车上的柴草“轰隆隆”一阵乱响,泼了一地。那些已西去的骑手,有几个勒马回视。而印西桥愣了愣,马上明白,这是戚科在示意自个儿一行:不要去会陆申,而应趁乱西走。于是,他朝左边横出,抬起左臂,朝同伴做了个冲卡得手势;随后猛然一夹马腹c从那些缓下来的骑手跟前和夹缝间疾疾掠出。 他听到身后一片惊呼。 还夹杂着被擦碰激发出的谩骂声。 以及随后的一片镝鸣c震天杀声。 37殃及池鱼 印西桥愣了一愣。 还扭头瞥过一眼。继而埋下脑袋c狠狠一夹马腹。那马甩头嘶吼c夺路狂奔。 身后血肉横飞c哭声四起。惨状使他明白,就是他那下意识的这一动,恰好逃过了那阵如蝗虫般“嗖嗖嗖”盖过来的镝雨。他又分明听得几声重物扑地的轰响。他知道,那是有人中箭落马。一转眼,他已卷过一箭之地c到了长乐桥下。经验告诉他,只要过得桥去,对手就不能奈他何了。长乐桥颇陡。只见他稍一顿,一边将手里的缰绳一领;一边回瞥了一眼,准备招呼起同伴,一鼓足气提马斜掠过桥去。突然间,他又勒马回视。刚才远处传来重物扑地的轰响,令他大起警觉。冥冥间,他仿佛瞧见印镇就在其间。这时,就见从“泰和”院内冲出一彪人马,径向落马倒地的伤者胡乱砍杀过去。印西桥不禁头皮发麻,猛地调过马头c策马朝西来的人流撞去。他心如火燎,一边宝剑出鞘,一边瞪大眼拼命搜索侄儿的身影。好在马儿还没踏出几步,就瞧见印镇重上马背。 他大为放心。随后吹起一声尖哨,翻身打马上桥。——他只是奇怪刘陵去哪了。不过,他并不太担心。对这个机伶远过一般高人的师兄,他太了解了。 他不禁“嗨”地一笑。 38追风鞭 印西桥错了。 此时,有人仰面将他截住。 印西桥心头一寒,暗道,“啥子鬼?怎么就没注意?” 原来,就在他快马加鞭c上得桥准备西去的当口,只见桥西南脚下,突然抢出俩手提长枪大刀的杀手。须臾,那桥东北边货栈大院,也飞出一骑。仰攻历来为兵家大忌。这俩杀手,为何出此下招?原来,他俩也没料到,身后会有草垛火起的意外。正犹豫间,桥东已有骑奔过来。等他俩出手去拦,已慢了半拍。好在再一瞧,那些骑者甚年少,直奔火场而去,不似此番的对手。于是,放过他们c来截后到的老者。这哥仨两前一后c死死咬住印西桥,将他逼往桥西。俩回合一过,这哥仨便认定,此人才是他们要等的对手。突遇劲敌,印西桥不敢怠慢。他一边重新打起精神招架,一边寻机突围。对手士气愈盛,死缠烂打c连连疾施杀招。印西桥眼见疾突无望,只得先他疾收铁鞭,抽出腰间长刀,横挡疾拨,先稳稳首住要害,并不急于发力攻击,只图缠些时辰,好让印镇趁乱走人。可这些个杀手哪里顾得许多,只是一招狠似一招,必欲致他于死地而后快。几番腾挪招架,印西桥已掂出对手的分量。再瞅身后,只有已翻倒在中道的牛车,并没刘陵和印镇的影儿。眼见印镇死活不明,他不禁焦躁起来c杀心顿炽。只见他佯装力竭,側身垂下铁鞭,矮身躲过一个枪手冲他而来的疾刺。横刀护定上盘,猛然勒马半转,收鞭发力,施出“僵蛇吐信”的成名绝技。但听得“扑”的一声,鞭头已洞穿左近那伺机抢前偷袭的杀手太阳穴。那廝应声而倒。同时,这狠招惊得另俩家伙目瞪口呆,疾步后退。印西桥冷“哼”一声,趁势一踢马腹,斜着掠过桥脚c绕过一堆浅乱的柴堆,朝印镇这边疾疾抢来。 眼看这两处只数丈之遥的劲旅便要兵合一处。 一时间,情形对印氏叔侄极为有利。 可等印西桥转出一高耸的柴堆,就听得印镇那边爆出一声惨叫。他急了,猛一夹马腹c掠出柴堆。等他朝印镇处瞧去,却着实惊出一身冷汗。只见印镇突然栽下马去。 而他的身旁,随即有几个饿虎扑食一般,围上一群狼一样的杀手。 39天意 印西桥急得大吼。 这一声吼,没救得印镇,却引来俩对手前来截击。而印镇身旁,那刚被他砍翻的刀客,已翻过身来,挣扎着抢先一步,上前轮刀便砍。可他离印镇远了点,再怎样赶,也来不急了。 印西桥仰面长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刀客的大刀堪堪就要落下时,只见寒光闪了两闪,那刀客已冷哼一声,仰面摔倒。那马上枪手躲得快,颔下也已割出一道血漕。 随即一条人影疾如鹰隼,斜度里掠入官道,架起印镇。 印西桥眼前一亮,额手称幸。 一颗快蹦出腔子的心,有一半又落了回去。 40病虎 那是刘陵。 这形如病夫的幽州大侠,混迹于一帮粗犷剽悍的豪客间,有点儿滑稽,因此并不被人瞩目。加之反应神速,因此躲过众多伏兵的第一轮截杀。 刘陵好得意。 自打瞧见印西桥的变通手势,老道的他深以为然,一边赶紧招呼印镇,一边抢先后撤数步。可惜迟了。就在印西桥抢先掠过“泰和”货栈院门c朝长乐桥巅疾进的瞬间,身旁又有骑拍马接踵跟去。印镇毕竟还有点嫩,被不知不觉带了过去。结果,只听得“扑扑”两声,这后来的数骑c包括印镇,全遭了殃。先是一匹矮马中矢,把个骑手横摔出道南一仗开外;尔后一个壮汉从马上仰面栽倒在账房门前,颔下插入一支短箭,鲜血汩汩直冒,已湮湮待毙。紧接着,先是从前边“隆盛”客栈旁的巷子里,杀出一彪人马,将冲向桥头的马队生生截住。随后,又有一批杀手自“泰和”货栈院门内纷涌而出。这帮人堵住了慌忙后退的人流,逢人非砍就捅。此刻,身前被撞翻的牛车横陈官道c柴堆乱滚,一直延伸到道旁的大树前。刘陵震惊之余,饿虎般倏地勒马回转,一个“雀探梅”翻入马腹c落下地去。他就地打了两个滚,身子已横掠官道。 随后,又一个前滚翻,疾步掩入一棵大柳树旁的柴草下。 回头再瞧,印西桥一骑先去;而在混乱中的“泰和”货栈院门前,印镇猛勒马缰,趁着黄骠马回首长嘶而立的瞬间,一个鹞子翻身,滚鞍藏进马腹,躲过一劫。须臾,他又倏地潜回马背,纂紧缰绳。他满脸是血。 刘陵瞧出,他的额头,翻出一道血口,沽沽冒血。 而那柄大刀,却还在手中。 也已铿然出鞘。 41蛰伏 他稍放心。 印镇无大碍。战端甫开,一片混屯。此时的刘陵,格外冷静。他一边左手抽出胁下宝剑,一边将怀里揣着的五枚在幽州精心打铸的“如意蟾”袖入右手,静观战局发展。这“如意蟾”设计奇巧,仿蟾形似袖箭设计,奇巧异常,射速与稳定性俱已在中原名家暗器之上。无长兵器在手,他只能靠它杀开一条血路。 左近,此时有一匹马翻倒后,自行爬了起来,瞧去并没受伤。 刘陵见状大喜。他悄悄掩过去,一把将它按住。 他等待着。等与印镇会合时机成熟。 还得盘算如何闯关。 42不走运的印镇 有时候,运气很重要。 此行三人中,最不走运的,还数印镇。就在印西桥猝然发力c朝长乐桥巅疾进的瞬间,印镇凭借异乎寻常机警和高超的骑技,侥幸避过一轮疾如暴雨的锋镝。 刘陵闲,印镇则要忙得多。 等他重上马背,恰好瞧见印西桥陷入重围。那辆倒在一旁的牛车连带满载的柴草,又那被一匹惊马撞翻,弄得一地半人高的乱柴,不仅把通向桥头的官道堵个结结实实,还燃烧起来c隔断了他与叔叔的呼应。那帮满可作遮蔽的贵少,如今已轰然散去c各自逃命。而印镇面前,一个胖大客人惨叫一声,栽下马来。只因死者的一只脚还套在马镫上。而死者又特别肥胖,那马儿此时半跪在地,几经挣扎着不得逃脱。印镇稍一犹豫,猛地催马拐向货栈偏院。他打算就此绕道去解印西桥的围。没料到正撞上从货栈偏院这儿三个刀枪并举,纷涌而出的马步伏兵。狭路相逢,斗狠不斗技。印镇腾挪避闪,刚砍翻一个出招阴毒的楞头青,自个儿右胁下已被近旁一杆长枪刺中。他痛得一声冷哼,倏地后仰,差点儿摔下马去。亏得他机伶,忍痛顺势卖个破绽,猛然勒马转身,长刀疾刺枪手右肩,将那枪手挑下马去。随后,他俯身贴紧右面马背,脚跟狠点马臀。那黄骠马一声急嘶,掉头向西疾去。此刻,正赶上印西桥打马疾进的一瞬间。眼见印镇冲出重围c离他已不足数丈之遥,叔侄俩会师就在跟前。却不料货栈斜对面“隆盛”客栈旁的小巷里,又有一骑横掠官道,也不答腔,提枪朝黄骠马面门便刺。这畜生一甩头,眼角已被枪尖穿裂,一个咧蹶,跪倒在地。印镇猝不及防,一个前冲,伤处恰好触在马颈上。他一声惨呼,大刀旁落。接着,一头栽到地上,晕劂过去。 好在还有刘陵。 眼看印镇失手,刘陵心头一凛。他哪敢怠慢。忙将手里的那两枚“如意蟾”打出。 两个悍后生哼都没来得及c便跌倒在地。 43双响炮 刘陵暗笑。可也不敢怠慢。他紧接着一个前滚翻转出柴堆c疾疾掠到已晕厥的印镇身旁。他稍稍瞧了一眼印镇伤处,估计并无大碍。随后将他魁梧沉重的身子架起,挪上那歪在一旁的黄骠马背上。 可没等刘陵转身,此时,环伺四周的劲敌,又一涌而上。 那曾被印镇用刀的挑下马去枪手,顾不得包裹热血喷涌的肩伤,已徒步恶狠狠抢上前来,挺枪逼住刘陵。 而先前阻截印镇黄骠马的骑兵,更是纵马横掠官道,据高临下,发疯似地朝刘陵杀来。 刘陵大惊。 他只得倚着印镇,举剑应对。个短人瘦,虽然剑法机伶狠辣,却还是激起对手的人来疯。好在此时一声呼喊,戚科从斜刺里掠出。左刀右叉的他,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全无惧色。相反,倒是人数众多的对手,被他一阵乱砍猛戳,给镇住了,纷纷后退。暴露出的左肋,被戚科生生堵住了。刘陵大喜。有他那一柄长柴叉帮衬着,稍可应对。对手这两杆枪一低一高,或前或后。尤其是马上杀手,一杆长枪也确实了得,真可谓跳脱随意,进退倏忽;狠如狼,疾如电,直杀得刘陵和戚科险象环生。挡在前面的戚科本来也是高手,可惜手里使的是一柄他并不擅长的柴叉,身上早就被再次围上的对手捅出几个血窟窿。刘陵任侠中原数十载,素以身法轻灵诡异著,好剑走偏锋,不擅力缠野战。如今树桩似的左支右拙硬扛,不禁暗自心寒。恰好就在此时,印西桥已一声暴喝打马掠过柴堆,朝他们弎这边而来。见此情形,这边弎人精神一振。先前与几位对手苦苦缠斗在一起的戚科,也是暴喝一声c只两三招,便将身前的俩枪手逼退,留出有半丈空地。 万幸的是,此时印镇醒了。他甩甩脑袋c昂起身子。 刘陵心头一松c心里有底了。他趁着对手集中全力对付戚科,出剑将不远处印镇的大刀挑回。他朝印镇轻声道个“走”字,将刀柄塞进印镇右手;猛地猫下身,一个“惊蛇摆尾”,疾刺对手数剑。印镇右手捏紧大刀,左掌按住伤处,一摆下巴。那黄骠马甚为精灵,腾身而起,昂然一声嘶鸣,驮着印镇,径向桥头潰围疾去。而刘陵人已倒地,剑抵官道,掠到了对手身后那冤死的胖大客人旁。只见他挥剑削去小半个马鞍,一带缰绳,翻上马背。那刚才还在与对手僵持着的戚科,见状也不敢怠慢。他一边朝对手怒吼着,一边朝刘陵身旁后缓缓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围殴 44闲人 轰隆隆。 这场大撕杀,着实骇人。血,如斜雨横瀑;铁与马人乱撞;柴草遍地旋飞,鬼哭神咒不绝于耳。既惨且烈。长乐坡桥逸这一番撕杀,就是一千多年后的我一一道来,都有些不忍。我想,当年身临其境的长乐坡人,也一定不堪回首罢。 可也有人不,我得赶紧这么补一句。 镜头从现场往后拉。拉到官道南边不远处的“隆盛”客栈大院。拉到空旷的堂屋台阶前。情形就迥然不同。那儿就有俩人很笃定。眼下,这一大一小俩人前后站着,冷了个脸,半晌默然无语,就象是在瞧风景的路人。 有点儿怪? 是的。 尤其是两相对照,的确怪。 45怪便是不怪 此刻,有人动了。 是那站在前面的。也只是微微一动。 这是个背了一双纤手卓然而立的年青道人。他瞧去约模三十才出头,却显得颇老成,城府极深。乍一看,他高挑身材,极清秀洒脱;你再细瞧,其人两道线眉极长,竟一直拖到了太阳穴旁。而眉下的丹凤眼,很是妩媚,显出一股妖气。此刻他外表倒是依然极淡泊而沉着;眼底透出的,却是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鹫和冷酷。而紧随在他身后的,是个十一c二岁的道童。他侍候在那里。这娃腰佩短剑,一手牵着一红一黑两匹极劲健的牡马,一手提了柄极长的铁剑。——这似乎师徒俩个站在此地已有小半天。那年青道人冷着脸,指挥手下对印西桥等弎人围追堵截。他本来以为,这事儿筹划周密,不必劳动自个出手,就可告全功。不曾料到眼下形势突变。印西桥与刘陵等人兵合一处,杀气益盛。自家六七个野战高手尽管又提起精神,围定弎对手,却气势顿挫。眼下的情形,出乎年青道人的意料。连侍候在的那娃,也瞧出不对劲。他满脸的不耐烦。只见这小鬼头一边垂头跺地,一边不时拿眼去瞧那身前的道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儿。 这道人皱起线眉。 背着的双手朝襟前撩了撩。 脸似笑似哭。 46道与魔 身旁空了。 道童一惊。再头抬瞧去,这道人早已过了官道。 原来,就在刚才一眨眼功夫,对阵双方情形陡变。刘陵师兄弟兵集一处c突然爆发。他俩疯砍狂挑,愣是杀开一条血肉四溅的通道。道人眼见再不出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于是,一个“鲸吞水”,掠到了刘陵的身后。高手就是高手。身手奇快。再一瞧,手里也多了一柄长铁剑。就是那小廝提在手里的那把。这一招,已断了刘陵师兄弟的退路。他很聪明。中国道家功夫,机伶狠毒,更擅长小场地的单打独斗。舍了快马,选择在一群转动不伶的漠北战马间穿插溜走c伺机痛下杀手,才显出沧海横流的气度。按常理,此时该道人大打出手了。可是不,他却顿住了,“嘻嘻”一笑。既给对手留一点面子,也算是给自家兵将打了招呼。说话间,那些正与印刘等弎人苦缠的众多杀手见状,“呼啦”一下豁出一道缺口。他们只是死死逼定他弎,留待这妖气十足的道家高手出招。这道人当仁不让,一面喝令尾随印西桥而来的一骑一步俩兵丁退守桥头,一面撩起道袍。随着他的指点,众手下也已把戚科与印西桥和刘陵隔了开来。眼见身前有添劲敌,印西桥精神一振,横身挺剑上前。 来罢,高手对决呢。 大概都这么想。 47棋逢对手 道人手抬起。 印西桥眼前一花。 挺妖的,他想。没等他缓过神来,只见这道人早抢到印西桥和刘陵之间。探出左臂c劲指疾风一般戳印西桥膝间死穴。印西桥赶紧收腿。道人却扭过身来,长剑一横,疾点刘陵座骑右前腿。这一招急如闪电,大出众人意料。刘陵慌忙猛勒战马闪避。他丢下前后夹击的枪手,专心来应付他的偷袭。此人却又冷不丁收势,翻手倏地一剑直奔印西桥胁下疾去。这番虚实变化,名为“豹上树”。这是他横行江湖十数载的绝杀,几乎没人能活着逃过这一招。饶是印西桥身法矫捷,急速后仰闪避,前襟还是被这快剑斜刺里犁过。衣片翻卷,热血飞溅。道人也是一惊c暗自懊恼。他奇怪,这一击未能致印西桥于死地,也不禁对印西桥大起顾忌。那印西桥趁着仰避的空儿,偷瞥了一眼对手。随后,他猛然跃起,刀鞭蘧然尽出,朝这人胸腹奋力一击。而与此同时,刘陵也动手了。他见印西桥处境危急,突然横身避过紧缠不放的枪手,袖中仅存的三枚“如意蟾”悉数飞向道人要害之处。这两招俱为高手拼死猝发,极为凌厉。尤其是刘陵突施三枚“如意蟾”偷袭一个对手,更是阴毒,还从未失手。刘陵暗自得意。他料定,面对这一前一后俩高手的猝然出击,妖道此番活该抛尸街头。 但他错了。 道人突遭两面凌厉阴毒的夹击,心头一凛。好在他没慌乱,急忙剑收身退,脚蹬官道石板,一个“移僵尸”,硬是向右疾移了两个身位,同时避过这几乎致他于死地的拼死一击。 不过,他的道袍留下几个洞。 是肩头,是胁下。 48耍花枪 好家伙,行。 印西桥和刘陵眼头一碰c不禁暗自喝彩。有这样打架的?也许有读者要笑我哩。以往,中国人大凡写打斗场面的作品,不外于两种路数。一是《三国演义》。主角阵前过招,有所谓大战一百二十回合的。然后胜负一定,胜方掩杀过去。还有就是金庸之类武侠小说。高手一定神乎其神c天下无敌。打完架还毫发无损。若是遇上对方人多势大也无妨,破千军万马如拾草芥是也。其实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一千多年前的唐代,真实的撕杀是否如我说的这般情形?没有详尽的历史记载可作凭据。后人如我,不过依当时情势虚构,所求无外接近真实而已。下面的故事,也大体这般说来,高明与否,只能留待读者评判了。 头一回合,双方似乎打了个平手。可刘陵却不作如是观。 刘陵心寒。如今遇上的这场撕杀,更象是野战。他并不擅长。混迹江湖几十载,在高手如林的武坛,也还从未象今儿失手丢脸。师弟原本练得的一身好功夫。退出江湖c出走大漠多年后,铁马金戈的沙场磨难,武功已高出自个儿一筹。不但成就了野战行家威名,单打手段也是大开大合。如今师兄弟俩双剑合璧c刚柔相济,也没奈何对手。可见今儿胜算不大。他从不蛮干。眼下见道人已然躲过一劫,后手肯定先奔他而来。近身格斗,步行远比马背灵便。只要道人舍命贴近硬拼,吃亏得多半是自个儿。于是,他改主意了。他先是挺剑虚撩。随后朝印西桥丢了个眼色,横剑打马斜走。 印西桥会意。 翻身自去。 49挂点 俩马儿各自划弧。 刘陵那马走的是外弧,飘出官道;印西桥还得防着道人去追印镇,走了个内弧。他且走且瞧,准备一有机会就走人。道人怪叫。他又恼又羞,极为忿怒,尤其是对狡桀的小个刘陵。于是,原本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印西桥身上的他,决定先解决刘陵。只见他横里猛一掠,长剑陡然再度出手,直奔刘陵后心。这一招极快,也极毒。亏得刘陵早有戒备。他身剑合一,使出个“鱼鹰落水”的绝技。凭借灵便过人的身法和极精妙的剑术,才堪堪将身子躲过。 不过,他还是输了一阵。他的左腿肚,被道人回手一剑,点出一个血洞。 刘陵疼得大叫。他大怒。他成名已久,也很少吃这样的亏。一怒之下,他不惜拼了一条老命,也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可恶的道人。只见他车转身,忍痛伸臂长出一剑。这是极险的玩命打法。如果一击不中,自个儿的肋下,就完全暴露在对手的眼前。好在此招也完全出乎道人的意料。那道人一惊之下,疾疾去躲,还是被剑尖挑破了右肩道袍。道人的帮手见状,也上前出手与刘陵死拼。刘陵这一番拼死相争的狠劲,更煽起了他的蛮性。只见他狼行虎步,又逼到刘陵面前,只待对刘陵再施绝杀之招。 而刘陵印突然横过剑来。 他不敢大意,沉身蓄势要来对付道人; 印西桥见刘陵吃亏,只得重新斜插过来c助刘陵一把。 这一来,在气势上已失。 50小人物撑起大门面 戚科急了。 另一头的他,有了新想法。他见印西桥和刘陵处境危急,情知再这么斗下去,他弎全得玩完。看来也只有先想办法,让印西桥或刘陵脱身才好。其实这会儿,他遇上的麻烦更大:被众枪手围在一旁,已是脱身无望。于是卖个破绽c退出战团。就在众枪手又要他围去的刹那间,只见他猛地将叉柄往地上一铸,身子已朝朝道人身后飞去。这招叫“无影腿”,又是一极险的玩命的打法。此时对卯足了劲正面对印西桥的道人,经刘陵那一招,心下对敌手又生警剔。听得脑后身后惊呼,已先留了个心眼。等到戚科飞身一脚踹过来,他已身子一横后,堪堪躲过。戚科一击不中,自个儿也跌倒在地。好在他又一个鲤鱼打挺c勉强站起身来,横到印西桥和刘陵身前。 这一来,众对手全围上了他。 他惨笑c朝天打了个胡哨。 51破网 刘陵会意。 他刚才已自忖再无胜算,于是向印西桥使了个眼色,左手偷偷伸进衣兜,捏起一把铜钱。 印西桥也会意。表面还在缠斗,心思却在等刘陵一出手,就打马走人。 好个刘陵。只见他“嗨”的一声,重又挺剑逼到道人身前。这横下一条心死拼的动作,是做给对手瞧的。印西桥就等他出手呢。刘陵一动,印西桥早明白了他的意图。只见他猛然打马斜插左侧,探身倾全力施出“僵蛇吐信”。铁鞭如箭如电,向他咽喉疾去。道人刚闪身横剑,拨过鞭头。身后刘陵又一个“狼出丛”。一剑快似锋镝,三招连环而来。道人急忙后退躲避。再看印西桥已勒马转身,猛夹马腹。那马一个急窜,而印西桥长刀蘧出,只一个变招,“哧”的一声,将身后徒步逼来的枪手右臂挑中。那枪手惨“嚎”一声c弓身扑倒。众对手一下愣住了。就在这一瞬间,空档出现了。 印西桥哪会再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只见他一扭身伏到马背上c猛地一夹马腹。那马也机伶,扭过脖子c瞅准那空隙拼命一挣,掠出了重围。 刘陵大喜。 他一扭身,横剑将对手直线追击的路子堵住。退剑自守,并没急着走人。他知道,对手的重心全在印西桥身上,会尽力去追他。此举虽不能全然奏效,也可缓它一缓。 果然,刘陵赌赢了。 等道人反应过来,印西桥早如前面说过的,一骑绝尘c直奔桥下而去。 刘陵也偷空翻身。 坐骑一沉c背向疾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局里与局外 52醉仙 下面,我再说“歇仙楼”。 好酒者,好的是快意。否则滴酒也能醉死人。这顿酒的前半段,李白喝得挺憋屈。没不久,他便已醉得头重脚轻c玉山欲倾。直到见小丁三瞒过老英雄c顺利溜出酒楼,才长出了一口闷气。于是,他索性畅喝了一回。 这下,真喝高了。 脑袋晕晕的,很是舒活。渐渐地,他仿佛一气如带c走出酒楼。随后,又不知怎地骑到一只小甲虫背上,浮水而去。遇到一堵墙。墙打开了,是老家的屋子。屋前没人,静静的。有个老爷子倒着走过来。象是父亲。爹爹。爹爹。爹爹。回过头来的是妻子。却不认你。原来不是。又有点儿熟。“歇仙楼”前轰然而起的嚷嚷声,和柴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就象是一串炸雷,把个沉醉中的李白泼喇喇地惊醒过来。起初,李白按了床角,茫然四顾,一时间没弄清到底发生了甚事。须臾,猛然省悟,那是小丁三的杰作。于是翻身而起,睁眼朝长乐桥东头瞧去。他希望瞧见乱中吉祥。不料,乱则乱矣,随后“泰和”货栈院门前c宽广的官道上,突然喊杀四声c血肉横飞。——一桩惊天大血案,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李白大惊,额头热气蒸腾直上,醉意就此去了大半。 于事无补——他与小丁三之前的努力。 于是悲叹。 53烦躁 许久,他摆摆脑袋。 他心有不甘。他得瞧瞧那老爷子咋回应,再作打算。于是扭过头。咦,酒楼上空空如也,那个老客商的身影早不见了。他心里一凛,赶紧胡乱蹬上靴子c转身下楼。没等他掠出门,早瞧见一个黑影儿撞来。他闪身。随后一把将它拽过来c摔了出去。好家伙,只见它一扭身,又转了回来c朝他抡拳就打。李白疾退,一边抬手去架,一边连喝三声“罢!罢!罢!”。那人抬头一瞧,笑了。随后,拔腿就往店里跑。 原来是店小二。 这小鬼头。李白好笑。笑了那店小二,还笑自个。接着,就打算横过官道。正要抬腿,那小二又转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柄剑。这剑,正是李白的祖传宝剑。先前在楼上,是他胡乱塞到小二怀里的。小二朝他身后呶呶嘴。李白掉头,瞧见官道旁的草堆旁有个人影一动。定神再看,此人就是原来包下“歇仙楼”的那个老人。只见他正安安稳稳站在那儿。脸上局外人似的,瞧不出这案子与他有什么关系。眼下,前院除了一汪汪浅水,脚落里还有些残存的散乱柴草,很少过火残破的痕迹。显然,此地因了前来救火的乡亲将火扑灭,又顺带收辍一番。李白放下心来,就了铺满草料的地上落座,半支着身子朝东瞧去。不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了好多。他才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老人身旁站定。从老人嘴里,他得知那些个杀手,正是埋藏于账房旁的偏院与对面铺户。他心头一紧。不过,再一想,也就放下心来。李白是个对世间事一向天真的人,以为做案者没理由去伤害任何无辜百姓。 时分一寸寸往后推。 这旁观者烦例外。 54知音 这是为何? 你也许会问。——这还得从头说起。去年初夏时分,李白怀揣老岳丈的亲笔信,由仆人阿丹陪伴,从安陆动身来长安。水陆兼程千数里,艰辛备尝,却是兴致日渐高昂。秋末到长安后,就下榻于岳丈的侄孙c光禄卿许辅乾家。他托许辅乾相间荐自个于国之卿相。然而阴差阳错,如今国家重臣巨卿,俱于李白无缘。本来与许辅乾相善c被寄予厚望的右相张说,病重不起。此后一拜张说第二子c卫尉卿张垍;再访邠州长史李粲;三交坊州司马王嵩;却终是白搭。年前,辞别坊州司马王嵩,冒着满天大雪,悻悻然回到长安。京都一呆已近半年。这时的李白心境极差。更糟糕的是,去年秋天便已与李白倾心相交的好友陆调,又因故不得不撇下他去东都洛阳。他满腹抑郁孤愁,无法排遣。如同他在回长安的《留别王司马嵩》所述:“鲁连卖谈笑,岂是顾千金?陶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苍山容偃蹇,白日惜颓侵。原一佐明主,功成还久林。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鸟爱碧山远,鱼游沧海深。呼鹰过上蔡,卖畚向嵩岑。他日闲相访,丘中有素琴。”自已准备回安陆去,象李斯微贱时一般,呼鹰逐兔;抑或如王猛少时那样,以卖畚箕谋生。 这时,凭空出了个陆申。老陆申虽混在商圈,身上却很少铜臭气。可说是他的贵人。李白几度堕入赌窟青楼,全靠陆申数度温言相劝。尤其是他一句“天生李白必有用”,让他警醒。李白从陷于绝望中拔出c重新拾起往日冲天的自信与豪气。眼下,“泰和”货栈附近的撕杀声却是愈加惨烈。可回头再瞧老人,从他那张冷冰冰c的老脸上,找不到任何答案。李白他醉酒,头脑却不糊涂。此时“泰和”内情形不明。若是贸然介入,危险倒在其次,就怕把事情弄僵。 他是真急了! 却又是干急! 55旁观 转机说来就来。 番这恶战,其实也不过半截香功夫。不久,局面突变。只见印西桥溃围而出c朝桥西一路狂奔。李白决意出手。到了这时,再也顾不得去想老头会怎地了。于是,他扭头一踉一跄地挨近楼西小林子前。那儿栓了两头健驴。他翻身跨到其中一头小花驴的背上。老人没料到他会有这一动。他赶紧伸过手来,示意李白不要枉动c等一等再做打算。可是已经晚了一步。就见李白笨拙地朝老人拱手一揖,打驴便走。那驴儿个头虽说还不大,却是劲儿十足。只见它猛地一蹿,便已掠过为雨水和血雾打得半湿的官道c掠上了桥头。老人把脚一顿,随即抢出。他一边挨近官道c引颈朝东张望;一边招呼酒楼老掌柜备马。他决定,回头只要瞧见李白犯难,就上前搭把手。 远处有围观者骚动。 酒楼小二也瞧出危急,不禁朝李白连声惊叫。 56局外人 开玩笑! 在这场惨烈的祸乱前,有一醉汉转出官道c扑向正在作殊死搏斗的双方。谁也没料到李白会闹起这一出!只要哪一边的人恼了,李白吃不了还得兜着走。这闹剧,是极可能变成悲剧的。 读者,你说李白这一手,险不险? 所幸,啥事也没。 你想,有一个喝醉了酒的书生模样的年青人,竟然突然逛大街似地骑了头小健驴,晃晃悠悠地逛街似地搅和进这么个血肉飞溅的战圈来。这世上,可还有比它更滑稽的一出戏么?一时间,众人傻了。置身其间的双方,也都被这荒诞的一幕弄得有点儿莫名其妙c不知所措。结果是,那一大帮人,竟任由这一人一驴顺坡而下。 “的,的,的。” 驴蹄声被寂静放大。很响。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这驴蹄一起在一跳一跳的。 渐渐地,这一人一驴,眼见就要与桥脚下杀成一团的人儿撞上。就在这当口,那驴儿却又大鸣一声,扭头便要跑回去。而那驴背上的人儿也发了脾气,把缰一勒c死死摁住那驴儿扭过来的脑袋。这一来,这一人一驴就僵在了这半道上。说话间,从桥东仓惶溃逃而来的印西桥来到了桥头。恍惚间,李白瞧见有人朝他奔来。那驴儿更不安生,总是在晃动。李白这人这驴一顿别扭,差点儿跟印西桥撞了个满怀。这印西桥好不容易突出重围c正着急过桥去与印镇汇合。眼见李白并没让道的打算,生怕给他撞上。他只得一领缰绳,避了过去。谁知那驴儿猛一抬头,被闯过来的一大片暗影吓着了。它身子一扭,又横到了印西桥马前。驴在晃,那奔来的影子也在晃。晃得李白脑袋发晕。 他有点儿恼了,道: “这是干嘛。” 57搅活儿 印西桥一愣。 他本想避过驴儿c打马过桥。不曾想那驴儿楞是一扭身,又转到了他马前。随后,就听李白嘟哝了一句。身子一晃,冲他而来。他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见此情形,他下意识地举刀便砍。李白一惊。他机伶地把身子一移c躲了过去。印西桥不敢怠慢。他把马一勒,回身再一个“长蛇出谷”,手中的长刀已直奔李白的胁下而去。李白此时右手正搭在剑把上。可他还是没拔剑自卫,只是又一闪身c避过刀尖。这一来,正好与印西桥打了个照面。也逼得李白身下的驴儿又后退了几步。印西桥一愣。瞪眼瞧去,此人是个年青书生,只是惊愕地朝他瞅过来,似乎并没有要拦截他的意图。于是他丢下李白c翻身去对付又朝他逼来的俩枪手。不曾想这家伙又掉转驴头。那驴儿从侧面撞向毫无防备的俩枪手。眼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人一驴摔将过来,俩枪手慌忙转身喝止。而年青书生也是慌忙去勒缰绳,可还是慢了半拍。只见“砰”的一声,他跟那俩枪手撞在一块儿。此时,就见桥西掠出俩俩枪手c朝印西桥包抄过来。先前被印西桥甩脱的道人,见状大叫。手下众人依其指挥,从左侧追过去。此时,那久没露面的小道童,骑一匹红牡马,悄然来到道人身旁。他身后,跟着匹爆跳不已的乌驹。道人大喜。翻身上马c朝印西桥而来。 可晚了。 印西桥多机伶,就趁着这乱劲,扭身一拍马。 只听“哒哒哒”,一团黑影从右边疾急掠过c泄下桥去。 随后,蹄声顿失。 影儿飘入山道。 58嘎然而止 李白不乐意了。 他正琢磨着如何与来人周旋。却见此人突然撇下他别去,怎不叫他恼火。于是驱动小驴儿,要尾随印西桥而去。而小驴儿却不这么想。只见它兴奋地跳了两跳,偏过脑袋从印西桥胁下掠过桥头c驮着李白朝“泰和”货栈飞奔而去。 转眼间,这人和驴已快冲到了道人马前。 打这书生模样的年青人一出现在桥头,他就乐了。那颇有几分滑稽的行为举止,逗得他这难得有笑脸的人也“嗨”笑出声来。此后瞧着他躲避印西桥的那几下,更感觉十分有趣。眼下,瞧着此人一面不停拍打着受惊的驴儿,一面摇摇欲坠c冒冒失失地朝他直冲而来,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只见他一扭身子,在躲过冲撞的同时,一把将那驴儿的脑袋顺势带到自儿的怀里。接着他又一推,硬是把受惊的驴儿给降住了。而驴背上的李白,晃了两晃,竟然也没事。倒是他身旁的一枪手疑心其中有诈。他“嗨”地一声,把枪一领c用铁枪的尾部朝李白肩头拍来。李白猫了腰躲过去后,昂起脑袋朝他一笑。此人见状大怒,顿然对李白起了杀意。翻身挺枪,就朝李白捅了过去。此时,他身后却有一个人冒死横身移到他身前,将他生生拦住。这汉子再一瞧,这人却是手下的一个头领。于是赶紧刹车。就这样,来人的胁下衣裳,早被穿了个洞。来人脸一寒,不再理会枪手,回身跟道人“叽咕”了几句。道人听罢,细眉乱搐。随后爆起一声狞笑。道人打了个锐哨,猛地勒转马头,率先朝东疾去。正尾随印西桥奋力前追的众多喽罗,纷纷撇下印西桥c打马掉头。在来人的指点下,兵分三路c疾疾朝刘陵退处包卷过去。 只丢下一个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大侠 59拐点 再说歇仙楼。 老人眼见李白愣在那儿,急了。尤其是这李白呆呆戳在那儿,还浑然不觉地四处张望。老头儿一顿脚c掠上官道。 就在这时,李白突然动了。 他似乎明白过来,下一步该做些个啥。只见他翻身拍打驴脑袋。 那驴儿跳了一跳。 只一掠,早横过了宽畅的官道。 又一拐,往东去也。 “的c的c的”,蹄声欢欢。 60麻衣张盖 这人到底是谁? 其实李白没猜错。眼前这象一位和气慈善的老乡绅的老人,便是名满大唐的豪侠c江湖上人称麻衣张盖。麻衣者,布衣之谓也。唐人康骈在他所撰小说《剧谈录》里有一小段他早年的故事: 会昌中,左军壮士管万敌富有膂力,扛鼎挟輈,众所推服。一日,与侪辈会于东市酒肆。忽有麻衣张盖者直入其座,引觥而饮,旁若无人。万敌振腕瞋目,略无所惮。同席恃勇之辈共为推挽,竟不微动,而观者渐众。乃言曰:“某与管供奉较力以定强弱。先请供奉拳某三拳后,乞搭供奉一搭。”遂袒膊抱柱而立。万敌怒其轻己,欲令殒于手下,尽力拳之,如扣木石,观者咸见楼柱与屋宇俱震,其人略不微动。即而笑曰:“到某搭万敌矣。”于是奋臂而起,掌大如箕,高及丈余,屹屹而下。前后有力之辈方甚恐栗,知非常人。众拥万敌谢而去之,俄失所在。万敌寝瘵月余,力遂消减。 61乌龙 得,瞎掰! 有人会说。是啊,说到这儿,我有点慌。 为何?因为“我怕熟悉唐史的读者,要笑我摆乌龙了。的确,康骈明明说,故事发生在“会昌中”。会昌”乃晚唐武宗时,是开元一百多年后了。没错。康骈的张盖是晚唐武宗时事。不过这《剧谈录》并非史书。安知他老先生没把之前发生的故事,延后到他所处的年代,以增强读者的真实感。要知道,历史上从魏晋六朝开始的,侠向民间流动的趋势。到唐代愈演愈烈。隋唐时如“麻衣张盖”民间侠,已有相当的发展。中晚唐盛行的传奇即后之小说,借用先前年代时材料,敷演出一篇传奇,也就不足为怪了。就象我这唐后一千多年的人,可以凭几条历史资料,虚构一段唐开元年间的传奇故事。 当然,你也可骂我强辩。 如今,我们的这位大侠老了,把家安在扬州。 我国上古的侠,据说大多“不治产业”。据说而已。真的一点也“不治产业”,恐怕难活。到了唐代,侠是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大都市。扬州素有“一益二扬”之誉。张盖活跃在的大都市数十年。我想,他的名下,是有一c两处产业的。虽然秉承古大侠的遗风,会时不时“专趋人之急,甚已之私”,弄得自个儿倒穷窘不堪。 所以,得有点产业。 老来的日子才过得悠闲自在。 62宿怨 说到这儿,也许有读者要问,这堂堂麻衣张大侠,到底为何不在老家过大年c享清福,却千里迢迢跑到三秦小镇长乐坡来。 寻仇?寻仇! 这还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年,张盖为人所托,帮一个老朋友排解家族纠纷。事儿办得很顺当。事后族长为表谢意,设盛宴款待了他。酒席上张盖喝多了。这夜便歇在那老朋友家。不料第二天还没起身,得知出事了。当夜那老朋友寡居不到一年的儿媳,突然死在自个儿的炕头。有迹象表明,她是被人在房里奸污后吞金自尽的。出身于那村子的狱吏c精于判案。此人花了好几个通宵,细查歹徒犯事留下的蛛丝马迹。最后却称,无能堪破此案。甚至于就此挂冠c远赴他乡。那老朋友感觉其中大有文章。他后来专程去找到此人,问个究竟。不料那人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再后来,有人言语间漏出口风,说狱吏怀疑张盖为凶犯。那老朋友羞忿不过,也知道斗不过张盖,一根绳子上了吊。 当时,没几个人敢当了众人的面说他的不是。可暗地里,风言风语不断。官府也被惊动了。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了了之。为此,张盖气出了一场大病c差点儿一命呜乎。三年后,他才弄清此案缘由。真凶与他那老朋友早夭的小儿子的盟兄有关。那人名叫殷仁。此君年纪不大,长得一表人材;读书不多,聪慧过人,却无心问学。是个出了名的长安轻薄游侠儿。叫人惊奇的是,他几乎无师自通,学得一身极高的武功。因为寡言少语c性情阴冷孤僻;加之心胸狭隘,所以并不怎么讨人喜欢c尤其是不讨女人喜欢。事后,这人不知去向。此人大概也明白,他这一出走,算是把大侠张盖给害惨了。为此,张盖绞断了自个儿的一头乌黑的头发,埋进了老朋友的墓穴。他发誓,无论哪一天,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拿了殷仁的人头给老朋友和他自个儿的头发祭墓。可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就是没找到这小子。毕竟没有逮着这恶人,案子便没有水落石出。这黑锅就得由他背起。因而这桩案子搁在他心里有多沉,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也真个叫无巧不成书。 去年腊月里的一天,张盖去瞧一个染病在床的老朋友。在老友的病榻旁,遇见一位从太原府南下回扬州省亲的老乡。此人是专做漠北重镇太原府军需生意的老商贾。老乡见老乡,自然有说不尽的话儿。那天与张盖闲聊时,这人担心来年生意难做。说起缘由,事关掌管军需事务,又跟他有十来年极友善的友人。此人是太原府少伊严挺之的心腹c幕府参军印西桥。他打算告假半年c回京西乡下省亲。张盖本打算来年春出访京都。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他不免多问了几句有关那印氏的情状。他准备有机会请京城里的朋友去会一会此人,争取来年能让朋友的老生意给接续着做下去。那老乡于是把印西桥的模样秉性,从年轻到先状,画了个大概。不料,这老张盖一听,却是脸色大变。 原来,那印西桥,极象他苦寻多年的仇家殷仁。 无论模样秉性。 63一波三折 接下来便是求征。 那殷仁,到底是否如今的印西桥?这在张盖,只不过小菜一碟。没多久,从太原府传回确实的消息。果然,那印西桥,便是当年的殷仁。于是张盖携关门弟子袁方道,提前北上京都。他有好些年没到京都。此行可顺便看望老朋友。随后,他俩向东直驱风陵渡。准备就在那儿动手。谁料事情却发生了变化。原来的消息说是此人单骑回乡,结果却不真切。因为他此次返乡,还负有押解一批太原府淄重的责任。因此,他带了十一c二名随他久历沙场的极剽悍的亲兵,以便沿途护卫。更有熟人告诉张盖,印西桥是个大孝子,却已有十来年没回老家。去年入冬后,此人收到一封家书。云印氏已过古稀之年的老母,数日前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这早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家,殛盼临终前与唯一的儿子再会一面。这印西桥自得了消息后,便茶饭不思宿数惊,一心只求快点儿回乡。可从太原府到风陵渡,他一行日夜兼程只花了几天时光。只是近日有人从家乡带来他娘的口信,说眼下病势稍缓,要他不必焦躁。他这才稍稍慢下脚步。 得了这消息,张盖犹豫了。他历来敬重孝义当先的汉子。如今听人这一说,不禁对当年这案子是否还有隐衷,起了疑心。为求稳妥,他把此案写成一文,托一老朋友带给印西桥,要他解释。他的本意是若印氏的解释说得通,此事也可缓行。不料那厮除了加强戒备,对此毫不理会。这一来,事情可就棘手了。按江湖上的规矩,此事该由俩当事者自行了结。如今瞧这架势,怕是不成的。若是找机会硬干,也难。这印西桥当年便是硬马快剑。三十多年历练后,如今的他,已算是江湖上曲指可数的武林高手。尽管此人已五十出头年纪,听说却悍劲如旧c谲诈机警异常。况且还有那一大帮功夫不浅的亲随日夜严密护卫。单靠他师徒俩,得手的把握不大。一旦失手,丢了性命倒还在其次,一世的威名玷污,他接受不了。思前想后,未一可行的办法是再添帮手。 于是暂缓行动。 回到京城。 64搭手 老人有个老友,此时就在京都。此人叫杨开。瘦高个c六十出头年纪;早年是南粤武林一哥c现已歇影江湖。 他备下酒席,着弟子袁方道去邀老友商议。 结果来的不是一个,倒是俩。杨开带来的这位,是他表弟c也是张盖的熟客。这人便是江淮侠界名宿c正值壮年的司马无疾。如今在江湖上,此人的声势之大,颇有盖过麻衣张的苗头。听罢老人一番说辞,这哥俩二话没说便答应亲自出马帮忙。并且建议,在印西桥回乡的必经之地长乐坡,与印某了结前怨。张盖大喜。他的关门徒弟袁方道,年岁不大,已成武道高手。师徒俩,再加上杨开和司马无疾,真可算得上是集南北一代枭雄。任他印西桥再怎地骁勇善战,这一干武林高手,都要在此做了印西桥。 不过,接下来具体商议如何操作此事。 却又多少令他不快。 本来,他要随他而来的同伴集结在“歇仙楼”前,只负责堵住印西桥等人的去路。由他出面,单挑印西桥。此议却遭到扬开和司马无疾的同声反对。这俩人坚持,应由他俩在前道偷袭c张盖在后面包抄,一举斩印西桥于桥头。印西桥狡诈善变。如此这般,可免印氏有任何逃过一劫的机会。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大家都不愿说破的缘由。这就是,近年来张盖一直抱病在身,武功已大不如前。年前害了一场感冒,还没好利索。这俩人怕老人家万一失手,不仅坏了一世英名,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拗不过两位老友的再三劝说,张盖只好同意按他俩的方案下手。这老张盖人称天下第一豪侠,一生义字当头;江湖斗技,无不堂堂正正地与对手摆开架势决高下。唯独此番,好不容易翻出了三十多年前的老账,当作此生的压台戏玩它一把,却只能玩一出偷袭的把戏。因而想来不但无趣,还格外酸楚悲哀c叫他有了一种英雄气短的感慨。 65狡兔 张盖想,年前了事。 结果大伙商定,腊月廿一,东下长乐坡。为防印西桥耍出啥小伎俩,他又派袁方道去了前出长乐坡三十里的灞桥驿。 袁方道住进设有客房的一家酒店c掌握印某一行的动向,尾随其到长乐坡。 按理,印西桥等人是应在年前西回长安城的。不料,腊月廿四到了灞桥驿后,这一行人却止步不前。还楞是在虽不算偏僻c却离大唐京城只三十余里的的他乡熬过了新年。今日晌午前,弟子袁方道悄然潜回长乐坡,传回的消息却又令他大喜过望: 印西桥终于来了! 袁方道说,今儿一大早,印西桥大概是慑于这一路冰天雪地之苦,决定暂且把太原府淄重移入驿站c予以封存;留下所有亲兵驻守在驿站。随后,他遣散众多脚夫c另雇了当地一山民和他的两头驴,驮了行李杂物先上了路。就在他以为印西桥又要变卦时,只见他偷偷转出驿站;换蓝袍c跨枣红马,单人只骑西出灞桥驿。估计日落时分即可到达长乐坡。张盖心想,这回是老天为他多年来的的精诚所感动,要犒赏他;而那印西桥命里犯难c在劫难逃了。不过他不相信,印西桥就敢单人只骑闯关。于是他嘱咐大伙儿,届是只要截住他的帮手就罢,他要的就是跟印西桥单挑。 66残局 可怜天不假人。 谁会料到,临了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硬生生把老人摆下的这一盘好棋给搅了!当时,桥东“泰和”货栈附近的撕杀,也使老人心头一紧。饶是他久历江湖,惯于铁血生涯,似这般集团野战c滥杀无辜的惨烈境况,也不多见。由是可知,截杀者非同寻常。所求亦耐寻味。这么一思量,倒把一肚皮的懊丧放了下来。他决意留在此地静观待变。于是,他朝那些纷纷瞅向他不知所措的手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自个儿却翻身走出店门,就了右手的一堆喂马的草料旁c背手而立。 刚才,良机陡现。当印西桥败走桥逸,又再度闯上桥头时,何尝不是张盖予以截杀的良机。更何况,此前准备在桥东截住印西桥等人的袁方道等三人,眼下已重新偷偷汇聚到桥脚下。他们各执兵器c数度起身示意张盖动手。而张盖也一时兴起,准备把印西桥堵在桥下拐弯处。可最终还是把那提刀按了下来。 继而,那个受到重创的剽悍年轻人驰过桥头。 转瞬间,印西桥回来了。摆脱了桥头上前截杀的印西桥,这回没再犹豫。他迅疾与那年轻人汇合,由酒家斜对面的小道仓惶朝南山奔去。其实,张盖此刻心里也是矛盾重重。——尽管当年印西桥行事过于阴毒,可如今这般趁人之危加以报复,却非真侠者如张盖所为。也不是他的初衷。所以他还是断然拒绝。此外,张盖久历江湖,自然看得出眼前这场撕杀,有点奇怪。如果这伙人的目的是要截杀印西桥,那么当初在他负伤败下阵来c驱马疾走的瞬间,就可成事。后面满是追兵,前有劲骑兵堵截。对他来说,依然是棋盘上的一死劫。那伙人要重新截住并取他的性命,并非没有机会。尤其是这伙人还有那功力极深的道人压阵。为何道人一声锐哨,将手下喝住?而那道人指挥手下一帮劲骑打马去追小个儿,更让张盖百思不得其解。以致他站在那儿,迟迟没动身子。待到印镇c印西桥相继突围奔过桥来,众人都以为只是战线西移。可出人意料,战事却又嘎然收场。等他将目光拐向酒家斜对面奔终南山的小道。小道上却早已是人骑俱无c尘埃落定,只留下一派白莽莽阴沉沉的山川。 张盖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误入迷窟 67乱象 李白好忙。 一边忙着跟驴儿较劲,逼着它朝东走。一边四处乱瞅。此时的长乐桥前后,到处人头攅动。人们大多神情紧张,压低嗓门议论c嘀咕着。尤其是“泰和”货栈院子内外,顿然成了小镇人眼中的焦点。还不断有桥西的乡亲,结伴匆匆忙忙过得桥c往货栈这边涌来。 李白心慌,不敢怠慢。这一路,他瞧见的都是象没头苍蝇乱转的乡亲。身前左近,他也不知撞上过多少这样的人。走走停停,冷眼旁观。不过,也很快,他便来到“泰和”货栈院前。酒是全醒了。 镇上的里正早早到了。只见这廋老头喝东走西c忙着让人善后。有苦主闻讯而来。哭声连天。这“泰和”货栈的院里院外,全都乱做了一团。门前的空地上到处是血。此刻,靠近大院的死伤者,已经全被抬进院里。有人在给伤者疗伤包扎。他排开身旁的人众c跨进大院。放眼望去,人前晃动的满是些神色惊惶,交头接耳的街坊。眼前人影儿晃来晃去,却没一个是他熟识的。院里院外各种声响或高或低纷至沓来,撞进他的耳—— “死了?” “他当家的,俺还是走吧,怪吓人的。” “妈呀,你踩着我哩。” “来,许三,搭把手,别碰着那儿。” “别说话,你没瞧进那边来的那汉子,手里的刀还滴着血。” “疯了吧。” “你别拽!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娘们就是烦。” “这院里死了一个。怎地没见这院里的?” “那是谁?读书人也来凑热闹。” 68逞强 李白恼道: “读书人咋地?” 众人禁声。是呀,满院人来人往,大多是瞧热闹的。这是咋回事?怎地唯独没一个“泰和”的老板c掌柜的c账房先生和大小伙计?他跑到货栈东头两门面的账房,那里也是空无一人。倒是有几个彪悍的陌生汉子四处狠毒游走。好像也在找着啥。 李白心头一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随后,他又绕着货栈前后,仔细踏看了一遍。在账房窗台下,发现了一具客商模样的尸体。此外,除了在厨房瞧见刚挣开绳索的陆申的外甥女c才十五六年纪的青阿,愣是没瞧见几个自个儿熟悉的人。他昨晚出门时,留下的仆人阿丹。阿丹没在还好说,那应当承担起保护陆申安全职责的陆府护卫头领胡一家等人,也没个人影儿。这就奇怪了。他心里不免着起慌来。不过也就一小会儿,他镇定下来。他提醒自个儿,得把这乱劲儿治一治。于是他找来俩有点儿眼熟的街坊,一个替他将院内的闲杂人等一一轰走c把住院门;一个到处去找“泰和”的大小伙计。局面稍安定。不久,后院一阵闹。有人跑来朝李白嚷嚷:陆申找到了。紧接着,一个娃闪入屋。李白扭头一瞧,竟是小丁三。小丁三告诉李白,是在自家的船埠头找到陆申的。刚才他领着李白的仆人阿丹和俩船家老汉,将老人家抬回账房。李白听这一说,赶紧转到账房。陆申上半身满是血,却还活着。李白心头一宕。他随即又绷紧神经c俯身上前。只见此刻的陆申肩胁伤处还在汩汩渗血;面容白里泛青,牙床紧闭,昏沉沉人事不省,口鼻间只剩了一丝游气。乍见陆申伤得如此凶险,李白不禁心慌。再一搭脉,仅有极微弱的一点脉象。震惊之余,他赶紧出手c疾疾点了陆申伤处附近几个穴位。这一串动作,意在给伤处迅速止血。再一瞧,止血的措施效果还算不错,陆申伤处已然止血。随后,他赶紧着人去请镇上的朱姓老郎中。虽然他在蜀中跟恩师赵蕤学过近三年医,近年也曾在浪游过程中给人治过病,而且效果不错c薄有医名。但并不擅长外科c尤其是刀枪伤。眼下陆申的伤情毕竟太过凶险,他不敢太自信。他近日跟那朱姓老郎中有过接触,晓得此人是个内科高手,外伤也拿得起。不过,此地离那人居处有点远,一时半刻还到不了。倒是就在此时,陆申长出一口气c脸颊有了一点红晕。 还好,他想。 至此,李白才稍稍松了口气。 69小玩意儿 接下来,李白把陆申交给青阿照看,着丁三去请里正。账房窗台下,还躺着那具客商模样的尸体,得由官家来了才好处理。丁三起先忸怩不动。见李白有些不悦,只得另抓了一货栈的伙计一同去了。 可去了不一会儿,他却独自回来了。 李白恼了,再不理他。他也不在意,只是逗留在一旁帮忙照应里外。 期间他不经意地踱到李白身边,说出一番悄悄话,令李白乐了。原来,就谁也没料到,就是这小玩意儿,误打误撞,将刺伤陆申的客商捅死在窗台下。 这还得从“歇仙楼”说起。当时,被李白从支开的丁三,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小鬼随后潜人酒店厨房。他趁人不备,偷出三块火碳,塞进前院两堆柴草里。见火燃蓬起,他扭头奔到楼后,找了一条小船渡过河c悄悄溜进货栈的后院。 后院贼静。走到窗前,就听南边不远处,震天杀声潮水般卷来。 他给吓坏了,猫腰退回。临近船埠头有栋茅屋。屋角搁了一柄鱼叉。于是,他操起鱼叉,壮壮胆。也是巧,此时就听得屋内账台一声轰响。他好奇,掠至窗下。猛地一抬头,就见陆申翻上窗台。略一顿后,就见陆申掠入后院c直奔河埠头去了。随后,又见一个黑影儿出现在窗台上。是陌生人。接着,这黑影儿便朝他压下来。他大惊,慌忙挺起鱼叉,向上面抵了过去。只听“卜”的一声,眼前划过一团红光,就什么也瞧不见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拿左手抹开眼。只见一客商模样的人栽倒在他的脚前。人是一动不动,喉咙口还“咕咕”冒血泡。再瞧自个儿襟前,满是粘糊糊的腥血。这丁三饶是出奇地顽皮,可总还是个半大的娃儿。如今见这情景,吓得翻身就跑。此时的小丁三,早就没了方向感。他本想避入后院深处,却从货栈的后院朝院门跑去。结果,等他刚出得院门,就见眼前已是满天腥风血雨。他吓傻了,只得又赶紧往回跑。慌忙间被一匹死马拌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随后他便晕了过去。——一个老道的杀手,怎么就这么不堪地玩完了?编故事也怕没这么巧。可世间的事,有时还真不必看得太沉重。一个蹩脚的小人物或一个偶然的小事件改变了历史进程的例子,并不少见。那人也是条汉子,却凑巧叫一个娃给报销了。 李白唏嘘不已。 70鬼酒 此时,有人硬挤进屋。 这是一极剽悍的中年汉子。他扒来开众人c晃晃悠悠朝陆申的病床撞过来。李白抬头一瞧,勃然色变。 场面一下就冷了下来 来人嘟囔着道: “李,李公子——”这人道,“老东家怎样啦?” 原来,其人便是陆申的心腹随从胡一家。他涨红了脸。人还在几尺外,一股浓烈的酒气,早就喷到李白跟前。胡一家明白是咋回事。那脸满堆着愧疚和焦灼,红一阵白一阵的。瞧他这德行,李白此时不由得心慌意浮,烦躁起来。不过,他也只能摇摇头叹息。李白跟胡一家相识不久。昨日,就是他随陆申c李白一块儿从城里来到小镇的。李白早听说此人跟随陆申多年,有一身极高的武功。平日在陆府,就是由他统管陆氏产业护卫之职。今儿要是有他随侍一旁,加上“泰和”还有个拳脚刀棍拿得出手的的大小伙计,恐怕陆申也不会吃那个亏。这胡一家嘴里“嘟哝”了一句,马上眼睛红了。随后,这关中大汉竟象娘们似地掩面咽呜起来。 随后,李白把胡一家扯到一旁。 他一面哭,一面显得极委屈,嘟囔着c絮絮叨叨地把他今儿一早起的去向,全盘倒出。 原来那王庄虽然离长乐坡只三里多,路却不好走。加之当时楼长善病得不轻,时不时需要他停下来照应。因而,这一行人抵达王庄楼长善家,已是前晌。楼长善家当时没人。胡一家只好暂且留下。他安顿好楼长善上炕歇息后,又着人请郎中。接着又把从镇上抓的药熬上。这花了差不多有小半个事辰。等到家人闻讯赶回来,哪有放胡一家走的道理,死活要他留下吃午饭。胡一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吃了便饭再走。楼长善喝不得酒,特地叫来一本家侄子陪酒。谁料他这侄儿又特好酒,死命缠着胡一家喝酒。一来二去,纵是他好酒量,也挡不住劝,终于大醉。 一觉醒来,日头已西。 楼家苦留。 他心里放不下货栈,急忙往回赶。 71书生下厨 李白默然。 说到这儿,恐怕有读者要恼。有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李白好酒出名,难道还会瞧不得胡一家偶偶而贪它几杯?你这李白好没脸! 错。李白好酒不假。岂至好酒,他后来也写过诸如“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的句子,其实就象“燕山雪花大如席”之类,那都是诗人的夸张。遇上如此这般,读者大可不必太较真。你想,如果李白真成一个“日日醉如泥”酒鬼,不必说要成就“管申”霸业,连象样的诗也写不出几首,哪有过了一千多年,却还留下九百来首顶级好诗的。其实在我看来,李白绝对是条汉子。要是有连轴转的一件件正经活儿等着做,就如当下,任你再好的酒供在跟前,也不会斜上一眼的。——先是,镇子的里保c老乡绅刘三来了。得,李白接待吧。这人前日他在陆申请客时的酒店见过一回,是个瘦长却气度安善的老爷子。他瞧李白象是个有担当的明白人,便请他陪同在院里院外勘察了一通。据这老头说,他案发后很快便到了案发现场,点验了伤亡人数。现场留下三具尸体,其中一人系本镇富家子弟。苦主携归盛敛;另俩却是京城人氏,由同伴认领,暂厝街西头的镇公所院内。伤者共有七八人。除一个伤重,被本镇里保抬入公所c延医救治。其余伤者俱不甚重,各自回家疗养将息。若非赶巧“歇仙楼”突然火起,引众多贵少赶去救火,伤亡更甚。官府明示,请知情人具报案情,便于官家捉拿凶犯。不过李白明白,这往往只是虚应故事而已。虽然口气冷冷的,却听出老人十二分的悲天悯人的抑郁和惋惜。再一个,眼下,他只能对陆申封脉止血c救救急罢了。岐黄医术尤其是刀剑外伤,他不陌生,却说不上太在行。于是,他把丁三找来,要他赶紧去请陆申多年的老友c如今退居小镇子的朱姓老郎中;同时吩咐下人烧起开水c备下一应医用材料等。刚送走里保,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又有一大串的琐碎事务应接踵而至,而且又都是火烧眉毛的事儿。李白不禁摇头叹息。这李白自小到大,除了念书,也就是练剑c访侠之类,哪管过一天的杂务事。眼下就象是一个白面书生下得厨房,瞧哪儿都不是能下手的地方。而且,事儿没完没了,瞧不出哪儿到头。 这心续,不坏也难! 72帮忙 转机说来就来。 此时,账房门外起了争执。声响愈来愈大。李白正烦着呢,不禁大怒。胡一家见状,赶紧一晃c掠出门去。 门外有一陌生人。挺寻常的客商模样。 稍高个儿,松松地站着。 胡一家原先安排守卫在门口的胖大弟子,已远离岗位c涨红了脸。闻声赶来的俩兄弟,也一旁愣愣地呆立着。胡一家初一瞅,不禁倒吸一颈寒气。武界高人。外行瞧不出,他分明感受到此人宏大的气场,掂量出此人有极高的分量。原来,此人不一请自到c要见李白。起先谦恭有加,声称是李白的朋友,来帮忙的。守卫却不通融。只见他一伸臂膀,竟生生排开那胖大守卫c踏上门槛。那守卫是胡一家门下第一高手。赶来帮忙的兄弟,眼见被他漫不经心地一挤,竟半跌出去。见他没硬闯进门,也就没敢上前拦截。胡一家稍一横身子,堵了来人的去路。他没想明白是咋回事,也没敢贸然动手。一时间,冷了场子。李白奇怪。他“噔噔噔”一串碎步c赶到门前。抬头瞧见此人,不禁一愣。起初很疑惑。听罢他的来意,继而大喜,赶紧把他请到陆申病榻前。到了这时,他那悬了半天的一颗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这人便是张盖新找了来的帮手之一c正值盛年的侠司马无疾。 原来,这还是张盖的主意。老人瞧见李白奔东而去,不明白是咋回事。他多少还有点担心。于是尾随他一路到得“泰和”院前。不过,他并没进院,只是站在大门前冷眼旁观。院内人群嘈杂,李白更是进进出出c忙得不亦乐乎。他一时不知所措。他没少经历这种突然事变,倒是想上前帮这年青人一把。可转眼一想,又忍住了。他倒要瞧一瞧,这家伙是不是一块好料。他也难,老人想。他估计,此时的李白,脑子里会是一片空白。这不,连他脑袋都有点蒙。不久,老人瞧见李白出现在客厅。此时的李白,虽有点忙乱c不脱书生本色,却也把一应杂务活儿干的有模有样c颇有几分指挥若定的大将气度。他心头不禁一松。随后翻身施施然斜过官道c跨入对面的“隆盛”客栈大院。此时,杨开等人也陆续回来。其中,就有在街头帮忙给伤者裹扎的司马无疾。——此人不仅武功极高,还是一极不错的郎中,尤其擅长创伤外科。张盖也听闻陆申重伤,便请他赶紧过来帮忙。他本名一个安字,却以无疾行世。祖上三代行医。本人自幼耳濡目染,读过不少医家杂书c偏方奇帖,也精于岐黄术。出道后浪迹江湖,却还不时流连于医家药铺间,以悬壶济世为乐。这次到了长乐坡后,司马无疾对外便以药商身份,下榻在桥东的“隆盛”客栈。那“隆盛”斜对面c“泰和”货栈东边,是一家药材批发商“永仁堂”。虽说店铺规模不甚大,却因字号老c经营有道,一向客商云集买卖兴隆。司马无疾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只不过以贩药材为幌子而已。没曾想,昨天与“永仁堂”掌柜一聊,却颇为投机。于是临时决定,他准备在办完这趟正事后,给弟弟带些上好的北药回去。随后,又在当晚“永仁堂”置办的酒宴上,结识了“泰和”老板陆申。这三人就岐黄c方术和塞北风俗人情一顿神聊,竟起了相见恨晚之叹。食床上,陆申还说出个调息内功的释家密法。他一试,便有境界腾升的感觉,愈加叹服。于是与张盖商议,待长乐坡事毕,再在此地盘垣些日子。他要跟陆申再做一番深入的切磋,才不枉此此帝都之游。眼下,瞧见陆申情况还没转机,他一面取出身藏的“八宝还魂丹”,一面忙紧捏陆申两中指下一分的“少高穴”,运起内功。待陆申牙关稍松c“哼”出声来,用根筷子抵定他的犬齿,将三粒丹丸和了温水喂下。随后,小心给陆申清洗伤处,上药包扎。这头忙完,又赶紧开出一张方子。李白于医道并不陌生,瞧过见无不妥后,就着唤货栈伙计去小镇药栈抓药。不一会儿,先前小伙计丁三去请的老郎中,也赶来了。这郎中是一代名医,瞧过陆申的伤病后,再听李白说起司马无疾开的药方,不禁大为赞赏。 不一会儿,药便抓回来。 于是,众人便煎药c喂药,一阵贼忙。 再瞧,陆申脸色已暖。 73故人之兄 李白好开心。 他请老郎中代劳一会儿,与司马无疾一块儿回到账房。他让人煮了一壶上好的庐山云雾茶,与司马无疾聊开了。 这一聊,又聊出一桩缘分。 前面说过,李白咋一见司马无疾,不禁一愣。这是因为,他的长相性情,与李白的一位朋友像极。前些年,他在江夏结识了一位药商朋友。当年他俩真是一见如故c嗅味相投。结识了才几天,他俩却一下成了忘年交c铁打的哥们。此番一打听,原来那人竟是司马无疾的孪生弟弟。而司马无疾与李白接谈片刻,便对他的眼光惊异不止。司马无疾读书不多。所好者,无非侠道和武功。他武道天分极高。虽然,竭数十年心力,也难说尽窥其中奥妙。眼前这李白,以读书文章名世。在内功c拳法和剑术方面,却也是出类拔萃,已具一派大家之象。这简直令他匪夷所思c惊为天人。再聊下去,更不得了。李白此人年仅而立,却有了过人的学术造诣。儒道释兼修,旁济百家之长。他很欣赏李白鄙倪天下的狂客气概。至于文章,他不甚懂,感觉李白有不羁之才c闻所未闻。 他暗道:不虚此行。 人之一世,缘很重要。 眼下就是印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小鬼当家 74代庖 此时,胡一家扶着个人来了。只见这中年汉子一脸憔悴,脑袋上缠了块白布,上边还往外渗血;右臂软软的,拿条蓝布条给吊在了脖子上。——是陆申心腹c“泰和”总管账房陈子亚。 显然,他伤得不轻。李白见状,可真急了。 急啥?你想,他只是客人。先前陆申重伤c原掌柜的回家养病,来搭把手是该当的。本想,忙过这一阵,就把这儿交给陈子亚来打理。如今看来,这指望恐怕要落空。果然不出所料。胡一家满脸诚恳地说,眼下陈子亚伤得好重,没精神来主持“泰和”的善后事务。群龙无首,他和陈子亚商定,这院子内外一切还得李白来调度,他和众人都听候吩咐。司马无疾见状,站起身来要走人,却被李白一把给拽住了。他仰起脑袋一笑,就留了下来。他的条件是,李白得揽了眼下的活儿。 李白只得答应。 75治才 说到这儿,我得停一会。 因为,有个话题,要说一说。 或辩一辩。 历来有论者说,李白政治上幼稚,好大言“管鲍”惑众,其实并无邦国之才。甚至有人说他一味酗酒好道,忘情山水,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我们古人常把齐家与治国相提并论(所谓“修身c齐家c治国平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尤其是治理一个大家族。李白出身于一个有百十号人的大家族。如何治理大家族,他至少应该见识过。历史上的李白,确实没象“管鲍”一样扶佐明君,如他希冀的“一匡天下c海偃河清”。没能在政治上成就,恐怕不能全怪他无能(或许他确实无能。没有资料证明他无能。)。我的看法是他没有机会。天宝年间他奉诏进京,入值翰林院,是他一生中的唯一机遇。可惜此时的明皇早倦于政事,要的只是一点缀歌舞升平的文学侍臣。他再待三年,也不过把“清平乐”十首之类的香艳诗翻几番而已。 他一味酗酒好道,忘情山水?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也过了。留待以后再辩。 再说回来。李白想了想,当即做出俩决定:一是请亲自骑上快马,通知滞留京城的陆府老管家董述,要他赶快来长乐坡。一是差俩厚重伙计,去瞧一瞧请了病假回家的“泰和”货栈掌柜的楼长善。如果他能走动,就把他再接回来。不曾想胡一家还没动身,倒有个少妇,抢到李白跟前,说是来帮忙。此人自称三嫂,着一身簇新黑白镶边青衣;三十上下,瞧去丰腴妖艳,手眼利索。李白恍然。他早听人说,陆申有个远房侄女在长乐坡经商。极能干,又极放诞。她本名陆小青,在镇子西边开了家酒坊。因为男人行三,所以人称三嫂。背地里,好多人都在三嫂前加个百变,叫百变三嫂。也有人还有人因了她喜麻辣,行事爽狠泼辣,叫她麻辣三嫂。听起来,她好像老大不小,其实才近三十。先前嫁的男人死了,没再嫁,听说却早是楼长善的相好。李白当然应允。这女人一到,屋里的气氛,顿然活了。人人忙出劲头来。不久,掌柜楼长善也到了。虽然人是极委顿,精神倒还是蛮不错的。李白把当时情形对楼长善道过。没等他说出辞活得话,那三嫂便直言,眼下楼长善体虚,无力操劳。货栈这边,仍请李白牵头。李白一听急了,极言他本不善理事,只愿跟随掌柜的后面跑腿。不料楼长善也声称,身子不济。他推三嫂做李白的帮手。一旁的陈子亚也赞成。 李白好无奈。 76善后 楼长善特老成。 他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安顿陆申。为何得先“安顿”,众人不解,他也不说。随后,他先推长者那老郎中说话。等老郎中推辞,他才缓缓开口。他道,按当时情形推测,可认定陆申与歹徒之间,必有一段极隐密的情事。所以,歹徒才下此重手c杀人灭口。眼下,那些个陌生人并没走远,应该还在镇子周围活动。如今若知晓陆申未死,那些个歹徒恐怕还要再找机会。众人无异议。此时,看过陆申的三嫂横插进来c快人快语地道,眼下应立马将其悄悄移往别地养伤。李白一听,大为兴奋。那婆娘见状,又补充说,另外还应放出口风,称老东家陆申已死,断了那些人想头。甚至,我们不妨就在这长乐坡货栈,为老人家大办三天丧事。这样一来,足可吸引外间c尤其是吸引怀疑此中有假的对手的注意。 众人无语。皆似有意移陆申别地养伤。 那老郎中见状,有话要说。可才说句“就怕陆申身子太弱”,瞧着三嫂极不乐意c还很恼的神色,便不再说下去。倒是素来恭谨的陈子亚,挺身明确表示反对。他也以为,眼下陆申不宜冒险出走c应居家静养。此案惊动京师,对手近期不至于有大动作。小股匪徒,凭胡一家等人的力量,只要安派的当,并不足惧。李白此时冷静下来,朝陈子亚一笑。楼长善见状,乐呵呵地将婆娘撵了出去。随后,李白又来征求司马无疾的意见。司马无疾本不愿介入到这其中。拗不过李白的一再催促,才免强说了个意见。他也觉得小股匪徒捣乱是好对付。他强调,陆申病势看似已稍缓,其实仍极凶险。因此,还是先静养稳妥,待一两个时辰后再作决定。听司马无疾这么一说,李白掉头征求楼长善的意见。楼长善只顾挠头c再不言语。于是,他决定把这事先搁置一两个时辰,等陆府老管家董述来了再作定夺。 按理不出意外,那陆府老管家董述与胡一家,可在一个半时辰内赶回“泰和”。谁也没有想到,过了两个半时辰,他俩还不见踪影。倒是陆申气色见好。不久,有人来报,院子外不时有可疑人等走动。李白急了,又找来楼长善等人商量。这一回,众人倾向于采纳三嫂的主意。地点是长安平康坊的老屋。接下来,是如何赶在当晚宵禁前安全送达。李白本想让总管账房陈子亚负责,沿途由胡一家的俩徒弟护送。这主意却被遭到楼长善的反对。他说这一路得过关越卡。他人头熟。他要亲自走一趟。将老东家送到陆府门前的河埠头,他才放心。他倒是担心家中别弄出麻烦。陈子亚和那俩徒弟一定要留下。司马无疾见状,自告奋勇c愿意代陈子亚那俩徒弟负起沿途护送的活儿。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李白赶紧吩咐陈子亚,着一可靠的老人把住大门。除了吊客外,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院;亲友准入不准出;各处院落严禁随意走动。再差人去东京洛阳,给陆申侄儿陆调报信,请他回长安。随后的事,由楼长善来办。他用重金悄悄雇了条卸了货的中等货船。靠上货栈后院外河埠头后,将陆申抬上船,安置在船家后舱。不一会儿,楼长善c司马无疾和老郎中,也鱼贯上得船来。李白留了个心眼,把小伙计丁三也塞进来。 那船儿去远了。 李白才松了口气。 77假戏真做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 接下来的活儿,是演戏。演假戏,比真戏烦人。好在如今的李白,有了先前的经验,倒不觉得难了。他只管拿主意就是。无非准备道具和在客厅招呼c接待亲邻友好。内有三嫂。外边由老账房陈子亚出面。妥得很。三嫂那婆娘,瞧去有男人风c饶艳不任事。其实却心眼又细又密,做活格外麻利爽。有她在,假敛的把戏,连同后院的诸多杂事儿,全给一手包圆。陈子亚一面跟身边的家人解释说,掌柜的楼长善还在大病之中c精力不济,已派人把他送回家养病;一面亲自带人备办了一口上好的大棺材。办丧少不得和尚做佛事。镇子东南山谷旁,有个小庙叫长乐寺。陆申本是它的的头号施主。这李白才待与那老伙计商议,着人去请那寺的和尚做佛事。此时,长乐寺的主持个法名恩言的骨瘦如柴副文弱象的中年僧人,已备下吊唁的香烛锡箔,不请自到。而随后不久,大小九个和尚也到齐了。没多大一会儿,原本装饰极尽豪奢的客厅,被布置成了临时灵堂。一口上等棺材,停到大厅中央。为防备歹徒闹出个啥乱子,李白早已暗地里派了陆申的心腹人等,由老帐房先生率领,把住各个要紧地处,由其是棺材前后。棺材脚下,是一只鼎似的矮脚铜香炉。香烟和纸钱燃起的烟雾,勾勒出别一种哀伤的氛围。四周本来参次挂着的名家字画c搁在柜子里的古董,被满眼的低垂的挽联c白幛取代。只有那两盏八尺高的铜灯檠,被同时点着的灯光,还在油烟下诉说着昔日的堂皇。 众人歇下手,就等老管家董述回来。 得陆家人来举丧。 78大举丧 所谓“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可老管家董述这东风一等再等,就是迟迟未到。倒是这乡村的天候好怪,刚才还见亮色,转眼就刷地黑了,象是等不及了似的,如一道戏台上的黑布幕,一下兜头盖脸地罩下来了。 事儿难了。 丧主是京城数得上的大富商。因而这主事者,也得有点儿讲究。不比刚才,情急之下谁的主意好,就听谁的。听说已派人去请的陆府二号人物c老管家董述,却还没露脸。退而求其次。这“泰和”自打立号起,十多年来的日常事务,便是大掌柜的楼长善说了算。如今,大掌柜的露了回脸,又没了影儿。没错,还有百变三嫂。近年,遇上大关节,这女人常过来帮忙c渐渐起势。她也当得半个家。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像今儿这样的大场合,要她独当一面,到底还嫩了点。那李白罢,临时顶一顶瞧着还像个样。可一个年青书生,哪是管大事的料。到底谁来做主,众人私底下又不免疑心重重。尤其是瞧着快到了掌灯时分,老管家董述还是音讯全无。而与此同时,货栈那十来个回乡过年的伙计,已有不少听得消息,陆续赶了回来。因此,不久前还显得空空荡荡,人声寂寥的一长溜栈房,充斥了为丧事奔忙的人儿。只是大家伙儿默默地穿行在沉闷c黑暗和不安间。大伙儿就起了骚动,开始交头结耳c悄声议论。本来已安定下来的人心,又有点儿浮动了。 善嫂一瞧,这么下去可要坏事,该当的家,还得再当下去。于是催李白果断拿主意。 李白犹豫了。 随后想想也是,决定举丧开吊。 此后,众和尚便登堂入室,各就各位。随着恩言和尚升座后的一声号令,笙磐齐鸣c哭声四起。把苍凉悲哀的气氛退向了。这边刚摆开架势,瞧热闹的c听消息的c探风声的c看蹊跷的纷至沓来,把个诺大的货栈塞的满满当当。陆申数十年苦心经营和不世出的商务才干,造就了京城商界大亨的位置,也是三秦可数的且富且仁的大家。光是在长乐坡小镇,除了“泰和”货栈,他名下经营着的大小酒店c客栈c粮行c染坊和建材五金商铺等,就有十多家。乍闻噩耗,小镇的人儿都惊呆了。如今吊客在不断登门。陆申无子。侄儿陆调又远在洛阳,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只得请李白权当孝子。陆申的外甥女青阿,则跪在一旁陪祭c苦哭。 仪式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 空气里,依稀嗅得已被香烟燃起的烟雾遮盖。 却还弥漫着的血腥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谪仙人 79横空出世 李白叹了口气。 对我这传奇故事的主人翁李白的诗,咱中国读者都背诵几句。可除此之外,要问此人身世如何,恐怕能回答出的人不会多。至于他性情和才智怎样,就更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因而,趁着眼下的空隙,对不妨啰嗦几句。 李白真可说是个奇人。 他字太白。可生在哪儿,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还是个迷。这可谓一奇。可靠的说法,他五岁时,随家族百口自西域迁居蜀中,地在绵州昌明县青莲乡。此人“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是又一奇。还有第三奇。李白“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继而从“赵征君蕤”学《长短经》。所学越出儒家经典,杂出旁搜c释道兼修。自号“青莲居士”又曾入道籍。他以诗之清纯宏奇名世。开元年间的大诗人贺知章见了他的面后,曾惊呼其为“谪仙人”。 奇甚。除此,还能说个啥! 李白没参加过科考。这大概也可算是古中国文人之一奇。咱中国人都晓得,清代往上,做官先要科举中式。可科举,并非自古已然,还是唐前几十年的隋朝才有的事。唐时,科举已成读书人出仕正途。可却并非唯一路径。其中就有“干谒”。说到“干谒”,我们现代人很是反感。这不就是跑官么?李白有本事,干嘛不去科举,却瞧人眼色请人推荐?没错,历史上早有人这么说。李白没去科举是事实。至于为什么没去,说法不一,我以后再说。其实在唐代,“干谒”很普遍,也还不失为一个出仕的好途径。所以,李白舍科举c弄干谒,一意以管仲辈自许,佐明君图王霸之业,并不奇怪。关键是李白很难“干谒”成。这就要说到李白的性格。历史上的李白资料,不但少得可怜,还零散c相互冲突。有关的传说很丰富,却不怎么靠谱。李白的性格是很复杂的。李白是天真的,又是世故的。他至死都是天真的;他有大才,有大智慧,又很拙苯。不少时侯是拙苯的;他很感性,甚至是任性的c侠义的,却也能理性能节制能忍。他是高贵的,也很陋俗;他可以在挥金如土c放浪形骸的同时,象个谦恭而保守的市民。他集儒道释于一身。你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不同的侧面,如诗人c纵横家c侠客c浪子c酒鬼和赌徒等等。这是我综合各家材料,得出的看法。以后依故事的发展,我会尽可能把一个完整的李白,告诉给读者你。而他还好侠。其友人说他“少任侠,手刃数人。与友自荆徂扬,路亡权窆,回棹方暑,亡友糜溃。白收其骨,讲路而舟。”他又自抒胸怀道:“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楚人每道张旭奇,心藏风云世莫知。三吴邦伯多顾眄,四海胸侠皆相推。” 开元十二年,是个节点。此人之所以为,或者说蜕变成后来的那个李白,跟那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有莫大的关联。随他后足迹遍于南国。当是时,道教大师司马承祯举国尊崇。老道过江陵遇到李白,夸许他“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明年,出洞庭c下金陵扬州,挟落难歌姬放浪秦淮河,“散金三十余万”。其间,李白的新诗如《长干行》c《白紵辞》c《杨叛儿》等,代替陈旧的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成了秦淮河上c邗江道左艺伎们的新宠。 80机遇 动极思静。后来,李白游江夏(今安陆),娶故相许圉师孙女为妻。——后世有人说,李白当年是入赘许家。是不是入赘,口水官司还不少。不过,好象当事人李白倒没把它当回事。 重要的是,他从此在那儿安顿下来。 从放诞的浪子,回归为一个规规矩矩的读书郎。用他的话说,是“酒隐安陆,蹉跎十年”。安陆城西六十里有一北寿山,山中有一处别业,是妻子许氏祖父许圉师的读书堂。此后,李白就一直在山里用心读书。 人走运,喝凉水也长膘。没多久,李白的机遇来了。 这天,回城里家中取衣物的仆人阿丹,给他捎来一纸请帖:请他“千秋节”去都督府赴宴。 帖子是许家世好c时任安州都督府的裴长史发来的。此前,丹砂瞧他书读的累,借口“千秋节”到了,数次要他回家去乐一回,他也没松口。这俗人赶的小热闹,曾经的秦淮浪子李白,才懒得去凑。这回接到邀约,李白当即下山进城。原来,这年(开元十五年)八月初五,是当今皇帝的四十岁的生日。此前皇帝早就有诏令,钦定往后八月初五为“千秋节”,皇帝要在这一天“与民同乐”。除了在京城昔日王府兴庆宫的花萼楼下大宴百官,并令天下诸州各县长官遍请山贤村老宴乐三天。这不,还没等过了七月,那安州境内外的大小商家,一方面纷纷给官家捐资助兴,一方面各筹措着将自已陈旧的店面翻漆一新。连一般庶民百姓,也乐呵呵打算拿住宅内外做一番粉刷。自八月初一始,满城便已忙得不亦乐乎。从官到商到民,从安州都督府c安陆县衙,到市场街面以及城里的公私大家邸宅,莫不如此。搭戏台的搭戏台,扎牌坊的扎牌坊。半年多来没啥大乐子,这“千秋节”,竟比过年还招人欢喜。满街人头遄动c乐不忘返。 都督府的“千秋节”的宴会,自然盛大豪奢。长史虽说是个副职,却往往成为都督府的实际掌舵者。那裴长史才兼文武,是个豪爽大度的性情中人。席上的尊长同僚,他固然不敢怠慢;对晚辈庸常,更殷殷慰问不断。有道是,浪子多人气。以别样书生示人的李白,席间不说便罢,说则大俗大雅,甚得裴长史的青眼。酒足饭饱之余,又有丝竹歌姬豪演。唐人好剑舞。长史老大人能剑。眼下这场合劳动首长,不合适。有人听说李白非但能文,还有一手讲究内功的好剑术,便要他当堂耍上一回,给众宾客助兴。李白也好热闹,玩呗。一趟剑还没收手,便赢得满堂彩头。其中,大部分彩头,抛给了始作甬者的裴长史。长史老大人特得意,索性再亲民一回,抡剑下场,与李白演了一出剑去剑来的二人舞。 81都是妒忌惹的祸 李白何等聪明! “千秋节”宴会后,李白又整理了一份“行卷”,携带着去拜访裴长史。他把自个儿最得意的几篇大赋,如《明堂赋》c《大鹏赋》等放在了卷头。结果裴长史粗一瞧,便喜出望外。皇帝数次下求士诏书,安州还没荐举过一个,长史也没脸。眼下这李白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于是他受到了长史大人更为亲切周祥的款待。临走,他关照李白,勤来他家走动,简直把他当成了自家子侄一般。 一时间,裴长史要荐举李某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荐举这等好事,盯着的c总想着取而代之的人,多了去。眼见李白成功就在举手之间,埋怨的,忿恨得和妒忌等等,不在一二十数。若是单单妒忌c抱怨还好说。更有些人还动手。不久,有人暗地里使出一下三烂的损招,把他当年浪游江南的豪举,编成街头小调满大街传唱。还弄来个烂文人,做成陷害他的无头帖子,洒得满街都是,甚至于直接送到了裴长史的案头。遇上李白这样一个性格复杂的人,要抓个把辫子,是很容易的。李白一开始就吃了这个亏。他一辈子没少吃了这个亏。而要做官,这又是很忌讳的。在唐代,皇家乐见官员为朝廷荐举人才。可一旦此人在官场捅了漏子,荐举就得承担失察的责任。事出有因。官场中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长史闻讯一惊。他不缺人选,也懒得去找他来问个明白,便把举荐他的念头给打消了。李白正在兴头上,哪受得这等气。当下提笔,给裴长史写了道书(即流传后世的名篇《上安州裴长史书》),差阿丹送去。书中愿长史“终乎前恩,再辱英盼。”若“不许门下”,便要“永辞君侯,黄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 这么一来,把裴长史给得罪了。 别人的妒忌还好辩。 而冲动和轻狂,不可恕! 82老管家 我再把故事说回“泰和”。 这老管家董述,总算是到了。是在陆申走了半个时辰后,由胡一家的搀扶着,跨进院门的。此时,天已黑透了。而屋里,却是白烛高照。路上,报信的差人轻描淡写c没敢多说。甫一进屋,老人就见一口大棺材搁在大厅中央。他顿时大嚎;腿一软,跌倒在地。众人好言劝了老半天,才把他的哭声止住。随后,李白将老管家引入内屋,将事情前后的情形,以及如今的举措,一一做了说明。老管家这才缓过神来c破涕为笑。 这董述,也是个牛人。他原籍姑苏,长在长安,是陆申的一个远房姨兄。说来有趣,他正好与陆申倒个个。不仅生得富态,早年书也念得很不错。不过运气太差,屡考不中。后来就跟陆申一块儿在商场打拼。如今既帮他管着家,还是他的财务高参。这天,他正好奉陆申之前命,去西市几家大客户那儿清理债务。因此与前去陆家报信的差人错过,才误了来长乐坡的时辰。听说陆申出事,他急忙上路。他骑的,是头极劲健的黑驴,一路跑得飞快,颠得他几乎散了架。见老人来到,李白才最终松了口气。等他把所有事务交代清楚,正要脱身自去时,却被老管家董述一把拽住了。前一阵子,老人去了趟南方。回来后,正赶上李白住在陆家,与李白一见如故。他懂诗。当了陆申的面,盛赞李白有异才c堪当国之大任。如今又见李白把货栈内外的一应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当下就决定眼下还是由李白主持大政方针,他则从一旁给予赞襄。李白再三推托,老人就是一个句话:不行。见李白还不依不饶,老管家索性闭了眼。 李白急得直跳脚。 却也没奈何。 83迷 院子内外安静下来。 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c不断重复的奠祭活动,慢慢结束。送走最后一个吊客,已是子夜时分。此刻,除了和尚们低沉的颂经声,和钟磐不时敲打出的清凛悠扬的音动,周遭万籁无声。 李白这才觉出一个累来。不过,他却没一丝倦意。他很不安。 那些个来灵堂闹点乱子的假吊客,并没影儿。他本来准备好了如何应付的。尤其是在入夜后地旷人稀c担当护卫的众人疲惫松懈之时,他越发紧张。他还不停地到处巡查,督促大伙打起精神c做好应变准备。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本想会出现的人,结果却并没露面。这是怎么回事?李白有点儿困惑了。是因为自个儿处置不当,实情被对方识破了;还是这边有对方的内奸?抑或那些个人以为,如今陆申是死是活,都已无关大局,因而不再当一回事?他越想越不对劲,心头竟产生了个不祥的预感。于是赶紧来找老管家董述。结果与董述琢磨了半天,也还是不得要领。无奈间,他索性把它丢开,与老人讨论起三天后回城的事来。他俩商定,届时不妨从容些,卯时。起再起灵回城。随后,他把眼看已支撑不住的老人,送到客房去歇息。把手头要办的事儿办完,他又巡查了一回,才朝客厅走来。在一条甬道的拐角,遇见了来找他的百变三嫂。这女人欣喜地一笑,随后幽幽然道,有事要跟他说。请他空暇时,到后院客房找她。说罢,只管掉头自去。这地儿有屋里透出的亮光。地上印出一行女人曲线妖娆的足迹,透出黯淡的异香。李白他愣了一愣。抬头一瞧,苦苦一笑。 不知从何时起,天上又飘雪了。 纷纷扬扬c出奇地大。 84异像 李白好闹心。 他推开院门c抬脚走进院子,背了手在砖铺的院子里兜起圈圈。一时间,满地冷霜被他踩得“吱吱”作响。此时,远处有个倚在墙角c腰悬大刀的剽悍身影一弹而起,冲他招呼了声,似有话要说。李白先是点头作答,随后想了想,走到他跟前。他迟疑片刻,告诉李白,前不久他听到后院狗叫声异常。巡察到那儿,瞅见河边的屋子上,似乎有拖动的雪痕。不过,雪地却倒还干净,不像人扰过。李白一惊,忙牵了他的手c来到后院。眼前只见一派沃雪c了无印迹。空旷而高低起落的院子,静得要再死一回。他俩不放心,又围着院墙仔细瞅了一遍。没瞧见可疑处,这才翻身往回走。李白要再站一会儿,让他回屋歇息。这人一笑c摇摇头谢绝了,大踏步回到原先的岗位。李白爱怜地瞅定他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由着他的性子作罢。——这是他的仆人阿丹。这阿丹襁褓时就被李家收养。打十一岁起,跟着他走南闯北。此人既是他的仆人,也是聊天和习拳练剑的伴儿。如今阿丹已高过他半头,身板更是出奇地好。耍起大刀,纯是老李家的野战刀法,比他李白还高明。最奇的是,俩人特亲昵。李白从不把他当仆人看。走在道上,别人总以为是哥俩。这两天他外出,却一直有意不带阿丹,是想让他也放松一下。不料如今还得他为自个儿熬夜。 在乡间,熬夜不易。 静到深处,突然听到一声声狗叫,我的心会总有被狗咬出股苦水的感觉。是那种孤寂的感觉。 我想此时的李白也会有差不多的感觉。 谁叫他是个性情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浪子本性好风流 85艳遇 身后有动静。 李白扭头。眼前是一溜平房。有女人倚在门旁打个哈欠,就像是一条害羞的赤练蛇,温存地盘在那儿。他笑了。原来是那百变三嫂。今儿有人偷闲告他,这女人自小聪艳;念过几年书c闺门内琴棋书画c女红烹调诸般手段,样样拔萃。她的前夫,是北门禁军最年青的将军。由是,又成了长安城出了名的后院贵妇。可惜老天妒才,那小子四年前阵亡了。女人灰了心,从此深居简出。谁料,这一来却愈发招人怜。有好几回,城里的贵少游侠为她争风吃醋c大打出手。满街非议不说,要是出了人命,她也担天大的干系。娘家父母束手。后来,城里实在待不下去。她来到长乐坡,在陆申资助下,开一家小酒坊谋生。出乎陆申的意料,那本是避世的小酒坊,却被她调理得舒舒服服,生意做得风生水起c格外红火。连见惯大场面的陆申,也暗自叹服。这不,今儿李白“泰和”里外把总,还亏得有这女人帮衬,才对付下来。更要命的是,跟她一块待着来神。此人端的是可人。懒人怕c粗者怜c能人宠,处处讨好。这边挨一下,那儿嚷两声,有分寸,没戒心。尤其是那一扭一摆之间,水蛇似的小蛮腰别具一韵,端的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格外逗人怜爱。要没她,满屋的人可得累死。对李白,她照应得特勤。似乎也没瞧出有多在意,却像熨斗般,将李白燥动的心,熨得酥酥的c妥妥的。要命的是,她那丰腴的瓜子脸,跟李白的娇妻特别像。她身着暗红色紧身小袄,柔手半露。眼下,只见嫩白光一晃c臂膀拢起柔密散乱的青丝,从不远处款款朝李白走来。这女人粉面杏眼,却是峰乳翘臀。尤其是那腰身,蛇一般柔细松活,怪怜人的。走得稍摆,更显出欲醉欲妖的性感。女人妖媚,就在少妇时分。就像桃儿初熟,青白的底色,被一簇艳红浸透,惹得你总想咬她一小口。李白浪迹江湖十多载,遍踏秦淮瓦舍青楼。似这女人般真妖c要命的妖媚,还不曾见过。她笑吟吟走到李白身旁,挨着他,幽幽地道: “咋还不睡呢?” 李白一呆。随后笑道: “事儿不凑手,哪能就睡!” “哦——可怜。”善嫂伸手按了按他的臂。她想了想,一边扭头往回走,一边柔柔地道,“你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李白愕然。 “有话要说”?又会有啥事儿呢。犹豫片刻,跟了过去。屋子的位置很幽僻,白墙青瓦,是货栈款待重要客人的房舍。掀帘推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屋里幽暗,中间是只有一快燃尽了碳火的大铜炉。有水壶在炉上搁着,冒了热气。瞧得出,屋子东边地上是一榻一被;西头有个乌木架子,错落搁了几件古董。其它无多摆设,却雅素干净。明显的,这是南方人家的格局。李白站在门口。麻布的帘子在身后微动。而面前,是一股久违的家的温存,像海潮一般一拨一拨盖过来。——李白眼前似有个娇妻出浴的影儿晃过。随后,腔子里那颗蛰伏多日的男人心,禁不住一晃荡。有股子久违的燥热,“轰”地一下在小腹间升腾起来。 他后悔跟了这女人进屋。 想走,又动不了。 86好一个妖三嫂 这女人也不理会他。只管一边忙着拿壶注水煮茶,一边将先前没告诉他的事儿,一件件捋出来。奇怪的是,她没去拨亮身旁的灯;明明瞧见李白站在门前,却没招呼他坐。只是拿那些琐碎的小事,来留李白。李白等了会,见她似乎并没啥要紧的话要说,于是欠欠身,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呀——”。她安顿好茶壶,翻身瞪了李白一眼,嫣然一笑道,“坐嘛,坐嘛。屋里热,你卸了袍罢。你怕啥呀,怕我把你给吃啦!” 李白道: “真有要紧事儿。” 这女人抢上前,伸手来解他的衣扣: “怨家!我也有要紧事儿告你呐。” 李白忙一扭身。那襟下的衣扣,早被她解了两个去。她先帮着李白卸了佩剑,再卸棉袍。一甩手,剑与棉袍一齐丢到榻上。绝的是,这剑跟那棉袍,像个乖儿,整整齐齐地顺了榻躺下。李白愕然,颓颓地坐到榻上。而这女人却毫不在意,自顾走到铜炉旁,端起煮开的茶,高高泻出一碗热腾腾的青茶。茶端的是上品。煮法,还有火候,都是好的。李白茶没喝,已然醉了。她给李白呈上茶,大姐瞧小弟似地柔柔地瞧着他。李白哪敢接她的眼色,忙垂头吹吹烫茶,啜了一口。 他心旷神爽。 87另样风情 女人挨到他肩头,道: “你个书呆子。我早瞧出,事儿不对劲呢。老板是我叔。我出的主意,心里急着呢。有好儿,是你们的;出了丑,大可推到我这儿来。今儿你们在前边顶,我在后头一个一个瞧着。其实,要紧的还在后院。刚才你不来,我就会去找你哩。——平白无故,狗就乱叫,你以为我瞧不出。” “有人——下来过?” “应该没罢。”她偎着李白,仰着脸,幽幽地道,“那帮人,也不会得着啥确信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说呢?” “”。李白点点头c若有所思。 “看来,”她伸手捏了一把李白的鼻尖,“还得早点叫城里知晓。” 李白“哦”了声,腾然支起身,道: “别动!” 女人那手在李白眼前一晃,浪声嘻笑,道: “别动?!——喝了俺的茶,就是俺的人!小娘还就要动你一动哩” 李白心动。他一边赶紧喝茶,一边腾出左手,一把捏住她肥净的腕,笑道,“再动,就茶吃了你!”女人也不打话,伸出的手,埋到李白的左颈。 88魇 女人道: “你好坏!” 李白腾身而起,嗫嚅道: “俺可是好人哩。” 他一脸坏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涅槃 89债与药 雪停了。 李白掀开厚门帘,眼前白得恍惚。定下神来,再瞧屋檐c墙角,倒也条是条线是线,柔和妩媚。已是下半夜。湿气似乎更重。风一过愈发寒。跨出门槛,寒气狼一般扑过来,得爪子抓得脸生疼。他禁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屋内屋外两个天。 不过,他的精神却格外爽。 他感觉小腹下有一股野性的生气腾然而上。 人分明好像又活了过来,活得更滋润。 好女人可以是一笔孽债,也可化为一帖良药。对打算或已经浪迹天涯的读书人,更像是凤凰涅槃。李白如果没在江夏遇见后来的妻子,大概还会一路浪荡下去。是否成就今天我们熟悉的大诗人,还真不好说。娇妻没成他的债,倒确是一帖灵药,把李白这迹近枯槁的心,滋润得重新活蹦乱跳起来。在妻子身旁,李白迅速成熟。他的诗,有了更复杂的情感变化,更多的责任感。关于这一点,我后面再说。眼下,一个跟江夏家中的娇妻有点象的妖三嫂,竟奇迹般地把李白从失败感中拯救出来。 荒唐。 李白摇摇头。 他不敢相信。 90拜月 他重回前厅。一路上,他感觉天晴了。果然,抬起头就瞧见白晃晃的新月儿。月亮爬上了西面灰蒙蒙的屋脊,如同被咬了一大口的雪白灶饼。朔风俄一卷动,北边屋面便旋起一个又一个丈把高的银柱,经幢般你去我来如梦如幻。李白呆了。须舁,月亮又朝后退去。越退越远,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李白魂灵出窍了。那咬了它一口的天狗,跑哪儿去玩了?是躲到它背后去了吧?你好。你只管跑好玩的地方玩去多好,干嘛来找月亮的麻烦。好端端的圆月儿,楞被你给咬缺了,多缺德。可如果太阳和月亮总一个模样,不是更没意思么。就因为不一样,才更有意思呀。你说我比你开心?是呀,从天空的这一头跑过来,又颠颠地溜回去,也没多大意思。可谁知道啥事有意思呢。你说,人活着有意思么。活三十年或六十年,还不一样要死么。哪象你长生不老。其实我更喜欢凡间,总有故事。有不一样的人,就有不一样的故事。多带劲。我在地上跑来跑去就有意思么。意思。意思。意思不就象月亮,照在你的头顶。头顶有月亮,你周围就不黑,不再孤单。也就有了你天狗。天狗说,你跟我一样糊涂。你比我更糊涂,所以你比我更有意思。你就是天狗。我回家了。天狗走了,月亮又回到了你的头顶。天空水洗过一般干净。 李白对月默视良久。 然后,肃然一拜。 91行路难 拜月? 李白孩儿般犯傻?其实,读者大可不必奇怪。据传,唐代有新年拜新月的风俗。我想这种情形下,他会去拜一拜新月。此时,由月亮,李白想到好友陆调。远赴洛阳的陆调,再快也得五六才能赶回来。他与陆调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若非陆调倾力相助,就不会有访邠州,走坊州的故事,更不会有陆申前些日子父亲般的关怀。而眼下这番凄凄夜色,会勾起他一腔怀旧的情绪。于是,他悄声吟起六朝诗人谢眺的《怀故人》: “芳洲有杜若,可以赠佳期。望望忽超远,何由见所思?我行未千里,山川已间之。离居方岁月,故人不在兹。清风动帘夜,孤月照窗时。安得同携手,酌酒赋新诗。” 吟罢一阙,他呆了。 还会作何想。他大概又会想起,结交陆调前的窘态。穷急无聊;寄身长安城内的斗鸡场c赛马场;任情豪赌等等。由于斗鸡走马c出入赌场,又结识了京城的游侠儿,和一些北门禁军官兵。长安城内的游侠儿,大多快意恩仇。依仗一身好拳脚,凭借锋利的吴钩,视杀人越货如儿戏,令李白神往;其斗鸡c赛狗c赌马而且还赌命,忘情恣纵c花天酒地的浮浪生涯,不禁使李白称意动心。而北门禁军官兵,差不多是穿了军装的游侠儿。这帮人对宝马c金鞍c古剑c锦袍c军功c宠信,诸如此类的夸耀,和对文墨经济的鄙薄,又深深地刺痛了李白。其中有些人更是集两者于一身:换上军衣是羽林,套了便装是游侠儿。往好里说,是少年侠客c人中俊豪;不客气点儿,可以称其为痞子c狗腿子c亡命之徒。以李白的天真无邪c豁达大度,固然能在此中觅得一二知已;更多的时候,是失意而归。去年秋冬之交,就在北门被一伙兵痞子给耍了。要不是陆调闻讯搬来御史台的宪兵加以干预,那亏可就吃大了。此时,仰面北望,他的思绪应该在北面的宫阙与眼前屋面变幻莫测的景象之间穿行。他不禁感叹前途茫然,如隔关山。结果,这郁忿之气,化为一首叫《行路难》的诗c脱口而出: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弹剑作歌奏苦声,曵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92青阿 这故事如何? 我是说,故事这么来说好不好?我还真没把握。我只是觉得,这么说处在那样的情形下的李白,要更接近真实。读者有权利不暂成我这么做。不过俗话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或许我的办法更好一些。所以还是请读者耐心听我说下去。 下面再回到故事上来。 此时,青阿进了院子。正巧撞见李白喃喃自语,不禁谔然。她忙疾步凑到阿丹身旁,想问个明白。阿丹“嗨嗨”苦笑摇头。李白闻声一惊。抬头茫然瞅着窃笑不已的阿丹,这才看到他身旁神色极憔悴c惴惴不安的青阿。这青阿,是去年暴失怙恃后,来京城投奔舅父陆申的。你别瞧她年岁不大c身子也弱,却极有主见。而且敢说敢为。今儿的假戏真唱,当然不会去瞒了青阿的。这会儿,李白瞅了瞅她苍白如纸c泪痕淋漓的脸儿,回想起她今儿在灵堂里那逼真的如丧栲秕的哀痛劲儿,不禁大为感慨。随后,他勉强笑了笑,道: “哦,啥子事?” “嗯——我还以为又出了甚事。”说着身子扭了一扭,却又瞅了李白一眼,黯然道,“李公子,人家请您也快去躺一会儿呢。” 她这一举动,倒引起了李白的注意。李白默然点头,随后又认真地瞧了她一眼。他至此这才瞧出,这小妮子蛮不简单。身子骨似乎弱不禁风,却是该凹的凹c该凸的凸,有板有眼。三嫂媚熟。是烂熟的红桃。是迷人的c能醉死人的一樽醇酒。青阿有点像青涩的苹果。李白恍惚。在他的眼前,这青苹果突然小了。就象是一只突然出现的荧火虫,在野地里孤零零忽高忽低移动着,等待着一个小男孩去捕捉。她将李白活生生拉回到了童年。拉回到了梦里。于是,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想搂过她一起入梦。不过,李白伸出手去的手,还是在离青阿肩头有半寸远,在半空中,顿住了。 青阿也是个精灵儿,早已羞红了脸。 须臾,她伸手把个被雪打湿c更显突兀的前襟掩定。 随后扭过腰。 一溜小跑避入内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未雨绸缪 93补阙 长乐坡的这个夜好长好长。就象老太太在念经,而且是爱瞌睡的老太太,断断续续c总也没个完儿。而李白的不安感,也愈加沉重。眼见快天亮了,才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重新放回腔子,合了下眼。 可没多大一会儿,他却惊醒了。 是老管家董述匆匆而来。脚步声重重的,又杂又乱。 原来,老人不放心。老管家回到客房后,并没睡着。思前想后,他愈发觉得心里没底。想那陆府也有几处极僻静的去处,利于养伤和防卫,到底招人耳目。尤其是,眼下陆府护卫头领胡一家不在府里。他有意把陆申转入附近的“广济堂”大药房。那是陆申的一处秘密产业,闹中取静。掌柜的是他的铁哥们,胆识过人。而要办成这件事,眼下还非得有劳胡一家不可。可他瞧出李白似乎对胡一家不甚放心。这样,他只得又回头,来找李白商议。 李白心头一激凛。原本就存着的那点疑虑,突然大增。他不担心有人掂记着大厅里的棺材。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就等着有人为瞧一瞧棺材里的密秘c杀进大厅。当时高调操办陆申的假丧事,为的就是吸引外间c尤其是吸引怀疑此中有假的对手的注意力,好让陆申得以在异地安心养伤。这个目的,眼下看来没做到。一个明修栈道c暗度陈仓的妙计,有可能倒成了个大漏勺。不排除对手已瞧出不对劲,早早就杀回京城c打起了陆府的主意。一时间,他甚至有了种落人陷阱的感觉。他很想立马赶回城里去。而眼下,已过了城里宵禁时分,要回也得明早。老管家估摸着话挺难说,可当他把这主意跟李白一说,没曾想当即被李白采纳了。至少得先回城里再说。他想叫胡一家跑一趟,又怕李白不乐意。此番来到“泰和”,他听说李白对胡一家甚为不满。李白一听笑了。对胡一家,李白有一阵子确实有疑虑。他曾悄悄派出小丁三去王庄,弄明白那胡一家到底为何会滞留在那儿如此之久。不久前,那丁三回来禀报给他的情形,与胡一家本人的说法基本一致。李白弄清了事情的缘由,对胡一家也就尽释前嫌。不过,李白有自个的看法。他打算亲自带着胡一家跑一趟。留下主力以对付可能惹事的匪徒。老人同意。于是,老管家当夜写了封信给“广济堂”掌柜,让李白赶明儿带了胡一家去找他接洽安排。这番补救措施,倒也正与李白的担心不谋而合。俗话说,夜长梦多。于是他俩决定,明日上午就移灵陆府。而李白,得赶在城门也还没开,到得城下。这一来,一向性急的李白,哪里还睡得着觉?他还多了个心眼,着胡一家多派几个人,去镇子内外打听消息。去的人,回来都说没动静。 李白点头。闭眼静养。 又过半个时辰,他估摸着,天快亮了罢。 于是腾然起身。 94虚惊 这一路走得飞快。 李白押在最后。前头,胡一家等人拍马狂奔。马蹄铁在坚冰上打出的火星,历历可见。“嘀嘀嘀”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黑幕下,显得格外凄厉。到得离春明门还有一箭之地,才缓下来。李白朝前仔细一瞧,心才掉回腔子。 城门还关着。周遭贼静。 平安无事。没晚。也忒早了点。他一行七人,在城门前下了马。天才蒙蒙亮,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辰。加之荒郊野外一无遮挡,风更是来了劲,象无数条冰溜子,在他仨的脸上旋来滑去,留下一道道白茬儿。这一路,端的是愈跑愈急。不禁没觉着冷,反而出了一身汗。——咦,你前面不是说过,李白此行只带一个胡一家?怎么此刻多出好几号人? 原来,胡一家出门最早,为的是给马儿准备点豆料。遇见一熟更夫。此人告诉他一件奇事:下半夜,镇子边上有一队骑者奔京都方向疾疾去了。胡一家一听,脑袋炸了。这么早,是谁急着往城里赶?天寒地冻,平头百姓到了城门前,还不是一个等字!等回来把这事对李白一说,恼得他直跳脚,大骂他派出探信的那几个家伙误事。于是,赶紧出门上路。本准备仅李白与胡一家俩人,一下又添了五位:阿丹和胡一家师兄及仨徒弟。得防备着。如那一伙人因故逗留城门,要干仗。下得马来,才瞧着不对劲。着离城门开启放行,还有一段时间,门前空无一人。雪地很净,也不像是有人刚踏过。尽管如此,李白还是不放心。行前,他得知胡一家有个叫刘二的徒弟,不仅刀法了得,还擅长轻功,攀城越脊悄无声息。李白嘱胡一家带了他去,预做攀城准备。眼下,为防万一,着他选地攀过城墙c赶回陆府报急。刘二应声南去。一会儿便声影俱淼c再无消息。李白心里不踏实,更觉着天寒得够呛。胡一家着人捡了几根干柴,就在城门旁一个避风的墙根下点起一堆遘火。胡一家请李白主仆烤火,被谢绝了。于是,那师兄与仨徒弟,在城墙下聚拢到了一块儿。闷了一会儿,有人怂恿胡一家说故事。这胡一家跟了陆申走南闯北已有十来年,有一肚皮奇奇怪怪的故事。李白就曾听他聊到过,那与陆申过从甚密的幽州大侠刘陵,去年是如何把长安城有名的艺伎弄到手的奇事。 胡一家瞅了李白一眼。 瞧李白没反对,便缓缓聊起跟陆申有关的逸事奇闻。 95长歌当哭 一崩一跳,篝火燃得欢腾。 故事有趣。刚开了个头,众人欣然。突然,城上便有个老兵发话,让他们早早把火灭了c离墙根远远的。此公说话冲得很。嘟囔着说,留点神,免得叫最近倒了霉c发配到城头当值的军曹瞧见自讨没趣。这冻得死人的天,又赶在荒郊野外的,没了那一团火咋成。李白见状恼得就要发火,还是被胡一家给拦下了。他抽出两根干柴踏c把火堆拢小了点;又向城上讨了饶,才免得灭火c大伙儿挨冻。 一旁的阿丹也恨得直跺脚。 他展身,一把将腰间的大刀抽出,就在火堆旁大开大合地舞将了起来。一路刀法还没完,就见身旁的胡一家频频点头表示赞赏。接着,连城头也有人悄声喝彩。城头的喝彩声,没提起他的兴致。只见他收势扔了大刀c席地而坐。抬头仰望高耸的城楼,不禁连连摇头。好久没练刀法,眼见生疏了不少。 李白也没兴恣。不久,他更是连声叹息。他焦灼的心,早已越过城墙。起先,他还在想着进城后如何动作。不久不再焦灼。思续却转到自个儿身上。此次长安之行,着实令他郁闷。这郁闷很快填满了胸膛。 他想到六朝诗人鲍照的《代放歌行》。 所谓借他人之杯酒,浇我心中块垒。鲍照的《代放歌行》,正好做了这杯酒。于是,低声吟起: “蓼虫避葵堇,习苦不言非。小人自龌龊,安知旷士怀?” 吟到这儿,他有些哽咽。叹了口气,又接着吟下去。嗓门也大了不少: “鸡鸣洛城里,禁门平旦开。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素带曳长飙,华缨结远埃。日中安能止,钟鸣犹未归。夷世不可逢,贤君信爱才。明虑自天断,不受外嫌猜。一言分珪爵,片善辞草莱。岂伊白璧赐,将起黄金台。今君有何疾,临路独迟回?” 开始是泪眼朦胧。 还没吟罢,他襟前已湿了一片。 96商道 李白仰脸。 他不想让人瞧见哭鼻子。阿丹瞧李白心绪不佳,劝李白也耍一回。既可散心,也暖暖身子。 李白点点头。 他是个重然诺c有决断也敢担当的汉子。既然眼下老管家董述把陆府的主政权放心地交给了他,他说啥也不敢怠慢偷懒。不过,此人从来就天真,对世情总隔了一层。又因为缺乏经验,处理起繁杂的事务就不免时有急躁和鲁莽。眼下,他不得不承认,如此之早就出门,还是性急了点儿。他想,归根结底,还是自个儿缺少历练。这回得上上心。这么一想,他的精神又不由得一振。随即,他收索起衣裳,伸展了几下手脚。随后弯腰检起阿丹扔在地上的大刀,大开大合地舞将起来。 胡一家住嘴。一众随从也是兴致勃勃。大伙都没瞧见过似李白一般的读书人,居然也能舞枪弄棒。好像还有模有样。 这一耍就是小半个时辰。 李白有意放慢节奏,重在练内劲。他一边比划,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此刻东面的天边,渐渐泛出一抹鱼肚白。眼前银链儿一般白得晃眼的官道旁,不晓得甚时又划来出一灰影儿――原来这儿有条岔道,通往不远处有个叫刘村的小庄子,左近零零星星有了人声。也不时移出一两个人或牲口的影儿,聚到城门前c等待进城。看来,离城门开启的那一刻快到了。就在此时,那临近的村子里,缓缓始出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车。只见它晃晃悠悠爬上官道,朝李白等人这边移过来。打从这大车爬上村中小道,李白就盯上了它。他心里始终有个疑团,就是长乐坡桥头撕杀的双方,都是些什么人?的其中那帮歹徒,又究竟是为何非要致陆申于死地?张盖与另一方又是何关系?尽管他从长乐坡出事起,就着人暗中调查,却到现在也没一点头绪。眼下,他想从另一角度找一找线索。看情形,这车的主人该就是村子里的人,正好可从车主嘴里捞出点有用的材料。 车儿很快驶到他的近旁。 李白收住手。 他将手里的大刀递给阿丹c迎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牛刀小试 97卖炭婆 那驾车的人,看来也早瞧出李白在关注着他。只听“吁”的一声,喝住那拉车的老大的骡子,随即纵身一掠下了地。 随后,他翻身一溜小跑来到李白身前。 这人比李白足足高出了一头,一匹大公马似地堵住了李白的去路。只见他敛身一拜,朗声道: “客官,可是要炭?” 李白一愣。 “——俺这可是上好的松炭,公子。这可是着火又快c又耐烧的好炭哩。” “哦——” 这人以为李白犯傻,也是一愣。其实李白这一愣,是另有原因。拿头骡子拉车,就叫李白觉得新鲜;瞧这人身型,是一条三秦大汉;可听说话声,却多少带了点儿女人腔。敢情眼前这人,竟是个人中之骡?这人瞧见李白发愣,“噗哧”一声笑了,赶紧摘下头巾,抹了一把脸。没错,此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更令李白惊奇的,是她偏偏生了一付男人也难得的匀称的好身板。李白暗忖,这老天爷也真怪,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没安好心,送给了这山沟沟里的烧炭婆子。她的一张脸黝黑黝黑,沟壑纵横,却透出男子汉也不多的豪爽劲头。那双大手更是黑,象两把抹了扇面c只剩下圆鼓鼓善骨的铁折扇。他一下就对这老婆子有了好感,于是,学着她的本地土话,笑道: “得——要哩!” 就着城门前的官道,竟有人做起了买卖,着实有点儿新鲜。于是,就有赶道的人朝这儿凑过来。“感情老爷子昨日烧了注好香。”这老婆子傻乎乎地直冲李白乐,把个本来就老大的一张嘴,咧得象个大瓢似的。半晌,她才想起什么,赶紧掠上牛车,拽住最上面的一只麻袋,扔下车来。也不知她使的是什么劲,那袋碳象个半大小伙子似的站在了李白面前。老人麻利地溜下车,熟练地是解开袋口,双手从里面捧出一堆黝黑的炭块来,“您瞧,这是多好的炭,又松又香。您这爷,真正是菩萨心肠。用上俺的炭,老天会保佑您老长命百岁,拜相封侯哩。” 李白道: “托福。您老怎地不说发财哪。俺可是个生意人!” “没有的事儿!”老婆子乐了,道,“还是有学问好。再说了,做了官不就发财了嘛。公子,这炭——” 李白道: “俺全要了。不要可亏啦!” 98乐事 老婆子又一愣。 这婆子以为,李白并没买炭的诚意,倒是在拿她开涮。她再次朝李白瞅了一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后才瞅定李白,“嘟囔”了一句本地的土话,飞快地把那开了口的炭袋扎好,提起扔回老地方。转身瞪了李白一眼c抬腿回到了牛车前。她这番举动,把个李白弄蒙了。这一袋炭说不上有多重,可一般人搬上高高的车架,也会是挺费劲的活。更何况,他不知是那儿得罪了这老婆子,惹得她大发脾气。就连待在一旁的阿丹,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眼见这老婆子是误会了。李白索代本地人胡一家,跟老婆子去谈妥了这笔交易。胡一家赶紧一个箭步凑到她跟前,小声“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通。 这招还真管用。只见她扭头瞧了一眼李白,“嗨嗨”笑了。 李白松了口气。 他这边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去问老婆子那事儿。只听她打个锐哨,早从车辕前抽出搁在一旁的鞭子,一连甩了三个响鞭。就在众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对面村子里传来一阵“吵嚷”声。紧接着,岔道上飞快地掠出七八条黑影,手里点了火把还抄着各色家伙c直奔骡车儿来。这围着牛车瞧热闹的各色人等,都傻眼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给惊动了! 这可是唱的哪一出? 99错中错 头上有异动。 是城楼上。 李白抬眼去瞧。倒是这牛车旁的众人,没一个去管顾城楼上的动静。相反随着来人的逼近,几乎一齐骚动起来。就在这节骨眼上,只有那个老婆子,一点没把眼前的骚动放在心上。她还稳稳地斜坐在车架上,眯起一对老眼朝高耸的城楼瞧去。而来人一边朝李白扬起手里的家伙c气势汹汹的围过来,一边傻乎乎地随着老婆子的目光朝城楼瞧去。 老婆子一笑,转过身朝来人们悠悠地道: “抄家伙干嘛,要干仗啊!” 领头的是个十岁的后生,憨厚的脸上满是青春疙瘩。只见他“眨巴”了一对小眼,朝身后的众人纳纳地道: “拿下,先拿下这好不安份的粉脸郎!” 老婆子道: “胡扯!——二楞,”说着跳下车,拽过那小伙子,“快来谢过这位好心的公子哥。他把俺今儿的炭全给包销了啦!” 这下,就瞧二楞在发愣了。 “嘻——”。众人松了口气。 100惊变 “匡”地一声响。 是城门处。这时,沉重的城门“嘎嘎嘎”地被拉开了。原先凑到这边瞧热闹的,一下扭头散了大半,赶往城门。 李白抬手一摆,对二楞道: “你跟我走吧!” 不料身后的城门开处,“呼啦”一下涌出十来个身着北门禁军服饰的大兵,一下把牛车给围住了。随后,只听一个头领模样c肥硕剽悍中年汉子,指着满车的炭袋,道一声“搜!”。马上有两个兵士一前一后抬腿掠上骡车c立马就地卸车。没等大伙反应过来,一车碳袋已有大半滚下车来。与此同时,那中年汉子只一动,小山一般的身子早就横到了李白面前。只见他抬起一只肥嘟嘟的大手,就去搭李白的肩膀。李白一沉肩,堪堪卸了他的重手。中年汉子身子一歪c扑了个空。他楞了一下,窘极,抬腿就朝李白一脚踹去。李白又一扭身,抬手用剑鞘粘住了那只快脚。刚才还在一旁瞧热闹的一帮兵士,见他们的头儿没占着便宜,纷纷亮出了手里的家伙,“唰”的一下赶过来,把李白团团围住。原本落在李白身后几步的阿丹,一瞧急了。他“仓”地一下大刀出鞘,使出一个“赶快驴”的应急招,楞是一下掠到那中年汉子身后。随后,他大吼一声,刀尖转向直指中年汉子后心。 气氛陡然一紧。 101找茬 李白见状,赶紧喝令阿丹住手。 阿丹瞧了一眼李白,然后悻悻然垂下刀尖。李白整整袍卦,笑着对那中年汉子道: “您这位爷,有何见教?” “您老好功夫——”中年汉子悻悻然道。李白的蜀中口音挺浓。中年汉子一愣。其实自打他来到李白跟前,就瞧出眼前这书生并不象他要抓捕的嫌犯。如今李白的话一出口,他便明白自个儿有点儿神经过敏了。不过,眼见身后手下的弟兄们明显吃了猝不及防的亏,他哪有善罢甘休的份。他扭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阿丹,于是冷哼一声道: “见教?——这是大唐国都的关防重地,为防歹徒图谋不轨,就得严加盘查。怎么,你们这是想造反不成!” 李白道: “不敢。您老查出个啥来了么?” “快了。”那汉子道。他扭头瞧了一眼已把大刀收回c却还横在手头的楞头青后生,学着李白浓重的蜀中口音道,突然转身朝手下道,“把车给扣了!” 这儿话音还没落下,只听大车上传来“砰砰”两声。众人循声瞧去,只见那原本在车上正忙得正欢的俩兵士,一个突然从车上栽了下来;另一个被打趴下了,动弹不得。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十岁的木纳后生。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也没人听得有何声响,这后生的大刀已出得壳来。随着他“嗨”的一声,手中那柄大刀的刀尖,离那中年兵头的后脊只有半尺距离了,透出一股逼死人的寒气。这时,车辕旁坐着半晌没吱声的老婆子,站起身掠下车来。只见她在老骡子的脖子上抹了一把,扭头朝那后生瞧了一眼,示意他且把刀收起。随后朝中年汉子敛身一拜,柔声道: “您这位爷,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生呢。您老吉祥!大过年的,人家可是等着这炭烤火哩。您这儿的刘爷,可是俺的小表弟,回头俺和刘爷摆席给您老赔罪还不行么。也就一个时辰吧?”她扭头朝胡一家瞧了瞧又道,“俺家里还有七八袋炭,回头给弟兄捎上,烤个脚底儿暖!” 中年汉子瞅着老婆子上下打量了一遍,把嘴一撇,笑道: “中!” 102“神腿仇三郎” 绷紧的空气,松了。 就在此时,那中年汉子突然转身。只见他顺势矮下身子,一双劲腿朝那车上的楞后生疾疾踢去。后生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虽然连连后退,还是被他踢中右手,手中的大刀飞了出去。他人又被脚下的碳袋拌了一下,差点儿摔下车去。他身旁一团人影“呼啦”一动,早有一前俩后仨汉子恶狼抢食一般掠上前来。楞后生扭身一个铁肘把前面那人打倒。正要翻身下车,胯下却已被掠上前来的中年汉子一脚踹中。他疼得一矮身,被身旁的另一汉子出重拳击倒,顺手摁在炭袋夹缝处。那刚才被他打翻的家伙,也扭身把他压住。中年汉子眼见把后生打倒,又一个“鳐子翻身”c掠上牛车,从抽出腰间的长刀。只见他一面用刀逼住那后生,一面对那些个愣在一旁的大兵喝道: “给捆起来!” 随后,他扭头来瞧李白,笑道: “——小毛孩儿,也敢给老子眼色瞧。江湖上人称‘神腿仇三郎’的,就是老子,你爷!” 李白笑道: “您老好功夫!” 说罢,他朝挨到身前的胡一家使了个眼色,又往城关处撇撇嘴。胡一家会意,一矮身c悄悄溜去。而那帮兵士呵呵直乐,忙不迭地一齐上前,将后生捆了起来。随后,一帮人又来赶牛车。此时,只有一个“静”字可说。这一连串的变化来得极为突然,把一旁围着瞧热闹的路人惊呆了。一时间,空气似乎冻住了。就在这当口,城楼上的鼓声“鼕鼕鼕”地一阵乱响。众人扭头瞧去。没错,解禁的鼙鼓响了。其实,这时离开禁还有一段时辰,那“鼕鼕”鼓并非司鼓所打,很好分辨。可老百姓哪管这些,于是一齐往前涌去c鱼贯而进。而值勤的哨兵急了,赶紧跑到城门前的札拦旁,奋力堵截。与进关者起了冲突,喊叫声和打砸声此起彼伏。也响起一阵。这一来,城门口大乱。还没过卡的着了急,一涌而上把卡子旁一前一后俩哨兵挤出老远;刚才零星已穿过关卡的路人,四散逃去。那仇三郎翻身掠下骡车c拽住匆匆而来的一个老兵,讯问起事情的缘由。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身旁早“砰,砰,砰,”地一连倒下好几个兵士。扭过头来,只见阿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扁担,抡起来一阵劈挑刺扫,打得那些个手握钢刀的兵士目瞪口呆c连连后退。 仇三郎愣了。 103闯关 那老婆子傻乐。 她小媳回娘家似地一屁股坐到了骡背上。此时,她也舞起手里的鞭子。不过她出手就客气多了,只是打那兵士的衣装。可怜那些个被她打着的兵士,不是前襟裂了道口子,就是肩头c臂膀上被叼去一小块布片。不过,这情形瞧上去可是更为狼狈。而李白和丹砂也把身子一横,挡住了那中年汉子回救的去路。那中年汉子瞧见手下的弟兄们纷纷倒地,不禁连连顿足c臭骂连声。眼见城门哨卡失火c场面一片混乱。此时,他再也顾不得手下吃了亏的弟兄,赶紧翻身朝城门这边退去。 此时,就显出老婆子的能耐。 她见得这情形,赶紧把刚才赶来的乡亲招到跟前,一面让他们把炭袋重新码上骡车,一面吆喝老骡子上路。李白一瞧老婆子竟也这般机伶,不禁乐了,赶紧跑来帮忙。随着大车的缓缓移动,这一大帮人就这么上下忙碌着,倒也把炭袋堆成个小山似的。随后众人轰然鼓噪起来,浩浩荡荡地冲向哨卡。那中年汉子听得身后的动静,再想阻挡时,已是晚了。骡车经过一番争吵拉扯后,还是碾过了乱糟糟鬼哭狼嚎的城门洞。 随后,爬上了长安城天街。 一路狂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草莽之凰 104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骡车跑得好快。 转眼间,跑出有一里地。李白从没想过,老骡也能像马一样跑起来,乐不可支。这会儿的天,早已是透亮。正如俗话说,起个大早,倒赶了个晚集。眼见身后再没听到有何动静。李白让老婆子把大车停住。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串铜钱,请老婆子跟帮忙的众乡亲道了个乏,把他们遣散。 大伙欢呼轰而散。各忙各的去。 李白仰起脸。天空亮得有点儿晃眼。3 他不禁苦笑。 他有了新的想法。进城门前,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他急;此时,反不怎么急了。甫进城门,他就注意瞧着,不要漏了来报信的刘二。结果没有。刘二没来,大概意味着陆府平安无事。而他,也没必要赶到城门前来会李白。若真像估计的那样,陆府早出事了。急着赶回去,于事无补。虽如此,他还是差胡一家和阿丹,先抄近道赶回陆府。若无事,让阿丹赶回来报个平安。 随后,李白让老婆子驱动大车c缓缓西行。 他下马。 一边牵着缰绳,一边扶着这车帮子,跟她有一搭没搭地聊起了家常。 105“兰大骡子” 这婆子很能说。 开头,李白还插上一两句。随后便只听不说,还不时扭头瞅她一眼。 李白没想到,这个普通得掉渣的卖炭婆子,却还真是个人物。 她婆家姓于,本姓周名兰,外号“兰大骡子”。她自小练武,有一身好功夫。曾是这一代有名的孩子王。嫁人后一家不仅自个儿烧炭,还是这一带碳行的头儿,打理着帮周围的烧炭户经营买卖。因而她结交了一大批四乡八里的朋友,也慢慢成为京东屈指可数的大侠。她主动跟李白聊起长乐坡血案。因为这血案里,有她儿子的一个好朋友的孩子受了重伤。这可对上了路。她交际很广,颇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她和那后生的嘴里,李白弄明白了,做下这案子的,是北门禁军大将军葛福顺的人。而另一方,是一群从漠北回京的神秘人物。其中一个便是幽州大侠刘陵。自昨日傍晚起,葛福顺的人就一直不停地到处搜捕漠北来客,把长乐坡方圆数十里的地面,都已搜了个遍。看情形,那些个漠北来客,还在跟他们玩躲猫猫哩。 说到这儿,她抬黑手一抡。 李白被她给逗乐了。他的心头无端地产生了诗创作冲动。眼前这人物是他从为遇见过的,实在可爱,很想写一写。可真的去一想,却毫无头续,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大概最终李白没写成。因为我知道的历史资料里,没有类似的记载。或者写成了,却遗失了。因为后来给李白编文集的人说过,他有不少作品遗失了,占了现在留存下来的大头。如果李白真的写出过一篇《卖炭婆》,这倒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中国读者大多会记得,中唐大诗人白居易写过一篇《卖炭翁》。诗中道:“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烟尘烟灰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輾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仗绫,系向牛头充炭值。”那是个悲剧人物。李白会怎么写?《卖炭翁》里的老翁的外形c经历遭遇和诉求,跟李白眼前的卖炭婆子,可谓大相径庭。他会透过乐观表相,写出这类人群生存的艰辛么?在侠的背面,还有多少小百姓的穷困和哀叹?或许他的卖炭婆,是一个另类的侠,民间的护法神。她可能穷困,却急公尽义;她除了会满面烟尘,除了会哀叹和软弱,也能幽默,在荒诞的场合,去狡猾地争取可怜的权利。 是不是呢?这是个迷。 无解而有趣的迷。 106滞留 阿丹很快回头了。 他报说,刘二早回陆府。下半夜,院外曾有过动静。刘二回到陆府后,满府老少总动员,将院内各处卡得严严实实,总算没出啥漏子。李白心头一松。此时,牛车才到得东市拐角。随后,他领着卖炭婆子,不紧不慢地回到陆府。到了陆府,他也没急着去找司马无疾,而是先帮着卖炭婆子把碳卸了。随后,他除了让厨房管事按事先说好的碳价,付给卖炭婆子。另外,还送了她一匹锦缎,作为对她协助自个平安通过城门盘查的谢礼。不料,老人拒收。不管李白如何劝说,她就守定一个理:只收她事先说好的c该收的碳钱。李白感概这老人不失古风的侠义情怀,请她母子到客厅做客。开始,老人不愿意。经李白再三恳请,才答应下来。李白很喜欢二楞。品茗闲聊时,他无意间说到,估计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闲杂事务还是警戒护卫,陆府会缺一些精悍的人手。那卖炭婆子笑了,说可以把二楞留下免费帮忙。她还说,如果到时候还需人手,只管叫人来个通个声气。她那儿又勤恳又有好身手的庄稼汉子,有一二十个,随叫随到。这一番话,把李白乐得直眨眼。 他这一耽搁不要紧,却把司马无疾惹毛了。 原来,这司马无疾此行,并非如李白一相情愿,是来给他帮忙的。前面我提到过,他来“泰和”得了张盖的主意的。啥主意?我前面说过,是帮李白忙的。其实,这是明面。还有后头的暗面。张盖回到客栈后,想到今日李白出现后的种种情形,起了疑心。于是,借了给陆申瞧伤,派司马无疾打入“泰和”c摸清李白到底与陆申和印西桥是何关系。原想这活儿不重。结果大错。活儿挺重。忙完长乐坡的活儿,还接着兜起保镖的更重的活。想跟张盖通个信,却被李白拦住。他心里闷。——他此行不是为了干这活的。 昨天傍晚还算顺利。那载了陆申一干人的小客船,打从小镇货栈后院起篙,行得飞快。只半个多时辰,便穿越春明门,经东市直趋平康坊东南河埠头。上得岸来,他着人找来了辆轻便马车。他准备把楼长善先送往“广济堂”将养几天。不料,楼长善回说,他要在陆府再待几天。等陆申伤势趋于稳定后,再直接回长乐坡。司马无疾傻眼了。因为此前李白交代过司马无疾,在他回来前,陆府内外的一应事务,陆府的一应事务由他与陆家的心腹老妈子刘四婶商良着办,不要别人插手。而一旦楼长善滞留陆府,以他在陆家的身份和地位,那他和刘四婶还怎地拿主意?楼长善瞧出了蹊跷。他倒也大度,声言不在陆府多话,让司马无疾放手管事。于是司马无疾重酬了船主,另雇一乘便轿。他事先把刘四婶请到河埠头c商量如何安顿陆申。随后,一行人悄然走小巷绕到陆府后院门,将陆申抬进陆府,安顿在后院东面一个最隠秘的屋子里。司马无疾让刘四婶把留在府里的仨护卫找来,安顿好各自把守的位置。他请刘四婶守在陆申病榻前侍候,自个儿只管四处巡走。只是这一路折腾,苦了陆申。到了半夜本已稍缓的伤势,又趋恶化。慌得司马无疾等人忙乱了好一阵。直到下半夜,见他的脉息渐渐平稳。司马无疾才松了口气。他让仨护卫轮班歇息,自个儿也席地打了个盹。不久,就听下人来报,院外有动静。他再不敢大意,严督仨护卫提神防范。等刘二潜回陆府,说出长乐坡的异动,他大为紧张。你不难瞧出,李白的意外提前回归,也给他解了围。熬过这一夜,就没的事了。他一边着小丁三告诉里坊更夫,小心巡察。一边赶紧请刘四婶叫醒满府老少。随后,院内各暗处,灯火齐举;满府老少,人手一根棍棒随身拽走。直到东边天空有点儿泛白c坊间有了人声,绷紧的弦,才松下来。 他感觉累得慌。 解禁的钟声响起,他就盼着李白回来。他好歇一会儿,抽身忙自个的。 结果,李白就是了无影讯。 心里窝火。 107学乖 可事情还有另一面。 李白意外提前回归意欲何在?司马无疾表面上乐呵呵地,心里却一直在打鼓。对这年青人他好感依旧,却也丝毫不敢大意。从昨晚到今晨,经他细心观察c打探和琢磨。陆申与印西桥似乎挺熟;他的遇害,似乎也与印西桥的京都之行,大有关系。他的这里面,李白参没参与,也是个迷。所以他是敌是友,不但张盖不放心,他的疑虑,一时也难尽释。这使他头疼不已。 李白瞧去却是格外轻松自如。 对司马无疾诧异他的意外提前回归,李白用含糊其辞地呵呵一笑了过。他满脸诚恳,先把司马无疾捧得比天高。回到陆府,李白还是老大。随后,他请司马无疾陪他转了一圈,跟满府上下道乏。不过这回李白留了个心眼。他没把提前回陆府的主要意图,告诉司马无疾和楼长善。 司马无疾心里的闷气,随之烟消云散。 他想尽早赶到城南香积寺去。——他估计,那印西桥会改由山间便道经城南香积寺入城。他托楼长善回长乐坡给张盖捎个信,就说去城南香积寺等他。他赶紧与李白道别。 李白苦留。 见他去意甚坚,也只得放行。 他着人给司马无疾找了匹好马,亲自把他送到巷子尽头的朱雀门大街。 108回家 随后,李白找来刘四婶,着她去请“广济堂”药号大掌柜。“广济堂”在陆府东北,与陆府只隔了一条巷子。这人转眼便到。此人叫严引泰。胖大身材,有一付好好先生的圆脸子。递上老管家的书信后,也只三言两语,李白便与他把事儿商议妥了。“广济堂”那儿的事,全由他给包了,李白只管把人送去。趁着清早巷子里人少,在刘四婶在胡一家的搭帮下,他把陆申移往“广济堂”的活儿,给干净利落地做了。李白一喜一忧。喜的是,在那老婆子身上,虽然多花了不少功夫,毕竟对长乐坡这桩血案,有了个不错的消息。忧的是,这一来事情闹大了,接下来麻烦会更多,陆申的处境愈加险恶。他倒是拜托楼长善,如果身子挺得住,请快点儿回“泰和”货栈料理后事。楼长善这下挺放心,决定还是先搭车回去。 打理完这档头等大事,李白心续大好。这两天,他心里好憋。尤其是昨夜,心头一直蒙蒙的,昏昏的。如今那颗在腔子里翻腾了一宿的心,总算又回到了原处,亮堂了,松活了。于是,他索性拖了胡一家,找了家东市旁的小酒肆,有心痛喝一顿。那胡一家哪敢再喝。挂不住李白死缠烂打,免强喝了两口c再不动手。 李白倒是愈发放松。 他打发走胡一家,玩心又起,独自溜去东市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大圈。 回头时,已近前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雨过天未晴 109喘息 世间的事,也真好玩。 就在李白等人仓惶离了长乐坡c奔回长安城的那一刻,有人却倒了个儿又回来了。谁呀?印氏叔侄。——这又是咋回事呀? 当初拼得一身伤,才好不容易逃出。 如今,耍了个回马枪c还满心欢喜。 容我下面慢慢说来。 前一回,我说到印西桥打马掠过长乐桥来。等他下得桥一瞧,却见印镇早已勒马横刀,候在桥脚下南向的小道前。印西桥大喜,赶紧奔向侄儿。与印镇汇合后,他勒马转身,准备与印镇一起c杀退追兵。却惊奇地发现,身后空空如也。此时,印镇已打马掠入小道。他稍一犹豫。随后忙催马斜过官道,紧随印镇沿浐水东岸碎石铺就的小道,向终南山深处狂奔而去。这一口气,便奔出十数里。眼见前面山势渐陡,了无人烟;后边又不见追兵,这叔侄俩才一勒马缰,把脚步缓了下来。这时的印镇,伤重不支,卧在马脖子上昏昏欲睡。印西桥忙翻身下马。他粗粗察看了一下印镇的伤情,随后将自己撕裂的衣衫扯下一大块,给印镇简单包扎了一下;又从马鞍夹层里取出几粒急救丸药,让他吞下。依印西桥的本意,此刻就该长驱疾进,绕道入京城。可眼下的印镇,哪里还能赶路。于是只得勒住了马。他抬起头来,见左近山腰隐隐有一条颇为陡峭的土路。这路的尽头,是僻静的深谷,似有人烟。他心中暗喜。随后,扶着印镇径往山谷里深处慢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琢磨。他想,为何这回万般小心,还是没逃得一场偷袭?回想起长乐坡这番恶杀,他还心有余悸。虽说印镇伤得不轻,能借刘陵和戚科死拼逃得一劫,实属万幸。如果就此进得京城交差,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只是他想不明白,那妖道干嘛丢了他,却对刘陵紧追不舍。 而面对一大批凶悍杀手的拼命追杀,刘陵能否逃过? 他实在不放心。 110误会 这山间小道,是既窄又陡c忽起忽落。 还七拐八绕的,颇难对付。 走了约摸一袋烟功夫,道儿拐了一个弯。迎面竟是一大块拔地顶天的岩石。旁边棘茎丛生,似乎已无路可通。印西桥伫立四顾细瞧,终于发现右侧仅一箭之地,掩在一片苍劲的古树下,有一溜三间茅屋。印西桥屋前场后观察片刻,没发现可疑之处,这才把一颗悬了半天的心给放了下来。印西桥让印镇先斜靠在卧倒的马颈旁,然后撩开眼前丛生的棘茎,印西桥来到屋子前。屋子前的晒场上,满是各种药材,药香四溢。茅屋西面的小灶屋,已是炊烟缕缕。四周静得出奇,令他疑窦陡起。只见他翻身退到庭院一角,低声道: “老乡,老乡——” 话音未落,斜刺里掠过一条黑影。这影儿直罩印西桥肩头,把个印西桥惊出一身冷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印西桥往侧后一闪身,右腿点地,掠出一丈开外。随后,他“仓”的一声,长刀出鞘。定神一看,却是条崽马般大小的黑狗。这畜生甚是伶俐,突袭不果,狂吠不止。只见它仆伏在地,忽左忽右,或前或后。眼睛滴溜溜乱转,伺机发动致命一击。不料,此刻身后却听得一声喝斥: “畜生,滚!” 印西桥闻声一惊。他随后翻身c钢刀横撩过去。身后哪有人。忽然又有人道: “黑娃,——不耐烦怎的,快滚回去!” 他这会儿听清了,是个娃的骂声。随后一块小石子破空而去,堪堪掷中那黑狗的一只前腿。只听得“哑”的一声,黑狗侧身打了个滚,后退几步站定。这黑狗一边虎视印西桥寒涔涔的长刀,一边禁不住半提右前腿,似乎还感觉那一击留下的难忍的疼痛。 印西桥暗骂自个儿莽撞。他再往右侧一晃,扭过脑袋。只见十几步开外,一个七八岁模样的清瘦女孩探出脑袋。她手里摊了件短白裤c满脸茫然的看着印西桥,似乎对他的机警和大动干戈颇不以为然。 她身旁的两棵老树之间,挂了根绳。 她正晾晒衣裳。 111投宿 印西桥摇头苦笑,长刀入鞘,柔声向姑娘道了个安。女孩倒是朴实爽快,说她叫婉儿。那狗凶,客人别在意。 印西桥欣然。 他自忖,叔侄半天冲杀,困窘异常。尤其是印镇实在不堪鞍马劳顿,试探着请女孩能让他叔侄在此歇一阵。 女娃朝他瞧了瞧。笑道: “不碍!” 他本没抱多大希望,结果大出他的意料。婉儿道,爷爷出门去了,他叔侄不妨待这儿多歇一两宿。原来这户人家,就她爷儿俩,靠了一块山坡地种药谋生。另有个爷爷的徒弟,在京里帮着他爷俩照料处置这儿的药材生意。前天来给爷爷拜年。今儿清早,他师徒俩下山,赶了马车给京城的老客户送货去了,总得有两天才能回家。大概是看出了印西桥的戒备心态,婉儿还告诉他,这儿除了她爷儿俩,和那偶尔来照料一下的叔叔,平日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来。印西桥大喜。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谢。小姑娘叫婉儿,似乎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甩甩手,帮着印西桥把印镇扶下马,挪到东屋炕上躺下。随后跑入灶屋,塞了一把干柴,麻利地点火烧水。 不一会儿,婉儿打来一盆开水。她找来一小块盐巴扔到盆里,搅活一过,端上炕来。随后瞧着天色已晚,又忙点起盏油灯,放在附近炕沿的拐角上。印西桥见状,忙将印镇箭袍脱去,翻开内衣。他褪去路上包扎的布片,沾了盐水为印镇洗净伤口。又向婉儿讨了块干净棉布,敷上伤药,重新包扎一过。那印镇没等印西桥料理完,便满嘴胡话,昏沉沉睡去。印西桥再一摸他的额头,不禁大惊。他慌忙叫来婉儿,请她去找了些清毒败火的草药来。所幸这活儿,对经营药材生意的人家,并非难事。不一会儿,婉儿便将药备齐。她还又帮着煎好。印西桥给印镇喂下。直到见印镇病情稍缓c复又睡去,他才心安了些。接着,他端了油灯,回到堂屋。 他将灯顿在客席上,翻身解衣。准备就着食床给自已疗伤。 112惊变 前襟初解,他大惑。 这时,他才发现出袍子肋下有一大口子。原本包好揣在怀里的几封朋友家书,已全然不见。愣了好一会,蓦地省悟:今日那么些杀手,之所以对他进行截杀,缘由便是要截获秘简。而最后,他们想是把那几封朋友家书当成了秘简了,才放弃了对他的追杀。于是不由得暗笑。可转而一想,刚才在道口和东屋的大炕上为印镇疗伤,把那件祖传的宝贝钢丝绵甲给褪了下来,掩在他侄儿的肩头。他似乎瞅见绵甲已破了个小口子,也没察看察看那秘简还在也没在。于是他赶紧掠下地来,重上东屋大炕,把翻检印镇绵甲身前背后翻了个遍,却是啥都没瞧见。而绵甲上那乍一看只不过指甲大的小缺口,其实竟有的三寸来长。印西桥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回头,再把所有能找的地方找了遍,依然不见那牛皮纸密封的要命函件。 印西桥顿足长叹。 人软了下来。 113歇脚 此时,婉儿盛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番薯粥。印西桥哪里还吃得下去,推说自己不饿,让婉儿径自吃了。 他对着屋顶发了好一会楞。 心想,这一行策划不可谓不周密;一路小心,似乎万无一失。不料长乐坡一战,还是将它弄丢了。如此奈何?见印镇睡得好沉,便来到堂屋c席地而坐。半晌无语。此时天色已是墨黑。印西桥踱到堂前,拉开半扇屋门,仰面四望。天空不见一颗星星,屋外寒气疾疾逼来,周身顿时冰彻。印西桥沉吟片刻,转身嘱咐婉儿早点儿歇息,便径往里间印镇脚下和衣而卧。眼下,他怎么能睡着,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婉儿将身边琐事收辍一番,吹灭油灯,返回灶屋,捡起一根几无筋肉的羊腿骨,向围着她摆尾绕圈子的黑狗晃了一晃,扔出门去,道: “畜生,外面瞅着去!” 那黑狗箭一般窜了出去,叼起羊腿骨,却又回到婉儿脚下。它将羊腿骨咬咬放放,扭扭捏捏c裹足不前。婉儿无奈,只得轻轻揣了它一脚。自顾进东房歇息。黑狗无趣,只得慢慢踱出屋门。 印西桥见状,心里愈加烦躁。见婉儿已然进房歇息,便又翻身起床,在屋内转起圈来。他自忖,那绵甲上的裂口虽然不算小,似乎又不足以使偌大一封秘函倾刻脱出,因此这玩艺儿不太可能丢在印镇摔下马之际。说不定倒是奔上小道,路途颠簸所致。可这一路也没见印镇的左手须臾离开过胁下呀。不管怎样,明儿一早顺来路寻去,或许还有救。 这么一寻思,倒也稍稍安下心来。 得好好睡一觉。可上了炕,依旧辗转反侧。 直到后半夜。 他总算迷迷糊糊睡了。 114不速之客 山里的夜极静。 这一觉,印西桥睡得好沉。恍惚间,他突然醒来。天已是大亮,他却抬不起头来。忽然,周围嘈杂起来。那妖道。冷哼一声。他僵在炕头。火一亮。妖道呼啸遁去。好一会儿,他才出门,慌得他赶紧上路。谁料才到山谷边,倏地身旁两道绿光一动,没等他抽出刀来,随即一条黑影咬住他的咽喉。脚下一滑,人已摔下深谷他大叫一声,突然惊醒,才发现竟是一场恶梦。此刻,耳旁早响起一串锐利的狗吠。印西桥一怔,身子已掠至堂屋大敞的门后,钢刀悄然出鞘。哪料得门外却传来声马嘶,婉儿当院欢蹦乱跳,直唤“爷爷”。 原来婉儿的爷爷回家了! 屋门虚掩着。残留的些许月色,透过门缝c印在堂前。印西桥借着门缝,斜眼仔细打量来人。只见他瘦高个,裹了件半新羊皮大衣;光着脑袋却满脑门的汗气;黝黑一张刀把脸,上面网了极深的皱纹。倒是两只三角眼,有点儿颓然,却又闪烁着一股子机狡桀獒之色。那老人正忙着给一匹老牡马解鞍卸载;一条黑狗围在他身边上窜下跳,直摆尾叫唤。印西桥见状,忙收刀入鞘,“匡”的一声拉开门,大踏步迎出庭院。 老人听到有动静,“咦”了声c扭过脑袋。此时,印西桥早跨到老人近前,前冲进身c肃手一拜,道: “老人家,多有打扰!” 印西桥这冷不丁的动作,倒把老人吓了一跳。只见他“呛”的一声扔下手里的活儿,守住命门c连连后退。左手已多了一把弯弯的番刀。印西桥也是一愣。老人身手之快,连与漠北番将高手打了十多年交道的他,也自叹不如。婉儿见状“咯咯”直乐。她凑到老人身旁,低声嘀咕了几句。老人听罢,不禁呆了。须臾,忙把个三角眼一眯,朝印西桥这边瞅了过来。随后,他“哈哈”爆起一声大笑。只见他收刀入鞘,欠身还拜,道了声“辛苦”。话音未落,那黑狗却又朝老人怀里扑来。老人见状,转身用左手里攥着的马鞭,虚虚地向黑狗的尾巴尖抽去。那黑狗“嗷”地一声,就地一滚,斜掠了出去。而此时的婉儿,赶紧去把老人还没卸完的东西卸下,一一收拢来。老人“嘿”地笑了一笑。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用鞭杆捶了捶略有点僵曲的右臂,朝印西桥点头一笑,昂声道了个“请”字。 印西桥谢过c翻身回头。 老人呵呵。他一手从马鞍子下提起个包袱,一手拽过婉儿,跟进门来。 115陶宝森 屋里暗暗的。甫进门,老人便将包袱扔到一旁蒲垫上,便叫婉儿点灯。婉儿欢声应道。她扭身,麻利地端来油灯。点着。 亮头一跳c歪到一边。 老人掩上门。婉儿再一拨,屋里大亮。堂屋中央靠北,是一张宽大的食床。婉儿把油灯搁到了床头的一个圆木桩上,跑到厨房烧水做饭。老人自个儿站在堂屋左边,却硬是把印西桥让到食床东边上席就座。印西桥躬身一谢,忙将昨晚扔在床边上的茶袋递了过去。老人也不客气,伸手从麻布袋里拽出一个锡纸包。打了开来。一股浓郁的茶稥扑面而来。老人仰起脸,几口猛抽,不禁连道“好茶,好茶!”。那个馋样儿,把印西桥也逗得直乐。老人一边连呼婉儿备锅,一边指儿一捏,抓起一小把茶叶。 煮茶。喝茶。直到过足了茶瘾,老人这才自报家门,说是姓陶名宝森字持谨,并请教印西桥名讳。印西桥略一沉吟,胡乱诌了个名儿叫何文。是幽州人,给一个绸缎商做管家的。他谎称,他与少东家这回是欲往京城看货,途经长乐坡遇上了截道的歹徒,逃奔至此。求老人看在他那当家的伤病沉重的份上,应允暂歇一宿。 老人点点头。 屋里一时间陷于冷寂。 一盏小油灯“突突”翻出火头,左右微微晃动。北面是一大块裸墙,有两黑糊糊的人影在灰白的墙面左右移来移去。印西桥尽管满肚子疑虑,也不便多说。不一会儿,屋里已是茶雾弥漫。除了油灯火星崩裂,别无动静。印西桥顿感闷热异常,不禁朝门前挪了挪。老人一笑。他又去看了印镇。见印镇高烧未退,昏睡不醒,赶紧出门抓了几味草药,捣烂敷到伤口上。忙过这一阵,天已大亮。他又出得门来,从门檐下拽出俩过年剩下的野味,嘱咐婉儿弄熟。然后拐了两拐,一蹁腿,上了炕床来。 到了这时,印西桥也只能听任老人安排。 116老江湖 这时,婉儿已闪进屋来。 她嘴里道声稚气的“好啦”,将手里捧着的一个大食盘,一股脑端上炕床来。 印西桥一瞧,乐了。 原来当床竟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胡饼。一旁是几大片野味,两碗小米糊糊。再瞅婉儿,已自个儿倚在炕沿,逗着黑狗玩儿。老人稍让了让印西桥,先是端起一碗小米糊糊便往嘴里倒。随后再抓过一块胡饼,大嚼起来。印西桥见状,“嗨嗨”一笑。他也不再客气,且找个饱儿。 只听“呼呼呼”一阵乱响,炕床上已是风卷残云般空空如也。 吃得够了。这边,婉儿又一溜拐进下屋,找来一只粗瓷大海碗c俩小拳般酒盅。先给两人布上酒盅,才又从床下挪出个大酒瓮。揭开盖,带了药味的酒香,便弥满整个堂屋。婉儿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她把碗儿顿在床旁,便偎着老人一边坐下。老人膝席给印西桥斟完酒,道了句,“家酿的土酒,对付着喝”,再一股脑给自个儿斟满,敬了一敬印西桥,大口干了。他又给自已斟满,朝印西桥看来。印西桥只得干了碗里的酒,拿手盖了酒碗,推说从不喝酒,多有得罪。他一边说,一边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和一块栓了红丝线的碧绿如洗的古玉佩,满脸虔诚地推至老人面前,道声“大恩不言谢,给娃添副镯子,留个念想”。 老人把眼一斜。他瞅了印西桥片刻,道声“真的不能喝?”。他也不勉强,又干了碗中酒,再翻过酒碗,一泻而下将空碗斟满酒。 随后自顾呷酒,侃侃而谈。 117二进宫 印西桥笑笑。 他闲闲地听着,也不答话。从老人的随谈中,他弄明白老人的身世际遇。这陶宝森,据他说本是长乐镇富家子弟,排行第三。早年好任侠,仗义疏财。无心经营产业,没几年便将上辈留给他的一爿药号,挥霍一空。后来与人结仇。自个儿二哥死于仇家之手。他杀尽仇家六口,远遁宁夏投军。直至前年一场大战受了重伤,这才告老回到京郊家乡。如今,他主要靠了山里的一片瘦坡地,种些创伤类草药糊口。药材是供给京城禁军的。老大还在,偶尔会接济他一点。昨儿一早,他便进城去了。一来找人说事。二来将年前未来得及送的一批药材,补送过去。 态度是闲闲的,可印西桥心里还是不踏实。他记得婉儿说过,昨日清早他爷爷师徒俩下山,赶了马车给京城的老客户送货,总得有两天才能回家。眼下突然回家,必有蹊跷。其实,这陶宝森早瞧出了他的心思。说了这一大堆,无非要他宽心。老人又喝了一大碗酒,这才说到了正事。他告诉印西桥,昨日傍晚,他从京城的一朋友那儿,听说长乐坡发生了血案。随后,有关长乐坡的消息接踵而至c真假难辨。尤其是听说,他的一个老街坊c京城大富商陆申,也受了重伤,性命难保。此外,还死伤不少无辜乡亲。他是长乐镇老人。亲友差不多全在这儿,着实放不下心来。这才匆匆把余事托给在北门禁军任职的徒弟打理,准备赶回家。谁知宵禁的“鼕鼕”鼓却响了起来。总算熬到清早,城门甫开,便急忙往回赶。他准备回头就去镇上瞧瞧。 印西桥一脸沉重。 一时间,俩人都没了话。只是听得老人大口喝酒。就在印西桥想抬头说点啥,老人却又说出一件令他大惑不解的事。说是在城门听朋友议论,昨日有人朝西奔逃。不过,劫道的那帮人,没急于往西追杀。今天,这帮人,却又在往西边来。也有人说,是派了一大批人,往城南杜典一带暗加搜捕。印西桥不禁谔然。由老人这话看,是这儿秘简丢失,那边却似乎没得到。这就奇怪了。心里一嗝噔,不禁着了慌。他暗自寻思,虽说眼下那帮人还追不到这儿,可这是早晚的事。因而此地远非安全的藏身之所。依他的性情,当下便要冒险直闯京城,弄个明白。可如今印镇依旧昏睡不醒,他哪能脱得了身?这当口,他倒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老人早猜出了他的心思。见印西桥低头无语,告诉他离这儿三里远极隐蔽的山凹里,有自家一个老弟兄采药时歇脚的小窝棚,满可以躲它个日。不过,他竭力主张趁着清早的忙乱,索性径直回到长乐镇歇息一两天,待过了风头再说。他说,镇子里有他家祖屋c多年来一直由大哥经营的“恒昌”铁器行。他大哥去年秋天大病一场,年前被女儿接进城。如今铺子托他照看。眼下,他俩人可以去那儿歇歇脚。万一情况突变,也可搭自家的船儿,径去漕渠北岸躲避或远走灞桥驿,再寻绕道进京的机缘。在他看来,走这后一步似极险,却又可能更安全。印西桥沉吟良久,一时难以抉择。他也认这一招倒有出人意料之处,可就此转回镇子上去演一出二进宫,又觉得又点儿过了。 老人不由地眨眼一笑。 他掂量着自个儿喝得差不多了,他嘱咐婉儿再去准备些马料。随后,他便将面前的银子和古玉佩朝印西桥手里一顿,又斟了一大碗酒。他对印西桥笑道: “不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困虎 118引火烧身 说完李白和印氏叔侄,这故事第一卷活动着的人和事,差不多就交待完了。只剩一个刘陵。 下面我再回过头来说一说刘陵。 他又去了哪儿? 哪儿也没去。 还好好待在长乐坡。那天,刘陵眼见众对手撇下自个去追印西桥,疾收宝剑,引缰拨转马头。他斜过官道c尾随众人朝西疾去。他心里不踏实,打算随时再帮他一把。等印西桥突破桥头另一枪手的堵截,打马下桥的一瞬间,刘陵才放心地勒马回转。他打算觅个空当走人。这时,他惊讶地发现,道宽心急,一下竟闯到对手的前边。他的去路完全被堵住了。这刘陵也是狠角,选了个出人意料的打法。只见他突然扬起左手c六七铜钱朝跟在他后面的道人疾出。道人吓了一跳,赶紧闪避。这一击虽依旧未能得手,却也使稍一楞怔。刘陵顺势一掠c插到道人身旁。随后,他埋下身子c紧贴马背。左手一按剑鞘,狠狠戳向马臀。那马儿似乎弄懂了他的意图,一声长嘶,飞也似地斜掠过宽阔的官道。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 刚才,还集中精力剿印西桥的一干人,这一刻全收拢来,围住了刘陵。他不懂。可也只能打起精神硬扛。他左冲右突。身旁的空档却被压得愈来愈小。此时的他,已完全失去了发会特长的空间,遇到了出道以来从未遇见的最危急的关口。 刘陵命不该绝。只见众人背后爆起一声喊c乱作一团。是戚科操了他们的后路。原来,见刘陵危在旦夕,本已脱险的戚科,斜掠过官道,奋力从后杀入。一个空挡出现了。他又一掠c横身挡在了刘陵前面。刘陵心头一热。他伸手想把他拽上马背。不料戚科一扭身子,顺势一巴掌拍在马臀个。那马负痛,扭头蹿入东南那条乡间岔道。刘陵心有不甘,又勒马回顾。就见戚科已朝西北另一空挡掠去。他无奈,只得打马爆吼,往乡间岔道一路疾去。 119好马通人心 马快如飞。 刘陵心情不错。也真好笑。谁知,这好心情就像根兔子的尾,总长不得。等他转过一片残垣,扭过脑袋朝后一瞅,不禁傻眼了。 他的身后,多出了一群追兵。 如蝇逐臭?这么比不好。更像是一伙饿极的草原狼,碰巧遇见了一只瘸腿肥兔,却叫它左冲右突c误打误撞地给溜了。你说这弄的,叫英雄一世的狼们情何以堪!——刘陵本想拼一拼。这样,或许可以延宕些许时辰,便于印氏叔侄抽身先退。他也得以翻身杀它个回马枪c与印氏叔侄一同奔去京城。却没料到,那少年道人竟舍了印氏叔侄,径自带了小厮,对他一直狂追不舍c全然是灭此朝食的劲头了。刘陵大窘。只得一边朝村子深处奔去,一边想主意。在村落土路将尽c通向长乐寺的拐弯处,情急之中的刘陵,突然来了灵感。他猛地勒住奔马,翻身掠到马前。只见他在跟了他已数年的老马脖子上掳了一把c随后矮身一扛,硬是将那马儿奔跑的方向扭了个直角。而那马儿也是通人心,扭头窜入村落后面的山林里。刘陵顺势就地一滚,掩入一家农户的牛棚旁 从没这一回的狼狈,他想。 那道人和小厮追至拐弯处,就见那马儿又一掠c窜入山林里一条守林人行走的泥土窄道。他不禁大喜。他以为,慌不择路的刘陵冒险入林,是犯下大错。他挥兵跟进山林。他们走得葛葛绊绊c最终在林子深处找到弄得满身是伤的马儿,却没见刘陵的影子。此时,他才明白上了当。尽管这道人随后就回到小山村。一边收拢起手下,一边着人分头守住路口,在那里大肆搜捕了半天。 这拨人几乎把这才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翻了个底朝天。 刘陵楞是没了哎。 120绝处逢生 120绝处逢生 刘陵去了哪儿? 他哪儿也没去。——他撞了大运。表面看,几乎是莽撞地闯进了山林。其实,进了林子没几十步,他就滚鞍下马c掩入林子旁一大户人家的牛棚。等他把追兵送入山林c回头再瞧了一眼那牛棚,不禁乐了。原来三个月前,他与陆申结交后,曾陪他到过这儿,待过几天。 这一说,话就有点长。当时,是来瞧一个姓虞的病人c陆申的远房表亲。那人已是奄奄一息c穿上了寿衣等死。陆申唯有叹息。此前,他曾为病人请过几位京城名医,其中还有御医。偏偏大家束手无策。谁知刘陵瞧了一眼病人,却说还有救。搭了脉后,更是大呼运气。他性格偏激,与官和商都打一点交道,不感冒。但他更喜下层嬉闹,尤其热衷于跟野狐禅似一般的江湖异人和乡野郎中结交c浪游。在此前的闲聊中,陆申得知他在与江湖郎中交往中,无意间倒也学得一点亦正亦邪的医道,着实救活过几个垂死的病人。于是便怂恿他碰一碰运气。刘陵答应下来。果然,一剂猛药下去,那病似乎却被他那点药活了,竟有了点儿起色。其实,刘陵心里透亮。这里面,更多的是运气在作怪c祖宗显灵。可别人却不这样看。大伙以为遇到了神医,人人欢呼雀跃。到最后,他也以为自个就是不世出的神医。本来他准备当天回去的,结果架不天住劝,又在那人家多待了几天。这一来,他对病人格外用心。一边考察疗效,一边苦思冥想c调整药材药量。等他打道回府时,病人竟已坐起身与他道别。在此期间,他无意中弄熟了这一大块村落的地形地势,也曾帮那农户从牛棚旁的一极隐蔽的地窖里取过东西。他还了解到,这人家的先祖竟是隋末重臣虞世基,也即唐代顶尖的大书家虞世南的亲哥。巧的是,刘陵粗通文字,却喜好书法。他是把书法当气功和剑法来练的。在诸大书家中,尤其高看虞世南。他后来真的以为是虞氏祖宗显灵了。几十年后,他才明白那是胡思乱想。后世但凡会写几行毛笔字的,几乎都晓得虞世南了不得。其实在隋时,他的这位兄长,可比他声名更大c地位更显赫。史载,虞世基字懋世,隋时会稽余姚人。虞世南兄。父虞荔,叔父虞寄,均名重一时。幼沉静,喜愠不形于色。《北史》卷八三及《隋书》卷六七之本传称其“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仕陈,任建安王法曹参军事,历祠部殿中二曹郎c太子中舍人c尚书左丞等职。陈灭入隋,贫无产业,每佣书养亲。炀帝时为内史侍郎,专典机密,参掌朝政。又进位金紫光禄大夫。隋末大乱,世基唯诺取容,不以实闻。又纵妻c子娇淫,鬻官卖狱,故为时所讥。大业十四年(618年)宇文化及弑杀炀帝,虞世基等也被诛杀,虞世南欲代兄死而不得。瞧瞧! 刘陵知道,藏在牛棚能救急,却不保险。 那帮家伙在前面找不着自个儿,还要回来搜寻。只要仔细点,准玩完。 于是,刘陵翻身掩入地窖。 121秘密 也好,他想。 且容我在此伸伸脚,做鬼也不冤。 果然,那帮人转回这边几家,大搜特搜。当然是一无所获。而等俩道人又折身闯入长乐寺,企图在那儿碰碰运气时,刘陵不仅已在地窖里疗完腿伤,已舒坦地歇了好一会儿。开头他还奇怪。那帮人干嘛不去追印西桥,却盯住他不放。后来一想,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刘陵掠过官道去救印镇时,无意中发现那被太原府少伊严挺之视若性命c其内容连印西桥也没与闻的秘函,已露出绵甲一角。刘陵当然知道玩艺儿的份量。更要命的是见印镇伤得甚重c已然无力再去保管它了。而没在撕杀间一不小心把它给丢失了,已算是老天有眼。这么一想,他不禁后怕起来。于是慌忙将它从绵甲缺口中抽出c塞入怀中。本想等突出重围后,就把它交还给印西桥。他万万没曾想到,接下来情形,会这般险恶。地窖里毕竟有点儿憋闷。他不禁好奇心大炽,就着一线漏进来的天光,偷偷拆看了那封秘函。才瞧了个开头,便大惊失色,意识到这可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他找了个高爽隐蔽的角落,把它藏了起来。信函藏得满严实。他的心事却没处可藏。天暗下来,心事却更重了。——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处置不当,可搅得大唐世界天翻地覆的秘密。 这得说回去年夏天。 原来去年夏天,太原府少伊严挺之,突然接到官拜开府仪同三司c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c霍国公王毛仲的牒文,让他把前些年寄存在太原的军需库里的两千套多余盔甲兵仗,移交大同附近的军牧场。严挺之审阅一过,甚为惊讶。他记得王毛仲前年奉旨检阅太原c朔方和幽州军的军马,还巡视了他不该巡视的当地府兵。在太原兵器监,王毛仲得知,有两千套多余的盔甲兵仗寄存在太原的军需库里。他对严挺之说过,要把这批军需外调给大同军。他当时并没在意。此前,他风闻王毛仲即将拜兵部尚书。那也只是传言。即便真的走马上任,随口说说也无大碍,若真的付诸实施,这玩笑就开大了。因为唐代规定,兵部尚书调用府兵和兵器的权力,都有一定限制。没有皇上的敕书,任何人不得调用成建制的府兵和成批量的兵器。不曾想,他这回玩真的了。严挺之随即回文,以没有圣旨拒绝发货。这件事上报还是不上报,一直使他两难。王毛仲这些年上宠正隆。此举凸显未此公为人粗狠随意,必存作恶之心。报吧,如上头不纳,徒交恶于皇家宠臣。不报,此君跋扈勇悍,能量不可小瞧,难说没有图谋不轨的冲动。万一将来王毛仲东窗事发,他严挺之难脱干系。当时权衡不下。后来他又重病一场,就把这事搁了下来。年前有朋友自京城来,说及王毛仲。此人称,近年王毛仲恃宠放纵,心怀怨望,皇上颇为恼恨,常常为此烦躁不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是,严挺之下定决心,还是将此事据实上报皇帝。 122活动 天,黑透了。 刘陵钻出地窖,来见这人家的主儿。咋一见着刘陵,这家的女主人吓了一大跳。好在那娘们却有胆气。仗着夜黑风高,索性把他请到了客厅里。院里最气派的便是客厅。刘陵舒舒服服地坐在这人家的炕头,与大病初愈的主人喝起茶c有一句没一句c兴致勃勃聊起大天来。其实,他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瞧完那卷文书,刘陵明白,怪不得严挺之行前如此审慎,弄得神神秘秘;而素来机变精警的把弟印西桥,这一路简直是谨小慎微c风声鹤唳。进入故土旧乡一般的长乐坡,还几番伪饰c如临大敌。可怜结果还是没逃过一劫。更令他惊心的,是那人自一楞头青乡人报来的最新消息。他得知,陆申早在他一行数人到达长乐坡前,就被一伙歹人困在货栈;而在他们遭截杀的同时,他已被人杀了。 那小伙还碰巧瞧见刘陵脱身后的最后一场厮杀。 他说,瞧见刘陵远去,杀手们的怒气,全朝戚科撒去,又“呼啦”一下围住了他。此时的戚科收住脚步c也横刀在手c摆开了架势准备最后一搏,无奈脚下已是力不从心。只见一个趔劂c轰然栽倒在地。刚才他还能勉力撑持,全凭着一股拼死护主的劲气。如今这气一懈,那里还找得回来。等他跪起一只脚,刚用刀挡开疾疾戳来的一枪,又有一人斜刺里掠出,朝他一刀将他砍翻在地。 刘陵叹息。就那一会儿,救了他一命。眼下,那帮歹人还没走远,正在满世界找他。而没了陆申的援手,单靠他一个人,或是操之过急,无论如何办不成此等大事了。而他素来不愿与官场有甚牵扯,更何况对手是权势熏天的霍国公王毛仲。对手没夺到秘函,是不会放过此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如今,若是有机会找到老把弟,会劝他倒是好好思量,是否把这“烫手的烘山芋”扔给谁,及早抽身而退!可如今的情势,哪里还容得刘陵多一句嘴?多嘴又有何用!他暗暗捉摸,如此窝在这儿,不是个办法。而他自个儿伤了腿,加之已在那帮人前露形,一时半刻不能亲自出面了解情况。当晚,刘陵便托那女主人,打听印氏叔侄溃围后的消息。 123坏消息 在镇子上转了一圈,这女主人一无所获。 刘陵暗自叫苦。 叫苦总不是办法。熬过一夜,伤处疼痛稍减。前晌,刘陵趁着“泰和”起灵的那股乱劲,冒险悄然潜入“泰和”货栈c在人群里找到陈子亚。数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跟陆申交好。此前来过“泰和”货栈。在“泰和”,他与任何人都没交集,唯独跟陈子亚极友善。他把陈子亚拽到僻静处。稍作寒喧后,便直截了当地将年前北上太原,如今西归的意图,合盘托出。他要求陈子亚提供帮助。——只是瞒了秘件落在他手里一节。 好在陈子亚没打回票,只说等送走陆申灵柩,再商议。 那陈子亚外表憨厚,其实心里透亮。他笑了笑,表示他也猜出了刘陵等人此行,必定负有特殊使命。刘陵瞧了瞧他颇有但当的神态,与他商讨下一步的对策。经过再三推敲,这俩人最后议定,先由他出面张罗着,探访出印氏叔侄的下落再做打算。于是,陈子亚便亲自安排俩可靠的伙计在镇子四下里暗暗打听。 不久有消息说,除了有两人逃入桥东终南山,未受到追捕外,并没有那帮杀手的进一步的动静。随后,陈子亚差一个家在城南杜典的老伙计,从桥东另一小道摸进终南山,寻觅印氏叔侄的踪影。那老伙计一路暗暗盘查,哪里有一点他俩藏身的气味。直到跑回老家杜典,才听说今儿一早便有一帮浮浪子弟,在城南杜典一带追捕仇家。起先他还没在意。回程在终南山深处陶宝森的屋子里歇脚,遇见一伙六七个人,把他当成印某的同伙,劫到镇子上。直到找了镇上的里正做保,才捡回性命。刘陵听这一说,心里凉了半截。谁料当日一早,那边又传出好消息。——陈子亚在镇子四边布置的一个眼线,却瞅见陶宝森悄悄打后门溜回“恒昌”。 刘陵得了这消息,更是一惊。若是旁人,那也不能说是正常。这陶宝森往常便待在镇子南面山里的家中,极少到老屋这儿盘垣。如今也扎到“恒昌”来,就不简单。这就纯属另类。断定印氏叔侄就藏匿在“恒昌”,八成是被软禁起来。他想把他俩劫出,可眼下势单力薄。 于是,请陈子亚帮他一把。 陈子亚傻了。半天才道: “行。你只管出难题!” 124处处冒烟 “你可羞死俺娘哎!” 等了半天,就这结果。刘陵哭笑不得c急得直跺脚。他曾拜陈子亚的娘为干娘,因此有这一说。这一跺脚,倒激出他一个好主意。他沉吟片刻,把这主意给陈子亚和盘托出。 他一方面请陈子亚差伙计给李白递信,说是他那儿有样东西。眼下如何处置,举棋不定。要李白明日午间务必与他在“泰和”见上一面;另一方面挑了黄昏前人迹寥然的时刻,由陈子亚陪着,从河边的后门进入“恒昌”c造访陶宝森。 不料,陶宝森却一口咬定,印氏叔侄根本就没躲藏在“恒昌”。 好说歹说,还是这句话。 刘陵大怒。不是陈子亚一旁圆场,他就差跟陶宝森动起手来。回到“泰和”,他总念叨着要想办法收拾此人。偏偏就在这节骨眼,又有麻烦找上门来。刘陵却抽不出空来应对了。——原来,这天晚间,陆家那亲戚的村里又有人突然害了重病。那陆家亲戚代病人家求上门来,指定要刘陵去救急。这刘陵真是哭笑不得。瞎猫碰上死耗子,有一回就够了,那能认起真来。可乡下人就认死理,把他当救命的神医供上了。拗不过那陆家亲戚的一再恳求,他只得由陈子亚陪着跑去瞧病人。而这趟运气没上回好了。直忙到第二天太阳爬出南山坡好高,才把那病人的病势免强压住。忙完这头,刘陵真不知所措了。 对手还在找他。随着时辰的推移,不仅人手大增,几乎各家客栈c酒店和大户人家都搜了个遍。而且,他们还在在各个道口布下暗哨。这光天白日的,还怎地活动?陈子亚倒还镇定。他当下决定,代刘陵会一会印西桥。方法是走暗线。由他驾了小船,偷偷摸进“恒昌”。如能见着,就跟他约定,趁晌午人稀的空挡,从水路去京城。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陈子亚这么一走,却是半天没回来。 他急得就像是只笼中虎,在这人家的客厅乱转。 不出半天,满嘴急出了的泡泡。 打算不等李白和陈子亚走了之。 125山折水回 此去何处? 眼下,最好的去处,是找个离京城不远,又够偏僻的深山野谷躲一躲。这又真难坏了刘陵。因为除了陆申,他在京城周围没多少靠得住的朋友可打听的。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 正念叨着,那里有这等偏僻的深山野谷。忽然,他眼前一亮。香积寺如何?——香积寺在离长安城南。离京城不远,却是个山高林密的僻静之地。进退方便。之所以想到香积寺,是因为记起一个人来。——一个大和尚。长安城内宝昌寺住持和尚暜润。年前,暜润大和尚受陆申之托找到刘陵,最终促成了他的漠北之行。刘陵以往不愿与僧侣交往,逮着机会还把嘲弄甘守佛门清规戒律的僧侣当作一大乐事。不过,自从与为人和善可爱的暜润和尚结交后,多少对此偏见有了一些改变。他知道暜润和尚有个叫恩语的徒弟,是香积寺知客僧。昨日,他又无意间听说今儿城南杜典香积寺前的集市开集,这一带前去赶集的人不少。眼下走投无路之际,不妨伺机混进赶集的人群c径去香积寺找他。 打定主意,他心头稍一松。正想着何时机缘和适,机会就来了。此时,那病家的女主人,跑来告诉他,此前她已去过“泰和”,说是已悄悄在“安乐居”约下了一床丰盛的酒席,求账房陈子亚和掌柜的楼长善无论如何陪刘陵一回。陈子亚不在。掌柜的楼长善迟疑片刻口应承下来,届时代陈子亚陪刘陵去。刘陵一面暗差“泰和”的当值小伙计,请他早点到道口等李白。告诉他,刘陵已将见面地点改在长乐坡“安乐居”酒楼。 一切都挺顺的。 刘陵暗喜。真的要吃了饭再走? 他才不。 他这是要虚晃一枪。 适时开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小磨难 128楔子 我接着说第二卷。 说完第一卷,这故事差不多才开了个头。读者也许会说,你的李白就这样?他不但还不像个大侠,反有点无赖汉和浪荡子的模样。 没错。李白很伟大,尤其到了后期。可终其一生,他身上也从来没脱尽一个俗人c江湖浪子的底色。李白的平民意识和对贵族政治的叛逆,是他的最高信仰,至死没变。江湖侠客的豪与狭;诗人的稚拙天真与政治家的圆转和老道,至死集于一身。后一点,他没学到家。这也跟他的出身与履历有关。因为出身平民,他对民生有很深的了解。但他考虑和观照问题的角度,更多的是从国家层面,是自上而下。他的缺陷是与高层政治的难于沟通。 跟他相对照的是杜甫。还有高适。 杜甫因为离平民生活有距离,一旦瞧见战乱中的平民生活的悲惨,刺激更大。而与贵族政治家打交道,对他不是太大的问题。不是太大,但也不小。所以他官场颇为失意。另一例子是仕途显达的高适。出身官宦之家的他,家道中落。这使他接近平民。官宦出身,是一则给了他游走于高层政治的从容。但也走得有点晃。这是个矛盾。一个中国古代读书人的悖论。 杜甫有。 高适也有。 李白矛盾得更甚。 如此而已。 也很好玩。 第二卷,有更多李白好玩的料。 129老宅 我先从陆府说起。 陆申的府邸,在长安城东南的平康坊。此时,大院里早搭起一溜高高的席棚。这天西北风贼紧,布幔给吹得“卜落c卜落”地响个不停。不久,阴了好些日子的天空,突然又飘起雪花。往日的院子,有的是轩昂与宁静。如今,它被代之以泼天盖地的白幛c挽联,不绝于耳的低徊的颂经声。空旷的厅堂里,触目都是令人惊心的哀怨c忿恨和凄凉。乱纷纷的大雪片儿,更加重了这院子内外的悲凉哀苦的氛围。这是个老宅子。南临横贯东西的中央坊道,可谓闹中取静的好去处。而若论衣食住行之便利,是京城坊里之首。宅子前后三进c外加一大片西花园,蔚为大观。院门正对坊道与河道,东边接有小巷,与“广济堂”沟通。北面是座寺院。从今儿一早起,这京城有数的大宅院,显得格外忙乱。所有的人,都在院内忙忙碌碌地布置丧仪。 忙,但却沉静。气氛郁闷。 近午时分,院门前喧腾嘈杂起来。随后,那载了棺材的牛车,缓缓驶入坊道。一时间,鞭炮四起c哀乐震天。李白与陆府上下人等,赶紧将这一行和仪仗,接入陆府大院不提。灵车入院,陆府上下的忙乱也进入。尤其是客厅内外,一时人满为患。按说老管家董述回府,场面上的事用不着李白多管。可此时忙活了大半天的老人,早歪在一旁,只有喘息的劲了。这也难怪。自清早长乐坡启程起,就有忙不完的活。这带了一应丧事仪仗的一长溜的队伍缓缓而行,一路吹打着凄凉的哀乐c朝天抛洒雪白的纸钱。走得很慢。得时不时停在道旁,接受亲朋好友的祭奠。到了陆申的府邸,年轻力壮的都已是疲惫不堪。更何况一个老人。这前前后后,还得他来一一照应。所以李白只得硬了头皮出来应酬,好让老人缓口气,对付接下来更多更大的麻烦。——陆申从商数十年,苦心经营,为京城可数的且富且仁的大家。乍闻噩耗,满城震惊。眼下吊客盈门,也实属该当。 不过,烦人的事儿也没少。 叫李白忧的,是陆家人流攅动不息c良莠不辨,撵也撵不完。 说不准下一刻就乱。 就来一两个犯浑的,就够受。 130稀客盈门 就等着好戏开锣,他想。 果然有戏。先是有几个和尚来了。说是宝昌寺的。他们声称是住持c暜润大和尚弟子,受住持大和尚之托,来给亡友陆家按排佛事追荐亡灵。那领头的还说,已在寺庙誊出了一处地方,准备日后给陆申的灵柩暂厝之用。接着,是老张盖。他已从长乐坡找来陆府。吊唁c盘桓了半天。张盖没跟李白提起印西桥。可瞧他那架势,借助于陆申府邸及所谓陆申之丧c寻觅印西桥等人的意图,却是明摆着的。 到了下午,官家有了反应。来了个北门羽林军采办官。他称与陆申一直有大宗生意来往。老头人特好,所以今儿非特虔诚地来府上吊唁c感怀半天。 这些都是小事。此后,来了个大麻烦。 麻烦来自万年县衙。县衙派来个刑名师爷,还带来了俩人,其中一个是仵作即验尸官。此人指名要找老管家董述说事。通常,在乡间或一般城市间,官府对发生在富户身上的凶案,都特别感兴趣。长乐坡归万年县管辖。它县衙这么做,真说起来,还算不为太过。这是要讹点钱花。这回不一般。来人声称,这回的长乐坡凶案,满京震动。上峰极为看重,要当堂验看陆申尸身c核实案情。此时,老管家忙累了,刚回后院歇息。这不奇怪。忙乱了大半天,连李白一个年青人,也累得哈欠连连,何况一老者。陆申是何人,哪是能这般对待的?李白头皮一麻。他知道来者不好缠,顿时提醒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一边赶紧着人给这仨来客每人封上一份厚赂,一边特意从厨房请来与官场打交道颇为熟悉的陈四婶,帮忙招呼来客。上完茶c客套一番后,他谦恭地把小丁三递来的长乐坡禀文的抄件,呈给来人。——这就要说到,还是老管家董述行事沉稳。此前,他已从长乐坡镇的里正那儿,抄来一份给上峰的禀文。其中有关于陆申遇袭重伤的章节。后来,他又请该人补了其伤重不治一句。为的就是堵住法律漏洞,防止有人出花样。师爷看过一笑。他沉吟片刻,又向李白——了解案情经过。随后,他把禀文抄件转给身旁的随从。那人毫不买账。他沉了脸,扔在一旁c摆出一副非得公事公办的架势。听说小丁三也是当事者,还把他叫到一边,盘问了半天。趁着他走开,一旁的仵作随口说了一句,暗示此人并非县衙中人。李白会意c大感棘手。到了这时,非得由熟悉当地官场的老管家出马了。他上前支走出面招待的刘三嫂,示意去请老管家。此后单挑那人,竭力敷衍c拖延时间。他极恼火,脸涨得白一阵,红一阵。却还是忍了又忍,终于没雷爆大作发。老管家从后院得知此事,赶紧让人备下重金。请一位善与官府攀达的董事即刻带人走访官场。上至长安京兆伊(相当今市长)c监察御史,下到万年县衙,一一打点到位。办完这事,他才摇摇晃晃来到客厅。他暗示,对此事已在官方层面作了妥善处置,要李白稍勿安躁。 李白见状大喜。于是,他顿时放宽心,索性与老管家悠然唱起“双簧”,消遣那难缠的歹人。——后来得知,此人是北门禁军的一个重要幕僚。 那人咬定,非开棺验尸不可。这一老一少俩闲人,只管左推右挡c腾挪反侧。那人弄得恼火起来c高声谩骂。李白借故走开。老管家也不发火。他谦恭。既不松口,又很有耐心地跟这人软磨。不到一个时辰,长安府来了一书记,带来京兆伊的口谕,着万年县衙不必为难丧家。那师爷接报,随即躬身告退。 那禁军幕僚恨极,也只得罢手。 拂袖转身而去。 131接踵而至 这一帮人走了。兜起的魔风,却久久未散。陆申府邸上下,被搅得昏昏然一片惶惑不安,罩定疑神疑鬼的妖气。 李白这回真恼了。但也无可奈何。 这般气象,等来了一件在约两个时辰后,才了改善。到了傍晚,院子里总算安宁沉静下来。 在安宁沉静不中,终于等来了件舒心事。 是百变三嫂来了。她自称是给一家老客户送酒来的,顺带着给李白捎来了三坛极品绍兴酒。本来,这事用不着她亲自操心,自有酒坊里的老管事来弄。她此行,表面上是给陆申奔丧。因为在长乐坡举丧,属特事特办。回到陆府按符合陆申身份的丧仪隆重操办正式的丧事,才是正常。这样,百变三嫂作为老人的亲属,就非得来一趟。不过,在她心里,还有一件事,可比表面文章更要紧。这就是,她想抄一些李白的诗歌旧作。为此,她特意请酒坊里字写的最好的账房,随她一起来了。此外还想要李白空闲时给她的酒坊写个店招。她这一番诚恳又妖媚的表白,使李白非常开心。写店招,眼下不合适。他还是偷闲篇短歌诗,交给账房抄录。 这百变三嫂,是个交际家。有她加盟,陆府的丧仪,办得越发光鲜弘亮。 李白心情大好。 不过,这陆府今儿的命,就好不得。这久又来了事儿。——宫里的大宦官高力士,半遣家人来吊唁。皇家内府与陆申搭上了瓜葛哦,已令李白惊奇。惊奇之后是不安。因为那人言语里透出,陆申与高力士之间,似有合作。这大出李白意外,也令他大费心思。 没等李白缓过神,不久又有事。回更头疼:“泰和”的总管账房陈子亚,托栈里的一个可靠伙计,给李白带来一口信:逃出长乐坡的印氏叔侄,又回到了镇上的“恒昌”铁器行。那与漠北客印西桥一伙的幽州豪侠刘陵,已于昨夜潜入货栈偏院c来投陈子亚;据说,他那儿有件来自太原市府的“烫手东西”,本来应是由印西桥交给陆申转呈的。如今这东西意外落到他手里。他要求李白帮忙,将印氏叔侄从“恒昌”铁器行劫出。陈子亚请李白快点拿主意。来人坐等回信。怎么办?此事重大,哪是他一人独裁c随口说得的。而李白琐事缠身,没片刻空闲。他只得请来人先在厨房歇息,着人去请老管家。他也偷空想一想。老管家那里迟迟没反应。李白只得再请。直到掌灯时分,老管家才姗姗而来。李白挑了一空档,把这事给他说了。老人愣了愣。却没说一个字c只管忙他的去。眼见天色暗下来,吊客渐少。可老人却还是不发声。李白闪身出了客厅c回到偏东的后边一小院。——老人许是忙忘了,他得想个辙,好把来人先打发了。 132异象 这是个极隠秘的去处。 先前陆申就常一个人待半天。李白来陆府后,就成了他的住宿c盘桓的地儿,也是他转往“广济堂”前养伤的地方。此地三邻高墙c间以茂密的常青树木。进院门是一纵北方少见的斑竹。绕出,是一片青砖地。尽头才是一所白墙青瓦的屋子。屋西一壁书,余者一炉一榻。极简,却也极净。往日,陆申就在此练功c静坐,偶尔读读书。老管家着陈四婶收辍一番,暂做李白的寓所。李白趺坐小憩。他自忖,不理刘陵,怕是说不过去;可要全由着刘陵的意思来,事情又愈闹愈大c不好收拾。这最后一个消息,最好在陆申醒来后禀报于他,由他做出决定。而麻烦的是,那陆申到现在还没醒。即便醒来了,能不能把这消息告诉伤病危重的老人,也还是个问题。正当他收拢神思c把一口真气降入丹田,一心入定之时,猛听得似乎有异声传来。咋一听,隐隐穿越弯曲的回廊,传到李白这院来的,是前院时断时续的哭诉声。再一辨,不对。远远地有“吱吱吱”踏雪而来的声响,而且是不止一人,阴沉匆忙。这院子,除老管家和陈四婶,整个陆府再没另外一人知晓。李白大起警惕。再细心一听,断定走在前面的,是俩青年女子。似乎老管家董述拉在后面。这有点怪。他扶膝起身c放眼朝门外瞧去。果然不出所料。就见来了老董述和身着青色衣裙的厨房使女二妞。这俩人陪了一个瘦身量c素色衣袂缓缓飘动的女子,一前一后跨入小院,在小院前的老槐树下停住脚步。老董述对二妞低声嘱咐了几句,让她一个人陪那女子进了厨房。随后,自个儿撩开大步,朝李白走来。李白见状,翻身下炕c迎到门前。老董述顿住脚。那女子转身瞧见李白。她赶紧敛衽一拜,随后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门的见面礼。李白不禁为之一愣。身旁的老董述微微一笑。他给李白解释道,此女子以前是京城有名的尼姑庵c位于城西南归义坊的“妙静庵”的知客,法号一凡。如今还了俗,俗名刘一环。李白垂下脑袋,双手合十还了个礼。他不经意间偷眼瞧她一过,心里不由得一惊。——这女子瞧去三十未到。素净淡泊如一湾清水的异常的脸上,虽然满是戚愁神色,却难掩那过人的灵异之气;而李白又分明从她那一袭洗得已泛白的淡灰色旧僧衣后面,瞧出与之相反的极深的城府。这般情形,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女子身上,确实难以想象。 那女子一笑,翻身自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女吊客 133女尼 李白愣住了。 老董述瞧出来,李白似乎对他把陌生人带入后院的举动,很不以为然。他苦起脸笑了一笑。他随后扭头朝屋外瞧了一眼,见再没旁人,便把身子一斜,坐在炕沿上。李白见状,赶紧趋身上前。他趁这空挡,问一问刘陵那边的事,老人打算如何处置。老董述却了个抢先,低声将刘一环的身世来历以及与陆申的关系,竹桶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全对他倒了出来。 这俗名刘一环的女子,却是大有来历。 此人虽才二十七c八年纪,身世份外堪坷。还在襁褓时,她便已失去恃沽。靠了守寡多年c为人帮佣度日的奶奶,才把她养到七岁左右。眼看苦日子快熬出头了,却不料一场瘟疫夺去了老人的性命。眼见她不久便将流落街头。此时,有个与她家为邻的西域萨满教的女巫,见她身怀异秉c灵秀乖巧,便收养她。有一年,陆申的老妻重病,遍请名医调治无果,眼看就只有十天半月可活。无奈间,听人说起那女巫颇有法力。陆申便把她娘儿俩请来家中做了一场法事。那女巫说她已请得神的意旨,眼下可消得此灾。如七天后,病人移入另择的一乡间僻静之地的小庙调养三c五个月,才可再活三c五年。陆申照办。此举果然有奇效。不出三天,老太太的病势就有了转机。陆申遵嘱把病人移入女巫家附近一所庵堂,早晚由她娘儿俩照应。果然,陆申老妻后来又活了近五年。陆申很是感激。感激之余,认小女娃做了义女。而那女巫从此一举成名,大受京城各路权贵豪族追捧。 唐先天二年初,当时权势熏天的太平公主,为与贵为大唐天子的李隆基争夺天下,也不惜降尊把她请到宫里助威。不过这回神没站在太平公主这边。这年七月三日,李隆基先发致人,一举赢得武德殿政变。事变后,太平公主以谋逆罪被赐死。女巫伏诛。小女娃也没逃过惩罚,被没入教坊。后来又因故得罪了教坊管事,于十三岁上被卖入妓院。此次倒是因祸得福。不久,陆申得知她被卖入娼门的消息,出重金将她赎出。经此人生巨变,小女娃看破红尘,执意削发为尼。于是,陆申把她托给了京城有名的尼姑庵院“妙静尼寺”的住持c老尼绝尘师太,取了个一凡的法号。而一凡也没忘了陆申,每每过一段日子,便会不横穿大半个京城来瞧老人家,嘘寒叨暖。也不知什么原因,前几年这女尼又还了俗c嫁了个姓曹的落魄读书人,又与夫婿回到城外老家杜陵,靠经营一家杂货铺维持生计。间或也给人作法,却不再收受任何好处。今日,得知了陆申的噩耗,刘一环便一早从城外的家中赶了半天路,来到陆府凭吊。她说想留在陆府念三天“金刚经”,为陆申超度亡灵。 134玄机 原来如此。听老董述说罢,李白想也没想,便点头连声说好。老董述大喜。他跟李白定议,将最东面一处僻静小院,拨给曹刘氏给陆申念经超度。 随后,他喊来厨房使女二妞,着她去小院安排沐具沐浴及随后三天的食宿起居的一应用具。二妞素来与女尼相善,闻言欢喜地去了。他又补充道,如今虽说这女子成了乡村少妇曹刘氏,却也时常出入高门大户c达官贵人之家,给人作法。此人近年来极受捧,俨然一个极高明的女巫。 女巫?李白闻声一惊。 老管家说到这儿,自觉失言,赶紧打住。随后瞧着李白似乎并没听懂自个儿在说啥,这才松了口气。盘垣片刻,他正要扭头离去,却被李白一把拽住。老人猜出他要说啥,只道“那事儿急不来”,就再不言语。李白想想也是。陆申那儿还没消息。等手头的活儿忙完,再说不迟。最晚明日前晌务前给个回音,也行。他瞧出,眼下,老人的心思,全在那女巫身上。其实,他早听明白老管家说的是咋回事,也对这女子大感兴趣。于是一把将老董述把拽住,耳语几句。然后“嘿嘿”一笑,拥了老人跨出屋门块儿来到厨房。此刻,那女子正与使女二妞坐在灶前的柴堆上,一面闲聊,一面喝着二妞给她弄来的一碗热汤。见老董述与李白跑到厨房来看她,不由得肃然起敬,慌忙起身给他俩又行了个佛门大礼。李白从没跟女尼打过交道,心里不免发慌。他只道了句“请姑子堂屋宽坐”便退出了厨房。而曹刘氏瞧了李白惶惶然的傻模样,不禁莞而一笑,低头道了个“谢”字。她请李白先行,随后才轻曼地撩起淡青色的薄棉袍,袅袅婷婷地朝李白刚才待的屋子而来。进得屋没走两步,这曹刘氏却站住了。使女二妞端来食盘,在堂屋客席的食床上摆好三套精致的青瓷茶具。此时,这女子竟然反客为主,又是敛衽一拜,坚请李白和老董述东面入席。瞧见这俩人坐定后,才肃手按了按薄棉袍,斜坐在老董述一旁。 大伙儿一时无话。 135灵异儿 李白感觉好怪。 他心里直为这苦命的女子惋惜,嘴里却不说。而老董述也对先前李白的反应迟缓,老大不高兴。于是跟那女子寒喧了两句后,就借对二妞如何安排女子晚间做法事的一应用具不怎么放心为由,起身离去。他是有意让李白难堪,来杀杀他的傲气。李白见状大窘。他当然不甘示弱。于是扶膝起身,才要来给一凡斟茶,慌乱间差一点儿把她面前的茶盏碰翻。倒是这曹刘氏淡然一笑道: “青莲居士,不必如此客气。” 李白一愣。他这青莲居士的别号,还是多年前蜀中老友仲濬和尚给起的,之后并没怎么用过。便是此次来到京都,也只是与陆申初见面时,随便聊过一回,随后再没跟人说起过。于是他不禁抬起头来,重新打量起对面这似乎并不起眼c却又不同寻常的前年青释家女子c如今的村姑和大巫。就在这一瞬间,他瞧见这女子的眼里,掠过一丝诡异的神色。这么一来,他大起警惕之心,把丹田里的一股真气往上一提,情绪反倒镇定下来。没等他想好如何对付眼前这个不寻常的女人,那曹刘氏已把脑袋一底,幽幽地道: “阿弥陀佛!——居士误会了小女子的意思。小女子此次重回陆府,只是割不去与陆老先生的一段俗缘,来为老人家超度亡灵c再修来世。居士若是大起警惕排抑之心,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会很不安宁的呀!” 李白心里又是一凛,道: “是么?” “恕小女子妄言” 此话一出,李白便知这女子确有过人之处。不禁把眉一动,才要听她说下去。却不料她猛地打住了。李白一愣,抬头朝外瞧去。就听前院的法场钟磐之声大起,青烟袅袅而上,一时到处浮动着祥和仁慈之气。再瞧曹刘氏,正却是一脸平静地趺坐在原来的席位上,微闭细眼c手捻佛珠,默默诵读着一段经文。李白微微一笑,胸中顿然有了做个小顽童c闹个恶作剧的念头。学着她的样儿扶膝起身c盘腿趺坐,把真气一提,默念起早年因为好玩念过的一段《婆罗密经》。念罢,,只听她又安然地道: “居士想来是个大忙人,不必在此陪小尼虚掷光阴。就请忙去吧。——今儿陆府有慈悲为怀,更兼侠义为怀c身负高妙武功的青莲居士在此扶持,真乃我老人家的福气。” “可惜他没法接纳这份孝心了。” 曹刘氏道: “未必——善哉善哉!” 136疑 说话间,天色暗了。 李白默然c转身回到屋内。没多久,那曹刘氏随老管家,住进那处僻静小院。这里此前已由老管家拨给曹刘氏给陆申念经超度。此时,曹刘氏已由使女二妞陪着,来到东面院墙外,站在小院里跟老管家聊天。这儿正聊得性起,突然瞧见李白来了。原来,李白退出小院后,就一直在回味着那曹刘氏的这一番说辞,揣摩此人的真正来意。一时难下判断,只好把它先搁下,来找老管家商议明日的事宜。老管家以为眼下陆府无异常,可让胡一家代他俩先去瞧陆申。如老人还未醒来,就待在那儿;如已醒,视病况又允许,就将近来发生的情形,一并禀告c讨个说法,另派人回来通禀。李白同意。正说着,赶巧又遇上了曹刘氏。这女人见李白正朝她诧异地瞧过来,便把到了喉头的话咽了,笑一笑转身离去。老管家告诉李白,因为曹刘氏给陆申念经超度必要沐浴更衣,于是赶紧跑到前院,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浴具。此时,二妞迎上前来,扶住曹刘氏,转身推开房门。房内马上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雾气稍散,李白放眼瞧去,只见屋子中央矗立着一只硕大的浴桶,足有半人高;近旁还放了一只碳火正炽的大火盆。靠里边,有一木衣架,放了为女尼一凡沐浴做准备干净僧袍。这女尼进得门去,却猛地扭过头来,正瞧见李白朝她背影痴看。她不由得一惊,赶紧羞怯地低下头,把身子一扭,闪到了门后。 那使女二妞见状,“嘤咛”一笑,转身把房门拍上。 李白一愣。再低头一想,不禁哑然失笑,顿时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烧。他自个儿也不明白,今儿怎地失态了。 在一个女巫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声东 137疑云 李白翻身回屋。 此时,天已黑透。院子静极。这一来,倒显得这静不真实了。他踌躇。到得檐下,却没进屋,不由自主地扭过脑袋,朝四下里瞧了一瞧。没发现有何异常,似乎依旧静穆安祥。——这院落端的是外松内紧。不是自已人,根本看不出高手密布,早就被严严实实地看管了起来。他抬头顺着身后的屋檐望去。今儿的月,比往日圆了点,只是四周晕乎乎的。他不觉心里一动。眼下的天空,仿佛被什么人给罩上了一袭薄薄的裹尸布一般,竟透出一股死沉沉的怪味。 他摇摇头。眼却没离开。 突然,有了动静。前面院子东房的屋檐上,几根枯草动了一动。随后,他就感觉那屋脊传来一串极轻微的声响。似乎是猫儿的懒懒的脚步声。 李白愣了一愣。本想,外头有人管着,何必多疑。结果还是放心地,扭头往陆申往日住的屋子而来。来到屋门前,刚把屋门推开一小半,还没抬腿进门,就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于是他突然顿住脚,转身瞧去。还是不见有动静。正纳闷间,就听得仅隔一道窄弄的西面屋檐上,响起一声低沉的咳嗽声。李白一惊。双手一按门墙,身子早已飘向东面那院子的厨房。只见他又展身一动,掠上了厨房窗台,翻到了厨房西南面的屋脊旁。就见一道黑影掠过从,又从前面小院的厨房旁的一丛南竹间飘下。落地无声。李白知道,此人轻功上乘,再追下去不会有甚结果。如今要紧的是,停放棺材的客厅不能出漏子。于是李白掠到厨房的另一头。正准备下地去,却突然发现有情况: 窗纸透出一道亮光。 本来却好端端的,破了个三角型的小豁口。 显然,那是被人用刀子划的。 138沐浴 李白一惊。 他扭头朝那黑影的去处瞧了一眼,已是悄然没一点声息;而东面客厅那头,也是万籟俱静。李白底头。那是曹刘氏待的屋子。他琢磨了一会,还是没弄明白那人的来意。他怎会盯上一个还俗的女尼曹刘氏? 就听窗后的屋里,传出“哗”的一声泼水的响动。 李白恍然大悟。“这小子动的是甚脑筋,不会只是个采花大盗吧。”于是,他掠下地c往客厅方向疾去。路过窗前,本能地又朝那缺口瞧了一眼——这一瞧,不禁令李白心里一动。他顿住脚。但见里面是一背脊侧对着窗c端坐在浴桶里的年青女子。这人一脸平静地趺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微闭细眼c正用绞干的浴巾拂拭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眼前的女子的脸,因为热雾缭绕瞧不真切,模样却是有鼻子有眼,难怪令那贼人牵挂。她羸弱的脸颊白里透红,如婴儿一般濡嫩娇艳,还不时有从头发上坠下的清水珠儿滚动,平添出异样的柔媚;她举起的双臂,象是两支刚出水的纤藕,再往下,是一对异峰突起c停拔如刚褪了羽毛的壮鸽一般娇嫩动人的乳。相比女人羸弱的脸颊和纤臂,这两只翘起的c厚重的乳,要出人意料地丰硕,也有一种能扰得你心乱的动人。李白一时不觉心乱如麻,呆在那里。就在此时,那女子诡异地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她手里提起的小桶高高过顶。她那曲线有点夸张的,微微蠕动。两只乳兔子般跳了一跳。少倾,“哗”的一声,那冒了热雾的清水,如瀑布似地,从高处一泄而下。 水溅。 雾腾。 139幽灵 “谁!——” 一声断喝。是老管家董述。嗓门苍老嘶哑,从他住的后院西尽头的屋后传来。在甬道里反复震荡。这一声吼,惊得李白差一点儿灵魂出了壳。他顿时明白,上当了。刚才那从厨房旁的一丛南竹间飘下院墙c落地无声的黑影,分明是个诱他上当的饵。可为啥喝喊声会从与停放了棺材的客厅毫不相干的甬道尽头传出,却又令他百思不解。难道还是声东击西?错!对手应就在老管家那儿。好在他应变能力极强。只见他手按窗台个“鹞子翻身”弹到了南边的屋檐旁。这招出人意料,歪打正着,正好将一个从屋脊旁掠往董述所住屋子的黑影截住。 李白一沉身,准备痛下杀手。 那暗影“哎”了一声。只一扭动,却斜着掠向北面的甬道。 李白一楞。本想追上前去,可再一想,还是以保护客厅的棺材为要。于是翻身急速退向东房,准备入客厅所在的前院。屋脊上很滑。他几乎本能地沉下身子。感觉脚下的屋内挺实在,可想那屋门没被动过,依然紧紧的关着。前院依旧悄然无声。他再扭头朝东。奇怪的是,老管家董述那儿,也静下来。周遭似乎啥事也没发生过。李白心里没底c忐忑不安。他熟知客厅前后的警戒哨位。于是又朝既定的位置一一瞧去,发现每个守卫人员的哨位都没移动。只有两个游动哨,在刚长长的甬道暗处无声地缓缓移动。这俩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相隔一丈有余。那矮个儿随前面的高个动。此人极剽悍,腰里跨了刀,手里的一杆长枪微微颤动c颇有威慑力。他其实并不矮。只不过因为前者个儿高异乎常;其瘦而健,也异乎常人,被凸显出来罢了。那矮个儿一边移动,一边仰着脸,朝李白颔首致意。 须臾,那高个儿站住了。 他是个老者,手里柱了根虎口粗细c高约一丈的木杖。 随后,他嘻嘻一笑。 提起那拐杖c向李白晃动。 身旁的气场极为宏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幽怪润州 140奇兵器 李白顿感放心。 他抬起提了剑的左手,郑重地给老者抱拳致谢。瞧得出,李白对他很是尊重。要知道,给李白看上的人,并不多。 这是为的啥? 读者可别小瞧,这老者,本身就是一个历史传奇。他之在陆府露面,是又一个小传奇。下面,我就打断顺序,先来说说眼前的老者。 先说他手里柱着的木杖。那木杖,其实是老人平日所用的拐杖。枣木材质。经上等桐油反复涂润,愈发坚韧。仗的两头隔了七寸,各裹一尺半厚铜皮。这很奇特。李白与老人熟识后,玩笑地叫它是读书人的打狗棍。当然,它并非打狗棍。这是件设计独特却又凶悍的兵器。既是棍,又是枪和剑。——这仗有一长两短三截。下边着地的那截掣出,是一柄一尺多长的枪刺。倒过来可与仗身牢牢相嵌,成了一杆长枪。上部从连接处,可以掣出一柄长四尺(今约一米)的的利剑。剑身窄些,比通常的稍厚重。枪刺和剑,都铸得极精,冷利灵动异于常态。也难怪,此乃唐铸剑第一高手张鸦九所制。李白生性好奇。他曾仔细研究过此仗的构造,叹为观止。仗身两端,各劈出一半,镂空铆榫拼接。所镂空腔与枪刺和剑极吻合。拼接极缜密。外表裹上铜皮,几乎瞧不出拼接痕迹,却对仗身起到衔接加固作用。相比纯木仗,非但不减坚实,反倒更重而韧。仗的上端,还有一段长约半寸c厚达半寸的钢箍。剑掣出,那便是护手。剑柄缠了用桐油浸过的细麻线,不易脱手。这仗(棍)c枪和剑合于一身的奇异兵器,跟了他已有近十年,是他六十大寿时,一个学生送的。 李白还分别仗(棍)c枪和剑使过一回,竟然非常得劲。 而且既合手,又舒服。 还特别有气势。 141情痴 这么说来,主人该是个江湖豪侠了? 非也!相反,这人是个典型的读书人。史载,他名沈如筠,唐润州句容(今属江苏镇江)人。曾在武则天时期中进士。约生活于武后至玄宗开元时,善诗能文,又著有志怪小说。曾任横阳主簿。与孙处玄等十八人相唱和,其诗汇编成《丹阳集》。有《正声集》,诗三百首,已佚。与著名道士司马承祯友善,有《寄天台司马道士》诗。殷璠汇集包融c储光羲c殷遥c丁仙芝等十八人诗为《丹阳集》,其中包括沈如筠。已佚。 沈如筠又不像是一般读书人。这是个有着超强好奇心的探索者。他性情旷达,喜异端c语多怪。据说还著有《异物志》c《古异记》,均已佚。还有传说称,其人还善书能画。书不多法前人,有异趣。从以上记载,你可以瞧出,这人却有不同于常人之处的异秉。当时人称润州老怪,大概可说是后世扬州八怪的先声。同时,他还是个拿得起的诗人。性情旷达而多愁善感。《全唐诗》录存其诗四首,断句两联。其中有《闺怨》二首。《闺怨一其一》为其代表作。全诗曰: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史称,名句“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沈德潜谓与沈佺期“可怜闺里月,偏照汉家营”同妙。《闺怨一其二》名声不如其一,其实诗之沉郁婉转,似更胜一筹。诗曰: 陇底嗟长别,流襟一动君。何言幽咽所,更作死生分。 142老顽童c新潮流 那么,他的学生,是怎么会知道老人的这一喜好,又颠颠地张罗着请盛名之下的当朝超一流铸剑大家张鸦九来打造,并成功送他这么一件生日礼物的? 首先要晓得,这可以是个拐杖,但确实又是件能杀人的奇兵器。 其次,当下的张鸦九很忙哦!很忙的张鸦九,不会轻易接受一个陌生客户的订单,哪怕它有诱人的高价。 最后更不必说,这订单很有难度。要完成它,真得动动脑筋。 结果是,这事竟然做成了。后来有人分析原因有三。 一是,他有非凡的武道功底。这沈如筠出身一般官宦世家,却幼年多病。其父为他百般延医问药,总不如人意。后来在一位江湖豪客的家里做客期间,经此人药和功的调养下,身体却渐有起色。于是便拜此人为义父,开始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文武兼修的生涯。他天资极好。加之有名师悉心教导,武艺长进极快且颇高。除马技和刀剑术外,尤其擅长使枪c棒。此后,他回到家乡,专攻文事,早早地就中了进士c走上仕途。可就在横阳主簿任上,他无意间得罪了上峰,被罢官。从此,他离开官场。载酒携妓c放浪南北,与僧道及江湖杂家等交集十多年。后来家道中落c不敷消费。他回到家乡,凭着祖上留下的几十亩薄田,在乡间淡然躬耕著读。此时的沈如筠,却不复早年的风雅蕴藉。他对风俗和异闻奇事更感兴趣。也把丟了多年的武术捡了回来,在枪术和剑术上沉心探究c成就了极高的武艺。唐代文人出门喜佩剑。但他却不再佩剑,出门总是柱了一杆卸去枪刺的枣木仗。后来,又改携可拆卸枪刺的枣木仗。枪刺则另配细木柄,紧急时还可作匕首用。 二是,他在不长的一段官宦生涯中,与铸剑大家张鸦九结识。那是在横阳主簿任上。时当,张鸦九声名不彰。彼此却都极欣赏。张鸦九曾给他铸过一柄剑。此剑身长脊硬,铸得极悍霸而空灵,他非常喜欢。平日身形影不离。不过出门时,它却只能乖乖地躲在行囊里。 三是,他有一大批出类拔萃的学生。他的家乡,是江南富饶之地。张氏又是当地的大家族,素有崇文重教的传统。唐初社会安定之后,沈氏族人在宗祠重办起宗学。后来,学堂逐渐扩大规模,学子竟有近百人。他回到家乡后,受族人重托,不定期地去学堂对学生进行指导。不久他成了学堂的灵魂人物,参与到学堂的宏观管理中。而又是出名地倔强,办事多谋善断。渐渐地,他对学堂的教学有了新的看法并断然主持了对学堂的两项改革。一是复古,引入武术教育(主要是剑术c枪棒和)。他重金延请江湖武道高手,对学子身体意志严加磨砺,一举改变学子身体孱弱c精神疲状塌的状况。后来,在他一位西域高僧朋友的支持下,又延伸到瑜伽修炼。这项改革虽争议不断,却坚持数十年c收效甚多。二是求新,强化文字实操(文章与诗赋等),以写促教。此后不到半年不久,学堂教育质量就大有起色,接连给州学馆输送了一大批高质量的学员。三年后,他儿子与一族侄同年中了进士。这里边,有运气的成分。但时人不这么看。他因此被主流社会奉为育人圣手。这学堂从此声名鹊起。官商各界纷纷劝说他开禁,允许其子弟入读。他难以一一断然拒绝。于是,远近各类子弟竞相插班驻读。此时,再叫宗学,就不合适了。况且,再大的宗祠,也难容纳一再扩展的学堂规模。于是不久后,由沈氏族人为主的众人集资,在句容东南的茅山北建起一所宏大的新学堂。学堂更名为“沈氏公学”。此公者,非官办,学子乃是以沈氏子弟为主之谓。学堂一时盛极,成为东南翘楚。 143逞杏林 既然说到学堂,就再多说几句。 先说是官学。中国古代教育发轫极早,肇始于官学。所谓官学,是指中央朝廷以按地方行政区划的地方官府所直接创办和管辖的教育机构。虽有西周“学在官府”之说,但由朝廷设立中央官学正式创始于汉朝。魏晋南北朝时期政局纷乱,官学时兴时废。及至唐朝,中央官学繁学盛制度完备,发展到顶峰。南宋以后官学逐渐走下坡路。封建社会后期,中央官学逐渐衰败,实际上成了科举制度的附庸,名存实亡。清末,中国古代官学完全被西方的学堂和学校教育所取代。 而中国私学,虽是后起,却如溪流汇成大河。早先的私学,产生于春秋时期。从此,教育也由单纯的“学在官府”,扩展c变成“学在四夷”。其中以孔丘的私学规模最大c影响最深远。秦代采纳丞相李斯的建议颁“禁私学令”,私学受挫。汉武帝罢黜百家c独尊儒术,以今文经学为官学,但是并不禁止私学。于是古文经学面为由私人传授的私学,到东汉末年已取得了压倒官学的地位,如马融c郑玄等古文经学大师的私学学生多达千人以上。魏晋南北朝时期,官学衰颓,私学却呈现繁荣局面,名儒聚徒讲学仍占重要地位,学生人数上百人或计千人屡见不鲜。梁代周兴嗣编辑了影响深远的蒙学读物《千字文》颜推之的《颜氏家训》成为家庭教育的代表作。唐代私学遍布城乡,制度不一,程度悬殊。唐代以后,宋元明清私学教育,一方面蒙学教育主要是私人设立的学塾c村学和蒙学;另一方面是书院制度的产生和发展,形成私学的重要形式。宋初的州c县官学,是“有司奉诏旨所建,或作或辍,未免具文”(见《文献通考》),教学活动不正常,无法满足读书人的求知意愿,一些私家创办的书院,便应时而生。当时全国著名的书院有六:石鼓书院,应天府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嵩阳书院,茅山书院。 沈如筠就身处这样一个历史转折时期,以其新怪,作出过他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身后,这所建在茅山的学堂还在。虽周折不断,大体还是办得有声有色。从这家学堂,走出过不少非凡的政军人才。此后,学堂屡废屡建,屡建屡废。上面说到的茅山书院,就是在这所学堂的旧址建成的。史载,宋真宗时(998~1022年),处士侯遗(字仲逸)居茅山,建茅山书院,聚徒教授,自营粮食,达十余年。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朝廷赐田,供膏火。侯遗死后,茅山书院逐渐废弛,生徒尽散,房舍空闭,为崇禧观占用。南宋度宗咸淳七年(1271年),茅山书院迁至金坛县南顾龙山麓。书院经宋c元c明c清的兴衰嬗变,至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改书院为学堂而终止,历时1180年。 当然这是后话了。 144孝子 下面,再说说沈如筠与陆申的交集。 这又得提一提前面我说到过的“广济堂”药号大掌柜严引泰。这严引泰的父亲,是沈如筠的嫡亲小舅。两家人感情特别好,南来北往不断。沈如筠当年进京赶考,就住在严引泰家。十三年前,严引泰的父亲生了重病。消息传到润州句容沈家,引起沈母的极度不安。有十来天,沈母茶饭不思c终日以泪洗面。一方面,她自嫁入地处江南的沈家,已达一个甲子,却只在三十年前父母相继去世时,回过两次家乡。如今,她在家时最疼爱的小弟重病,于情于理,她都应回北探望。但是,此时她已年过古稀,自个身子也不甚硬朗,难以独自成行。沈如筠老父已过世。他是一孝子,不忍母亲这般伤感。于是陪母亲来到京城c探望久违的病中的老弟。若是他单身,那好办。无非快马轻车c早赶晚歇c粗茶淡饭。有老人,可得处处小心c事事谨慎。这一路可说是且累且忧c费时耗神。 可喜的是,母子平安抵京。 更可喜的是,此时严引泰父亲的病情,经京城名医倾心医治与调理,已有好转。碰巧,母子俩抵京没多久,疲惫不堪的弟媳病倒了。沈母很乐意地取代c服伺康复中的小弟。空闲时,沈母遍访京中亲友和故旧。而老人的左右,总有沈如筠恭顺温厚的身影。此时,探病者之思乡病,反倒成了另一种话题,连同沈如筠的孝行,引为一时京城快谈。而严父的病,再加老姐和外甥的亲情温润,也恢复得格外快。不久,就见他策仗街头了。 前面我说过,陆申是南人,原籍姑苏。他特乐意跟南人打交道。严父也是姑苏出身,这就难怪他俩有缘交好。 还是超过三十年的生死老朋友。 因此,陆申与沈如筠结识。 交好一如莫逆。 145出援 接下来,是沈如筠的戏码。 陆申与沈如筠交好,还有一个因素,缘于陆申的重教乐善。陆申好多年来,都是京城第一慈善家,声名极大。但说到重视教育c慷慨资助多所学堂,知晓的人就不多了。这多少跟陆申的低调有关。他读书不多,就怕有人说自个借资助学堂提高身价c附庸风雅。沈如筠的孝行,受到陆申激赏;对他革新教育的胆识和卓见,尤为看重。交往中,陆申通过他,给“沈氏公学”捐了一笔巨款。随后,又数次请他到自个资助过的多所学堂指导教学。 沈如筠母子的京城之旅,持续了约小半年c堪称圆满。 此后,几乎每年都会给沈如筠主持的“沈氏公学”汇出一笔不菲的捐款。也数次托人请沈如筠再作京师之旅,对他资助的学堂予以指导。但都被沈如筠婉言谢绝了。四年后,陆申因生意赴扬州。此前,他接手了一家曾资助过的学堂。因此,忙完事情,他过江来访沈如筠c讨教学堂的管理。宾主相谈甚欢。陆申聊到与镇江北固山甘露寺住持有旧,沈如筠丢下手头的活儿,专门雇了条船,陪他进山造访。在镇江城酒楼,遍请江南教育界领袖,为陆申洗尘c。回到茅山,已时至仲秋。沈如筠又把他请到学堂,邀请他为学堂的年度诗赋大赛抽取选题c监察赛事。赛后,为优胜者颁奖。陆申还仔细考察了学堂如何为学子安排修习科目c指导课业以及如何修炼瑜伽c操练武道。在句容期间,陆申把主要精力,花在如何说动沈如筠北上京都。因为揽上了学堂的事,沈如筠很忙。最终,是沈如筠妥协,随他一路北上。这次是宝马豪车,很快来到皇城。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沈如筠尽心竭力,又愣是把一家衰败的平民区的小学堂,办成了蜚声京都的名校。高力士耳目众多。他把此事透漏给了皇上。风闻此事,皇帝也有所动容。他派高力士到学堂予以嘉慰。乐衷于慈善的高力士,还自掏腰包,颠颠地捐了好大一笔款项。 然而,乐极生悲。 这期间,发生一奇特的劫案。 这案子颇偶然,把给踌躇满志的沈如筠牵了进去。 兜头给他泼了一瓢凉水。 146多事之秋 时近初冬,沈如筠准备回南了。 那天,他曳仗去城北回访一位老同年。一晌倾谈,甚欢。当晚,主人坚留,他就歇在了那人家。 这人家地处来兴坊西北角。此地西近皇宫,街面十分繁华。这朋友祖上曾做过高官,留下一座占地不大,却气势恢弘的两进大宅。门崇墙高院深。尤其是一进的院子,比常人家的都要大得多。院中古树盘虬。主人在工部任一闲职。虽然家道中落c已显衰像,排场还是颇大。家中一女已嫁,只一幼子,却有男女仆人十一二人。只是已雇不起的专职护卫。来兴坊只有西边一坊门。这宅子离坊门和西街,只一屋之隔,却因了这一片屋子楼耸墙厚c院疏屋旷,别是闹中取静。到了宵禁后,更显幽深安宁,似乎还带一点抑郁悲凉。四年前,沈如筠来过这儿。他混迹江湖多年,怪事没少见。地处闹市且近皇宫的主家,发生大规模抢劫杀人案件的可能性不大。但小偷小摸却演变成大血案的例子,比比皆是。于是,傍晚离去时,就提醒过主人防盗防劫上留点心。主人无奈笑笑。他家仆役众多,也有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他大概对此有点信心。此次,沈如筠对院落的荒芜更惊异。他喃喃,“别出事”,不免留了个心眼。 不幸而言中。就是这样一处宝地,当夜却发生了一件劫案。胆大妄为的劫匪,就是看中了住家的大意c拼死一搏。还有就是买通了一个主人颇赏识的管厨事的男仆。歹徒有七八人。宵禁前,这帮家潜入坊中一暂无人居住的院落。离开禁不到一个时辰,来此地。事发时,就是这仆人打开院门。那领头的悍匪留了三个同伙,令他仨把住院子南边通往众仆人住屋的甬道。随后,他由那仆人带领,率一干歹徒,迅速控制住一老一少俩在二进小厨房值夜的女仆。 然后直扑主人卧室。 147疑惑 这活儿本来做得完美无缺。他们只做错了一件事,致命的错事,就是没把沈如筠当回事。 当时沈如筠在哪儿? 前面我说过,这宅子有两进。后一进是内宅。楼下有小客厅c厨房和书房。楼上一溜屋子为主人c少主人和近侍婢女的卧室。主家好客,把尊贵的东厢房留给了客人。本来,他应该歇在那儿。劫匪听说今儿来了一老年男客,也以为他就歇在东厢房。为防万一,特地在廊道留了一人把守。主卧闹出动静后,此人抢先踹开房门,刀指却卧榻,没没见榻上有人。 沈如筠外出了?没! 此时,他还在这人家。不过是在院子西南边的牲口棚里。 原来,主人晚间在大客厅宴请沈如筠。主宾把盏话旧,可说的极多。边聊边喝,时辰一久,酒就有点过量。这在沈如筠无大碍。他本来海量。且因性情豁达c勤于练武活动身子,酒量不减当年。那主人却不行。公私事务多窒碍,又鲜有好机遇翻盘,不免郁闷。一上年纪,身子也难朗健。眼见主家渐至昏昏,沈如筠赶紧叫来一婢女,帮着他将主人送至卧室歇息。换在平日,他会去客房歇息。今儿他有点儿心神不宁。他下楼c来到前进的大厨房。一边找人关照门户c小心火烛,一边跟逗留在厨房收辍善后的众男女仆人聊天。众仆人都喜欢这个有学问c做过官的怪老头。他的通脱不羁c待下人十分和气的好脾性,令他们着迷。于是,大伙就在厨房再置一席,找来没甚动过的菜肴,加上几个鲜疏,边喝边聊。沈如筠没拒绝,权当给主家守夜。过了子夜,多数人陆续离去。沈如筠起身c柱仗在院内巡视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之处。只在院子西南角的牲口棚,听到还有人咳嗽。此时,有打更的从不远处的院门外停了停,随后又一边敲更筒,一边朝东缓缓走远。听更声,已近四更。沈如筠心稍安,准备回头上楼。就见牲口棚门帘一动,出来一去茅坑解手的老仆。这老仆驾车兼管牲口,走过不少地方。喜说古c好奇事。他把沈如筠引到牲口棚c接着神聊。这牲口棚不小。西头一角,有个大灶台。台上亮着盏小油灯。地上有一厚麻布床。床上有仨酒碗,其中一个剩了小半碗酒。沈如筠就扶膝坐在那酒碗前,听对面的老仆人说故事。另一男仆则倚住他的肩c昏昏欲睡。灯盏被烟囱遮蔽,加之灯光微弱,外面瞧不出有人活动。——前面说过,沈如筠好异闻怪说,著有《异物志》c《古异记》。每到一地,喜与有走南闯北经历的老仆结交,听他们说些奇闻轶事。 直到棚屋外隐隐传出惊叫声。 沈如筠一惊。侧耳静听,那声自后进楼上而来。 他腾然起身c跩过木杖。 148别侠 后来发生的事,令人唏嘘。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准确地说,是一场颇具心机的缠斗与虐杀。那场面,如一一细实道来,很费篇幅,有违本书的大旨。要是漏过去不说,又亏了一位真正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大侠。世界上的事,很难两全。 下面,就粗粗地说一说。出棚屋的当口,却被那老仆伸手拦住。他说,近年来主家的俩女人,常夜半拌嘴。大概眼下也是如次。沈如筠迟疑片刻。就在此时,他听到屋子对面隐隐有沉沉的脚步声移动。像是有两三人。其中有一人落在后面,似乎是个头儿。这人脚步声贴地而走,显然有些功夫。沈如筠一惊,还是表示要出门瞧瞧。那仆人无奈。他说,还是他去瞅瞅动静。说罢,他赶到沈如筠前头,撩起屋门的厚门帘c掠了出去。沈如筠一伸手,却没拦住。就在这同时,对面有异动。沈如筠暗道声不好c用木杖抵住荡回的门帘c来到门侧。就听门外有重重的“扑通”一声。有人跌倒了。沈如筠心知情形不好,对手不那么好惹。他一猫腰,横起木杖掩在肩头c掠了出去。就听额前风裂过。他接着横身,翻手顺着袭击者的来路扫过去。有人应声而倒。接着,有俩黑影又朝他扑来。手里的刀c棍胡乱砍劈。沈如筠躲过木棍的拦击,只一拨一送,便将持刀的歹徒捅翻在地。那耍棍的吃了一惊c连连后退。沈如筠抢出去,一个“死蛇出水”,生生把那人挑出三尺远c摔在墙根。此时,第一声解禁的鼓声响起。已经睡下的众仆人,纷纷披衣出门。有俩歹徒乘乱反扑,又被沈如筠接连打退。他长于枪。因宅心仁厚,非到万不得,不忍开杀戒。所以没及时将木杖下头换成枪刺。即使用仗,也顾忌自个力大势沉,只是点到为止,并没下狠手。况且对手拿的是刀剑,一时奈何他不得。而后进楼上,却再也没了声响。沈如筠一边逼住仨歹徒,一边指令他熟识的女仆出门报警,一边暗示身旁的一中年仆人溜到后进c瞧瞧那儿是何情形。他不明白,歹徒怎么会选在此时动手。要晓得,时辰对他们非常不利。不说坊门一开,就会有街上巡夜的宪兵涌入。就是更声大作,也会有院外的街坊赶来。就大批街坊,就会要了歹徒的命。 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手。这帮匪徒,比他以往遇见的盗贼和泼皮蛮汉,要狡猾凶悍十倍百倍。他们把沈如筠的忍让,看作是力有不逮。不但没收手,反而愈发凶悍地缠住他,轮番发起攻击。而依他指令溜往后进的那中年仆人,没等挨近后进的廊门,就被一突出的匪徒堵住。只听后进楼上一阵骚动。很快,嚷嚷声到了后进院子。接着,一群人各背包裹,押着主人的小妾和幼子,拍门而出。沈如筠见事态严重,非下狠手不能抵挡。于是,他一边横身用木杖的后头拍倒身后的匪徒,一边乘暇飞快地将木杖下头换成枪刺。此时,对面拍门而出一干人,已撞到跟前。打头的是一中年悍匪,身上斜背一锦缎大包裹c提一杆枪。他挑开慌忙后退的那中年仆人c直扑沈如筠。他的身后,还有俩汉子横着大刀,从西侧面掩杀过来。对手气势极盛。瞧得出,他们急于走人。这边五六个匪徒夹攻沈如筠,其余人拥定那小妾和幼子c伺机夺门它去。沈如筠斜向院门c缓缓后退。他在捉摸,怎样既能抵住歹徒的攻击,又堵住他们的去路,而且还不伤了主家的妻小。这很难,却是必须。 院门外由远及近,更夫的报警棒子声大作。坊道上,渐有喧嚷的人声。 歹徒起了恐慌。有人斥责夹攻沈如筠不力。那中年悍匪偷空解了身上的包裹c扔给押解的头领。他一边发出了拼死一搏的指令,一边又从押解的人中,调出一人斜刺里杀了过来。沈如筠血溅手脸c伤痕累累。他左抵右档c顿感吃力;聚在身后旁侧的仆人,不时有跌倒,有逃散。最后只剩下一人节节后退c苦苦支撑。最后,劫匪见一时解决不了沈如筠,又改变策略。好手着重配备在掩护押解押解主家妻小的匪徒这头,拼死突击。另一拨人,则从侧面咬住沈如筠。这招颇有效。沈如筠已退到洞开的院门前。他晓得, 凭一人之力,很难阻止劫匪逃。他的最低要求是歹徒放人。面对身前匪徒的凶悍攻击,只是腾挪躲闪;眼手紧紧缠住押解主家妻小的最近的那俩匪徒。于是,他还故意留出一条通道,借以瓦解对手的斗志。这招最终得手。此时,院门外有了零星手拿棍棒刀剑的街坊。坊道深处,伴随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也众声喧腾。为首的歹徒瞧见局势不妙, 无奈发出一声胡哨。众匪徒闻声情绪一振,顿然扔下那小妾母子和一具同伴的尸体,只带了重伤的仨人c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149重游 歹徒杀出坊门c四散遁去。 沈如筠笑了。他柱起枪,瞧着跑来身旁收拾残局的仆人。随后轰然跌倒在地c昏死过去。从后进楼上匆匆赶来的主人,着人把他抬到客厅。随后,有街坊里的郎中匆匆而来。急救与粗粗裹伤过后,主人又着人请来禁军名医,妥加疗医。不久,陆申听说此事,亲自赶到,把他护送到“广济堂”,嘱咐药堂好生医治调养。他身中七处刀枪伤。最重的一处伤及肋腹。还有就是,他毕竟已年过六旬,一时发力过甚c大损元气。此后,他在“广济堂”调养了三个多月,才稍有精神。 此案轰动京城。不久,涉案的众多匪徒,除了一个小啰啰在逃,悉数归案c命弃黄泉。后来内幕揭出,令人唏嘘不已。劫匪有俩致命失误。一是过贪。歹徒是有备而来,筹划周密。之所以选在宵禁将开的时段动手,也是方便随后乘初开禁时的混乱走了之。他们事先已晓得,那人家中落c远非当年豪富。但贪婪促使他们在熟人的引领下一击得手c劫得大量钱财后,还想多讹几个。结果刀捅主人老妻,闹出声响。后来还要劫持人质了,耽误了出走的时间。二是低估了沈如筠。不曾想,一个不起眼的老头,竟然独自抵挡住七八个有很好身手的悍匪。弄得他们最终失机失势c落荒而逃。 沈如筠之侠声,就此大盛。可负面的结果是,他的身子,从此一蹶不振c走了下坡路。陆申事后很是懊恼。客是他好不容易请来的,却落得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他竭力要给沈如筠一个重大补偿。但经多方反复劝说,沈如筠只接受了其中一个最小的,即半价买下了“广济堂”价值十万钱,相当于今天七十万元的两份股权。后来不久,他就把它全数捐给了“沈氏公学”。 时隔三年,沈如筠旧地重游。 去年末之来京师,是给他的小舅做寿。 也是应陆申的邀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小闹剧 150急转直下 说回李白这头。 李白与沈如筠初次见面,还是在年前。彼此惺惺相惜。他还特地向沈如筠讨教过枪法。李白剑术颇高明,于枪却是半个外行。此后,他把学得的枪法用在使剑上,剑术大有长进,步入高妙境界。今儿晌午,他瞧见沈如筠满脸哀荣地踏进陆府,不禁颇为内疚。但一时又不便把真相说穿。他安慰沈如筠,世事难料,一切都是个缘。特别要沈倍加珍重。他其实是想暗示,事情并非如沈如筠眼下表面所见一般。沈如筠点点头,似乎是懂了。随后,他问李白眼下陆府的安全如何处置。这一问,正中下怀。于是,李白便把对陆府的警戒构想,合盘托出,要求他给自个把把关。沈如筠也不见外。他大体赞成李白的构想,也说出他的几个补充看法。李白大喜。主持此次陆府守卫的,是胡一家的师兄。李白考虑到沈如筠年事已高c武功疲乏,邀请他有精神时,给那老剑客做做参谋。沈如筠慨然应允。 眼下,李白驻足观望。此次陆府的守卫,摆放着棺材的客厅守是重中之重。重兵环卫之下,应该是万无一失。对手如硬闯,很难占得上风。不过,他总觉的有哪儿不对劲。就在这当口,只听后院西尽头突然乱了,传来一片刀剑相撞的声响。随后一声轰鸣,直震得屋门乱晃。那屋子,还住着老管家。李白感觉屋子的后窗已然洞开c直接威胁到在那里歇息的老管家董述的性命。于是他一边示意沈如筠镇定,一边翻身朝西疾掠。随后飘下屋脊脚踹开屋门。他眼前一亮。就在他抬起脚,正要突进门去的刹那间,猛听得身后有了异动。他身子一扭。斜对面暗影动了。一片瓦雨顿起,劈头盖脸地朝他追风似地砸了过来。而且片片直冲他脑门和咽喉要害。他急忙横身一移。其中有一片,堪堪划过眼角。那是直戳到了他的太阳穴,要不是他躲得快,早丢了性命。李白暗自庆幸。他对这家伙的手上功夫,也是暗自叫绝,知道遇到了劲敌。他估计此人还会逼上前来。于是一个“摔僵尸”c横到屋门左侧。他抬眼瞧去,那人早已掠上院墙。他随即扭身,准备再度闯入屋门。哪曾想,那似乎朝院外遁去的黑影,却翻身远远飘下院墙,箭一般朝他身后直扑过来。 李白急转身。 抬脚便朝黑影踢去。 151拼命 那黑影更快。 只见他身子一扭,又到了李白侧后。接着就见寒光一动,一把尖刃已逼到他喉前。李白大惊。只见他使出个“鹰仄移”绝技,硬生生将身子横移了半尺。就在那人有些诧异的瞬间,李白早反手抓起一片还算完整的瓦片,朝那人胁下砸去。那人也没想到还有人能躲过他这一连串的绝杀。眼见他翻手c快如闪电的朝他打来,慌忙一个前滚翻,摔出有七八尺远。此人更没想到的是,没等他稳住脚步,李白的剑尖早又顶在了他的前襟。他一时惊得有点儿愣神。满脸冷汗淋漓。此人也真是依凶悍。眼前情势饶是如此险恶,他的那把细而长的钢刀,也依然毫不迟疑地直指李白胁下。 这完全是玩命的架势。 李白迟疑片刻。若是手起剑下,那么他的胁下,也会被此人的刀捅出个血洞,得血溅当场。虽不至于丧命,也会落下一点残疾。李白眼见此人敢于舍命一搏,一时倒也心存敬意。加之身后二进老仆人徐纪屋里,已是叮叮珰珰乱轰轰响成一片。屋里到底发生了甚事,教他放心不下。他更想即刻回救屋里的一干人等。于是急忙收手抬剑,荡开那人的刀。没曾想,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身后卷过一阵风来。他知道身后有变,赶紧使了个“狼扑”的动作c横身移过身子。他把剑换到了左手,一面防备躺在脚下的杀手突然反扑,一面剑尖直指小屋门前。再看门前,先是卷过一道低低的黑影。随后这黑影便身子一横,朝李白直扑过来。那躺在地上的家伙,趁此机会就地使了一个“饿虎扑食”,玩命地逼向李白,与同伴形成夹击之势。这两人似乎已枪得了先机。李白大惊,准备与这俩悍匪殊死一搏。可没想到的是,那先前从屋里滚出来的家伙,却出人意料地卖个破绽,急速朝南屋的后墙退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尖锐的口哨。他的同伴听到哨声,也没闲着,一扭身子,后退两步c与他连成一条横线。 俩人且战且走。 却都很镇定。 152真相在哪里 这是咋回事呀? 李白好诧异。他一边逼向对手,一边注意聆听周遭的动静。客厅那儿还是很安静。这帮人的此行的动机何为?袭击对象又究竟是哪里?他心里在揣测。 此时,对手的身后出现一个黑影。 接着又来一个。 是沈如筠和与他一起巡察的一个护卫。这俩人一前一后剑一枪,互相掩转道护着。他们堵住了刚才那伙袭击者朝后渐渐退去的甬道出口。但留了一片空档。很明显,他俩更在意的是,别叫眼前的匪徒暗度陈仓c转道袭击身后的客厅。 而对手显然注意到了局面有变。但依然稳稳地步一步退着。 李白心里一动。他没觉得多了帮手而高兴。相反,他有一点忧虑。他俩这一来,如果人手调配适当,客厅那边就有点空了。他怀疑,对手似乎是在这边闹事,有意调动客厅方向的力量也,好趁虚而入。 他加倍留意客厅那边的动静。 可偏偏那儿还是冷着。 没一点声息。 而身后的屋内,却是乱轰轰爆响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西线有名堂 153女刀客 再说后进这边。 曹刘氏此时已掠到后进边墙下。原来,就在李白从厨房屋檐掠下c来到院子东头时,曹刘氏已在渐渐收手。她觉察到,屋后有极轻微而异乎寻常的骚动。李白一动,她便感应到了。于是,她迅即撩起搁在一旁的僧袍,匆匆把的身子裹上。随后把守在门前的二妞唤来,耳语几句。这之后,她抄起随身带来的一把狭而利的戒刀,打开后窗c跳入院子。她恰好瞧见西面甬道尽头有俩手执刀剑的黑影,闪电般一晃c扑向老管家住的小屋后窗。幸好这边俩黑影一动,便被换岗守候在不远处的徐纪发觉。只听他一声爆喝,停起大刀抢上前来,一连使出三招拼命的绝活,生生将俩手执刀剑的黑影逼住。等曹刘氏赶到,徐纪与拉在后面的那人,已先后栽倒在地。而抢在前面的那长大的黑影儿,已挥刀砍断后窗的两根粗木条窗框下撞开了后窗。 随后,此人攀住窗沿,翻入屋子。 老管家董述就暂歇在炕前。听得后院徐纪一声暴喝,早已翻身下得炕来,抄了把快刀横在徐纪小儿身旁。那突到了炕头的歹徒,迎面差点儿撞上一个人。加之由暗处乍一进明亮的屋子,一时有点儿扎眼,不觉愣了愣神。而董述见歹徒立足未稳,把身子一横面伸手撩开戳向徐家小子的寒刃,一面抬肩撞向对手带伤的左胸。不料对手实在是内力极劲,又是有备而来,不但没躲闪,而是冷哼一声,横身硬扛董述。只听“砰”的一声,董述的身子已横飞出去c摔在已敞开的屋门旁。这屋里的炕与平常人家不同,并不是紧挨着窗,而是贴在西面。炕长一丈,宽八尺。徐纪约十一二岁的小儿便躺在炕的偏南一角,身上披了件出家人常穿的黄棉袍——这还是曹刘氏刚才瞧见他睡梦中蹬掉了被子,于是悄悄给他披上的。那长大的黑影儿也朝后踉踉呛呛退了几步,疼得吱牙咧嘴。随后,他随后便挺起大刀,朝已翻身欲起的董述“嗷嗷”怒吼着杀了过来。此时,又有一小黑影儿从斜刺里手挺一杆长枪朝他撞来。这家伙一惊,赶紧收住刀一扭身子躲过一劫。此时,娃儿早吓得裹起黄棉袍c躲到里炕。这匪徒咋见炕上的娃儿,也是一愣。随即,他冷眼瞧了瞧空荡荡的屋子,断定此地再无其他人躲藏。于是“嘿”地一声狞笑,翻身上前,顺势朝挥刀里炕的娃儿便砍。小黑影儿急了,把长枪一横,照着那歹徒的后脑勺便砸过去。若非他躲得快,也要开瓢了。这下可把那人惹火了,翻身一把拽住已失去重心的小黑影儿的肩,一挺长刀就朝那人腰腹间捅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动,一条细长的黑影从后窗掠入屋子。“接着宕”的一声响,那原本死命朝下而来的大刀,被荡开半尺,撂在了一旁;那黑影自个儿的一把戒刀,早飞了出去。 那歹徒被戒刀格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住。 而那小黑影儿被他顺手一带,仰天摔出有七八尺远。 随后“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154曹刘氏 来人是曹刘氏。 而被她救下的,是女佣二妞。那歹人经此突然变故,又朝来人瞧了一眼c愣住了。 他想,这么一个看似极瘦弱的小女子,怎会有这一把蛮力,简直神了。 就这一愣怔间,摔倒在一旁的董述,借了这个空当也已翻身而起。他捡起二妞扔在一旁的长枪,把那歹人扑向陆申的路径给堵得死死的;而二妞也一骨溜爬起身来,顺便将曹刘氏那把正好落在她脚下的戒刀抄在手里,从那人身后夹击过来。 那歹人大怒。 也难怪,眼看就要了女佣二妞的性命,竟然被一个看似羸弱不堪的小女子给破坏了。他先一扭身,朝二妞递去一刀。二妞不会武功,被他一记拖刀划破前襟,露出白花花的棉絮,吓得她一个后仰,跌出有一丈余。随后,他又朝赤手空拳的曹刘氏疾进,刀刀连贯c劈头盖脸就是一连串绝杀。没想到这小女子却极机伶,东躲西闪c硬是地把这一轮极其凶悍的攻势一一破解了。这家伙先前是懵里懵懂,也没看清眼前的对手是谁,经过几个回合下来,这才明白他遇上了谁。于是蓦地一顿脚,停下手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倒把面前的三个对手全看傻了,不知这小子是否脑袋进水了。饶是如此,曹刘氏还是不敢大意。不仅如此,她还一步步把重心挪到了老管家和爬起身来的二妞这边,与他快连成了一线。这家伙此时已瞧出,他一时犯糊涂失去先机,如今以一对三,加之自个儿也已伤得不轻,全无取胜的把握。可他还是大喝一声,再次抢步上前,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果然不出所料,眼前这三人并不擅长硬碰硬的打法,马上乱了阵脚。而拼命与曹刘氏联手对抗悍匪的董述,并不会武功,渐渐连招架的气力也没了。只不过因为那家伙是铁了心要取曹刘氏的性命,拼命朝她下毒手,这才让董述侥幸捡回一条老命。就在这紧要关口,后窗又是一动,掠过一个黑影,直扑那与曹刘氏拼命的家伙。趁此机会,曹刘氏招呼退在一旁的二妞,让把她的戒刀递了给自已。那悍匪“嗷”地一声叫唤,与掠过来的黑影儿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就在曹刘氏准备与黑影联手,对悍匪狠下杀着时,那家伙脑子又突然清醒过来。他估计一时半刻赢不了对手,而这儿屋外的援手还会接二连三地赶过来。于是突然发力猛攻对手,硬是把节节五后退的对手逼到了门旁死角。趁着对手忙于招架的空隙,只见他虚晃一刀,随后钢刀点地c朝后疾疾退回到东边那扇门旁。 155掉头 这当口,李白掠到了屋门前。 或许有读者要问,他刚才不是还与对手僵持在屋外,离屋门有一箭之地,怎么又来变戏法似地出现在屋门前呢?屋外东面是个啥结果啊? 没错。这就是李白。他会犯晕,却也改得飞快。刚才,就在李白与对手在那儿僵持不下的时候,丹砂应声从前厅后门赶了过来。只听他大喝一声,操起把大砍刀,从李白侧面杀了进来。那人一分神,被李白一挪身子,翻手一剑划破他的肩头。此人疾疾后退。眼见要撞上了身后那突在前面的沈如筠。不料,他却一扭身,跟同伴打了个招呼c翻掠上南屋。他的同伴见状,也随后腾身而起c紧随其后飞上了房。 房顶的瓦片“嘎嘎”乱响。 丹砂“嘿嘿”一笑,也跟着掠上屋檐。 沈如筠一惊,忙翻身往回赶。 而李白却喝住丹砂。再瞧那两人,只剩一前一后俩黑影。转眼间,人影渺然。 李白扭头疾掠。 156“鬼面腿” 再说那退回到门旁的歹徒。 此人也是一把好手。他听出身后有动静,倚靠着门框打了一个滚c从李白脚前溜了过去。随后,就在丹砂掠下屋檐的同时,他却从另一侧飞身上了房。可他并没有赶紧走人,反而扭身准备断后c跟赶上来的对手再干一架。 这回,李白没顿脚。只见他脚下一使劲,紧接着使出个“壁虎穿藤”的轻功绝技。只眨眼功夫,已跟着那断后的杀手上了屋檐。那杀手也没示弱,长刀一划,又划出一片碎瓦片,雨一般朝李白打来。就在李白挥袖遮挡的当口,此人已猫下腰c疾疾朝西掠去。李白见状就势一个侧滚,迅即来到那人脚下,使了个“鬼面腿”,朝那人胁下踹去。那人万没想到他这劲腿来得如此迅疾,饶是他反应神速,还是挨了李白一记快腿。于是冷哼一声,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摔倒在一片碎瓦片上。这人也真是一把好手。只见他硬了头皮把手拍在院墙上的一片碎瓦上,身子腾空而起翻了一翻,朝西南方向飘下。因为胁下疼痛,动作没做到位,“轰”的一下重重地摔在了青石铺面的坊道上。这一下,把那先下得院墙c已摊倒在坊道那头的家伙吓坏了。他慌得赶上前来,挺刀在一旁护住。 此时,又有一个黑影从已敞开屋门的东屋滚出。只见他纵身一掠,便翻上院墙,横刀直冲李白而来。李白见状退了一步,正要起脚朝他提了刀的右腕踢去。那人却一拍墙瓦c掠下墙去。李白也无心与这一伙人纠缠,把手一松c正准备翻下院墙。这当口,那屋子里又掠出一个手执戒刀的黑影,差一点儿与急着冲向屋子的阿丹迎面撞在一起。那黑影儿也极怪异,只一扭动,早已滑过丹砂身前,只一掠,便攀上了南屋,撇了戒刀c慌慌张张地扑向李白。 157虚惊 李白大惊。 可没等他做出反应,来人却又腾地站住了,只顾朝他左边呆看。李白抬眼一瞧,不尽莞尔。你道是谁?原来却是曹刘氏!而顺着她的视线瞧去,自个儿的左肩分明有一滩暗红色的液体还在朝下流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心头一热。 随后,他一撩棉袍,掠下院墙。赶紧抬起左手,朝曹刘氏摆了摆,示意自个儿肩上的血迹,是对手给他留下的。 阿丹见李白毫发未损地到来,也大为放心,不禁咧嘴一笑。 此时,院子里多了起来。好乱好乱。满府老少,都还在朝客厅这边涌。李白见状,赶紧把人们喝回各自的位置。过了好一会儿,大院才总算安定下来。李白吩咐他守在屋门前,翻身朝屋门大敞的西厢房走去。此时,从敞开的后窗前,踉踉呛呛移过来一个黑影,到得东厢房炕头。是老管家董述。李白这才注意到,他脸色蜡黄c嘴角爬出一缕血线。显然,他刚才在后窗前受到过重重一击,伤得不轻。见李白赶来,他转身朝后窗方向呶了呶嘴;随后腿一软屁股坐到了地上。李白会意,疾掠一步扑到后窗前。只见一小伙计正伙同麻辣三嫂,艰难地把浑身是血c半躺在墙角旁的老仆人徐纪,从后院的甬道往二进堂屋这边挪。李白翻过窗驮起徐纪,径直来到厅堂。他一面把受了重伤的老仆人徐纪,交给郎中救治;一面将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找了来,要问明了事情前后经过。只有曹刘氏人早避入柴房c不愿见人;几经使女二妞催促,总算到了场,却只顾蹲在屋子一角暗自饮泣。 二妞等人百般开导。 她就是垂了头c啥也没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惑与智 158英雄也犯傻 李白好诧异。 不过,眼下他正心烦着呢,哪有功夫去想这是咋回事。他烦的是,那些歹徒到底安的是啥心c要怎样才好收场。 好在事发时,他本人就在现场。他很快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于是赶紧把闲杂人等都打发走。随后,李白把董述先送到郎中屋里去歇息,自个儿径直回房炕头坐下来,让丹砂给沏了壶浓茶。接下去,他得再琢磨琢磨,如何把掩人耳目的戏唱下去。眼下离宵禁还有一段时辰。这陆府后两进院落,虽说离街市有一段距离,又是地处重宅深园,一般吵嚷争斗声很难传出多远。虽然还没到夜阑人静之时,刚才那阵激烈的砍撕杀难保不被人听见并传扬开去。要是惹来了官方的介入,又是个不小的麻烦。他心里一直很困惑:那几个歹徒,到底是谁派来,又是如何杀到后院来的?最奇怪的是,他们并没在棺材上做文章,却直奔原本安置陆申的东边的后院而去。也许是在沈如筠协助下,那儿的防卫做得到位,没给歹徒留下空挡,所以来一个声东击西c安渡陈仓。也有令一个可能。瞧这情形,似乎可以断定,陆申没死的消息被透了出去。还算好,他及时补上了这个漏动,将陆申移到了“广济堂”。而对手晚了一步。要是他们昨夜今早就在陆府动手,可惨了。即使没沾边,也至少闹得老爷子心神大伤。 他有个预感,也许是被人耍了。 说到这儿,有读者恐怕笑话我的这个李白太俗,不似传统意义上的大英雄。以往武侠故事里的主人翁,大多不是这个样。他们哪一个都是武功盖世,一出手便赢;遇事则洞察一切,算无遗策。哪象李白总是慢一拍c跟在高人后瞎忙活。我还得提醒诸君,这故事虽然是虚构的,情节的发展却也要合于当时历史背景c环境和人物的性格。此时的李白,还不是大英雄。其实世上有没有所谓的大英雄,是值得怀疑的。要我说,如果有,也无非因云际会而已,个人的因素是不太大的。因此,就是到了后几部,我这故事里的主人翁,也不会象那些人物那般无所不能。李白是天才,也是有缺点的活人。有缺点的活人和伟人,缺点后来会渐渐少了,伟大处却可不断放大c放大。这才是更接近真实的李白。 我的李白。 你的李白。 159念头 我接着说下去。 不一会儿,胡一家听说陆府出事,从“广济堂”赶了回来。李白先问了陆申病况。胡一家顿了一会儿,说了句“还好”。李白多精怪,晓得这里面有文章,便眼紧盯他的脸不放。胡一家无奈地笑笑,说本来还真不错。只是他来之前,老人突然病情有点恶化——当时他正跟老人说着话,只见老人脸色大变,开始大口喘息,随后一仰脑袋便晕劂过去。这一变故,太出乎他的意料,可把他给急坏了。他一边慌忙使劲扶起陆申,抚定他的后背,运动内力为他接济真气;一边着青阿唤来值了一夜更c刚在炕上打盹的药号老郎中曹牧云。还好,经过大伙儿好一阵忙乱,老人的一口气,总算顺回来了。再看老人,蜡黄的额头爬满了冷汗,还喃喃着想说点甚。胡一家不敢听,又不敢贸然抽身走人。于是,他只是一个劲地叮嘱他安心养病。老人只得闭上眼兀自歇息。不一会儿,老人的呼吸平稳下来c睡了。他见状,这才急忙往回赶。 李白说,老人身子还弱,经不得刺激。大概你说得有点多,他受不住了。 胡一家瞧了他一眼,歉然。他说,老人在他去后刚醒。他见身边并无外人,老人精神不错,便将他伤后昏迷,及这两夜一天来的详情,备述一过。陆申默许了。随后,他问老人起长乐桥逸血案发生后的情形。胡一家沉吟片刻,见他气色还好c情绪也不错,又将眼下所能了解的长乐桥逸血案的背景,和随后万年县衙来人胡搅蛮缠的劲过,说了一遍。最后,他提到高力士c北门羽林军遣人探访和宝昌寺住持暜润大和尚遣弟子按排佛事追荐亡灵等情形。陆申听罢,沉吟片刻,竟满脸怪异地笑了一笑,神色有点难看。后来,青阿过来给老人喝药。老人朝青阿瞧了一瞧,不禁湿眼。沉吟良久,他扭头目视胡一家,象是还有事要问。胡一家本想再就此把陈子亚派人传话一节告诉老人,请他拿个主意。可瞅着陆申精神不甚好,稍一犹豫,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等过了一会儿,他见老人借机撵走青阿c开口说话。可就在此时,陆府有人急忙过来找他。是陆府出事c老管家让他赶紧回。他刚想跟老人告退,事情却忽然发生了后来病情戏剧性的变化。他瞧了一眼陆府静下来的屋外,很是焦灼不安。 李白望着他的憨劲儿,一个新的想法突然浮上心头。他点点头,将院里发生的变故,简单地说了说。随后陪着胡一家,来找老董述。——眼下,“广济堂”陆申那里,由胡一家和他师傅大枪刘以及原先在陆府的三个身手不凡的护院,日夜看守。这人还是陆申一位的老友。不过,为保险起见,“广济堂”掌柜的还是要大枪刘找来当年军中的副手c同样曾是江湖枭雄的葛老七,帮着在屋里照看。经今夜一闹,陆府里外诸事更不好做。下一步怎么弄,尤其是他的那个新的想法,得跟老管家好好商议。 一路上,他又把这想法,又前后仔细揣摩了半天。 160好事还多磨 “廉颇老矣”。 李白再见到老管家,就想起这话。只见老管家斜倚在炕头,瞧去精神颇颓。他伤得不算太重。可到底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李白请胡一家把跟他说到的情形,告诉老管家。他听说陆申病情仍重,情绪大坏,本来就不好的精神,变得愈发糟糕。身子软下来,话也懒得多说。李白一提要跟他商议陆府里外诸事,他便打断李白的话头,请他全权斟酌着办。见此情形,他只得安慰了几句,与胡一家一同退了出来。他想了想,“广济堂”有了大刀刘等几位高手,即便如今要把胡一家调出来,对付小股打上门来的刺客,已是绰绰有余。于是,他交待胡一家仍回陆府来,并把的防备重心,从原来的陆申后院,暗自移到陆府与“广济堂”之间的通道。经此一闹,他觉得人手还有点紧。于是,他又去拜访沈如筠,把陆申没死c现在“广济堂”养伤的情况,向他做了通报。他还请沈如筠把陆申学堂大些c又有点功夫的学生调几个来。就在大院内选一屋子住下来,一边学,一边协防陆府几天。 胡一家回来后,李白压力陡降。这一夜,李白除了偶尔到院子各处巡察,他一直守在陆府大厅里。不过,更让他牵挂的,其实还是长乐坡命案的真象到底如何。——他的脑袋瓜子里,装的全是有关这场命案的种种线索,而且在互相打架。这案子实在不寻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是普通的财产人事纠葛。从陆申提起事情的缘由,便脸色大变c病势急转直下的情形来看,背景似乎更为复杂,已牵扯到了不少朝廷高层人物。这里除了司马无疾告诉他的c张盖与印西桥的个人恩怨外,他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高力士也掺和到了这里面。来京以前,每每想到的身为阉奴却又位居朝廷三品高官的高力士,他就极为鄙薄。他为全天下的久居下僚的才俊豪杰忿忿不平。而到了京城,却听说这高力士虽然地位特殊c对皇上如何处理与几位权臣的关系有非同寻常的影响力,却也本分得很,极少在皇上面前正面表明他的态度。而在皇宫以外,除了一二言官,他也很少与朝廷重臣结交,更不必说手握重兵的禁军将领如葛福顺等。那么,此次为何突然关心起一个普通商人陆申的死活和小镇长乐坡发生的案子?直到下半夜,他也没能把纷繁复杂的头续理清楚,反而弄得脑袋生疼。 161插科打诨 “笃c笃c笃”。似乎是陡然响起。李白一惊。再一听,原来是打更声。声响在院门外的坊道。高亢而激越。随后是更夫低沉得吆喝声。高低两种不同的声响互相撞击,然后水波般荡开去。荡得很远很远。 李白长身而起。 与其傻待着头疼,还不如走出去清醒清醒。陆府除主建筑外,还有好几个院落。散在各处。李白对东边熟些。于是,他抬脚往东边的后院来。夜快见底前,天色愈发昏暗。道有点儿暗。而碎石铺成的小甬道,岂止是暗,有的地方简直是乌幽幽的一块。李白垂了脑袋,“踢踢挞挞”一路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东墙下的后门前。恰巧此时,只听身后“呀”的一声。他扭身瞧去,左近有一处小院。院门大敞,一个黑影动了动,竟径直朝他怀里撞来。李白心里一凛,正待运力防备。谁知那人早软绵绵地歪在一旁。李白定神一瞧,原来竟是青阿姑娘!她是先前随胡一家一同回来的。而此时,这盈盈少女身子里特有的一股清雅稚润的气味,钻进了李白鼻子。青阿把身子往旁一让,“嘤嘤”直乐。她又悄声告诉李白,她刚才为给老人准备完明日的早点,顺便去瞧了正做夜课的曹刘氏,还同她在一块聊了一会天。那曹刘氏似乎对李白相当了解,总是李白如何如何。此人对他的印象极好,她此行,是要讨李白的口风,好去做一回媒婆c讨一口喜酒吃。李白心里好笑。他本没在意那曹刘氏会对他如何。而今瞧她那妒火中烧的模样,又觉得特别好笑,有意逗她一逗。于是斜进一步c轻抒猿臂就来搂她。那青阿正得意间,突然见眼前黑影罩过来。青阿一惊。没等反应过来,就一头跌进李白怀里。青阿大骇,惊得她张嘴就叫。——不过,她没能嚷出声来。因为只见李白只一动,一巴掌兜住她的樱嘴。随后,她的后脑勺撞到李白胸前。 162读书 青阿赶紧讨饶。 李白“嗨”地一声坏笑,松了手。随后,他又一把将她推开,翻身回到大厅。青阿心有不甘,也跟了过来。李白吩咐应声而来的丹砂点起一盏短檠,自顾把身子移到客床上。接着,他席地而坐,从床下的书箱里抽出一册《庄子》,翻到先前没读完的那一篇。这边,丹砂早捧过盛了热茶的紫砂茶壶和茶盅,肃手侍侯。李白要他自去歇息,他却并不动身,象是有话要说。李白只是不理,用心读下去。青阿姑娘见状,觉得特别有趣,索性也不走了。她一面凑到丹砂身旁,陪了他悄声聊天,一面痴痴的瞧着李白,看他还能不能静下心来念书。不料李白楞是不管不顾,一心只在书里。这一读便是小半个时辰。见天色略明,他这才放下手里的《庄子》。——他读的这一篇是《庄子·达生》,讲的是养神。庄子特重人之精气神。他要人看破生死,抛却名利,排遣杂念,才能畅达生命。及至读完第八段,李白不禁掩卷扶膝而起,呆了半晌。随后把书卷递给丹砂——这丹砂打十一二岁起,就跟了李白直到如今。长年累月耳濡目染,加之天性聪惠,很识得一些字。丹砂本有正经事儿禀告,瞧了李白一副不依不饶的神色,不禁使起气来。他把递过来的书卷随手塞给身旁的青阿姑娘,转身只一掠,便已到了院门前。青阿有意再逗一逗李白,于是瞧也没瞧,便把那书扔回李白怀里。李白才待发作,却又转念忍了,只是叹了口气,“嗨嗨嗨”一阵傻笑。随后把他俩唤到跟前,把书上说的那个段子,一五一十从头道来。 163木鸡无敌 这是一小段寓言。 这寓言说的,是西周时一个叫纪渻子的人。这人特别善养斗鸡,远近闻名。那时的周宣王酷爱斗鸡,于是就把他召进宫来,专门替周宣王一个人养斗鸡。光阴如梭,一转眼间便过了十来天。这宣王见还没纪渻子的消息,有点儿急了,派人把他找来,问他那斗鸡养成了么没。纪渻子道:“还没哪。我养的那只大公鸡,瞧去总是一副昂头卖狠的模样,恃气而骄,其实还虚得慌。”过了有十天吧,周宣王熬不过,又把纪渻子找来,劈头就问起这事。纪渻子答道:“还没哪。因为那鸡还沉不住气,一瞧见别的斗鸡就狼似地猛扑过去斗将起来。——它是不懂得‘后发制人’的道理,终究不是好的斗鸡。” 周宣王将信将疑笑了之。一晃又过了十几天,宣王等得不耐烦了。这回,他差人去问,口气很是不恭。纪渻子赔了笑解释道:“还没哪。请再等一等。那鸡啊,至今一瞧见它的同类,还有点儿逼人的气势。凡是好的斗鸡,都不能有一丁点儿戾气c骄气和凌人的盛气。这三种气,都是孬气。一旦染上了,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只有胸怀一腔浩然正气,才能宠辱不惊c克敌制胜。所以呀,我是还要磨磨它的性子。”周宣王听回来的人这一番禀告,哭笑不得。有好一阵子,他简直就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前还晕乎乎的。他想,要说是那人儿耍弄他吧,谅他也没这胆子。可也没听说过有人是这么养鸡的呀。好在宫里让他费心劳神的事儿还不少,这一天总算熬过去了。就这般过了十来天,周宣王又想起斗鸡的事儿。这回,他遣人找来纪渻子,装模作样地笑着问起这事,准备一旦眼前的老小子再托辞讹他,便要叫他好看。不料这回纪渻子脸有得色地道:“恭喜大王。您那鸡总算是养成啦!如今那只大公鸡进了斗鸡圈,瞧了那些个朝它虎视眈眈直叫唤而来的斗鸡,已能稳住神,一动不动。瞧去就象是一只木头雕出来的鸡儿。只是到了今儿,这只大公鸡,才算是修炼到家c功德圆满啦。——那些个冲它而来的斗鸡,才闹得欢;一瞧见了它,便傻了眼,象吃了瘟药似的一声不吭,全掉头而去啦!” 李白却就此打住。 “完了?!”丹砂是愈听愈觉得有趣,还想听他说下去。不料,等他抬起头来,却见李白早把个眼儿闭了起来,如老僧入定一般,静静地呼吸吐纳。丹砂起先还以为是李白在扮木鸡逗他玩儿。可瞧了瞧李白,又不象是在逗乐。他呆了。那青阿姑娘见状站起身来c朝外便走。她一边走,一边扭头一脸坏笑地瞧着的李白主仆。仔细一回味,才觉得这故事无论是对李白还是对她,实在是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深长意味。于是又翻身回到李白跟前,给茶壶添满水。 164太极 交三更,李白起身了。他嗽洗一过,先是兑了点儿凉开水,一口气灌了三杯温开水;又吩咐丹砂沏了一大壶绿茶。随后来到前院c褪去棉袍,把恩师“赵征君”蕤教给他的三十七势“太极长拳”,一势势地操练了一遍。 这套拳,就是今日享有盛名的杨式太极拳的前身。有人说,这套拳的始创者,是精通易理的南北朝时人韩拱月。歙州太守程灵洗得其传。侯景之乱起,程灵洗以此训练士卒,阻挡住乱兵的进犯。又传,此拳是由歙州人许宣平所创。后来天宝间,李白曾专程拜访过许宣平。此时,他隐于歙州城阳山c武功已臻于化境。不遇,留下一首《题许宣平庵壁》的诗,后悻悻而归。这是后话。这套三十七势“太极长拳”快慢相间,尤其是对培养元气c修炼内功有奇效。一经恩师传授,李白便迷上了,数年来一直没丢下。一套拳练完,李白已是一身薄霜c满头雾气。再气沉丹田,稍一发动,一股极充沛的真气,已可以在身子每处流转自如。他顿觉气清神净。待得真气重返汇集到胸腹间,整个身子,已如铁铸一般。他不禁一阵得意,又想起恩师“赵征君”蕤。只见他徘徊再三,吟起前些年写下的《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损,衰疾乃绵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楚冠怀钟仪,越吟比庄舄。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165豁然开朗 吾师吾师你何在? 一阙吟罢,李白摇头叹息不止。趁着李白在前院练功的机会,丹砂又去后边厅前屋后巡视的一遍。这会儿,见李白起身,他忙凑到他身前禀报说,他刚才听外出办差的小丁三说,这院子四周入夜以来,又多了几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在走动。李白听罢,沉吟片刻,手提那把家传的古剑,往后而来。此刻已近黎明,天色却依然贼黑,寒气没骨。甫一出得暖和的书房,李白不禁打了个冷战。再抬头看去,已不见了白晃晃的月儿。李白一向对明镜似的月儿格外钟情。无论它是十五的银盘,或者初一的一弯如钩。眼下,瞧着乌蒙蒙的天空,李白颇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沮丧与颓废,人生如幻之感顿起。行路难的忿恨又盘绕在心间,挥之不去。于是禁不住长叹一声。绕了偌大一个院子的碎石小道,丂丂而行。他又吟起在长乐坡做成的《行路难》。可这回却没那么顺。吟着吟着,会突然打嗝。脑子里出现的,是一些跟案子有关的幻象。他告诫自个,先别去想这些烦人的事。可办不到。那种种人事纷至沓来c灌进脑袋。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弄得满脑生疼。尤其是想起来就心烦的高力士。突然,由高力士他想起,前不久听人说的高力士奉旨为霍国公王毛仲的新生儿贺洗受辱的事儿。本来,他只得回头再把念头转到案子上来。不曾想这一来,脑袋倒是一下清醒过来。他将这一团乱麻似的情事,在贼黑的夜空中一一串接派联,忽然明白,长乐坡之事的关键所在,便是北门禁军大将军葛福顺以及身后神秘的权贵势力c霍国公王毛仲。那宝昌寺住持暜润大和尚,虽说的确是陆申极可靠的老朋友,而自说自话就按排遣弟子以按排佛事追荐亡灵为由,找来陆府纠缠不休,恐怕也是对陆申之死有点儿疑神疑鬼。也许正是为找寻漠北来客c那鬼鬼祟祟的小个儿刘陵,尤其是印西桥。 李白的好奇是出了名的。 那“烫手的东西”是个啥玩艺儿,太使他着迷了。 166复盘 李白有了主意。 他性子虽急,却也不莽撞。他把这新想法琢磨了半天,觉得有了几分把握后,便去找老董述商议。虽说老人曾明言,请他全权斟酌着办。可此事太大,他还得跟老人说一说。当他兴冲冲来到董述歇息的屋子,正瞧见老董述正倚靠在炕角打起磕睡。这使他十分为难。把老头摇醒吧,实在于心不忍;撇开已是六十开外年纪不说,单是昨晚那场恶战留下的内伤,就够他难受十天半个月的。可眼下这事也是容不得片刻耽搁的,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又不知要捅出个多大的漏子。他心里一时烦躁,不由得在小院里转起圈来。可没等他三几个圈转下来,只见屋里的老郎中站到窗前,似乎是在朝他招手。他赶紧翻身回到屋里。原来,那董述睡觉历来警省。李白在小院里转圈,竟也把他给惊醒了。老管家听说李白就在门外,知道李白有话要跟他说,便要起身。李白赶紧朝董述这边跨了两步,凑到他跟前把他摁住。正好此时“广济堂”的掌柜严引泰也来了。他是听说陆府出事c老董述受了重伤而来探望的。于是,李白便把他的打算说给他俩听,要尽快拿个主意。——李白的打算是,明儿一早,以迎候陆调回府为名,他带上仆人丹砂和小伙计丁三,东去长乐坡会一会刘陵。一方面,他可以暗自查访,找出凶犯,为陆申复仇;另一方面,弄清寻漠北来客来意,由其是那个“烫手的东西”是个甚“东西”。依眼下的情形看,漠北来客与陆申遇刺还大有瓜葛。眼下要多腾出几个人手,在印西桥等西入京城的各要道洒下眼线,摸清他的动向;他要尽快弄清事情的缘由,为以后情事的发展早做准备。听罢李白一席话,老董述大惊,脑袋摇得象个拨浪鼓似的。李白不解,忙问究竟。谁料他却不愿说话。李白那里肯依。僵持了有一柱香功夫,最后是董述低头叹了口气,说是容他再想一想。严引泰笑了笑c只管喝茶。于是老人闭眼假寐起来。 不久因为过于虚弱,竟睡着了。 167定计 李白恼极。 严引泰见状,忙朝李白丢了个眼色,与他一同起身,来到屋门外。他沉吟片刻,表示赞同李白的想法;估计董述对前一项举措“再想一想”,也会同意的。至于李白回长乐坡去见刘陵,他不赞成,以为这主意不但引火烧身c却未必有成功把握。李白没有必要冒险卷入这场时非漩涡。李白知道他的好意,可他素来习惯一旦拿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放弃。于是竭力争取他的支持,一点儿都不肯让步。 严引泰见状也犹豫起来。 于是,李白又把昨晚陈子亚报来的内中隐情,全告诉给了严引泰。又道,凭他的直觉,此次祸事该是由陆申结交刘陵而起,严引泰听罢这一番解释,才没再表示反对。于是把牙一咬说道,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他也要李白答应,等董述醒来后,让他去说服了他再动身。李白见他赞成,大喜过望,哪里还在乎等上一两个时辰。于是满口应承下来。老董述磕睡没多大一会儿,便一惊而醒。听罢严引泰的说辞,略微迟疑了一下,竟爽快地答应了。李白大喜。他告诉他俩,他等坊门一开,就东去长乐坡。办完这事,李白大感欣慰,这才觉得有点儿累了。于是他回到大厅,找了块小毛毡摊在窗前的空地上,扶膝静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网 168宦官 下面,我要给故事引入一个新人物。 谁呀?大宦官高力士! 宦官?宦官就没一个好人!——肯定会有读者要说。这话大体没错,不过要说是“没一个”,未免过了。这高力士,可说就是“一个”哦。 要把高力士说全,还得先就宦官说几句。所谓宦官,又称寺人c阉(奄)人c阉官c宦者c中官c内官c内臣c内侍和内监等,是中国古代专供皇帝c君主及其家族役使的并阉割掉外生殖器的男性官员。宦官是负责宫廷杂事的奴仆,一般不被允许参与国家政务。但因与皇室朝夕相处,遂能博取信赖或有可乘之机,故在一些朝代中存在着宦官掌握国家政务大权的情况。中国先秦和西汉时期,宦官并非全是阉人。东汉之后,才完全使用阉人做宦官。唐甄在《潜书》中这样描绘太监:“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咱中国是最讲“仁”的,可说实话,这做法忒不人道。是不是这般用阉割过的男人作为宫廷内侍,只中国独有?非也。据史料,以往朝鲜c越南的皇室也喜欢使用去势的男性作为内待。埃及c波斯c印度,土耳其等古文明都曾经有相同的做法。圣经新约中,亦有向来自非洲埃塞俄比亚的太监传福音的记述。英文中太监(eunuch)一字即由希腊文“守护床的人”转变而成,可见宦官在中外,本来都是为了保护后宫贞节c皇族血统而设。土耳其人使用的是黑人太监,名为诸女领班,也有白人太监,但黑人人数多,势力也较大。人性之丑陋,极矣。 而宦官高力士,可说是中国历史上的异数。论官他做到银青光禄大夫c右监门卫将军c知内侍省事,可算极品太监。要说对当时皇上的重要性,那更利害。史称,“帝(明皇)曰:力士当上,我寝乃安”。在我的这个故事里,其人出场不多,却绝顶是个要角儿。没有他,我这故事就玩不转了。所以尽管说这个人物不那么有趣,我还得用点心思去说。提起高力士,国人大多有点儿印象。可这印象,以恃宠揽权c恣意胡作非为的奸邪小人居多,与历史上所有宦官一个样。我要告诉读者,这么说不对,不真实。一千多年后,高力士墓碑在陕西出土。碑中有几句话说得很衷恳:“(高力士)中立而不倚,侍君而不骄,顺而不谀,谏而不犯。传皇言有度,持国柄而无权。”此碑立于信宗大历十二年,此时高力士已死去十五年,可谓盖棺论定。可见当年高力士还算谨密正直。终玄宗一朝,高力士都极受宠不假。若说受宠者一定坏,不妥。 169高力士 长安城好大。 其中有不少豪宅。 权贵们的豪宅。这种宅子,一个比一个华丽奢侈。可权贵与权贵也有不同。朱雀门大街东尽头,是离春明门仅一箭之地的道政坊。这儿有一座看去不怎么宏丽的屋子。墙头不高,青瓦还是旧的。路人常弄不懂,这似乎只是个普通官宦人家,却为何门庭若市,达官贵人趋之若骛。只有黑漆大门旁那块大大的桃木牌牌上书着的“高府”两字,似乎不同寻常。 可京城的老人儿,会指着告诉你,这儿的主人才真正了不得。 这便是当今皇上的心腹内宠高力士的府邸。 哦,高将军的家。 170牛人 话说初七这天。 上灯时分,高力士刚洗漱完毕,正准备离家进宫。近日,似乎是受没完没了的连天大雪的感染,皇上性情烦躁抑郁。弄得高力士也愈加勤谨,不敢大意。出门前,又反复想了想该准备办的一些个事项,正要传跟随备轿。此时,那身旁侍候已久的小宦官刘富儿,却凑到他身边,通报高州良德丞齐浣来了。 高力士大喜,吩咐赶紧把齐浣请进后院的书斋。 刘富儿应声而去。见状,高力士垂下头来c半晌没言语。他身旁的另一侍奉他的宦官知道,高力士犯难了,于是站在那儿再也不敢动一动。他只是有点儿纳闷:这长安城内外,无人不知,高力士位高权重,连皇上也敬他三分呢。那齐浣是何许人,有何能耐?咋地这般牛? 171老臣齐浣 要我说,这齐浣还真牛。 开元初,齐浣就先后受到宰相姚崇c宋璟等人重用。他累官监察御使c中书舍人c汴州刺史,均克尽其职c素有清誉。数年前,王毛仲恃宠放纵c横行不法,别人敢怒不敢言。其时,官拜监察御使c为人极鲠直的齐浣,却屡屡犯言直谏;后来在吏部侍郎任上,为王毛仲恣意安插私人,更是常与此人起冲突。 这一度使皇上颇为恼恨。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那王毛仲本高丽人,小时候因父辈吃了官司,罚没为官奴。自转入临淄王李隆基门下,以机伶狠悍特受主人宠幸。这早年只不过一个极卑贱的小家奴,后来因皇上优宠有加而扶摇直上。诛灭诸韦,王毛仲由奴仆一跃而为北门三品大将军;铲除太平党,进辅国大将军c霍国公,实封五百户;泰山封禅后,又加开府仪同三司。此间尊宠,简直已极人臣之首。他还与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结成儿女亲家,北门禁军差不多变为王家军。此人之受当今皇上宠爱,可由一件当时广为流传的一个故事说明。数年前的一天晚上,皇上在后宫招宴。王毛仲喝高了,竟搂住一个美艳的行酒宫娥亲了一口。在场的人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不料,皇上非但没因此怪罪于他,第二天反而倒陪了一份极丰厚的妆奁,把那宫娥赏给他做了二房夫人。 不过,当皇上的心思,常人有时很难揣度。去年,王毛仲又看上了兵部尚书宝座,直接向皇上讨。皇上这回犹豫了,迟迟没答理。兵部尚书求不得,王毛仲大感意外,泱泱形于辞色。消息传人宫内,惹得皇上颇“不悦”。渐渐地,开元皇帝也对王毛仲反感起来(我这里用开元皇帝指史称唐玄宗的李隆基。故事到天宝年间,只得改用天宝皇帝。这类麻烦事后世不多,比如史称清圣祖的爱新觉罗·玄烨,就只用“康熙”一个年号。)。有一天,当皇上就如何处置王毛仲征求他的意见时,高力士说了句“北门奴权力过甚,恐生不测”。皇帝听后,沉吟起来c再没言语。高力士何等乖巧,不久就把自个儿的这种忧虑,透了给齐浣,暗示他可伺机上达天听。《旧唐书·齐浣传》载:“时开府王毛仲宠幸用事,与龙武将军葛福順為姻亲,故北门官见毛仲奏请,无不之允,皆受毛仲之惠,进退隨其指使。”偏偏齐浣又是个藏不得半点污垢的人。开元十七年六月,齐浣在禁中密奏皇帝:“福順典兵馬,与毛仲婚姻,小人宠极则奸生,若不预图,恐后为患。”此奏说到李隆基的痛处,当即嘉勉其忠诚,容当从长计议。 也是合该齐浣倒霉。 不久,齐浣为遭贬黜的朋友c原大理丞麻察饯行。他酒后失言,把禁中之语泄露给麻察。不料麻察“轻险无行”,就此告发齐浣泄密。结果开元皇帝以“交构将相,离奸君臣”,将他贬为高州良德丞。齐浣因作《相和歌辞·长门怨》。歌曰: “茕茕孤思逼,寂寂长门夕。妾妒亦非深,君恩那不惜。携琴就玉阶,调悲声未谐。将心托明月,流影入君怀。” 172好奇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年前齐浣回到京城。此番晋京,只是例行奏事。因而,除了循例拜访了几位上司,齐浣整日闭门不出。如今京城对他来说,乃是非之地。任它天上掉再大的馅饼,只管叫别人捡,他只想着完了事早早走人。 今儿前晌,小宦官刘富儿摸到他家,说是高力士请他午间便饭。你想这齐浣本来官当得好好的,为何一下被贬为高州良德丞?起因还不是听了高力士的那一番暗示,才生出在禁中密奏皇上的事儿。自个儿酒后失言,固然是错在前头。可那皇帝老儿,也未免太无情。说咋地,也该念他这么多年的劳苦和忠心,手下留情。得,非但没念旧情,反而把他就此撵出京城。如今,他听说高力士要请他去聊天,就来了火,让家人把刘富儿给轰了出去。因为他往年在监察御使c中书舍人,以致于吏部侍郎任上,也没巴结过内侍,与高力士并不怎么亲近。如今贬官高州良德丞,更没有道理攀附于声名狼藉的阉臣。哪怕是阉臣中的异数c声名还挺不错的高力士。 可等他发完脾气一想,觉得不对劲。 再后来,他后悔了。尤其是联想到长乐坡出了事的消息。长乐坡离京城不远。出事的消息,当天傍晚便传回了长安城,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里。不过,他并没把它太当一回事。要论这案子,说大也不算大,按理不会在偌大一个唐帝都引起什么了不得的反响。可这回并非如此。原因就在它涉及的人儿有所不同。--个富捋王侯c以乐善好施名满京城的大商贾,怎么会遭到此番杀身之祸,成了这天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一时间,说啥的都有。坊间有关这案子的版本,除了财杀c仇杀,还有情杀等。甚至于还有人把它与某个最高等级的权贵联系起来,变成了一桩政治阴谋的一部分。这些个说法,不仅在市井百姓间流传,也进入到了官场和权贵的大宅深院。齐浣并非一根筋的腐儒。虽说跟阉臣来往,自古都没人会说好听的。可当了这么多年京官的他晓得,高力士这内宦头宠,其实人还真的不坏,是可以另当别论的。这回,他还真想瞧一瞧,这高力士葫芦里卖的是啥子药。 想到这儿,齐浣不免踌躇。 173缘由 最终,他改主意了。 饭是不吃,他要来见高力士。通常黄昏将尽,高力士准备离家进宫c不再会客。瞅准这空儿,他换了灰袍便帽,着下人雇了头小毛驴,悄悄来见。 不一会儿,刘富儿笑吟吟地回来了。他引了齐浣,左拐右绕,来到一所偏僻小屋,延入客席。这头,早有一侍女,将一杯香茶捧上床来。随后,高力士悄然而至。他先是朝齐浣肃手一揖,然后摈退左右,褪屐入席。 高力士笑眯眯地瞅定齐浣,倒并不忙着说话了。 齐浣是个枯瘦的矮老头儿。这会儿,他那一对吊角眼,正乜斜着在高力士脸上瞧来溜去。这叫高力士好不舒服。不过,他对此并不讨厌。 高力士略一寒暄。他膝席凑到齐浣面前,把请他来的来缘由一股脑倒了出来—— 据高力士说,今天下值后,听万年县衙的熟人闲聊。那人向他透露,昨日黄昏时分,有一伙人在长乐坡劫了几个商贩。结果出人意料,倒是人多势众的劫匪吃了个哑巴亏c丢了自家俩弟兄的性命。他高力士感觉这事有点儿蹊跷。他着人暗地里一查,发现打劫的那伙人,竟是北门羽林军的一队老兵痞子。更离谱的是那所谓商贩,原来是太原府的人。领头的是少伊严挺之的心腹c幕府参军印西桥。 174高帽子 齐浣一惊。 这一来事态便严重了。严挺之弃用驿使而支使心腹乔装回京,极不同寻常。或许此人便是严挺之的官方特使,有一不欲人知的重大隐秘,殛待传回禁中。以这般歹毒的非常手段来对付严挺之的心腹c幕府参军印某,又足见其中定有人不想把一个不可告人的黑幕泻漏出去。他高力士想,那王毛仲可是手握北门禁军大权的辅国大将军c左武卫大将军,若出个癖漏,哪是闹着玩儿的。 高力士说到这儿把话一顿,瞅着齐浣。 半晌,高力士才道: “国家多事。我是想跟您这胆识过人的老臣讨个主意哩。” 在接着说这段故2事之前,我还不得不先唠叨一段闲话。 说起李唐王朝,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唐太宗李世民与他的贞观之治。颇有些个人把这称为大唐盛世。泛泛而谈,这当然没错。可说句公道话,唐太宗治国的那会儿,那还只不过是开李唐王朝风气之先罢了;要论真正意义上的“盛世”,还得数开元年间。——只是经过开元天子c史称玄宗的李隆基前期的厉精图治,才有了后世的所谓盛唐气象。这种盛唐气象,有一个公认的具体意像,即杜甫说到的“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皆丰实”。此时的开元皇帝李隆基,虽然已有怠于政事c追逐声色犬马之娱的苗头,毕竟还是在认真求治。至于对改元“天宝”的政治与李隆基的是非功过如何评价,则是另一回事,不可同日而语。眼下提这码事干嘛?因为我这传奇的根基就在这儿。真要到了“天宝”后,没有了李隆基的厉精图治,任高力士c齐浣再怎地忧国忧民c有天大的本事,也折腾不出啥好结果来了。 好,言归正传。 齐浣听罢高力士这一席话,不禁动心了。 175刀刀见血 高帽子人人欢喜。 戴着高力士这顶高帽子,特舒服。他很受用。他与高力士并无深交。眼下,高力士对他这前吏部侍郎能托以腹心,把如此重大的事情,合盘托出,可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冲着这种信任,他又怎能无动于衷。经麻察告密一案,齐浣倒了大霉,也看透官场黑暗c人心险恶。此外,对绝情寡恩的开元皇帝,也是灰心透顶。高帽子大可以先受用起来,但他并没如高力士所愿,马上把这活儿应承下来。 齐浣苦起了脸。这回,他怀里先揣了个小九九,不愿轻易就范。他得好好琢磨一下。 高力士心头一凉。瞧这老头儿并没如他预期的激动c昂忿,倒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担起心来。对齐浣今儿不愿多事,他并不特别心烦。今儿个,他的本意只是给齐浣透点儿风,蹴他一下。因为他毕竟胆识过人,又有过个吏部侍郎的背景,颇有几个死心眼的追随者。如果他齐浣出来活动活动,去揪王毛仲的尾巴,事情就会顺溜多了。高力士知道,一旦掌握了要害证据,他高力士有办法把齐浣那股子诤臣之气提起来,再给皇上递个本儿,告王毛仲一告。只是这要害证据肯定存在,却不好找。沉吟再三,高力士决定冒险激他一激。于是“嗨”地一笑,道: “也难怪,王毛仲不好对付呢。” “是嘛!――” 话说得淡淡的。其实,心底却死水腾越。今儿高力士这一提王毛仲,又使他有点儿冲动。毕竟皇上因了他齐浣在禁中的一番直谏,对王毛仲警觉起来,也算替他出了那口恶气。他本想绕个弯,再接过高力士的活儿。不过,这念头刚一露尖,他便有点儿后悔了。麻察告密一案发生后,他为人处世颇长了几分小心。眼下,对高力士有意亲近他c怂恿他弹阂王毛仲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因而,并不想主动朝王毛仲这话题上靠。齐浣抬起头来。只见他把个吊角眼儿一翻,道: “高将军,莫急。容我想想再作计较。——眼下不是还没拿着他王毛仲的把柄嘛。” “是了。” 于是宾主相顾无语。 接下来,齐浣便拿了眼下一个道坊里传说的宫里的笑话,来问高力士。高力士绝顶聪明,忙会意地笑笑c从容解答。当下由着齐浣的话头,又聊了几句闲话。齐浣起身告退。他也满脸赔笑地送客。虽然没能当堂拿下这倔老头有点儿遗憾,可事情能做到这份上,也已超出他的预料。他对齐浣太了解了。他知道,也许不等下一回再请,齐浣就会自个儿找上门来。 齐浣枯瘦的身影摇摇晃晃c渐渐地淡出视野。 高力士茫然地瞅着。 还是有点儿得意。 176交恶 高力士这是跟王毛仲没完。 说到这儿,或许有读者要问,他一个不管事的宦官,怎么就卯上了王毛仲,又为何要跟他过不去,而且如此执着? 我这儿先打个岔,说说高力士的身世和为人。 这其实跟这还真大有关系。 提起高力士的家世,总教后代无数人欷歔再三。他本姓冯。曾祖冯盎,唐初于岭南封耿国公。祖智彧,父君衡,均在朝为官。其幼时,祖与父为小人陷害丧命,因而流离失所,被人拐卖阉割。这接下去的经历,《新唐书》说得明明白白:“圣历初,岭南讨击使李千里上二阉儿,曰金刚,曰力士。武后以其强悟,敕给事左右。坐累逐出之。中人高延福养为子,故昌其姓。” 大凡身为宦官的人,对这奴才身份极自卑,也极敏感。更不消说高力士还有这样不幸的身世。王毛仲本是李隆基做王爷时的家奴,要说早年的身份,不比高力士强到哪儿去。按理说,王毛仲与高力士该同病相怜才是。其实在当今皇上眼里,依然不过是c而且永远是个贱之又贱的的奴才。这些人与那么些个出身豪门,或者十年寒窗苦熬上来的官员是比不得的,是有天壌之别的。而大凡做阉臣的,多出身卑贱,缺欠教养。所以,这些人是无论如何得宠c哪怕就是象高力士权倾一时c天下仰重,一旦退进自家屋檐,襟内最深处的那一个心角,还是浸透了自卑的。自惭形秽可以,却又最忌讳旁人置喙。更何况高力士这等本来家世高贵,却又遭际悲惨的主儿。王毛仲人极聪明,偏偏在对待内府宦官的问题上昏了头。对皇上宠信的c同样是皇家奴仆的宦官,他却卑鄙形于色,极妒嫉之能事。近些年来,屡屡恣意凌辱内府宦官,连对高力士这三品将军,也常出言不逊。 他跟王毛仲过不去,大抵上是出诸公心。 这其中,却也不能不说有这么一份私怨起了作用。 而去年底的一件事,把他给彻底恼了。 177“洗三” 何为洗三?——这是有关生孩子的中国经典民俗。历朝有所变化。依唐俗,孩子生下三天,照例要行洗身礼,叫做“洗三”。 去年底,王毛仲的一个美妾给他生了个儿子。“洗三”那天,王毛仲收到好多极可宝重的礼品。家里来了不少公侯权卿,自然更是少不了大受贺客的恭维。正当客厅里欢蹦乱跳c极尽一时之喧嚷的时候,高力士带了几个随从小太监,异常恭谨地走了进去。高力士如今回想起来,也没觉察当时有何失礼之处。只是王毛仲一说起话来,便不对味儿,满是那么一股子异调怪腔: “高公公光临寒舍,卑下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鄙人奉皇上旨意,为开府王大人弄璋之喜致贺。”高力士不亢不卑地道。说完,回身对随来的一个小太监点点头。那小太监也极乖巧,恭恭敬敬地碎步上前,捧献出皇上赏赐礼品清单。皇上赐玉佩一枚,黄金九锭,御酒十坛,贡锦百匹。王毛仲冷了脸,接过礼品清单,嘟哝着低头谢恩。这边清单才转交管家,高力士又称,“有旨意,”说罢从袍袖里抽出一份黄制书,双手捧给王毛仲,道,“皇上有旨意,赐开府大人贵子五品官!” 这一出人意料的喜讯,将在场的众宾客听得艳羡不已。多少人西域浴血几十战抑或科场拼打数十年,熬到白了头也极少了愿的五品乌纱帽,如今却戴到了这胎毛都还没剃尽的臭小子头上!按唐制,朝廷命官三品以上衣紫,四品绯色,五品着浅绯色。他的亲家c老伙伴葛福顺大笑,说是这臭小子往后连尿布都可以用浅绯色的啦。这话够逗,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这下王毛仲该高兴了吧? 且慢。王毛仲这回没有马上谢恩。他手里捧了制书,却眼珠一转,斜白了的眼咬死高力士肥胖无须的脸,象把玩一个岭南进贡的珍稀小动物似的。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咧嘴一笑,挤出一句话来: “俺这小儿,竟不配做个三品官么?!” 高力士官拜三品。他至今还记得那天,是怎样一个情形。所有在场的王毛仲的亲朋好友,先是惊呆了;接着便是死一样的沉闷;最后爆起满堂哄笑,简直象是要掀开整个大屋脊子。 他们都了解王毛仲。 都一下懂得了王毛仲的意思。其骄其悍其狂其卑,此时无人可匹。 他们都朝高力士瞧去。 不知道是否有人期待他懂还是不懂。 是祸是福。 178宿怨 高力士懂,但脸上瞧不出。 大概就在那一刻,他该叮嘱自个,该出手了。 于公于私,他都该。 送走齐浣,高力士赶紧往宫里去。其实,这高力士与齐浣的一席话,也是多有隐瞒。所谓昨晚有人向他透露,此人却正是他的心腹小宦官刘富儿。 最近一段时间,高力士暗地里派遣他出去搜集王毛仲不法情事。听到昨晚刘富儿的禀报后,他又令李东等人顺藤摸瓜,找出了劫道者后面的一个大背景。他本来为扳倒王毛仲物色了一个极好的对象,即新到任不久的监察御使杨汪。此君为人耿直豪爽。三十出头,却已在地方上做了两任县官,颇有政声。去年调入京都c任职监察御使不久,这家伙就因为一桩事关权贵的案子,与他高力士手下的一个小宦官结了怨。结果倒是高力士主动示好才结识以至于交好的。那杨汪来京没几天,却已风闻不少有关王毛仲这位天子宠臣的不法情事。同僚对此人评价颇恶。高力士把择机扳倒王毛仲的意图一说,杨汪便上了心。为此,他近来对王毛仲的一举一动颇为留意。不巧的是,此人最近正好出差扬州,一时半刻回不来。高力士等不及,这才又盯上了晋京奏事的齐浣。 接下来咋办? 往宫里去的一路上,高力士冥思苦想,难有万全之策。他自忖,此案事涉手握北门禁军大权的辅国大将军c左武卫大将军王毛仲,不可轻举枉动。虽说皇上已对此人不甚满意。可要除去他,恐怕还没下定决心。事情尚无眉目,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反倒会坏事。进了宫,已不容他再多念叨此事。直到未牌时分侍候玄宗睡下,他才忽然记起一段往事,由此牵出一个人来。如今再联想到,王毛仲官拜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曾屡屡持节抵太原c朔方籍兵马,他仿佛已猜出,严挺之与王毛仲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儿,他一惊。 额头不禁沁出一层冷汗。 179鼙鼓惊心 服侍皇上睡下了。 高力士松了口气。皇家的这碗饭不好吃,他太有体会了。往日到了此时,他心情就会好起来。可今儿不。对高力士而言,这么多年来,就数今儿个的夜晚最难熬。这一夜值班,他满脑子都是王毛仲,也开始为大唐帝国的安危,担起他的那一份忧愁。这一来,公心倒把那一颗私心压住了。主意是不久就拿定了,可他的心神更慌乱。皇宫中好静。唯其静,那隐隐约约传入高力士耳中的更声,象是一声声鼙鼓,听来令他格外惊心。 原来当晚在宫里,高力士又接二连三得着与案子有关的消息。有的说,原本已逃之夭夭的漠北客印西桥,好象已潜回长乐坡,着力在找一件被他弄丢了的要命的东西;有的说,与印西桥有宿怨的大侠麻衣张盖,也已到了京城,正在找机会干掉他;还有人说,京城大富商陆申,被人刺死在长乐坡自家的商号里。眼下棺材已运回陆府。 听到后一消息,高力士不禁连连顿足。他与此人交往已有多年,彼此相处相当融洽。数年来,他虽与高力士一意结交,也常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为人却极正直,颇受高力士尊重。高力士本想不妨瞅个机会,把皇上冷淡王毛仲的内幕给他透一透,相信他肯倾力帮忙。凭着陆申极为广泛的关系和大富商的灰色身份,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谁会想到竟也惨遭不测。 他心里顿觉焦灼。 180俗僧 四更时,他才定下心来。 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因为就在他苦苦思索,要找一个稳妥的法子时,忽然记起的一个人来。就是这人,使烦恼了一夜的高力士神定气闲。 他是谁?——京城宝昌寺住持暜润大和尚也。 这暜润是何来头,有何能耐,竟然入得高力士的法眼,并使他定下心来? 说起这暜润和尚,可是大有来历。——景龙四年{公元710年}六月,就是他把韦皇后要在两天后血洗皇室c登极称帝的消息,透露给了临淄王李隆基。他并请李隆基来宝昌寺主持政变会议c当夜发动了诛灭韦后的政变。暜润从李隆基发动诛灭韦后的政变,厥功至伟。可他却从此悄悄然引身而退,再也不过问官家闲事。倒是与高力士私交甚笃,暗底里时不时有些个来往。 数月前,高力士得悉,王毛仲的心腹管家牛二突然去了趟漠北。后来又有消息,称此人与漠北大同附近的军牧场监牧沈及往来频繁,形迹鬼异。这下高力士来了精神。因为他知道暜润有个徒弟,便是大同名刹祈福寺的当家和尚。于是,他便借了给老母亲做法事的由头,亲自找到暜润大和尚,请他着一个可靠机伶的门子,去漠北大同府,请祈福寺那和尚暗中悉心侦缉。暜润当下未置可否,高力士也是一笑了之,并不以为忤。直到去年腊月初,暜润才着了一个小门子来他家告诉他,原来却是那严挺之不知怎的,恼了军牧场监牧沈及,弄得沈及数度遣杀手行刺严某。终究是严挺之防范甚严,未能得逞。此事的幕后人物,是王毛仲的心腹管家牛二。看情形,又与军牧场监牧的上级王毛仲颇有几分瓜葛,甚至于主谋便是此人。 严挺之如何跟王毛仲结了怨的? 还是个谜。 181有人作怪 鼕鼕鼓响了。 听到这第一声鼕鼕鼓,扶膝静坐的高力士,兴奋得就差没嚎起来。他赶紧起身,唤来心腹宦官李东,让他即去宝昌寺找住持暜润大和尚。告诉他,高力士下了值后稍歇一会儿,就去寺里会一会他。请和尚务必留在寺里等他。 李东应命离去。 这时,他才觉得真是倦得要命。 高力士下值回家。到得家门,此时已交五更。他赶紧上床睡觉,却又毫无倦意,怎么也睡不着。硬着头皮在床上折腾了半天后,他只得再穿衣下床。 此时有人来报,昨夜陆申家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撕杀。今儿一大早,就有官府的人上陆府,堵住门要搜捕入府行凶的匪徒,闹得满城风雨c人心惶惶。高力士大惊,赶紧派人去长安县衙,问是咋回事。没多久,那人回报说,长安县衙并不知有此事。高力士更是吃惊。他嗽洗一番,准备去宝昌寺会暜润。就在他时,小宦官刘富儿来报,暜润大和尚遣弟子来说,晌午前便去他家一会。还说大和尚已听说了陆府昨夜今晨发生的怪事,正在着手调查此事,一有消息,就会通报于他,请他放心歇息便可。 高力士大感欣慰。他着人沏了壶酽酽的普洱茶,一连喝了三大口,感觉整个人笼罩在一种特别的神清气爽里。于是他卸下外套,来到偏院,操了一遍已有多日未顾及的南拳。随着他身子上下翻腾c左右盘旋,压在心底的那股豪气,也被一阵拳脚激荡了出来。那原本残留的积雪,早已化作一派白蒙蒙的雾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两难 182风情 我接着再说齐浣。 别过高力士,齐浣由便门转出高府。小宦官刘富儿已牵了他那小毛驴,恭顺地侯在阶旁。齐浣从兜里摸出一串铜钱,谦谦地打发了他回去。钱不多。如今的他,也没多少钱可供挥霍。刘富儿够知趣,躬身谢过c执意要目送他自去。齐浣转身。随即,身后传出“砰”的一声关门声。 小巷重回幽静。有一种怪怪的气息。 齐浣觉得心里别扭。也难怪,两边都是连绵的高墙,这小巷就象峡谷里的一线通道。下了一天的雪已停了下来,空气里透着一股叫人不痛快的孱羸。他翩腿跨上驴背,缰绳朝南一引。驴儿会意,“的c的c的”,一路走去。走着走着,他迷糊了。此刻,这小巷转眼间象是变成了一个大魔术师手里的道具。那人腾挪之间,撤走了手里的黑幕。巷子顿时亮堂多了。只有一阵凄厉的北风走过,似有似无的雪片快意地上下翻滚,然后从幽长的巷子尽头扬长而去。这当口,隐隐约约,有丝竹声在左近飘浮。齐浣驻足回首,似乎瞧见那声音沿着身后的高墙青瓦爬了上去,朝向一片洁净如洗的深黛色的天空在飞升。 冬日的天空,居然还如此高旷。齐浣不禁感叹起来。也怪,等他回过头来,前一刻还觉得堵得慌的心里,豁然开朗。 突然,刚才那声音又出现了。侧耳一听,原来声音来自北边不远处的长安城天街。 他出门之前,还在为高力士提到的事儿发愁。眼下却打定主意,不再去揽王毛仲那档子破事,且来消受消受眼下这大好的世俗风情。想到这一整天牵挂不已的事儿,竟是有了这么个着落,虽说是有点儿丢人,却也不禁有些得意。齐浣自忖,此番晋京奏事,因了王毛仲那旧案,日复一日闭门不出,也着实憋坏了。眼下正好趁此机会,活动活动腿脚,呼吸点大唐帝都新年伊始的新鲜空气。 于是将驴绳一带,拨转驴头c拍了一下驴臀。 驴儿浑身一震,朝北奔去。 183恶作剧 很快,他来到巷子口。眼前喧闹起来。他心情顿然透亮。想,这是个好兆头。今儿大概就该他交一交好运啦。 不料,好运没来,却先撞上了个“华盖运”。 你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齐浣埋头趟出坊道,还没踏上大街街沿,便迎面撞上了一急匆匆横过街面的胖大布衣老丈。齐浣一个瘦弱老人,那经得起这折腾。于是早一个趔劂,被反弹到一丈开外的一棵老梧桐树树干c摔倒在街角一生意兴隆的小吃滩旁。那小毛驴受了这一惊,径直窜到正在小吃滩上吃得兴高采烈的人群中。这一来,坊道口真是乱成了一锅粥,端的是座翻凳折c鬼哭狼嚎。等到滩主扯起他来,不禁失笑。只见他幞头丢了,耳朵挂出一道口子,衣袍肩胁满是油污。最好玩的是,他没顾上自个,却掉头来寻那雇来的小毛驴。其实,这畜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齐浣急了。 他回身,对着那老头儿破口大骂。 可等他定神一瞧,却又愣住了。 这撞上他的人,竟是经年不遇的老友麻衣张盖!张盖见状,哈哈大笑,惹得满大街的人儿侧目而视c窃窃私语。齐浣一下就明白了,这是老小子在耍恶作剧。他哭笑不得,抡起巴掌就朝张盖脸上打来。张盖一把接住,他禁不住朝齐浣肃手一个长揖;又丢给上前交涉的小吃滩滩主一吊铜钱,算是赔了礼。随后便不由纷说,拉起齐浣就往附近的“得福”大客栈酒楼便去。 这俩老头一个特胖大个够枯小。 满大街的人,都被逗乐了。 184再聚首 这“得福”,还是齐浣题的。 字写得大气,跟他的个头忒不般配。酒楼店堂更是出奇地恢宏华丽。此时,瞅见这老哥俩进门,原本与他俩相熟的老掌柜的,早已迎上前来,在一旁恭侯。稍一寒喧,随即将他俩请进酒楼三楼临窗的最豪奢的一间雅号。那掌柜的身后,像变戏法似地转出一个机伶的小二。张盖请那掌柜的遣人去给齐浣置办一身新袍褂。掌柜的一边笑吟吟地答应着,一边拿眼来瞧小二。小二会意,对齐浣打量了两眼,扭身溜出门去。随后,张盖将齐浣让进上席。自个儿褪了靴子,在一旁的客席扶膝而坐。老掌柜的却没急着走人。他乐呵呵地与两位客人套着近乎,直到那小二回来已垂手站到他跟前,才躬身离去。张盖把小二唤到身旁,招呼他给齐浣上一床四碟子精致的时新瓜果蔬菜冷盆,又给自个儿要了三斤这家酒楼脍炙人口的酱驴肉和二十张油煎胡饼。 这边小二应声而去。出门时,差点儿与一衣铺的跑堂撞个满怀。随后,他索性帮着那人将一大摞新袍褂捧了进屋,这才退去。 齐浣笑笑,起身更衣。转出屏风,他又还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翩翩读书郞。张盖不禁为他喝彩。不一会儿,另一跑堂的已一手端了只极考究藤制大食盘,一手提着一只盛了几条热毛巾的精致竹篮,乐颠颠地跑了过来。俩人擦完脸手,那跑堂的已将一大盘酱驴肉c和高高堆起的油煎胡饼布在了张盖面前。随后又有一侍者捧来一个青竹编就的食盘。盘子里是四个盛了时新瓜果蔬菜的极精致的小青瓷碟子。他将碟子两两相对,摆到齐浣这边的床面上来。这边的小巧精致,恰与张盖那床一大盘酱驴肉c堆积如山的油煎胡饼,相映成趣。 张盖把一双细眼往朝两边食床上一溜,不禁放声大笑。稍一让齐浣,便膝席起身,放手享用起来。不一会儿,那床面上的驴肉和胡饼,便如风卷残云一般,被扫荡干净。没等张盖擦净手,这边齐浣也已拍拍肚子c打起了饱嗝。早已回头c在一旁侍侯的小二,赶紧将安顿在席旁的一坛还没开封的南酒启了封,各给他俩斟了一大觞黄澄澄极醇和的绍兴老酿。 俩人相视一笑,各浮了一大白。 185渊源 他俩都跟南酒有缘。 齐浣也是绍兴人。喝起这北地不多的好绍酒,不由得他想起一别数十年的家来。他俩上一回碰头,是在十多年前。他试着跟张盖说家乡话,却发现老头儿的家乡话,说得不地道了。这使他大为伤感。 想起了还是三十多年前,在老家绍兴与张盖结交的事儿。 有一天,张盖的一个外甥与一群朋友在乡间一家小酒肆喝酒。那外甥喝得性起,跑到一旁强迫另俩与他素不相识老爷子陪他喝。人家当然不干,于是起了口角。那外甥肝火旺,一时破口大骂,还率先动手打了人家。碰巧对方俩人中的一个是个屠夫,随身带了刀。结果给惹火了的那屠夫拔刀就捅,当场把那外甥给捅死了。现场一片混乱。屠夫见闯了大祸,吓傻了。同伴见妆,赶紧把他支走。那屠夫逃回家后,找人料理后事。本想多赔几个钱给丧家免去牢狱之灾。可听人说那被他误杀的小伙,是大侠麻衣张盖的亲外甥。他的老姐非得张盖出头要了那屠夫的命。这下可完了,一家七口抱头痛哭,等死而已。张盖了解了案子的起因后,本不想找那屠夫的麻烦。抵不过老姐的催逼,还是派门人把那屠夫拿了。 那时的齐浣,还只是绍兴乡下一个聊倒窘迫的穷书生。尽管其貌不扬c瘦弱得不成个样儿,却是豪气干云c好打抱不平。闻讯后,特意赶到张盖家,要为屠夫说几句公道话。恰巧那天张盖外出,他的门人被齐浣闹得烦了。不仅一顿拳脚把他打得鼻青脸肿c直不起腰来,还把他给捆了起来,留待张盖回来问罪。不料张盖回家后,马上给他赔礼道歉。最终,张盖还是把那屠夫放了。为这事,他没少受老姐的责难。直到一年后,他老姐才与这位大侠小弟重修旧好。 186异途 打这以后,俩人交好。张盖了解了他的穷窘后,还不时找他喝酒,顺便周济他,个银钱。 齐浣后来得知,这张盖出身书香门地。他早慧,本名骆开,乃骆宾王族侄。自幼父母遭人陷害,双双庾死狱中,由骆宾王带在身边,早晚教导。不过,这张盖早年无心问学,却总想着学得一手好剑,做一个义薄云天c救人于水火的豪侠,也早日为父母报仇。后来,他功夫初成c侠名鹊起,也总算在骆宾王的帮助下,把坏人送入大牢。这以后,他一发不可收拾,专心修炼剑枪技法,终成一代大家。后来,张盖又追随骆宾王入塞多年。血雨腥风,金戈铁马,骆宾王几度救他于危难之间。睿宗文明元年[公元684年],武则天篡唐,徐敬业起兵讨伐武氏王朝。骆宾王加入义军,草《为徐敬业讨武氏檄》。连心高气傲的则天皇后,也叹服其胆识过人c才调卓异。徐敬业兵败被杀。一次大战后,张盖与骆宾王失散。他更姓改名,远遁岭南,最终落脚扬州。他最后于专注刀法,被江湖人奉为刀王。四海之内,数十年来张盖独服骆临海,至今未敢淡忘其人其事。——那天在长乐坡“歇仙楼”酒家,张盖生生将厚重的铜觞捏成了个铜疙瘩,即是由骆宾王而起。李白这一番引骆宾王为知己的慷慨歌吟,直听得张盖五腑俱热。一时间,万般酸楚涌上心头,以至于不禁老眼泪湿。而那李白又哪里知道这番缘由。 齐浣走的是另一条道。 自与张盖结交后,齐浣时来运转。他不但进士及第,还官运亨通,一直做到了吏部侍郎的高位。尽管如此,他很在意张盖这个江湖朋友。说来也怪,此前隔个三年五载,这老哥俩总会有个机会聚上一段日子聚叙叙旧。眼下,俩老朋友倒是又有十来年没见面了,却不曾想在京城的大街旁,撞在了一块儿。 187有局 这老哥俩都是好酒量。 要细论起来,那身量个儿只有常人大半的齐浣,还稍胜胖大的张盖一筹。有一回,张盖请齐浣在那他屋后的一家小酒肆喝酒时,没带足酒钱。结果,这小不起眼的齐浣,竟一个人就喝掉了大半坛绍兴老酿,差点要张盖当了宝刀才付了酒帐。今儿这酒还没过三巡,俩人已把身前那足有三十斤的一甏酒,喝了个底儿朝天。 此时,就听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随后,也没等房内的张盖和齐浣应声,早已袅袅婷婷地飘进俩女子来。走在前面的,是个怀抱琵琶c薄施粉黛的半老徐娘;瓜子脸上稍有几点雀斑,使她平添一份忧郁感。她身后紧跟着的女子,只十六七岁年纪,却是体态丰盈c举止灵动。她有一张清甜的圆圆的脸,两只乌黑的大眼盼顾流转c满透着机伶劲儿。她的手里,是一个青布包袱。这领头的女子走到张盖跟前,敛身一拜,道了个万福。随后,又朝齐浣拜了一拜。瞧得出,张盖这以前听过这小女子的歌唱。 没等张盖开口,那齐浣已扭过身子朝他发话了: “咋地,你我之间也来这一套!”刚说了这两句,他的脸一沉,嗓音顿时冷了下来。又道,“这突然袭击差点儿把老夫弄晕了。早听说你张大侠近些年是贿赂公行,难道连本官也不卖个面子c放放过么!。” 张盖忙道: “您老有所不知。嗨!——您老眼前的两位,也是绍兴老乡。还是先听一听嘛。这唱的,还是一个朋友的新词哩。” “谁?” 张盖道: “李太白。” 188一对老顽童 “哦?”—— 齐浣斜了他一眼。张盖被他瞧得大不自在,忙把在长乐坡遇见李白的事儿说了遍。——回到客栈,他烦人找来李白的一大堆诗作,饶有兴致地呤咏了好一阵。他学养不甚高,眼光倒也不俗。齐浣盯着他又“哦?”了一声,没再表示反对。这一来,虽然对李白的疑虑没见减去多少,好感却大增。 此时,那年岁大点儿的怀抱琵琶,“叮咚嘎戈”c抑扬顿挫地弹将起来。而另一小女子,一边幽幽地唱,一边翩翩起舞。她唱的是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处复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小女子一阙还没唱几句,齐浣干枯的老脸,早舒展起来。只见他频频点头,嘴里“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也不知是赞他的老乡表演的好,还是说李白诗写得棒。张盖见状,朝那俩女子拍了拍巴掌。于是,琵琶声突然急促粗重地扫过众人的耳旁。再瞧那女孩,已连连旋转起来,动作也一变而成大开大合的北派舞蹈。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原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生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远道,直至长风沙。” 齐浣大为惊讶。 他其实也没少出入声色场,却从未听过这等曲子。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眼下,就在那女孩舞动起来后不久,老张盖便腾然起身,加入到歌舞之中。他身形胖大,舞蹈里揉入了不少拳脚动作,腰肢和臂膀却很柔软,柔软过后的身体更显得威风凛凛。与那纤秀的女孩凑成一对,咋一瞧颇有荒诞感。几个回合下来,他的刚韧与那娃儿的阴柔,互衬互补,特别令人赏心悦目。齐浣不会武功。不过自古以来,绍兴那一带尚武之风盛行。耳濡目染,男人都会耍个几下拳脚c走一趟剑步。齐浣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学啥都一学就会。只不过就武道言,瞧着招式有点儿象,只会一点皮毛功夫而已。今儿难得高兴,于是从那小女子的青布包袱里拿了一根长竹笛,也把身子一扭c凑到那女孩与张盖之间缓缓跳动。他把笛子当作剑来舞动。因为招式不熟练,加之他久不动腰腿,动作特别笨拙。就连在一旁伴奏的女子,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良久,这小女子才唱道: “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怒号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虎文金鞆靫。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189另起炉灶 张盖更是得意。 他暗自好笑,“老小子,还真不怕你不就范呢”。眼下,他是一心两用。一边就舞,一边不时瞅一眼尽情投入的齐浣。 这到底是咋回事? 趁着这空儿,我先交代一下张盖二度进京后的情形。 自从在长乐坡让印西桥逃过一劫,张盖就把找到他的希望,寄托在李白这边的陆申身上。结果两天来事情毫无进展。今儿黄昏时分,杨开c袁方道骑快马从长乐坡进京,带来了有关印西桥的来由和去向新消息。—— 晌午前,司马无疾在小镇闲逛时碰巧遇见一个老同乡。此人是个厨子,昨晚下乡给东家弄新鲜野味的。他的东家,是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而此人的的表姐夫,便是一家汤浆铺子的老板。于是,由司马无疾做东,请此人在隔壁一家汤浆喝酒聊天。席间,那人多喝了两杯,无意间透漏出长乐坡血案的真正的缘由。听府里那与他要好的护卫头领说,这案子的起因,是太原府的一个大官儿,托印西桥回京传递一封与北门禁军某大佬有关的秘密文件。那豪商陆申被杀,也是因为卷入了这事儿。司马无疾起初没觉着这与印西桥的踪迹有关。回到“隆盛”客栈与杨开c袁方道一说,俩人都觉得有意思。司马无疾受此启发,推测那印西桥此次进京,如果真是传递一封与北门禁军某大佬有关的秘密文件,多半为的是给太原府少伊严挺之送信。如果真的是告发甚人,那十有是官拜开府仪同三司c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c霍国公的王毛仲。而找到收信人,不就能逮着他了吗?于是他们仨一合计,留下司马无疾继续追寻印西桥,杨开c袁方道去给张盖通报消息,并在京城布下眼线,设法弄清那严挺之在京城所信赖的人都是些谁。由此及彼,有可能查获印西桥落脚在何处,或在印西桥与其在京城某地接头时动手。 190渔翁 接下来咋办? 张盖暗忖,严挺之与王毛仲斗法,真可谓是鱼蚌相争,该由他这老渔翁来得利了。如果此消息属实,印西桥此番要找的能将秘函递入禁中的首要人选,应该就是严挺之的同事c太原府伊元勤呆在京城安兴坊府邸的公子元演。此外,滞留京城的齐浣和宦官高力士,也有可能。他随后便遣袁方道监视高力士府邸,又另着人守在安兴坊元府门前;自个儿与杨开去找齐浣。 十来年前,张盖造访过他家。此番进京后,他第二天就上门拜访,却遇上铁将军把门。从邻人那儿,张盖听说他被贬了官后,把一家人都带到了任所高州,京城的家中只留了个看门的老仆。这一回,张盖等人好不容易找到那老仆人,却听说是刚悄没声地雇了头小毛驴出的门。至于去了哪儿,却不知道。张盖一听便起了疑心,要会他一会的念头是愈加急不可耐。等留下杨开,他回到下榻的“得福”大客栈,袁方道早已候那里,说是见齐浣进了高力士府。张盖这下明白消息属实,赶紧着袁方道再去齐宅,与杨开汇合。他一方面给齐家人打个晚回的招呼,一方面瞧瞧齐宅前后地型,守在齐浣家对面一客栈里,侯着可能出现的印西桥等人;自个儿朝高力士府邸而来,意欲将齐浣截留至“得福”大酒楼一叙。——在唐代,交通繁忙之地的酒店,大多留客歇宿。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竟让他在街口给瞧见了。 他童心大发,给这老儿来了个大冲撞。 191话不投机 一阙唱罢,齐浣大呼过瘾。 于是,张盖又让琵琶手重新弹了一回。这一闹,差不多有小半个时,他请店家开出茶来,与齐浣闲聊起来。这回齐浣反客为主,似乎做了东家,聊的是李白。——虽然他文章诗赋做得不咋地,鉴赏力却是一流。几句话说得张盖不住点头。齐浣还有点儿人来疯。他又从李白聊到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任意品头论足,就是不提张盖此次来京的事儿。这一来,也慢慢把这颇有城府的老张盖,弄得心烦意乱起来。 齐浣暗自好笑。 虽说此次晋京,他差不多是闭门不出,可毕竟在京城当过多年大官,消息并不闭塞。年前就有人告诉过他,在来京的路上遇见过张盖。如今听说了长乐坡的事儿,尤其是从高力士那儿出来后,再与张盖巧遇,不能不使他怀疑张盖的用意。他估计,张盖此前去过长乐坡。他其实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瞧张盖这副猴急相,打定主意要拿张盖开涮了。于是,漫不经心地问起他,此次进京所来何为。张盖佯装轻松地一笑。到了这会儿,他心里有了底,反而不着急了。他又喝了口茶,才告诉他,去年柜上有一批极贵重药材出了漏子,损失惨重。因为货由城里的供货方直接运交给他的,这回是进京来与供货方办交涉的。如今这生意上的事儿办完了,正念叨着要找他喝酒呢。不料齐浣把那双白多黑少的吊角眼,朝他狠狠一翻,竟毫不留情地说老张盖撒谎。说他没呆在京里,而是去了长乐坡。张盖心虚,也没否认去过长乐坡。只是瞪大眼,忙问齐浣是何道理糟蹋老朋友。 齐浣冷冷一笑。 只是大口喝,茶却不再说话。 192醉 这下张盖没辙了。 良久,他只得把进京找印西桥,算一笔陈年老帐的来意说了出来。这齐浣并不吃惊,只是连连摇头道“不可”。他却又欲说还休,一脸的苦恼和无奈。虽然在高力士那儿,他并没承诺要出手相助。他对明皇的怨恨不曾稍减,其实内心深处,忠于朝廷的理念却从未消退。半晌,才一句一顿地说,那印西桥如今已卷入一件泼天大案里,张盖这里寻仇截杀,非但难以成就此事,反倒容易被人利用,为亲者痛c仇者快。说到后一句,齐浣把一对吊角眼拧成一股细弧线,死死罩住张盖。张盖心里一凜,连连叫苦不迭。他知道齐浣的脾气,这一说是封了他张盖的嘴,而且不容置疑。可事是如此重大,他哪肯轻易放弃?于是喃喃道: “这小子不是东西。” 齐浣随后也是膝席起身,双手将茶碗捧过头顶,敬过张盖,一饮而尽。道: “古人云:‘任(侠),士损已而益所为也。’那王毛仲如今已然是一国家公敌。拜托!” 话说到这份上,张盖还能再怎么样? 可他还是不能认同齐浣的说法。也不愿放过印西桥。齐浣见状,只得苦苦一笑,膝席而起,给张盖喝尽了茶的盖碗斟满茶。接着便把这话题撂了下去,尽管扯起京城的趣闻轶事来。可这样一来,却又有了再喝一通酒的兴致。于是,他又令小二拿酒。小二惊讶,拿眼来瞧张盖。张盖笑笑。小二应声捧来一十斤装的小酒坛。齐浣心里不痛快,开始大喝特喝。很快便有了浓浓的醉意。张盖愣愣瞧着,左右都不是个事。而此时,宵禁的八百响“鼕鼕”鼓,却已开始一声声传了过来。 而齐浣,已醉成一滩泥了。 193旁枝斜出 张盖懊恼烦躁透了。 他只得膝席起身,招呼一旁的小二侍侯齐浣歇息。随后,他自回客房。直到二更过后,才合了一会儿眼。谁会想到,三更天的棒子声还没落定,那齐浣便摸出客房门。只见他摇摇晃晃地斜过楼道,“咚咚咚”地捶起张盖客房的板门。这一来,把个在楼梯口当值的小二,弄得惊慌失措,赶紧过来掺扶。张盖起身推开门一瞧,呆了。眼前的齐浣,分明就是一副宿醉未醒的傻模样。张盖哭笑不得。他兜头给齐浣一瓢凉水,推说身子不爽,有话赶明儿一早再聊。齐浣“嗨嗨”干笑数声,把个老脸一板。说是非得说了要说的,才能挪了腿回客房。 张盖拿他没轴,只得吩咐当值的小二沏茶侍侯。 齐浣此时其实已了无醉意。他挥手撵走小二,开门见山地说起王毛仲种种恃宠放纵c横行不法的事儿。如今更有为图谋一已私欲,冒犯天威c操纵国柄之势。此贼不除,国无宁日。他齐浣已决心再与王毛仲拼一把,请老朋友助一臂之力。说罢,那一张老脸,早已涨得象个猴子屁股。他朝张盖瞪起血色淋漓的三角眼,大有不答应了他,便拂袖而去的情态。张盖沉吟再三,正要说话。此时,“得福”大客栈当值的小二,惶惶然来敲张盖的门,说是有一老苍头携了一小要饭的求见。 这张盖听罢通报,顿起疑虑。 194一了 齐浣也是一时无话。 张盖想了想,请齐浣先回客房,容他有个回身之时,再做决断。等小二把齐浣架回客房,他才施施然来到客厅去见客。虽则汲拉着双木屐,却是提起了股劲气。相见之下,不禁哑然而笑。 原来所谓老苍头,竟是杨开,只不过头顶那帽子无端塌了下来。而他身旁的那小娃,看去只不过十岁左右,穿得邋邋遢遢的,瞅着有点面善,却并不识得。这孩子人极疲惫,却分外机伶。见了张盖,纳头便是一拜,口称师爷。张盖一楞。一旁的杨开赶紧绍介说,娃子名叫一了。他恍然大悟,是他遁入道山多年的徒弟元丹丘的书僮。张盖与元丹丘一晃又有两年没见面了,小娃儿长得快,也难怪记不起他来。于是,张盖赶紧掺起那娃娃,忙问起元丹丘的近况。小书僮一了道,他与师傅元丹丘是年前来京的,下榻在元演府邸。听说张盖西入京都,本想携他一块儿东出洛阳,准备请张盖来嵩山新卜的别业“颖阳山居”一聚。不料行前病了一场,只得让他一个人去了。在洛阳呆了两天,打听到张盖绕道去了长乐坡,于是便疾疾往回赶。等初七那天长乐坡,听人说发生了血案,张盖也已离镇进京而去。于是,他又赶回京城元演府邸。不曾想师傅元丹丘却已是卧床不起。今晨之所以匆忙来找张盖,为的是他师傅新截获一与张盖有关的极机密的消息。请张盖径直去元演府邸与他一会。 听罢这话,张盖急了,转过身抬脚就往外走。 杨开笑了,赶紧将他拦了下来。他提醒张盖,得有人照应齐浣。张盖恍然。 于是,他留下杨开照应齐浣,便与一了朝元演府邸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英雄泪 195故人元丹丘 一路无话。 到得元演府邸,早有仆人等着,将张盖等人引入院里一满是药石气,烟雾弥漫的屋子。没等张盖扑到炕头,那广额瘦脸的元丹丘,已支起身子,伸手去接张盖。 张盖一把纂住元丹丘的手。 元丹丘的手很大,却瘦骨嶙峋。从前印象中的他,远非如此。张盖不禁心疼,哆嗦了好几下。 这元丹丘,如今是名满三秦的道家圣手。此人本是北魏元氏的后裔,祖上也曾为官做宦。弱冠之年曾考过进士,却落了第。这之后,天份极高的他无心仕进,师从张盖学得好一身刀剑架势,成为张盖最得意的门生。正待张盖准备引他登堂入室c倾心做上乘功夫的当口,他却突然改弦易辙,转而沉迷于老庄清静无为之学,痴心修炼葛洪神仙之术。最终,他拜在道教大师胡紫阳门下,成了道隐者。不过此人于道学也真有缘一入道山,便能深窥其堂奥。开元二年,即就西京大昭成观威仪,颇受玄宗亲妹子玉真公主关爱,风靡一时。开元十五年,在汝州襄阳的鹿门山孟浩然的幽栖处,与李白一见如故,成为“异姓为天伦”的好朋友。 前不久,李白作成情真意切的《以诗代书答元丹丘》寄他。诗中云: “青鸟海上来,今朝发何处?口衔云锦字,与我忽飞去。鸟去凌紫烟,书留绮窗前。开缄方一笑,乃是故人传。故人深相勗,亿我劳心曲。离居在咸阳,三见秦草绿。置书双袂间,引领不暂闲。长望杳难见,浮云横远山。” 196新闻 元丹丘开口便向张盖问起李白。张盖一听这话,几乎劂倒。一打听,才晓得他原来已从小书僮一了处得知,张盖在长乐坡与李白邂逅一场的经过。 张盖笑笑。 他沉吟片刻,也把自个儿对李白的疑虑说了出来。这对他,说不上是太大的问题。不过,他也很想听听元丹丘的辩驳意见。不料,元丹丘听罢,只是莞而一笑,没有去替李白说话。相反,他摈退左右,径直说起请张盖与他一会的缘由—— 据他说,他是初五昨晚匆匆到得京城的。初六他造访陆申府邸,想找旧友李白一聚,却不料扑了个空。听说李白已由陆申陪伴,去了长乐坡。如此一来,只得暂时转回本家元演府邸。当晚,就有消息传来,说是黄昏时分长乐坡发生血案。动手的疑是北门禁军弟兄,身后是长安东明观监院个名颜修号颜初子的江湖豪侠;陆申陨命c李白下落不明。这可急坏了元丹丘。他连夜去找长安东明观藏经殿管经籍个叫饶康的老友探个究竟。因为他知道,那长安东明观监院颜初子,不仅武功极高,还极有城府。此人还是禁军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的表弟,与深受皇上宠信c权势熏天的霍国公王毛仲关系极为密切。不料他却扑了个空,只得悻悻而归。这一来,他是急火攻心,加以路上着了风寒,就此病倒了。转天,那个存身于东明观的老友饶康,却跑了来瞧他的病,悄然告诉他,长乐坡血案就是东明观道人颜初子一手策划的,要他小心。其缘由,据传是太原府少伊严挺之,趁着其心腹c幕府参军印西桥告假还乡,托他携带一封秘简,告发了北门禁军某个大佬的一桩要命的案情。结果那颜初子没能得手,却殃及无辜的陆申。那些个北门禁军的兵痞,今儿是得了确实的消息,又转回镇上“安乐居”酒楼,捉拿一个姓刘的幽州豪侠c印西桥的同伙。那告发了北门禁军大佬的那封秘简,如今可能已转到了那姓刘的手里。 李白肯定与此无关。 而他倒想把有胆有才得李白引入其间。 眼下,李白已回陆申府邸。 197悖 张盖听罢,半天没吭声。 心想如此说来,那陆申之遭此一劫,恐怕也与印西桥有点瓜葛,甚至于别有隐情,未必全是无辜。至于和李白,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显而易见,元丹丘是倾向于印西桥的了。如此一来,他张盖想在京都截杀印西桥,又要平添烦恼了。 一旁的元演也是欷歔连连。 这元演只二十三c五年纪,却是一个疏财仗义的品性,又好神仙道,取了个烟子的名号。他的父亲官拜太原府尹,负责镇守北方边塞;本人在河南毫州挂了个录事参军的名儿,成年四季到处访道求仙。他与元丹丘这位才质如仙的本家兄长最为投契,以后又跟李白有过一段名垂青史的交游。这已是后话,且搁下不提。 正在斟酌间,却见那小道童又跑了来告诉张盖等,杨开陪了齐浣,来瞧元丹丘了。原来齐浣在吏部侍郎任上,便与元丹丘有过交情。张盖长身而起c迎出门去。他知道,眼下不但再逮着印西桥不放,恐怕是过不了齐浣c元丹丘这一关,而且还可能要违心地与印西桥结盟,共同对付王毛仲不可。这一瞬间,他又不禁想起好友和他那极贤惠乖巧的儿媳。如今他俩早已是墓拱骨枯,而仇人就在不远处,却又碰他不得。于是,他不禁眼儿一热c老泪盈眶。 他不想让众人瞧出来。当即转身c走入内屋。 可他还是忍不住哭了。 哭声呜咽,被硬憋了下去。 眼里两行浊流,却再止不住c奔夺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躲猫猫 198打了草没惊着蛇 说回长乐坡。 转眼间,就到了初八。前面我说过,长乐坡桥西南这边,有一大块极开阔场地,往日总是一派繁茂喧腾的景象。如今,外在的东西一样也没变。可年还没过完,这一带开门迎客的商家,却还是稀稀落落。空气里满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闷,而且人人心里都很惶惑。——原来,今日一大早,便有一批兵痞涌入小镇。在里正的陪同下,这些人走巷串户查起户口,闹得家家鸡飞狗跳一团糟。头一个被查的,便是一家叫做“恒昌”的老字号铁器商行。这“恒昌”东南距“安乐居”仅一箭之地,主打铁器批发c以往生意特别红火。今儿中头彩,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安排。好在那帮子人里,有一说得上话的老把式,竟是店伙计头吴八磕过头的把兄。因而这些人对他们还算客气。即便如此,还是在花了好多吊铜钱后,这伙人才例行公事地在前院兜了一圈便完事。眼下,那店掌柜吴八刚把这帮子人送出铺子大门。而他们似乎并没急着再找下家,只是无所谓地袖着手,站在门前与人闲聊。这一来,把个吴八烦得直挠后脑勺,一时没了主意。 “的,的,的——”。 忽然,镇子西头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又清冷又凄厉的马蹄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就象是将所有在场的人的耳朵都揪了一把c全朝这边拧了过来——不一会儿,远远地有辆单辕布蓬马车拐了个弯,由西向东沿一字长街,急匆匆朝“恒昌”这边奔了过来。这一路上,冰和泥冻结成一个个团块,杂乱无章地布满街道的石阶上,坚如磐石。蹄铁又疾又重地敲在上面,爆裂出的蹄声颇有点惊心动魄。车里那乘客是个瘦弱老人,正探身朝这边瞅过来。 那是一张仓桑老脸。 咋一瞧神情挺平和的。 199吴八 这下有人来劲了。是谁?正是那帮子兵痞。这些家伙,都是些好惹事生非的主儿,正闲没事干呢。猛然间瞧见凑上来了这么一个病歪歪的土老冒,顿时来了精神。一齐朝这边瞅过来。 那店伙计头吴八起初随众人胡乱瞥了一眼,也不经意。一忽儿,见周围的乡亲全朝这边看来,不禁奇怪。再定神一瞅,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车里便是店老板c陶宝森的大哥陶宝昌。吴八从老人看似挺平和的神情后,却读出了满满的惊惶不安。吴八暗道一声“不好!”他把个尖尖的脑袋接连晃了两晃,这才满脸堆笑地一撩棉布袍c迎下台阶。只见马车才到得离“恒昌”还有三丈远的古树旁,车夫便猛然喝住马儿。车还没停稳,就见车里掠下一个机伶的小伙计。他接着翻身c扶了老爷子下车。只见就这么动了一动,那老爷子已累得直喘气。吴八赶紧上前扶住老爷子,帮他不停捶背。说时迟,那时快。那帮子兵痞“呼”地一下卷了过来,把刚跨下车c还没来得及挪都脚步的俩来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吴八见状大惊。他腾地一下昂起脑袋c自个儿不住地四下张望。 就在此时,河沿那头跳跳蹦蹦过来一个半大丫头。只见她也不打话,就钻进人缝c径直冲陶宝昌而来。店伙定神一瞧竟是婉儿,不禁大喜。趁着那些个兵痞不注意,忙朝她使个眼色,唤到身边来耳语了几句。婉儿点头“嘻嘻”一笑,只一掠,身子已上了“恒昌”的三层石台阶。 随后,只见她跨进大门。 扭头掩入大院。 200老蛇精出洞 这边一下冷了下来。 那挑头的兵痞,把个惶惶不安的陶宝昌恶狠狠地瞪了足足有半袋烟功夫。他正待出手揪他衣领,却听见身后有了大动静。扭头一瞧,原来周围的乡亲全朝这边乱轰轰拥了过来。打头的陶是宝森。只见他左掌滴溜溜转动着两只大铜球,已笑吟吟地迎了出大门。随即对老人朗声道: “是大哥啊,——这回身子骨可硬朗多了!”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劲喝,功夫上乘,震得地面烟尘四起。 那帮子兵痞也吃了一惊。正要动手的痞子头,也不由得停下手来。 在如今的江湖上,陶宝森的声威,已不似当年。可那多年养成的豪侠势派,却是一点儿也没丢。尤其是遇上眼前的晚辈小子,更是当仁不让c霸气干云。说起来,吴八是陶宝森的徒孙,这痞子头按理得给老前辈陶宝森磕头请安。那来势汹汹兵痞头儿,吃惊之余,竟有些不知所措了。陶宝森见状笑了笑。今儿他可不敢过份拿大。眼见这帮兵痞已被镇住,于是顺驴下坡。他朝那兵痞头儿谦和地拱了拱手,又示意吴八留下,好言慰问那么些个痞子兵。然后一把将老哥接着,扭身回屋。那伙计吴八见状抢先一步,趁势一扭身c把众人拦在身后。到得屋前,陶宝森帮他老哥撩一撩簇新的夹袍c跨上高高的青石阶。屋子门槛颇高。陶宝森随后再给老头撩一撩夹袍。老头奋力抬了抬脚。好不容易才跨进屋门。那痞子头呆呆地瞧着。眼见俩老头掩入屋角,才恍然回过神来。他正要发作。那伙计吴八早抢在前头,将他拽到一旁,耳语了几句。痞子头恨恨地朝他瞪了一眼,随后一挥手,把手下一帮人带出。 一动团乱云,消弥在要动未动之间。 围观的乡亲一哄而散c嘻嘻哈哈。 201忧天 不料,这陶宝昌又转出门来。 而且神气焕发。他笑吟吟的来瞧吴八。见吴八已把那些个人打发了,这才慢声道: “持远,倒没想到你早在家里待着啦!” 陶宝森字持远。他道: “哦,我也是刚从山里回来。” “还是你跑得快。——回来也好。”老爷子仰起脸,瞧了瞧天气道,“天候不好呢。瞧这阵势,今儿镇上怕是还要出一场大乱子哩!” “不会!” “是么?——”他又朝身后那群在小镇上四处游走的兵痞望去,又道,“瞧了那一大帮子官府的人,在着巴掌大一块地方到处转悠,我心里就发毛。” 随后,他发了有好一阵子愣。 只是在老弟陶宝森的一再劝说下,才掉过头来。 颤悠悠地晃进了自家大门。 晃入客厅。 202自说自话 此时,早有一婢女跑来侍侯。陶宝森横身挡在他老哥面前,干咳一声,朝那婢女呶呶嘴。这婢女也是个鬼精灵,早会过意,已一溜烟掠进西院。 陶宝昌笑了。笑得有点诡异。 这婢女的异常举动,都被陶宝昌看在了眼里。你还别瞧他老病缠身,腿脚也不怎么利索,脑瓜子却还挺灵的。从下了那马车伊始,他就长了个心眼,没少琢磨。眼下,把这婢女的异常举动,与先前瞧见的情形连起来一想,心里一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吟片刻,他道声“里屋说罢”,也不搭理老弟,便起身歪歪扭扭地往东边书房而来。陶宝森一愣。随后便跟了过来。 这陶家老弟兄俩一前一后走着,谁也不吭声,心续却是大不一样。 陶宝森心里暗暗叫苦。 他这陶家老大精于算计,是经商的一等好手。陶家的产业,在他手里再度蓬勃发展。只是自小病恹恹的,养成了个谨小慎微的作风,却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后来二弟死于非命,小老弟远遁西域,愈加胆小怕事。近些年来,独子携家带口在江南做官;他身子垮了,已无心治事。于是,他索性把“恒昌”托给跟了他已多年c极有商业头脑的吴八照应,到城里女儿家享清福去了。这一去就是小半年,就差把家给忘了。那天在山里,陶宝森可是对印西桥撒了个谎,并没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要说实情,前年伤了腿,领了一笔抚恤金,告老回到京郊家乡不假。只是不到三个月,便痛痛快快把那不算太少的抚恤金,留在了赌窝青楼。他哪受得穷,碾转到找了当年的玩伴c如今的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的门路。葛福顺倒也还恋旧。他深知其人好玩儿不治产业,不忍看他陶宝森老无所养,便委了他一个禁军的编外药材采办,聊补晚年衣食之窘。他本以为老兄短时间不会回家,于是自作主张,把印西桥叔侄藏进后院靠近河岸边的老库房。吴八是他极看重的徒孙,也是他推荐给老哥的。他可以当吴八的半个家。不过,他也没倚老卖老,很拿吴八当回事。这次一进家门,他就赶紧来跟吴八商议。吴八为人办事更仗义。他顺水推舟,把印西桥叔侄照顾得比他想象的还好。 如今,老哥突然回来了。 却招呼也没打一个。 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203玩笑开得有点大 “不会是逗我玩吧。” 陶宝森想。此时,吴八还没回。进得这边里屋,陶宝森忙一边安顿老哥移身东边炕床,一边着女佣服伺他热汤洗手净面c添上茶碗热茶。他晓得老哥有早起的习惯。今儿急着回长乐坡,应该没好好吃过早饭。眼下已近前晌,怕是早饿了。于是赶紧起身吩咐厨房准备饭菜。这边刚喝了两口茶,女佣已把几样平日老爷子喜欢吃的菜和蒸饼[包子],端上了炕床。饭菜是现成的,热一热便可。女佣顺手摆好碗筷。陶宝森支走女佣,紧挨了老哥入席。陶宝昌点头。他也不客气,径自享用起来。陶宝森一面笑吟吟地瞧着老哥用餐,一边玩球呷茶。等老哥慢慢吃完饭,女佣送来热汤手巾c收辍完床上的残羹剩饭,他才勉强一笑道: “大哥,您这是——从哪儿过来的?” 陶宝昌把个眸子咬定老弟,半晌,才颔首“嗨嗨”一笑,压低嗓门字斟句酌地道: “从你侄女那儿过来的。外面风声紧得慌——刚才那帮人是咋回事?” “是查户口的。大哥不会就为这事才赶回来的罢?”陶宝森说罢故作轻松地笑笑,早已将手边的筷子递了过去。接着又对老爷子道,“那是别人家的纷争,咱老哥俩先进里屋喝两盅再说不迟。” “那——” 陶宝昌却不动身,若有所思c欲言又止。陶宝森心里一动,忙道: “前天那案子,如今城里都是怎么说的?” 陶宝昌猛一抬头,打了个激凌。他是聪颖异常,早听出三弟这话里有话。呷了口茶,瞅了瞅陶宝森,一时无语。他太了解自已这个老弟,心高气傲,为朋友可以胆大妄为,并从不听他劝。好在他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当回事儿。如今只是担心老弟不要一时冲动,捅出个马蜂窝来。 陶宝森笑嘻嘻地摇摇头。这陶宝昌见状有点急了,把老脸一板,又道: “可守仁来找了我。听说,有官府的人掺和在里头?那是——几个漠北太原府衙门的客人?” “谁知道。” “如今还藏在镇子里吧?” “啊——不会罢。大哥哪儿来的破消息?——笑话!人家好不容易逃进山沟,干嘛再转回镇子里来。当真就吃了豹子胆?” “老三,你好糊涂!”陶宝昌嘶哑着嗓子道,“守仁还陪我去找了他吴老大。他揣摩那几个漠北太原府衙门的客人,还藏在镇子里。今儿下晚就会有人冲镇子里的人来,我瞅着恐怕是冲咱老哥俩这儿来!” “啊——” 204作茧自缚 陶宝森一听,可真急了。 你道为何?原来那守仁姓胡,是他最小的徒弟,现在京城北门禁军羽林将军陈玄礼营里充任伍长。而所谓吴老大,便是陶宝森那已过不惑之年的大弟子吴川。至今长安城东北角一带,仍然是他的地盘。吴川豪爽却不失利落沉稳,最受陶宝森爱重。他这一说,难怪老哥急眼。经此一激,大冷天的,他额头却还是沁出一片汗来。 他想,瞧这苗头有点儿不妙哩。 初五一早,他便进了城。当夜就歇在徒弟守仁家。他这一来,是给老长官c老朋友拜年,二来是要将年前未来得及送的一批药材,补送过去。初六午后,他跑去瞧一个忝为葛福顺幕僚的老朋友。那人跟他很谈得来。不过这天的情绪瞧着却极低落。陶宝森不免纳闷,问那朋友近来出了啥事。这人却吱却吱呜呜不肯多话。他不禁好奇。后来,这好奇心愈发炽烈。到傍晚,他没熬住劲。于是,把那人拖到常乐坊“留春楼”妓院,找一个老相好逗乐,就是要弄个明白。这人喝了个烂醉,方才说出缘由。原来近年皇上对屡屡恣纵不法的王毛仲,颇不以为然。前些日子更是有意冷淡王毛仲,对与之关系密切的禁军诸将领如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c左武卫将军李守德等,也已有所顾忌。年前甚至谣传皇上要对王毛仲动一动。此人劝他赶紧回乡下,或可避了这祸事。陶宝听罢,却大不以为然。别说他与老长官,在官场并无甚瓜葛,说不上牵累。若老长官真有祸事,他倒有帮一把的胆气。话虽是这么说,可毕竟事关大局,因而闷闷不乐。 这天他最后也喝高了。等到傍晚一觉醒来,窑子里哄传,皇城眼皮子底下的长乐坡,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血案。更有人得了消息,说是北门羽林军有人参与其事。他回到徒弟家,找来徒弟守仁。守仁苦了脸,正为这事发愁。原来此事早瞒了为人忠厚的羽林将军陈玄礼。事后,陈玄礼还悄悄找来一帮心腹,以国家大局为重相托,勒令手下任何人都不准参和进去。他想想也是,便决定明儿尽一日之光阴,把手头事儿抓紧了掉。后天起个早,回长乐坡自个儿那快乐老家。谁料,晚间有人说,他的好友c京城大富商陆申也卷入这案子丢了性命。随后不久,又有消息说此次事件里,还死伤不少镇子上的无辜百姓。他这才着了急,愣是一宿没合眼。好在徒弟守仁家,就傍了城东春明门城门下。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天,城门甫开,便出得城门,赶回长乐坡。 老哥俩僵在了那儿。 谁也不想先说话。 “下一步该咋走?”他头疼。 205老鳖探穴 这时,屋门响了。 陶宝森道: “说。” 他听出,敲门的是一个小伙计。可这家伙没说话,却推门而入c挨到他身旁。陶宝森恼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伙计也不介意,顿了顿,禀报说是有个姓冯的老道人过访。陶宝森莫名其妙,而老哥陶宝昌却是心里一动。他把伙计支走后告诉老弟,这老道人是他出走宁夏后,老哥结交的一个老朋友,彼此之间相知甚深c相处甚笃。只是此人常年隐居在江南的九华山深处,与他又有两年多没碰头了。不过,有一层他没敢告诉老弟,就是这老道人,其实就是老一辈的江湖枭雄冯处澄。如今他虽然金盆洗手,可圈子里的影响,却是只大不小。尤其是他有一徒弟,还是禁军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的表弟,与深受皇上宠信c权势熏天的霍国公王毛仲关系极为密切。他不过三十出头,却极有城府;武功还特别高,如今儼然已是蜚声北国的道界豪侠。 陶宝森不禁诧异。老大哥想了想,要他等在屋里别动,这才起身去会客。这一去半个时辰都不见他回来。陶宝森无奈,自个儿来找印氏叔侄聊天。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老哥找他,不觉烦躁起来。于是直接闯进客厅。此时,那老道人已走了。再瞧他老大,虽然还垂着脑袋,簇紧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陶宝森奇怪。他猜想八成跟那老道有关,于是追问那老道人何为而来。陶宝昌沉吟半晌,把话题叉开,告诉他老弟说,他那两天在城里的一言一行,老哥他可全摸了个透底儿清。陶宝森听他这么一说,顿然哑口无言。招呼下人拿了酒来,只是埋下脑袋喝闷酒。如今,他最想听到城里的c尤其是徒弟那儿有甚新闻。可瞧着老哥那副惶恐不安的神情,便把话头咽了回去。陶宝昌一见老弟这德性,便全明白了,身子一下凉了半截。他也不再矜持,一口气将他包栝守仁摸到的情况全兜底说了出来。—— 原来这守仁通过陶宝森把兄c在王毛仲家充当护卫头领的孙谦,弄清了这次北门羽林军来长乐坡的目的。这目的就是截获一封与王毛仲有关的秘简。那王毛仲如今官拜开府仪同三司c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c霍国公,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可居然有人敢告他。此人也不好缠,乃太原府少伊严挺之。而他通过陶宝森大弟子吴川了解的情况,证实确有此事。吴川还告诉他,这两天羽林军还会同南牙禁军,不仅对京城各城门严加盘查,又派人对那两个漠北客可能转呈秘简的处所进行监控,其中就有齐浣在京的小屋c太原府伊元勤之子元演府邸和京城大富商陆申的大宅院。今日有迹象表明,几个羽林军高手一早就出了城。此次仍然把追缉漠北客的重点,放在了长乐坡。守仁托陶宝昌告诉他师傅,务必不要去漟这股混水。陶宝昌一听着了急,随即雇了辆车回家来。——接着,他又告诉老弟,刚才来访的老道人,就是冯处澄他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206步步为营 陶宝昌顿住。他冷眼朝老弟瞅瞧过来,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这种态度不是他的常有的。 陶宝森赶紧低了脑袋。 他半晌没吱声。久历江湖的他,哪会不知道眼下情势的严峻。最叫他不放心的,是冯处澄竟然盯上了他。这是眼下更直接的威胁。更不必说,他的身后,还有他那宝贝徒弟和禁军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这份量太大,他有点承受不住了。不一会儿,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已是冷汗淋漓。一连又喝了两三盅酒,苦巴巴地一笑。陶宝森到了这地步,也顾不得体面,只得一边招呼下人拿酒来,一边把遇见印西桥叔侄c最终又把那叔侄俩藏进家来的事儿,合盘托出。那陶宝昌还没听完,脸已青了。陶宝森说完,见老哥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似乎没了主意,便赶紧打住。随后自我解嘲一般说道,他原本只是奇货可据,看准机会拿它赌一把。如今老哥觉得碍事儿,可以放他叔侄走人就是了。陶宝昌自顾瞧着阴下来的天空发楞。陶宝森见情形不对劲,推说喝多了,推盏起身。可还没挪步,乜斜着眼瞅了瞅呆坐着,愁眉不展的老哥,叹了口气。他叫来侍女,将老爷子扶进内室歇息,抬腿便往偏院而来。可出乎他的意料,没等他进院,陶宝昌已一个“长蛇褪水”,疾疾抢在他头里,堵住了他的去路。这老爷子说是已经有了好主意,硬把陶宝森拉进内屋,咬了他的耳朵,说出一番话来。陶宝森听罢,只是点点头,并没马上应允。陶宝森此时可是左右为难。依了老哥吧,实在是不甘心,也挺没面子的。他这一世,啥都肯丢,不能丢掉的,就是他陶老三的江湖豪侠的声名。可不依老哥吧,面对的风险实在太大,弄不好不仅坏了自个儿的性命,还连累老哥一及吴老大那一帮弟兄跟着倒大霉。虽然打心眼里服了老哥的足智多谋,却还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他要瞧一瞧形势,再做决断。陶宝昌见状,不由地叹了口气。他这老弟性子拗,且给他个喘气的功夫,自个儿再好好权衡一下利弊得失。若是逼得太紧非但成不了事,反而要出大漏子。于是,他笑了一笑,自顾出门来到门前的街面,把老弟一个人丢在书房定定神。 陶宝森心底一松。不料转眼间,老哥陶宝昌却又回到书房来了。原来,陶宝昌出门在镇子上转了一圈。往常乡相亲们对他是满怀尊敬,礼数格外周全。今日他走到哪儿,大伙儿便有些个人心惶惶c神不守舍。一打听才明白,从一大早起,那一大帮兵痞来到镇子上,便是如此。偶尔有一老人凑上前来,却是未开口c先掩嘴,弄得他挺没趣的。于是,转身回家来。 他催促老弟早拿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逼宫 207就怕贼惦记 俗话说,不怕贼横,就怕贼惦记。 他老哥俩没想到,还另有人惦记着“恒昌”铁器商行和陶宝森呢。——正在说话间,又有一个小伙计,飞奔到他面前。来人说,有个叫司马无疾的老辣剽悍客人找上门来,要会一会掌柜的陶宝森。 陶宝昌心里一惊。 陶宝森头大了。他告诉老哥,那人是个南方来的大药商。昨晚,经镇子上的药栈“永仁堂”的掌柜介绍,他跟此人见过一面。因为相谈之下还挺投缘,那叫司马无疾的药商说,要改天来看他。于是,他就约了那人今儿来家玩儿。眼下,他瞧着也有点儿不对劲,不打算去见,意欲请老哥将他哄出大门了事。听这一说,陶宝昌迅即镇定下来。他一边让老弟按合计好的方案,赶紧着人叫吴八抓紧行事;一边笑盈盈地从书房进得厅堂。 客厅里空空如也。 208雅趣 陶宝昌愣了。 “咋回事?”他嘟哝了一句。这时,身后有一大片影儿移过来。——一个大汉直起身来。 陶宝昌茫然。他不认得。 此人正是司马无疾。 他“嘻”的一笑,抱拳施个礼。 陶宝昌还了个揖c心里一惊。他久历江湖,阅人无数。这回一瞧见司马无疾,就断定此人是个不可小觑的江湖豪客。虽然手里空空如也,他却有七八成把握认定,此人是个极高明的刀客。等他顺着司马无疾恋恋不舍的目光朝身后瞧去,不禁得意地笑了。那儿有排楠木柜子,放了不少古董。其中最贵重的,是一件汉代礼器。八成刚才他正蹲在一角,饶有兴趣地琢磨着柜子里放着的老古董。也难怪,对他这般的江湖豪客来说,铁器铺子是见多了,可“恒昌”这别有洞天的老字号,却难得一遇。外人踏上大门的三层石台阶,甫进店堂,很少不被这铺子的大家之气所镇摄。因多少有点拘束。而这司马无疾却能从容洒脱,忙里偷闲专注于一件古董,可见不俗得可以。也十分可怕。 随后,他不禁暗自抱怨,老弟行事过于粗疏鲁莽。他强自镇定,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抱歉地说,老弟偶感风寒,已经在内屋睡了。 “哦——” 209江湖豪客 司马无疾满脸遗憾。随后,他便提出前去探病。陶宝昌以害怕动了真气为由,谢绝了他的请求。话说得尤其谦恭委婉,却也非常坚决。 司马无疾愕然。继而一笑。 陶宝昌没猜错。打从跨进门,司马无疾就很惊讶。这“恒昌”一样的前店后坊,却是布局讲究,全没寻常人家的吵嚷杂乱,倒是一派官宦世家的雅致脱俗。大院古树林立c郁郁葱葱。院子西边是一大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面掩映着一长溜深广的加工场。眼下正是节日间,自然听不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是繁忙时,那声响被茂密的灌木丛过滤一遍,传到正房,估计也不怎么嘈杂了。正房有七开间,很是高爽。客庭中央的大块西域氍毹,柜子间的几件秦汉小古董诸如上古陶壶c殷商铜跋和秦汉小竹笔筒,已使他眼前一亮。那客庭北墙头一幅中堂,竟是曾以右将军任职吴兴太守的南梁僧繇真迹,简直精妙绝伦。客厅西边,是一架宽大洁净的客席。不大的矮桌上面,笔墨纸砚齐备,端的是博雅清远。咋一瞧,更象是诗书相传而又极清贵的官宦世家。西北角,有一扇小门通向了后面极僻静的小院。听得脚步声进了客厅,司马无疾这才直起身子,正好跟陶宝昌打了个照面。 没等司马无疾再说甚,那陶宝昌便极恭顺地将他请入客席上座。他唤来女佣,又是看茶又是递热手巾,直当是接待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他心里还掂记着吴八那头,跟本没留司马无疾多待一会儿的意思。可他也瞧出,此人颇有心机c来意不善,不敢直接把他挡回去,以免他起了疑心。 司马无疾是何等机伶,早瞧出其中的奥妙。他索性逗他一逗,笑道: “鄙人还稍懂点儿医道。不妨就此瞧一瞧,也好放心点儿。” “啊,这倒不必。——留善兄的好意,改日由舍弟持谨重谢。” “有您老哥关照,那令弟真的好运气!——”司马无疾一脸谦恭地瞧着陶宝昌道,“倘若老先生不嫌弃的话,某倒想与老先生手谈一二局的。听令弟说起过,老先生可是长安城数一数儿的棋坛高手。鄙人儿时学过几年,算是入了门,离得道远了去。今儿幸会,能否赐教一二?” 210失态 陶宝昌一愣。 就在此时,本来极僻静的后院,却传出一片嘈杂声。 “改天吧。”陶宝昌说罢,他端起茶杯道,“舍弟还在病中,失陪了。实在是抱歉得很。” 司马无疾一听他竟如此说话,知道此人已乱了方寸。他此行的目的,也已经基本达到了。于是稍一寒喧,便起身告辞。借了整理袍褂的机会,司马无疾把身子暗暗移向后院门前。他自忖偏院那儿可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此间,更不由得使他疑心,里面肯定别有些蹊跷。他有意再试一试陶宝昌。于是横了身子c装着要闯入后院的模样。可他一抬头,却已发现陶宝昌早就一个“鹰仄身”,抢在他前边,将角门堵得严严实实。没等司马无疾靠到身前,他已感觉到眼前这似乎病得歪歪斜斜的瘦弱老人身上,却有一股内力朝他纷涌而来。那枯枝一般的伸出的手,铁杆似地冷硬。 司马无疾笑道: “啊,老兄您误会了。——如今的世道,看似异乎寻常地繁盛热闹,却已是危机四伏。就眼下这小镇的情形,老兄的谨慎也不算多余。只怕令弟这病是另有病因。若真如此,倒是值得担忧!” 陶宝昌脸色骤变。 司马无疾心里一动。 211转机 这司马无疾所来何为? 这就要先说回初六那天。原来,那天张盖让司马无疾帮李白料理完善后事宜,随后令袁方道由长乐坡桥脚下南向的小道,向终南山深处直到城南杜曲一带,一路上四处察访;另外又差杨锴往东南那条乡间土路周边铺户c农舍,寻觅小个子客人的踪迹。此外,他还雇了几个在船码头挑脚的c客栈酒店的伙计和沿街跑小买卖的,为他打听消息。而他自个儿,还是先留在“隆盛”客栈,瞧一瞧局面如何发展再做下一步打算。当晚,张盖自个儿在镇子上随处转悠了半天。 可包括他自个儿,谁也没瞧见印西桥等人的影子。也没嗅着其人的动向。 清早,司马无疾悻悻然返回了长乐坡。 接下去咋办?光在镇子上守着也不是个事。按张盖的想法,这一干人,除司马无疾继续在镇子周边再碰碰运气。其他人都与他自个儿径去京城,以防备印西桥等人逃出长乐坡c潜入京城或由京城回老家。而杨开更老道,感觉印西桥等人很可能还会回到长乐坡,甚至根本就没离开过长乐坡。众人一合计,决定再留下杨开c袁方道,配合司马无疾勘验探查。而司马无疾等人自送走张盖起,在小镇各处忙活了一个上午,依旧觅不着漠北客的形迹。回到“隆盛”客栈与杨开c袁方道一合计,因为眼下小镇上身份可疑的人东溜西窜,他们这帮人颇为惹人注目。再逗留下去,万一被北门禁军那帮爷误会了,更是麻烦也犯不着。因此,决定除司马无疾滞留在长乐坡,继续追寻印西桥;杨开c袁方道去给张盖通报消息并留在京城,协助张盖控制印西桥的落脚处,截击印西桥。俩人走后,可司马无疾再仔细一想,北门禁军那帮爷,恐怕是得了个什么暗示,铆定印西桥等人还呆在长乐坡周围没动。由此,司马无疾估计印氏叔侄就藏身于小镇某处。于是,他加大了对镇子上的查访力度。 真可谓是功夫就怕有心人。 晚间,有个线人来报:有人瞧见,初七一大早,“恒昌”铁器铺子二掌柜的陶宝森,从后门掩入“恒昌”。 领了俩陌生人。 212反客为主 有戏。 司马无疾一听,便觉得这里好玩。其实他这两天也了解到,“恒昌”二掌柜的陶宝森,早年是个蜚声三秦的豪侠。如今,他通常便待在镇子南面山里的家中,经营自个儿的一块药材地,极少到老屋这儿盘垣。这两天,此人却一反常态,一头扎进“恒昌”。据称在城里累坏了身子,已经请了镇上的郎中瞧过,在院子深处调养。他想如此看来,那印西桥等人,极有可能便在“恒昌”的某个偏僻的屋子里。眼下,司马无疾不准备找出并与印氏叔侄在此了断,只是想把他俩逼出去,再伺机会同张盖等下手。只是当下天已落黑,不便贸然一访,免得打草惊蛇。他找到“永仁堂”掌柜的,请他把自个儿介绍给陶宝森。那掌柜的一口答应。而陶宝森也是当年豪爽的大侠气派。于是,那掌柜的当晚就把陪来到司马无疾住的“隆盛”客栈来。 结果皆大欢喜。 那陶宝森初见司马无疾,似乎还觉得挺投缘。此后俩人天南地北好一会儿神聊。于是,司马无疾提出改天登门拜访。陶宝森一愣。他这才想到,家里还有那俩漠北来客。可到了这当口,倒不好拒绝,只得约他明日午间到“恒昌”他那儿下棋玩儿。司马无疾大喜,当即决定明日赴约。这司马无疾昨儿又一宿没怎么睡,今儿起得晚。匆匆吃了一大碗牛肉汤饼,他便懒懒地踱出“隆盛”院门c上得街来。街面上没什么人。斜对面的“泰和”货栈,差不多全上着门板,只在西边尽头留了一扇角门出入。他的心续却黯了下来。——今日已是初九,如今这诺大商号的店面,由刚从乡间回栈的掌柜c老账房和两个伙计看管生意c房屋。他决定先到“泰和”瞧瞧。其中一个老成伙计正在角门前打扫,见司马无疾径直朝他过来,不禁一楞。他赶紧撇了扫帚,笑眯眯迎了上来,将司马无疾让进屋,随后给他沏茶。这司马无疾里外一瞧,发觉大伙儿都无精打采,似乎对他心存了几分戒心,也顿生倦意;只是没见着掌柜楼长善的身影,未免奇怪。便问是怎么回事。这伙计吱呜了几句,才说似乎往桥西去了。 司马无疾听罢,不禁起了疑心。这时节,各家商号都还没做啥生意,而“泰和”货栈出了这等大事,更不会有买卖可忙的。只是心里掂记着“恒昌”的事儿,没空再来打理它。于是略一盘垣,便仰面长叹一声,怅然步出店堂,往东而去。 结果,就有了上面的故事。 213套中人 “有点意思。” 司马无疾见目的已经达到,他赶紧喏喏而退。那陶宝昌也无意留客。这边司马无疾跨下大门的头层石阶,心里在不停地捉摸。他想,这陶宝昌不象是个缺心眼的人,为何如此这般卤莽行事。这么东想西念,司马无疾竟不知不觉踏到了官道边。就在这司马无疾朝东拐过“泰和”货栈一长溜院墙c准备横过官道时,却见一个颇脸熟的后生,埋着脑袋匆匆迎面走来。眼见这冒失鬼便要撞着自个儿,司马无疾不禁好笑,把身子一侧,让了一让。叫司马无疾始料不及的是,这后生却突然顿住脚,扭过脸来。见是司马无疾,不由得一楞,随即咧嘴笑笑。略一迟疑,他扭头慌慌张张地溜进斜对面的巷子。 司马无疾浑身一激灵:有鬼! 他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却记得此去除了河埠头有十来条船之外,别无长物。他顿起疑心,也颇有些游戏的意味。随后,他欺身掩在一旁c跟了过去。心想你小子给爷弄鬼,爷爷偏逗你一逗,看你往哪儿躲去。看看到了河边。除了河埠头“汩汩”的水声,再没别的动静。司马无疾把身子往墙角一埋,悠闲地闭目打了个坐,权当补一补今儿缺了炼的功夫。他的静坐养气功夫,十分了的。人愈静,气愈盛,对外界的感应就愈灵敏。一炷香时辰,忽听得“泰和”货栈西面的河边,有东西入水的微响。他心里一动。接着腾身而起,一个“赛壁虎”,早翻上“泰和”一丈多高的院墙。这才发现,原来“泰和”那掩在几间茅屋旁的河埠头,早泊下一艘三桅货船。另有一北地罕见的乌蓬吴船,似是刚靠上岸边,却是不见人影。司马无疾把心一横,等着吧。谁会想到,这一等就是半天。司马无疾真有点急了,正要摸进“泰和”院内。此刻从一间茅屋里闪出个人影,掠入货船。那船上顿时起了骚动,水手四下忙碌起来。再听得一声胡哨,已有两个水手先后扯起三片白帆,那船儿掉了个身,竟掠过“泰和”往东直下,一会儿已远远去了。 不久,那后生又现身了。只见他跳上一艘吴船,手执船篙,猛一点河埠头,便逆水径往那西南方向的商船集聚地箭一般驶去。不一会儿,那吴船便掩进船堆,没了影儿。 只有一片肃杀的水面。 214虚虚实实 那后生是谁? 司马无疾不禁纳闷。他只记得,那商船集聚的左近,有一个“恒昌”铁器商行的码头。就在脑瓜里冒出“恒昌”二字,他猛然想起,刚才那后生,就是“恒昌”的掌柜吴八! 按说“恒昌”生意不小,为客商雇船送货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弄神弄鬼?看来这里还真有鬼。再一想“恒昌”陶宝森的近日的反常举止,断定那印西桥叔侄就在“恒昌”后院的某个屋子里。或许是见进城极难,便先离了长乐坡再作打算。这么一想,他便翻身落地,准备走人。可转而一想,陶宝森把“泰和”扯在里面却是为何?思量再三,还是令他迷惑不解。决定先溜进“泰和”瞧个究竟。于是他紧带几步,攀上院墙,翻身掠入院内。一落地,便掩进巷子深处的库房。他得防着院里的看家狗哩。 过了一会儿,见四周没有动静。司马无疾便抬脚一掠,径往河边茅屋旁去了。掩在暗暗的窗下,半晌没听得半点声息。只得沾湿指尖,将窗纸捅出一个小孔,偷眼看去,不禁大失所望。 屋子里满是灰尘,一片狼籍,根本没有待人的迹象。司马无疾想了想,把心一横,“噌噌噌”径往“泰和”掌桂的所歇内屋掠去,不想依旧没发现外人入住的情形。再去“泰和”客庭c账房,俱是人迹全无。眼见屋内是一片狼籍,却没瞅见有打斗的痕迹,显而易见被人胡乱搜检过。出得屋子,他隐隐约约嗅出点腥味。再仔细一瞧,院子深处血流满地,旁边躺了一条大黄狗,已断了气。他愈发惊诧。看看一时探不明究竟,心想不如先将此事搁一搁。于是他又翻出院墙,直奔桥西的“泰和”而来。他打算先找个可靠的人问一问究竟,然后再闯“恒昌”铁器商行的码头。眼见到了“泰和”院门前,他却顿住脚。他该找谁?跟楼长善只接触了没几个时辰,却发现此人城府极深c不好对付。他弄不明白,这“泰和”的大掌柜到底是怎么个人。 他突然想到了李白。 于是嘀咕道: “如果李白还在长乐坡,该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回马枪 215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眼下李白在哪? 就在来长乐坡的路上。前回我说过,李白跟老管家等人商定,今儿一早回长乐坡。所以今儿宵禁一解,李白等趁着坊门甫开c天色昏暗,由丁三打头,出了坊门。李白打算赶到长乐坡吃早点的。就在他们纷纷上马c准备撒腿走人的时候,坠后的李白却被随后赶过来的青阿低声唤住。那青阿说,她已跟老管家说定,要跟了李白去长乐坡。李白听她这一说,不禁大惊。这趟长乐坡之行,按本商议好的方案,没青阿的事。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可把他难住了。今儿重回长乐坡,可不是春游。这青阿,既不能骑马,又没半点武功。碰上要撕杀的当口,搭不得手还在其次,帮倒忙可就要了命了。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李白缓过神来,一口回绝了她,回身打马便走。没曾想,他今儿碰上了对头。小青阿见状恼极,一步掠过来,竞将李白的座骑生生拽住。那宝驹猝然遭了这一手,不禁一惊。只见它一个“草蛇上树”腾身而起,将她甩出有一仗开外。 青阿一骨碌翻身坐起。这小妮子那吃过这等亏,竟“呜呜”哭出声来。 周遭贼静。她这一哭不要紧,可把李白吓坏了。你想大清早的,有多静寂。这哭声传开后,不定会生出啥事来。他赶紧掠下马来将她扶起。象哄小娃似的连声逗乐。而青阿也乖巧,那里还会再哭闹,只是非要李白带她走不行。她还抱怨说,李白果然是个行事莽撞的浪子。难怪老管家也满口赞成她去。——这让李白哭笑不得。李白明知这小妮子满口谎言,却又不想拆穿她的小把戏。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于想放弃去长乐坡。自打从安陆动身进京后,李白没少受罪,可他并不怎地烦恼;倒是从遇见青阿,却时常被娇贵而顽皮她弄得进退失矩。 李白只能临时变更计划。 搭商船东下。 216一物降一物 怪事就数今儿多。 李白想。坐船跟骑马比,舒服多了,到底费时也耽误事。李白不敢怠慢。他让丁三跟青阿凑合着前后共骑一匹马,丹砂在旁护着,缓缓而行;自个儿疾疾赶往到春明门,打理租船事宜。这一行人搭乘的南船甫出春明门,李白便令水手将耷拉在舱面的帆儿全扯上桅顶。自京城东去长乐坡,是顺流而下。可也怪,这天西北风极劲,把那船的三张大白帆鼓得满满当当的。这船如离弦之箭,“嗖嗖”直攒。这下可好,把青阿乐得“呵呵”直笑c大呼过瘾。 不过,青阿也瞧出,自打上了路,李白便没好脸色给她瞧。而她也实在乖巧,瞧着不对劲,早躲得远远的,再也没在李白跟前露脸。 长乐坡近了。眼见此行总算没怎么耽误事,李白这才把绷紧的脸懈了下来。而青阿这会儿却长长地透了口气,把身子挪到李白对面,笑嘻嘻地朝他瞅来。这一次,半晌没吭一声的李白,索性仰起脸闭上眼去。李白向来自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可对眼前的这不满十六岁的黄毛丫头,还就是有点儿酥。 丹砂对青阿坏笑道: “我有篇诗,要不要念给你听听?” “要得。——若使坏,看我怎么收辍你。” “不会。好男还不跟女斗哩。你听:‘大道如青天,有马不得骑。可怜我家十三郎,陪个小娘数梨栗。右岸马蹄奏苦声,黄毛丫头不称情。苏州来人笑韩信,人来苏州忌贾生。君不见,昔时陆家无女子,酒后戏谈无嫌猜。今日李家好儿郎,却到船头效英才。只剩丹砂一双手,来扫水上木头台。行路难,归去来!’” 青阿撅倒。攥起拳就朝他抡过来。她没想到,丹砂竟然如此聪明。他不仅早把李白刚做的《行路难》背熟,更没想到的是,胆敢戏仿一番。而李白明明听到他在说啥,也只当没这事一般。难得这一对宝贝主仆。 她叹道: “一物降一物,也真是。” 217妖精 不久,船到了长乐坡。 李白跨出船舱。天阴沉沉的。眼前就是镇子外的河埠头。就在这当口,船身与码头碰了一下。李白没在意,朝前一个趔劂。好在他脚下站得住,这才没摔跟头。身旁的青阿见状,一面赶紧伸手把他扶住,一面“吃吃”窃笑。李白恼得朝她瞪起虎眼c就差点儿开口骂娘。不料,远处又有女人大笑。笑得很放肆。李白奇怪。他循声瞧去,不禁愣了。——那人竟是麻辣三嫂!李白不明白,这麻辣三嫂怎么就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出现在了长乐坡。今儿清早,他溜出陆府时,似乎在院角瞧见过她。要说乘船,她不可能快过李白他们。而李白还晓得,她也跟青阿的德行差不离。或者强一点。武功吧,懂一点,但不会耍;骑在马背能走几步。跑起来怕得要死,也绝对颠不得。她是怎么来的长乐坡?难不成她成了个会飞的妖精?那麻辣三嫂见李白还在发愣,赶紧挨到他身旁。她青袍素裹c凹凸有致,身上透出股极具诱惑力檀香味。带点南方口音的秦腔很妖媚。她斜了一眼青阿,告诉李白,她在镇子的店里等着他。不是要他兑现写字的承诺。她明白李白为何回长乐坡。在这儿,她玩得转。绝对能帮到他一个大大的忙。说罢,她媚笑。随后转过身,跨上左近一匹瘦而劲,却不甚高大的白骏马。她缰绳一领,袅袅地随马儿“的的”蹄声东去。这边马蹄声还没落尽,官道对面压过来一片暗影。是一匹肥壮高大的黑马掠出。骑者的个儿也是够高。马儿只一蹿,来到麻辣三嫂的身旁。那骑者回头朝李白一笑。竟是沈如筠。一黑一白,一肥一瘦俩骏马,并辔而行c逶逶迤迤。 李白瞧得呆了。 218见怪不怪 青阿骂道: “妖孽!” 也不知是在骂谁。李白摇摇头。他自顾自地踏上了河埠头c斜过官道。就听身后的青阿在招呼船夫把马匹行李弄上岸来。忙乱中,又听青阿骂骂咧咧地道,“呆子,时辰不早啦。”“真是个呆子”更不知是在骂谁。 李白迫不及待地扭头朝镇子东头望去。 远处,有俩影子在晃。一马一驴。一高大,一娇小。而镇子那头的模样挺怪,似乎还在沉睡。 先是灰蒙蒙的。象一条横卧着的老牛。接着它缓缓起身,身形逐渐变大,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它一边走,一边在变。牛头变成了狼脸,笑嘻嘻的。眼却是绿色的。而绿眼再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这口里,跑出漫山遍野的小妖怪,啥样儿的都有,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赶到前面的,早伸出滴着血的爪子。突然,李白身后发出“轰”的一声。他本能地回头。没等他瞧见这声响是何,身前已是一片昏黑。他的腿被一条青色大蛇缠住了,再也动弹不得。他急了,抬手就要抽佩剑去刺蛇,却发现那剑早一个跟头翻入半空。那蛇见状“嘻嘻”笑了,笑得格外妩媚。李白大怒,手腕一翻,内劲急聚两指朝蛇头疾点。谁知那蛇尾巴一动,连他的双臂一块缠上了。而身前又是一阵鼓噪。李白再瞧,先前那张血盆大口,眼下变成一个个白色的带刺的鱼网,朝他兜头乱罩。他的身前身后,小妖怪们发出贪婪的欢呼声。他道一声,“好”。“咋地?”身边有人道。李白一惊。眼前的怪物不见了。 他随后抬头。 明晃晃的亮色兜头一泻而下。 像一盆热汤。 他不禁被它给泼蒙了。 219闲人小镇 “怪。”李白心想。——这天也的确怪。今儿从清早起,天气就出奇地阴晦。可一转眼,却又出奇地晴好。久违的大太阳已有一杆多高了,照得满世界银晃晃的。 李白道声“走吧”,率先东去。 丹砂不敢怠慢。他示意青阿别急,却赶紧跟了过去。青阿跳上河埠头。她手脚利落,很快帮着船家在岸边将随行物品弄到马背上c与小丁三一起快步直奔镇子中心而来。眼下已是辰时。官道上颇有些人走动。乡人早起,各就各位。该干的活儿,已有模有样。不一会儿,大伙全到了小镇西尽头。此时,东去的街口,恰好有几个庄稼人聚在一块说话,把小半边的路都给堵住了。李白回头朝跟三耳语几句。他是让丁三和丹砂先去“泰和”找总管账房陈子亚,告诉他李白要按时去见刘陵,让他做好准备。同时也顺便摸摸底,了解最近的事态进展。小丁三应声回头而去。这小子在镇子上颇有人缘,转眼间竟变戏法一般,弄来大小两头的骡子。他凑到丹砂跟前,与他嘀咕几句,随后翻上小骡子骡背,而后一带缰绳,“吱”的一声便蹿到丹砂身头去了。丹砂“呵呵”直乐,也跨上骡背,随丁三疾疾而去。李白暗骂一声“这鬼精灵”。他此时安心了不少。于是携上青阿,沿一字石板长街逶迤而来。那青阿也放松下来。只见扬起滋嫩稚拙的脸,不停地给李白说东道西,好不逗人怜爱。要不是在街头,要不是还在想着刚才那怪怪的一幕情景,李白说不准会忍不住掐她一把,瞧一瞧这娇嫩的身子脸儿,能否掐出水来。就这么不紧不慢,好一会儿,这俩人才踱到斜过小镇官道的古河道入口处。李白在这儿顿住了脚。原来,前头屋角有女人在朝李白嬉笑。 是麻辣三嫂。 220拐角 李白笑了。他抬腿朝三嫂将去。不料却被青阿一把扯住。李白“咦”了一声,扭头瞧了瞧。瞧见的,是青阿的满脸不高兴。 “唉”。李白叹道。他凑近青阿,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的耳垂,柔声道,“别误事哦。” 麻辣三嫂袅袅走来,对青阿笑道: “丫头大了呢。” 青阿扭过头去。她撇嘴c有点动怒。此时,她早已掠到李白身旁。身子却朝向青阿,将手里的一个包袱塞到她的怀里。那里面,是一块洁白的极昂贵的羊羔皮料。随后,她耸动右肩,杵到李白胸前。她的右边丰乳,擦着了李白的手臂。要命的是,这玩意儿竟像是条蛇,紧贴着他的臂,蠕到肩头。暖暖的。却缠得紧。有个妖饶的声音钻进李白耳朵,“你得相信人家。真的,是真的有要紧的事儿。你跟我走就是。丫头也一块去。”李白抬头瞧瞧青阿。青阿听到了,撅起嘴不愿意跟了去。李白想,待会儿小丁三也许会回头,就决定留在街旁等着。三嫂扭头叫来身后的一个女娃,请她陪着青阿。随后拥了李白,拐进道旁的一家——人家。李白一愣。抬头一瞧,高高的屋檐下,有一颇有气度的幌子。竟是一大块黄褐色麻布。窗台上垒了个粗陶酒坛,朴茂而妩媚。原来它就是三嫂的酒坊。酒坊只有一个街面,里边却很大。屋内摆设即朴素又有说不出的豪爽气派。还有一个甬道通向更大的后院。三嫂把李白推到一旁的楼梯前。她一边催促李白上楼,一边示意跟过来的小二,赶紧煮茶,还别让闲杂人等登楼。 221怪屋 李白踏上二楼。 后面的三嫂却没有跟了来。颇有点奇怪。楼梯口迎面有一简单的玄关。李白褪去靴子。脚有点凉。不过,很快便转暖了。他这才发现,脚边不远处有一大铜炉,里面炭火正旺。转出玄关,陡然感觉这儿的布局有点怪。不似居家过日子的普通人家,更像是个敞厅。不过,李白瞧着倒挺舒服。三面有窗,显得格外通透光亮。屋顶垂下一盏铜灯盏,仿佛预示着此地入夜也一样亮堂。宽大的墙面上,从梁椽到楼板,疏疏落落悬挂着一把琵琶和几幅字画。只临北的宽大的窗前,有一张木制高榻,散放了些笔筒c墨锭c纸张和一张棋盘。还有三两茶具。其它别无长物。弄这么一个空旷的场地,是咋回事?李白颇费思量。尤其是楼面中央,铺了一大块厚厚的羊毛地毡,竟足有一丈见方。他走上去,脚底顿时暖起来。痒痒的。这又是派何用场?李白正琢磨着,就听楼梯一通“噔噔噔”乱响。 有俩人。这也有点怪。一个应是年轻女人。三嫂?另一个脚步沉得很,气势逼人。 这会是何人? 他心生警惕。 不由地捏住剑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忙里偷闲 222干爹 来人似乎觉察到客人的不安。他没等踏上最后一个梯阶,便顿住脚步。倒是身后的女人,碎步扭身c抢到他前头去。 李白笑了。他转身瞧过去。 是三嫂。只见她脚一甩一甩,将俩厚底棉鞋扔到了玄关一角。 她抬头,瞧见李白在用不解的眼色打量着自个,忙道: “咋的啦?” 话音还没落,她的身后盖过来一个大大的黑影。那是个老男人,斜仰了脑袋在瞧着屋顶,发出一串劲力宏大的“呵呵”声。李白感觉这声音有点熟悉。他不由地顺着那人的眼光,瞧了一眼屋顶。原来那儿有个鸟窝。三嫂有点不满他的大惊小怪,纤柔的左手捏成拳,朝他肋下抡去。他更是夸张地扭身弓腰一躲。这一连串的亲昵动作,瞧得李白直咂舌。那人摇摇头c转过身来。李白这才发现,原来此人竟是沈如筠。他大笑。——昨天,他在陆府瞧见三嫂跟沈如筠很熟悉和亲昵地说话,感觉奇怪。一问才晓得,沈如筠还是她的干爹。缘由是四年前沈如筠回访京都,正赶上三嫂孀后出事,闹得满城风雨。沈如筠帮着陆申平息了这场风波。后来,又帮着陆申给三嫂在长乐坡弄了个酒坊c安顿下来。就此,三嫂感激莫名,拜了他为干爹。而沈如筠膝下无女,也乐得其所。沈如筠很宠她。相比一般干爹干囡,这爷儿俩更亲得叫人羡慕。所以,刚才在河埠头旁的官道上,瞧见沈如筠朝他一笑,李白并没有太意外。李白只是奇怪,三嫂为何要急冲冲赶回长乐坡。他明白,为了这干囡,沈如筠乐意。干囡冒险骑马赶路,得有个可靠的人给她保驾仗胆,这活儿还非他莫属。 223瑜伽 李白道: “哦——要我来到底为啥?今儿事多,耽搁不起。只是奇怪,这地毡干嘛用的,暖得脚底痒痒的。” 沈如筠猫了腰凑近李白。没等他说话,被三嫂扯了个趔撅。她道: “你没瞧出来?没想到时尚先锋兼天涯浪子之李太白,竟是一个乡巴佬!” 李白有点恼。三嫂呵呵地笑。她瞧了一眼身旁的沈如筠,麻利地卸了身上的青袍。俩人眼前的女人,只剩一身颇紧凑的白丝衫裤,外加一件小而黑的棉夹袄。这一来,人愈发凹凹凸凸c风情万种。李白傻眼了,不知这女人要干嘛。只见她就地俩滚翻c来到地毡中央。随后,她突然软软地下腰c摆了个劈叉。接着,又做了几个伸腰。盘腿的动作。很软。也很媚。 李白还是一脸茫然。沈如筠哈哈笑道: “你不是瞧见过嘛,瑜伽。” “哦。——” 李白脸不禁烫了。他从外面回转京城,正赶上沈如筠到了北国。有一天,沈如筠带了几个学生来瞧陆申,跟李白遇上了。沈如筠在他们仨人闲聊时,安排学生去了后院一专门留给他歇息的屋子,一边练瑜伽,一边等着。陆申向沈如筠问起学生练习瑜伽的进展,引起李白的兴趣。李白听人说起过瑜伽,却无缘一见。后来,仨人一同来到后院,瞧了学生练的各式瑜伽动作,讨论对瑜伽的理解。此后,李白还专门去陆申的学校去瞧学生的瑜伽早课。有几天,他还模仿瑜伽的几个动作,跟一直在练的吐纳养气功夫比较,觉得很有道理。他很想抽时间多学几招瑜伽动作,可一忙就丟了。如今,听沈如筠说,眼前这女人玩的是瑜伽,恍然大悟之际,羞得只恨不能在地板上找个洞钻了去。而那女人,却是乐呵乐呵。她一边斜眼瞧着李白,一边软软地一式式做下去,一副得理不饶人的范。半晌,才娇声嗔道: “你也有不懂的事哦!”。 224祸乱突发 李白语塞。 女儿道: “来这儿之前,我问过老管家。他说你要去灞桥驿接陆调。可我瞧着不像。昨晚把我给吓坏了。你道是何缘故?那伙人中的一个我认得,是北门禁军里的好手。这回,咱陆家惹上大麻烦了。眼下是躲还来不及,你倒好,敢情回头卯足劲跟官祖家做对头。没错吧,叫我在这儿的码头上撞上了。刚才还没到家,就有人来酒坊找。是禁军里惹事的祖宗c‘神腿仇老三’。好在他是我那死鬼的把兄,一向挺照应我的。他说了,今儿他的人全到了镇子里。如今的事麻烦,咱家的人要尽可能避一避。——” 女人把话顿住,一板一眼地做着瑜伽。李白没吱声。他脑袋里满是疑惑,弄不懂这女人是咋回事。 沈如筠道: “今儿是得多留个心眼。” 此时,店里的女佣“噔噔噔”上了楼来。她手里托了个放了茶壶和三只茶碗的大盘子。随后,跪在楼板上,给三只茶碗斟满了茶。茶汤清亮。有一股不常闻到的清新妩媚的茶香。女佣还想将茶碗给众人端上。女人抬抬手,请她自去。她明白,眼下她的俩客人,都没品茶的闲心。于是,又听女佣踩得楼梯响。可夹在这声响里,却还有隐隐的嘈杂声。再一听,原来是南窗外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李白吃了一惊,一步掠到窗前。他撩开窗帘c朝街面瞅去。窗纸很薄,却也只模模糊糊地印出一个大概。只见斜对面有一个人揪了一个老婆子的衣襟,另俩家伙正抬腿朝老人家丟在街旁的菜篮踢去。李白突然想起青阿。他朝屋子拐角瞧去,却没瞧见那儿有她的影儿。李白看不过,拍了一下窗框,猛地拉开了扇窗c年龄稍大探出头去。这一串动作弄得声响颇大。他也已看清,那是仨禁军士兵。那揪人衣襟的家伙年龄稍大,似乎是个头儿。他听到响声,愣了一愣,抬头朝街对面楼上的李白瞅来。李白不为所动。他的身后有倒有了响声。是三嫂。只见她陡然直起身。随后,这女人竟连滚带爬c扑到窗前。沈如筠站的地儿离窗不远。他个儿高。李白开了窗,他一眼就瞧见是咋回事。他晓得李白恼了,那对面的兵痞也似乎上了火。他怕惹麻烦,转身下楼c掠出去排解。女人对那仨的鲁离莽也很不满意。她一边把李白往后拉,一边朝那仨家伙嚷嚷“这么瞎弄,不怕坏了仇老三的好事。”这招还真管用。那头领本想朝李白开骂,听女人这一通嚷嚷,倒笑了一笑。此时,沈如筠脚步沉沉地朝他来走。老人脸上堆着笑,还不住地打着手势,意思是街面人多,见好就收罢。瞧着没啥敌意,却威势十足。街上乱溜达的人们,见状也开始随沈如筠朝那头领涌去。 这家伙他愣了一愣 随后,不由地丟开了手。 另俩家伙见状,赶紧掩到头领身旁。 225败走 女人腿一软c跌倒在窗前。 李白伸出右手,将她托住。他道: “没事啦!” 女人听得这话,忙硬挺起身子,朝外瞅去。果然,就见那头领顿顿脚c转身就走。另俩家伙面对涌到身前的众乡亲,爆躁地抡起手里的长枪。众人顿住。没等沈如筠动作,这俩人却收了手,扭身随头领而去。众人哄笑c渐渐散去。女人长出一口气,翻身抱住李白。有人抬头。朝这儿瞧来。李白慌忙掩上窗c拉拢窗帘。女人愈抱愈紧,挺挺的乳儿压得李白腰眼怪难受。欲火腾起,却不得不压下去,更难受。女人哭了。抽抽噎噎。身子一下又软下来,烫烫的。李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想到青阿。心想,那儿咋还没消息。所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此时,楼下有个女人在笑嚷: “李十二郎,有个叫丁三的来了,要见你!” “哦——我这就下来啦。” 李白应声道。他拿住女人缠在腰间的右手,只一扭,便脱了身。不料女人腰一挺,小腹潮潮地贴上来。她的左臂伸出,与已离了李白身子的右手又黏在一起。这一来,她的身子与李白缠得更紧了。她的左肘,滑到了李白腹股沟,在找着什么。李白感觉周身一紧,发烫,膨胀得更难受。女人道: “叫他上来!” 李白忙道: “别——” 他觉得,再不狠心对女人说不,要坏事。于是,他顺着女人的劲路,松了一松。随后身子稍沉c猛地一挣。只听女人“啊”了声,紧缠着他的手,突然被荡开。她人也一屁股跌下地。李白道声“抱歉”,捏了下她的左手,帮她做了次手臂放松动作。女人心犹不甘,又扑到李白脚下。这回,李白动作极快。只一扭身动了动,身子已下了楼。像头败走的豹子。楼下等着的小丁三,听到女人说“叫他上来!”,忙抬脚上楼。转眼又见眼前一暗。若不是掠下楼来的李白生生闪下身,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丁三吓得身子后仰c栽倒。 被调过身来李白截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好戏开场 226变化 李白道: “咋回事?” 丁三瞅了一眼酒坊堂屋。屋里除了一个正惊讶地瞪着眼瞧着李白的伙计,别无他人。于是,他把来意悄声合盘托出。——原来,他刚遇见“泰和”的一个伙计。此人告诉他,那刘陵改了见面地点。他由“泰和”的掌柜楼长善陪同,去了东北面的“安乐居”酒楼。请李白等到务必在晌午前到“安乐居”与他一会。 “安乐居”? 李白听罢,转身出门。小镇到了这儿,仿佛柳暗花明下开阔豁朗了。这一带地处镇子中央,是个呈三角型的集市,场面异常敞大。其间铺户近千家,经营的商品更是花样百出c应有尽有。集市四周,大小楼阁鳞次栉比。丁三手朝街东北一指。李白朝东北面望去。只见离眼下李白待的地方东南大约也就一箭之地,便是集市东北面c古河道入口处。不远的北坡上,有一座耸然而起的宏大建筑。屋檐下挑起的幌子上的三个分外省目斗大欧字:“安乐居”。 这时,李白身旁一暗。 是青阿。 一脸坏笑。 眼儿如青蛇吐信。 227安乐居 李白黯然。 对这店家,他并不陌生。前两天,就曾在那儿盘桓半日。不仅气派非凡,所出菜肴和营造出的豪爽情调,也是一方之极,号称是长乐坡的第一去处。眼下,酒店大门前,零零散散有一两小贩兜售发卡c冰糖葫芦之类。面对西南的二楼长窗看去,倒是隐隐约约已有俩客人在悠然自得地品茗闲聊,却又不时向四周张望。而它对面的“恒昌”,更是门可罗雀,只有二三老人蹲在向阳的墙角晒太阳。此刻市面不甚景气,空中满是沉闷与怪异的氛围。李白感觉,眼下的情景,就象是置身在一片钱塘的海岸边。眼前浅浅的滩头,说不准会在何时突然爆起一道没顶的潮头来。他攒紧眉沉吟良久,决定先另找个地方待着,看看事态进展再说。四下里一瞧,正好“安乐居”斜对面有一汤浆馆的幌子高高地半挑出街道。下面便有一家竹棚搭成芦席覆顶c的素朴干净的小浆汤馆,似乎是专门经营豆浆茶食之类。 李白瞥了身旁的丁三一眼,暗暗叫了声好。 丁三会意。他一溜烟赶在李白前面,掠入茶馆,挑了深处的一张空食床。李白让过青阿,大步拐进芦棚,在空桌旁席地而坐。抬眼一看,不禁乐开了花。 好个绝妙去处。 “安乐居”一揽无遗。 228借座 李白与小丁三相视一乐。 眼下的汤浆馆生意渐火,人声喧嚷。这铺子的老板,是个一脸憨厚像的独臂中年人,此时正在不远处灶上忙着。他见李白等人走进来,一边忙陪了笑脸,跑过来招呼他仨;一边催促在另一头的擦抹客床的的女侍者,叫她快点儿过来侍侯客人。 李白难得悠闲,正乐呵呵地环顾四周,嘴里忙道“不碍,不碍。” 这汤浆馆,或可称作茶铺子,倒是长乐坡一绝。虽是用几片芦席盖顶c四面有些透风,显得粗陋简朴;却借地势,结善缘,一向颇有人望。长乐坡虽说并非僻远蛮荒之地,毕竟为一小去处。此地食客往常多是附近的乡亲,只是间或有几个客商而已。可今日左前方的食床旁,坐了两少一老三位客人,象是刚来不久。一边的床角,本来有一女人侧身殷殷与这几人聊着。没等李白瞧过来,扭转背遽然起身c从人群中辗转如蛇一般挤了出去。李白不禁奇怪。更奇怪的,是此人的身形背影颇为眼熟。于是,他又朝她的去处多瞧了一眼。“嘿嘿。”有人笑道。像是冲着李白来的。哦,是左前方食床的几人的一个。李白来了好奇心,把眼卯定这仨人。这才发现,这仨人组合甚是有趣。其中老者是一瘦劲异常的读书人。似一竿瘦长苍劲的南竹似的,牢牢戳在那儿。此人有着一张坑坑洼洼的刀瓜脸,说话不紧不慢,倒也更显得素朴而慈厚。另两位却是一僧一道:这道是个清幽得稍显妖气的青年,盼顾之间有一种随意飘散古怪;一袭青色道袍如水止风发c洒脱自如。而前一位胖大和尚,却黄衫横裹c粗豪却不笨拙,语出轰然如钟,甚是快活爽利。他身边的粱柱旁,依了一杆长出他一头的粗铜丈。那老人极温顺和善。他也注意到了李白,一对似乎有点昏花的老眼,缓缓罩住李白。 随后,他淡然一笑。 李白也报以一笑。倒是他身旁那看似淡泊随意的少年道人,见状把两只细长的眼咬牢李白,竟有了满脸杀气。此情大出李白的意料。于是又瞧了他一眼。他垂头想,这道人在哪儿见过呢,要不怎么有些眼熟。半晌,他才悟到,此人便是前天,他在长乐坡桥脚遇见过的道人c冷面杀手颜初子。由此又突然想起,那已离去的女人,好像是刚才还跟他难舍难分的三嫂陆小青。 他心里一凛。, 229新媳妇 “爷们是——” 声音就在李白身后。他赶紧回头。原来这里众人还没坐定,又早有跑堂的上得前来,恭谨地问道。这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挺俊秀却还有点羞答答的细瘦丫头。只见她手里托了个古旧却极干净的方竹盘,里面是几块热腾腾的白手巾。见李白回头,她先是链衽一拜,然后膝地用代手擦抹食床床面,将方竹盘摆放妥贴。李白只顾了瞧她动作。丫头见李白不说话,又细声提醒道: “爷们是饮浆c吃茶食,还是会客?” 李白不禁暗自惊讶。不料这看似粗陋不堪的去处,却也是风俗古雅c人物风流。此时,只听得身后那年青道人冷哼一声。他看似无意地告诉那机伶和尚道,那丫头却是独臂老板才过门的新媳妇。那胖大和尚则扭过脸来,对李白挤挤右眼,连连粗声道: “罪过,罪过!”。 李白愕然。摇头叹息。他斜溜了一眼身旁姗姗来迟的青阿,失笑道: “还有一小娘们,你不管饭?——要说有你这可人儿,别的客不会也罢。且先看着赏一碗豆腐脑喝罢!” 丫头闻听,羞得满脸通红。只听得她细声道声“稍等”,便诺诺而退;而青阿见状,不仅恼红了脸,还妒得瞪圆了眼,呼呼直喘粗气。李白说罢也乐了。他随手拿过来一块热手巾。他正要去擦脸,低头却瞧见襟前有一大块浮灰。于是又对那丫头道,“劳驾您老,再带一盆清水来。” 众茶客哄堂大笑。 230戏水 不一会儿,那新媳妇又回来了。手里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清水。她的身后,是一个半大小伙计,捧着个摆放着两大碗豆腐脑c四小碟极精致的茶点的食盘。随后,那老板娘转身将食盘端上床来。 她差一个半大小伙计四下里应酬顾客,自个儿又垂手侯在李白。 此时,铺子热闹起来。 李白身旁的乡亲,开始说些天气c墒情和世态炎凉的闲话。纯朴得近乎笨拙c呆滞,却又不失生趣和幽默感。斜对面那老者也来了兴致。他朗声说起一桩早年的京师掌故。那一道一僧俩年青人,一时都噤了声,只是一边大口饮浆,一边不动声色地静听老人说古。倒是青阿表面心静如水,看似只顾喝她的豆腐脑。其实,她的眼神不时溜过街面,注意着对面“安乐居”的动静。 李白一边摆摆下巴,让那老板娘只顾去忙她的生意。一边把手伸到水盆里,慢条斯理地在水里搓着手巾,沉吟着。 麻烦不小哩,他想。刚才,丁三瞅个空,把了解到的情况简单扼要地讲了一遍。一是杀手去而复来,这一阵在镇子上加紧搜捕;再是印氏叔侄有可能潜回小镇c藏身“恒昌”商行;而那行事诡诈的刘陵,对印氏叔侄的去向似有把握。还有今儿午前,司马无疾也已去过“恒昌”等等。这会儿,丹砂正守在“安乐居”唯一的后门旁,防备刘陵捣鬼。李白把这两天得来的消息一凑,据此判断:印氏叔侄很有可能在“恒昌”落下脚来;而刘陵瞧这模样,并不曾与印氏叔侄联成一气。那司马无疾对“恒昌”的关照颇有深意,目的恐怕还在将他俩逼出长乐坡。而杀手这边,前次伏击似乎并没得手。此番去而复来,仿佛早嗅出了味道;或许是有人告密,甚至于好象已设下了圈套,单等着猎物上钩。他又低头。他想到了刚一上岸那奇怪的一幕。 难怪,老天就来那么一下哩。 是给我提个醒吧。 231煞风景 李白恍惚。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鬼鬼的河埠头。这回,那条青色大蛇变得极奇妖娆妩媚。只一动身,便缠住了他的腿。随后,它“嘻嘻”一笑,还扭动身子,一点点逼上来,缓缓地将他的腰和右臂也给箍得死死的。那红艳艳的信子伸到耳旁,在温存地舔他的脸。他动弹不得,却很享受。后来一想不对劲,急忙运起内劲,想要尽快脱身。不料小腹明明有一团勃勃真气,就是上不来。李白抖了抖,惊出一身冷汗。奇怪的是眼前一亮,青色大蛇不见了。李白清醒过来。周遭死静。不对呀,他突然意识到。刚才汤浆馆不是还很喧闹么。正这么说得起劲的众人,咋就突然收住了?这情形,就象是轰隆轰隆走得好好的一架马车,被驾辕的急急勒紧缰似的,僵死了。 李白不禁奇怪。 他抬头。只见有中年汉子大大咧咧地踏入芦棚。这家伙矮胖粗蛮却又极剽悍c腰挎大刀。看情形,这汉子不是本地人氏,也不似是来吃茶的,倒象是来找谁打架来着。那老板娘见状,慌忙陪了笑脸,战战兢兢上前侍侯。周围几个茶客,有的赶紧吃完结帐走人,有的只顾“哧哧哧”地忙他茶盅里c碗盏中的活儿,哪里还敢抬头张望。李白扭过脑袋,去瞅那两少一老三位茶客,发现那儿早已是人去床空。这汉子似乎对屋子里发生的变化满不在乎,甚至颇为自得。只见他“嗨嗨”一笑,一边伸手在侯到他身旁的老板娘的脸颊捏了一把;一边粗声朝老板嚷嚷着冷,要了一大碗新开锅的豆腐脑,还得多加辣子!随后,此人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李白对面。他一对饿狼似的环眼,放肆地在李白与青阿脸面来回搓揉。那老板娘“哎”了一声,不敢动弹,却已是眼泪汪汪。 李白见状大怒。他冷冷一笑,把个脸拉的老长,对老板娘道:, “要你去弄盘鲜鱼,怎地不动弹?快去!” 那女娃浑身一哆嗦。她茫茫然看着李白,不知如何作答。也难怪,她眼前的李白,虽说嗓子柔和了不少,却也是忿然作色,变得太快太狠。还是独臂老板老成机伶,不知从哪儿迅捷钻了出来,嚷道,“还不快去!”。暗地里却呶呶嘴,让小媳妇溜之大吉。丫头如得了大赦一般,也不答话,扭头便走。老板又朝李白丢了个眼色,最后才向那蛮汉谄笑着躬身一揖,道: “爷,您老稍候。”说罢又朝着那女娃的背影喝道,“别忘了给这位爷端碗热豆腐脑来。” “要麻辣的!” 232观潮 “好唻!” 转眼间,却见一个小伙计跑来。他麻利地将一大碗红白相间的豆腐脑,捧到那汉子床前。随后笑眯眯地恭侯一旁。 见来的是个男娃,这厮不禁一楞。 再扭头一瞧,那丫头已没了影儿。于是突然明白是咋回事,不禁恶狠狠瞪盯了李白一眼。李白恼他太过无礼,才要发作。身旁的青阿却早以伸出右手一根纤纤食指,在他的胁下点了一点。而独臂老板此刻也转身朝他暗自摆手c深深一揖。这汉子安坐不动,又乜斜着眼瞅了瞅垂了一只左手侯在一旁的老板,道: “叫你那丫头过来侍侯,爷有赏哩!” “爷慢用c稍候。那是俺才过门的媳妇,不懂规矩,您老别见怪。” “呵,你个杀材!今儿爷得空,把你那艳福匀一半给爷享受享受。没准爷一高兴,挑你发笔横财,再给你找俩骚娘们谗谗嘴。” “好咧!——”独臂老板一笑,转身朝不远处的一个小伙计道,“咦,谢五,你师娘怎么还没回呢,去唤她来!” 说罢,又朝那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这伙计“嗷”了声,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坐在青阿下首的丁三,正觉得无聊,便与她咬了下耳朵,掠出门c追那小伙计去了。这汉子脖子伸得老长,四下里瞅瞅,颇不耐烦地骂骂咧咧。又等了一会儿,不但小媳妇没见回转,连那小伙计也不见了声形。此刻,原本生意红火c人声喧嚷的芦棚前,已是冷冷清清,气氛格外沉闷。只有李白依然悠闲自得。他一面仰着脸,眯起一对虎眼,兴致盎然地朝街道北边c“安乐居”大门旁一棵枝节苍虬的古槐反复打量。随后,只见他一面从兜里掏出三枚“开元通宝”铜钱,不紧不慢地将它在掌心里一一排开,随后冷不丁先后弹了出去。那铜钱儿不偏不依,堪堪成品子型打中古槐一枝丫间的茶盅般大的小马蜂窝。一股青烟过后,群蜂如没头的苍蝇四下里乱撞乱舞。 小街有人惊了。 一片骚乱。 233鱼的喜剧 这汉子见状一楞。 再看那老板,依旧不动声色,谦恭地垂手侯在一旁。而四周的食客也早以作鸟兽散。汉子自感无趣。于是他冷了冷脸,埋下脑袋,“呼啦呼啦”地喝起豆腐脑来。不一会儿,便将一大碗红通通c白晃晃里拌了少许清舂和黑芝麻等佐料的豆腐脑,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而后抬手一擦嘴,翻身而起。铺子老板见状,赶紧上前伺侯。这汉子一把将他推开c扬长而去。 李白扶膝起身c暗自好笑。 独臂老板瞧着远去的汉子,摇了摇头。随后,他转身朝李白一个长揖,满眼都是感激不尽的颜色。而那鲁莽汉子一走,不久前已渐趋冷清的浆茶铺子,也慢慢恢复了生机。不一会儿,那小伙计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而跟随其后的,是那个小媳妇。就见她笑吟吟地捧了个大盘子,径直走到李白面前放下,羞羞地欠身道了个万福。 那盘子里,有条肥大的黄河鲤鱼。 黄灿灿c醋香蓬溢。 绿白胡葱相伴,极清爽。 234案由 李白大笑。 此时,铺子已过了早生意高峰,客人渐渐少了下来。李白邀了老板和俩好心地滞留在棚子里c以防不测的乡亲一块儿坐下,共享那条黄河大鲤鱼。 这一来,小铺子里的空气,变得轻松起来。 没说了几句,便由那蛮汉扯到了前天那桩杀局上。一楞头青本已半醉,这会儿又是三大碗酒下肚,便口齿不清地嚷起来。李白猜摸半天,才弄明白他说的是陆申陆大老板把生意做到了太原府,却又黑了人家,才挨了那人家的暗算云云。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满嘴没几颗牙的老酒葫芦。一听这话,这人大摇其头c故作神秘地四下里瞧瞧,低声说道起来。按他的说法,此次那几个客商从漠北带回了一块流落漠北几百年的稀世之宝“和滇玉璧”。此案的缘由,为的是夺宝。据说北门禁军的一位大佬,也掺和到了里面。独臂老板一边听了,面无表情。而丁三则躲在门旁偷着乐。不久,俩乡亲兴尽离去,老板又诡异地朝李白眨眨眼。李白心一动。他请老板拿来一坛绍兴酒,邀他与自个儿豪饮一场。 几番对酒快谈过后,李白大喜。 原来,从散淡的神聊间,李白揣摩那独臂老板早先也是乡间游侠条好汉。如今劲气内敛,遇上李白,才不经意间漏出当年粗豪侠义的马脚。此人眼下剩有的一条胳膊,在酒坛c食床与碗筷间穿行缠绕,像蛇一般柔,瞬间又变得会如铁打铜铸的一般沉重霸气。李白佩服之余,顿起好奇之心,问起他是如何丟了那条臂膀的。老板苦笑不语。却也不以为仵。李白自觉失言,罚酒三碗。这下,俩原本素不相识的陌路人,竟顿成莫逆。于是李白把他与陆申的关系告诉了老板。老板笑笑,说他猜到了。李白惊讶,估计他另有消息来源。果然不出所料。老板沉吟半晌,悄然说出一番那案子真正缘由的话来。原来,太原府的一个官高派了人来京,要告发了一皇帝宠儿c北门禁军某个大佬。李白心里一紧,表面却装得不以为然。那老板见状,以为李白是嫌他跟前几位乡亲一样只是道听途说。他略一踌躇,说他有一个与之极好的表亲在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家做管家,消息是从他那里得来的。此人昨晚下乡,为的是给东家弄新鲜野味。原来那截杀印西桥等人,是为了一件由太原府少伊严挺之托印西桥传进禁中的c可能是告发王毛仲的秘函。据他老表说,陆申的被杀,估计与此有关。因为那北边来的人,与他有过瓜葛。走投无路的当口,难免要找他帮忙,以便尽快把秘函传到禁中去。 李白听罢心里一凛。他只管与独臂老板对饮,不再言语。他心里又冒出“烫手的东西”这句话。心想,这虽然属道听途说,是作不得数的,不过倒是与自已先前的猜想颇为吻合。这下,他真有点急了。于是一边招呼丁三进来随意吃茶点,一边暗暗嘱咐了几句。 丁三点头。 随后转身便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游戏又多一个角儿 235扎桩 李白起身了。 他见时辰不早,便准备去会刘陵。可他再一瞅对面,刚才还在“安乐居”楼上大窗户前张望的刘陵,却已不见了影儿。此时,身旁的青阿凑过来,掩了嘴,悄声嘀咕了几句。李白听罢,不禁冷冷一笑,膝席起身。老板见状,竭力挽留。那小媳妇也掩了羞红的小脸,提一大酒壶,歪歪扭扭地迎上前来。李白大笑,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搁在床前。老板哪里肯收。李白脸一板,道他有意与老板合伙开店做生意。这是定金。等他忙完手头额活儿,回头再商议细节。老板愕然。李白“嘻嘻”c乘便钻出芦棚。 这一刻,已是日上三竿。 甫一钻出芦棚,李白顿觉眼前一亮。随后,身子上下,就象在场地洗了个冷水澡一般,格外的爽利。这冬末的日头大概也饿晕了,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儿。放眼四望,那苍莽的山峦依旧如老僧入定,不慌不忙,空气中却还是挣扎着透漏出一股股湿漉漉的泥香。桥西官道两侧以及南面“安乐居”周边,倒是比早间有了些许活气。除了原先那些个各施拳脚的店家铺户,又穿插了不少卖柴c卖碳c卖茶叶c卖笔墨c卖针头线脑等等小商小贩,把诺大个场院堵得严严实实。人人各出巧招奇招c个个争相延揽顾客,闹得沸沸扬扬。他略一回头,正瞅见那小伙计溜回汤茶馆,朝青阿挤眼弄眉,似乎想说点甚。青阿见状,返身回到芦棚前,跟他嘀咕起来。李白等了一会儿,见青阿还没回头的意思,便索性把头一摆,大踏步跨过街道,来到了道旁。 巧的是,丁三回头了。 他急匆匆跑到李白身旁。 身旁多了一个男娃。 牵一匹极悍的黑骏马。 跑出了汗的。 236一了 李白不禁一乐。 原来这小鬼头,乃是个熟人。此人便是之前我说到过的一了,李白好友元丹丘的徒弟兼书僮。在道口,正巧遇上往回赶的丁三。早在去年腊月底,他就已与李白见过面。眼下情形特别,不容他再耍一套平日的繁文缛节。于是只见他凑近李白,准备告诉c今儿派自个儿来长乐坡的缘由。不料丁三气急败坏地抢到他前头,冲李白嚷道“那家伙跑啦”。 李白呆了一呆。 一了好不恼火,冷笑道: “是家伙跑光了才好!” 他早跟丁三结识,对这小子不学无术却淘气机伶c颇受陆申青睐,十二分地鄙薄妒忌。李白回过神来。他关照丁三别躁,示意还是由一了先说。一了颇得意。他告诉李白,他师傅元丹丘眼下已回京城。今儿前晌,他爷儿俩去陆府看他,却听说他已回长乐坡。老管家跟师父极熟,说出李白此行的目的。师父急了,便赶紧派自个儿骑马来了。随后,他又将今儿一早,张盖等人与元丹丘聚在一块儿的情形,叙过了一遍。最后,他告诉李白说,师父从北门禁军那儿得了个最新的消息,今儿会有一大帮北门禁军的兵痞,转回镇上。据说,他们正要等到正午时分来“安乐居”酒楼捉拿一个姓刘的c印西桥的同伙。而那告发了北门禁军大佬的一封文件,如今大概就在姓刘的手里。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而小丁三又抢前,把眼下“安乐居”这边最新的情形告诉李白。原来,小丁三刚才受李白派遣,去侯在“泰和”后门的丹砂。随后俩人通力合作c前后呼应,把“安乐居”盯得死死的。刚才,刘陵突然下楼转入酒家厨房,换了一身厨师妆溜出“安乐居”酒家后门。他在一半大娃子陪同下,掩入“安乐居”附近的一家诊所。再出诊所院门时,已变身为一跨了驴背c回乡省亲的小官宦模样。随后,那娃扶陪了他由长乐寺旁的另一小道,摸进终南山。 一了不禁傻乐。 李白朝一了斜了一眼,不明白这小鬼头是咋的了。那丁三也是一脸茫然。一了自觉失态,赶紧吐吐舌头。他心里早偏向刘陵,一路上在替他祷告,盼着他别出事。听刚才丁三说话的口气是恨恨的,他好迷涂,像是在梦里一般。之后听来听去,却听说刘陵竟跑了。就如鬼魅一般,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飘走了。他顿然醒觉。 他觉得格外好玩。 而且解气。 237阴招 李白道: “眼下丹砂在哪?” “在进山的道口。”丁三道,“他把着道口呢,就怕这老小子再耍花枪。” “这就对了。” 李白道。丁三以为是说他应对得法。其实李白想的是刘陵。他想,这样看来,那“烫手的东西”,八成便是件告密文书。若真是如此,刘陵这厮设了个局,要他李白做诱饵,好教印西桥和他自个儿“金蝉脱壳”。不过,李白还是没料到,有幽州大侠盛名的他,也会来这阴损得过了份儿一手。李白稍一思索,吩咐丁三去换回丹砂,要他到陆氏酒坊等着自个。他则应设法盯紧刘陵,掌握刘陵的去向。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铜子,让丁三留着,以防不时之。一了不高兴了。他嚷嚷应该派他去。李白笑笑,道你有更要紧的活儿。丁三见状,赶紧一走了之。路过汤茶馆,他唤来小伙计,咬了咬耳朵片儿。那小机灵鬼瞅瞅瘸腿老板,见他并不介意,忙捣蒜般点头应承,与丁三一块儿溜了出去。李白很是满意。他随后关照一了去街旁的陆氏酒坊找沈如筠,请老爷子在酒坊找俩帮手,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他也是想让小家伙待那儿歇一会儿。一了应命c牵了马疾去。 此时,太阳起了精神,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李白转过身来,朝东边的长乐坡桥瞧去。桥头人影浮沉乱动。一时往桥东的人尤多,且颇匆忙。他打算与青阿混在人流里,先去桥东的“泰和”货栈。可才要动身,却一下顿住。他蓦地瞅见,司马无疾出现在长乐坡桥脚的官道旁。 他扭身朝南面瞅了瞅,颇为踌躇。 须臾,禹禹西来。 238奔马 李白呆了。 他顺着司马无疾所瞅的方向瞧去,发现那是市面宽敞的“恒昌”铁器商行。他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商行与司马无疾有何关系。等他扭头在瞧,司马无疾已拐向东南,直冲街道尽头的“安乐居”而去。“他此时去‘安乐居’干嘛?”李白想了想,毫无头绪。于是只当啥也没瞅见,拽了一把青阿c朝东大踏步而去。不一会儿,他俩已来到长乐坡桥脚。李白正要越桥而过,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串急促而尖锐的马蹄声。李白扭头瞧去,就见长街尽头的官道上,腾得好大的雪雾。须臾,五c六骑先后穿出雪雾,飞奔而来。长街一字石板,火星四溅。街道不甚宽,街上行人四散奔逃,两旁滩贩人仰马翻c鬼哭狼嚎。 要出事了,李白想。 长乐坡镇子不大,却也是商铺云集,人口稠密。尤其是自斜插小镇街道的古河道入口处始,至长乐桥脚,更是人头攒动c熙熙攘攘。看看快到岔道口,那俩骑兵依旧肆无忌惮,争先恐后地打马向前。转瞬之间,这头匹奔马已抢到离青阿一丈跟前。青阿惊呆了,一时动弹不得c花容失色。李白急了,忙一把扯过青阿。而他自个儿,却转身朝道口“噌噌噌”大踏步迎上前来。 他准备万不得已,便上前去拽那奔马的缰绳。 239虚惊 谁料他还是慢了半拍。 此刻,岔道口街北一家杂货铺里,掠出一人,抢了他的先。此人是个拽了杆铜丈的胖大和尚。只见他横到了街中央。一边把原本手里提溜着的物件扔在脚旁,一边撩起黄衫c横开铜丈,做了个挡马的身势。随后,又有一高个儿的道人,掠入官道。只见他手提长剑,护住和尚。那抢在前面骑手见状也是一凛,猛勒马嚼。只因骑速太快,眼看便要撞上和尚。但见他一拨马头,身子右倾,旋风般掠入岔道。紧随其后的骑手更是身手不凡。他先是斜插到街道左侧,随即一领缰绳,狠夹马腹。那马儿一声长嘶,从岔道口一家飞椽低檐的小酒肆上空一越而过,堪堪抢回一个身位,绝尘而去。倒是原本那占得先机的骑手,再向左一提马缰,避过那不要命的和尚。随后,他猛地一把勒住缰绳,车转身来。只听得“錩”的一声,手中已是大刀横出胸前。 那和尚也是与他怒目相向。 李白只一掠c档在和尚身前。他也恼了,手里纂紧佩剑,把个身子猛地横出;一股真气随之沉入丹田。那虎眸裂框,目光如闪电般朝那骑手刺去。 这下,满街的商贩全吓傻了,以为又会有一场血案即刻爆发,赶紧四散逃命。那汉子只是恼火地盯着和尚与李白,正要发作。却没料到那和尚身后的年青道人抢上前来,喝声,“歇了罢。该干嘛干嘛去!” 那人一愣。 他又抬头朝身前的道人瞧了一会儿。 须臾,“嗨嗨”一笑。 随后调过马头,朝前面仅一箭之遥的“安乐居”奔去。 240花和尚 李白长出一口气。他对这年青道人顿起好感,又觉得颇眼熟。回头再瞧,认出那道人却是早先在“回春”茶馆吃茶c还算友善的年青茶客。而那胖大和尚,也那在茶馆见过,只是觉得眼下特滑稽。——这老兄右手执杆铜丈,左手提了一大包羊杂碎和一根很壮的羊腿。没等李白行礼,那年青胖大和尚已抢先竖起铜丈一揖,笑呵呵地道: “阿弥陀佛。” 李白慌忙抬手一揖,却弄成个佛礼,道: “阿弥陀佛。” 和尚一愣,道: “原来您老也出了家?——青莲居士嘛,别来无羕!” 李白失笑。继而大为吃惊。先前曹刘氏见了他后,劈头就叫起他这别号,他便有些奇怪。多年前离了蜀中之后,他并没怎么用过它,旁人怎地特别看重他这似乎极普通的名号游戏。后来,他与老管家董述聊起这事。老人对曹刘氏推崇备至,以为那是曹刘氏过人的灵异之气所致。那曹刘氏,也是从李白身上的那股子释家气感应而出。经他一说,李白当时恍然大悟。过后仔细一想,还是缘于那女子深不可测的城府。——她大概事先早已通过别的途径,掌握了他的点滴材料。其灵异之处在于恰到好处地脱口而出,仿佛如真。而如今眼前这年青和尚,瞧去极粗疏鄙俗,难道他也有这等灵异?如若不是,他又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这和尚。于是满面歉意地改手一揖,道: “大和尚,您老——” “喝,也不过年辰光,就把故人忘了。有道是贵人多望事,一点没错。” 这话可有点不中听。李白歉然一笑,倒也不以为忤,不过依然一头雾水。这和尚诡异地轰然一笑,朝李白扮了个鬼脸。转身把紧随其后的道人,介绍给李白。 他叫颜修,号初子。 241李迷 李白一笑。 随即恭身一揖。这颜初子,他听道教界人说起过。此人资历尚浅,如今却是一鹊独起c赫赫有声。更难得的是,他还是新出而名动江湖c武功绝高的豪侠。 颜初子冷着脸没吱声。 李白心里不舒服,脸上却显得毫不在意。青阿急了。她生怕李白恼他无礼,闹起冲突。于是横身挤到李白身前。这和尚却只当没瞧见,也不管颜初子愿不愿意听,便一边对他手舞足蹈c大讲特讲当年李白客居金陵的风流韵事。他一边说,一边将左手提着的物件挂到铜丈上,从兜里掏出一叠纸来。原来,这和尚近日又找人把李白的旧作给抄了不少来。此时,他得意地斜视了一眼李白,翻出当年的那么些歌诗,对颜初子道: “你瞧,‘罗袜凌波生网尘,那能得计访情亲?千杯绿酒何辞醉,一面红妆恼杀人。’你再瞧,‘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接汝!’还有这一篇,‘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指五云车。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 李白诧异不已。 而他身旁的青阿姑娘,早已妒嫉的涨红了小脸儿。 这和尚见状怪笑,又接着对李白道: “小僧恩语,如今栖身城南杜典香积寺。——前日来给大老板陆老先生做佛事的和尚恩言,便是小僧的师兄。” “” “在金陵鸡鸣寺,我的大诗人。想想看?” 242情种 李白满脸歉意。 这和尚瞧了李白一眼,还是很茫然的样儿,乐得脸上肉直颤: “贵人就是不一般。”见李白还是不明就里,又道,“才四年多嘛。居士与仲濬和尚四年前游金陵鸡鸣寺,可是小僧为两位高人扫榻安枰的哩。” 李白一楞,似乎想起来了。这边还没言语,和尚又道: “八卦洲上,居士还说过,要小僧还俗,跟丹砂做个伴呢。——哎,丹砂呢?八卦洲一别,您老消息全无。小僧恩语可想死您啦!您老瞧,恩语可还记得哩——‘风吹柳花满店响,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李白大笑。他想起来恩语是谁,也记起是有恩语所说的这么一档子事。想当年,李白浪荡金陵,曾经跟一个叫恩语的机伶小和尚夜逛秦淮河。在一条民家的小船上,竟与几个买醉的痞子撞了头c差点儿闹出人命。他一扭头,瞅见青阿姑娘一副妒火怒炽的模样,再也不敢张狂。于是,他悄声跟她说了说四年前的金陵c淮扬之旅。说罢,他又回顾恩语。端详再三,还是摇摇头。此面型似曾相识,他却没法将眼前这胖大快活的年青僧人,与当年金陵鸡鸣寺那个十四c五岁的顽皮小和尚恩语挂上钩。他道: “呵,真不敢相信。数年不见,你竟也开了窍。” 和尚板了脸道: “就该您开窍不成?” “岂止开窍。好一个情僧!” “不敢当。您老才情深。情深成种。——天下第一情种!” 243邀客 众人轰笑。 其实也难怪李白不敢相认。这恩语近些年来浪迹江湖,已经很少再有青灯梵卷的时日。照他后来的说法,倒是于禅宗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颇有会意。这些年,他一味地放浪湖山,讲武磨剑,不但一时间颇有了点侠僧的声名,身子也换了个样,实在剽悍胖大得太多。倒是李白的模样,没怎么变。所以,今日在浆茶馆,他一下便认出李白来,却又不敢相信。而刚才李白大踏步迎向撞上前来的奔马的那一刻,他才确认,此人便是当年自已有幸追随过的c蜚声秦淮河两岸的李白!那个文章歌诗卓而不群,如清泉如疾雨狂瀑的西蜀才子;那个疏财仗义,好与侠者游的巴山剑客;那个遍结善缘,能入得佛家堂奥又不妄不泥的青莲居士! 而恩语却又已开口道: “居士好快活,怎地又跑到京城来啦?” 李白只是苦笑,并不答腔。恩语也不介意,转身又对颜初子郑重其事地道,“青莲居士棋下得好。你号称京城黑白子高手。可没跟他玩过,我看可惜。——哪天玩玩?” 颜初子细眉一牵,冷然道: “幸会。”说罢转身便走,“改日请居士不吝赐教。” 李白道: “不敢。” 244针尖对麦芒 李白瞅了瞅颜修背影,对恩语道: “请和尚恕罪。在下得先去办点儿急事,改日再聊,如何?” “这么着,”恩语道,“恩语今晚在长乐寺请居士喝茶。可是用长乐寺老泉泡的香片茶哦。” 李白笑道: “香片茶不喝也罢。居士倒是想尝尝你这肥羊腿哩。” 恩语瓣开手里的包儿,道: “这儿还有几只羊裆里的玩意儿,劲儿可大着呢。只是今儿只是想跟居士喝茶聊天说说事儿来着。——”说着,乜了一眼李白身旁的青阿,给李白做了个怪脸,“有小姐在这,咱不是该雅着点么。” 青阿倒是爽快,马上接口道: “好啊。只是——”她就此打了个顿,诡异地冲恩语一笑“你得把那些个破玩意儿给我瞧一瞧!”说罢便朝他怀里伸过手去。恩语明白青阿是要诗抄。可他还是被这小妮子的这一娇憨举动闹了个满脸通红,吱吱呜呜不知该说甚的好。好个青阿姑娘也不忌讳,赶上前去,就要从他怀里去掏那叠纸。这下,可把恩语吓坏了,慌慌张张地退了一步,忙不叠地把那叠纸摸出来,递给了她。不过随后还是交代一句,“你可得还了我啊。”。 说罢又朝李白瞧来,道: “要得?” 正说话间,却见腰跨大刀的陈子亚,埋了脑袋迎面朝他撞来。他的身旁,是一提了杆长枪的剽悍后生c“泰和”货栈的掌柜楼长善的外甥封问安。他跟陆申已有三四年。年纪不大,生意上大胆霸悍,业绩骄人。在陆氏产业管理系统,却后来居上。去年秋,楼长善身子欠爽,被陆申调来做楼长善的帮手,准备一旦楼长善身子撑不住,好顺当接手。李白心里一凛,忙唤住他俩。陈子亚脸上满是惊惶神色,全没了往常的沉稳和干练。没等俩人搭上话,这时,封问安抢上前来。只见他挨近李白,却又扭头朝岔道口南那家小酒肆瞥了一眼,欲言又止。李白奇怪。他顺着封问安的视线瞧去,不禁一楞,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原来,从酒肆里走出个深山老竹似的道人,正朝李白冷眼瞧来——此人正是曾在浆茶馆吃茶遇见的老道士。再看陈子亚,脸上已是一付哭丧神情,退至岔道口街东,示意李白一旁说话。那青阿姑娘也是脸色凝重地朝他瞅来。李白苦笑c跟了过去。陈子亚告诉他,街头乱象频现c危机重重;掌柜楼长善所待的“安乐居”,是乱子的源头,早被歹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楼长善眼下有性命之忧。他请李白随自个一块去解围捞人。就在此时,只听身后爆出一声轰响。青阿姑娘一激凛。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那接文稿的手儿一抖,把纸儿给撒了一地。炸响的是南面“安乐居”方向。随即烟尘四起。原先在“安乐居”一带游逛的路人,一个个作鸟兽散。而恩语也叫这震耳欲聋的轰响弄蒙了,只顾扭头朝“安乐居”门前傻瞧。 李白一愣。他一边抬腿一边朝“安乐居”去,一边朝恩语嚷道: “要得!要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古屋老掌柜 245观变 下面来说说“安乐居”这边。 前头我说过,“安乐居”号称长乐坡头等大酒楼。其实还得加一句,是年头最久c最负声名。连这儿掌柜的,也总是比别人家的老。 不过老是老,却跟屋子一样历久而弥新。 “安乐居”的名称和屋子位置,据说晋代就已有之,一直没变过。屋子是否还是原样,隋之前无考。眼下这型制,就是从隋以后算起,也近两百年了。内部虽经多次修缮,大体格局没变。楼下店面是个通厅。一色方块青砖铺地。进门西边一大片,是掌柜的办事待客的极宽大的客床,有一应办公用具。后面西墙,白底墙面有一幅硕大的墨笔神仙图。据说是大画家吴道子早年醉酒后所作。尤其人物画得极灵动洒脱。西北角有门通往厨房。北面整个墙面就只高低不等的木架,上头放有古董,也搁盆栽兰花c海棠和文竹之类。大厅的东面,是占了大半边的宽大的楼梯。楼梯背后,被隔成一间包房。东南有一扇边门。底面除包房外,空间有曲有直c贯通一气,只有两处布置有客床,瞧去颇空旷,却又处处显出豪爽大气,还少有的古朴。这东南角的空间,特别高爽通透,留作客人用餐前喝茶聊天的客厅。客厅这一块墙面,常年悬挂了“安乐居”收藏的古字画或异族民间绝活。偶尔也会调换,那大多是在新年里。今年从初一始,悬挂的是一件羌族毛麻头巾。有尺半见方,红黑相间颜色极其鲜艳热烈。不过,两个时辰前,这头巾被一幅虞世南书行草墨宝临时取代了。这是酒店向一位今儿楼上请客的主家c老朋友虞氏致意。此人先曾祖是“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的隋代重臣c虞世南的亲哥虞世基。本人也算得上书坛高手,尤擅虞世南楷体。而所请之客,又为虞世南书体的崇拜者。所以,今儿酒店的老掌柜的特此从库存中找出它来换上。不久前,这虞氏来到酒店。他由老掌柜陪着,在这幅字前几度徘徊。此书写的是虞世南乃兄虞世基的《晚飞乌》诗,书法秀朗疏宕,从中透出的,却是真挚古朴的兄弟至情。诗曰:向日晚飞低,飞飞未得栖。当为归林远,恒长侵夜啼。虞氏吟咏再三c感激涕零。 眼下还在新年里,熟客大多居家,远客罕至。特别是前晌,简直是闲得慌。 可今儿也有意外。订了晌午酒席的,是老朋友虞氏。不料,这老朋友晚到,邀的陪客却早早地来了。这人便是楼长善。陆申和他,还是“安乐居”的重要的股东。“泰和”今年或有重大人事变动,他是来给酒店掌柜的吹吹风。不久,那人家请的客,居然也早早地来了。虽然客人由楼长善陪着,但也少不得他来回照应。加之今儿楼长善瞧去心事重重,这客人很是神秘,叫他一点儿不敢大意。所以,从今儿前晌起,老掌柜的哪儿也没走动,大部分时间就扶坐在客床理账。直到近晌午,那客人悄然离去,他才松一了 因为跟掌柜的很熟,特意邀他聚一聚。 他婉言谢了。 只是偶尔过去聊上两句。 246事发 事发前,他正闲着。 在离大门不远的右边账台旁。 静坐养气。 此人个儿不高c浑身滚圆,瞧去满脸写的和气,一对三角眼却透亮精灵。今儿他的感觉有点怪。虽说眼儿盯在账本上,那耳朵却随心思游荡到了门前屋后。突然间,他心一动。屋外有马蹄声。随后,是嘈嚷声。门外惊恐声哄然而起。老人忙抬头探身,朝门前瞅去。只见那高敞的台马阶前,早腾起一团烟尘,横过来一匹五花马。。 掌柜的起身。没等他离座,店堂深处,有个小伙计闻声掠出门槛c迎上前来。 马上那人低头一笑。他看似翻身下马,却一个“鹤冲天”,借了楼上雅座南面窗框,掠上楼去。 这一手,惊得老掌柜的目瞪口呆。他不禁往后一掩。 又见三骑先后飞至门前。其中一骑手翻身落地,掠上台阶。来人正要进店。大概是嫌那小伙计不及躲开c挡了道,甩手拍在他瘦弱的肩头。谁也没有想到,那小伙计一个踉跄,朝台阶下栽了去,正撞在台阶旁一捧了手炉取暖聊天的老头身上。这老头两手一扬,把手里取暖用的碳火正炽的手炉,整个甩在不远处的一卖爆竹的小摊上。这摊儿铺得颇大,一角还有个卖纸笔的。四散飞落的碳火,凑巧大部掉在厚厚一沓纸上,做了引爆那堆爆竹的火种。就此,一场大爆炸猝然引发。所幸那时的爆竹,是竹子做成的,杀伤力不算太大。加之此时正是吃晌午饭的当口,爆竹摊上没啥客人,才没酿成大祸。可声响此起彼伏,着实骇人;惊天动地的势派,恍如顿发战乱。 路人四散奔逃。 哭嚎声四起。 247另类生意人 爆响乍起,老掌柜的眼前一黑。可他还是应声扭动腰身c掩到门左一角。一连串乱轰过后,有一个死静的空档。他睁眼一瞧,感觉酒店没出多大的漏子,这才心一宽。于是,他起得身来。他下意识地朝外探出身子,想瞧瞧街面上到底是咋回事。不料刚扭过脑袋,就见门前被一大片暗影罩住。 周边一股劲气鼓荡开来。 他一惊。 心里先是有点慌,不敢抬头。随后才勉强沉住气c定神瞧去。 眼前是个中年汉子。胖大粗蛮身量,看去却又极硬实c剽悍。此人着一身簇新的蓝锦衣,像是个豪商。也只是像而已。人稍一动,就活活透出那股痞子气。只见他把脸仰起,反复打量眼前这不算特豪奢,却精妙绝伦的装潢的酒家。小又黑的眼四下里贼溜,不时偷眼去瞧楼梯口的动静。老人见这老兵痞来得不善,怕出事儿,慌忙掠出了账台。他一边朝退进门来一脸哭腔的小伙计呶呶嘴,示意他沏茶;一边弓了腰一揖,谄笑着道: “这位爷,新年吉祥发达!” 这中年汉子顿住。他刚才进门仓促,只顾了去瞅要找的人。猛然听身旁这一招呼,不由得心里一惊。他是个久历战阵老兵油子。胖掌柜的从何而来,又来得如此迅急,令他不可思议。可见此人身手不凡。他顿然警觉起来,暗暗提起一股真气。随后,他身子一扭,一连退了两步,靠近堂左的食床。半晌,他才转过脸来c故作镇定地朝掌柜的乜斜着眼瞅了瞅,冷冷一揖,道: “新年大发,掌柜的!” 老掌柜道: “托您老的福。请宽坐。” 248大盘点 “咚咚咚——” 楼板连连震动。是楼上有人走动,乱糟糟一片。“奇怪”。老掌柜嘟哝了一句。来人“哼”了声,又背过身去,正待发力上楼。突然间,却听楼上有缓缓的说话声。于是不禁又忍了。只是不经意地往楼梯口这边移了移。这一刻,小伙计已端了沏好的茶,来到了老掌柜身后。老掌柜转身接过小伙计手中的茶杯,放在他身旁的食床上,恭谨地道: “爷,请入席用茶。” 来人缓缓地道了句: “楼上有些甚客人啊”, 老掌柜的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格格”作响的楼梯口,淡淡然道: “是俩街坊。” “哦?——”这人见楼上又一时没了动静,于是身子一斜,对楼梯口,一屁股便坐到了一只酒瓮上。只见他翘起二郎腿,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客人。随后仰起脸,瞅定头顶极精巧的梅花型铜吊灯。半晌才慢声道,“听说贵店这两天生意不错,前天晌午更是轰轰烈烈。那都是哪些个客人啊?” “前天晌午?——是本地商家请客。请的多半是各地来这儿进货的老客商” “就这些?” “噢,您瞧俺真是老糊涂了。是还有俩南边来的客人,在北边那个角落里喝酒闲聊来着。”掌柜的本不打算往下说,可惶惶然瞥了一眼身旁问话的蛮客,见他正朝自个儿瞪眼,忙接着道,“一个是药商,另一个嘛,是个年轻蜀人,好象叫李太白,据说做文章的,名声不小。” “哦?——你差个伙计把那李甚白的请来,给爷瞻仰瞻仰。” “这” 249周旋 来人冷冷地道: “不行么?!” “行。”老掌柜苦巴巴地瞧了他一眼。见他毫不通融,只得把眼瞅定小伙计。随后略一眨动,道,“牛四,去看看李公子在哪儿,这位爷有请。” 那小伙计“哎”了声,抽身便走。 “慢!” 谁料被那人冷不丁地道。说着,还悄悄伸出的左脚恶作剧地绊了他一下。这小厮一跳c避了过去。若不是机伶,早摔了个底朝天。换了别人,这会儿早该恼了,这小厮却依旧低眉顺眼,垂手而立,只是拿眼来回去瞅那人和他掌柜的。 那来人咧嘴笑笑,正要说话。此时,只听楼上又传来一声轰响。 来人不再理会小厮,扭身扑到楼梯口。只听楼梯一通震响,那人早已上得楼去。来人小厮目瞪口呆。没等掌柜的发话,门外早掠进一道黑影。掌柜的把个身子一横,堵住了去路。不料这人只一拐动,已避过他的一截。他的身子早溜入客堂,把老人硬甩在了身后。其身法之快捷,匪异所思。掌柜的才待展身上前理论,那人只一点,已掠到了楼梯口。 老人顿住。 有人从通往厨房的边门遁去。 是原来正在用餐的客人。 没顾上西墙上的神仙们还在嬉笑。 他朝神仙们瞅去,呆了。 直到脑袋上方的楼板欲裂般轰响。 吊着的铜灯盏乱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钓鱼台 250修禅 楼上好乱。 可到底是怎样一番纷乱的情景。下面,我就来说说。 这还得从头说起。 “安乐居”的楼上,比底面显得更高轩宽爽。生意繁忙时,通常会用各色屏风隔成六七个包间雅座。今儿楼下爆炸发生前,此地就仨客人:“泰和”货栈的掌柜楼长善和主家夫妇。因为今儿没其他客人,店里把楼上差不多一隔为二,将靠近楼梯c纵贯南北的一大片空间隔出,都留给了他们。眼下,这仨都坐在南窗下的床前。经过这两天的调养,楼长善瞧去气色不错。那时,他正南边窗,一边用左手捻着一长串的念珠,一边瞧着南窗外白茫茫起伏逶迤的山峦。他的膝前,搁了一柄约三尺半长的拐杖;是陆申平日一直在用着的那柄。初五那天,是楼长善将它随陆申一块儿带到陆府的。后来还是司马无疾见他身子弱,硬塞给他赶急。再往前的床头,是一杯沏得俨俨的乌龙茶。 他的对面,是端坐着的羸弱中年男子。他的女人淡淡地偎在一旁,一边捧了本册子瞧着,一边轻轻地吟着。似乎是在吟一篇歌诗。 楼长善笑笑,停下手里的活儿。 他喝口茶,悠然自得。 251惑始心乱 其实,他心里好烦。 今儿一早,陆申的一个远房亲戚虞氏的婆娘来“泰和”找账房陈子亚。此人的丈夫,几个月前得了重病c奄奄一息。一众名医束手无策。当时,刘陵与陆申结交不久。在陪陆申去瞧病人时,刘陵以为还有救。结果,这人愣是被他下了一剂猛药给救了。此事轰动一时。眼下病人已倒好多了。女人说是为了答谢救命之恩c给远道而来的刘陵洗尘压惊,已在“安乐居”订下酒席,求账房陈子亚和掌柜的楼长善,晌午无论如何陪刘陵一回。陈子亚不在。掌柜的楼长善出面接待了她。初听女人说出来意,他吓出一身冷汗。那女人有胆气。她瞧楼长善不安,颇具侠女风范地承诺,一切有她担着,不会有事。随后说出一应对策。楼长善想想不错c应承下来。前晌,忙完手头的杂事,他早早来到“安乐居”。 换了别家酒店,他不会赶早。 原来这“安乐居”,有陆申的大笔股份。他也凑了十分之一股。酒店掌柜的,跟他交情匪浅。往日陆申在长乐坡的其它生意,也是由他打理。他有意今夏退休回乡养老。以后,接班的是外甥封问安。年初五,陆申来长乐坡,一个重要原因,是安排封问安逐步接掌“泰和”。为此,陆申还特意大幅给封问安和陈子亚涨了红股。今儿,楼长善得先给掌柜的透个风,请他照应外甥。 还好,“安乐居”的老掌柜够意思。 还好那女人处置得当。 今儿市面淡,也还好。 252举重若轻 今儿有点怪。你想,他楼长善跟“安乐居”的老掌柜说事,是在店堂一角。嘻嘻哈哈地,他俩就把很庄重的事儿给办成了。这还不怪?可怪在哪儿,却没瞧出来。因此,他踌躇满满。可刚一转眼,他又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他有点自惭形秽。 这么一来,心续就有点乱。 刘陵是他到得酒店没多久,从东面边门掩入的。长袍空手,好洒脱。也有个人陪,是那女人的小侄儿。俩人有说有笑,颇为亲热。楼长善与刘陵不熟。上次刘陵来长乐坡,楼长善跟他会过一面。因为正病着,没出面接待。他交代小二先安排茶点,随后亲自把这一老一小领到楼上南窗下的食床前。不料那娃儿笑笑,一溜烟跑了。弄得他莫名其妙。刘陵告诉他,小鬼是给望风去了。有一娇艳的女侍笑盈盈地来了,手里捧着个大托盘,里边最醒目的,是一炭火颇旺的铜茶炉。这女人很媚人,却乖巧机伶。她煮上茶,布置好俩套茶碗等一应器具,便躬身自去。主人晚到,刘陵反客为主,谦恭地先给楼长善敬茶。这一来,倒弄得他不好意思。楼长善是个好生意人。对结交江湖豪侠,他不腻烦。可也从没主动过。他佩服陆申的待人接物的大气,包括谦恭对待异人侠客。如今的南北大侠,一个比一个更慷慨负气c睚眦必报,常常惹事生非。有些江湖人的粗率无文,也叫尊重读书人的他特别不习惯,也不怎么喜欢。因而,他自个对这类人,要更小心谨慎。刘陵却是另类。咋一瞧,其人不仅模样颇瘦生以致有些猥琐。若是硬拿幽州大侠的赫赫声名去套,不免有错位之虞。这也是他今儿有奇怪感的缘由。尤其是,他已听人说起过,那天在“泰和”院门前的血腥厮杀,刘陵是一主角。是下手更狠的一个。随后,他俩一边喝茶,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渐渐地,他的奇怪感竟愈发强烈。他对刘陵起了好感。 咋回事呀? 他问自个儿。 253饕鬄 没多久,掌柜的来了。 他谦谦地。身后跟来一干练的高个店伙。 原来楼上是有伙计驻守的,在楼东北一角,形似如今的吧台。眼下生意淡,人撤了,只留东边木架上的大小不一c形态各异的酒坛子。老人没顾得跟楼长善搭腔,只是吩咐干活。那店伙三下五除二,给食床腾出一大块,空地儿。楼长善纳闷。这又是咋的啦。随后,那女人又回来了。是与另一店小二联袂而来。俩人手里都满是锅碗家伙。等伙计忙得差不离,老掌柜的才告诉楼长善,刚才主家来人关照,别等主人,先开席待客。 楼长善一愣。这做派邪乎,可不多见,绝了。 酒肴铺展开来,更不多见,堪称又是一绝。先置出的是四盏冷食。有本地名贵的山珍如熏鹿腿,南方的腌鲥鱼和辣油竹笋。还有从万里外运来的酱海参。主菜是一个徽式火锅。铁锅“嘟嘟”的响着。菜肴从锅沿高高凸起,热气蒸腾。一时间,楼内弥满了特别奇异潤郁的香气。这是主家女人听说刘陵原籍徽州,特意叫厨师赶出来的。厨师非徽州人,只是凭传说凑合。锅子白萝卜打底,上面依次是铺满锅子的大块猪肉c冬笋c鸡腿c鲤鱼段和黄灿灿的鸭皮蛋饺。错落有致,一层层又一叠叠。后来端出的,是一大坛名贵南酒,足有三十斤。外加一大盘的胡饼。饼名曰“天喜”,道地的羊肉馅,两面牛油煎过。饼儿大大的,高高叠,显得特别豪气。当时的北方人,习惯喝酒前先吃饱饭食。刘陵虽然是南边人氏,却长在北地。楼长善更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非先吃个五七成饱了,酒才喝得痛快。女人福了一福,给酒坛开了封。楼长善低头一瞧,刘陵和他面前,早摆了俩极雅致的小酒碗。于是忙让她给换了俩青花粗瓷大碗。等女人斟满俩酒碗,他摆手请女人自去。瞧着女人扭扭走下楼去,楼长善直起身c端起酒碗。他谦谦地敬过刘陵,一口气干了。随后道了句“尽管跟在家一般随意喝酒吃菜”,便揝过一张饼,大口豪嚼起来。嚼几口饼,再给自个酒碗斟满酒c浮一大白。刘陵见状大笑。他瞧去有点瘦肖,其实身手都极劲健。加之平日练功不懈,食量就特大。他秉性豪爽。今儿食床上逢了乖巧解意如楼长善,一时心情大好。于是不再拘束,只管大碗喝酒,大口嚼饼吃菜。不一会儿,眼前本来堆得满满当当的菜肴胡饼,如风卷残云一般,被刘陵解决了大半。楼长善自喝自吃,不动声色。 他暗自咋舌。 心里称道刘陵不负幽州大侠的声名。 254晚到 主人终于来了。 是在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形容羸弱c久没出门的病人,与一老绅士逶迤而来c拾阶跨入大门。一丈开外,是押后的病人婆娘虞姚氏。 这老绅士,就是在酒店一旁的巷子里开诊所的小镇名流,我们曾说过的陆申的朋友c给他瞧伤开方的郎中老人。他俩是亲家。好玩的是那虞姚氏。远远的,楼长善就听到了她鹦哥一般的婉转的大嗓门。他赶紧跟刘陵打个招呼c溜下楼来。可那女人依旧不慌不忙。她还在一路跟街坊说笑闲唠,像是回娘家一般自在。到了店里,跟酒店老掌柜说事,又随说随变,成了个极干练泼辣的管家婆。而此时,已近晌午。楼长善也等得快失了耐心。眼下,刘陵毕竟还是个危险人物。他是怎么瞒了人过来的?既然那娃儿早早将刘陵护送入酒店,为何这女人与她夫婿又姗姗来迟?在酒席要开没开之际,这女人挨到楼长善身旁,把今儿这活是怎么弄成的,闲闲说来。楼长善听罢,啧啧称奇。 这女人贼大胆。 原来她竟找来一辆牛车,从家门口开始,一路逛到大街上来了。大过年的,牛车收辍得干干净净c铺垫得妥贴暖和。坐人的地儿只一小半。空出的大半个部分,堆得满满档档。那全是拜客送人的礼品。最吸引人眼儿的,是六七坛封口系了红绸的高档南酒。那病人一会儿坐车,一会儿柱杖缓行。一路不断与熟人寒暄。累了,就再挨着车侧坐一会儿。车上倒是还有一位客人。只见他歪在一旁,扶车而行的与娃儿闲聊。可谁也没注意到他。前面我说过,这病人垂死而活过来,当时可是件轰动远近的稀罕事儿。这病人虽然捡得一条命,却是大伤元气。几个月来,就在家调养着,几乎没出过院门。如今,却能逛大街来了,还不馋人。这牛车一路西去。下了长乐桥,从官道拐进了镇子的石板路。晃晃悠悠c或缓或疾,差不多在长乐坡划了个半圆的弧线。这期间,歪在车上的刘陵,早与那娃儿人不知鬼不觉地离了车c摸进“安乐居”边门。最后,车子停在一家诊所前。病人在诊所坐了半天,才与亲家郎中一块儿散散荡荡地来酒店赴宴。她还告诉楼长善,眼下的“安乐居”周边,有她好几个眼线。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会传过警来的。楼长善想过那女人行,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那样行。一个乡间女人,却能把这等稍有疏忽,就可能掉脑袋的事儿,办得如此滴水不漏,怎么夸也不过分哦! 胆子不小。 活儿玩得更溜。 255闲 楼梯响了。 很从容。 掌柜的说笑着,陪同主家一行款款上楼。 刘陵顿住箸c起身迎客。一行人停下。女人挺秀气,嗓门却不小,举止豪爽不输须眉。 空气顿然活泼多了,还多了一拨灵动。 先前过来侍候的男女侍者,也跟着回到楼厅。俩人瞧食床上早几乎扫荡一空,不禁吐吐舌。于是赶紧又跑过来,将食床收辍一番。随后,掌柜的又请厨子弄出几个新鲜菜疏,安顿好主家一行入席。 男主人瞧见刘陵后,开头还有点矜持。被女人熊了几句,才将脸松了。他拿小碗陪大伙喝了一圈酒,便告个乏,歪在一旁呆看大伙说笑。 众人一边吃菜品酒,一边闲聊。 这刘陵暗自庆幸。还好楼大掌柜善解人意,他才能赶在主家来到之前,面对可人的佳肴大快朵颐,酒也喝得痛快淋漓。眼下,他已有七八成饱。于是,趁势放下了制作极佳的竹箸,陪一陪主家男女。他瞧出,他们一行是特意晚到的。一来,楼长善老于应酬,这样可以叫刘陵吃得痛快。二来,今儿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他们还得多留意周边动静。看来,今儿还顺当。因为趁着楼长善没注意,那虞姚氏给自个儿递过一个笑盈盈的眼色,意思是别担心外边。 “告罪,告罪。”刘陵道。 这话只有他们懂。他很诚恳,请后来的仨人赶快享用难得的清闲和口福。 可这仨人只是笑笑。 256《兰亭集序》 老郎中偏过脑袋。 他有点害怕闹。像“安乐居”这种高档场所,虽说来的次数不少,大多是被人请来,烦于应酬,那会有闲心好好观察。新年期间,更是没来过。于是,他放松下来,闲闲地左顾右盼。 这一来,倒瞧出名堂来。 他记得,去年北墙中间,有一幅横贯东西的北派山水巨画。眼下,它被来自波斯的近乎正方形的毛麻挂毯取代了。毯子上织有清真寺c街市c宫殿和远方的金字塔的图案。色彩斑斓,有一种浓郁得馋人的异国风情。东边隔了一扇高而狭的窗。东墙做了一排高低不等的木架,摆放着各色酒坛,倒也蛮好看。这中间的北墙上,以前装设的是甚,想不起来。如今挂有一书法横轴。感觉似乎不错。老人眼儿近视得厉害,离得远远地,瞧不出那是何方神圣。于是,他起身凑到跟前。这才瞧清楚,原来竟然是褚遂良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老郎中医道修为甚深,还写得一手好字。比字更有握的,是碑帖鉴定。他在碑帖研究方面下过苦功,加之与书界巨擘多有交游,所见古碑帖真迹甚颗。他扭头对侍立一旁的伙计道: “快请老掌柜的来一下。”随后再细细瞧了一眼书后的几枚印章,不禁惊呼道:“了不得c了不得!”。 虞氏夫妇咋一听蒙了。继而瞧是老郎中,不禁莞尔。 楼长善被老人这一惊一乍的做派,逗得哈哈大笑。 掌柜的应声而来。老郎中礼罢,跟他请教此书的来历。老掌柜的悄声说了几句。老郎中点头称许。刘陵直起身子c朝这边瞧来。老郎中踌躇片刻,随后朝他招招手。他从刘陵上回盘桓长乐坡起,就跟刘陵聊得投缘。也因此晓得喜欢听人谈书法,但书艺并不超卓,所见名家真迹也甚了了。等刘陵跟过去,老人悄悄告诉他有关这幅褚遂良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的故事。一边说,一边讲解某字用笔结字的渊源。不过,笑归笑,虞氏夫妇俩还是缓缓起身c移步,远远地,却是极认真地前后瞧了一遍。换了别人家,他俩也许会像老头儿一样惊喜讶异。可在“安乐居”,却能这样。“安乐居”有怎样的家底,他俩是晓得的。俩人一边瞧,一边互相低声嘀咕。这虞姚氏出身江南小官宦人家。虽是女流,却从小喜欢诗书笔墨。嫁入虞家后,似乎于书法特别有缘。经十数载揣摩研究,近年来的书法声名,竟然大有超出夫君之上的势头。不过,今儿从旁人的角度瞧去,她对这幅字还是颇为惊讶。而且特别佩服。楼长善读过点书,字也写得不坏;但是于书道不甚了了。瞧他夫妇模样,晓得那幅字应该极贵重。所以,他不禁端起身子。 老掌柜的意非常。 257笨人虞南山 于是,众人的话题转到了王羲之和他的《兰亭集序》上来。魏晋文人的雅集修禊,颇令后人向往。而对右军的书法评价,其实在唐之前,却不甚高。唐初经太宗大加拔擢和褒扬后,王某人开始走运。渐渐地,此人才超越书道前贤c最终登上书圣得地位。即便如此,后世仍有人不以为然,偏激者甚至鄙薄得很。至今即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还是如此。可见此道也难。不过,此间的诸人,却是王羲之魏晋风神气度的拥趸。议论了一会儿王书,话风又一转,说到了贞观朝临摹王书《兰亭集序》。众所周知,贞观朝临摹王书,尤其是《兰亭集序》的名家甚多。老掌柜的笑了。他知道,虞氏家里藏有虞世南临王羲之《兰亭集序》。他甚至猜测,其还收藏有不止一家临摹本。于是便兴致勃勃地请虞氏品评各家临摹本之优劣。 虞氏笑笑。老掌柜的不肯松口。他说道: “若只看毕肖,那非冯承素双钩莫属。可这等死功夫,没几个聪明人肯做。人都说临比摹高一等,有神才好。没错。我学剑,打死不肯照老师的样子做。结果耍起来比老师酷,就是杀不了人,也救不了人。如今只想做笨人,晚了。其实这般晚到晚做,也不错。给后辈做各样儿,也值!” 众人讪笑。 虞氏却没笑。他谱名叫南山。黑瘦羸顿,颇见老;其实才四十出头。虞家吴人本色,历来重文。却也不小瞧武道,而且大多会几手。他这一支多单晚传。因自小多病,家中老人溺爱。请来教授的,都是高人。可无论是念书还是习武,都不敢严督。文这一道还行,武却疲疲沓沓,形同无学。加之秉性儒懦,不善表达辩驳。十多岁后便有意专仍心在学理哲思上,对出仕显达兴趣不大。后来也考中进士,却很快告病回家。好几年靠变卖祖产度日。后来经陆申点拨,盘下周边几块贫瘠的山地种植山核桃,兼养了一二十头奶牛和山羊,渐渐成为长乐坡一带的养殖专家。字也愈写愈好。前不久大病不死,倒激起他学武的雄心。于是,经早年师父介绍再拜镇子边一位老铁匠学习剑道。那老头,可是三十年前威赫三秦的豪侠。这回,他练得用心。还没多久,身子就有极好的舒适感。更神奇的是,经年的书法瓶颈,豁然贯通。 他从此有登楼感。 别具清爽。 258诗对 须臾,他又黯然。 继而垂头喃喃。 他似乎从眼前的《兰亭集序》,于回到了先前楼下那幅字里。还沉浸其间。老掌柜的知道自小有诗名。这回大难不死,以为他眼下又有一肚子诗句蠢蠢欲动。于是怂恿他当众发豪情,快意吟诵一番。 楼长善抢先极表赞成。 虞南山呆呆地瞧了他一眼,苦苦讪笑。这是婉拒了。 老掌柜的见好就收。反而是楼长善执意请求。刘陵也笑着说好。虞南山没动。他媳妇请伙计将跟前的酒碗斟满,顿到他面前。他见状,脸松了下来。踌躇片刻,他将碗酒大口喝了,道: “还是吟一篇先人的诗罢。” 于是,他把乃祖虞世基的《晚飞乌》诗,高声吟了一遍。诗仅二十个字,却质朴委婉,一唱三叹c余声袅袅。众人皆击节叫好。虞氏稍顿,压低嗓门又吟了篇《在南接北使诗》。诗曰:“会玉二崤至,瑞节三秦归。林蝉疏欲尽,江雁断还飞。墙垣崇客馆,旌盖入王畿。共此敦封植,方欣荐纻衣。”吟罢,泪横满面。 刘陵肃然叹道: “所谓博学有高才,信然。” 虞南山道: “夫玩居常者,未可论匡济之功;应变通者,然后见帝王之略。何则?化有文质,进让殊风,世或浇淳,解张累务。虽复顺纪合符之后,望云就日之君,且修战于版泉,亦治兵于丹浦。是知文德武功,盖因时而并用,经邦创制,固与俗而推移。所以树鸿名,垂大训,拱揖百灵,包举,其唯圣人乎!(虞世基《讲武赋》)——往事无追,人各自勉。乃祖虞氏兄弟,本性皆‘恬静’,却也可恣情逞豪。世南公有一篇诗,极状当年侠客之豪姿。吾愿在此借花献佛。诗曰:韩魏多奇节,倜傥遗声利。共矜然诺心,各负纵横志。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绿沉明月弦,金络浮云辔。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少年怀一顾,长驱背陇头。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虞世南《结客少年场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逍遥津 259书道 刘陵大喜。 随后恭身给他行了个大礼,请将这篇诗写下来c留待传家。虞南山慌忙起身还礼。古时候,酒店里供客人一用的笔墨纸砚,是家家必备的。伙计欢呼。不待管家的吩咐,便一溜烟走了。很快,他又回来了,抱了一卷上等的白麻纸。走时只一个,回来的却有俩。那后面跟着的,却是个半大的瘦削而清秀女娃。只见她提了个竹篮,腼腆地东张西望。篮子里面有一笔筒长短不一的笔盒墨锭c几块镇纸和一方大歙砚。 那小伙把纸搁在一旁的空床上。 随后,又有一女人“噔噔噔”飞快地跑过来。还是先前那胖女人。 她大概刚在别处忙过,丰腴的白脸上腾起红彤彤的雾气,像一颗烂熟的艳桃儿,透出既清凛又郁勃的新果气味。她接过女娃手里的竹篮,将它放在床旁的楼板上。随后指挥着那小伙,在空床上用两张矮桌拼接成一长条桌,将床上的杂物收辍一净。接着,她脱了棉袍c跪在床上,很内行地在矮桌上摊开纸。稍一比较,挑出一张横裁过的c与桌宽相等的纸。然后将其余的纸卷起搁在一旁。将这挑出的纸铺展开来,拿镇纸前后压住。接着,又从篮子里取出砚台和一柄墨,递给身旁帮忙的女娃,让她转给小伙。没等她忙完,那女娃早已将女人的棉袍递了过去。那女人起身,将女娃一把搂住,朝虞氏夫妇嫣然一笑,福了福。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白白胖胖,身材却挺匀称。瓜子脸,水蛇腰。因了有点松而薄的棉夹袄,身形愈发凹凹妖娆。身子很软很暖。与女娃的冷秀,恰成鲜明的对照。 与此同时,年轻侍女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只盛了清水的小碗,给转过身来准备找水磨墨的小伙。 他将注入砚池c飞快地磨墨。 一时间,空气里快意勃发c异香流转。说不清是纸香,墨香,抑或是女人酮体之香。待墨磨得差不多了,那虞姚氏拿墨锭在纸边试了试墨之浓淡。接着,又捏起墨锭,磨了几圈。这边,楼长善又给虞南山面前的空碗斟满酒。虞南山红脸。他端起酒碗,一边呷酒,一边瞧着纸来回端详沉吟。半晌,这才稍一犹豫,大口干了碗里剩下的小半碗酒。扔了碗,他扶膝而坐。从笔筒里挑了支长峰笔,在墨池里蘸满墨,“唰唰唰”地开始奋笔疾书。你别瞧他形象羸弱,身手笔动起来却也舒展自如。一旦进了书写状态,不再需要别人帮忙。还要请观者退在一旁。众人如其愿,离得远远的,屏声静气也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的脸和手。他的脸俯仰之间神飞思湍c劲气流转。而那支笔,在纸与砚之间使剑一般挑顿劈撩,如快马脱兔c腾挪辗转。只见写完的一头,不断地如瀑布挂下床去。留在纸面的文字,墨色或浓或淡c酣畅淋漓。或者如弄潮儿钱塘冲浪,生死一瞬,或者像浣纱女嵊溪捣杵,蝉声渐起。荡荡乎似夜月从平湖潜出,汩汩若古鲵循溪流低洄。一篇书成,晚钟骤停。 260女娃 虞南山大汗淋漓。 他想起身,却动弹不得。虞姚氏上前扶了他一把。那女娃不知从哪儿钻出,递过来一根虞南山先前还在用的拐杖。 于是他扶膝而起,伸了伸胳膊,接过拐杖。柱起身子,他笑了。 女娃把垂到一边的书卷,跩过来平展在桌上,两头压上镇纸。她朝一溜长纸狠狠地瞅了瞅,伸伸舌头c躲到一边去了。但眼却还盯着摊在桌上的书篇。胖女人笑笑,转身下楼。众人一涌而上c品头论足。有的说气满劲圆;有的说墨法妙,鬼神难测;有的说笔笔虞,笔笔王。等众人稍歇,刘陵走上前,又仔细端详了一番。他非常开心地称道一句“此书柔而弥劲,足比先贤,可传世矣。”。接着,就准备收起。老掌柜的提醒刘陵“还缺几枚印。”虞南山道声“没错”。他伸右手探入怀里,摸出一个布袋c讪笑着懒懒地递给虞姚氏。虞姚氏接过布袋c解开结,取出三方大小方圆不一的印章。随后仔细从头欣赏了一遍,不禁摇头c自叹不如。在开篇和结尾的空白处,盖了章。老掌柜的找来一条狭长的丝质袋袋,吩咐侍女替刘陵将书卷收好c放入袋里,然后转身下楼。刘陵谢过虞南山和老掌柜的。他将丝袋从侍女手里要过来,对丝料和针脚反复察看了一番,这才放心地交还给她。 那女娃帮着侍女将书卷收辍好c藏入袋里。 丝袋放到了刘陵手上。她俩才要转身走人,却被虞姚氏叫住。 这边虞姚氏还没说上话,身旁有人跩跩她的袍袖。 是她家的女佣。 261避走 虞姚氏请侍女和那女娃留步稍候,自个儿避到一旁。女佣凑上前,耳语几句。虞姚氏听罢冷了脸。沉吟片刻,她扭头跟那傻站在堂中的俩人笑着招呼了一声,便急忙跩了女佣一块儿疾步下楼而去。 刘陵愣了愣。 读者读到这儿,或许会有疑问:虞姚氏这一节举止,怎么赶巧被他瞧见了? 刘陵这一阵看似在忙着吃喝玩乐,其实一直没忘了观察虞姚氏的脸色,还注意地聆听着楼下和窗外的动静。眼下,他见虞姚氏与她家女佣匆匆下楼,感觉不对劲。于是赶紧走到南窗前,斜了身朝外瞧了一眼。他没瞧出街面有何异动。而此时的虞南山,正倾了身与楼长善和老郎中闲闲攀谈。他想了想,还是镇定地扶膝坐下。只是把装有书卷的丝袋,朝身旁挪了挪。赶紧走?还是再待一会儿,等李白来了说完事后再走?他举棋不定。 没等他再多想,突然有一串“噔噔噔”楼梯响。 一重一轻。一沉一浮。 刘陵起身。 眼见一个女人冷艳的脸,从楼梯口下边节节拔出。后边跟一男娃。是虞姚氏和她那半大的小侄儿。这俩人一边走,一边唠。那小鬼脸色有点难看,好像赌钱折了本。才上得楼来,就瞧见刘陵背着手c转身朝她俩笑吟吟地瞧过来。她俩顿住。虞姚氏俯身跟小侄儿嘀咕了一句。然后偏过一边,朝还站在原地说话的那一大一小俩女人招招手。俩人见状,跑了过来。而小鬼头,则应声快步走向刘陵。只见俩人嘀咕几句。刘陵抬头朝虞姚氏瞧去。只见这女人似乎是在听那侍女说话,其实眼神早溜过来,等着他的反应。见刘陵瞧她,于是笑呵呵地点头。在刘陵这边看来,也不知是应和着谁人。但刘陵已然明白c同意。随后,小鬼头接过那装有书卷的丝袋c翻身一溜烟下得楼去。刘陵迟疑片刻,扭身跟还在聊天的几位打个招呼,闲闲地走向楼梯。 随后疾步下楼去了。 262弄闲 虞姚氏翻身扑向南窗。 街上平静如常。她仰起脸。直到听出刘陵出后门而去,才垂下头。她的角色变化也着实快。转眼之间,又回到了先前叫住俩侍女和女娃时的那种状态。当时,众人的眼光大多聚焦在虞南山身上。而这虞姚氏,倒对随侍女出现的女娃产生了兴趣,便对她此后得的一连串举动产生好奇。眼下,她把女娃的手牵过去,柔声问道: “你多大呀?” 女娃垂头c羞怯不语。那侍女笑着替她回答说,她十一岁了。接着,这女人把女娃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说罢,朝虞姚氏笑笑c福了一福。 虞姚氏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运河传奇(1) 264前传 你道这是为何? 原来,这是长乐坡去年秋冬流传至今c绵绵悠长的凄美的传奇。这传奇,是由一艘北来的商船带来的。船上除了卸下一口大棺材,还由众人扶持c抬下来一位年逾古稀c身材高大却有极羸弱的病人。 老人是本地人,名叫戴通。如今,就是在长乐坡,也已没多少人还记得他。可回到十多年前,此人可是威名赫赫的豪侠。历来称豪侠者,总囿于或南或北一个不太大的地域。他不同。中国的历代王朝,基于政治c经济和军事的考量,都很重视运河的开凿和整治。隋朝更甚。隋炀帝不惜竭尽国力,在前代的基础上一举开凿出贯通南北c福泽千载的大运河。其后的大唐朝,对运河的的开凿c整治与浚疏,更是长年不断。这就造就了大唐朝特别发达的漕运及其运河经济。同时,也成就了不知多少在运河上讨生活的英雄好汉。戴通是先驱者之一。有三十多年,长达数千里的大运河江湖,没有不买他账的好汉。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英雄汉,那年却载倒在陌生的他乡。弄得囊无分文c重病缠身。 这是咋的啦? 故事得从头说起。这戴通,出身官宦之家。远的不说,唐以来好几代如此。京中有几家商铺,老家长乐坡也有百十来亩山地。早年讲武好侠c横行闾里。后因祖隐,得了一个小京官,安稳了几年。再后来,父死。他把继承下的家产留给乃弟,投身到大将军哥舒翰军中,以奔驰漠北c厮杀沙场为快。没几年,积军功升至从五品的归德郎将。以这轨迹推测,如果运气好,他应该会像哥舒翰一般以大将军留名青史。不料数年后,他却挂冠而去c跑到扬州闯荡南国江湖。没多久,侠名鹊起时威震秦淮。此后数年,被朋友裹进商圈。一开始,是偶尔帮朋友站站台。后来,就索性自个儿做了老板,与人合股贩运大宗商品,兼代理官府的漕粮,奔走在长达数千里的大运河上。这等作为,很有点类似后世的镖行老板和漕帮老大。当然,类似而已。因为那样的环境还没生成,那般人的理念也并不存在。 他之所以倒霉,大概也归于此。 265吊丧 倒霉来得太突然。 其实也可说是潜伏已久。一夕爆发c不可收拾。 那是十三年前,他六十一岁。依然身板硬实c气概非凡。 这年冬的一天,他刚从济南回到扬州。船过了高邮湖,警戒心稍收,却感觉畏寒c疲乏,时不时会来点高烧。本想到家后歇一阵子。不料没等喘口气,就突然接到信报,他的一个盟弟的母亲去世。盟弟老家在杭州附近的塘栖古镇。他决定携小女儿去塘栖吊丧,也借此放松放松。本来雇定一艘小而快的客船。不料就在准备上船时,有个朋友找上门来。这朋友姓瞿,是杭州城三大富商之一。他家除了经营的高档的古玩字画,还有许多平民百姓有关的生意,如粮行c酱园和麻布绸缎行等。特别是拥有一家杭州最大的南北药材批发行和一家大药房。眼下,他家有一艘货船船刚在扬州泊下,还要继续南下到杭州。船上装的多是贵重的北药。那年太湖一带闹事。瞿老板担心路上不安全,特地从杭州赶到扬州。他不仅自个儿亲自押运货物回杭州,请戴通一定派几个好手保驾。恰好当时生意忙,一时人手短缺。他只好带了一个姓徐的剽悍徒弟亲自走一趟。一则顺路c不甚碍事;一则可慰朋友。此次出差,时间上不甚紧。于是船过太湖前,先从容集积了同向的五六条货船。戴通与徒弟坐客船居间联络护持。一路有惊无险。本来议定还下了契约,这单生意以塘栖为终点。镇子上有驿站和税关,十分繁盛。好在塘栖离杭州已近,也很太平,他一行仨不必再陪。可快到塘栖时,朋友跟他商议,能否将徒弟留下c送他直到杭州。他稍一犹豫,同意了。但同时约定,等他到了盟弟家c找来替手,货船才可出发。这里可瞧出他的谨慎,本来也是该行出单绝不落孤的惯例。那徒弟是盟弟的一个远亲,本来也要去吊丧。于是,他跟徒弟商定,到了杭州,抓紧找匹马往回赶。此后,他父女俩下船c赶到盟弟家并找来替手,一切顺当。可不久后,他特意找来的替手,却回来了。此人带来一封朋友托岸上人家给他的信。信中说,因他父女俩走后,刚好起了颇劲的北风。他决定抓紧时间乘风南下。古代行船,风向风势很要紧。他也无可奈何。后来才晓得,是瞿老板的儿子坚持要求这样做。因为新婚离家日久,他想家想得厉害。那时,还是后晌。戴通估计,明日一早或至迟到中午,也徒弟应该回到塘栖。不曾想,直到第二天傍晚,人还是没影儿。 他情知不好。 赶紧再派人去杭州。 这边的人还没回来,官府来找上门来。 266贺家桥 事情就出在杭州郊外。 是一个叫贺家桥的小地方,离杭州城只七八里远。 那天,船到贺家桥,风小了下来。杭州城北门旧称北关,讹称百官门。就是明清出名的武林门。眼下,城门巍巍耸立,隐约在望。这就有点尴尬。若是风能借力,足可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可这会儿,靠浆撸之力,半夜也摸不着城门。已过后晌,天色有点暗。这一带的运河河道,多依天然水势凿成,或宽或窄。说是窄,也有几十丈宽。河道左岸,有个不小的村子。因这儿是运河最窄处,筑有一座横跨西东的三孔古石桥,即名贺家桥。村子依山傍水而筑,格局逼仄c屋舍简陋。虽如此,总有一些车船人等因各种原由在此停顿,因而颇有人气。河埠泊了不少大小船只。东岸有一条连接杭州与塘栖的官道,一旁是数十家酒肆c客栈和车马店之类,有的门前已点上了灯。 此时,瞿老板一声招呼,船落下帆c渐渐停了。 这货船不小。船还很新,船家声誉也颇好,因此这船大多承载贵重货物。弄船的除了船家夫妇,还有一个半大男娃。他们住后舱。前舱宽敞干净得多,就成了押运人员的客舱。以往赴北地采办贵重货物,是瞿老板和老管家。此次改由长大成婚的儿子代他前往。瞿老板起自浙东盐场,本是江湖豪侠。发家后倒与江湖中人走得远了,也与武道无缘。他有三个儿子。这儿子最小,备受宠爱。此子自小顽皮,喜欢舞枪弄剑c功夫已臻上乘。在杭州一带的江湖圈,侠声日高。瞿老板自去年始,有意在商事方面栽培他。此次北上购物,可以说是一次考核。从杭州北上,可以从陆路走,既快捷又安全。这次便如此。因为是第一次远出,瞿老板指定由小瞿老板的好友陪同。此人稍年长c谨慎却武功甚好。他俩与老于世故的大掌柜的携重金轻车快马c夜宿晓行。大宗货物南运,只得装船走运河。办完货,俩少一老仨从幽州的安国药市南下直到扬州,这就吃住于此舱,倒还将就。自扬州始,瞿老板上得船,占了一半位置。塘栖再往南,原本与戴通父女是第一次待在同一艘客船上的徒弟,因要趁风赶路,只本是得弃客船而登货船。这一来,留给那儿子和老管家他俩的地儿,就少得可怜了。瞿老板等人吃苦耐劳习惯了,不觉得有何不可。那在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却早就不耐烦,只是没机缘发作罢了。眼下见杭州已近,一时半刻却进不去;而此地毕竟江南第一重镇腋下,一向安宁。建议老父不妨就在此地客栈歇一歇c放松放松。瞿老板不允。小瞿老板也不闹,只是一个劲地哀声叹息。那瞿老板见状有点不忍,来征求保镖老徐的意见。老徐不悦,称不妨就此了结公事。小瞿老板住进客栈,他雇匹快马去塘栖复命。听他这一说,那瞿老板无话。船是下了锚,却是离桥头繁杂处半里远c与三四条货船并列在偏离航道的河荡中。 等到船家弄好饭食c呼唤大伙吃饭时,才发现老板不见了。众人大惊。这时,船家的娃儿才说,小瞿老板不久巧遇一条路过船上的朋友,随后跟他上了东岸。——后来晓得,就在泊了船,小老板独自站在船头c与船家的娃儿闲聊时,有一条小船路过。巧得是,船上掌篙的汉子,竟是他早年私塾的伙伴c江湖圈的一等杀手。三年前,此人跑到塘栖古镇经营赌场。如今一不留神,混成了杭州城北一带乡镇的豪侠。他不由分说,把小瞿老板跩上船块跑到东岸去了。说是叫他见识见识,在扬州也不多见的一家新开的大澡堂。 那瞿老板叹息不已。 267小事件 那晚阴冷无月。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有一条小船靠过来。船上是俩形容猥琐的汉子。其中一个嚷嚷,是那小瞿老板的哥们,要登船找瞿老板说事。船家汉子不允,要他有话就先跟他说。不料,这人开口就骂起来。 船家见识多多,很不以为意,只是一味婉拒。 见就是不准上船,其中一个汉子恼了,竟提起左手里攥着的一柄古剑,“乓”地一声拍在船帮上。说再不放行,就要这剑说话了。这下事情闹大了。旁边人家的船上,探出不少脑袋来。那老掌柜的赶紧出面调和。一问才晓得,他们原来是小瞿老板那豪侠朋友的手下。刚才在一家酒店,小瞿老板喝高了,一言不合,砸了人家祖上传下的镇店古董瓷瓶。店家要跟他玩命。亏得他们的头儿出手帮忙给拦下了。后来店家硬要赔钱十万。头儿压眼下,小瞿老板跟店家谈妥,赔一万钱了事。此事不仅有小瞿老板随身带着的代汉玉价到一万。店家不服,请来村公所的里正主持公道。里正很头儿给面子,判赔一万二。他手里有小瞿老板所佩的古汉玉佩韘(即后世的扳指)为证。还有他那朋友的一封信。信里说得清清楚楚。说罢,那人还从怀里掏出了这封信和佩韘。要老掌柜的赶紧拿了钱跟他去赎人。老掌柜的瞧过佩韘,确实是小瞿老板所佩的古汉玉佩韘。于是,鞠躬致谢。随后把他俩请到客舱说话。唐时乡村的里正,是即便是贺家桥这样的小而重的地方,也只是民间自治机构的管事。但是其权威,有时是很骇人的。瞿老板不敢怠慢,客气地请教里正的名讳和年纪形容。来人一一道过。瞿老板身子顿然肃直。原来,他与那里正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他一边请拿出老掌柜的备好钱,交给小瞿老板的好友。一边写了一封谢函,托来人转交里正。等他回杭州后,再专程去公所拜谒。另外,又赠了来人两千钱。 送走来人,已近子夜了。 268保镖老徐 故事说到这儿,似乎还不算奇,只不过有点意外罢了。下面接着发生的事,就实在很匪夷所思了。 办这事时,瞿老板很沉静。老掌柜的若有所思。 等来人消失在沉闷的夜色里,老掌柜的苦起脸,他却兴奋起来。 准确点说,是异常兴奋。 他请来船家男人,说是要跟大伙包括船家男主人喝酒,能否麻烦船娘弄俩冷菜。船家男人奇怪,却也诺诺。不一会儿,船娘弄来一个什锦火锅,俩荤俩素冷菜。烫了壶绍酒。船家男主人陪瞿老板喝了一小碗酒,便告乏自去。其实,他是不放心船上这一大帮人包括自个一家子的安全。他总觉得今儿有怪。还有一个人也无心大喝其酒。这人便是保镖老徐。一是职责所在,不敢任性;一是跟船家男主人有同感,心里怪得慌,不塌实。他本想一口也不喝。无奈瞿老板一个劲地劝,不喝挺不够意思。于是,他喝了半碗,推说肚子不适c离席攀上船去。老掌柜的举重若轻,安闲地喝酒聊天。其实心里空空的。而瞿老板似乎啥都明白,却满不在乎。他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地聊,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旁若无人。渐渐地,他喝多了,话也少了。后来,就倒了。 老掌柜的把他扶到榻上歇了,上到船面。 天贼冷。而且出奇地黑。无风。他瞧见船头有一片昏黄的光,一荡一荡的。应该是顿在那儿的一盏油灯。斜前方,有俩人形的黑影,延伸出去。一动不动。旁边拔起一长条模糊的影儿,尖尖有点白,晃着寒光。走过去,有人给他打招呼。是船家男人。站起身,给他腾出身位。他没动身。船家男人说困了,该眯一眼;明儿一早要把船弄进城呢。他把灯提了提,准备带走。那人说留着吧。他说也好。迟疑片刻,扭身朝船尾去了。老掌柜的没席下去,只是朝黑影点点头c道声辛苦。他晓得,那是保镖老徐。千里运河上赫赫有名的大枪老徐。他道,我替你一会儿罢。回答说过一个时辰再说。许久,他道声“得罪”,回客舱去了。 下客舱前,他还回头朝老徐那儿瞧了一眼。 此时,快下半夜了。 好像有个白尖尖一晃。 有他在,稳当。他想。 269邪邪的火 接下来,是场恶梦。 忽然有人吼起来,“着火了,着火了!”等老掌柜的惊醒,船舱里已满是烟。他慌忙一骨碌翻起身。好在睡下时没脱衣。他本想打个盹就起身去替老徐的。他先跑去顶舱门,发现舱门是开着的。随后把瞿老板搡醒。再后来,架起迷迷糊糊的瞿老板c踉踉呛呛出得船舱。 起风了。着火的是货仓。火借风势c愈燃愈旺。货仓上原本盖着的油布,被烧得支离破碎c四处飞散。因为周围有好几条船,似乎不断有人加入救火行列。场面很乱。烟雾里,只听噼噼啪啪的响声和哗哗的泼水声。影影绰绰有人东奔西走c跌跌撞撞。还有慌里慌张的叹息声c呐喊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烧焦了的各种怪怪的药味。瞿老板蒙蒙的。他要上前救火,被老掌柜的死死跩住。突然,有人一桶水泼在他俩脚前,溅起的水把棉袍的下端全弄湿了。他俩连连后退,被后面跑过来的一个人接住。是船家女人。她把这俩惊惶不定的老人安顿在后舱的一角,又去船帮提水。瞿老板顿足。他完全醒了,甩开老掌柜的手c接过船娘的水桶,大步走上前,拼命朝一处火头正旺的地儿泼去。没等他转身,后头的老掌柜的一把跩过水桶。此时,船娘已掠到他身旁,接过水桶扔下船帮。他一愣。只见船娘已飞快地提上一桶水。随后,他来到船头,指挥调度起无序乱动的救火人群。 经瞿老板一点拨,混乱的场面顿然有了规矩,救火的效果也大有起色。 火,渐渐地小下去。烟却愈发浓了些。再一瞧,是天亮了。只是麻麻亮。忽然有人惊呼“有人死了”。众人呼啦一下朝响声处围过去。模模糊糊地,紧靠前仓的桅杆旁,有一人形物横着。身上衣裳全无,人已烧得半焦。脸朝下蜗着,还能瞧出大概模样。可凑到跟前的人,每一个认得是谁。有人叫来还在船头来回浇水的船家男人,让他认一认。不料,他只瞧了一眼,便一言不发c惊惶地掉头跑了。众人奇怪,议论纷纷。老掌柜的瞧不是个事,赶紧将他截住。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老掌柜的半天才听明白,他是在找他儿子。这时,他才想起,还有大枪老徐也好一会儿没见着了。于是,大伙一起到处找人。可愣是没人瞧见他俩的影子。全船差不多已被水洗了好几遍,但还是能瞧出有几处有血迹。尤其是前边和当中的桅杆旁,有不少喷溅出的血。也没瞧见老徐的佩剑和大枪。倒是在中仓的角落里,发现有一把飞镖。后来,又有人在中桅桅座上找到一把钉入木头c只剩镖头的飞镖。老掌柜的跑到那人跟前仔细一瞧,也吃了一惊。那人是昨晚来人中的一个。那个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的汉子。他的喉头,还插着一把飞镖。此时,已有附近村子里的人陆续登上船瞧热闹。其中一个认出,死者是本村人。姓朴,家族中排行第八。因为有一手飞镖的绝活,江湖上人称镖八。每次出门必带八支镖。只要出手,总会有人倒在他的镖下。最多一次竟有六人死伤。 船家男人哭了,道: “我儿没命了。那人昨晚来过的。是个杀手呢!” 270命案 这火着得蹊跷。 而且出了人命,非报官不可。 杭州府钱塘县来了个县尉。是个远近闻名的刑侦高手。带来的仵作也极富经验。 可他也直挠头。 一人凶死c俩失踪;死者江湖背景,失踪的俩人中,其中一个是老于经验的安防高手,这不能不使人怀疑案子的刑事性质。所运载货物的贵重,会让人想到是否会有人生出劫财越货之心。可偏偏货船烧了。从烧毁的灰烬里,办案者找到一个非船家所有的灯具。可见有人纵火,又似乎排除了图财的嫌疑。现场破坏严重,不排除有人故意所为。靠近后舱有一处角落,遗有一包袱,内里是从客舱盗取的几件高价值得财物。所幸有数处高出舱面的地方,留有的大量血迹,昭示着火稍前或同时,有数人互相搏斗经历。可为何只留有死者一人尸体。案子扑朔迷离。其背景似乎又有重重黑幕。 县尉在当地又找来好些百姓做帮手,到处寻找案件线索。第二天,有了重大发现。先是那娃儿找到了。但已死去,是在岸边的芦苇丛中。胸口斜插有一支镖。此镖与镖八尸体上的镖,以及船上遗留的镖,同归镖八所有。但也只有四支,与镖八习惯带八支镖相去甚远。后来经仔细搜索,在离他不远处,又发现一中年汉子尸体。是当地一个出了名的惯有偷。脑袋开了瓢,像是钝器所击c溺水而致命。这使案子更加复杂。因为此人虽与镖八为同村人,却少有来往,也并非江湖中人。从遗留的包袱看,他似乎已经得手。他是如何跌入水中的。那船家的娃儿,应该与此案无关。是谁要对娃儿下此狠手,又有何必要?最要紧的是,大枪老徐活不见人c死不见尸。他所佩宝剑c所携大枪,也渺无踪迹。老徐很另类。足够的睿智和机心,却把它用在了跟家人和朋友的凡俗质朴的亲近方面。因为没多少结帮称霸的野心,但也就很少与人结仇。虽然行走江湖多年,又是戴通的亲信徒弟,其实跟江湖中的强势人物即枭雄一级的大佬交往并不太频繁,也走得较远。对他,戴通用起来一向很放心。结果,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栽在了贺家桥这样的小地方,令人不敢想象。 案子的调查持续进行了有半个月,结果是没有结果。这是后话。 当时,不仅对货船的调查没有结果。对那个把小瞿老板带到酒店去的豪侠朋友的调查,也没有结果。确切地说,是没有证据显示,他手下镖八的死,与他有关。不排除他有劫船越货的动机,却不可能只靠镖八一个人去实施。事实是,他的人除镖八外,那天谁都没离开过运河东岸。舆论对他很不利。他本人却很坦然c至少在当时的官民各色人等的质疑面前,始终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运河传奇(2) 271了断 案子很是轰动。 整整一个冬天,苏杭一带人的话题,很少离开它。贺家桥因此出了名,谁都想去瞧一瞧c访一访。因为案子离奇,久久没破,也似乎看不到破的前景。于是,它便渐渐成了当年刑侦界的智力测验标杆。贺家桥这个地名,甚至也登上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的饭桌和茶楼。仿佛它不再是一个一个逼仄的小山村,倒成了一代传奇。像一坛酿坏了的酒c煮过劲的茶,反而让人吊足了胃口。沈如筠后来在自著的《古异记》就记载过这传奇。 可各方当事人,却想把这倒霉事早早了解c尽快将它忘掉。 这也正合地方官员的意。他们总想降一降事件的温度c早点找到一个好典型,改善当地的形象。毕竟江南是个好地方啊。 这就得对因案件受到损害的各方有个交代。所谓交代,就是摆平赔一个合情合理的钱数。按赔偿程序,从船家到雇主瞿老板再到保驾护航的戴通,一家家谈。本来,地方官员很是头疼。明摆着,这案子没有赢家。不仅没赢家,还都输的很惨。瞿老板和戴通,都不是可以一压了事的主。船家固然是弱者,可在大运河上找饭吃得船家,成千上万。弄得不好,会酿成大祸乱。不曾想,案子了结得特别顺利。瞿老板出于盐枭,行事跟一般商家有所不同,特别是关乎声名的时候。他深感此行自塘栖之后,实在多有莽撞c对不住船家和老朋友戴通。好尤其短短一路,他跟船家娃子相处甚洽。一船贵重北药损失殆尽,自个这边的人却毫发未损。祸非自做,终究是儿子惹下的,却不能拿板子去打儿子。所以,没等官府说话,就早跟大掌柜的交代,留下大笔现钱,准备赔偿。而且谢绝官府出面调停。与船家一谈,当即了断。忙完这头,他病倒了。但他还是准备过两天硬撑着请戴通来家谈这事。哪晓得戴通听说他病了,提前登门谢罪认罚。早在案子发生第三天,戴通就带着全额的抚恤金,亲自到老徐家慰问。他的运河事业,是与几个朋友合股经营的。按规矩,保镖出事后一旦确认身死,抚恤金立即全额支付。而失踪,暂付一半,待确认死亡后补足。其实,这次的抚恤金,是他自掏腰包先垫上的。他告诉瞿老板,他会尽快把这次的亏损给补上,请他不必担心。瞿老板不允。最后各退一步,以戴通出三万钱了事。 事情一了,各方都松了口气。 272发病 事情如果真的这样了结,我就不会来花功夫唠舌了。麻烦出在戴通这儿。他还自以为可以像过去一样说一句话,就已经摆平了这类事。殊不知,他的世界已经悄悄变了,变得认不出了。 先是刚把事儿了结,他就病倒了。 那天到瞿家拜客,他当然不会带现金。他在杭州有一处客栈。外人瞧是客栈,其实行内都晓得主要是办理运河商务。往常像这样的话,只要交代下去,账房第二天就会派人给瞿家送款。所以,他在瞿家吃完晌午饭c回到客栈,也没在意去叮嘱督促。他感觉有点累。那天接到官府通报,他急忙赶于贺家桥,并没有带小闺女同行。他准备在杭州歇两天,直接回扬州。于是派人去塘栖将她接过来。忙完这事,便找了张竹躺椅,移到太阳底下打了个盹。不料,这一个盹竟变成午睡,而且睡过了头。傍晚天快黑了,他才起身。这种情况很少有。于是,脑袋就有点模模糊糊。他也没在意,还出去会了次客。回到客栈,已近半夜。屋内很暖,身子却阵阵发冷。奇怪的是人却觉得烧得慌c脑袋疼得要命。他懂点医。想了一下感觉不妙,赶紧找了个客栈早备下的预防伤寒的成药,煎好服下蒙头大睡。可还是冻得难受,哪里睡得着。后来昏昏沉沉睡过去,没多久又醒来。自个儿摸摸额头,滚烫。他只得叫人找客栈掌柜的来。 掌柜的慌忙赶来。他对戴通很了解,知道此人硬气c没大麻烦不会半夜扰人。问了问情况,再搭了遍脉c大惊。他一边着人在屋里加了个碳炉,一边去请瞿家大药房的值夜郎中。那药房离客栈没多远。不一会儿,有杭州扁鹊声名的郎中就赶过来。一番望闻问切,断定他得了伤寒。于是就按伤寒症开方抓药。天亮后,掌柜的在客栈附近另找一个僻静清爽的屋子,将他安顿下来。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那山,愈是瞧去泰然耸立c气概不凡的大山,倒起来愈快愈狠。这戴通便是如此。他成年后难得有恙。小毛小病,喝点开水c歇一下就挺过去了。这回来了个大结账。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熬了天,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往日潜伏在身的其它病毒,却活动起来。于是,医家南堵北泄c费尽心机;在他,已是元气大伤c卧床不起。 直到半个月后,他才能柱仗下地。 那以后一天,一个和尚老朋友来瞧病,建议他到山里将养。 结果,他跟和尚来到临安深山寺庙。 273祸起萧墙 他在慢慢恢复。 从身子到心气,都在好起来。他已准备重新出山做事。直到有一天,一个过路的商贩出现在寺庙,跟他闲聊起运河商事时,他才发现世界变了。而他也变成了一个多余的前辈,一个失去信用和威权的前辈英雄的传说。 这源于一则在杭州疯传的流言。 此人告诉戴通,这流言中很多内容与他有关。有的说他跟杭州巨富瞿老板闹翻了。前些日子,瞿老板小儿子的帮派内部发生火拼,便是他在捣鬼。还有的说到,眼下小瞿老板的那个豪侠朋友,已经准备在扬州跟他的手下大干一场。有个消息已被证实,即他被小瞿老板告上杭州衙门。官府接下诉状,正在到处找他。 戴通大吃一惊。随后他抱病跑到临安县城,找到一位朋友处打听消息。从朋友处,他得知有关他的流言不少,真假难辨。唯有小瞿老板把他告上衙门,倒是如假包换。原因是本来承若的三万钱赔偿,给了一万后,便没了下文。朋友害怕他有性命之忧,劝他早早回山里去,别的事由扬州来人处置就好。他笑笑,在小女儿陪同下去他那杭州客栈讨个说法。不过这回他多了一个心眼,先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然后再托人请他那杭州客栈掌柜的来住处说话。掌柜的悄悄来了,见到他很是惊惶不安。他回说赖账一事是真。扬州那边不肯认这笔账,还准备讨回先前给付的一万钱。戴通气得快疯了。当时的三万钱,大概相当于今日的二十一万元。对他来说,不是大数,也难说是可有可无,特别是资金周转有点困难的年关。关键是,有人宁可坏了他和运河事业的声誉,也不愿咬牙挺过难关。他估计瞿老板不至于如此绝情。一问才晓得,瞿老板最近中风偏瘫在床c不再理事。把他告上衙门,是小瞿老板刻意为之分,至少部分原因是争夺家族产业的控制权。掌柜的为难地告诉他,扬州那边为防止他硬要履行给付承若,已经扣下了两笔应返还的客户款项。眼下客栈的运营,也极困难c几近崩溃。他迟疑片刻,又告诉他一个最新消息。据扬州来人说,他儿子已被人控制;俩孙子一个被杀,一个在逃;有五七个心腹管事失踪;堂弟被逼已与那几个朋友妥协。他感觉被架空背叛,当夜他还准备找几个帮手北上扬州c挽回败势。结果经掌柜的和小女儿劝说,才放弃抵抗。因为时过境迁,对方早安顿好各处有可能翻盘的环节。当下他已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送走掌柜的,他半天没回过神来。小女儿戴乃宜极机警谨慎,连忙敦促老父亲换了一家客栈。戴通木偶一般随女儿摆布。到了新客栈c蒙头大睡。明日要起身,他却病得愈发沉重c连榻也下不了。 274逃亡 新客栈临河。这地儿是一个货船码头,颇杂乱。门前有点冷落。隔壁人家是卖药的。到了前晌,中年女老板神色惊惶地从后门溜进客栈c来找上了年纪且腿脚不甚利索的掌柜即客栈老板。 客栈后门旁,是厨房。她敲开后门进屋的时候,正巧被在此煎药的戴乃宜撞见。 戴乃宜心头一紧c赶紧回避。她一来就听说,这两家铺子不仅紧挨在一块c关系也特别好。客栈老板的孙子,是女人的干儿子。药店没有坐堂郎中。对医道有精深造诣的客栈老板,有空会到药店转转。遇上有急症病人来店里求医问药,药店女老板会来这儿搬救兵。所以,刚在客栈住下,她就请老人家给父亲把过脉c开了药方。随后,还在他的陪同下去药房抓了药。等女人一走,她便请老人来客房说话。老人说,药店女老板是害怕出事儿。她说,不多一会儿前,她的药店突然有两三拨人进进出出。神情诡异,手携各种兵器。来人总是在问客栈情况,对昨日来客栈的老头儿的情况,问的尤为详细。她瞧那老头儿父女俩不像是坏人。也更担心闹出事来,伤了无辜的脱走不灵便的老人孩子。戴乃宜惊骇莫名。听这一说,赶紧退了房。她本想已够小心机警了,还是没逃过对手的魔掌,可见对手的忌恨c强大和可怕。随后她一边拜托药店女老板找了条准备南下的货船,赁下客舱;一边搁下重金,着掌柜的去请来几个腿脚劲健的街坊帮忙送客。船搞定后,她和众人将老爷子抬的抬c扶的扶,从客栈边门一口气绕了好大一个弯c弄到船上。那天刮南风,货船拐入富春江后即挂起帆c往西南疾去。当时慌不择路,只求离开杭州即可。货船的目的地衢州(今浙江衢州)。一路上,爷儿俩苦思去处,最后决定去歙州(今安徽歙县)。因为那儿有戴通早年的一个军旅部下兼好友汪涵的老家。这朋友乃唐越国公汪华七世孙,多年来一直跟他有联系,据说眼下在泉州(今泉州)任知州。他的妹夫,是当下北方的一位副将c后来安史之乱被冤杀的大将军封长清。其父亲是歙州当地一有名的大茶商,曾经受过他的关照。于是,在船到了婺州(今浙江金华),又换船辗转来到歙州。 货船靠上歙州鱼梁坝镇(今歙县鱼梁镇)。这是一大片山脚下的水面,也进出歙州的水上门户。右岸傍着山崖,有一长溜货栈。水上船来帆过,船上娃哭人喊c岸上驴叫马嘶脚夫的号子声。临岸的水里,是高高矮矮木石结构的码头,错杂凌乱。有船在靠岸,也有船起锚离去。 戴乃宜将老父扶下船,瞧四周并无人注意她父女俩,才安下心来。再放眼西北上方,情绪不由地高起来。只见眼前一座规模宏大的拦河坝,巍然矗立。坝下激流奔腾。坝南端依傍一青带山,北端接渔梁古镇老街。街边有或大或小的屋子,白墙黛瓦,往鱼梁坝层层叠叠地蜿蜒而去。人家多有小院,有意无意地栽种些树木花草,装点些绿色c白色c黄色和红色。斑斑驳驳的,倒也别是一种味道。一种江南山里人家的土气和清秀。 此时晚照还剩几缕暗红。 像新嫁娘掩着的羞羞的脸一般娇媚动人。 275鱼梁坝 戴通道: “不走了。” 女儿明白老父的意思。眼下天色已晚,不必急着赶到城里那人家去。还有一层,是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四,家家都在忙着大除c送灶王爷升天。后面的几天直到除夕,会更忙乱。尽管当时她父女俩已差不多花光了带出的不多的铜钱和几匹锦缎。只盼着能找到是其那人家,暂时喘一口气。可将心比心,家家忙着过年都嫌乱,再添像她爷儿俩这般的逃难的外乡人,如何了得c如何晦气。他爷儿俩都是要强的人,心底里本就不愿有求于人。眼下,还不如就在此地找一干净的小客栈c过完年再说。 既如此想,就淡然了。戴通一边闲闲地柱仗朝镇子走去,一边瞧身边人来人往c倒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 歙州即后世的徽州。此地处“吴头楚尾”,属边缘地带,山高林密,地形多变,开发较晚。但也有一大好处即资源丰富。汉代前人口不多,而晋末c宋末c唐末及中国历史上三次移民潮,北方迁移到皖南歙州大量人口。人口众多,山多地少。怎么办?古人利用丰富资源发展了商业。徽商最早经营的是山货和外地粮食。如利用丰富的木材资源用于建筑c做墨c油漆c桐油c造纸,这些是外运的大宗商品,茶叶有祁门红c婺源绿等名品。外出经商主要是经营盐c棉(布)c粮食等。歙州因此成为南方的一大通商口岸。鱼梁坝下的大片水域,是歙商即商后世的徽商出发的,也称徽商之源。 要说鱼梁坝,在我国南方各地都有。有人说坝是水上梁,有梁蓄水,便有鱼可渔,所以谓之鱼梁坝。李白就写到过鱼梁坝。他在《秋浦歌十七首》中的第十一首是这样写道: 逻人横鸟道,江祖出鱼梁。 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 有学者认为李白这里写到鱼梁坝,在池州(今安徽池州)秋浦河段石台县矶滩乡境内。而眼下我说的鱼梁坝,在歙州城南二三里,是所有鱼梁坝中最大,也许也是最古老的。据考证,早在隋唐年代,人们就曾在此垒石为坝。现在的古坝为明代重建,有明万历三十三年修坝记事碑可考。渔梁坝可蓄上游之水,缓坝下之流。无论灌溉c行舟c放筏c抗洪,都可兼而利之。坝长数十丈,底宽上窄。顶宽丈余,全部用清一色的坚石垒砌而成,每块石头重达吨余。它们垒砌的建筑方法科学c巧妙。每垒十块青石,均立一根石柱。上下层之间用坚硬石墩如钉插入,这种石质的插钉称为“稳定”,也称元宝钉。这样,上下层如穿了石锁,互相衔接,极为牢固。坝中间有开水门,用于排水。有专家说,它是一可与横卧岷江的都江堰相媲美的伟大的古代水利工程。 这鱼梁坝与李白也有交集。据宋《太平广记》记载,唐睿宗景云中,当时的著名道士新安歙县人许宣平隐于歙县南山(今歙县南乡覆船山,主峰搁船尖),结庵以居。不知其服饵,但见不食。颜色若四十许人,轻健行疾奔马。时或负薪以卖,薪担常挂一花瓢及曲竹杖,每醉行腾腾以归吟曰:‘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路人莫问归何处,穿入白云行翠微。'”天宝年间,李白在洛阳同华传舍看到许宣平的一首题壁诗即以前我提到过的那首诗。诗云:隐居三十载,石室南山巅。静夜玩明月,清朝饮碧泉。樵人歌垄上,谷鸟戏岩前。乐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李白惊为“真仙人诗也”,欣然由新安古道(即歙州南门到鱼梁古镇的古驿道)来到鱼梁古镇。他在坝水下域登上一老翁独撑的渡船,打听许宣平的住址。老翁笑答“门前一杆竹,便是许翁家”。李白访仙心切时未悟。待下船登岸后才突然想到“门前一杆竹”乃渡船也。回头再找c翁船皆缈。此后,李白越岭翻山,多次求访也没有找到许宣平,就在他住的小草房的墙壁上题诗道:“我吟传舍诗,来访真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窥庭但萧索,倚柱空踌躇。应化辽天鹤,归当千岁余。” 后人在李白问津处立有大石碑纪之。 这鱼梁坝与李白如何交集,是几十年后的传说,跟眼下的戴通和戴乃宜无关。 可他爷儿俩还是盘桓再三。 因为惺惺相惜c也许有所意会。 275棋疯子 鱼梁镇像条大鱼。 从码头往北,有一段外宽内窄c约百十来长的石阶,仿佛鱼摇了一半的尾巴。拾级而上,迎面有三开间敞亮的铺面。最东边凹进去一块,是一座坐东朝西的屋子c镇子的里公所。门右手前有一棵古银杏树,稍空旷些。就像是竖起的拐了弯的鱼尾鳍。这儿是镇子的末端。镇子街道东西走向,长约二里。它就像是这条大鱼的脊梁骨,南北垂直衍生出的十数条巷子,则是鱼骨刺。人一走动,这脊梁骨和骨刺便活了起来。 天灰蒙蒙的,太阳时不时地从檐口和墙角转一转。 戴通父女俩沿着码头的石板道逶迤而来。攀到石阶尽头,戴通有点气喘。头顶树枝微微晃动。于是他仰起脸c柱仗顿住,去瞧里公所前的古树。等掉头向下,他有点呆了。他瞧见树下的空地上,竟然有一老翁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纸画的c搁了一些黑白棋子的棋盘。是三三定式。这人呢,正在旁若无人地打谱,间或抬头望天。这大冬天的,再是铁打的身子,也抵不过乱石铺地的地底彻骨寒气嘛。而他一点也没瞧出,这老头儿瘦弱的身子内有何如火炉自燃的绝世神功。他站的地儿,是台阶最窄的一段,不过六七尺宽。这一站,到底挡了别人的道。不断有人从他身旁挤过c侧目而视。女儿见状,赶紧扶他避到右手一侧。这时,对面有个老者走过来,拍拍坐地老头儿的肩,提醒他地上寒气重c别着了凉。他应了声“晓得了”,却依然专注地瞧着棋盘动不动。老者摇摇头,对戴通笑道: “棋疯子,总是这般随地坐。鱼梁镇一大怪!” 戴通嘻嘻道: “人皆有所好,也罢。” “也罢,也罢。”。老头儿喃喃道。 周围众人皆笑。老者对戴通揖了一揖c道: “老丈从外边来,莫怪。” “归乡淳朴古雅,颇长见识。”戴通还了礼道,“敢请教尊长,何处有僻静清爽的客栈可赁?” 老头儿朗声道: “跟鄙人下盘棋,住一家既僻静清爽c价钱又公道的客栈,包在贾某身上。” 老者笑道: “这话不假。他表弟是本镇客栈行业老大。” 戴通道: “那就拜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运河传奇(3) 276“新安关” 这贾某给找的客栈,在镇子口的一个巷子里。这是边家叫“元安”的老字号,有闹中取静的好处。屋子似乎有点偏僻,却很清爽。快过年了,客栈很宁静。大概是因为老吧,客人并不少,多事熟客,或进或出都极友善而谦和。 办完入住手续,戴通与贾某下了盘棋。 下棋前,他问贾某冻没冻着。贾某笑笑,伸出左手他要摸一摸。他一摸,软软的c热乎乎的。他暗自吃惊:此人内功出类拔萃,不可小视。他在棋上下过几年功夫,也打过不少谱。棋艺说不上有多高明,这些年运河南北c黄河上下,能赢他的不多。摆出子下起来,在占了先的情况下,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输了一目半。投子认输,他已有点虚脱。贾某很高兴。他自我绍介,姓贾名稹字问朴,家住本镇街口,以做小商贩糊口。说难得遇上戴通这样的好手,后晌再来找他下棋;戴通也可到家中赐教。说罢教了戴通一招静心调息的绝招c飘然自去。 她父女俩住了下来。偶尔到门前的街上转转,迎面都是小镇的人是古朴。热诚,又有分寸。 戴通心情大好。照着贾问朴调息法子练了两三回,身子也不觉好了许多。后晌,他找到汪氏祠堂,跟贾问朴又下了一局棋。尽管还是输了,心气却平和舒畅很多。当晚饭后,他拄着拐杖,在女儿的搀扶下,把一条长街转了个遍。鱼梁坝镇子不大。往西拐,是一条窄窄的街道。一色青石板夹鹅卵石铺地,朝西北蜿蜒而上。街面好似鱼鳞,故又称“鱼鳞街”,街道两旁,是挤挤挨挨c鳞次栉比的两层楼的屋子,底下临街开了木排铺面。有各色店号,市面却甚为繁盛。往河边侧有许多叉口,可到渔梁坝坝顶。街的尽头,是一座牌似的门楼,中间石板上镌刻“新安关”三字。此乃出新安第一关。关外一条道溯江而上。北去二三里,就是歙州城。他爷儿俩走到门楼前,才兴尽而归。回头突然想起贾问朴。于是还顺带摸了摸他的家门。没想到他有一座宏大且极古雅的宅子。从与他闲聊中得知,他世代以医传家,本人早年还是歙州名医,尤以肺科称绝于世。后因与某病家起纠葛饱受屈辱,一气之下退出医界c坐起买卖。生意是批发文房四宝主要是歙州自产墨与砚,一年也就跑两三趟杭州而已。客户多为朋友c诚实可靠,颇为省心。 世事难料,戴通想。 277书丐 明日天晴了。 无风。而且出了大太阳了。皖南山区,冬天难得有一回艳阳高悬。太阳暖暖的。戴乃宜扶着老父亲来到镇子里公所的小广场,准备一边晒太阳,一边商议下一步该咋办。 街巷人头攒动c步履匆匆,甚是杂乱。 古树下也没闲着。有人在此撂了一破芦席c席地而坐。他的身旁,散了一叠红麻纸,脚下有一幅写好的对联。这人袖着手c瞧去像个儒生。他大概一时落魄c准备在给人写新年门联挣钱回家。路过的商户渔樵大多一眼斜过c少有人驻足问津。戴通好奇,跑过去瞧了瞧他写的字。字是欧体,很不错。书道:返朴怀淳君子生财有大道,通机达变哲人讲易见天心。再瞧此人虽是一身旧布衫,骨子里却有一股慷慨本色。戴通不禁动起侠气。他掏钱将那幅对联买了下来。随后他站定身子,令女儿拿来上联,引经据典,给她一一指点此人书法的妙处。他家好几辈都好书道,本人对欧体书也有研习c很有造诣。虽然嗓门压得很低,却劲气磅礴;声调抑扬顿挫c回转盘旋。加之他不俗的容色,和女儿把剑却温婉的异像c秦地方音的豪爽,一下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渐渐地,身边围起一大堆人品评c观赏。既是品书,亦是看人。儒生见状会意,马上抖擞精神口气写出好几幅对联。开始有人迟疑地挑选购置。继而挤挤搡搡c纷纷抢购,像是遇到了紧俏而上乘的商品一般。没多大一会儿,芦席上的那叠红麻纸,早已告罄。儒生起身徘徊,只见身后有人拿来一抱红纸c走上前来。一问,是那父女俩买了叫纸行送来的。而再找戴通父女,已不见人影。晌午饭后,他父女在街巷散步,瞧见儒生找来辞行。他说叫汪秉真,宣州(今宣城)人。家里亦农亦商。这次赶考回乡失窃,穷困潦倒。此前,他已从别人口中得知,为了给他筹集纸款,戴通當了女儿手中的家传宝剑。汪秉真感谢恩公相帮,经一上午的书写贩卖,盘缠已是足够返乡所需。眼下容他赶回老家,过了年后,会趁农忙前的空闲来歙州城,贩卖当地产的纸笔。届时再来拜谢c并接她爷儿俩去宣州家中,方便随时请教。说罢深深一揖。 戴通大笑。 汪秉真拜别c匆匆离去。 278反刍 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戴通本就是个豁达豪爽的侠客。自从结识了棋疯子贾问朴,尤其是接济汪秉真后,感觉自个还有一点价值,心绪好了很多。好心绪又带来几分身体的康复。年前的最后几天,小镇游子归家c主人购物c仆妇忙年和小孩嬉闹夹在一块甚是忙乱,却也平添十二分热闹。他父女俩客居他乡,无事可做,可也没闲着。或者找贾问朴下一盘棋,说一说养气吐纳之道;或者给邻近的商铺写几幅对联;或者帮某个流动摊贩看一会儿摊;或者只管到处闲闲地走动。不仅没闲着,反而忙得不亦乐乎。 表面瞧去还挺忙。 其实是更闲。人闲下来,心思愈发多。 要说戴通这人,最大的好处是拿得起,放得下。事后能反思c总结。 当时,他以秦淮豪侠盟主为号召。生意倒不是主要的。不多但有时很大的生意,主要在北边,特别是济南以当北。商务操持也主要是由一个远房堂弟和几个朋友。他的俩侄儿和外甥也会间或搭搭手。相反,他的一子俩女,却对运河事业介入不深。这并非出于他本意。不知为何,他早年的子嗣不甚顺当。前两个儿子都在三岁内夭折了。第三个还是个儿,取名乃安。他不敢带在身边,送到了老家c托给弟弟照料。结果,这儿子跟他叔一样,身子骨差不说,还十分儒弱c好文厌武。他极聪明。长大后却在科举上栽了跟头c屡试不爽。之后投奔老父c参与经营运河事业。积数十年心血,于枪剑极有造诣,成为一代武道高手。奇怪的是,他对商场和人际游戏,却始终没有找到感觉。乃安以后很多年,又有了俩女儿存世。也是自小养在老家。大女儿叫乃宁,人极聪慧。生得丰腴,如云岗石窟那大佛一般可爱。还更豪爽妖娆一些。三岁时,被他带到身边。十岁,在剑道上已是等高手。商事谋划也是中规中距c时有绝好的后招。他跟女儿早已不离不弃c形影不离。很想让她更多参与到运河事业上去,把他的班接了去c发扬光大。可惜的是,她那年归乡,被一京中高官看中,要娉为儿子的新娘。要命的是女儿见过那小子,对他也满意。戴通无奈,只得将她嫁了。小女儿是去年夫人死去,才从老家接出来的,过了年才十七岁。这女儿瘦弱,却极乖巧机伶。他当然希望此女能继承家业c做大做好运河文章,却也抱着顺其自然的宗旨。这一顺,倒事半功倍c大出他的意能说出道道来了,比前些年的戴静,还要出息点。只是小女儿在他身边的策划很成功,引起了那远房堂弟和几个朋友的不满,令他十分头疼。这该怨谁呢?他不怨。既不怨自个儿,也不怨别人。回想起来,这次变故还缘于他的行事c做派和用人策略。事亦命也。眼下看来,他这些年对运河事务的管理太过粗放,早就引起那几个朋友对他的不满。决绝的背叛蓄谋已久,只不过借了此次毁船事件发作罢了。如果还有明天,他关照自个,要更小心点。如此而已。 他想,闲着也蛮好。 279断档 年初一,天却阴了,偶尔还飘起雪片。戴乃宜一个人携一份不算太薄的拜年礼品,踏上新安古道c奔歙州城而去。 且慢,且慢! 你前面不是说过,她父女俩已差不多花光了带出的不多的铜钱和几匹锦缎;连接济汪秉真的那些红麻纸,也要靠當了家传宝剑才行。如今,怎么有钱置办一份不算太薄的礼品做拜年礼?没错。这里忘了交代一句。除夕那天傍晚,戴通把除了一柄自用的c并不太值钱的长剑留下,身边所有暂时不用的物件,都送进了當铺。除留了几百零钱,他用这笔最后的家当,换了四份拜年礼品。他准备女儿回来后,一块儿去给镇子的里正和商会会长拜年。本来,他只准备了两份花销。还有一份,是留给棋疯子贾问朴的。除夕这天,镇子的商会会长在街上将他拦下。自从他當了家传宝剑接济汪秉真的事传开后,商会会长就注意起他。一番调查过后,确定没啥危险,才决定接纳此人。他感谢戴通接济他的汪姓老乡,告诉戴通初二会去客栈给他拜年。本来说好是跟里正一同来的,不巧他有约在先,只能放到初三过去。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戴通得先给人家拜年。拜了会长,还别忘了镇子的长官即里正。这就是戴通。穷到底了,也还记得要脸面,不能丢了份。 乘着女儿去城里的空儿,他给贾问朴拜了年。吃了晌午饭,贾问朴把他送回客栈。 他这头很顺当。女儿却遭了殃。 新年里找人忒不方便。戴乃宜好不容易辗转找到汪涵家门前,才晓得屋子换了主人。新主人告诉她,汪涵的父亲生意失败,半年前一大家子移居三十里外的绩溪乡间。老屋卖给了汪涵文的远房堂弟即他本人,仅有的几家店面也早盘给了别人。这一来,难了。你想,一个十六七的姑娘,身无分文,拖了个病得刚能下地走动的老父亲,往后怎么过活。那人家起了恻隐之心,建议她爷俩在他家的一处空屋先住下来再说。她跟老父一样好强,谢绝了。回到鱼梁镇,她陪老父去给镇子的里正和商会会长拜年。结果很不巧,都吃了闭门羹。原来,镇子的里正午后赶往歙州城,给长官拜年去了。商会会长山里的堂兄娶媳妇起了纠纷,他被请去祠堂议事。一番空折腾,回到客栈,才感觉挺累。身子累,心里更累,累得心里慌慌的。可年还得开开心心过。 结果是更累了。 280栖惶 从初二起,接连有好几个大晴天。太阳像是喝醉了酒,一个劲地在人头顶晃悠。街面特热闹。可戴通没敢出门,生怕错过了商会会长的拜年。为了消遣,他从行囊里翻出一本梁武帝写的古棋谱《期评要略》,一边在小院的阳光下品茗重温c用心揣摩,一边静候贵客临门。 结果,初二啥事没有。接下来的几天,不仅他没瞧见c听说也没人瞧见会长的身影。 初三里正也没了影儿。按理,贾问朴会在那几天回拜他。结果他也没来。这棋疯子不按常理出牌,倒也可或略不计。一直对他谦恭有礼c殷勤关照的客栈老板,也好像刻意躲着他。即使不期而遇,也变得淡淡的c冷冷的。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戴通纳闷c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想到,是否扬州那边来找麻烦c得准备见机走人了。身边若没有女儿在,他不会再四处奔逃,大不了一拼了之c埋骨它乡。女儿在,是断不会破罐子破摔的。走到哪里去?还得斟酌斟酌。歙州c宣州以致京陵一带,是有一些可靠的故人旧友可以托身的。或者杀个回马枪c掉头一直往南去婺州c括州(今丽水)到泉州。但真的跑过去,还是要好好斟酌。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将不争气的身子调养好,才可应付危难场景。于是,读书之余,他尝试着活动活动筋骨c温习温习剑术,还在内劲吐纳养气方面,多用了一些心思。几天下来,倒也有点效果。至少身子清爽不少。 何去何从颇费思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运河传奇(4) 281转环 转机就在这时出现了。 初六一早,汪涵的那位远房堂弟似乎出远门回家c匆匆来到客栈回拜。 一同来的,还有棋疯子贾问朴。 戴通很惊奇。贾问朴没等戴通问话,便说起此行的来由。原来年前汪涵突然奉调改任婺州知州c从泉州到了婺州。听说老父商场失败c处理了歙州的货栈店铺后回到老家,担心他过于伤心。而自个儿刚接手婺州事务,一时走不开c不便请假省亲。于是派人去接他去婺州过年。来人腊月十六就到了绩溪老家。哪知才要动身,老人却病到了。等身子骨硬了一点,已到了除夕,就索性正月初一再上路。考虑到从鱼梁镇往南要走水路,正月初就出门,不合古法;跟船家打交道,接手他生意和房产的那位远房侄儿,远比他要圆通威重些。于是便邀他一同到了鱼梁镇c请船家破例早接了活儿。那侄儿名汪清远,原本经营竹c木c瓷土和生漆等土产的运销生意,是歙州商界的后起之秀。近年接手汪涵家的茶叶生意,成为歙州最重要的茶叶大亨。 说到茶事,我在这儿要插一段有关茶的历史。茶出中国本土。国人的饮茶史,有多种说法,如先秦c西汉和三国说。唐杨华在《膳夫经手录》中所说:“茶古不闻食之,近晋宋以降,吴人采其叶煮,是为茗粥;至开元c天宝之间,稍稍有茶,至德c大历遂多,建中以后盛矣”。唐代茶业的这些显著发展,都是与开元后北方大兴禅教c禅教倡导饮茶相联系的。在隋朝和唐初以前,北方虽然也知道和有少数人饮茶,但毕竟业茶和嗜茶是盛于南方,属于南方特有的一种区域性的文化现象。至唐代中期以后,如茶圣陆羽《茶经》所说:“滂时浸俗,盛于国朝,两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并荆c渝间,以为比屋之饮”;不只南方,中土的京畿一带,其对茶叶的崇尚,也和我国茶饮的故土荆c渝地区,没有什么程度上的不同了。“两都”是城市,北方农村这时饮茶的情况又怎样呢?穆宗时李珏称:“茶为食物,无异米盐,于人所资,远近同俗。既祛竭乏,难舍斯须。田闾之间,嗜好尤切。”这即指出,其时不但北方城镇,连农村也和全国“同俗”。他们已把茶视同粮食和食盐一样须臾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甚至农村对茶的需求,有些地方较城市“嗜好尤切”。陆羽之前,饮茶和“瀹蔬而啜”一样,自然也就不会怎样讲究道,有道也不会大行。但陆羽通过《茶经》对如何采造茶叶,怎样烹煮,应备有哪些茶器和如何饮用一一加以总结和倡导以后,把茶叶的饮用,由单纯的防疫治病c充饥解渴,提高和发展为一门专门的技艺和学问,这时,也只有到这时,我国才开始重视和产生讲究饮茶之道。 汪清远的眼光很毒,看到了茶的发展前途,后来也确实把他的茶叶事业做到了全国。连带着的,是歙商即后代之徽商的遍行天下。这是后话。眼下,他知道这回的说客不好做,一边找好客栈,一边请了早年给他医好过病后来一直又有往来的老朋友贾问朴来陪伴老人c消遣长夜。果然,新年伊始,船家多不愿意单独早做了祭拜仪式出门。汪清远与鱼梁镇船家有颇多商业往来。即便如此,他也是费了近一个半时辰c好大的一番口舌,才说动一位老船家客户勉强应了差。当晚,一行人就歇在镇上的。初二一早,船家在码头做好一应祭拜仪式后,那汪清远和贾问朴正要离去,却被老人拖住c硬要他陪自个走一趟。对汪清远,这是好事,因为他在跟婺州商家少有商务往来,将来要在婺州乃至衢州开拓发展,还有待堂兄照应;于贾问朴,却是趟苦差。老人显然想请他瞧瞧病,而他却不想再掉进医界这圈子。老朋友的面子,驳不得c只能应允。到了婺州,贾问朴就想早点回家。可被汪涵苦苦挽留了三日。他对堂弟和贾问朴这一路给予老父的照应非常感激,一连三天亲自交代饮食住行;尤其始终把贾问朴奉为同乡长辈看待,格外谦恭诚恳。当汪涵父亲说到还有一些未了债务,要他记得偿还时,汪清远提到戴通女儿曾来故宅拜访。他误以为戴通是伯父往日债主,此次借道鱼梁镇赴婺州,还特别瞒了他。汪涵大怒,斥责堂弟丢人误事。他说出戴通其人与往日的交情,令汪清远惭愧自责不已。当贾问朴与汪清远启程回鱼梁镇,汪涵修书一封,请戴通包涵堂弟的疏漏。他亟盼戴通一旦身子康复,务必携千斤来婺州一聚。他备了重金c要堂弟一定登门谢罪c妥加抚慰。当然,这最后戴通女儿给汪清远拜年一节,当了汪清远的面,贾问朴没有详说。后来还是汪涵的父亲与戴通闲聊起时,才不经意间透漏出的。 戴通无语。 282一通百通 戴氏父女的命运就此翻转。 原本可能很悲剧的逃亡,被这样一个插曲生生打住。 后面是一连串的闹剧。 前面说过,汪清远眼下是歙州商界后起大佬。他对戴通的回拜,尽管很低调,在鱼梁镇还是如一声重雷,轰得大地震颤不已。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戴通是微服私访的高官或神通广大的财神爷。他走后没多久,多日没露面的镇商会会长与镇子的长官即里长,先后携大宗礼品登门回拜。谁也不提前几日的事情,只说盼望戴通今后调养好身子,如何多多指教c造福鱼梁镇乡梓。后来有人告诉戴通,汪清远离开客栈,便去拜访镇商会会长和里长,请他俩多多关照戴通。明日,会长陪镇子上的汪氏族长来访,请戴通屈任汪氏宗祠学堂的教长。族长声明,学堂原有一老一少俩教师。他不必亲自执教,只要偶尔指导监督一下c把把关即可。戴通以身子不适婉辞。初九,也就是三天后,汪清远再次从城里来瞧戴通。据说商会会长与他在街头巧遇,告诉他戴通不愿就人任汪氏祠堂教职一事。于是诚恳地劝说戴通暂且接受教职c待身子康复后再做打算。还说,像这样的侠义之举,正是戴大侠应该做的。这么一说,倒教戴通不好意思了再回绝了。于是决定接下邀请教,每日一个时辰到职c暂以半年为限。之后请戴通陪他去瞧贾问朴。其实,这回来鱼梁镇,他主要是与贾问朴商议如何开拓婺州乃至衢州市场。年后他很忙,还照顾不到那里。而不久贾问朴会去杭州送货结账。他想请贾问朴回程代替他到那儿跑一趟。他当着贾问朴的面,把戴通狠狠地夸了一夸,称戴通别具大侠气派。等到问及贾问朴对他的主意的看法,老道的贾问朴也晕了,跟戴通一样很侠义地一口应承下来。汪清远很高兴。出门后把贾问朴的侠义也狠狠地夸了一夸。 接下来,汪清远还帮戴通解决了居所问题。 初六那天,汪清远再次诚恳地邀请戴通父女住到他歙州一处清爽僻静空屋去,被他婉言谢绝。之后,总有一些与戴通认识与不认识的街坊,跑到客栈来瞧稀奇。他们在客栈逗留盘桓c说长道短,弄得戴通不胜其烦。至此,不得不考虑另觅一处屋子居住。空闲而且合适的屋子,很不容易找到。结果,还是汪清远请里正出面,很公道地赁下了镇公所旁一条巷子里的静谧小院。其实,那是汪清远前年为一个外室花重金购置的。那个可怜的人儿没快活几天,被悍妒的正妻打上门来c撵了出去。如今这屋子已经闲置了有大半年。当然,这是戴通后来才晓得的。 笑话,戴通心想。 283汪秉真 正月十九后晌,汪秉真来到鱼梁镇。 他很快意。 他是除夕那天回到家的。宣州即今安徽宣城,一般国人对它恐怕不会很熟悉。可若回到唐朝,就会大不相同。说到天下州郡的繁华奢靡,唐代有句俗话,叫做“一杨二益”。扬是扬州;益者,今四川cd也。紧跟着排第三的是哪儿?既非杭州,更不是歙州,而是宣州。中国社会经济重心南移,是一种历史趋势。地处江南的宣州在唐代崛起,典型地显示了这样是一种趋势。 宣州矿藏资源富饶,历史上也曾开发,但规模不大,限制也颇多。有唐一代,国家推行“弛禁”冶金政策。采矿和冶铸方面,实行民间矿冶“弛禁”政策,即允许私人开采c冶铸,官营和私营并行不悖。私人开采c冶铸的铜c铅c锡三种金属,由国家收购,用于铸钱c制造军械以及各种社会生活用品。鼓励民间开采与冶铸,有利于冶金业的兴盛与发展;全国范围内的矿产资源,“听百姓私采”,获得了广泛的调查;《新唐书地理志》和《元和郡县图志》c《唐六典》c《通典》等文献中不同程度记载了各地的矿产,即是这一政策的收获。民间开采c冶铸c以及金属加工制造的技术水平获得了一定的进步,为官营冶金业提供了有一定技术的官徒资源。在唐代的水驿制度下,宣州丰富的水资源得到充分利用,河道c沿河港埠得到疏浚与建置。凡此种种,造就了宣州这样一座独具特色的c史上第一座冶金业城市,国家钱币制造c铜器制造c军械制造三大重要基地。 此外,唐代宣州农业本来就很不错。古代的农业尤其是南方的农业,对地面水的依赖相当大。河道的疏浚,对农业的反哺作用十分明显,宣州农业的发达,也就顺理成章了。同时,宣州也是全国造笔和造纸业的重镇。宣笔和宣纸的高品质和传布全国,更使宣州声名显赫。 此时,距离汪秉真的家族,迁徙到宣州并落户,已近百年。汪氏是江南一大世家。汪秉真这一支,源自歙州汪华兄弟。最早来到宣州的落脚地,名叫古溪口(今溪口),是一个离宣州城约九十来里远的山间古镇。从父辈起,再由古溪口迁入宣州城。这年,汪秉真二十三岁。三个姐姐都已出嫁。汪家在宣州城内有大小不等的六七家铺子。眼下,父母与他和一个妹子亲自经营一家颇具规模的笔庄。笔庄号“小诸葛”前店铺后作坊,雇有七八个制笔匠人和伙计。因其祖母出身著名的制笔家族诸葛氏,所以一家人大多老于制笔。其所制笔虽未以诸葛氏命名,其高品质却不遑多让于前者,因而还是大受市场追捧。 经历了这次回乡的艰难,他决定歇手科考。乡贡及第之后的这些年,几乎没间断过的赶考,不仅累得精疲力竭,耗费也甚为浩大。今年困守鱼梁镇,他细细一想,发觉除了考试,并没长多少学问c也鲜有多少才干。与其把一家人年迈双亲好不容易挣来的大笔钱帛,扔到考功名的疑似无底深潭,不如先踏踏实实做点事。把这主意跟爹爹一说,惹得老人家三天没理他。这也难怪。他自小在家族子弟中数最聪颖,备受长辈看重。自十七岁那年州考及第成为乡贡,他一时被家族视为后生楷模c被街坊捧为宣州才子。眼下,就差最后一关就要成功,不仅父母失望,还给家族老人以沉重打击。后来,老人渐渐想通了,同意暂时丢下科考c先把该做的事做起来。首先是完婚。他十七岁时,订下了一门婚事,双方老少都挺满意。如今,正可把婚事办了。不料汪秉真提出,不如婚事延后,把准备婚事的钱,拿来投到扩大制笔规模c开发新的商路上去。他有意把纸c笔和茶叶等别具宣州特色的生意,从宣州扩大到歙州c婺州c杭州和扬州去。将来有可能,再北上甚至做到京都。这主意一出,把老父亲吓了一跳。仔细一想,也觉得不无道理。歙州人似乎都有经商天赋。他本人无师自通。这些年,儿子耳濡目染,有意无意地在一旁观察,使他倒对商事经营有了一种顿悟。如今进入商场,或许别有一番成就。他有两个女婿在宣州城里做纸c笔c竹c木和茶叶等生意,其中大女婿的茶叶,已经销到金陵和扬州c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新年里,老父亲跟几个女婿一商议,大伙都愿意鼎力支持这个小舅子撑起家业c先从笔业做起,力争做大做强。于是,这事就定了下来。后来的几天里,汪秉真四处奔走,收集了一大各家笔庄的存货c定了下笔订单。初涉商场,老父不太放心,给他选了俩帮手。一个是他信得过的干练伙计c十九岁的刘三。另一个是二十二岁的外孙赵博。此子心细胆大,已经有好几年的商场成功经验。过了十五,汪秉真带了一个外甥和伙计,雇船沿宣州城外的水阳江,直奔宁国(今安徽宁国)。随后水陆兼程经绩溪来到歙州。正月十八一早,他已现身歙州大街小巷。这批货,不仅品质好,定价也公道。经过一番周旋,他初出茅庐,竟然大获成功。不但手里的货已大半出清,还摸清了眼下歙州乃至杭州和扬州大部分热销商品的行情。 汪秉真在鱼梁镇一家大酒店订好席位,兴冲冲奔客栈而来。 而此时,戴乃宜正在院内水池瞧鳝鱼游动,揣摩新近学得的一个剑招。 戴通正在汪氏祠堂与俩教师说事。 284舅甥俩 一番周折之后,汪秉真与戴氏父女在酒店相聚。还有一个客人,没在汪秉真要请的计议中,却对他的后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这客人就是棋疯子贾问朴。 原来,贾问朴把去杭州的货物准备妥当c订好正月十六的船期之后,却突然病倒了。虽然病不甚重,他本人没太在意。家人担心却他在路上没人照顾c也怕煎药不方便,耽误了身子。所以坚持要他延期出行。汪秉真在汪氏祠堂与戴通重逢,后来随戴通去了镇公所附近的新家。稍坐了一会儿,便奔酒店而来。路上,戴通听赵博跟伙计刘三说及有意南下杭州。到了酒店,戴通便与汪秉真说起贾问朴的事。汪秉真一想这是好事,表示很想见着他。于是戴通就着女儿去的请了他来。还有一女人跟他一同来了,那是他来省亲的女儿,怕他贪酒坏了还没康复的身子。 酒席上,汪秉真把眼下他在歙州包括宁国c绩溪的生意,跟戴通说了个大概。随后,他取出一函锦合c给戴通。戴通打开封带,才发现是一对汪秉真赠给他的自家“小诸葛”精制紫毫笔。这笔委实制作得考究。对各家好笔,戴通如数家珍。仔细瞧这“小诸葛”笔,不由地赞叹不已。笔头尖c齐c圆c锐;笔管有象征吉祥的龙凤图案乌漆,雕镂得随意而大气。据汪秉真说,此笔所用之兔毛,是秋天所捕获的长年在山涧野外专吃野竹之叶,专饮山泉之水的成年雄性毛兔之毛,而且只能选其脊背上一小撮黑色弹性极强的双箭毛。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取之不易。只有这样的兔毛所制成的毛笔才能达到最好的尖齐圆锐的要求。他顺带着说了说了说宣笔制作的历史。中国毛笔由来已久。秦朝之前各地对毛笔的叫法不一,楚国称毛笔谓“聿“(吁),燕国称笔谓“弗”,秦朝统一中国后实行“书同文”,毛笔才有了统一的名称。宣笔声名显赫,是因为很久以前宣州就有“毛颖之技先天下”之说。据《元和郡县志》二十八卷记载,中山在宣州溧水县东南十五里处,因唐宋时期宣州府地域广泛,溧水县属宣州管辖。所以,唐律中把“宣笔”列为“贡品”,并作出“岁贡青毫六两c紫毫三两”之明确数量规定。用两为计量单位,且只有六两和三两在唐律所列出的“贡品”中可能是仅此一项。随后,汪秉真话题一转说,他刚才在戴通先前住过的客栈看到要戴通书写的对联,极为震惊。戴通书法结体之宽博从容,前所未有。其用笔之柔,有虞世南的味道,而劲气则远过却不觉其硬,不可思议。他要求拜戴通为师。接着,也不管戴通愿不愿意,即席面对戴通叩了三个头c长跪不起。戴通无奈,只得答应。此后,汪秉真说出了他此行的打算。此次来歙州,他本来有两套方案。一是如果戴氏父女还在客栈,打算请他俩随自个儿回宣州古溪口镇。他家在古溪口还留有百来亩山地和一所宅院。那儿环境幽静,特别适合老者在此养病。一是如果他俩别走,他们一行就此南下杭州,完成既定使命。到时候,再慢慢寻找他俩的下落。年前一到家,他就跟父亲说过在鱼梁镇蒙恩于与戴氏父女的故事。这方案,他跟老父说过,得到老人的赞同。汪秉真说到古溪口镇,境内有山名华阳,还引了《宣州州志》。志云:“(山)高千余仞,周百余里,连岫回溪,村落相望,连跨宣c泾c宁c旌之境。其南为高峰,距华阳之南,峰冠云表。山顶有庵,依岩构屋覆,铁瓦,人多杂猿猴以居,下有塔泉庵并产名茶。”外甥赵博读书不多,对这位只比他大一岁的舅舅的学问很是佩服。汪秉真背诵《宣州州志》时,他一旁看呆了。接着,他竭力夸赞华阳山林之壑清奇疏旷之美。说他自小长在那里,如今一回华阳山,就不忍离去。那儿山c水c洞c石俱全,内有江南罕见的云豹c麋鹿c猕猴,红豆杉c罗汉松c千年紫薇等珍稀植物随处都是。他秉性木讷,却极豪爽。年岁不大,倒有一手颇高明的拳剑功夫,已经在宣州与扬州之间的江湖和商场闯荡过好几年c薄有侠名。新年里从汪秉真那里听说了他与戴某人的交集,颇为恍惚。因为这几个月,扬州一带总是在传戴通栽在杭州c南遁衢州的故事。当时,戴通只告诉汪秉真他姓戴,抱病来歙州访友。赵博对汪秉真描摹的戴某身形神态口音极感兴趣,断定其人八成就是大名鼎鼎的运河豪侠戴通。如今见了面,对这判断确信无疑。所以,他竭力怂容戴通去古溪口镇养病,以便请教武道。他甚至提议,由他来护送戴氏父女。 话说得结结巴巴,却极诚恳。 贾问朴女儿微笑c淡淡地瞧窗外的远树青山。 戴乃宜低头不语。 汪秉真拍案击节c已是醉了。 285谢宣城 戴通大笑。 他对南朝谢眺诗文很熟,也极为推崇,因而当然知道宣州山川林壑之美。于是醺醺间脱口而出谢眺《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骛。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吟罢,意犹未尽,又低声吟了他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道: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贾问朴涕泪横流。 赵博见状目瞪口呆。 伙计刘三不懂戴通说甚,只知老人学问好c吟得好听,于是大口喝酒。 谢脁世称“谢宣城”。《南齐书》本传称他“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他和沈约c王融等人根据汉语的四声研究诗歌中的声c韵c调配合问题,提出了“八病”之说,对近体诗的发展贡献甚多。其山水诗堪称绝唱,不少诗句清新俊逸,精警工丽,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后遭诬陷,死狱中,年仅三十六岁。唐天宝十二年秋天,李白来到宣州,为饯别官为校书郎的族叔李云而写成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当然这是后话。戴通吟罢,还想再吟,于是喝了一大口酒。随后又突然打住,说暂时不考虑离开鱼梁镇。等汪秉真从杭州功成归来,抑或可以去宣州访访谢公遗迹c做几天古溪口的樵夫。贾问朴赞成,说到时候别忘了带着他。言笑之间,把汪秉真等人随贾问朴去杭州的事和行程,一并敲定。戴通贾征询朴女儿意见。女人对汪秉真等人与老人一同赴杭,极表赞成。戴通就着客床,给汪涵修书一通,请贾问朴转交,告他一两个月身子好一些后去婺州拜访,眼下请朋友对贾问朴多加关照。席后,汪秉真把戴通送回家,然后按贾问朴指点,办理好一应船务。 随后,他跑到戴通那儿,一直聊到半夜。 明日一早老少四人搭船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末路多逶迤 294 新客栈临河。 这地儿是一个货船码头,颇杂乱。门前有点冷落。隔壁人家是卖药的。到了前晌,中年女老板神色惊惶地从后门溜进客栈c来找上了年纪且腿脚不甚利索的掌柜即客栈老板。客栈后门旁,是厨房。她敲开后门进屋的时候,正巧被在此煎药的戴乃宜撞见。 戴乃宜心头一紧c赶紧回避。 她一来就听说,这两家铺子不仅紧挨在一块c关系也特别好。 客栈老板的孙子,是女人的干儿子。药店没有坐堂郎中。对医道有精深造诣的客栈老板,有空会到药店转转。遇上有急症病人来店里求医问药,药店女老板会来这儿搬救兵。所以,刚在客栈住下,她就请老人家给父亲把过脉c开了药方。随后,还在他的陪同下去药房抓了药。 等女人一走,她便请老人来客房说话。 老人说,药店女老板是害怕出事儿。 她说,不多一会儿前,她的药店突然有两三拨人进进出出。神情诡异,手携各种兵器。来人总是在问客栈情况,对昨日来客栈的老头儿的情况,问的尤为详细。她瞧那老头儿父女俩不像是坏人。也更担心闹出事来,伤了无辜的脱走不灵便的老人孩子。 戴乃宜惊骇莫名。听这一说,赶紧退了房。 她本想已够小心机警了,还是没逃过对手的魔掌,可见对手的忌恨c强大和可怕。随后她一边拜托药店女老板找了条准备南下的货船,赁下客舱;一边搁下重金,着掌柜的去请来几个腿脚劲健的街坊帮忙送客。 船搞定后,戴乃宜和众人将老爷子抬的抬c扶的扶,从客栈边门一口气绕了好大一个弯c弄到船上。 那天刮南风,货船拐入富春江后即挂起帆c往西南疾去。 当时慌不择路,只求离开杭州即可。 货船的目的地衢州(今浙江衢州)。 一路上,爷儿俩苦思去处,最后决定去歙州(今安徽歙县)。因为那儿有戴通早年的一个军旅部下兼好友汪涵的老家。这朋友乃唐越国公汪华七世孙,多年来一直跟他有联系,据说眼下在泉州(今泉州)任知州。他的妹夫,是当下北方的一位副将c后来安史之乱被冤杀的大将军封长清。其父亲是歙州当地一有名的大茶商,曾经受过他的关照。 于是,在船到了婺州(今浙江金华)后, 又换船辗转来到歙州。 295 那天船靠上码头,已是前晌。 这儿有一大片山脚下的水面。船家告诉戴通,这里叫鱼梁坝镇(今歙县鱼梁镇),是进出歙州的水上门户。 戴通点点头。 他叱咤运河数十载,当然知道歙州的分量。 歙州即后世的徽州。这里处在“吴头楚尾”,属边缘地带,山高林密,地形多变,开发较晚。但也有一大好处即资源丰富。汉代前人口不多,而晋末c宋末c唐末及中国历史上三次移民潮,北方迁移到皖南歙州大量人口。人口众多,山多地少。怎么办?古人利用丰富资源发展了商业。徽商最早经营的是山货和外地粮食。如利用丰富的木材资源用于建筑c做墨c油漆c桐油c造纸,这些是外运的大宗商品,茶叶有祁门红c婺源绿等名品。外出经商主要是经营盐c棉(布)c粮食等。歙州因此成为南方的一大通商口岸。 鱼梁坝下的大片水域,是歙商即商后世的徽商出发的,也称徽商之源。 此地右岸傍着山崖,有一长溜货栈。水上船来帆过,船上娃哭人喊c岸上驴叫马嘶脚夫的号子声。临岸的水里,是高高矮矮木石结构的码头,错杂凌乱。有船在靠岸,也有船起锚离去。戴乃宜将老父扶下船,瞧四周并无人注意她父女俩,才安下心来。 再放眼西北上方,情绪不由地高起来。 只见眼前一座规模宏大的拦河坝,巍然矗立。坝下激流奔腾。坝南端依傍一青带山,北端接渔梁古镇老街。街边有或大或小的屋子,白墙黛瓦,往鱼梁坝层层叠叠地蜿蜒而去。人家多有小院,有意无意地栽种些树木花草,装点些绿色c白色c黄色和红色。斑斑驳驳的,倒也别是一种味道。一种江南山里人家的土气和清秀。此时晚照还剩几缕暗红。像新嫁娘掩着的羞羞的脸一般娇媚动人。 戴通道: “不走了。” 女儿明白老父的意思。眼下天色已晚,不必急着赶到城里那人家去。 还有一层,是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四,家家都在忙着大除c送灶王爷升天。后面的几天直到除夕,会更忙乱。尽管当时她父女俩已差不多花光了带出的不多的铜钱和几匹锦缎。只盼着能找到是其那人家,暂时喘一口气。可将心比心,家家忙着过年都嫌乱,再添像她爷儿俩这般的逃难的外乡人,如何了得c如何晦气。 他爷儿俩都是要强的人,心底里本就不愿有求于人。 眼下,还不如就在此地找一干净的小客栈c过完年再说。 既如此想,就淡然了。 于是,当下就将行李寄存在码头的管理所。 戴通一边闲闲地柱仗朝镇子走去他一边瞧身边人来人往。 倒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 296 “逻人横鸟道,江祖出鱼梁。 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 这是李白写到过的鱼梁坝,出自李白《秋浦歌十七首》中的第十一首。 鱼梁坝,在我国南方各地都有。有人说坝是水上梁,有梁蓄水,便有鱼可渔,所以谓之鱼梁坝。不过,有学者认为,李白写到的鱼梁坝,在池州(今安徽池州)秋浦河段石台县矶滩乡境内。 眼下我这故事里说到的鱼梁坝,在歙州城南二三里,是所有鱼梁坝中最大,也许也是最古老的。 据考证,早在隋代,人们就曾在此垒石为坝。现在的古坝为明代重建,有明万历三十三年修坝记事碑可考。渔梁坝可蓄上游之水,缓坝下之流。无论灌溉c行舟c放筏c抗洪,都可兼而利之。坝长数十丈,底宽上窄。顶宽丈余,全部用清一色的坚石垒砌而成,每块石头重达吨余。它们垒砌的建筑方法科学c巧妙。每垒十块青石,均立一根石柱。上下层之间用坚硬石墩如钉插入,这种石质的插钉称为“稳定”,也称元宝钉。这样,上下层如穿了石锁,互相衔接,极为牢固。坝中间有开水门,用于排水。有专家说,它是一可与横卧岷江的都江堰相媲美的伟大的古代水利工程。 而这鱼梁坝与李白有交集,是确凿无疑的。 据宋《太平广记》记载,唐睿宗景云中,当时的著名道士新安歙县人许宣平隐于歙县南山(今歙县南乡覆船山,主峰搁船尖),结庵以居。不知其服饵,但见不食。颜色若四十许人,轻健行疾奔马。时或负薪以卖,薪担常挂一花瓢及曲竹杖,每醉行腾腾以归吟曰:‘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路人莫问归何处,穿入白云行翠微。'”天宝年间,李白在洛阳同华传舍看到许宣平的一首题壁诗即以前我提到过的那首诗。诗云:隐居三十载,石室南山巅。静夜玩明月,清朝饮碧泉。樵人歌垄上,谷鸟戏岩前。乐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李白惊为“真仙人诗也”,欣然由新安古道(即歙州南门到鱼梁古镇的古驿道)来到鱼梁古镇。 他在坝水下域登上一老翁独撑的渡船,打听许宣平的住址。 老翁笑答“门前一杆竹,便是许翁家”。李白访仙心切时未悟。 待下船登岸后才突然想到“门前一杆竹”乃渡船也。回头再找c翁船皆缈。此后,李白越岭翻山,多次求访也没有找到许宣平,就在他住的小草房的墙壁上题诗道:“我吟传舍诗,来访真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窥庭但萧索,倚柱空踌躇。应化辽天鹤,归当千岁余。” 后人在李白问津处立有大石碑纪之。 当然,这鱼梁坝与李白如何交集,这是几十年后的传说,跟眼下的戴通和戴乃宜无关。 后来李白来到鱼梁古镇寻访许宣平,最初的灵感, 倒是源自戴氏父女的这段传奇。 297 鱼梁镇像条鱼。 这儿本来只是个小山村。自隋代鱼梁坝筑就,才渐渐繁衍成现在这个样子。从码头往北,有一段约百十来长的石阶,外宽内窄c陡然蜿蜒而上,仿佛鱼摆了一半c无力垂下的尾巴。石阶两旁,是一些做小生意茅屋。 拾级而上,顶端有一大块鹅卵石铺就的平地。 迎面有三开间敞亮的铺面。最东边凹进去一块,是一座坐东朝西的屋子c镇子的里公所。门右手前有一棵古银杏树,稍空旷些。就像是竖起的拐了弯的鱼尾鳍。镇子东西走向,长约二里。 这儿是镇子的末端。一条石板道就像是这条大鱼的脊梁骨,南北垂直衍生出的十数条巷子,则是鱼骨刺。人一走动,这脊梁骨和骨刺便活了起来。说鱼梁镇像条大鱼,不仅是指它的外形,更多的是对此地如鱼一般机伶温顺的风土人情的概括。对鱼梁镇鱼性的把握,是后来的事。而了解鱼形,却用不了多少时间,因为它实在很小。 当天晚饭后,戴通拄着拐杖,在女儿的搀扶下,把一条长街转了个遍。 鱼梁坝镇子不大。 往西拐,是一条窄窄的街道。一色青石板夹鹅卵石铺地,朝西北蜿蜒而上。地面好似鱼鳞,故又称“鱼鳞街”。 街道两旁,是挤挤挨挨c鳞次栉比的两层楼的屋子,底下临街开了木排铺面。两旁的街面有各色店号。店不甚多,市面却甚为繁盛。往河边侧有许多叉口,可到渔梁坝坝顶。街的尽头,是一座牌似的门楼,中间石板上镌刻“新安关”三字。此乃出新安第一关。关外一条道溯江而上。北去二三里,就是歙州城。 他爷儿俩走到门楼前,才兴尽而归。 到了这里,父女俩才有了安全感。 就像回到了水中的鱼。 298 说回那天前晌。 镇子在山坡上c沿鱼梁坝蜿蜒而上。那天,戴通父女俩沿着码头的石板道,朝镇子中央逶迤而来。临近镇子的那段长长的石台阶,十分陡峻。天灰蒙蒙的,阳时不时地从檐口和墙角转一转。戴通攀到石阶尽头,有点气喘。他的眼前却是一亮。 这地儿,就是我前面说到的鹅卵石铺就的空地。 他头顶有树枝微微晃动。于是他柱仗顿住c仰起脸,去瞧里公所前的古树。等掉头向下,他有点呆了。他瞧见树下的空地上,竟然有一老翁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纸画的c搁了一些黑白棋子的棋盘。是三三定式。 这人呢,正在旁若无人地打谱,间或抬头望天。 戴通有点奇怪。这大冬天的,再是铁打的身子,也抵不过乱石铺地的地底彻骨寒气嘛。而他一点也没瞧出,这老头儿瘦弱的身子内有何如火炉自燃的绝世神功。他站的地儿,是台阶最窄的一段,不过六七尺宽。这一站,到底挡了别人的道。不断有人从他身旁挤过c侧目而视。 女儿见状,赶紧扶他避到右手一侧。 这时,对面有个老者走过来,拍拍坐地老头儿的肩,提醒他地上寒气重c别着了凉。 他应了声“晓得了”,却依然专注地瞧着棋盘动不动。老者摇摇头,对戴通笑道: “棋疯子,总是这般随地坐。鱼梁镇一大怪!” 戴通嘻嘻道: “人皆有所好,也罢。” “也罢,也罢。”那老头儿喃喃道。周围众人皆笑。老者对戴通揖了一揖c道,“老丈从外边来,莫怪。” “贵乡淳朴古雅,颇长见识。” 戴通还了礼道,“敢请教尊长,何处有僻静清爽的客栈可赁?” 老头儿朗声道: “跟鄙人下盘棋,住一家既僻静清爽c价钱又公道的客栈,包在贾某身上。” 老者笑道: “这话不假。他表弟是本镇客栈行业老大。” 戴通讶然,良久亢声道: “诺!” 299 这贾某给找的客栈,在镇子口的一个巷子里。 这是边家叫“元安”的老字号,有闹中取静的好处。屋子似乎有点偏僻,却很清爽。快过年了,客栈很宁静。大概是因为老吧,客人并不少,多事熟客,或进或出都极友善而谦和。 办完入住手续,戴通与贾某下了盘棋。 本来,戴通是准备街口坐地跟他下棋的,结果贾某改口去客栈再说。他明白,贾某是怕他病体受不了。下棋前,他问贾某冻没冻着。贾某笑笑,伸出左手他要摸一摸。 他一摸,软软的c热乎乎的。 他暗自吃惊:此人内功出类拔萃,不可小视。他在棋上下过几年功夫,也打过不少谱。棋艺说不上有多高明,这些年运河南北c黄河上下,能赢他的不多。摆出子下起来,在占了先的情况下,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输了一目半。投子认输,他已有点虚脱。贾某很高兴。他自我绍介,姓贾名稹字问朴,家住本镇街口,以做小商贩糊口。说难得遇上戴通这样的好手,后晌再来找他下棋;戴通也可到家中赐教。说罢教了戴通一招静心调息的绝招c飘然自去。 戴通心情大好。照着贾问朴调息法子练了两三回,身子也不觉好了许多。 后晌,他找到汪氏祠堂,跟贾问朴又下了一局棋。尽管还是输了,心气却平和舒畅很多。晚饭后,父女俩把东西一条街逛了个遍。小镇的人很是古朴。热诚,又有分寸。回头时,戴通突然想起贾问朴。 于是还顺带摸了摸他的家门。 没想到,他其实也相当富裕c有一座宏大且极古雅的宅子。从与他闲聊中得知,他世代以医传家,本人早年还是歙州名医,尤以肺科称绝于世。后因与某病家起纠葛饱受屈辱,一气之下退出医界c坐起买卖。 生意是批发文房四宝主要是歙州自产墨与砚,一年也就跑两三趟杭州而已。 客户多为朋友c诚实可靠,颇为省心。 世事难料,戴通想。 300 明日天晴了。 无风。而且出了大太阳了。皖南山区,冬天难得有一回艳阳高悬。太阳暖暖的。戴乃宜扶着老父亲来到镇子里公所的小广场,准备一边晒太阳,一边商议下一步该咋办。 街巷人头攒动c步履匆匆,甚是杂乱。 古树下也没闲着。有人在此撂了一破芦席c席地而坐。他的身旁,散了一叠红麻纸,脚下有一幅写好的对联。这人袖着手c瞧去像个儒生。他大概一时落魄c准备在给人写新年门联挣钱回家。路过的商户渔樵大多一眼斜过c少有人驻足问津。 戴通好奇,跑过去瞧了瞧他写的字。 字是欧体,很不错。书道:返朴怀淳君子生财有大道,通机达变哲人讲易见天心。再瞧此人虽是一身旧布衫,骨子里却有一股慷慨本色。戴通不禁动起侠气。他掏钱将那幅对联买了下来。随后他站定身子,令女儿拿来上联,引经据典,给她一一指点此人书法的妙处。他家好几辈都好书道,本人对欧体书也有研习c很有造诣。虽然嗓门压得很低,却劲气磅礴;声调抑扬顿挫c回转盘旋。加之他不俗的容色,和女儿把剑却温婉的异像c秦地方音的豪爽,一下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渐渐地,身边围起一大堆人品评c观赏。既是品书,亦是看人。 儒生见状会意,马上抖擞精神口气写出好几幅对联。 开始有人迟疑地挑选购置。继而挤挤搡搡c纷纷抢购,像是遇到了紧俏而上乘的商品一般。没多大一会儿,芦席上的那叠红麻纸,早已告罄。儒生起身徘徊,只见身后有人拿来一抱红纸c走上前来。一问,是那父女俩买了叫纸行送来的。 而再找戴通父女,已不见人影。 晌午饭后,他父女在街巷散步,瞧见儒生找来辞行。他自称汪秉真,宣州(今宣城)人。家里亦农亦商。这次赶考回乡失窃,穷困潦倒。此前,他已从别人口中得知,为了给他筹集纸款,戴通當了女儿手中的家传宝剑。汪秉真感谢恩公相帮,经一上午的书写贩卖,盘缠已是足够返乡所需。 眼下容他赶回老家,过了年后,会趁农忙前的空闲来歙州城,贩卖当地产的纸笔。 届时再来拜谢c并接她爷儿俩去宣州家中,方便随时请教。 说罢深深一揖c匆匆离去。 戴通大笑。 301 既来之,则安之。 戴通想。 他本就是个豁达豪爽的侠客。自从结识了棋疯子贾问朴,尤其是接济汪秉真后,感觉自个还有一点价值,心绪好了很多。好心绪又带来几分身体的康复。年前的最后几天,小镇游子归家c主人购物c仆妇忙年和小孩嬉闹夹在一块甚是忙乱,却也平添十二分热闹。他父女俩客居他乡,无事可做,可也没闲着。或者找贾问朴下一盘棋,说一说养气吐纳之道;或者给邻近的商铺写几幅对联;或者帮某个流动摊贩看一会儿摊;或者只管到处闲闲地走动。 他爷儿俩似乎不仅没闲着,反而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来,他手里本就不多的零钱,便花了个精光。除夕那天后晌,戴通把除了一柄自用的c并不太值钱的长剑留下,身边所有暂时不用的物件,都送进了當铺。 除留了几百零钱,他用这笔最后的家当,换了四份拜年礼品。 他准备女儿回来后,一块儿去给镇子的里正和商会会长拜年。本来,他只准备了两份花销。还有一份,是留给棋疯子贾问朴的。 除夕这天,镇子的商会会长在街上将他拦下。 自从他當了家传宝剑接济汪秉真的事传开后,商会会长就注意起他。一番调查过后,确定没啥危险,才决定接纳此人。他感谢戴通接济他的汪姓老乡,告诉戴通初二会去客栈给他拜年。本来说好是跟里正一同来的,不巧他有约在先,只能放到初三过去。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戴通得先给人家拜年。拜了会长,还别忘了镇子的长官即里正。 这就是戴通。穷到底了,也还记得要脸面,不能丢了份。 其实,心里是空的。 302 他喜欢这感觉。 至少眼下是这样。要说戴通这人,最大的好处是拿得起,放得下。一件事后过后,还能多想想c掂量掂量。 当时,他以秦淮豪侠盟主为号召。生意倒不是主要的。不多但有时很大的生意,主要在北边,特别是济南以北。商务操持也主要是由一个远房堂弟和几个朋友。他的俩侄儿和外甥也会间或搭搭手。相反,他的一子俩女,却对运河事业介入不深。这并非出于他本意。 不知为何,他早年的子嗣不甚顺当。 前两个儿子都在三岁内夭折了。第三个还是个儿,取名乃安。 他不敢带在身边,送到了老家c托给弟弟照料。结果,这儿子跟他叔一样,身子骨差不说,还十分儒弱c好文厌武。 他极聪明。 长大后却在科举上栽了跟头c屡试不爽。之后投奔老父c参与经营运河事业。积数十年心血,于枪剑极有造诣,成为一代武道高手。奇怪的是,他对商场和人际游戏,却始终没有找到感觉。 乃安以后很多年,又有了俩女儿存世。也是自小养在老家。 大女儿叫乃宁,人极聪慧。生得丰腴,如云岗石窟那大佛一般可爱。还更豪爽妖娆一些。三岁时,被他带到身边。十八九岁,在剑道上已是等高手。商事谋划也是中规中距c时有绝好的后招。 他跟女儿早已不离不弃c形影不离,很想让她更多参与到运河事业上去,把他的班接了去c发扬光大。 可惜的是,她那年归乡,被一京中高官看中,要娉为儿子的新娘。 要命的是女儿见过那小子,对他也满意。 戴通无奈,只得将她嫁了。 眼下留在他身边的小女儿,是去年夫人死去,才从老家接出来的,过了年才十七岁。 这女儿瘦弱,却极乖巧机伶。他当然希望此女能继承家业c做大做好运河文章,却也抱着顺其自然的宗旨。这一顺,倒事半功倍c大出他的意能说出道道来了,比前些年的乃宁,还要出息点。只是小女儿在他身边的策划很成功,引起了那远房堂弟和几个朋友的不满,令他十分头疼。 这该怨谁呢?他不怨。既不怨自个儿,也不怨别人。 回想起来,这次变故还缘于他的行事c做派和用人策略。事亦命也。眼下看来,他这些年对运河事务的管理太过粗放,早就引起那几个朋友对他的不满。决绝的背叛蓄谋已久,只不过借了此次毁船事件发作罢了。 如果还有明天,他关照自个,要更小心点。如此而已。 他想,闲着也蛮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反复 303 转眼就是新年。 大年初一,此地风俗在家祭拜祖先,或者给先人上坟。喜庆中带点肃穆的成分。太阳似乎也体谅众生,露了大半天的笑脸。初二,天却阴了。午后,老天愈发不开心c竟连连泼下大片雪花来。本来准备互相拜年的人家,大多决定往后挪一挪。 戴氏父女却等不得。 戴乃宜陪老父亲给贾问朴拜了年,便独自一人上路了。 新安古道行人寥寥。她却携一份不算太薄的拜年礼品,顶着一天大雪踏上c奔歙州城而去。 新年里找人忒不方便。戴乃宜好不容易辗转找到汪涵家门前,才晓得屋子换了主人。 新主人告诉她,汪涵的父亲生意失败,半年前一大家子移居三十里外的绩溪乡间。老屋卖给了汪涵文的远房堂弟即他本人,仅有的几家店面也早盘给了别人。 这一来,难了。 你想,一个十六七的姑娘,身无分文,拖了个病得刚能下地走动的老父亲,往后怎么过活那人家起了恻隐之心,建议她爷俩在他家的一处空屋先住下来再说。 她跟老父一样好强,谢绝了。 回到鱼梁镇,已是后晌。她没敢把这过于残酷的现实告诉老父,还得陪老父去给镇子的里正和商会会长拜年。结果很不巧,又都吃了闭门羹。 原来,镇子的里正午后赶往歙州城,给长官拜年去了。 商会会长山里的堂兄娶媳妇起了纠纷,他被请去祠堂议事。一番空折腾。回到客栈,她才道出歙州城之行的实情。 父女俩都感觉挺累。 身子累,累得心里慌慌的。可年还得开开心心过。 这么一来,心里就更疲惫了。 304 从初三起,接连有好几个大晴天。 太阳像是喝醉了酒,一个劲地在人头顶晃悠。街面特热闹。可戴通没敢出门,生怕错过了商会会长的拜年。为了消遣,他从行囊里翻出一本梁武帝写的古棋谱《期评要略》,一边在小院的阳光下品茗重温c用心揣摩,一边静候贵客临门。 结果,初二啥事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不仅他没瞧见c听说也没人瞧见会长的身影。 初三里正也没了影儿。按理,贾问朴会在那几天回拜他。结果他也没来。这棋疯子不按常理出牌,倒也可或略不计。一直对他谦恭有礼c殷勤关照的客栈老板,也好像刻意躲着他。即使不期而遇,也变得淡淡的c冷冷的。 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戴通纳闷c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想到,是否扬州那边来找麻烦c得准备见机走人了。身边若没有女儿在,他不会再四处奔逃,大不了一拼了之c埋骨它乡。女儿在,是断不会破罐子破摔的。 走到哪里去?还得斟酌斟酌。 歙州c宣州以致京陵一带,是有一些可靠的故人旧友可以托身的。或者杀个回马枪c掉头一直往南去婺州c括州(今丽水)到泉州。但真的跑过去,还是要好好斟酌。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将不争气的身子调养好,才可应付危难场景。 于是,读书之余,他尝试着活动活动筋骨c温习温习剑术。 还在内劲吐纳养气方面,多用了一些心思。 几天下来,倒也有点效果。至少身子清爽不少。 何去何从颇费思量。 305 转机就在这时出现了。 初六一早,汪涵的那位远房堂弟似乎出远门回家c匆匆来到客栈回拜。一同来的,竟然还有棋疯子贾问朴。 戴通很惊奇。 贾问朴没等戴通问话,便说起此行的来由。 原来去年仲秋,汪涵突然奉调改任婺州知州c从泉州到了婺州。年前听说老父商场失败c处理了歙州的货栈店铺后回到了老家。他担心老父亲过于伤心,很想回家看看。可是自个儿刚接手婺州事务,一时走不开c不便请假省亲。于是派人去接他去婺州过年。来人腊月十六就到了绩溪老家。哪知才要动身,老人却病到了。等身子骨硬了一点,已到了除夕,就索性正月初一再上路。考虑到从鱼梁镇往南要走水路,正月初就出门,不合古法;跟船家打交道,接手他生意和房产的那位远房侄儿,远比他要圆通威重些。于是便邀他一同到了鱼梁镇c请船家破例早接了活儿。 那侄儿名汪清远,原本经营竹c木c瓷土和生漆等土产的运销生意,是歙州商界的后起之秀。 接手了汪涵家的茶叶生意后,他一跃而为歙州最重要的茶叶大亨。 眼下,他知道这回的说客不好做。于是,他一边找好客栈,一边请了早年给他医好过病后来一直又有往来的老朋友贾问朴来陪伴老人c消遣长夜。果然,新年伊始,船家多不愿意单独早做了祭拜仪式出门。汪清远与鱼梁镇船家有颇多商业往来。即便如此,他也是费了近一个半时辰c好大的一番口舌,才说动一位老船家客户勉强应了差。 当晚,一行人就歇在镇上的。 初二一早,船家在码头做好一应祭拜仪式后,那汪清远和贾问朴正要离去,却被老人拖住c硬要他陪自个走一趟。对汪清远,这是好事,因为他在跟婺州商家少有商务往来,将来要在婺州乃至衢州开拓发展,还有待堂兄照应;于贾问朴,却是趟苦差。老人显然想请他瞧瞧病,而他却不想再掉进医界这圈子。老朋友的面子,驳不得c只能应允。 到了婺州,贾问朴就想早点回家。 可被汪涵苦苦挽留了三日。他对堂弟和贾问朴这一路给予老父的照应非常感激,一连三天亲自交代饮食住行;尤其始终把贾问朴奉为同乡长辈看待,格外谦恭诚恳。当汪涵父亲说到还有一些未了债务,要他记得偿还时,汪清远提到戴通女儿曾来故宅拜访。他误以为戴通是伯父往日债主,此次借道鱼梁镇赴婺州,还特别瞒了他。汪涵大怒,斥责堂弟丢人误事。他说出戴通其人与往日的交情,令汪清远惭愧自责不已。当贾问朴与汪清远启程回鱼梁镇,汪涵修书一封,请戴通包涵堂弟的疏漏。他亟盼戴通一旦身子康复,务必携千斤来婺州一聚。 他备了重金c要堂弟一定登门谢罪c妥加抚慰。 当然,这最后戴通女儿给汪清远拜年一节,当了汪清远的面,贾问朴没有详说。后来还是汪涵的父亲与戴通闲聊起时,才不经意间透漏出的。 戴通无语。 306 说到茶,容我多说几句。 茶出中国本土,可自古有荼字却无茶字。荼,苦菜(《雅一释草》)。学界认为,有唐一代荼去一划,才有了大名鼎鼎的茶字。陆羽作《茶经》,才出现茶学。至于国人的饮茶史,有多种说法,如先秦c西汉和三国说。 唐杨华在《膳夫经手录》中所说:“茶古不闻食之,近晋宋以降,吴人采其叶煮,是为茗粥;至开元c天宝之间,稍稍有茶,至德c大历遂多,建中以后盛矣”。在隋朝和唐初以前,北方虽然也知道和有少数人饮茶,但毕竟业茶和嗜茶是盛于南方,属于南方特有的一种区域性的文化现象。诚如唐封演《封氏闻见记》所指出,在唐开元以前,我国对茶,还只是南人好饮之,北人不多饮。所以,茶基本上处于一种南方自产自饮的状态。 那么,茶和饮茶,是何时传入中原地区的呢? 众所周知,在汉以前,我国人口大多聚居在黄河中下游地区。虽然唐朝时,南方的人口经汉末c西晋末年和安史之乱等几次北民南移的充实,人口有了较大增长,但与中原相比,还呈北方人口多于南方的状况。 而至唐代中期以后,如《膳夫经手录》所说“关西山东闾阎村落皆吃之,累日不食犹得,不得一日无茶”。茶圣陆羽《茶经》也说:“滂时浸俗,盛于国朝,两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并荆c渝间,以为比屋之饮”;不只南方,中土的京畿一带,其对茶叶的崇尚,也和我国茶饮的故土荆c渝地区,没有什么程度上的不同了。 “两都”是城市,北方农村这时饮茶的情况又怎样呢? 穆宗时李珏称:“茶为食物,无异米盐,于人所资,远近同俗。既祛竭乏,难舍斯须。田闾之间,嗜好尤切。” 这即指出,其时不但北方城镇,连农村也和全国“同俗”。 视茶同粮食和食盐一样须臾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甚至农村对茶“嗜好尤切”。 307 有了茶,就有茶事。 唐开元后北方饮茶的风起,对后世影响甚巨。有了这北方饮茶饮茶,我国南方的茶叶生产和南北茶叶贸易,也相应较快地发展了起来就不奇怪了。结果,如《封氏闻见记》所载,南方各地所产的茶叶,源源“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 在一个不长的时间内,我国南方主要是长江流域各地的茶业生产,差不多翻了一番。 唐代我国南方茶叶产地为“山南”c“淮南”等,称之为“八道”。 后世一般叫“八大茶区”。其中浙西有湖州c常州c宣州c杭州c睦州c歙州c润州和苏州;浙东有越州c明州c婺州和台州;其中后世的安徽地跨浙西浙东,是中国古老的茶区之一,也是中国茶业的核心区之一。早在唐代,安徽茶叶不仅风靡大江南北,而且流于塞外,形成了“浮梁歙州,万国来求”的茶叶贸易盛况。今人丁以寿说,“东晋南北朝时期,宣城郡辖今宣城市c池州市c芜湖市等,庐江郡辖今安庆市大部c六安市和合肥市部分。皖南c皖西两大茶区雏形已成,奠定了后世安徽茶区的格局。” 具体这些茶区的茶叶生产情况又怎样呢? 以浙西婺源一带的情况为例,如《婺源诸县都置新城记》载:“大和中,以婺源c浮梁(今江西景德镇)c祁门c德兴四县茶货实多,兵甲且众,甚殷户口,素自奥区”,于是升婺源为都,隶彼四邑,辖此一方兵刑课税。 而我这故事发生时,汪清远的茶业经营,大抵还在浙东和浙西即后世的安徽一带。 他的高明之处是眼光毒。 当然也很准。 他比常人看早了一步,看到了茶叶生意辉煌的发展前途。 后来,他把自个的茶叶事业做到了全国。 连带着的,是歙商即后代之徽商的遍行天下。 当然,这是后话了。 308 戴氏父女的命运就此翻转。 原本可能很悲剧的逃亡,被这样一个插曲生生打住。后面,还连带着上演了是一连串的小闹剧。一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转眼莫名其妙地成了戴通的风水宝地。 前面说过,汪清远眼下是歙州商界后起大佬。 他对戴通的回拜,尽管很低调,在鱼梁镇还是如一声重雷,轰得大地震颤不已。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戴通是微服私访的高官或神通广大的财神爷。他走后没多久,多日没露面的镇商会会长与镇子的长官即里长,先后携大宗礼品登门回拜。谁也不提前几日的事情,只说盼望戴通今后调养好身子,如何多多指教c造福鱼梁镇乡梓。后来有人告诉戴通,汪清远离开客栈,便去拜访镇商会会长和里长,请他俩多多关照戴通。 明日,会长陪镇子上的汪氏族长来访,请戴通屈任汪氏宗祠学堂的教长。 族长声明,学堂原有一老一少俩教师。他不必亲自执教,只要偶尔指导监督一下c把把关即可。 戴通以身子不适婉辞。 初九,也就是三天后,汪清远再次从城里来瞧戴通。据说商会会长与他在街头巧遇,告诉他戴通不愿就人任汪氏祠堂教职一事。于是诚恳地劝说戴通暂且接受教职c待身子康复后再做打算。还说,像这样的侠义之举,正是戴大侠应该做的。 这么一说,倒教戴通不好意思了再回绝了。于是决定接下邀请,每日一个时辰到职c暂以半年为限。 之后汪清远请戴通陪他去瞧贾问朴。 其实,这回来鱼梁镇,他主要是与贾问朴商议如何开拓婺州乃至衢州市场。年后他很忙,还照顾不到那里。而不久贾问朴会去杭州送货结账。他想请贾问朴回程代替他到那儿跑一趟。 他当着贾问朴的面,把戴通狠狠地夸了一夸,称戴通别具大侠气派。等到问及贾问朴对他的主意的看法,老道的贾问朴也晕了,跟戴通一样很侠义地一口应承下来。 汪清远很高兴,出门后把贾问朴的侠义也狠狠地夸了一夸。 接下来,汪清远还帮戴通解决了居所问题。 初六那天,汪清远再次诚恳地邀请戴通父女住到他歙州一处清爽僻静空屋去,被他婉言谢绝。之后,总有一些与戴通认识与不认识的街坊,跑到客栈来瞧稀奇。他们在客栈逗留盘桓c说长道短,弄得戴通不胜其烦。至此,不得不考虑另觅一处屋子居住。 空闲而且合适的屋子,很不容易找到。 结果,还是汪清远请里正出面,很公道地赁下了镇公所旁一条巷子里的静谧小院。 其实,那是汪清远前年为一个外室花重金购置的。那个可怜的人儿没快活几天,被悍妒的正妻打上门来c撵了出去。如今这屋子已经闲置了有大半年。这忙帮很讨巧。其实,汪清远更想把它白送出去。不过,因为知道戴通根本不会接受,老道的他,当然不会这么去做这种自讨没趣的蠢事。 当然,这是戴通后来才晓得的。 笑话,戴通心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四.烦恼新生代 309 正月十九后晌,汪秉真回到鱼梁镇。 他很快意。 他是除夕那天回到宣州老家的。汪氏是江南一大世家。汪秉真这一支,源自声名显赫的歙州汪华兄弟。此时,距离汪秉真的家族迁徙并落户到宣州,已有一百多年。最早来到宣州的落脚地,名叫古溪口(今溪口),是一个离宣州城约九十来里远的山间古镇。从父辈起,再由古溪口迁入宣州城。 宣州即今安徽宣城,一般国人对它恐怕不会很熟悉。 可若回到唐朝,就会大不相同。 说到天下州郡的繁华奢靡,唐代有句俗话,叫做“一杨二益”。扬是扬州;益者,今四川成都也。 紧跟着排第三的是哪儿?既非杭州,更不是歙州,而是宣州。 中国社会经济重心南移,是一种历史趋势。 地处江南的宣州在唐代崛起,典型地显示了这样是一种趋势。宣州矿产资源富饶。历史上也曾开发过,但规模不大,限制也颇多。 有唐一代,国家推行“弛禁”冶金政策。 采矿和冶铸方面,实行民间矿冶“弛禁”政策,即允许私人开采c冶铸,官营和私营并行不悖。私人开采c冶铸的铜c铅c锡三种金属,由国家收购,用于铸钱c制造军械以及各种社会生活用品。鼓励民间开采与冶铸,有利于冶金业的兴盛与发展;全国范围内的矿产资源,“听百姓私采”,获得了广泛的调查;《新唐书地理志》和《元和郡县图志》c《唐六典》c《通典》等文献中不同程度记载了各地的矿产,即是这一政策的收获。民间开采c冶铸c以及金属加工制造的技术水平获得了一定的进步,为官营冶金业提供了有一定技术的官徒资源。唐代创设的水驿制度,使宣州丰富的水资源得到充分利用,河道c沿河港埠得到疏浚与建置,对航运业的发展作用十分明显。 凡此种种,造就了宣州这样一座独具特色的c史上第一座冶金业城市,国家钱币制造c铜器制造c军械制造三大重要基地。 同时,宣州也是全国造笔和造纸业的重镇,其所产宣笔和宣纸品质极高c历久不衰。 一千多年后今天的中国人知道宣州(宣城),更多是托它的福。 歙州汪氏,似乎大多有经商天赋。宣州的这一支,就与宣笔经营有关。 这年,汪秉真二十三岁。三个姐姐都已出嫁。汪家在宣州城内有大小不等的六七家铺子。眼下,父母与他和一个妹子亲自经营一家颇具规模的笔庄。笔庄号“小诸葛”前店铺后作坊,雇有七八个制笔匠人和伙计。因其祖母出身著名的制笔家族诸葛氏,所以一家人大多老于制笔。其所制笔虽未以诸葛氏命名,其高品质却不遑多让,因而还是大受市场追捧。 他们在宣州活得不如祖先体面, 却也蛮滋润。 310 汪秉真却想换个活法。 经历了这次回乡的艰难,他决定歇手科考。 乡贡及第之后的这些年,几乎没间断过的赶考,不仅累得精疲力竭,耗费也甚为浩大。今年困守鱼梁镇,他细细一想,发觉除了考试,并没长多少学问c也鲜有多少才干。与其把一家人年迈双亲好不容易挣来的大笔钱帛,扔到考功名的疑似无底深潭,不如先踏踏实实做点事。 可把这主意跟爹爹一说,却惹得老人家老大不高兴,一连三天没理他。 这也难怪。 他自小在家族子弟中数最聪颖,备受长辈看重。自十七岁那年州考及第成为乡贡,他一时被家族视为后生楷模c被街坊捧为宣州才子。眼下,就差最后一关就要成功,不仅父母失望,还给家族老人以沉重打击。 后来,老人渐渐想通了,同意暂时丢下科考c先把该做的事做起来。 首先是完婚。 他十七岁时,订下了一门婚事,双方老少都挺满意。如今,正可把婚事办了。不料汪秉真提出,不如婚事延后,把准备婚事的钱,拿来投到扩大制笔规模c开发新的商路上去。他有意把纸c笔和茶叶等别具宣州特色的生意,从宣州扩大到歙州c婺州c杭州和扬州去。将来有可能,再北上甚至做到京都。 这主意一出,把老父亲吓了一跳。 仔细一想,也觉得不无道理。歙州商业发达,似乎人人都有一种经商冲动。他本人无师自通。这些年,儿子耳濡目染,有意无意地在一旁观察,使他倒对商事经营有了一种顿悟。如今进入商场,或许别有一番成就。他有两个女婿在宣州城里做纸c笔c竹c木和茶叶等生意,其中大女婿的茶叶,已经销到金陵和扬州c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新年里,老父亲跟几个女婿一商议,大伙都愿意鼎力支持这个小舅子撑起家业c先从笔业做起,力争做大做强。 于是,这事就定了下来。 后来的几天里,汪秉真四处奔走,收集了一大各家笔庄的存货c定了下笔订单。初涉商场,老父不太放心,给他选了俩帮手。一个是他信得过的干练伙计c十九岁的刘三。另一个是二十二岁的外孙赵博。此子心细胆大,已经有好几年的商场成功经验。过了十五,汪秉真带了一个外甥和伙计,雇船沿宣州城外的水阳江,直奔宁国(今安徽宁国)。随后水陆兼程经绩溪来到歙州。 正月十八一早,他已现身歙州大街小巷。 这批货,不仅品质好,定价也公道。经过一番周旋,他初出茅庐,竟然大获成功。 不但手里的货已大半出清,还摸清了眼下歙州乃至杭州和扬州大部分热销商品的行情。 汪秉真在鱼梁镇一家大酒店订好席位,兴冲冲奔客栈而来。 而此时,戴通正在汪氏祠堂与俩教师说事。 只有戴乃宜正在院内。 她正饶有兴致地瞧着水池里鳝鱼游动, 揣摩拳法劲路呢。 311 一番周折之后,汪秉真与戴氏父女在酒店相聚。 还有一个客人,没在汪秉真要请的计议中,却对他的后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这客人就是棋疯子贾问朴。 原来,贾问朴把去杭州的货物准备妥当c订好正月十六的船期之后,却突然病倒了。虽然病不甚重,他本人没太在意。家人担心却他在路上没人照顾c也怕煎药不方便,耽误了身子。所以坚持要他延期出行。汪秉真在汪氏祠堂与戴通重逢,后来随戴通去了镇公所附近的新家。稍坐了一会儿,便奔酒店而来。路上,戴通听赵博跟伙计刘三说及有意南下杭州。到了酒店,戴通便与汪秉真说起贾问朴的事。汪秉真一想这是好事,表示很想见着他。于是戴通就着女儿去的请了他来。还有一女人跟他一同来了,那是他来省亲的女儿,怕他贪酒坏了还没康复的身子。 酒席上,汪秉真把眼下他在歙州包括宁国c绩溪的生意,跟戴通说了个大概。 随后,他取出一函锦合c给戴通。 戴通打开封带,才发现是一对汪秉真赠给他的自家“小诸葛”精制紫毫笔。 这笔委实制作得考究。对各家好笔,戴通如数家珍。仔细瞧这“小诸葛”笔,不由地赞叹不已。笔头尖c齐c圆c锐;笔管有象征吉祥的龙凤图案乌漆,雕镂得随意而大气。据汪秉真说,此笔所用之兔毛,是秋天所捕获的长年在山涧野外专吃野竹之叶,专饮山泉之水的成年雄性毛兔之毛,而且只能选其脊背上一小撮黑色弹性极强的双箭毛。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取之不易。只有这样的兔毛所制成的毛笔才能达到最好的尖齐圆锐的要求。 他顺带着说了说了说宣笔制作的历史。 中国用兽毛制笔c书写由来已久。秦之前,各地对笔的叫法不一。楚国称笔谓“聿“(吁),燕国称笔谓“弗”。秦谓之笔,从聿从竹,曰“筆”。秦统一中国后,实行“书同文”,毛笔才有了统一的名称“筆”并沿用两千多年。今日之简体字“笔”,最早见于北齐隽修罗碑,是六朝是的俗字。宣笔声名显赫,是因为很久以前宣州就有“毛颖之技先天下”之说。据《元和郡县志》二十八卷记载,中山在宣州溧水县东南十五里处,因唐宋时期宣州府地域广泛,溧水县属宣州管辖。所以,唐律中把“宣笔”列为“贡品”,并作出“岁贡青毫六两c紫毫三两”之明确数量规定。用两为计量单位,且只有六两和三两,在唐律所列出的“贡品”中可能是仅此一项。 随后,汪秉真话题一转,说到书法。他早年开蒙后,即拜宣州名师学欧书c旁及诸家。刚才在戴通先前住过的客栈,看到戴通书写的对联,极为震惊。戴通书法结体之宽博从容,前所未有。其用笔之柔,有虞世南的味道,而劲气则远过却不觉其硬,不可思议。他要求拜戴通为师。 接着,也不管戴通愿不愿意,即席面对戴通叩了三个头c长跪不起。 戴通无奈,只得答应。 312 汪秉真兴奋不已。 他说出了他此行的打算。 此次来歙州,他本来有两套方案。一是如果戴氏父女还在客栈,打算请他俩随自个儿回宣州古溪口镇。他家在古溪口还留有百来亩山地和一所宅院。那儿环境幽静,特别适合老者在此养病。一是如果他俩别走,他们一行就此南下杭州,完成既定使命。到时候,再慢慢寻找他俩的下落。 年前一到家,他就跟父亲说过在鱼梁镇蒙恩于与戴氏父女的故事。 这方案,他跟老父说过,得到老人的赞同。 汪秉真说到古溪口镇,境内有山名华阳,还引了《宣州州志》。志云:“(山)高千余仞,周百余里,连岫回溪,村落相望,连跨宣c泾c宁c旌之境。其南为高峰,距华阳之南,峰冠云表。山顶有庵,依岩构屋覆,铁瓦,人多杂猿猴以居,下有塔泉庵并产名茶。” 313 汪秉真外甥赵博,在一旁啧啧称快。 此人读书不多,对这位只比他大一岁的舅舅的学问,很是佩服。汪秉真背诵《宣州州志》时,他一旁看呆了。 他接着汪秉真的话题,竭力夸赞华阳山林之壑清奇疏旷之美。 说他自小长在那里,如今一回华阳山,就不忍离去。那儿山c水c洞c石俱全,内有江南罕见的云豹c麋鹿c猕猴,红豆杉c罗汉松c千年紫薇等珍稀植物随处都是。 他秉性木讷,却极豪爽。 年岁不大,倒有一手颇高明的拳剑功夫,已经在宣州与扬州之间的江湖和商场闯荡过好几年c薄有侠名。 新年里,从汪秉真那里听说了他与戴某人的交集,颇为恍惚。因为这几个月,扬州一带总是在传戴通栽在杭州c南遁衢州的故事。当时,戴通只告诉汪秉真他姓戴,抱病来歙州访友。赵博对汪秉真描摹的戴某身形神态口音极感兴趣,断定其人八成就是大名鼎鼎的运河豪侠戴通。 如今见了戴通的面,对这判断确信无疑。 所以,他竭力怂容戴通去古溪口镇养病,以便请教武道。他甚至提议,由他来护送戴氏父女。话说得结结巴巴,却极诚恳。 贾问朴女儿微笑c淡淡地瞧窗外的远树青山。 戴乃宜低头不语。 汪秉真拍案击节c已是醉了。 314 戴通大笑。 他对南朝谢眺诗文很熟,也极为推崇,因而当然知道宣州山川林壑之美。于是醺醺间脱口而出谢眺《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骛。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吟罢,意犹未尽,又低声吟了他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道:“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这一幕,瞧得贾问朴涕泪横流。 赵博见状目瞪口呆。伙计刘三不懂戴通说甚,只知老人学问好c吟得好听,于是大口喝酒。 谢脁世称“谢宣城”。 《南齐书》本传称他“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他和沈约c王融等人根据汉语的四 声研究诗歌中的声c韵c调配合问题, 提出了“八病”之说,对近体诗的发展贡献甚多。其山水诗堪称绝唱,不少诗句清新俊逸,精警工丽,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后遭诬陷,死狱中,年仅三十六岁。唐天宝十二年秋天,李白来到宣州,为饯别官为校书郎的族叔李云而写成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当然这是后话。 戴通吟罢,还想再吟,于是喝了一大口酒。随后又突然打住,说暂时不考虑离开鱼梁镇。等汪秉真从杭州功成归来,抑或可以去宣州访访谢公遗迹c做几天古溪口的樵夫。 贾问朴赞成,说到时候别忘了带着他。 言笑之间,把汪秉真等人随贾问朴去杭州的事和行程,一并敲定。戴通贾征询朴女儿意见。女人对汪秉真等人与老人一同赴杭,极表赞成。戴通就着客床,给汪涵修书一通,请贾问朴转交,告他一两个月身子好一些后去婺州拜访,眼下请朋友对贾问朴多加关照。 席后,汪秉真把戴通送回家,然后按贾问朴指点,办理好一应船务。 随后,他跑到戴通那儿,一直聊到半夜。 明日一早,老少四人搭船走了。 315 有味道。 半个月后,汪秉真等人回到了鱼梁镇。汪秉真对这趟杭州之行,跟戴通说的,就是这三个字。多年以后,汪秉真对这味道,还是像牛吃草反刍一样,反复掂量c念念不忘。这等人里,不包括贾问朴。 他被汪涵留在了婺州,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这是咋回事?上次硬是说啥也要跑回来。过了没多少日子,变化咋这么大呢? 这就要说到去杭州期间发生的几件事。 一件事与一个故事有关。在船上,汪秉真除了对老人在饮食c煎药和船舱活动倍加关照之外,还很乐意陪他聊聊天c下下棋。他棋懂得不多,却有兴趣跟老人讨教。这一来,本来很枯燥的旅途,就变得十分有趣。 有一天傍晚,船靠泊在富春江边。老人闷闷不乐地呆看远处山坳c久久不回。此时正值早春,虽然无风,寒气却依然凌厉逼骨。汪秉真走过去,劝他回舱里歇息。他却固执地拒绝了。于是,他便陪老人坐下来。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老人突然说,他儿子跟汪秉真一般大,没了快四年了。 汪秉真道了声,可惜。 老人道,就是在像这样一个山坳里。是齐州(今济南)北边。怎么这般像呢,以前都没注意到啊。汪秉真仔细瞧了一眼远处的形似一条鱼钩的山坳,呆了。 北方的山势大多高大泰然c绵延不绝,难的有南边这般跌宕峭拔。他赶考几次经过济州,印象中似乎没有如眼前这般的模样山坳。过了好久,老人缓缓地说,你能做我孙子的干爹么。汪秉真很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戴通那儿知道,老人有一孙子,才六岁。他之所以这把年纪还往外跑,就因为要给这孙子多挣一点吃饭念书的钱。其实,也就是一个念想。凭他眼下的积蓄,就是个孩子,也能应对裕如。老人叹了口气。汪秉真不忍,赶紧会说好啊。 老人笑笑,说不至于在钱上连累你的。 汪秉真说,再穷,也会叫他有饭吃,也有书可念。老人点头,却说这事再说罢。 随后,他说起一桩被自个儿差一点烂在肚里的往事。 就因为这事和后面引出的悲苦故事, 他从此告别行医生涯。 316 那些年,贾问朴大多逗留在扬州。 三年前的夏天,贾问朴应朋友邀请,从扬州北上c来到地处齐州北边的一山坳的庄园。 那朋友是个致仕的州官,曾患重疾被他医愈。 那日酒后,那朋友随从禀报,他的一个曾为高官的乡间远亲之妾难产c稳婆(接生婆)索手,此人请贾问朴前去救急。贾问朴愕然。他于妇科向无研究,难以效命。建议另请当地妇科高人。 朋友同意。一边着俩人去请医家,一边动身前往那人家慰问。 贾问朴见状,只得陪同前往,准备事情紧急时,出手救人。到了那人家房前,只听有女人细声哀吟。家人哭诉,婴儿坐落生(臀部先下),产妇在灶间坐柴草地,出血甚多c已奄奄一息。接生婆却不知去向。 贾问朴问去请的妇科郎中现在何处,回说正在路上,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赶到。 贾问朴只得出手,先用针灸止血。后来接医家来的仆人回报,天黑道滑,那老郎中摔伤c中途被家人接回家了。 产妇家人再次请贾问朴出手,声明只要尽力即可,结果如何听命而已。 至此,贾问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手。他请人找来那躲在别处的稳婆,一边回忆以往听行家说过的案例,一边要求她不慌不躁c按他的指令操作。当时情形继续恶化。此时,若是行家,会征询产妇家人意见,不得已时保大或保小。产妇家人已知婴儿是男,数度暗示不得已可先保婴儿。但贾问朴非妇科行家c忘了交代,只管按自个的想法,能救大人,且救大人。结果,产妇侥幸活命,男婴却没了。 当时,产妇家人对这样的结果还是认可的,也表示了感谢。 按理,这是就算结了。 不料等贾问朴回到扬州半年后,这人家却以医术糟糕致病人丧命为由,把他告上衙门。当地官府把他传唤到衙门,颇有治他误伤人命罪之嫌。他那朋友开始并未为他出头辩诬,只是一味回避躲闪。倒是有扬州乡绅闻讯,纷纷联名具函为他做保。此案屡经反复,最终因举证不足,处他赔丧家一万钱了事。 虽然最终没将投入监牢,却败坏了他的声名。 更可悲的,是他的儿子。此子年纪不大,却已在扬州医界声名鹊起。他因此两次奔往齐州c并在第二次途中不幸意外落水身亡。 后来有人说,此案的缘由,是那产妇家人与他的朋友起了严重纠葛。那人恨极c无力直接扳倒对方,结果通过拿问他的朋友贾问朴,来间接报复他。就因为要报复对手,却要拿不相干的c甚至是他某种意义上的恩人是问,还害得他赔上无辜儿子的性命,这事何种无耻齷龊的心态。 而他不可思议的,是那屡屡声称负恩于他的朋友。 此人遇事梭巡不前,给人以贾问朴此案有事出有因的误判。以致使案子耽搁了时间,给他造成很大负面影响。好在其人最终良知不泯c出面与丧家对质,才化解了一场可能的冤狱。 案子了结后,贾问朴大病一场。 317 再一件,是到了杭州后的事了。 这又得分几次说。先是贾问朴反客为主。 到了杭州以后,诸事出奇地顺当c成功大出汪秉真的意外。此行从踏入鱼梁镇始一直到杭州,就被汪秉真主导着。可自从进入杭州城,情形陡变。下了客栈后,贾问朴当仁不让c要汪秉真陪他去拜会他的那些商界朋友。这类朋友,大多与他过去从医有关。不是以前的的病人或病人家属,便是杏林老友c早年的一些徒弟或药界通人,抑或这些人等转相介绍结交的官场大佬c文坛翘楚和商界巨擘。 奇怪的是,贾问朴的那些朋友对他似乎格外尊重,甚至有人称他为杭州大侠。至于他侠在何处,汪秉真与他相处了好些天,还真没瞧出来。 后来他发现,老人实在高明。侠之为侠者,无过于此。 何解?他跟那些人做生意,似乎很朴实c很直截了当。大笔金钱上的一切往来,都在一揖一拜间,化为笑谈。不过,汪秉真也注意到,他其实在疏狂豪爽的外表后,还暗藏有一颗机心。无论如何,生意谈成后,在似乎把腕言欢之际,有意无意地早已把一应规矩事项,化为版牍笔墨。 当然,这期间他也没忘了把汪秉介绍给他的那些商界朋友。 再后来,当听说汪秉真与新结交的客户谈判遇到困难时,他还数度陪汪秉真与新结交的客户喝茶或闲聊。 往往一番周旋之际,这老头反而后来居上c彼此成了朋友和合作伙伴。 比汪秉真更快更诚恳。 318 再就说到老人的秉性。 老人久历江湖,却又很是率性。 还就能成人之好。 就在杭州的商务办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有一天,赵博即汪秉真外甥外甥为生意上的事,有意单独去一趟扬州。他听说后,当即借了一艘朋友的快船,请一位老朋友的仆人陪他来回去了两天。他还专门修书,把那儿颇有声望的一位朋友,介绍给了赵博c请朋友特别加以关照。 这豪举也让汪秉真大开眼界。 最教汪秉真惊奇的,从杭州折向婺州的路上发生的事。那天,他突然告诉汪秉真,他决定就此歇手,把他这边经营得颇顺当的生意和未结的款项,转给汪秉真。这生意,贾问朴已经营多年,盈利颇丰且甚是牢靠。本该时一项重大的c需要从长计议的事,而在他眼里,似乎并不在意c说丢就丟。 就在汪秉真犹豫不定c不知该如何处置时,他已草出一份合股经营文书,递到汪秉真手里。 这其中的权利义务条款之细致明晰,令他惊讶不已,而且对他特别优惠宽容。 汪秉真不敢当真c婉言谢绝。 老人分外诚恳,说此事已酝酿好久,万请汪秉真慨然一诺c以解他多年负担c容可安心归家养老。最终,汪秉真将股份条款改成对半c这才遂了他的意。这后来,老人心情舒坦愉快。无论船头舱角,只管高谈戏昵c指东划西,仿佛变成一游戏江湖的无拘无束的后生小子。 到了婺州和衢州,他除了与汪秉真一同拜访了那汪清远要他在婺州乃至衢州开拓发展的主要客户,其他事项都扔给了汪秉真处置。汪秉真回歙州前,他给汪清远写了封信,将汪秉真推荐给他并预言此子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请他千万注意。 这就有了后来汪清远与汪秉真连宗, 并携手开拓杭州c扬州乃至京都生意的神话。 一个小人物,从此开始叱咤江湖。 世事竟然就是如此好玩。 319 重回鱼梁镇,人们惊奇地发现汪秉真变了。 一个多月前,他还是个不起眼的c糙了又糙的宣州商场菜鸟。等从婺州回到这儿的船码头,现身于众人眼前的汪秉真,似乎已经是一个沉稳而大气的商界大佬c江湖豪客。 他带回的大量钱帛和已在履行的契约,证明了这一点。 他外甥和伙计言谈的放松c待人接物的雍容和说到生意的淡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于是,有关他的变身故事,就在小镇上慢慢传开了。故事里的他,仿佛已是个装满一身神奇的江湖异人。他很忙。回到鱼梁镇后的当天晚上,他便去瞧了戴通。他从贾问朴身上,看到的戴通的影子。把此行的感受与将来的打算,跟戴通做了交流。他也要跟汪清远谈他的婺州之行和他的一些想法。 汪清远的生意,比他不知大了多少倍。 可他有他的优势即他的年轻和眼界。这是戴通c贾问朴和那些杭州商户教给他的不易至宝。 他去了一趟歙州城,但汪清远外出,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而他要在歙州城准备一些宣州那边不具优势的货物。下一趟,他的货船上的货物品种,应该多出好些。鱼梁镇的河埠头c茶馆和酒楼,是各地商户信息交流的场所,他得时不时地光顾。已跟外甥商定,请外甥加入他与贾问朴合股开拓歙州c婺州c衢州和杭州的生意。乘着外甥回家省亲,他请外甥和伙计给家人带去攒得大笔钱帛和一通家书。书中除了报个平安,还禀报父亲此行的成功。此外,就是要求父亲配合他筹备下一趟生意所需货物,帮助他建起从宣州到歙州的商路,组织安排好货运的运输和安全。 而危机,也就在此时的宣城悄悄发生。 几天后,父亲托人带了个口信,有急事要他回去。他既恼火,又不安。赶回家中,才知道,后院起火了。他那说了好几年的亲事,黄了。 那人家要退婚。 他呆了。原来,自汪秉真外甥和伙计回到宣州,有关他走马杭州夜暴富的神话,便渐渐在宣州商界传开了。到了他岳家耳中,已是不知是几传,竟然添加了一些坑蒙拐骗的成分。他那未来的岳父,出身世居宣州仕宦之家,对他弃学从商,本就不甚满意。此时就有了悔婚的念头。他不能容忍c也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女婿,会是一个低贱的甚至是龌龊的商人。 回想起来,当时说亲时,父亲就告诉他们,他汪秉真会像家族里的不少前辈一样,唯以仕途为事。 父亲说,这事恐怕无可挽回,除非他先说通那女孩。 那女孩叫徐曼侠,是个生性爽脆c不惮在人前说笑戏昵的奇女子,备受父母宠爱。她与汪秉真,也有过几回意外的接触,其丰腴c清爽和妖娆,颇令他怜爱c常常难以自持地追念。 他极珍惜这段姻缘,三番五次跑到岳家商议。 那岳父的回话只有一句:除非他回到书房。他想到过放弃眼下的事业c回到书房;可终究还是心有不甘。这时,他接到汪清远的信函,请他尽快回歙州商议后续事宜。他不得不走,但又不能走。绝望之际,他想到了戴通。于是他写了一通书简c托伙计快马带给戴通。那书简,把他的彷徨无奈全盘托出,请戴通给出出主意。戴通见信后,当即向宗祠告假c抱病携女儿来歙州城见汪清远。 弄明白是咋回事,汪清远便即刻找来两辆轿车c与戴通父女一同来到宣州。 经过戴通居间斡旋,那岳家同意对此事再考虑观察些日子。倒是戴乃宜,瞅准机会跟徐曼侠聊了一回,竟从此深得她信任c彼此有了书函往来。甚至不久后,这女孩还有要去鱼梁镇跟戴乃宜学剑的约定呢。 一场虚惊后,汪秉真的世界重归平静。 但仅仅过了三个月,徐家还是托人通禀汪父,单方面退了婚。 乘着他还在杭州逗留,徐父带着女儿去了荆州。 320 这事后来弄得一团糟。 消息传到戴通那里,已是半个月之后。那天,汪秉真的父亲赶到鱼梁镇,来讨戴通的主意。此前三个月,汪秉真虽然东奔西走c异常忙碌,却没忘了隔三岔五地给老父亲捎信,要他经常到徐家走动走动c增进彼此感情。 而他,通过戴乃宜,与徐曼侠频繁通信。 小两口气味相投c心心相印,多有亲昵缠绵甚或出格之语,惹得戴乃宜暗自好笑。眼下,就像是一辆安车,被那马儿突然一个趔撅c撂倒在半路。这坎儿,任谁也不好过。更不必说,那汪秉真此前可是一马平川c踌躇满志。汪父担心爱子接受不了这变故,再横弄出啥不堪的枝节来。那样,这老人家还怎么活。 戴通一时也说不出好主意。 他一边安顿好汪父,一边着去宣州找对方的中人及周边邻居亲戚,打听事情原委。同时,他还着手做好应变准备。 七八天后,汪秉真回到鱼梁镇。 此行之前,汪秉真与汪清远已联宗,也已结成商业联盟。借了汪清远的商界势力,这汪氏小伙伴周围,逐渐衍生出一个新的以茶叶和文房四宝为主横跨竹c木c瓷土和生漆等土产的运销生意的歙州一宣州商业集团。一个颇具规模的自家船队,正在组建之中。其中,唯汪秉真扮演了分量最重的后台老板之一c前线总指挥的角色。此次杭州c润州与扬州之行成果,虽然超出业界的预期,大抵都还在先前的预料之中,整个团队的娇骄之色斑斑可见。 咋见老父出现在迎接船队的人群后面萎缩不前,唯汪秉便心里一凌。 父子相见,说罢来意,各各了无大动态;唯汪秉真呆了半晌,随后惨然一笑而过。期间,戴通把了解到的事情原委,一一告诉给他——那徐家退婚前,徐父就已带着女儿去了荆州(今湖北荆州)。名义上的理由是吊徐父的姑母新丧。其姑母家在荆州具体地点c俩人是否还会回或会不会另有婚约,都还没了解清楚。 汪秉真也只是点头而已。 忙完几件琐事,他跟汪清远交代了一番后, 亲自把老父送回宣州老家。 321 此后,他滞留宣州。 据来往宣歙之间的外甥说,他开始忙起新的一轮商事筹划和运作,似乎并没受到事情的多大影响。而戴通的调查,也没多大进展;后来随着汪秉真的又一次出行,调查也渐渐不了了之。 事情在一个月后陡起变化:汪秉真突然出走了。 那天,在接下来的一次扬州之行后,他在扬州把生意交给外甥并托人带口信给汪清远和戴通,请他俩照应外甥后,毫无征兆地人间蒸发。直到大半年后,才有消息说,他已西上荆州。至于他在荆州干嘛,谁也不知道。只是长江中上游轰传,荆州界面新出一名叫吴伤的豪侠。此人不会武功,却令当地无数武功高强的游侠拜倒在其脚下,颇似汉代的郭解一类以侠义为号召的古代豪侠。一时纵横大江南北,尤于渝州(今重庆)至硖州(今宜昌)c鄂州(今武昌)和沔州(今汉阳)一带最为活跃。今天的武侠小说讲到豪侠,非得是具有绝代武功的高人。其实,古代历史上尤其是汉代以前真正的豪侠,倒似乎并不擅此道。这是个有意思的话题,可惜很少有人关注和研究。 三年后的一天,有人备了船请戴通父女去荆州,故人才知道此吴伤即过去的汪秉真,身旁有一大帮铁杆的江湖豪客。那时,他身负重伤c奄奄一息。此后,在众人特别是戴通父女的呵护下,汪秉真逐渐康复。可他对在荆州的三年多的经历,却讳莫如深c也没提过徐曼侠的结局到底如何。在此次事件中,倒是他的外甥赵博因祸得福c脱颖而出。在戴通父女的筹划下,他借出差荆州,一举打通了长江上下游的商路。 所谓真实的历史场景, 往往既猜不到开头,也猜不到结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五.凤凰涅槃 322 半年后,汪秉真才重新站起身来。 这期间,他结婚了,娶的是戴通的爱女戴乃宜。婚后十来天,戴通父女将汪秉真转移至宣州古溪口。从此,戴通父女在宣州安顿下来,一待就是八九年。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个传奇。从杭州贺家桥事件后的轰然倒下,到此后由杭州而临安而歙州鱼梁镇的艰难逃亡和潜伏,再到随汪秉真的崛起而复苏而重获活力,戴氏家族这看似最脆弱的一支,借助女婿及其家族,渐渐强韧起来。随着对长江中上游商路以及江南地区水运掌控程度愈来愈强,这个歙州一宣州商业集团,更多地介入了长江下游及运河尤其是江南的杭州至扬州水运话语权的争夺。戴通父女的经验和大局观,派上了用场,其在集团中的地位,也日益凸显。因父女俩的得力协调,本已脱离戴通控制而独自运营的原运河的扬州以北的部分,也呈现回归的趋势。特别是扬州至济州段,控制权又逐渐回到了戴氏家族手中。后来,因为戴氏父女的力挺,其子戴乃安一家在戴氏家族中的地位,日益提高巩固。兄妹联手,创造了一个新的运河神话。这时的戴氏家族,因为歙州一宣州商业集团的协助,不仅在运河,还在长江上下游的商务航运界,都呈现一种新霸主的极盛的局面。而居于帷幄之间的职责,则归于汪秉真。 戴通至此重新出山。 虽说是以一种奇怪的c隐身在汪秉真舅甥之后的方式,重出江湖。他对这种方式极满意。 故事说到这儿的时候,我的这个汪秉真及其同人的歙州一宣州生意神话,仅仅刚开始。日后,他还成就了比戴通当年更辉煌的运河事业。这是以后要说的另一故事了。这里单说回到宣州的汪秉真。在养病期间,对以往的一段任情而为的经历,有过深入的反思。人也似乎逐渐成熟起来。他利用居家的这一段时光,着力把宣州老家的亲朋好友以及各种商场的人才资金尤其是冶金铸造等大宗商品生产贸易,聚拢在一起,投入到上述商业事业。本来以歙州商户为绝对主力的局面,一变而为歙商为主c宣商相辅。两处钱材共襄共举,为长江下游及运河尤其是江南的杭州至扬州水运话语权的争夺,奠定了物质c资金和人才基础。一时歙州一宣州财势陡升c声名播于海内。可老天似乎不愿这般玩法。就在诸事平稳推进,又呈现加速发展的势头的时候,突然有了戴乃宜遇刺身亡;汪秉真外甥赵博重伤卧床;戴通大病复发的一串变故。 323 从戴通倒台算起,又过了十来年。 下面我要说的这事,距今有半年多。整个过程很是怪异。至今回想起来,所有当事人还觉得不可思议。而且瞧去更像是一次偶然事件。其实,仔细研究一下,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只不过发生的时机会有不同。 戴乃宜嫁给汪秉真后,身子一直不太好。 生下女儿后,隔了六七年,才第二次怀孕。有了身孕后,又一直东奔西走c操劳过度,致使身子愈加羸弱。临近产子时,她陪同汪秉真,身处扬州附近的船上。更加糟糕的是生产时又大量出血,情形很是不堪。好在不管多养。可仅仅十天后,她就不得不再次动身了。当时,负责长江以北运河事务的大哥戴乃安,临时有事去了洛阳。 汪秉真则暂时顶了他的岗c坐镇扬州。 恰好就在此时,济州那边的运河事务出了岔子c闹得舆论喧腾。而身在洛阳的戴乃安,却突患重病c不能视事,更不必说赶去济州。 汪秉真走不开,亟待有人前去济州主持局面c相机处置。 在扬州处理商务的外甥赵博,要说能力无可挑剔,可那里是戴氏家族的地盘,他单独出面处置纠葛有诸多不便。大伙商量下来,原本的意图是请戴通的一个侄儿与赵博一同前去。此举虽不甚妥,也聊可对付。 此时,戴乃宜得知消息,坚决要求陪同前往。 一年前,有人给戴通介绍了一位其时逗留扬州的济州妇科名医。戴乃宜吃过几剂他开的药,效果特好。此次戴乃宜去济州,一方面可以借此机会看望患病的大哥,同时协助赵博c调和那边的人事关系c处理争议事务。另一方面,也正好可以去找那位名医瞧瞧病调养身子。 万般无奈之下,汪秉真只得勉强同意。 不过,他还是请了一位郎中随行,以应不时之需。一路无话。到了济州后的事情处置,也很妥帖。处理完善后c大伙准备送戴乃宜去洛阳。 不料,就是这一看似周到的安排,却造成日后无可挽回的大纰漏。 这大概就是历史的宿命。 324 事件起于一个药方。 当天傍晚,济州的那位妇科名医应邀给戴乃宜瞧病,开了新的方子。晚饭后,戴乃宜安排护送的亲随去药堂抓药。 那位郎中提出要亲自去药堂,因为有两味药的品质,很不好掌握,要跟药堂当面说一说。这也是好意。戴乃宜对药材很感兴趣,很想去看个究竟。赵博反对戴乃宜去,觉得济州的药业与戴氏家族曾经有过很剧烈的冲突,眼下还有一部分药堂其中就有待去的这家,跟戴氏家族很深的对立情绪,安全没有保障。 但戴乃宜坚持要去,认为只要不暴露身份就可以去,顺便考察一下济州药业的现状。 后来,经过一番争执,多数人决定不妨去看看,因为除了那亲随是个武功高手,郎中的刀剑造诣,更是侠界一流。 这仨人只要不刻意在药堂炫耀身家地位,足可对付意外袭扰。 赵博无奈妥协,但还是很不放心,决定陪仨人一同前去。 那是济州最大的药堂。开头一切都很顺利。可在抓药的过程中,还是出了纰漏。郎中事先为药材的品质,跟掌柜的打过招呼。但尽管如此,他与药堂的领班伙计,还是起了一点纠葛。那郎中已经十分低调,好言解释其中原委。那领班伙计却不依不饶c纠缠不休。放在一般店家,只要有管事的出面对伙计喝斥一声,事情就完了。可这家却很另类,半天没人出头平复争执。 戴乃宜处事谨警,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妙,示意赵博尽快离开c留下那亲随处理善后。 于是,她与戴乃宜和郎中先退出药堂。 走出幽深的药堂,这仨人迅速斜过大道c来到街口。随后,戴乃宜稍前,赵博与郎中坠后,仨人互相照应c朝驻地方向装着没事闲逛似地逶迤而去。 不一会儿,那留下的亲随也赶了上来。 据那人说,直到喧嚷声愈来愈大,才走出一个掌柜模样的老者。好在经过这老者的斡旋,事情圆满解决。 大伙这时才松了口气。 325 这一来,脚步就慢了。 走了没多远有个夜市,灯火通明c熙熙攘攘。这一行人决定就沿夜市外围,一边闲话一边绕道缓缓而行。 不料就在快要到驻地的街旁,迎面撞上五七个跩枪拖刀的醉汉,无端上来纠缠。 其中就有那药堂的领班伙计。懵懂迷糊的样子,看似烂醉。他们要找的对头,似乎就是那郎中。赵博情知事态严重,跟那亲随使了个眼色,便跩着戴乃宜抢出重围c快步撤离。眼见就要脱离那些人的控制范围,又被街角转出了俩提了刀剑的剽悍青年堵住去路,也是醉得脚步歪斜。赵博支开戴乃宜c横身上前理论。那俩汉子也不答腔,抡起刀剑就朝赵博而来。 赵博躲过一轮袭击,抽出随身的快剑,边档边退。 此时,那五七个醉汉中的仨四人,已抵住那亲随和郎中c控制住局面。另一人则掠到赵博身旁,与那俩汉子形成合围之势。那郎中瞧赵博和戴乃宜这边情势危急,卖个破绽c跌倒在地。趁对手扑过身,他弹起身子c扭头朝那几个汉子的身后杀来。一时间,危机大减。 赵博高喊戴乃宜快走。 而戴乃宜则抽出袖剑c边退边游走在那仨人前后。她跟对手保持尺的距离,伺机还偷袭一下c掩护赵博突围。 赵博见戴乃宜不肯自退,无奈间只得硬了头皮奋力厮杀。 他尽可能地挨近戴乃宜,一旦瞅着有人朝她杀过去,便硬疯狂地砍劈过去,将醉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知道,在这济州的大街上多人械斗,没多大一会儿,就会有衙门的宪兵赶来弹压。他眼下要做的,就是边厮杀边退却,尽可能避免受到太重的伤害,等着赶来弹压的救兵来到。 果然,没多久,身后响起尖锐的警哨声。 轰然作响的脚步声呐喊声也隐约可闻。 那些亡命之徒听到警哨声和随之而来的脚步声呐喊声,发一胡哨c纷纷四散遁去。一场血案,就这样开始,糊涂稀里结束。 从头至尾,满打满算也就一支香功夫。 326 后来的结果更是糊涂。 当时,肇事的那帮人丢下一具同伴尸体和俩重伤倒地着者,一轰而去。没等衙门的宪兵抢到身旁,戴乃宜便一头栽倒在地。他赶紧而比她伤得更重的赵博,却还硬挺着浑身是血的腰杆,移过去护着她血迹斑斑的身子c不让别人靠近。直到瞧见随行的郎中与亲随跑过来,才轰然倒下。 还没熬到驻地,戴乃宜就咽了气。 后来勘验伤处,发现戴乃宜其实并没伤到要害,更不至于致她死去。要了她的命的,恐怕是长期多病过劳引起的活力衰竭。那郎中是一身好功夫,手肩伤了几处,却并无大碍。伤得不轻的是那亲随。不过因为年轻,没多少日子,便已康复。 赵博伤得最重,此后有三四年,才能下地。这是后话。 得到凶讯,汪秉真当下雇了快车赶了过来。后来调查事件原委,衙门花了不少功夫。因为恰巧那个药堂的领班伙计死在当街。而且尸体确实酒气醺醺,事后抓获的几个肇事团伙的头领,对当时肇事的起因和过程的说法,也是一天一个样,稀里糊涂。延宕了一些时日,衙门也只好将带头的一个汉子一刀正法,其余的一帮家伙,关的关c罚钱的罚钱,稀里糊涂了事。 事情过了一个多月,汪秉真才敢跟戴通提起。 随后,戴通扶病带着戴乃宜的女儿来到济州。此后,他再次病倒,直到三个月后才慢慢恢复。他在济州待了半年多。期间,戴通叫来了其时已在娘家孀居的大女儿戴乃宁,命她代替妹子,协助汪秉真撑起行将崩塌的运河事业。逐渐康复中的赵博,进入运河管理高层。也就在这次事变后,汪秉真完成呢了又一次蜕变。他行事,依然缜密圆通,也极柔韧。人却粗犷强悍起来,一有空闲时光,便开始疯狂地学习c操练刀剑。三十多岁的人从头学武,毕竟晚了点。可他肯下死功夫,加之悟性极好,倒也进步神速c功力陡增。后来,第二次拜戴通学艺。这次学的是刀剑。对刀剑用法的理解,把多数同行远远抛在身后。 与此同时,跟戴通一辈的运河大佬,一个个先后淡出运河高层。 在我说起这故事的前不久,戴通决定回老家一趟。同时,他要带走戴乃宜的女儿和她的灵柩,而不是按当时的风俗,将戴乃宜葬入宣州汪氏祖坟。这样的决定,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可是骇人听闻。汪秉真一口应承,而他身边的族人,有好些天都没说话,尤其是汪秉真的父亲。 最终,在他的说服下,汪父族人妥协了,帮着汪秉真把戴通c戴乃宜的女儿和她的灵柩送回了长乐坡。 而汪秉真在长乐坡安葬了戴乃宜十来天后,独自回到扬州。 戴通数十年的运河经验和权威,无人可比。汪秉真在劝说戴通回扬州无果后,找来俩长乐坡的后生,专门来做他与戴通之间的沟通,收到极好的效果。他后来继娶了戴通的大女儿戴乃宁,重新撑起歙州一宣州商事,成为戴通之后运河流域最显赫最有威势而非之一的豪侠。 我的这个李白故事的后几部,他还会出现且是个重要人物。而戴通从此不在人前说起运河,也几乎淡出乡人的视线。 直到后面李白大闹“安乐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七.老掌柜 329 老掌柜回到账台旁。 眼下还在新年里,熟客大多居家,远客罕至。特别是前晌,简直是闲得慌。可今儿也有意外。 订了晌午酒席的,是老朋友虞氏。 不料,这老朋友晚到,邀的陪客却早早地来了。这人便是楼长善。陆申和他,还是“安乐居”的重要的股东。“泰和”今年或有重大人事变动,他是来给酒店掌柜的吹吹风。不久,那人家请的客,居然也早早地来了。虽然客人由楼长善陪着,但也少不得他来回照应。加之今儿楼长善瞧去心事重重,这客人很是神秘,叫他一点儿不敢大意。所以,从今儿前晌起,老掌柜的哪儿也没走动,大部分时间就扶坐在客床理账。直到近晌午,那客人悄然离去,他才松了口气。 此后,又进来六七个客人。 因为大多也是熟人,也就是新年凑个热闹,没啥隐秘商务或政事可谈,所以他把这些人就安顿在他们更喜欢在宽敞的大厅偏后的客床。这一来,酒店才有了一点人气。因为跟掌柜的很熟,主家和楼长善特意邀他聚一聚。他婉言谢了。只是偶尔过去照看一番c聊上两句。 他今儿感觉有点怪。 此人个儿不高c浑身滚圆,瞧去满脸写的和气,一对三角眼却透亮精灵。事发前,他正闲着。在离大门不远的右边账台旁。静坐养气。虽说眼儿盯在账本上,那耳朵却随心思游荡到了门前屋后。 突然间,他心一动。 屋外有马蹄声。随后,是嘈嚷声。门外惊恐声哄然而起。 老人忙抬头探身,朝门前瞅去。只见那高敞的台马阶前,早腾起一团烟尘,横过来一匹五花马。 掌柜的起身。 没等他离座,店堂深处,有个小伙计闻声掠出门槛c迎上前来。马上那人低头一笑。他看似翻身下马,却一个“鹤冲天”,借了楼上雅座南面窗框,掠上楼去。 这一手,惊得老掌柜的目瞪口呆。 他不禁往后一掩。又见三骑先后飞至门前。其中一骑手翻身落地,掠上台阶。来人正要进店。大概是嫌那小伙计不及躲开c挡了道,甩手拍在他瘦弱的肩头。谁也没有想到,那小伙计一个踉跄,朝台阶下栽了去,正撞在台阶旁一捧了手炉取暖聊天的老头身上。 这老头两手一扬,把手里取暖用的碳火正炽的手炉,整个甩在不远处的一卖爆竹的小摊上。 这摊儿铺得颇大,一角还有个卖纸笔的。 四散飞落的碳火,凑巧大部掉在厚厚一沓纸上,做了引爆那堆爆竹的火种。就此,一场大爆炸猝然引发。所幸那时的爆竹,是竹子做成的,杀伤力不算太大。加之此时正是吃晌午饭的当口,爆竹摊上没啥客人,才没酿成大祸。 可声响此起彼伏,着实骇人;惊天动地的势派,恍如顿发战乱。 路人四散奔逃。 哭嚎声四起。 330 爆响乍起,老掌柜的眼前一黑。 可他还是应声扭动腰身c掩到门左一角。一连串乱轰过后,有一个死静的空档。他睁眼一瞧,感觉酒店没出多大的漏子,这才心一宽。于是,他起得身来。他下意识地朝外探出身子,想瞧瞧街面上到底是咋回事。不料刚扭过脑袋,就见门前被一大片暗影罩住。周边一股劲气鼓荡开来。 他一惊。心里先是有点慌,不敢抬头。随后才勉强沉住气c定神瞧去。 眼前是个中年汉子。 胖大粗蛮身量,看去却又极硬实c剽悍。此人着一身簇新的蓝锦衣,像是个豪商。也只是像而已。人稍一动,就活活透出那股痞子气。只见他把脸仰起,反复打量眼前这不算特豪奢,却精妙绝伦的装潢的酒家。小又黑的眼四下里贼溜,不时偷眼去瞧楼梯口的动静。 老人见这老兵痞来得不善,怕出事儿,慌忙掠出了账台。 他一边朝退进门来一脸哭腔的小伙计呶呶嘴,示意他沏茶;一边弓了腰一揖,谄笑着道: “这位爷,新年吉祥发达!” 这中年汉子顿住。 他刚才进门仓促,只顾了去大厅瞅要找的人。猛然听身旁这一招呼,不由得心里一惊。他是个久历战阵老兵油子。胖掌柜的从何而来,又来得如此迅急,令他不可思议。可见此人身手不凡。 他顿然警觉起来,暗暗提起一股真气。 随后,他身子一扭,一连退了两步,靠近堂左的食床。半晌,他才转过脸来c故作镇定地朝掌柜的乜斜着眼瞅了瞅,冷冷一揖,道: “新年大发,掌柜的!” 老掌柜道: “托您老的福。请宽坐。” 331 “咚咚咚——” 楼板连连震动。是楼上有人走动,乱糟糟一片。 “奇怪”。老掌柜嘟哝了一句。来人“哼”了声,又背过身去,正待发力上楼。突然间,却听楼上有缓缓的说话声。于是,此人不禁又忍了,只是装着不经意地往楼梯口这边移了移。 这一刻,小伙计已端了沏好的茶,来到了老掌柜身后。 老掌柜转身接过小伙计手中的茶,碗放在他身旁的食床上,恭谨地道: “爷,请入席用茶。” 来人缓缓地道了句: “楼上有些甚客人啊?” 老掌柜的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格格”作响的楼梯口,淡淡然道: “是俩街坊。” “哦?——”这人冷笑。 他见楼上又一时没了动静,于是身子一斜,对楼梯口,一屁股便坐到了一只酒瓮上。然后翘起二郎腿,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六七客人。这之后,他仰起脸,瞅定头顶极精巧的梅花型铜吊灯。半晌才慢声道: “听说贵店这两天生意不错,前天晌午更是轰轰烈烈。那都是哪些个客人啊?” “前天晌午?——是本地商家请客。请的多半是各地来这儿进货的老客商” “就这些?” “噢,您瞧俺真是老糊涂了。是还有俩南边来的客人,在北边那个角落里喝酒闲聊来着。”掌柜的本不打算往下说,可惶惶然瞥了一眼身旁问话的蛮客,见他正朝自个儿瞪眼,忙接着道,“一个是药商,另一个嘛,是个年轻蜀人,好象叫李太白,据说做文章的,名声不小。” “哦?——你差个伙计把那李甚白的请来,给爷瞻仰瞻仰。” 老掌柜的一愣,道: “这” 332周旋 来人冷冷地道: “不行么?!” “行。”老掌柜苦巴巴地瞧了他一眼。见他毫不通融,只得把眼瞅定小伙计。随后略一眨动,道,“牛四,去看看李公子在哪儿,这位爷有请。” 那小伙计“哎”了声,抽身便走。 “慢!——” 谁料被那人冷不丁地道。说着,还悄悄伸出的左脚恶作剧地绊了他一下。这小厮一跳c避了过去。若不是机伶,早摔了个底朝天。换了别人,这会儿早该恼了,这小厮却依旧低眉顺眼,垂手而立,只是拿眼来回去瞅那人和他掌柜的。那来人咧嘴笑笑,正要说话。此时,只听楼上又传来一声轰响。 来人不再理会小厮,扭身扑到楼梯口。只听楼梯一通震响,那人早已上得楼去。 小厮目瞪口呆。 没等掌柜的发话,门外早掠进一道黑影。掌柜的把个身子一横,堵住了去路。不料这人只一拐动,已避过他的一截。他的身子早溜入客堂,把老人硬甩在了身后。其身法之快捷,匪异所思。 掌柜的才待展身上前理论,那人只一点,已掠到了楼梯口。 老人顿住。西墙上的神仙们似乎还在嬉笑。原来正在用餐的客人,没顾上理会嬉笑着的神仙们c纷纷从通往厨房的边门遁去。 他朝神仙们瞅去,呆了。 直到脑袋上方的楼板欲裂般轰响。 吊着的铜灯盏乱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八.误打误撞 333 哑剧 嘈杂声在街面乱窜。 随后是一串刺耳的马蹄声。 随后,南边窗台“噌”的一声,盖过一片黑影。 楼长善大惊。他暗道一声“坏了”,身子一矮,人早以往左横摔出去有一仗远。他一只脚恰好抵住楼梯扶手,左手将横过右肩,下意识地绷上了劲;右手已伸向身后的裤腿。只一摸,他便慌了。出门前,想着要带上那柄短剑的,结果还是忘了。 说到这儿,我得补上几句闲话。 一般武侠小说里,个个都是武道高手。其实,真的生活里,尤其是都市,哪里来那么多舞刀弄枪的武人。都市中人,特别讲求和注重法制。于是自古以来的尚武精神,也渐渐淡了。 长乐坡地近城郊,却颇为繁盛,平日人也忙得很,也更散荡,少见有刀剑气。 这楼长善也是如此。 他会使两手剑。那是因为货栈有一支护卫队伍,时不时会操练一番,他负有督查之责,偶尔也会比划几下。自个不好此道,瞧多了,听武诀多了,也能悟出点门道。尤其是,他念珠不离身,曾跟胡一家讨教过甩打,练过几下,危急时也能唬人。 想到念珠,他这才发现,念珠早离了身,趴在三尺远的楼梯口。 还好,脚边就是陆申的那根拐杖。于是伸手将念珠拨过来c跩到手里。其实,陆申的拐杖,拆解下来,就是一柄利剑。他一急,竟把这忘得干干净净。 他没弄明白,来人是如何楼来。 只晓得,此人拳脚功夫一流。接着,就听不远处有了动静。抬眼瞧去,却是一小道人,正嘻皮笑脸地冲他眨吧着一只眼。楼长善大怒。他一提真气,把个欣长的身子拔地而起,抢步上前,就待去揪那小兔崽子。那道童此时早已掠在一边。只见他肃手一揖,连声“哇哇哇”地嚷。 楼长善一想,原来他是个哑巴。瞧那意思,大概是说: “罪过,罪过”。 334 楼长善傻了。 您想他楼长善在眼下这地面,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忠厚长者,还能跟一个半大的哑巴娃儿较劲?就在这楼长善哭笑不得c踌躇不前之时,忽闻身后“噔”的一声。随即脑后就有一股劲风袭来。 楼长善吓得赶紧低头。 他想,大概这人才是先前从南窗扑进来的那位。只是不敢相信,安乐居楼这么高,这家伙总不见得是飞进来的吧。 他一面赶紧抽身疾速后退;一面顺势用脚勾起左近的一张食床,揣向身后的敌手。 食床飞去的当口,楼长善眼睛朝后一溜,这才看清,来人是个极剽悍的后生。 此人提了一把大刀。满身的杀气,那张马脸却还留了几分笑意,看似不象个杀人越货的歹徒。说是迟,那时快。只见那后生一声冷哼,伸出右腿,生生把砸向自个儿的食床稳稳卸下,又牢牢摁在楼面。除了食床落在楼板上的那一声闷响,竟再没一丁点动静。 随后,他眼一转,迅速将楼上的各处扫了一遍c嘻嘻一笑。 楼长善被他这出人意料的举止惊呆了。 他刚才那几个动作,纯粹是本能的反应。一番活动,早已气喘嘘嘘。他意识到,今儿遇上了狠角色,恐怕性命不保;才要说句软话转转环,被那后生抬手制止住了。只听他悠悠地道: “怎么这儿就您老一个啊?” “没错。” 此时,那小道人从屏风后闪出,跟后生做了一个哑语动作,似乎是在说,楼上确实没其他人了。 后生狐疑地瞧瞧楼长善,抬脚顿了一下楼板,道: “那姓刘的去哪了?” 楼长善做迷惑状。此刻,他又闻听远处的楼梯轰响。声响未落,楼梯口飘过来一个人影。这影儿一个陡转,一脚牢牢地抓在他右侧七八尺的矮桌上。楼长善一愣,心想那想矮桌咋会走到那儿去。再一捉摸,想起来那是虞南山写完字后,侍女给挪下食床c撇在一旁的。抬头一瞧,是一个中年大汉,一对泛黄的眼正狼舌一样朝他舔过来。楼长善不寒而栗。他想问来人为何这般瞧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接着,又有俩人影,一先一后扑到楼梯口。 而刚才还把他当做对手的后生,早已机伶地一个侧转,横身上前,抢到楼梯口。眼看离宽畅的楼梯口还有才步,便又猛然一个急刹,顿住脚步,老狼般守定楼梯口。 那后上得楼来的,是张嘻嘻然的脸。 瞧见这脸,楼长善心头先是一喜,随后却又一惊。 他手里的念珠一滑,带出道道冷汗。 335 这人是谁? 司马无疾也。 原来,刚才司马无疾正往“安乐居” 而来,猛然听得身后爆响一串尖锐的马蹄声。他暗道一声“不好”,慌忙一闪身c掩在家卖茶叶的滩子旁。一匹快马已堪堪从他肩头掠过,狂奔了二三十仗远。 眼看到得了“安乐居”宽大的幌子前,却又蓦地勒住。 那奔马一声怒嘶,腾身直起。没等他喘得一口气,随后又见三c五粗蛮骑手一路打马向他撞来。 他只得又一掠,闪到了街对面,这才堪堪避了过去,已把他恼得火冒三仗。 本想自认晦气,过“安乐居”南去。不料赶上酒家厅堂内那中年汉子正嚷嚷着,追根究底盘查他和李白。他不禁怒气陡升。于是抬脚掠进门。那中年汉子掠上楼去的当口,他也跟上楼来。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没了话。 司马无疾笑了。只见他冷冰冰地朝欺到自已面前的军校肃手一拜,往楼梯口右边一顺;又向身后不期而至的老掌柜的报歉地笑笑,用半生不熟的蜀声道: “掌柜的,您老找李太白干嘛哩?——那李公子也算是俺的朋友,他若是欠了店里的酒账未还,还是喝醉了酒撒野坏了规矩,要兴师动众地问罪于他?行,您老尽管给俺说罢!” 那中年汉子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火了。 只见他道个“嗨”字,翻身跨了一大步,伸手便去揪司马无疾的前襟。 老掌柜的见状,慌忙横到俩人间,冷然道: “好说,好说!——那李太白有您老这过命的朋友,可真是运气。可否请诸位楼下慢慢排解?” 此刻,一直避在屋子东北面冷眼旁观的楼长善,听老掌柜的这般说话,忙环顾四周。 他这才察觉,楼上连他一共竟然已有五个人;倒是那首先朝他发难的哑道童,已连影子也瞧不见了。“竟有这等怪事!”,楼长善不禁觉得头皮发麻,越发不敢乱说乱动。 须臾,他抬起左臂c掂动着沉沉的念珠,不住地瞧着司马无疾。 他的意思是有话好好说,不要抬手就给人烙点颜色。他对司马无疾与刘陵的关系,毫无把握c忧心忡忡。 司马无疾瞥了一眼楼长善c朗声道: “好啊。不过也要瞧您对面这俩朋友,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哦。” 楼长善见状,朝老掌柜的使了个眼色。老人会意,说这楼上乱糟糟的,请诸位楼下慢慢排解。司马无疾道声“好”,转身只管自个“通通通”下楼去了。楼长善也顺势下楼。他一边走,一边寻思,要不要招呼司马无疾。 而那俩汉子却一时愣在那儿。 一动不动。 336问候 半晌,那中年汉子喝道: “慢着。” “咋的啦——。” 司马无疾道。 此时他已下了楼梯。听楼上厉声发话,大为恼火。只见他一边朝店堂中央走,一边抬头瞧头顶的吊灯c不住耸肩摇头。那后生一掠下楼。瞧见司马无疾无意离去,也慢下脚步c冷然道: “您老贵姓,从哪儿来?” “哦,是这位小爷,幸会,幸会。贱姓司马,从扬州来。” 中年汉子翻身下楼,道: “李白躲哪儿去啦?” “老掌柜的,”司马无疾故作姿态地瞅瞅逼近身旁的来客,却又扭过脸对掌柜的嚷道,“某还没吃晌午饭哪,您老可怜可怜,给胡乱搞俩菜,烫壶绍酒罢。——那李太白,可是喝醉了酒撒野坏了规矩,要兴师动众地问罪于他?行,您老管他干嘛。他爱躲哪儿躲哪儿去,有啥子账,吃完喝足您老尽管说罢!” 说罢,他只一动c身子便移到近旁的食床前。 走回柜台来的老掌柜的一愣。 只见楼长善柱着拐杖凑上前,对他耳语几句。老掌柜的点点头,随后对跟过来档了楼长善的去路的后生笑笑,解释说是他要楼老板去请镇公所的里正来陪诸位。后生瞧了一眼中年汉子,见他厌恶地皱皱眉,于是表情冷淡地要楼长善快去快回。 说罢,斜到司马无疾身旁,抖抖身子c放松一下腰腿。 那架势,就等于告诉司马无疾,俺只待当家的中年汉子发话,拿他耍一耍,当一道开胃点心垫垫饥。 不曾想,司马无疾却没拿他当回事。 只见他却旁若无人地一屁股坐下身子,指着身旁的空档,朝逼过来的家伙笑道: “您老要吃点啥呢?” 337 这可把后生惹火了。 只见他一声冷哼,一边抬起右脚c向司马无疾面前的矮床劲扫过去。 紧接着,只见他左臂一展,劲指直朝司马无疾肋间戳去。 这后生一连串的动作做得极到位,连他自个儿也不禁暗自得意。只听“啪”的一声,床腿早断。 那人的劲指,也已戳到了司马无疾的衣襟。 就在这瞬间,司马无疾一个“鲤鱼打挺”,整个身子早已腾起好高,往店堂左面一移。人还没落地,右腿早已朝那动粗的汉子左肩疾疾弹去。这一连串的活儿做得天衣无缝,里外功夫俱已臻上乘。 后生一愣。 等回过神来,再躲时已慢了半拍。自个儿的“肩井穴”早被点及,顿时整条左臂一麻,身子不由地往后一仰。 这一来,局势是陡转直下。 而此时的司马无疾,已左脚点地,翻身落在一丈开外的店堂北面。那中年汉子眼见同伴没占上便宜,“仓啷”一声长刀疾出,从司马无疾右侧逼来。趁着这稍一停顿的空儿,原本避在一旁的老掌柜,又横身堵住那俩滋事者面前,躬身一个大礼,却“嗨嗨”一笑道: “各位爷们,有话好好说不成么,倒是别把正经事儿给耽误了!” 那中年汉子不禁谔然,张口结舌c象是被这胖圆老者的凌然气势顶晕了。 一方面,俩肇事者朝眼前的对手步步劲逼c没一点儿通融的意思;另一方面,司马无疾也是虎视眈眈,准备放手一搏。连酒店的老掌柜的,也有了公然为他的客人鸣不平的拗劲儿。于是他讪讪道: “你这是咋的!” 那后生恼羞成怒,狞笑一声,把个刀儿一拽,直抵老人咽喉,爆喝道: “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九.闹天宫 338 “要得——” 说时迟,那时快。猛听得酒家门外这么轰然一声,深沉负重如闷雷在耳,把屋里的众人都震慑住了。 紧随其声,一个精灵般俐落的身影掠入店堂。 此人朝楼梯口瞧瞧,掉头瞅见这儿剑拔弩张的恐慌景况,竟“嗨嗨”连笑了两声,只是朝老掌柜的远远的肃手一揖,淡淡地道: “掌柜的,——这是干嘛呢。听说这儿有俩军爷在嚷嚷找李白,李白哪敢躲,又能躲哪儿去啊。要杀要剐有李白顶哩,大伙儿都歇着罢。” 此人正是李白。 原来,刚才在岔道口街南,只听得“安乐居”一阵哄闹。李白生怕司马无疾以一敌众吃亏,只得把心一横,大踏步赶来“安乐居”。 李白这一番话,说得俩家伙一楞。 随后,这俩人先后甩开老掌柜的,只一扭腰c朝李白逼来。 此刻,李白身后紧跟着的陈子亚,却是手提大刀,抄到了那后生的身后。而那早已把定后门的丹砂,听到李白说话,也刀儿出鞘,一展身,站到了李白身后。那后生瞅着眼前的李白,一身簇新蓝锦袍,腰悬宝剑,看似一个文文弱弱的书呆子。再细眼一瞧,那逼到他身旁的汉子,只不过是一毛头小伙儿。 此人不禁哑然失笑,道: “大伙儿都歇着,谁管饭?” 他一面说,一面大大咧咧地就要斜到李白面前。 老掌柜的瞧着事情有了转机,赶紧朝那后生这边移来,满脸赔笑c却又硬生生把他逼向李白的来路给堵住了。他悠悠然道: “您老瞧俺掌柜的肚子也不算太小,怕啥。” 那后生嘻嘻一笑,翻身掠到的李白旁侧。 只见他手腕一动,竟把那寒凛凛的刀片儿一横,架至李白颈间,厉声喝道: “说,刘陵在哪!” 339 丹砂大惊。 他慌忙挺起大刀,直抵那后生胁下。陈子亚也是“仓啷”一声,大刀片儿出得鞘来,指向后生脊背。 此时,却没见李白并去躲那横到颔下的刀片儿,只是把脑袋一摆,示意丹砂c陈子亚不要轻举妄动,调侃那后生道: “咦?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哩,刚才是嚷嚷李白躲哪儿去啦,怎么这会儿又冒出个刘陵,鄙人还得问您老:刘陵是哪一个嘞!” 那中年汉子喝声“好”。 这“好”刚出口,他随即一伸右手,悄然无声地却又疾疾抽出腰间大刀。倏地一动身子,已把个长刀尖尖抵到李白胁下,冷然道: “好个书呆子,你小子在春明门前捣鬼的老帐,爷前两天是没功夫找你来结。你小子要充好姥顶哩,爷们这会儿便成全你!”说罢便展臂向前一顶道,“去罢!”这儿“罢”字还没出口,李白只是一动,身子已横掠出去,到了店堂右侧。 再一低头,锦袍前襟完好无损。李白朝中年汉子扮了个鬼脸,笑道: “三郎,手头的功夫不可废哦!” 340 仇三郎暴怒。 只见他欺身上前,抬起左脚将一张横在脚旁的食床狠狠揣向李白右腿;右手的大刀一个“长蛇出谷”,猛刺他的左肩。 李白身子往后一仰,避了过去。 仇三郎这招是个虚招。倒是他的左右腿疾疾连环使来。此人的两条腿,确实有点神。旁人无法做出的动作,在他是运用自如。一时间,这两腿揣c踢c挂c劈,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快地使来,端的是凶悍无比。 李白在春明门前,就领教过此人这腿的利害,哪敢大意,早留了一手。 他先是腰一扭动,躲过第一脚。接着右脚脚跟一噌,人早移出步去。之后左晃右闪c楞是将仇三郎的一连串攻击避了过去。那后生也逼到李白左侧。没等李白喘口气,早掉过大刀朝他劈面砍去。李白又一躲。只见寒光一闪,那后生的刀儿出手。于是“匡”的一声,床上的一只高脚青瓷酒壶,被一刀劈成两截,碎瓷片儿溅得满天乱飞。 他这一刀砍得太猛,收刀便慢半拍。 此时李白出手了。 只见他左腿早已挑起一只下落的半截瓷酒壶,砸向那后生的面门。这一招是顺手牵羊,变势而去。那后生再躲避已来不及,被破瓷壶砸在额角。原本一张有点糙却俊爽的后生面门,顿然被溅出的血花儿c各色碎瓷末缀满,闹了个大花脸。 后生不由得一愣。 没等他回过神来,丹砂c陈子亚早一前一后,一举逼住那后生,使他动弹不得。 而司马无疾见此情形,不由得精神一振。只见他顺手抄起身旁一把鸡毛掸子,抵住了那赶过来去救后生的仇三郎。随后,他手头一动,那掸子上的鸡毛纷纷脱落,朝仇三郎劈面拂去。 好家伙,这就颇有几分戏弄的味道。 仇三郎气坏了。 他见自已这边两个人手执兵刃,对付一个文若书生,竟不能占得便宜,早已焦躁起来。此刻,再瞅见同伴失手c那司马无疾又是一副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楞模样,腰里的宝剑楞是没动,竟拿了这鸡毛掸子姿意耍弄起他来,一时杀气陡炽。只见他猛一扭身,右手径直向李白胯下递刀。那刀快到得时却是一慢,一支袖镖已从左袖向司马无疾颔下破空而去。 司马无疾快退。退得也实在是快。 饶是如此,还是差一点儿吃了亏。 看来是有点儿大意了。 341 李白大怒。 他与司马无疾一样,重点在防着此人的腿。却没料到,他的手上功夫还不坏,居然趁不备,蘧下毒手。他不禁恶从胆边生。只见他右掌朝那欺身疾退的后生虚递一招,脚弓一抵身旁的屋拄;身子倏地回收,左手顺势抽出藏在右腕后的七寸袖剑。一个“破风指”,向那仇三郎颔间漏出的空档袭去。这招若能如愿,必定重创其人于剑下。 仇三郎却是暗喜。 他的腿,在江湖上享有大名。 但是这是早些年的事。其实,他的手底的暗器功夫,近几年来早蓁一流,却还少有人知晓。因而吃亏的江湖豪客不在少数。 眼下,仇三郎打向司马无疾的那支镖,就是其中一招。 他打出这一镖后,知道司马无疾纵有大侠之绝能,也非伤即退,于是已把注意力转到李白这边。他其实是专侯着c更喜欢李白这倾力一击。待得李白的七寸袖剑堪堪戳到身旁,才闪身一变。只见他翻身劈出左腿,紧接着右手腕一斜,刀尖直指他小腹而去;左手一抖腕,又有一支镖照着面门便打。 江湖上暗器打法千奇百怪,几乎没有三数步内出手的。缘由便是距离太近,腕力难聚又难骤发。 这仇三郎不仅腿功一流,袖镖在如此近的距离打出,也堪称一绝。李白虽也提防这他突发冷箭,却再也没料到他数步之内还能翻腕一击,不禁暗自叫苦。见他猛地一抬腕,情知不妙,急忙抽步移身c勉强躲过这一镖。这一来,他的身体重心已经丢失。 好在他没慌。 只见他一沉气,右脚尖斜点,一个“鹰横空”绝招,往左近横移数步。之后一个变线,勉力弹出一个“兔子半挂腿”,朝那中年汉子右肘踢去。 脚是出得又阴又狠。 342 仇三郎大骇。 他哪会料到,失却重心的李白,还能出脚一击。于是楞是被李白袭来的劲腿重重挂过。他一个踉呛,跌出数步方才收势站定。颔下翻出一道血痕。 而李白自个儿的身子,也已重重摔在一旁的食床上。 那后生来了劲。 他见李白摔倒,冒了被丹砂c陈子亚捅杀的危险,扭身脱出刀锋。随后,他抢步上前挺起刀尖,疾挑李白肩肋。 而此时的李白,一个“鹊翻云”,翻身旋落到后生右侧。 后生这一挑没得手,正待收势。不料李白的左腿已早疾疾踢向他那后生的手腕。这腿儿端的是贼快,正踢中那后生的手腕,疼得他“哼”了一声,手一扬,手里劲攥着的大刀差点儿飞了出去,不由得往后退出半步。 而此刻李白那柄宝剑已动了。只见那剑鬼使神差般急速出得鞘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凌凌然抵住后生的咽喉。这一招,便是李白的绝活“回头太白剑”。——近年来,李白把李家飞将军注重野战力战的刀法一一拆解,对它进行重新铸炼。它引入了恩师“赵征君”蕤拳法和怀一大和尚内功,从粗犷凝重的李家刀法,一变而为杀气不减却锐劲冷凝c圆通灵动的新派独家剑法。 虽然这“太白剑”还不甚成熟,也还没练到家,倒是适合李白气功上乘c身手灵动而劲力欠重的自身条件。 因而,一剑出手,便一举制住了眼前的劲敌。 丹砂大喜。 他斜刺里疾步上前。 手腕一抖,大刀横在了那后生的后颈。 343 仇三郎慌了。 他忙顿住脚步。想掉头要去救那后生。 而此时的司马无疾,神气却是倍儿爽顺。只见他疾步掠至仇三郎身旁,横身堵住了他扑救的去处;只听“唰”的一声,一把寒凛凛的长剑,已对准了正要提脚踢向丹砂的仇三郎。陈子亚也精神抖擞,抢到李白左侧,拔刀护住他的命门。 此时,有个人突然出手了。 这人便是“安乐居”的老掌柜。 此前一直掩在一旁观望的他,早已悄然移到了李白背后。这回,他却出人意料地疾探一身,出劲指点向李白左侧太阳穴。 李白本无意对后生下杀手。 他只是想逼这俩蛮横的军校撒手,所以早偷眼去瞥仇三郎,没太去留意身旁老掌柜。 而那老掌柜身法极灵俐,这招“点汤豆腐”的劲指点得实在太快,寻常躲闪的招数均已来不及。于是,他只得仰面摔了个蜀中绝技“打僵尸”,又就地一滚,才起得身来c掠在一旁,堪堪逃得一刧。 而这便是他因缺乏实战经验c使好不容易取得的先手,付诸东流。 瞅见李白大出洋相,另一边的丹砂也一愣神。 那被丹砂大刀逼住的后生,趁势倒地一滚,避过丹砂的刀锋。而老掌柜一击得手,顺势一下掠到柜台旁,抽出一把长铁仗,只耍动了三c五下,便把丹砂等人架住了。 此时,店堂前又先后闯进五c六个人。 这都是些个蛮横剽悍c手执兵刃的羽林军兵痞,领头的就是与李白在汤浆馆斗了一局的矮胖中年汉子。 他们从后面呈半圆形逼向李白c司马无疾。 这回轮到另一头的那中年汉子得意了。只见他大喝一声,一边指点那后生守住他的侧翼,一边猛地连连向司马无疾c陈子亚狠下杀招。 这人的大刀劲急势沉,使都是不要命c不回头,声势夺人的烂招。 不一会儿,他俩就成功地把局面控制住了。 转瞬间,优势转到了对手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 曲终人散 344 “呵,咋这么吵?——” 门外有人道。这一声笑喝,嗓门虽低,却是劲气贼足,震得人耳鼓生疼。众人都有点莫名其妙,赶紧扭头来瞧。却见门外七八尺远,站着一个身量高大老汉,双手交叉拄着一根棍儿。 棍儿黑乎乎的,像是道旁随手捡来的破烂家伙。 他的身旁,有人,或男或女c有老有小。其中就有先前我说到过的白胖妖娆女子和虞姚氏。 店堂外,一时人头攒动c众声喧嚣。此时,屋内搏杀的双方,一时互有进退c正僵持不下。而这些人,似乎并不在乎此地即将爆发的一场血腥四溢的拼杀。 这声响,把仇三郎给镇住了。 他晓得,自个这边的人手,也就眼下这几个,一时半刻不会再有后援。这门外的人,若参和到对手那边,可倒了大霉。 于是,手里一顿c掉头朝门外瞅了一眼。 他身旁的同伴,听到这一声劲喝,心里也有点发虚。瞧见仇三郎这边慢下来,只管护住他漏出的侧翼空挡,也停下进攻的步伐。 而李白这一边,也被惊到了。虽然感觉局面似乎有了新的转机,却还是难以确信,也不敢贸然发动反击。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这当口,大门旁黑影一动c掠进一个老人来。 李白一瞧,却是“泰和”货栈的掌柜楼长善。他也是宝剑在手,不过却是满脸虚汗。只见他虽然一瘸一拐地,还是飞快地抄到了那几个兵痞的身后。不过他这一手,非但没能给自家人增加多少实力,却起了让人泄了劲气的反作用。显然,刚才那震得人耳疼心慌的一声劲喝,并非出自他口。他更像是个玩笑。店堂里于是有了一片“嘻嘻”的笑声。 而那身量高大老汉,这时也歪歪扭扭地横进门来。 他的身后,有一乡绅模样的老者抢前几步c将他截住。随后,这老者慌忙碎步跑入“安乐居”店堂,嘴里一边嚷嚷着“别打别打”,一边四处张望c嘀咕着要找掌柜的说话。 那矮胖中年汉子见状,爆喝一声“找死”,过刀背调朝他拍来。 老头一扭腰c躲了过去。 他却好像闪了腰,一下跌倒在地。这时,他的身后,掠出一黑衣小吏,将他扶起。 那矮胖中年汉子还想踹他一脚。 不料那腿才弹起,却被身后的高长老汉那根黑棍儿生生截住。 这一截,没一点声,似乎很软,硬是将那弹起的腿结结实实给按了下来。 这汉子抬头,见是先前歪歪扭扭地横进门来的老汉,羞得涨红了脸。随后他一翻手,抡起大刀砍向老汉的面门。就在刀快要到他额头时,被那黑棍截住。 这回棍儿碰的是钢刀,却依然没发出多大声响。 随后,那刀像是被棍压住,滑向棍儿指的方向,棍儿垂下来。 这汉子死命要抬起刀来。 可那刀又似被棍儿粘住一样,竟一点也用不上劲。 345 老掌柜见状,赶紧掠过来。 先前横在两拨人中间,似乎谁都对他不见待。其实,哪一方也不敢怠慢他。此时,只见他把铁仗一横,压在那棍上,冷喝一声“歇了”。这一声喝声响不大,却也是内劲十足。 老汉不禁大笑,抽回棍儿c杵到地上柱起身子,赞道: “好功夫!” 那先前跌倒在地的老者,此时昂起脑袋c爆喝道: “都歇下。还有没有王法!” 他这一声吼,满屋的人都晓得是冲着那些兵痞的。 老掌柜指着老者对矮胖中年汉子道,“他是此地的里长”。这汉子还有点不服,冷哼一声,猛地一使劲,将还压在刀上的铁仗挑起半尺高。可没等他得意,老汉的棍儿一翻c又将起的刀压住。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c白白胖胖的妖娆女子掠到老汉身旁。只见她一把按住老汉的手腕,笑道: “爹,您也歇一会吧。” 老掌柜接口对汉子道: “这是江湖前辈戴通,他没恶意,你也歇了罢。” 汉子脸一冷,对戴通的江湖威名似乎不怎么账。倒是仇三郎听罢心头一震,赶紧对汉子道: “老四,收了收了!” 戴通手一翻,将棍子塞到女子手里c朝汉子笑笑c道: “得罪,得罪。” 346 这当口,有个人排开围观的众人,掠入店堂。 众人一瞧,进来的是一个小道士。 那道童乍一看象是个瞧热闹的娃娃东张西望,其实却不住地拿一对细眼,去瞅那老掌柜和戴通。 李白见状一愣。 倒是这小道士瞧见李白,不禁“嘻嘻”笑了。 那老掌柜瞧见小道士这模样,随即又朝仇三郎使个眼色道: “各位爷们,就此歇手罢。何必把这儿闹得鸡飞狗跳,倒便宜了那个要犯刘某人!” 那仇三郎有些茫然。 他瞅瞅老掌柜,又斜眼瞧了瞧他身旁的里正和戴通,以及戴通身后那小道童,半晌没说话。 他自忖,刚才算是领教了李白c司马无疾的利害。如今即便添了帮手,估计再揪缠下去,恐怕也占不得多少便宜。眼下且不说老戴通不减当年的威势,就这又胖且圆c看似挺和蔼的老掌柜的,也不好对付。其人内功深不可测,是敌是友楞看不出,可一席话却还实在。若是硬挺下去,今儿栽在这长乐坡也说不准,不若卖个人情,赶紧去找得那刘陵才好。 于是,他决定借驴下坡,就此收手。 他勉强朝里正和戴通点点头,随后又冷冷地瞥了一眼李白c司马无疾,悠悠地对老掌柜道: “老掌柜的既这么说了,俺仇某也不驳您老的面子。——李公子,咱赶明儿再说话!” 李白那一对虎眼,也有好一会儿没离老掌柜的。 他象是吃了一颗被人称做川中名食的“怪味豆”,肚子里五味杂陈c不可言说。此刻,瞧着局面趋于缓和,他抬手一揖,道声: “好”。随即对身旁余怒未消的司马无疾笑道,“无疾兄,老掌柜的可是一番好意哩。天子脚下,反倒怕没了王法不成!” 司马无疾冷笑道: “好嘛!”。 老里正冷然道: “散了,散了!” 说罢,他猛地身子一歪。身旁的黑衣小吏见状,赶紧伸手去扶。只见老里正一边用右手按在腰眼,一边痛苦地扭头向仇三郎瞧去。 那眼里,满是怨恨。 347 仇三郎愕然。 他沉吟片刻,把脚一顿c转身径直出门而去c翻身上马。 这一干兵痞见头儿不玩了,也纷纷收起家伙拥而出。 接着,他们便紧随仇三郎翻上马背c朝官道疾驰而去。 瞧那帮人走远了,李白回头从兜里掏出一吊钱c塞到黑衣小吏手里,请他送老里正就医。没等他俩走远,便转身笑吟吟地走到戴通父女跟前,与他俩攀谈起来。 李白跟戴通神教已久。 他当年浪游秦淮时,戴通已经落难。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中,李白听人说起过戴通往日叱咤江湖的故事。一代枭雄,落得如此下场,未免令人唏嘘。后来在江夏和安陆,都有过有关他逃亡与重新出山的传闻。其中,夹杂了包括汪秉真与徐曼侠c戴乃宜的另类悲情故事。这反而激起他的好奇心和历史感。他总想着跟此人见一面,好好聊一聊。也曾专门寻访过戴通与汪秉真,可惜数度擦肩而过。 不曾想,此次却意外遭遇c感慨万千。 李白简单地交代说过往日与戴通的虚妄纠葛。 戴通听罢哈哈大笑。 随后,李白不由分说,把戴通父女送到斜对面他那乡镇少有的大宅深院门前。众人对戴通父女的及时出面干预心存感激,也一同跟了过来。他跟戴通打了个招呼,约好过几天会去登门拜访c求教。随后,李白跟酒店老掌柜招呼了一声,便与司马无疾c楼长善和丹砂等人转身离去。 酒店老掌柜似乎颇有点儿怅然若失。 他弓身一揖,这才谦谨地将他们送到街口。悄然回走。到得安乐居门前,他猛一抬头,见门前围观的乡亲还聚在一块儿垂头议论,并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把已了结的事儿弄得戴通沸沸扬扬,不禁没好气地一顿脚,大声喝斥c哄赶了一气,这才翻身回到店堂。 李白早瞧见这一幕。 他转身冷眼朝老掌柜的粗圆的背影瞅了一瞅,心头一动c不觉好笑。 刚才这一架,打得实在奇怪。对此人的这一反常规的举动,他早生疑窦。这会儿,他又与身旁的司马无疾等人对了个眼色。彼此之间相视一笑,会意在心。 他心想,事情弄得愈来愈复杂了,倒是下一步该怎么走,得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 眼下要紧的,是摸清由仇三郎的来意;他跟带来的那伙人,如今又急急忙忙去了哪儿。 他一边想,一边大步走出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一.天道无常 348 此时,对面有人仓皇撞来。 来人是一男一女老一少。打头的是个老汉,满脸焦躁,提了一杆长枪;后边跟着的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李白好奇,掉头一瞧,发现这俩人竟是沈如筠和麻辣三嫂陆小青。 李白赶紧唤住他俩。 沈如筠闻声顿住脚。瞧见是李白,再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将手里的长枪朝地上一戳c放声大笑。 李白一愣,随后也嘻嘻一笑。 此时,就见陈子亚凑到跟前,朝他使了个眼色,把李白跩到道旁。 陈子亚告诉李白,晌午前,他回到货栈,印氏叔侄正午前后伺机出走,傍晚前与他相聚于城南杜典香积寺前的集市。结果在河埠头,他撞见有一个高身量的年青道人正与“恒昌”的小伙计吴八掩入屋后悄声捣鬼。随后,那吴八将俩兵痞藏进一艘三桅货船。待那船儿扯起三片白帆,往东去了。不久,吴八便撑了自家的吴船,回“恒昌”而去。而那道人却并不着急,直到瞅不见南去的吴船,这才掩回“泰和”东面的药材批发商“永仁堂”。陈子亚才备好船儿,打算去“恒昌”,才发现了货栈那儿已被人搜检一过。他料想李白再去“安乐居”会刘陵怕要出事,便急忙赶往“安乐居”,来堵一堵。 结果还是晚了。 李白点点头。他一直在探求的奥秘,有如今了眉目,实在不容易。他沉吟片刻,对陈子亚嘱咐了一番。 陈子亚诺诺,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瞧陈子亚走远,李白这才走向沈如筠。沈如筠见状,喜不自胜,责怪他怎么去“安乐居”没叫上自个。李白笑笑。沈如筠把住李白的双手呵呵直乐。 陆小青跟过来c拍了拍他的手臂,朝李白尴尬地一笑,邀李白一行去酒坊一聚。 因为是顺路,李白慨然应允。 349 这几人一边闲话,一边已逶迤来到官道旁。 路上,李白说了在“安乐居”的情形。 沈如筠说,因为前晌喝了点酒c觉得累了c打了个盹。他对没能及时赶过来帮忙深为自责。 李白笑笑c安慰了一番。 到了酒坊门前,李白顿住脚。随后,他把本来已准备好去灞陵驿,却被“安乐居”的突发事件给耽搁了。眼下,打算还是去灞陵驿,要老人回去歇息。如有需要,再着人回长乐坡请他帮忙。李白说罢,拱手作别。 沈如筠怅然c伫立门前默不作声。 正僵持着,李白忽然瞥见叉道边一家铺子里,有个青色的小影儿一掠而出c横过巷道不见了。 李白一愣,感觉这小影儿很熟,却想不起是谁。 半晌,他猛地想起,这人似乎就是先前活动“安乐居”大堂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小道士。扭头再去寻他,早已没了他的影儿。他不禁皱起了眉,忙唤来丹砂,耳语几句。丹砂满有把握地应了一声,翻身便去。 李白再次恳辞。沈如筠无奈同意。 此后,一行人奔长乐桥而去。 一路无话。直到走近“隆盛客栈”,久没做声的司马无疾才说了话。他把先前在“泰和”货栈见到的情形告诉了李白。他判断,那印西桥已摆脱陶宝森的控制c西去长安城。所以,他想随后也要赶回京城。他得想法把印西桥给堵住。 李白默然。 这一场撕杀,把方方面面的人儿都给引了出来,倒是出乎李白的意料之外。他本想一旦把这儿的事儿摆平,就马不停蹄地回师京都,去堵印西桥的道c会一会这位谜一样的人物。因为他估计,印西桥很可能没与刘陵接上头,只得先潜入长安城,再找机会与他聚首。 如今,李白有了个更好的主意,即由自个儿留下来,全力把追捕印西桥的那帮人牵制在长乐坡,就由司马无疾带几个人从水路溯流而上,赶到印西桥的前面,把他给截住。 他准备让楼长善和陈子亚陪他去京城走一趟。 但要求他与张盖,在还没弄清印西桥此行的目的前,不要下狠手。 司马无疾诺然c翻身自去。 350 李白转身。 人还没动,就见长乐桥上大踏步走下一胖大的年青和尚,直冲李白而来。远远地,他便抬起左手c朝李白单手合十。 李白奇怪。再一瞧,来人竟是恩语。 只见他右手正拎了一条肥壮的c血淋淋的羊腿。恩语走到李白跟前c呵呵直乐。而李白见来人是恩语,也喜出望外,赶紧迎上前来,还了一拜,笑道: “该不会是请俺喝酒吧?” 和尚笑道,“痛快,痛快,正愁要请您老到鄙寺喝酒哪!” 李白听这一说,不觉愣了。 “阿弥陀佛。——”那恩语更是笑逐颜开,快活地把个僧袍一掀,摸出一大串铜钱道,“贫僧原本以为,只能与居士干巴巴喝他几碗土茶。还是师兄给咱找来这些个牢什子。如今却可混它一坛土烧解解谗哩!” 李白道: “酒可免,有那条羊腿就足够嘛。” 这和尚听罢,不禁变了脸。他眯起一双豹眼,手捻佛珠,哭桑着连声念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众人儿哄笑。李白笑得几乎撅倒。随后,他抱歉地对和尚说,今儿还有事,赶明儿空下来,再去贵寺喝这酒。说罢就要动身。 和尚急了。他大步上前c 一把跩住李白的衣袖。 351 此时道旁人影一动。 众人再一瞧,是丹砂蹩到李白跟前。随后,青阿姑娘也赶了来。这仨人低语几句。只见丹砂不住地点头应承。倒是他身旁的楼长善大惊失色,瞅了一眼恩语,闪在一旁,不住地拿眼去瞅李白。 已跨进客栈大门的司马无疾扭头一瞧,有些奇怪,疾步掠到丹砂跟前。 听罢丹砂一番诉说,也吃惊不小。 你道是怎么回事?原来丹砂从陈子亚那儿得着消息,那个先前进得“安乐居”店堂来东张西望摸消息的小道士,就是与几个兵痞一伙的。如今,这拨人分成了两路,正准备进南山。瞧这情形是冲着刘陵而去。而幕后主使的人,便是如今逗留在长乐寺的道人颜初子。 眼前的恩语和尚,就是才从长乐寺那儿来的。 而没等司马无疾等人做出反应,斜对面“隆盛”客栈大门旁,又施施然走来一道人。 此人见那人堆里的恩语,正说在兴头上,不禁莞而,随后退在一旁。瞧这情形,似乎是在等着恩语。 可不一会儿,他又突然转身c折往东面去了。 李白一眼就瞧出,他就是颜修颜初子。 那恩语,其实早就瞧见了颜修。这会儿,恩语身旁多了一扛着铜丈c随他而来的小弥洒。恩语一笑,一把将铜丈接了过来,把那串铜钱掂了一掂,扔给小弥洒,吩咐他快点儿买了几样肉食,回长乐寺交给伙房和尚弄出三大碗荤腥。 说罢,他一个劲地催驾。 楼长善见状急了。他把李白扯一扯c引到道旁,竭力劝说他不要去长乐寺。 那司马无疾也明确表示反对他走这一遭。 李白踌躇片刻,倒是最终决定去赴宴。他趁此机会,把请楼长善和陈子亚陪司马无疾去京城堵印西桥想法,合盘托出。楼长善先是一愣,随后沉思了一会儿,表示赞成。不过,他还是对李白此去长乐寺不太放心c提醒他多留点神。李白回头朝司马无疾眨了一眼,示意自个儿心里有数,大伙稳住神儿。随后便一拽青阿,大踏步横过官道。 那恩语见状c疾步尾随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