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投喂指南》 正文 1.第一章 陆听溪立在墓前,点起香烛,燃了冥纸,又认认真真拜了四拜。 一旁的兄长瞧见她肃着小脸一板一眼做这些,忍俊不禁,却又在望向墓碑之时,面色讪讪,也跟着上香行礼。 陆听溪起身。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奇。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差事未完,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她母亲信了他,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画面几变,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江家门第不及陆家,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 母亲最是护短,闻讯恼极,无视江廓的吹嘘,当场叫来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丢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画面化为虚空,庞杂意识强行灌入脑中: ——江廓实为冒领功劳,暗保陆家的另有其人。是这人授意户部尚书孙大人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才得以稳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认下的外祖家实则跟他没有丁点关系,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这么个套,这才得志猖狂。 这些意识仿佛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脑中。陆听溪暗暗心惊,原来竟有这许多内情。 不过那位孙大人官高位显,又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多少人求他办事,他连理都不理,这样的人,竟会因着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尽心竭力援手陆家?陆家跟孙大人可无甚交情。这位不肯显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强,何等惊心。 后头她又模糊梦到母亲再度打算带她回京时,外祖府邸被围,她们亦被困其中。 梦境的最后,贯通了现实与虚妄。她眼前出现一张笺纸,纸上三行字—— 留在京师。 见谢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仿佛某种指引。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陆听溪醒来后,梦里的细节先后成真。去留不定时,她突发高烧,母亲放心不下,本也只是想顺道带她探望外祖,见她病得厉害,遂打消离京之念。 陆听溪病愈后,脑中莫名冒出两个强烈的念头—— 其一,她做的那个梦确实预示了未来,笺纸上的提示能帮她改变不乐见的走向并揭开梦中未解之惑。 三条提示分别对应着她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规避危机。譬如梦中预示,她与母亲离京后,会因着接踵而来的事端,滞留外祖家一年有余,与京师的联络几度断绝,归京不得,随之有了后头接二连三的事端,那么离京便是一个重大转折,欲要改变,留京即可——正对应第一条提示。 以此类推,第二条——见谢思言,对应第二个重大转折,只是她如今尚猜不着这转折是什么。 实质上,她也必须照做。提示不可违背,否则会借由外因强行实现,譬如以发烧让她留在京师。 谢思言那可是她儿时的对头。 若她执意不去见他会如何呢?难道她会被一阵妖风吹到谢思言屋里吗? 陆听溪瑟瑟发抖。 其二,那个暗中授意孙大人帮陆家的神秘人是个关键人物,她必须将之寻出。 无缘无故是不可能帮这么大的忙的,这人背后谜题重重。祖父平安归来并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结,为外祖家避祸的关键也在这人身上。 纵抛开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这人并竭尽所能感谢对方,毕竟梦里就没能谢着。 她记得梦的最后,是那张笺纸飘到了城外桃林内的陶然亭东北角,继而没入土中不见踪迹。 她极是好奇,陶然亭是否当真埋着一张载有她字迹的笺纸?她和谢思言见面八成会尴尬,亦且,莫说谢思言如今在外求学,就算他在京中,他这样的人,寻常也不是好见的。 因而在实践提示和找寻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没有笺纸。 她以为祖父祈福和为沈安祭扫为由出门,如今两事均已毕,她得即刻出城赶赴陶然亭,事不宜迟。 她回身上了马车。 坟里葬着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后做了她兄长的伴读。两月前,沈安奋不顾身救了她,自己却命丧当场,死得极惨。陆家将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来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长临上马前,又回头看了眼墓碑,连声感叹沈安实在是个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听溪的架势,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路上,陆听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梦境赋予的意识博杂,她知道的内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脸。只是不知这厮究竟是开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谢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骑马的兄长陆修业揶揄,“说来,你前几日若随母亲离京,就能避他远远的,绝见不着,如今却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儿就碰见了你要不要躲躲?” 陆听溪一顿。 “我妹妹可是敢做谢思言对头的人,单凭这一条,我能吹一辈子!” 陆修业笑嘻嘻:“谢思言是谁啊,那可是京师第一豪门魏国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风神绝伦的皮囊,金尊玉贵,惊才风逸,当初年仅十三便在秋闱中一举夺魁,惊得几个主考以为他作弊,定要当场出题重考,被世子爷以强悍实力当场打脸。听说世子爷当时一挥立就,几个翰林出身的主考捧着世子做的诗文,面面相觑,见鬼一样。” “这位谢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这些年来,得罪过谢少爷的哪个不是脱层皮,有几个还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陆听溪把脑袋埋进柔软细滑的引枕里,小脸一垮:“我跟旁人都处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会儿年岁又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哥哥儿时不也是只皮猴。” 谢思言将来会权倾天下c俯视万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势滔天,无人可匹。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但愿他贵人多忘事,届时已忘了她这只幼时曾摸过老虎屁股的小牛犊。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许说!那次是意外”陆听溪满面涨红,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 陆修业诧异道:“那次我明明瞧着谢少爷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我原还替你发愁这事被爹娘知晓了该怎么好呢,谁知是虚惊一场。” “这样想来,你就是唯一一个得罪过谢思言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你说他留着你的小命,莫不是打算” 陆修业问话时转头,正瞧见妹妹的莹白小脸,渐收了笑。 他妹妹小小年纪便生得仙姿华色,玉雪可人,又聪颖灵慧,精擅丹青,不知引来多少狼崽子的觊觎。爹娘本想将妹妹的婚事早早定下,但议了两三次亲,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没成,也是奇了怪了。后来母亲经人引荐,寻着一位高僧,高僧说妹妹十五岁前不宜定亲,也就休了定亲的心思。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陆家之事,他听说有些浪荡子垂涎妹妹已久,竟盼着陆家就此倒下,他们好趁势捡漏。 陆修业冷哼。那些人高兴得太早,陆家才不会轻易倾颓。 陆听溪知兄长想到了何事。那个梦后,她一直在揣测那个暗保陆家的神秘人会是谁,但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那人尚未出手,陆家的转机也尚未到来,只要静静等待,总能寻得机会找出那人。 行至一窄道,马车忽停。 一辆马车挡了道,从上头下来个盛装的姑娘。 是左婵。 陆听溪与左婵一向不对付,又急着去陶然亭,只让她挪个地方出来。 左婵看出陆听溪有事在身,本想拖延,但思及陆家那事还没个说法,也不敢造次,何况自家身边也没个帮手,遂想着等陆听溪落魄了再寒碜她不迟,笑着客套几句,正要让开,却听一阵车马人声由远及近传来。 对方人马近了,陆修业瞧见内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有宗室的徽记。 小道还堵着,左婵忙命人让路。 马车内坐着的是楚王之孙,沈惟钦。 陆家兄妹以为他会径直过去,只各自下来朝马车施礼,谁知沈惟钦竟下了车。 沈惟钦生得俊逸,惹眼非常。他一下车,径直将目光定在陆听溪身上,竟是满面迷茫恍惚,甚至近前几步,似想将她瞧个清楚。 陆听溪见沈惟钦举止怪异,不明所以。不过在梦里,这个宗室子不是在两月前就已经病死了吗?她还想,若他不死,将来就能承袭王爵。 一旁的侍从见主子盯着人家姑娘半晌不动,硬着头皮上前提醒说还要赶早入城。 这位小爷也不知怎的,自打两月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非但脱胎换骨,还变得古古怪怪,换了个人似的。 陆听溪不知是否因着刚去祭奠了沈安,她总觉沈惟钦有些举动神情透着沈安的影子——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她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不过她很快摒除了这个离奇的念头。她还要赶路,或许还要筹谋见谢思言之事。 陆听溪正想离开,却听沈惟钦问她兄长:“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同一时刻,江廓随着谢三公子一路往魏国公府内走。 这些公侯之家总让他深感压抑。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赶不上这些勋门子弟。即便他拼死拼活往上爬,跟这些生来便是贵胄的仍不能比。 国朝爵位难得,公爵更是凤毛麟角,遑论谢家这样富极贵极的百年豪族。他家世本也不差,但那也得看跟谁比,谢家的茅房都比他的书房大。 他与这些人根本不是一个等次的。 若非他急于打探消息,今日也不会走这一趟。 他得确定陆家的事严重与否,而后决定今后是否还要如从前一样巴着陆家。 将至谢三公子的外书房,身后忽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江廓循声望去,但见方才还往来有序的仆从,此时不论正在做甚,都齐齐停了手中事项,就地屈身行礼,毕恭毕敬。 一个身披玄色缕金鹿献灵芝对襟披风的高挺身影自抄手游廊大步而来,所过之处,下人惶惶伏低一片。然而他自始至终目不斜视,脚步未曾稍停。 玄色广袖的披风随步飘曳,愈显来人气宇超拔,凤表龙姿。 放眼京师,再没有哪家豪门公子能有这等排场气度。 谢三公子瞬间收起嬉笑之色,忙趋步迎上前。 江廓僵了一下。他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竟正碰上归京的谢思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江廓总觉谢思言针对他,有时他向他见礼,他甚至视而不见。 但转念想想,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沈安心机深重,以死做局,不过是想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 死了好,再不死,他恐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前阵子病了一场,这才万幸未离京。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女儿今日所为虽然有些出格,但沈惟钦实在欺人太甚。左家和沈惟钦这门婚事只是当年口头上定下的,进退都容易。 不过一个镇国将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不成!又不是去做王妃,谁稀罕。 左婵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得肝颤:“还有陆听溪,若这回陆家倒了,我看她还狂不狂!” 陆听溪到得桃林,寻个由头将众人支开,独自往陶然亭去。 若不如此,万一当真挖出那张笺纸,她不好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陆听溪带了把小铲子,蹲身埋头,吭哧吭哧刨了半日,也没瞧见半片纸。正倚坐喘息,冷不丁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步声。 她转头看去,一时愣住。 杨顺见状一惊,心道糟了,许久未见,陆姑娘莫非忘了世子的样貌? 他不敢看世子的神情,当下飞快后撤一步,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个球滚出去,免遭池鱼之殃。 日已西斜,夕照半扫,少女柔软乌发如云若缎,嫩黄襦裙在身周堆叠成粼粼细浪,融了霞光轻辉,宛若明丽繁花临水,似有暖香氛氲。袖口环绣精致灵芝纹,露出一截纤秀奶白的细瘦腕子。 谢思言逆光而立,低头看去,越发觉着少女娇小。 少女人如其名,眼眸乌黑纯澈,如洌洌清溪,脑袋上扣着一顶硕大斗笠,似要将她整个人盖住。俯视之下,根本瞧不见她的小脸。 跟一朵小蘑菇似的。 须臾,小蘑菇动了。 她起身向谢思言行礼,寒暄一番。谢思言问她方才可是一时没认出他,她点头称是。 杨顺在一旁揩汗。 陆听溪仰着脑袋估摸谢思言的身量,越看越惆怅。 谢思言的个头蹿得太快了。她犹记得她小时候并不比谢思言矮多少,当时她还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个头能赶超谢思言,而后居高临下拍着谢思言的肩朝他扮鬼脸,气死他。 她觉得那一丁点个头差距完全不成问题,她多吃几碗饭就能超越,于是发奋之下,用饭比进学都认真,结果兢兢业业吃了一个月,个头没怎么长,反而吃出了双下巴,她担心谢思言嘲笑她,那阵子都不敢出门。 后来她眼看着谢思言个头长得飞快,快得她怀疑谢思言戳破房梁指日可待。谢思言的个头如有神助,她的却仿佛被封印了。 陆听溪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定年岁,男孩反而比女孩长得快。 男人见少女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蹙眉盯着他,仿佛陷入了某种苦恼。 陆听溪方才打量他之际,他实则也在打量她。 近两年不见,陆听溪已从小女孩长成了半大少女,身段玲珑,容姿昳丽,俏生生的,水葱一样鲜嫩。仿佛初绽的蓓蕾,青涩猗猗,异日怒放,必是风华无两的盛姝仙葩。 男人眸色越发深浓。 愈是干净纯粹,愈能勾人邪欲。 谢思言语气难辨:“许久不见,变怂了不说,连记性也不好了。你那么讨厌我,怎会认不出我?不是说我化成灰你也认得?” 陆听溪抿唇。 她方才乍然之间没有认出谢思言,一是因为他个头又蹿高了,二则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度略有变化。 越发俊美内敛了。虽然他总欺负她,但不得不承认,纵放眼天下,这人的风姿气宇恐也无人可出其右。 她觉得她不用继续刨了——她再度阴差阳错达成了提示。既是已见着了人,她便可归家了。 谢思言却是堵了她的去路:“方才刨什么呢?” 他音色低沉,尾音微扬,似藏烈的醇酒。 陆听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思言侧头往她刨出的坑里看,又仗着身高臂长,劈手来夺她的小铲子。陆听溪躲闪时无意间后退,一脚踏上土坑边缘,身子瞬时失衡。 谢思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顺势将人扯到自己怀中:“你挖坑是要埋自己?” 陆听溪唬了一跳,站稳后,即刻退后。 少女体香盈盈,柔若无骨的娇软温香一触即离,谢思言的尾音还绕在空中,怀里已空了。 正此时,陆修业领着几个仆妇小厮过来,询问陆听溪可寻好景了。 陆听溪于作画上天赋极高,一手画技出神入化,幼年便师从名家研习丹青,这些年更是习练不辍,时常为着描绘一物,观察半日。她方才便是以来桃林找寻可入画的景致不便被人打搅为由,让众人留在了外头。 陆修业瞧见谢思言,颇觉意外,谢少爷今儿才回京,怎会出现在此?及至看到妹妹手里的小铲子,忙将她唤来身边,怕她再在世子面前淘气。 陆听溪发现兄长身后还跟着江廓,眉心微蹙一下。 她从前还觉江廓尚可,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后,她便从他平日的言行里看出了些许端倪,日渐厌恶此人。 不过她暂不打算将之放到明面上。她爹娘对江廓观感颇好,她母亲在梦里不知为何信了江廓之言,打算结亲,她担心现实里重演。 江廓约莫还会再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保险起见,她得伺机揭露江廓的嘴脸。这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江廓自称是在桃林外遇见了陆修业,便顺道跟着进来。 “我今日又拜访了两家,才从永定侯府的庄上回来,倒是打探到些许消息,回去细说,”江廓笑得温和,“表妹不必过忧,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会尽绵薄之力。” 陆听溪客气两句,心里却想,他跟永定侯府的子弟似乎都是寻常关系,此番跑这一趟,莫非是已经开始往坑里跳,想查探自己母亲的身世? 谢思言一直远远看着。陆听溪几乎是背对着他的,他瞧不见她的神色。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抬头跟江廓说了什么,江廓低头含笑,又回了句什么。 陆听溪正要离去,忽觉身后砸来一道烙铁一样的目光,沉沉施压,灼烫似火,似要将她烧成灰。 她一惊回头,却未见异常。目光四掠,便见谢思言已移步陶然亭。见她看来,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下摆。 陆听溪遥遥看到,他袍子上有一片脏污,心里一咯噔。 这不会是她方才拿铲子蹭上的吧? 杨顺见陆修业等人领着陆听溪出了林子,欲言又止:“世子” 世子方才出门后,一路寻到了沈安的坟茔,但不见陆姑娘踪影。后至桃林散心,倒正碰见陆姑娘。眼下世子还没跟陆姑娘说上几句话,人却被领走了。 “她会回来的。” 陆听溪方才神思不属时被众人簇拥着出来了,如今越想越忐忑,深觉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思言这人最是记仇,眼下祖父状况不明,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幺蛾子。况且,若真是她弄脏了他衣裳,本就该她去致歉善后。 陆听溪再度寻借口入了桃林。 “自然是你弄上的,”谢思言道,“我来时可是穿得齐齐整整的,你不赔我?” 陆听溪把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全部倒出:“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这些了,若是不够” “我不要银钱。” 陆听溪一愣:“那你要什么?” 谢思言上下端量她,直将她看得往后缩了一步,才道:“答应我两件事——你不是画的一手好画么?第一件事便是帮我画肖像。” 陆听溪心道这不是难事,一口气尚未松完,就听他继续道:“十幅,画得不好翻倍。” 陆听溪目瞪口呆,他这是要拿去糊墙吗?半夜起来看见满屋子都是自己的脸不害怕吗? “第二件事,与我结盟。” 谢思言道:“你祖父的事,与朝中局势息息相关,与谢家也有牵系,我要细查这件事。我如今怀疑你二婶与你祖父的失踪有关,但我不便插手,你先留意着你二婶。” “此事完成后,我还会有事要你从旁协助,你不可推辞。有来有往,若你有难,大可找我,我亦不会推辞。” “陆老太爷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了结的,你纵为了陆家,也当应下。这是帮我,亦是帮你自己。” 陆听溪暗想,笺纸上前两条提示的指引,难道便是应在此处? “期限呢?” 谢思言道:“定了亲就作废。” “谁定亲?” “我们。” 陆听溪点头。虽然他们也算表兄妹,但他们两个但凡任何一方定了亲事,都不可这般私下议事。 一旁装死许久的杨顺暗暗心惊,他怎么觉着陆姑娘想的和世子说的不是一回事? 谢思言慢条斯理拨弄桌上茶盏:“我找你必是有正事要议,故我若唤你出来,你不可推却。” 对面的小姑娘歪头略一思虑,爽快应下。 倒是顺利得很。 小姑娘言出必行,谢思言不怀疑她的诚意:“那祝我们合作圆满。” 陆听溪没想到谢思言居然随身带着画具。她本打算改日再画,但拗不过谢思言,只好当场画一幅。 陆听溪执起笔,侧头看了谢思言一眼。 她之所以答应谢思言,原因有三。 ——她想为祖父c为陆家尽自己的一份心。将来祖父归来,恐也不意味事了,那神秘人会出手一次,却不一定还会再出手,提早筹谋总是好的。 ——她要找出那个神秘人。若她参与进来,说不得更易找人。她可以一面襄助解决祖父之事,一面查探。 ——她总觉梦中三条提示是一种不可违逆的指引,那她就顺应而为。 只是,谢思言派给她的差事也太简单了。 谢思言见小姑娘画几笔便出神少顷,道:“我不会将你为我作画的事传出去。” “我不是在想这个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他仿似有些不悦:“说。” “若是此番有人能保下陆家,你觉着会是谁?”京师里,有这等本事的应当是有数的。 “不知。怎么,若有人保下陆家,你打算以身相许?” 陆听溪一怔,这人果然跟从前一样,在她面前说话从来肆无忌惮。 谢思言欲与她说道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但临了又作罢。 何必搅她。 一个死人罢了,不急。 沈安机关算尽,又惯会装相,最终还是走了那一步。 意料之中。 但沈安可是才死不久,而他这一两年都不在京中,相隔千里。 谢思言蓦地攥紧杯盏。 陆听溪将画好时,谢思言有事暂离。他临走前吩咐说画好了搁到亭中桌上便可离去,又交代:“你暗中留意你二婶的动静便是,旁的不必做。若遇难事,给我传信。三日后未时正,我们仍在此见面。” 陆听溪作画毕,将画放好,正要走,又止步。 谢思言方才一张脸越拉越长,害得她画出来的肖像也透着一股子阴沉,跟别人欠了他千八百万银子没还似的。 不知是否仍对她弄脏他衣裳之事耿耿于怀。她虽已致歉,但似乎应当更有诚意些。 主意打定,她唤来不远处的丫鬟,让她将身上的吃食全掏出来——她出门时总会让丫鬟随身带上各种零嘴,点心c果子c各类糖,应有尽有。 陆听溪将东西都摆上,满意一笑。 她嘴巴挑得很,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谢思言应当也会喜欢。叮嘱谢思言留下的那个小厮看好东西,少女又认认真真把吃食规整一番,飘然而去。 半个时辰后,谢思言折返。 阴风乍起,只以镇纸压了一边的画像被吹得立起。 隔着老远,他就瞧见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c果子c糖品,码放得齐齐整整,两边是他方才搁下的两个茶盏,而后排正中央,赫然立着他那透着一股子阴沉的黑白画像。 活像供桌。 再添个牌位就齐全了。 谢思言与自己的黑白画像沉默对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归家后,陆听溪见母亲叶氏面色难看,以为是因她回得晚了要训她,正琢磨着怎么躲过去,就听叶氏道:“淘淘这阵子还是少出门的好,以免碰上什么浮浪之人。” 淘淘是陆听溪的乳名,叶氏看她幼时总淘气捣蛋,遂拟了这个乳名。陆听溪的父亲听后大赞,说淘淘者,水流貌也,和乐貌也,寓意极好,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听溪即刻懂了母亲的意思。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陆听溪收回视线。刘氏近来好像心绪极差。 到得学堂,陆听溪照例温习功课。 她儿时虽然皮,但那是平时,读书作画时,她都乖巧得很,从来按部就班。曾经她年幼无知时还想和谢思言在功课上一较高下,但在她看到谢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积如山的功课时,就默默放弃了。 男孩读书是为科举,女孩读书则为养性,增广见识。陆家乃诗礼之家,特特为女孩们也设了学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过简单教家中姑娘识得几字,不碍着出嫁后管家便是。 陆听溪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陆家。 府上的姑娘陆续到了。 陆家统共五位姑娘,陆听溪序齿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陆听芝颇为要好,陆听芝行三,活泼好动,甫一来便坐到陆听溪身侧,叽叽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们回去。 邱先生是她们的教书先生,年逾古稀,学问极大,常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再多讲两句”,而后滔滔不绝,至少要说上两刻钟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丝不苟,从不怠惰,因着陆听溪功课最好,对她尤为看重。陆听溪昨日出门,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讲了两句”。 授课开始。陆听溪正做着札记,忽被身畔的陆听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发簪。”陆听芝做贼似地趴在桌上,小声道。 陆听溪抬头看去,刚要问有什么好看的,就听陆听芝继续道:“你不觉得那发簪像个扳手吗?” 陆听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邱先生今日戴的发簪不知是仿的什么物件,瞧着确实像个小扳手,那小扳手随着邱先生摇头晃脑的举动上下左右在空中画圈,衬着邱先生那张刻板的脸,陆听溪实在没憋住。 邱先生听见这一声笑,扭头看来,肃容让陆听溪起来站两刻钟。 一旁的陆听惠幸灾乐祸。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惯陆听溪这个处处冒尖的堂妹,陆听溪倒霉她就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她朝陆听溪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被邱先生瞧见了,被勒令站半个时辰。 罚她竟比陆听溪更重。陆听惠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 下学时,邱先生将陆听溪和陆听惠叫来,递来一张字条。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罚得不够。我明日不能来学里授课,你们除却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课外,另有额外功课——纸上这题面,我后日来时,要看到你们的答释,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论语》抄一遍,抄写务必字迹规整,无一处涂改,否则不作数。” 陆听溪扫了一眼题目。她知道邱先生严苛的初衷是好的,但这题面邱先生根本没讲过。 陆听惠一回到内院,就奔到陆听溪跟前。 “都是你连累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抄书,就好声好气给我赔罪,否则你就等着点灯熬油抄断手吧!”陆听惠不忿。邱先生罚她竟比罚陆听溪更厉害,还另行训斥,扰乱邱先生授课的又不是她,邱先生显然偏心。 “听二姐这话的意思,似对答题有十足把握?” 陆听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处请教,不像你,你能问谁?” 邱先生方才明言,他会知会府上几位老爷少爷,不得帮她们解题,却并未说不能请教旁人。 她还有表兄。她那表兄可是永定侯世子,虽比不得魏国公谢家那位惊才风逸的世子爷,但也是学识广博,解题必是手到擒来。 而陆听溪先前可是得罪了永定侯世子,她届时再多加把火,陆听溪肯定讨不来答案。想起这一茬,陆听惠又想笑了。她这堂妹也是个厉害的,先是得罪魏国公世子,后又开罪永定侯世子,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的。 陆听溪笑道:“那就祝二姐马到功成了。”言罢便要走。 陆听惠看她不买账,一怔,拦下她:“你当真不服软?你可想好了,答不出题有何后果。” 陆听溪忽地回头:“二姐一直让我赔罪,这意思便是,我有错,二姐无错,可是如此?” “当然!”陆听惠脱口道。 陆听溪点头:“可邱先生方才也罚了二姐,并且对二姐的训斥更甚于对我的,这样说来,二姐的意思便是邱先生错了,处事不公,不分青红皂白乱罚一通。既是这样,我这就去找邱先生转达二姐的意思,邱先生这会儿应当还没走。” 陆听惠听得瞠目结舌,尚未理清这弯是怎么绕的,就见陆听溪竟当真要出垂花门,吓得一把扯住她:“不准去!” 陆家书香门第,最是敬重业师,且不说邱先生听见陆听溪这般说辞会如何恼她,单单是她爹知道了就饶不了她,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可二姐始终纠缠于此,如此委屈,在场的这许多下人也都听见了,说不得也为姐姐不平。我看还是知会邱先生一声的好,给二姐讨个公道,免得二姐闷出病来。” 陆听惠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是再不敢得意,当下堆出笑,跟陆听溪赔不是:“五妹妹消消气,姐姐求你了,方才是姐姐不好,妹妹莫与我一般见识”又忙忙叫丫鬟去她房里取点心,“姐姐前儿才得了两盒酥油蚫螺,全给妹妹送去,就当赔罪了,妹妹千万收下” 弓着腰赔着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几乎磨破,陆听惠才见堂妹转身折回内院来。 等陆听溪一众人离开,陆听惠身边的丫鬟巧喜道:“姑娘当真要将酥油蚫螺都送与五姑娘?”那点心可金贵着呢,姑娘三个月的月钱都买不来一盒,她家姑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陆听惠气闷:“送!”又轻哼,“先让她得意这一时,等后日她答不出题,够她喝一壶。” 陆听惠觉着自己大抵真是流年不利,她盼了一整日也没等着她视为救命稻草的表兄,末了才知,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来不了了。 陆听惠慌了。她曾拿那道题目去父兄跟前试探,但父兄只道不知,显是不打算援手了,如今永定侯世子又不来,她上哪儿请教去?她总不能携题出门串亲戚求教,她母亲拘她拘得紧。 点灯熬油查了半日书,却是毫无头绪。 陆听惠翻书翻得眼花,末了怒而砸书:“我连题面都看不懂,这题怕是给举子们做的吧!这功课如何交得出!” 刘氏被她嚷得脑壳疼,厉声斥责,让她安生些。 陆听惠噘嘴。她娘近来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又嘟囔道:“我没处问,陆听溪更是如此。我看她不过面上镇定,指不定而今如何抓瞎呢。罢了,反正有她跟我一起抄书” 刘氏一笸箩砸在她身边,抬头看赵妈妈进来朝她打眼色,知是永定侯府那边传来消息了,即刻掀帘子出去。 “世子说您这事,侯府那边不便插手,今日便不来了。不过世子有封信给太太。” 刘氏接过赵妈妈手里的物什,对着信封上“姨母亲启”四字和永定侯世子的朱印晃神片刻,微颤着手指拆信。 信上只寥寥几字,刘氏却看了半日。 她立在夜风中,喃喃道:“这事若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我可怎么好” 陆修业得知邱先生给妹妹出难题的事,当即就跑去看了题面。 他有心私帮妹妹,但他发现,他也不会解。 正抓耳挠腮,小厮来报说楚王府的镇国将军到了,老爷叫他过去。 陆修业甚觉惊诧。 沈惟钦此番入京,应当就是奔着和左家的婚事来的,按说纵当真要来拜会,也理该等亲事尘埃落定再来,怎么这会儿就登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陆修业到得前院中堂时,陆家其余子侄也来了。 虽然沈惟钦只是个镇国将军,但到底是王孙,众人万不敢怠慢。 因着沈惟钦之前没有偏帮左家,陆修业对沈惟钦观感颇好,说话格外客气。不过沈惟钦自打进来坐下,就频频走神,跟众人搭话的兴致也不高。 沈惟钦是陆家三房的表亲,三老爷万没想到沈惟钦会在入京后不久就来拜访,正要叫自己两个儿子去伴客,却见沈惟钦突然起身,提出要陆修业带他出去走走,三老爷只好派了陆修业去。 沈惟钦出了中堂,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一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说,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本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她本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说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小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桃花开得烂漫。 陆听溪想法子甩开仆妇,一路小跑到陶然亭时,却见林峦凉亭间不见一人。谢思言极其自律,按说不会晚到。 茫然四顾之际,忽觉头上一道大力袭来。 陆听溪悚然一惊,扭头就见谢思言长身立在她身后,正若无其事收回手。 陆听溪跟他叙了礼,小声自语:“莫不是想把我按到地里灭口。” “灭口?你是说你把我裤子” 陆听溪恨不能堵了他的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说你掉水里那件事。” 谢思言径直越过她往亭子去:“说了很多回了,我那是看书看入迷了才掉下去的。” 陆听溪才不信。 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她跟谢思言熟稔之后,有一回,她一时兴起,去城外湖里摘莲蓬。小舟晃荡到湖心时,扭头见有个半大少年正倚在水榭栏杆上看书,定睛一瞧,发现竟是谢思言,当即隔着一汪湖水和他打招呼。 谢思言抬头看到碧波春水中央的她,一怔,盯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颔首回应。 她回头继续摘莲子。正在兴头上,却听身后扑通一道坠水声,惊而回首,就看见方才还好端端立在水榭里的少年竟掉进了水里。谢思言所学甚博,泅水是早就会了的,不等她让人划船去救人,他就自己爬上了岸。 她再仔细一瞧,少年方才侧倚着的栏杆居然断了。 她跑过去见他无事,笑嘻嘻问他是不是垂涎于她新摘的莲子,看得入神才掉下去的。他说是栏杆年久失修,自己看书专注过甚,未留意到那栏杆松动,这才落水的,说罢扭头就走。 陆听溪觉得他八成是用看书入神来遮掩自己落水这件尴尬事。 最初不熟时,她觉着他这人极其冷漠,后来她帮过他一回后,熟稔起来,又发现他有时还不讲理。譬如有一次元宵灯会,她偶遇一表兄,那表兄给她补赠伴手礼,她正跟人家道谢,谢思言突然冒出来,三言两语把人家讥走,又趁着人多,拎小鸡似的把她拎走,劈手夺过她的匣子,打开看了,冷笑一声,说这礼太寒碜了,捏着匣子就走了。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听了陆听溪这三日的观察所得,又问了陆家近来状况,谢思言道:“你祖父失踪的直接因由是刘氏的走口。若非如此,你祖父不会这么快出事。刘氏虽是无意间推波助澜,但却是撇不清的。对方还缺一封你祖父的信,刘氏兴许会被人威胁去偷取。一旦对方得手,就有些麻烦。” “为今之计,当揭露刘氏行径。据我查探分析,对方会在几日后的上巳节与刘氏见面,交代窃信之事。届时你依我交代,引太夫人去看便是。” 他微调坐姿,慢敲石桌:“上巳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届时山花遍开,景色大好正宜游春。那天男女皆出门踏青饮宴,你须与我一道,一定记得作速过来。” 陆听溪点头。谢思言果然思虑周到,上巳人多,确易生变。倒辛苦他跑一趟。 她思绪又转。 陆家的转机快来了。上巳节前后,孙大人就会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江廓若是打算冒领功劳,那时兴许就有苗头了,她可以顺道让江廓露出狐狸尾巴。 再者,那个暗保陆家的人既已出手,就有迹可循,她可以开始探查了。 见对面的小姑娘走神,谢思言皱眉,问她在想甚。 陆听溪掩饰几句,见谢思言不信,又说起先前邱先生给她出题c沈惟钦解题之事。 本只为岔题,却见谢思言面色瞬时阴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谢思言眼眸幽邃晦暗:“你为何不来问我?我不是说了,若遇难事,给我传信?” “用不着那么麻烦。”她知道只要她态度端正,邱先生必会放她一马,所以并不如何发愁。她与谢思言到底一年多没见,如今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再见仍是熟人,但不好再如从前那般随意。 谢思言何等通透之人,只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他绕到她跟前,缓缓俯身,盯住她的眸子。 他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渊,深渊之下似有狂暴劲风暗涌,裹挟激荡情潮,摧枯拉朽,咆哮着c嘶吼着,似要冲破禁锢。 陆听溪心中一跳,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肌肤奶白腻细,瞳仁乌黑明净,纯澈如稚子,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c纯净无暇,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c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没有言尽,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杏眼溜圆,明明生得粉妆玉琢,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c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书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书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陆老太太还愿毕,被知客僧引去客堂休憩,陆听溪在旁陪侍。 她惴惴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将客堂内两个丫鬟支走,上前唤醒陆老太太:“祖母,孙女有事要禀。”斟酌着措辞将刘氏之事简略说了一说。但为了隐去谢思言,只说自己是无意间发现刘氏行事诡异,担心里头掺着利害关系,特禀与祖母。 陆老太太听陆听溪讲罢,又想起刘氏近来的诸般异常,沉了脸:“她人在何处?” “孙女斗胆,已先着人盯着二婶。等二婶去赴约,便可领祖母去。”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难免心下不快,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在那边林子候着,”春碧满面忧色,“夫人您看” “慌什么!他们又没逮着活口,届时纵然刘氏出来指认,咱们一口咬定她是血口喷人就是,老爷可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的,不会有错儿。这回被陆家识破了,老爷怕是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春碧连声应道:“太太说的是。” 吕氏虽则稳了心神,但事情办砸了,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心里恼火,瞧见兴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确定陆家那边没抓住把柄,到底松口气,正要让兴达滚下去,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少女娇音:“吕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吕氏一僵,扭头见一粉裳少女远远而来。 竟是陆家五姑娘。 吕氏嗤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陆家没人了?竟让个小女孩儿来。就凭你也想奈何我?” 陆听溪道:“自然不止我一个。吕夫人方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吕氏蔑笑,不以为意。 “吕夫人这般施为,难道不怕祖父一事解决后,陆家抽出手来回敬程家?” 吕氏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可真是个天真的女娃娃,满京都知道我家老爷的业师是礼部侍郎陈同方陈大人,陈大人背后又有勋门巨室,你能奈我何?” 立在不远处林边高地的谢思言冷笑着看吕氏。那陈同方算个什么东西,吕氏竟也当面大旗扯起来。吕氏之夫程瞻更不值一提,不过是陈同方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一个蠢钝毒妇,瞧那股乱吠的张狂架势,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思言接过杨顺递来的披风披上,正欲过去,忽见另一队人马朝这边靠近。 李氏跟不上儿子的步子,眼看着时至下午,咬牙紧走几步拽住儿子:“你今儿若不去大隆福寺,娘回去就绝食!” “这个时辰纵然赶过去,左婵怕也走了,母亲安心在石景山这边看景岂不是美事。” 李氏恨得牙痒痒,正要唤左右护卫押儿子上马车,却见儿子忽地顿步。 沈惟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如画林峦间的粉裳少女。 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少女肤光胜雪,宝髻堆云,俏生生水灵灵,往那里一站,竟然硬生生压了这三月绚烂淑景。 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 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再抬头,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 “上巳节就是热闹,”谢思言大步上前,将陆听溪挡在身后,“吕夫人真会凑趣。” 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又这般言辞,生生愣住。 “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吕夫人有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吕氏面色僵硬:“世世子这是何意?” “你让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吕夫人也不嫌现眼。”谢思言冷嘲。 寥寥几语,却让吕氏白了脸。 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但因不算亲厚,这两年又疏淡下来,外人也就没当回事。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约莫在谢少爷眼里,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今日被他撞见,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通这些,吕氏暗道倒霉,忙忙跟陆听溪致歉,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 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谢思言随后亦往。 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谢思言道:“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说着话,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 “我这件有何不妥?”陆听溪舒臂,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 “并无。” “那你为何忽有此问?” “古谚有云,春日宜穿灵芝纹。” 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书少,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 被强按在地上时,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战栗不已,连连求饶。 谢思言冷眼睨她:“写两份供词,我说你写。”吩咐侍从递笔,开始陈说供词内容。 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她若当真写了,就是授人以柄,与杀她何异! 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也是悄无声息。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我的耐心委实有限,你好生斟酌。” 吕氏脊背发寒,惊恐望着面前眉眼冷若修罗的男人,瑟瑟不已。 她毫不怀疑他敢杀了她。他后头那番诛心之言,她听着更是刺耳。她不懂朝局,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要迫她至此。 难道谢家实则是陆家的靠山?这怎么可能,陆家出事后,谢家根本没出面吕氏惊疑不定。 谢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词,还扣走了车夫兴达。陆听溪看着吕氏死灰似的面色,暗道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个刘氏。 她回到自家马车上时,陆修业才跟身边几个官家子弟辞别。 他奉祖母之命赶来堵人。到了地方,偏巧遇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家的公子,一时被缠住无法脱身,妹妹说担心人跑了,便先带着家丁赶了去。 兄妹两个回到大隆福寺时,已是申时。 陆听溪折返客堂的路上,迎面瞧见左婵母女和江廓。 江廓正跟左家公子说话,转头望见陆家兄妹,即刻拜别左家人,快步过来。 “过几日有一场文会,是孙先生办的,京师大半才具踔绝之士都会去,表弟可要去?若去,我要一份帖子来。”江廓看向陆修业。 陆听溪眼珠一转。能有这么大面子的c孙姓的先生除了孙懿德,没有第二个——就是那个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出面斡旋陆家之事的孙大人。 江廓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她哥哥弄一张孙先生文会的帖子来? “表哥和孙先生很熟?”陆听溪突然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也谈不上。”江廓赧然笑道。 陆修业点头:“若能去,自是要去开开眼的。” 陆听溪暗忖,这回的文会兴许是个揭露江廓嘴脸的契机。 一行人一面往内走,一面扯着闲话。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横竖亲事也推了,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但总得另觅良缘,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c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书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c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书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c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c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c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书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 陆听溪十五前不能定亲,但可先将婚事议好,不过礼,届时一起过六礼。他只要在这两年间不露馅儿,一切好说。 有了这份恩情,娶到陆听溪是十拿九稳之事。 在孙懿德面前如何做戏他都想好了,就说他对陆听溪一往情深,却因出身不够出挑,在陆家大房夫妇面前不敢张口。他见前几回见面,孙懿德似颇为赏识他,觉着凭此再加他舌灿莲花之才,说服孙懿德不成难事。 之后便是把风声透给陆听溪的父亲陆文瑞。明日的文会可以善加利用。 文会这日,陆听溪与父兄一道出门。 陆文瑞要向孙先生申谢,也要去赴文会。 举办文会的别院在城外,一里开外就是陆家的庄子,陆听溪以到庄上散心为由,一道跟来。父兄先将她送到地方,安顿好了才转去别院。 才坐下吃了块米面蜂糕,陆听溪就听甘松来禀说文会开始了。 她从大隆福寺回来,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她也曾因怀疑自己的判断而问过谢思言,有无可能是江廓授意孙先生出面斡旋陆家之事——虽然谢思言总欺负她,但她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 谢思言当时盯着她看了须臾,说:“我可以这么说,就算孙先生当真是得了某个人的授意才出面,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江廓。” 她问他为甚,他瞥她一眼:“因为他长得就不像。” 不一时,甘松又来报:“姑娘,老爷去见孙大人前,江家表少爷曾和老爷私谈了几句,老爷当时神色困惑,不知表少爷说了甚。如今老爷正跟孙大人说话。” 陆听溪眯眼,看来江廓已开始行动了。 是时候把这孙子的脸打肿了。 说话间,檀香又进来:“姑娘,方才魏国公府的几位公子也到了,是世子爷领着来的。” 姑娘命人盯着文会那边,让她们及时禀报,事无巨细。 陆听溪有些意外,谢思言一贯是不屑掺和什么文会诗会的,能让他讨教几句的怕也只有当世几个鸿儒泰斗了,来这里纯粹浪费工夫。 不过她如今没工夫想这些,她得先解决江廓这个麻烦。 别院里雅士谈笑,往来者众,好不热闹。 江廓一瞧见谢思言,就觉浑身不自在。他没想到谢思言今日也会来,这位傲世轻物的世子爷竟来参加这种文会? 他一面避着谢家人,一面往陆文瑞那边暗觑,好容易等到人过来,忙迎了上去:“姑父,不知方才孙大人都与姑父说了甚?老太爷可有消息?”他是叶氏的表侄儿。 陆文瑞看了眼江廓。 他总觉江廓心里揣着事,这阵子总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今日又在他去拜会孙大人前拉住他,跟他说孙大人若不想透露此番出面的内情,还是不加追问为好。 他终于问道:“廓哥儿,你可是有事要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江廓一顿,忙摇头道没有。陆文瑞再三追问,江廓仿似终于顶不住,拉他到僻静处,低声道;“侄儿告诉姑父一桩事,姑父莫说出去。”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陆文瑞大惊:“你是说孙先生出面是因你” 江廓轻叹:“姑父也知侄儿曾得过孙先生的指点,承蒙先生错爱,侄儿在先生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侄儿先前曾给先生写过一封密信,分析朝局c点明利害,又动之以情,终于说动先生出山。只姑父也知,侄儿在朝中立足未稳,故此特请求孙先生切勿将此事外泄。”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书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书房。 “父亲c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书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江廓不知为甚,总觉他这小表妹的笑里别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远,陆修业凑上来笑嘻嘻道:“我这回差事办得这样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画来?” 陆听溪幼年便师从名家,不仅擅画,还会鉴画。陆修业每每要买古画赠人,总要带上她,不然怕被诓。 “哥哥是如何让孙先生答应配合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送了一幅东坡真迹《枯木怪石图》。” 陆听溪点头。孙先生喜集古画,东坡画作存世稀少,一幅东坡真迹能让他答应配合倒也不足为怪。 “孙先生不愿收谢礼,我们赠一幅古画权当谢他,理该的,”陆听溪又问,“那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哥哥可有所斩获?” 陆修业道:“孙先生坚称并无人授意他出面,旁的不肯多言——妹妹怎就认定孙先生为咱家出面斡旋是得人授意而非出自本意?恐是多虑了,这事应当没那么复杂。” 陆听溪嘴唇紧绷。 当然有那么复杂,她有强烈预感,梦里涌入她脑中的意识都是真实的。 孙懿德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人,一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这人一开始就帮陆家稳住了局势,却让孙懿德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但他为何要隐去自己的存在呢? 陆修业道:“妹妹莫打岔,究竟陪不陪我去?不日董家老爷子做寿,咱们也去。父亲说赠一幅古画并几样应景的玉器便得了。” “说起这董家,”陆修业嬉皮笑脸,倒是起了闲扯的心思,“他家仗着是魏国公府的四门亲家,家中子弟平日里走路都带风。我听说,董家卯着劲儿要让自家女儿嫁给谢家世子。” “那董家姑娘平日出去,几要以半个国公府世子夫人自居,身旁一众奉承的,被她那架势唬的,都认为她跟世子爷定亲不远了,且是巴着。世子爷在外求学近两年,如今回京,董家那头要忙开了。只不知谢家那边是如何打算的,”陆修业道,“且看做寿那日怎么个说头。” 陆文瑞送孙懿德到别院门口时,正碰上谢思言。 他有些尴尬。 这位世子爷性子不太好,先前不知怎的和孙先生结了梁子,后头虽被国公爷押着和解,但孙家自此一直和谢家面和心不合,这是京师官场皆知的。 只是这些高门大户不会把仇写在脸上,今日世子爷过来,孙先生也未曾针对。 他怀疑世子爷过来就是为了给孙先生添堵。 两厢叙了礼,果然一句话不多言,各走各路。 上了马车,杨顺低声道:“世子,江廓走了,短期内大约都没脸再去陆家。” “辛苦孙先生了。”谢思言道。 杨顺忍不住想,陆姑娘不知世子和孙先生是佯作不和,怕是很难想到其实是世子授意孙先生出面帮了陆家。 知道江廓要冒领功劳,世子本是另有法子整治他,但孙先生后来传信说了陆修业来访之事,世子就即刻改了主意,让孙先生配合陆姑娘。 不过孙先生还得了一副东坡真迹,也不算亏。 “小姑娘是痛快了,我还不痛快,”谢思言冷笑,“江廓不是想补那个中书舍人的缺么?” 杨顺会意,躬身:“小的明白,世子放心。”又道,“江廓和永定侯府那事” “继续放线。” 杨顺心道世子这一招也太损了,一坑坑两边。 他命车夫赶车回府,却听世子道:“暂不回府,拐去个地方。” 江廓走后,陆听溪转去采摘半开的茉莉花蕾,打算带回去泡茶喝。 陆家这处庄子依山傍水,风光清幽。她一人挎篮采花自得其乐,将仆妇都打发了。横竖是自家庄子,周遭又有篱墙,没甚不妥。 她见摘得差不多了,惦记着没做完的课业,打算收拾收拾回府,一转身,却见眼前一花,再抬头,兜头一片暗影罩下。 春风拂煦,篱墙野树,泉流香花,齐齐明媚起来。 身量高大的男人垂眸注视面前仰着脑袋看他的少女,低沉开口:“我来采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陆听溪头一个念头就是让他作速藏起,她出来的时候不短,丫鬟婆子们不定何时就要寻过来。 谢思言扫一眼便知小姑娘在想甚,突然拽起她,大步往茂林里去。 陆听溪一惊,下意识挣扎,然而力量悬殊,终如蚍蜉撼树。 拎小鸡似地将小姑娘掳到灌木丛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谢思言威胁:“可别弄出什么动静来,仔细被人发现得更快。” 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c金华c苏州c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抱璞书院创设已逾七百载,历代修缮,乃当之无愧的国朝书院之首。谢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书院就学近两年,依着魏国公的性子,谢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业都拿头名,绝回不来。 思及魏国公,陆听溪就对谢思言生出无尽同情。魏国公谢宗临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听闻谢思言但凡哪回考业不是头名亦或被查问功课时未能令国公爷满意,就得领一顿家法。 她幼时曾亲眼见过魏国公责打谢思言。谢思言那等刚强之人,被自己父亲拎着藤条抽得浑身战栗,衣衫渗血,却仍惨白着一张脸硬生生撑着,闷头不吭。最后倒下时,已经人事不省。 那一年,谢思言才十岁。那等触目惊心,她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却听闻,那并非魏国公打得最狠的一回。这种家法于谢思言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书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书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连声嗟叹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c大嫂叶氏c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 她许久没有这样长脸的时候了。 陆听惠拉着三房的堂妹陆听芊,含笑说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礼,让她头一个看。 侍从献礼于老太太后,陆听溪发现那个捧着礼单的长随仿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叮嘱身边侍从几句。 三老爷不在,孟氏见几个小厮又抬了一拨礼进门,整了裙钗,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搁到折屏那边,过后我再着人搬到三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孟氏等了一等,见小厮面面相觑,一时笑僵在脸上。 她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就见那执礼单的长随绕开她,径直问道:“敢问哪位是大夫人?” 孟氏一怔。 长随见叶氏上前,躬身笑道:“这是我家小爷奉于贵府大房的贽敬,夫人笑纳。” 陆文瑞不在府上,大房的礼只能由叶氏来接。 叶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老脸涨红,不敢看旁人神情,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如今落脚何处,如此等等。陛见之后,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 论辈分长幼,沈惟钦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点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高瑜见沈惟钦竟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内侍问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儿,一个镇国将军而已,架子摆得比亲王都大。他这股冷淡劲儿,倒跟魏国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过嫁与谢思言,满京千金闺秀都巴着望着的豪门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论,仅是整日瞧着那些女人歆羡妒忌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通泰。虚荣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寻常。 但谢思言全不理会她,她碰壁两次,惹得谢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罢。 高瑜盯着沈惟钦的背影看了几眼。这表兄生得好,瞧着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 她对侍从低声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钦底细。” 去往陆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与陆家结亲的打算,娘今次就帮你留意着,看他家府上哪个姑娘堪为我儿媳。” 沈惟钦缄默不语,低头翻书。 李氏看着靠坐马车一侧的儿子,心中大骇。 她也算摸准了儿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几同于默认。 本是试探,如今瞧见他这态度,李氏道:“娶陆家女也好,不过这事不急,等他家老爷子那事了了,再行筹谋不迟——眼下时局尚未全然明朗,你这般着急忙慌和陆家攀的哪门子亲?不过见面礼,竟送得那样重,唯恐旁人不知咱们跟陆家沾着亲故似的” “往后陆家之事,母亲少开言,儿子自有计较。” 沈惟钦将书丢在一旁,心下烦乱。 一字都看不进。他如今睁眼便是竭力回想,可缺失的那段记忆始终无法明晰。但陆听溪与陆家却能激起他的异样心绪。 到了陆府,和陆家众人两厢叙了礼,沈惟钦的目光从随母出去的陆听溪身上划过。陆听溪并没看他,他收回视线时,反而和一道怯生生的目光撞上。 陆听芊慌忙掉头缩颈,与众女眷一道离开。 沈惟钦皱眉,目中厌色一划而过。 两批见面礼分送下去,陆听芝拉着陆听芊在后院四处串门。 等串到陆听溪这边,见这小堂妹屋里堆满了各色摆件配饰,惊问她哪儿来这么些好东西。 陆听溪道:“内中有些是杂物,素日堆在手边,正好趁着今日归置礼物,一并打整打整。” 陆听芊小心翼翼打量陆听溪的书房。 进门即可见一扇黄花梨博古纹画屏,前置画案,案上画具一应俱全,后置黄地粉彩梅花绣墩。书案上摆一高逾一尺的紫金釉大卷缸,内里散放几幅书翰字画。架阁上铜胎掐丝的玉壶春瓶在菩提叶花窗透入的天光之下,流溢如玉润色。 非但有文人书房醉意书画的格调,还满盈女儿家的柔婉幽怀。 因要练画,陆听溪自小就有自己的书房。陆听溪天分极高,又勤勉好学,总角之年便才名远播,还有人慕名上门求画。 女子迟早嫁人,识得几字能掌家便是了,陆听芊其实无法理解这个堂妹为何要多耗工夫习画。她只是羡慕陆听溪会布置,她一踏入这书房就眼前一亮,具体哪里精妙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处处透着舒雅。 她若有这等玲珑七窍心,必是全放在穿衣打扮上。 陆听芊忽见陆听溪拿着个颇为精巧的匣子似要收起,上前随手捞来打开:“这里头装的是” 一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呈现眼前。 玉璧用的是秋葵黄玉石,色泽柔润,玉璧廓外两侧c内环各雕一只蟠螭。出廓玉璧乃璧中珍品,更难得的是,此玉璧上竟有古玉方有的沁色。 “真好看!淘淘,这沁色可有说头?”陆听芊拿起玉璧端详。 “这沁色唤作‘澄潭水苍’,”陆听溪一顿,将玉璧重新纳入匣中,“这玉璧形制虽是汉代的,但实则是一枚仿古玉璧,那沁色是匠人做上去的。” 陆听芊本还想借来看看,见陆听溪径直收起,倒不好开口,只心里仍惦记那玉璧,又引颈,巴巴看了眼盛玉璧的匣子。 她觉着有些怪异,这样别致的玉璧,她怎从未见陆听溪佩戴过?陆听溪也仿佛并不想将之示人。 陆听芊行四,不似陆听芝那样活泼,陆听芝和陆听溪闲磕牙时,她只是坐在一旁听着。 陆听芝说起了孔纶到访之事。 据她讲,孔纶此番是来为刘氏说情的。 “我听我娘说,二伯母必是请了娘家人去侯府那头说项,不然永定侯府那边都跟二伯母那头不亲了,怎会让自家世子来为二伯母讲情。咱们那位隔房的孔表哥还带了礼来,显是为二伯母赔罪的。” 孟氏膝下有陆听芝和陆听芊两女,陆听芝惯爱来找陆听溪打牙撂嘴,孟氏前头说了什么,她转回头就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 陆听溪对孔纶印象淡薄,只知他是个温雅的勋门公子,今日路遇他,确是没认出。此番若永定侯府那边不出面,刘氏约莫会被休弃。 “祖母却还是没松口要放过二伯母。你们猜孔表哥说甚,”陆听芝声音放低,“我才听来的消息,孔表哥说会为咱家姑娘牵一门好亲事,男家似乎是是顺昌伯府。原本孔表哥是要为我或四妹牵线的,但祖母说大姐的婚事更要紧,不必特特补偿别房,况长幼有序,当紧着大姐。” 陆听溪本是随意听一耳朵,至此却是一顿。 大姐陆听怡是二房长女,为人随和娴静,偏婚事多舛,如今已将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孔纶若能牵来良缘也是好事,但和顺昌伯家的这门亲事却是做不得。 顺昌伯府再过不久便会卷入一桩谋逆大案里,陆家若与其结亲,势必受到牵累。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 陆听溪忙问祖母是否当真应了,陆听芝道:“这样好的事,祖母自是应了。” 陆听溪揣着心事,陆听芝两人走后,着檀香去打探,结果并无二致,祖母已答应让孔纶去牵线。 陆听溪总觉哪里不对,永定侯府那边原先已和刘氏不亲了,这才几天的工夫,孔纶怎就亲自登门为刘氏说情,还做起了媒?是刘氏的娘家在其中做了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陆听溪思来想去,决定问问谢思言。他先前跟她说过如何与他传信。 她去寻纸笔时,路过一排圆角柜时,想起一事,停了步子。 书房里只她一人,四下阒寂。 她自柜中取出先前被陆听芊瞧见的那个盛放玉璧的匣子,目露疑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这枚玉璧是沈安的遗物,不知怎的跑到了她这里。 沈安当时濒死,气若游丝,却竭力吊着一口气与她说:“姑娘去我房里找一样物件,是一枚出廓玉璧,就在那张新添的书案后面的暗格里”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如若有朝一日,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若无人寻我,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c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网。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陆听怡与她闲话几句,声音转低;“淘淘能否暂且屏退左右,我有话与淘淘说。” 陆听溪点头,挥退下人。 踟蹰少刻,陆听怡道:“想来淘淘也听说了表兄答应要为我牵线之事,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和顺昌伯家做亲。” 陆听溪微怔。 “我镇日闷在心里,也憋得慌,今儿就爽性都与淘淘说了也好。我不知母亲犯下何错,但既祖母雷霆震怒,想来是不可轻饶的。如今总算祖宗保佑,寻见了祖父的踪迹,否则娘的过错是再难弥补的。”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孔家毕竟是外人,此番若当真说成了,便是欠了一桩大人情,我不想让祖母父兄他们为着我的事背负人情债。” “那另一条缘由呢?” 陆听怡一愣。 “大姐让我屏退左右,总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 陆听怡扑哧一笑:“果然是个人精。” 手指蜷紧,陆听怡终是道:“另一条缘由便是,我已有了心悦之人,只是不敢告与爹娘知道。” “那人是是北城宝钞胡同崔家的大公子。” “崔鸿赫?” 陆听怡赧然点头。 陆听溪知道崔家。崔家祖上和陆家有些交情,争奈子息不丰,门衰祚薄,至崔鸿赫父辈,已趋门庭寥落,崔鸿赫的父亲熬了大半辈子也只在六部做个正六品的郎中。崔家逢着三节两寿,会来陆家走动,平日里倒不常来,想也是自觉窘迫。 不过这崔鸿赫却是个能人,三年前中了举人,跟谢思言是同科。虽则不及谢思言那样耀目,但亦堪称同侪之翘楚。 “今年上元,我在灯市上遇着他了他应亦对我有意,只不敢遣媒来,”陆听怡红着脸约略说了二人之事,抬头,“我如今不知如何是好,淘淘主意最多,能否帮姐姐出个主意?” 陆听溪托腮。经大姐这么一说,她忽觉此事好办不少。 只是撮合姻缘这事,她怕是做不来。谢思言倒是智计百出,但这事也不太好去请教他。 况且她觉着,依谢思言的性子,他大约更擅长拆姻缘。 光阴捻指,转眼便到了董家寿宴这天。 这回女眷是依房头分的马车,陆听芝本是要跑去找陆听溪,被孟氏扯了回来。 被强行按着坐下的陆听芝左右顾盼时,瞧见了妹妹胸前挂的出廓玉璧。这玉璧杂于璎珞之间,不细看倒是留意不到。 “这个就是你那日挑的?”孟氏虽交代她领着陆听芊,但她那日遇见个手帕交,只顾闲扯,并没去挑首饰,也不知妹妹买的甚。 陆听芊小声应了,道:“我着实喜欢淘淘那枚玉璧,只是寻了一圈也没瞧见一模一样的,便买了个相似的,做工不如淘淘的那枚精致。不过,也勉强能凑合。姐姐看,是不是和淘淘那枚挺像?” 陆听芝点头,又嬉笑着讥诮道:“咱们今儿许能瞧见未来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派头。” 陆听芊知她说的是董家那位一心要嫁入谢家的姑娘。 孟氏横了二人一眼。她这两个女儿,一个没个闺秀样子,一个通身小家子气,她瞧着就脑壳疼。 陆听溪正坐在叶氏身侧吃点心。 叶氏方才瞧见二房三房那几个侄女今日都打扮得如花似锦的,如今再瞧瞧自家这只顾着吃的女儿,直是扶额。 她的目光在女儿身上转了一转,蹙眉道:“方才我都没顾上问,这一身是谁给你挑的,怎不好生拾掇拾掇,连钗环都不多戴几支?衣裳颜色也不是你惯选的,你素日不总爱穿樱粉c柳黄之属?” 陆听溪随口道:“我自己打选的衣饰。今儿想换换口味。” 谢思言在那封回信前面叮嘱她,说今日不可穿得过于鲜嫩娇艳,配饰也要从简,如此方能方便行事。还威胁说,倘她不听话,回头计划不成,他唯她是问。 后头该说的说一半,前面零零碎碎的倒是交代得详细。她倒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横竖一场寿宴而已,她也不甚在意。 他不在吃食上管她就成。 不觉间已是到了董家府邸,陆听溪跟随众人下车入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董家在京师也算数得上名号的世家,陆听溪一路行来,过穿堂,绕曲廊,但见庭院深阔,假山巍峻,阶前蕉棕周环,道旁松柏荫途。四下仆妇衣饰周全,瞧得出都是穿戴一新,约莫是得了主家的交代。 陆听溪慢步暗观。京师权贵势要之家她几乎看了个遍,看来看去,最欣赏的还是魏国公府的府邸布设。不过谢家地位尊崇c财势雄厚,光是主宅就占了大半条街,别家想仿也仿不来。 在仆妇的导引下,陆听溪随着叶氏等人一道转去芙蓉阁。 芙蓉阁建在花园中,三间七架,临近水次,大厅宽转,内中已聚了不少女眷。 陆听溪正跟几个相熟的闺秀说话,忽听身侧一阵骚动,循着众人视线看去,便见一华服少女被一众从人簇着,迤逦步来。 少女眉如新月,面似桃花,通身珠翠宝石在泼洒进来的天光下熠熠生辉,尤加她嫣红唇脂,诸色驳杂,乱花人眼。耳畔一对金摺丝点翠四珠二面宝石耳环硕大无朋,随了她行路的举动,沉甸甸左摇右荡,陆听溪仅是看着都觉难受。 来人正是董家小姐董佩,陆修业上回提起的那个一心想要做魏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世家小姐。 一旁的陆听芝扯了扯小堂妹的衣袖,低声笑道:“她怕是将自己妆奁里的头面全戴在身上了,就那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我估摸着加起来能有几十斤。还有她那脸,涂的脂粉也太多了些,唇脂颜色又过艳,跟鬼似的。” “你说她要是顶着这一身玩意儿跑起来,会不会被那些珠子宝石坠得左晃右荡?要是再来一阵大风,怕是会迎风飘粉。” 陆听溪一口白豆蔻熟水险些呛进鼻子里。 “魏国公世子才不会看上她,她再拾掇也是白费心机,”陆听芝忽而看向小堂妹,“还是咱家淘淘生得美,即便打扮得简省,也貌压群芳。她那脸色白得不自然,淘淘这肤色才叫好看,奶白奶白的,还有粉晕,嫩得能掐出水来。” 陆听芝当真伸手来捏,却在听见董佩的声音时顿住。 “听溪妹妹,许久不见。” 陆听溪转头看去,正对上董佩那张要笑不笑的脸。 她不以为意,和董佩相互见了礼。待要坐下,却听她道:“听溪妹妹可要随我们游园去?” 陆听溪思及今日还要配合谢思言的筹划,想先歇会儿,一旁的陆听芝却帮她应了:“自是好。” 董佩也不过随口一说,见状却不好改口,又问了旁人去否,最后带着一群闺秀浩浩荡荡出了芙蓉阁。 走在前头带路时,董佩不时拿余光瞥陆听溪。 她不愿跟陆听溪走在一起。原因无他,陆家这位五姑娘容姿无双,又才具称绝,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陆听溪小小年纪,已是风华绝代。旁人与她相较,便是被日月辉煌掩了光芒的星斗。 她今日特特盛装累饰,就是不想被人比下去。起先远远瞧见陆听溪衣饰简单,她还暗自庆幸,及至对方抬起头,她顿生挫败。 陆听溪素日着嫩色时娇胜海棠,如今衣着淡雅,便是天然去雕饰,清波芙蕖一样,竟是愈加突显她粹白净纯的气质。 再看她那肌肤,如新荔似牛乳,还晕着淡淡的粉,水盈盈的,根本不必涂脂抹粉。 董佩暗自气闷半日,又慢慢释然。 才色称绝又如何,还不是得罪了她思言表兄。有一回这二人不知为何对峙,表兄面色阴冷森然,她仅是旁观都觉悚然心惊,她还从未见过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兄露出这等可怖神色,陆听溪倒是混不在意。 可惜表兄从来也没真的把陆听溪如何。许是因着陆听溪当时年纪尚小,表兄不好计较。 等她成了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陆听溪就跟她不是一个等次的人了,到了她跟前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 董佩面色松快了些,重新端起笑来,跟身边女眷攀谈。 走在后头的左婵也在暗中打量陆听溪,只才看几眼,就被身旁的许家二姑娘许珊扯了一把。 “依我看,阿佩和魏国公世子的亲事没跑了。前阵子,我问阿佩亲事可是定了,你知道她如何说的吗?她回了句,魏国公世子不日便回京了,”许珊眉飞色舞,仿佛与有荣焉,“说不得过不了几日,便会传出定亲的喜讯了。” 左婵嘴角一扯,许珊方才在董佩面前缩手缩脚的,就差上去给人家提鞋了,如今到了她跟前就“阿佩阿佩”地叫,仿佛和董佩多么熟稔一样。 心中虽对董佩不屑,左婵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董家和谢家是四门亲家,万一哪日当真亲上加亲了,董佩还不是想怎么刁难人就怎么刁难。 许珊见左婵不过附和几句,便又绕到前头去董佩跟前凑趣。 董佩被身周一群和许珊一样久惯奉承巴结她的世家女团团围着,众星拱月一般。 转过一汪方池,众人忽然一静。 不知是谁先道了句:“前头那位可是魏国公世子?” 众女万没料到会在此遇见这位世子爷,惊喜不已,不多时,又不约而同望向董佩。 “世子爷怎到园子里来了,莫不是特特来看董姐姐的?” “这还用问,不是来看董姐姐,莫非是来看你的?此间跟世子爷关系最近的非董姐姐莫属。” “你们休要打趣了,董姐姐已羞得满面飞霞了。” 许珊等人凑在董佩跟前低议,字字句句皆是艳羡。董佩嗔瞪一眼:“看我回头不撕烂你们的嘴!” 嘴上这般说,手却飞快理了裙钗,余光里瞥见谢思言往这边来,羞色更甚,低头趋步迎去。 她从得知谢思言归京那一日就开始筹备,为的就是这一刻。这种万众瞩目c人皆歆羡的感觉,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知道身后众人都在看她,腰背越发挺得笔直。 早已想好头一句先说什么,到得近前,她屈身行礼:“表哥” 她后头的话尚未出口,就觉眼前衣袖一晃,转头看去,谢思言竟已容色冷淡地越过了她。 后头众女惊而相觑,又齐齐看向董佩。 左婵不由哂笑,她还道董佩多大能耐呢,什么未来世子夫人,合着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枉她方才还忌惮着她。董佩今日闹了一通笑话,往后非但再难在京中女眷面前摆谱,还要成为京中的笑柄。 董佩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自己尚屈着膝,就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呆呆望着谢思言的背影。 谢思言纵再是疏淡,见了面也该应个礼,今日竟看也不看她一眼,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莫非她何时得罪了他? 董佩慌了,转身跟上。 站在人丛后头的陆听溪正跟素日交好的手帕交丁白薇讨教木瓜渴水的制法。才说到如何将去皮除瓤的新鲜木瓜切片,就觉背后冷不丁掷来一道沉沉目光。 被注视感过于强烈,对方似要在她身上洞穿两个窟窿。 陆听溪一惊回头,正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目光。 她一怔回神,忙随众人一道垂首,跟他见礼。 杨顺暗觑了眼世子今日的这身行头。松鹿灵芝阔白玉带,行云纹雨过天青色织金宋锦交领阔袖直身,纤尘不染的皂色皮靴。通身簇新,连头上的冠帽都是新打的,越发显得世子身如松竹,玉树仙枝一般雅逸清隽。 可陆姑娘偏不抬头。 杨顺纵是不看,也知世子面色不太好,忙给自己找了个差事,回头冲赶上来的董佩示意退到一旁去,莫要跟来。 这董家小姐可真没眼色。她方才端着那架势,谁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这显然也是得了董家人授意。世子今日这般当众下她面子,是给她的警告,也是给董家的警告,董家的脸面是谢家给的,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世子照样让他们没脸。 再转头,却见世子爷神色稍霁,正疑惑,发现世子的视线不动声色在陆姑娘裙幅上徘徊少刻。 那上头绣了一小片灵芝纹。 杨顺看了眼世子腰间的白玉带,了然舒气。 世子爷心气儿顺了,他们底下这帮人才好办差。 陆听芊素来不惯与众人交际酬酢,只留在芙蓉阁吃茶,听旁人闲谈。她近来着意于穿戴打扮,听人闲谈时,便对此格外留心,有什么时新衣饰c妆容,她都暗暗记下。 听了半日,忽然内急,由一个丫头领着去了东净。 出来后,陆听芊打量一番董家的水榭亭阁,心里暗拿这园子跟自家的比较。她方才坐得久,折返时走得慢慢悠悠,权当散步,倒也不急着回去。 才转过一座假山,抬头就望见对面一道颀长身影。 陆听芊手心沁汗,忙上前行礼。 沈惟钦认出她便是陆家的四姑娘,又想起那日那道怯生生的目光,面色更冷。 陆听芊低着头,并未瞧见沈惟钦的脸色,听见他冷淡道了平身,局促直起身。 她动作间,环佩叮当。 沈惟钦将越过她时,目光扫到了她胸前那枚出廓玉璧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陆听芊满面羞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间,见沈惟钦目光愈冷,不敢打搅他,只好躬身干等着。 须臾,沈惟钦冷淡道:“无事。”没再理会她,回身径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不知为甚,他总觉那玉璧不属于陆听芊。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c面貌更勇悍的护卫,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c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奇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 董家庆寿之日往来者众,易得手,更易将事情闹大。许祥命这伙贼人在这日闯入后院,拖了丁白薇的母亲出来,指认策划劫持陆家老太爷之人是丁家老爷,若败露,就再让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陆家人的指使构陷丁家,意在为自家老太爷脱罪。 这是个连环计,但有个很大的疏漏。 许祥为了尽量少露马脚,只告诉雇来的这帮贼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体态和身上的标记,旁的一概没说。 周氏方才趁乱着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脚,众人惶惶,无暇留意。但最后,这标记却出现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体态和丁家夫人相似。 谢思言于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动手脚的事无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着痕迹提醒丁家夫人,并看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赃。 跟着谢思言做事,随意配合一下就能赢。 她觉自己的差事过于简单,谢思言却说,陆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这事还是陆家这边出面合适,她这一环不可或缺。 陆听溪仍觉自己顶多算个小内应。 她本还想揽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却遭了谢思言嘲弄。 他当时盯着她来来回回端量好几个来回,道:“就你这小矮个儿,届时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见人家脑袋在哪儿,还想盯梢?” “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的线人给你暗示,伺机而动的好。”他说着话,伸手又要来按她的脑袋,被她机警躲开。 陆听溪私心里觉着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很矮,并且还能再长长,被谢思言总这么按着,不长了可怎么好。 周氏不可能当众说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等事,那伙贼人呼啸而去时,仍不知自己抓错了人。 经此一闹,寿宴自是无法继续。各家女眷受惊不小,纷纷作辞。 谢思言一早便交代陆听溪,等筵席阑了来找他。陆听溪打算让陆修业带自己拐去别处,再伺机去见谢思言。不意陆修业还要去拜访一位同窗,不能带她溜达。 叶氏轻敲她脑袋:“今日折腾这一场,你竟还不乏,老老实实归家去!” 顺道随兄长孔纶来拜会陆家众人的孔家姑娘孔贞瞧见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领我四处转转,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个伴儿。” 陆听溪婉拒。她跟孔家这门隔房的表亲并不熟稔,且谢思言在回信里说,少跟孔纶打交道。 旁观许久的陆听惠却凑了过来;“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来跟表姐作伴?”孔贞可不是个爱玩的性子,寻常是不出门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这个雅兴。 孔贞不好拂了陆家面子,只好应下。 陆听怡暗暗瞪了这胞妹几眼,但她恍若未见。 母亲今日未跟来,祖母仍让她闭门思过。不过纵然母亲在此,恐怕也会默许胞妹的举动。母亲膝下女儿只她跟陆听惠两个,她知道母亲一心想攀上孔家这门亲。 陆听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门,正发急,转头瞧见丁白薇,当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会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应随我去观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陆听溪见到谢思言时,他正安坐山涧旁的石台上,捧卷静读。 “世子真是好兴致。” “‘林薄丛笼,幽蔚隐蔼’,”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倾身,嗓音一低,“我独爱野趣。” 他尾音扬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陆听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么野趣?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葱c瑰若夏花的少女,过了片刻,方道;“那伙贼人已挟着周氏去了顺天府衙门。若一切顺利,今日就能鞫问个结果出来。添上这份证据,于咱们局势更利。” “顺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与高家并无牵系,此案审结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说会秉公处置,但我仍让杨顺暗中盯着。” 陆听溪知道谢思言说的高家指的是泰兴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里头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兴公主及其女高瑜这一对名满京师的强势母女。 她迟疑少顷,终是问:“世子说,孙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为何有此一问?” 陆听溪抿唇:“就是突发奇想。”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晓得,”男人低头看她,“倘若当真有那么个人,你预备以身相许酬谢大恩?” 陆听溪听他又这般反问,一时倒不好问下去。 她正想问谢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杨顺忽来禀道:“世子,顺天府尹本已承收诉状,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着那送信之人似是泰兴公主身边的人。” 杨顺提到公主时面无表情,声音愈冷。 国朝公主桎梏甚严,一个公主,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们尚不知要办许家的实则是世子。小的不敢擅专,依您吩咐并未现身。眼下该当如何,请世子示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陆听溪颇觉意外,泰兴公主为何要掺和此事? 难道许家背后还有什么靠山? 谢思言冷笑:“不自量力的夯货,一个公主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重新坐回石台上:“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还有野葛根,你平日无事,都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涨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c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书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阁下吩咐下人慢慢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丝毫不让:“不过就手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怀疑世子车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世子说是也不是?”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须臾,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护卫。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迎面袭来。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样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只管悠悠吃茶,并不理会他。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们,都爱往哪儿去?” 沈惟钦自顾自漫谈,扫视四周。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依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c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直延伸至车厢后头东西两隅。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沈惟钦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飞快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中所盛何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啪!” 一声闷响,谢思言一掌拍在箱盖上,紧紧压住:“阁下是否过于失礼,我这箱内所盛何物,与阁下何干?阁下若再这般寻事生非,我便要请阁下下去了。” 沈惟钦扣盖的力道反更重一分:“世子既随身携带,想来也并非见不得人,眼下这般如临大敌,不知是为哪般?”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半晌,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书。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到他马车上,打开西北角的一口箱箧,看看里头藏的甚。亦或者,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硬往他身边凑,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一个丫头片子而已。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c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一时气冲牛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书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书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书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c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你纵告到御前,我也有说头!我就拿陆家此事开刀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一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c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泰兴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却只字难言。 谢思言这是拿太一祖压她,她一旦驳斥,他必给她扣个不敬祖宗的罪名。况她对这位世子爷的秉性也略有了解,知他是个睚眦必报c遇强愈强之人,她但凡与之相争,必不能善了。 她再是气恼,也只能憋着。 “所谓‘敬天法祖,无二道也’,太一祖最重者,唯‘敬天法祖’耳。《礼记》有云,‘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公主今日作为,莫非是藐视太一祖遗训,欲乱朝纲?” 泰兴公主久惯强势,眼下却被谢思言说得冷汗涔涔。 这罪名若坐实了,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并未深想,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谢思言仍冷眼看她,僵了须臾,咬了咬牙,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我回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也拿不得主意,今日只是路过,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陆听溪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道:“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他心道世子哪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姑娘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姑娘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还是再三叮嘱线人务必看顾好陆姑娘。 实是用心良苦。 良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c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今后宫之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路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流成性c性情暴虐,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疼爱,如今却被蒙在鼓里。” 陆听溪立时明了。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但凡知晓陈家有意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的。女人之间应当更有话说,结交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陆听溪深以为然。 若能将这门亲事搅和了,非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但后宫不得干政,丽嫔能插手祖父之事?” “她无需插手,”谢思言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枕边风。” 枕头风之于男人的打紧,陆听溪从前也有所耳闻,但这话从谢思言口中说出,就仿佛格外令人信服。 谢思言目送陆听溪离开,却见少女走了几步,蓦地回头,又折了回来。 “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一定竭力相助。”少女认真道。 谢思言微垂头,对上一双蕴了涓涓春水的眼眸。 有一瞬,他似觉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黄昏。 “还真有。书院先生昨日布下一桩课业,让写一篇咏兰的赋,又再三叮嘱务必写得匠心独运c别具一格,你当知晓,俗题新写最是难,我如今尚未忖好如何落笔。听闻你这些年很是攒了些描物摹形的风物图,不如拿来与我瞧瞧,或能启发思路。” 陆听溪沉默。她的画拿到谢思言跟前便是班门弄斧。她私心里觉着他念书那么苦,最当紧的是吃些补肾护发的,虽然他如今还是中气十足,乌发浓密。 “我早些年技法稚嫩,画得不太好要不我给你寻些珍稀兰种?”少女略心虚,谢思言家中堆金积玉,她能寻到的兰种,他必是早就见过的。 “要的就是个意趣,哪儿那么些顾虑,”男人将大手按到少女脑袋顶上,“记住,为周全诚意,你定要亲自送来。至若如何来见我,你想好法子。” 陆听溪走后,杨顺暗祷世子浴佛节那日入宫不要碰见沈惟钦——那日非但女眷会入宫,官家子弟也会入宫共与佛事。他已然发现,世子每回见着沈惟钦,都没有好脸色。 忽忽几日过去。 这日一早,泰兴公主领着高瑜携礼登门。 陆听溪打从回来那日起,就在琢磨如何出门给谢思言送画,但叶氏这几日看她看得紧,按着她定让她将先前欠下的绣活做完,说不能为着读书练画就把女红丢下。 陆听溪怀疑等她去找谢思言,他已经做完课业交上去了。 好容易做完了女红,抽空在书房规整要给谢思言送去的书画,又被陆听芝等人不由分说拉到了花厅见客。 才到门口,就听得泰兴公主的笑声:“太夫人谬赞,小女拙作,让太夫人见笑了。” 丫鬟打起帘栊,陆听溪甫一入内,就瞧见高瑜的丫鬟手中铺展着一轴金碧山水。 高瑜背对着她,笑道:“原还发愁只赠些金银珠玉未免显不出诚意来,后头得母亲提点才想起作画这一茬儿。这画虽是临的,但金碧山水画着费事,我又是临时赶工,万望太夫人莫嫌技拙。” “今以这幅临摹之作抛砖引玉。” 高瑜吩咐丫鬟几句,不消片刻,呈上一幅精裱横卷:“这是李昭道的真迹,李昭道的金碧山水存世稀少,我珍藏已久,今日献与太夫人。” 高瑜说话时笑容略微僵硬,目露不舍,被泰兴公主暗瞪一眼,才低了头退到一旁。 听见动静,高瑜转头瞧见陆听溪,精神一振,上前道:“素闻五姑娘亦画的一手妙笔丹青,不知五姑娘以为这幅真迹如何?”以目光指向后头进呈上来的那幅精裱横轴,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仿佛但凡陆听溪说她这幅真迹半句不好,她就要跟她大辩三百回合。 陆听芝往那幅被高瑜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画卷上扫了眼,忽而瞠目,看看陆听溪,又看看那画,惊疑不定。 什么李昭道真迹,这画不是淘淘画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陆听芝从前不懂画,但因着小堂妹的缘故,也渐渐知道些金碧山水c大小青绿山水之类的画种。 她半年前见过这画。 她时常跑去书房瞻仰小堂妹的画作。金碧山水辉煌秾丽,又颇费工夫,小堂妹素日练手多画淡彩c斗方,临摹也不常临长幅金碧山水。 她当时见那幅金碧山水大气精丽,深得意趣,惊呼好画,淘淘说那不过是她临摹的,又支腮沮丧说,自己临摹到大半时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补救,把画错的山峦改成了云岚和林丛。 她看过原作,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从运笔到着色,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临得几分形似,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陆家亦是显贵之门,趋奉陆听溪者怕是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与原画比对一番,觉足可乱真,便不由分说顺了去,后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单靠着这幅画就能致富发家。”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其实临画不必也不可能临得十足十相似,临摹的目的不过是体会原画作者的作画过程与手法意旨。她那回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能临到什么程度,却不曾想画错一处,这错处却又成了辨识特征。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又让拿来真迹给她瞧瞧。 正赞着孙女画技,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老太太怕节外生枝,命人将两幅画都收起。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瞧见陆听溪吃樱桃,也让自己的丫鬟去端来一小碟。才拈起一颗入口,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陆听溪轻咬樱桃薄皮,暗道谢少爷的消息果然灵通。自打她与他缔盟之后,好些事都比旁人知道得早得多。 众人跟陆老太太作辞后,陆听溪被陆听怡拉到了廊庑僻静处。 “那桩事淘淘说,我要不要现在去跟祖母道个清楚?”陆听怡唯恐顺昌伯府那门亲事成了,心中急乱。 陆听溪思忖少顷,道:“姐姐如今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先跟崔鸿赫通个气儿,让他父母来一趟,跟祖母表个意。” 她不能将谢思言的筹划道出,只能尽量周全大堂姐这边。 陆听怡急道:“我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和他说去?” 须臾,陆听溪道:“可以寻个由头出门,往韦弦书院那边去一趟。我跟姐姐一道。” 姐妹二人议定,回房拾掇一番,往前头去的路上,碰见了正玩抖空钟的陆听芝和陆听芊。 陆听芊忙放下手里空钟,提裙上前:“大姐和淘淘可是要出门?” 陆听芝打趣道:“妹妹窜得这样快,莫非还想出门接着挑拣胭脂水粉去?上回跟娘出去,逛了好几家铺子,妹妹都没找见合意的。” “妹妹近来这般挑剔,依我说,合该管淘淘借些颜料来,妹妹想把脸涂成什么色儿,就让淘淘调个什么色儿出来,届时妹妹那妆决计是京中头一份。” 陆听芊红了脸。 今日听闻浴佛节入宫之事,她就即刻想到了自己的胭脂水粉尚未买齐,当下有些坐不住。 沈惟钦是宗室子弟,浴佛节那日自然也会入宫。 她至今想起董家寿宴那日的偶遇还会面红耳赤,沈惟钦竟目不转睛盯着她胸前配饰看。 陆听怡眼见着四妹面上霞色几要红过今日吃的樱桃了,解围几句,称下回再带四妹出来,领着陆听溪出了垂花门。 坐上马车,陆听怡瞥了眼五妹搬上来的那个三尺见方的箧笥,问她里面装的甚。 “一些书画。从前给我授业的纪先生住在韦弦书院附近,我打算把近来的画拿去给他老人家看看,讨教一二。” 陆听怡笑道:“淘淘果然好学。” 陆听溪默默埋下头吃点心,压下心中忐忑。 书院多择址阒其无人的清静之处,韦弦书院位于京师西郊,水绕山环,地界清幽,隐世桃源一般的所在。 书院侧植海棠林,林尽复西十数里外有寺名鹫峰。鹫峰寺是左近唯一的庙宇,往来僧俗知士子须静,书院内中又有官宦子弟,为免冲撞,偶然途径,必穿海棠林,绕行书院。 然而自打谢思言来韦弦就学的消息传开后,连这处海棠林也清静了下来。 杨顺沐着飒飒熏风,立在海棠林中,骋目远望无垠旷野,不禁喟叹。 这深山老林似的地方待久了,果然瞧见一头母鹿都觉娟秀可人。 世子也是好耐性,陆姑娘迟迟未曾践诺,世子竟也没去掳人,还端坐在此下棋。 陆姑娘未露面这几日,世子又多了一桩烦心事——国公爷来信说,让世子准备着,下次回国公府时,相看保国公家的小姐。 世子心里烦闷,面上却半分不显,这才可怖。 谢思言背临一株虬枝海棠,看向对面的堂弟谢思平:“该你了。” 明明对面的兄长神容平静,谢思平却是不寒而栗,不知为甚,他总觉这两日的兄长格外瘆人。 “兄长饶了我吧,”谢思平直渗冷汗,“这棋其其实也没甚好下的,我早就输了。” 兄长一早就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却偏生慢慢折磨,看他垂死挣扎,看他负隅顽抗。他深知兄长性情,不敢胡乱走棋了结此局,只能苦苦支撑。 这种棋下多了,他非愁秃了不可。 究竟是哪个作孽的惹了兄长不快! 他得作速回书院了。谢家家教之严,堪可谓冠绝一时,天下仰风。他若再不走,明日交不上功课,传到他老子耳朵里,他怕是要被揍得半月下不来地。 他若有兄长那等好使的脑子,他也闲坐下棋。 谢思平虽已立起,但未得兄长应允,并不敢走,只能恭敬垂手。 此时,崔鸿赫过来,说有先生叫谢思平过去。谢思平如蒙大赦,得了兄长首肯,一溜烟跑了。 崔鸿赫与谢思言寒暄几句,施礼道:“在下有事在身,倘有人向世子问起在下行踪,世子只道未见便是,万望多行方便,不胜感激。”言罢再礼,作辞而去。 谢思言吩咐杨顺几句,须臾,杨顺折回:“世子,崔鸿赫往林峦深处去了,有个女子戴了帷帽远远过来,大抵是陆听怡。” 杨顺说到后头,大气也不敢喘。 崔鸿赫都等来了大姑娘,世子却 “崔鸿赫走时那架势,急着投胎似的,有姑娘来找有什么了不得的。”谢思言冷嗤。 他两根长指紧夹一颗黑子。棋子是云南永昌的“云子”,对光一映,碧玉一般莹润通透,暗转碧色幽光,搁到棋枰上却是纯黑无杂,乃是棋子中的极品,价比黄金。 男人长指白皙,骨节匀称,比这精烧细炼出的云子更悦目。 指尖一旋,“啪”的一声脆响,谢思言将黑子甩入香榧木棋罐里,起身回书院。 杨顺暗道,世子近来总这么干,亏得这云子坚牢,堕地不碎,否则就那两罐棋子,还不够世子这两日扔的。 不多时,谢思言出了林子,杨顺急急追来;“世子,陆姑娘来了。” “知道了,你复述一回意欲何为?”谢思言步子不停,不耐道。 杨顺恍悟,忙道:“不是大姑娘,是五姑娘,五姑娘来给您送画来了。” 步子顿了须臾,谢思言淡声道:“带她过来。”话说得慢,手却飞快正了衣冠,步至湖畔,往水面上望了眼才折回林中。 谢思言人高腿长,步子又快,杨顺竟一时跟不上。 他怎么觉着世子跑得比方才的崔鸿赫还快。 陆听溪不必看谢思言的脸色也知他心有不豫,再三解释自己为何如今方至,但他辞色未有稍降。 她只好硬着头皮先把画给他。 谢思言大马金刀坐着。 她方才过来时他就瞧见了。身形娇小的少女背着个竹编的大箱箧,仿佛要将她压到地里一样。少女一瞧见他就加快了步子,到了跟前,讪讪解释罢,又扭着脖子反着手,笨手笨脚从背上取箱箧,跟乌龟卸壳似的。 他搭了把手,帮她将壳卸掉,顺手接过来。 方才将少女压得弯腰喘气的壳子,就这么被他轻轻巧巧单手拎了起来。 打开来,他发现她这壳子里装的东西还不少。随手捞了几张画出来,未及细看,有一张滑了下来。 是幅经年的旧画。画上一派繁花淑景,一个看不清眉目的少女一面自马车上下来,一面将手中花冠抛给近旁的丫鬟。 画卷留白处题了两行诗——“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谢思言的目光在上句徘徊凝滞,捏着画卷的手指骤然收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陆听溪一怔,这幅画怎夹在里头。 她正欲将画塞回箧笥里,却对上谢思言寒潭一样的眸子。 “这画怎么回事?” 陆听溪道:“这上头画的是三姐。”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打圆场。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 当日回去,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当行善,如此而已。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自己的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沈安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料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c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怀疑的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书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书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c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奇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书,下午做功课c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书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是得了谁的授意,才肯出面帮陆家解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将交四月, 正是春夏相衔的时节。山东聊城芳菲未歇, 一派花明柳媚的蓊勃气象。 温暖宁谧的马车里, 萧槿又做了个纷乱的梦。在她一旁坐着的季氏见女儿仿似被梦魇着了,忙叫醒了她。 “啾啾梦见什么了?”季氏拍抚着她, 温声问道。 萧槿听见母亲唤她乳名, 神思才逐渐归拢。她缓了一缓, 摇头直道没什么。 她靠在母亲怀里, 低低吁了口气。 自她重返幼年之后, 就会时不时地梦见一些前生往事。 彼时,她嫁给巨室阀阅荣国公府卫家的二公子卫启沨后,卫启沨待她甚是冷淡,两人也未行过周公之礼。及至后来, 她才发现原来卫启沨早已心有所属,之所以没有娶他心爱的表妹温锦, 皆因他不知为何伤了要害,不能人道, 害怕耽误温锦, 这才忍痛另娶。 这些事, 卫家在婚前都瞒得严严实实。 而温锦也对卫启沨情沾意密, 后来被迫嫁了人, 也始终意难平,仍旧与卫启沨有所交通。 萧槿嫁给卫启沨也不过是因为一道赐婚旨意, 但她还是心觉讽刺, 卫启沨既然看她不顺眼, 为什么要在皇帝给他赐婚时提起她呢?在嫁他之前,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面,她对他的印象也甚是菲薄。 萧槿曾开诚布公地问过卫启沨,是否因她的名与温锦的名同音才娶她的,卫启沨只道不是。 卫启沨大约是不想再寻一个幌子,萧槿后头几次与他提出同往御前解除姻盟,但他始终不肯。萧家多番走动无果,与卫家势同水火。 这么不死不活地拖了十年。也正是这十年,让她见证了卫家的权力更迭。 出人意表的,卫家的爵位最后被那个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四公子卫启濯攫取,卫启沨多年算计亦随之落空。卫启濯非但承袭了爵位,还青云直上,官至宰辅,生杀予夺,权势煊赫,无人可及。 不过萧槿觉得这些都和她没多少干系,她只想脱离卫家。 萧槿最后一次去找卫启沨说和离之事时,没见到他本人,反而遇见了温锦。 温锦以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问她可知卫启沨为何娶她。萧槿不欲听她多言,转身要走时,听她在身后低低叹息:“在表哥心里,你连我的影子都不是我都有点可怜你。” 萧槿讽笑。 要真论起来,卫启沨也是个痴情的,但却是以折损她的一生为代价来成全他对另一个人的情深意笃。 卫启沨是众人眼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才当曹斗,风姿华茂,洁身自好。她当初嫁与他时,众人都道她得了一桩好姻缘,家人也为她欢喜,谁想到这不过是她噩梦的开始。亦且这噩梦纠缠她十载,若不能挣脱,还将继续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再往后的事情,有些模糊。她最后的记忆里有很多人,有她的家人,有卫启沨,有温锦还有一个身着玉色袍的人。他似乎先是立在远处凝睇着她,跟着慢慢走上前来。她觉得那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口中言语。 她每回试图去仔细回想时,都徒劳无获,只会令记忆更加凌乱。 “却才憩息了一回,怎还恹恹的,”季氏拉起萧槿的手摇了摇,语带笑意,“别愣着了,咱们到了。” 萧槿敛神,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不论如何,她既脱了那个囚困她多年的泥淖,便是万幸。 她还是那个翛然恣肆的萧槿。 前生之痛,她断不会再历。 萧槿随着季氏下了马车之后,沐着拂煦暖风,很快从那种哀怆压抑的神思里挣解了出来。 她如今才不过十岁,人虽小,但牵着季氏的手倒也刚好。母女两个一路说笑,刚绕过照壁,就见一个丫头急火燎地迎面奔过来。 “太太,不好了,”丫头惶遽得连行礼都忘了,“表少爷溺水了!” 这府上只一个表少爷,就是萧槿的表兄卫庄。 萧槿与季氏皆是一惊。 季氏回神,忙问道:“现下如何了?” 那丫头磕磕巴巴道:“已已救起来了只c只是表少爷昏迷不醒”说是昏迷不醒,但瞧着却像是已经没气了,只是这话她可不敢说。 季氏沉声一叹,踅身疾步入内:“可请大夫了?” 丫头跟在后头小心答道:“已使人去请了” 萧槿并没即刻跟上季氏的步子。她立在原地错愕俄顷,一时不能回神。 她那个表哥昨日不是应该已经过了生死一关了么?怎么还会溺水? 萧槿仿似想到了什么,当下也奔了进去。 等她赶过去时,就见卫庄仰躺在荷池边的空地上,双目紧闭,一旁是神色凝重的季氏和一众噤若寒蝉的家下人等。 萧槿跑至近前,见卫庄的书童天福已经在施救了,轻叹一息。 她不是此间土著,对心肺复苏术略有通晓,之前拐弯抹角教了天福,希望能救卫庄一命。 天福伸手帮卫庄清理了残存的口鼻异物,又做了胸外按压,跟着为他开放气道。 他蹲在卫庄身侧,一手抬起他的颈部,另一手以小鱼际侧下压他的前额,使他的头部后仰。 天福紧张地观察着自家少爷的状况,内心十分纠结。若是少爷还不醒,难道他真要嘴对嘴吹气? 天福正挣扎着,忽见还被他托着脖颈的少年倏地睁开了眼。 须臾的迷蒙后,少年的目光便是锋刃一般的凛寒凌锐。 天福悚然一惊,忘了他还托着他,猛地缩手。 只闻“咚”的一声闷响,刚刚醒来的少年立等后跌,一头撞上了池边的卵石。 众人齐齐抽气。 这一下,听着都疼。 萧槿也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磕得挺结实的。 天福愣了片时。 少爷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难道是被水鬼上身了? 天福觉得自己想得太玄乎了,赶忙打住胡思乱想,低头见自家少爷又闭上了眼,以为是又被他摔晕过去了,愧怍不已,哭丧着脸去摇晃他。天福正要招呼余人上来帮忙将少爷抬走,就见少爷突然睁眼,自己缓缓坐了起来。 天福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季氏见卫庄苏醒,长舒了口气,上前询问卫庄可还有何不适。然而她问了半晌,卫庄却都不答话,只是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什么。 季氏只以为他是惊悸过度,不疑有他。她命人将卫庄扶起,蔼然笑道:“过会儿再让大夫仔细瞧瞧。哥儿先回房换身衣裳,莫受了凉。过几日便是府试了。” 天福一听到“府试”俩字就提起一颗心,扭脸看自家少爷的反应。他打量再三,发现少爷面上并无异样,暗暗松口气。 萧槿也松了口气。她方才忍不住想,如果卫庄步了前世的后尘,那么是否也意味着前世的轨迹是不可更易的。但如今卫庄没死,真是再好不过。 萧槿打量着这个死里逃生的少年。他眼下浑身湿透,状貌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有一种落落从容的态度。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但究竟是怎样的变化,她一时间也难以名状。 不过她见他似乎真的无事了,倒是很有些惊异,心肺复苏术这么管用? 她正发愣间,忽见他回头掠视一圈,最后正与她的目光撞上。 萧槿呆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搀着走远了。 萧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他方才那眼神,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萧槿暗暗摇头,觉得她可能看花了眼。 萧槿觉着救人一命,心下松快。季氏跟去招呼卫庄了,她正预备回自己院子,没走几步就见几个堂兄凑在湖山旁窃窃私议。 她四哥萧嵘没看到她过来,朝着卫庄离去的方向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他好端端地怎么就掉水里去了呢?我猜他是自裁。你们想啊,他都考了六七年了,才勉强过了县试,连个童生都没混上,怎么想怎么没脸啊,保不齐他就觉得生无可恋,干脆投水,一了百了,反正府试他也过不了,死了就不必考了。”话音未落便笑起来。 萧槿鄙夷地看了萧嵘一眼。说谁自尽她都相信,唯独说卫庄自尽她不信。 卫庄那人才不会干这种事。虽然她与他打交道不多,但在这一点上头,她十分笃定。 萧嵘扭头间瞧见小堂妹扫过来的眼神,愣了一下,朝她笑了笑,一时收声。 萧槿想起一些事,攒眉道:“四哥积点口德。” 萧嵘笑笑:“我就那么一说。”他就是瞧不上卫庄那种人。 等萧槿走过去,萧嵘继续眉飞色舞道:“我敢打赌,卫庄这回又是去凑数的,我看他要过府试啊,少说也要再过六七年。等他熬得胡子花白,还不晓得能不能混上个秀才呢”说着说着,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兄长萧崇瞧见季氏去而复返,神容淡淡地瞥他一眼,上去见了礼。 萧嵘讨个没趣,渐渐收了笑,“嘁”了声。他没瞧见往这边走过来的季氏,转头对一旁的萧峥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啊,就卫庄那种废物,能考上才怪” 萧嵘说着话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顿了一顿,转头见是伯母,不免尴尬,与萧峥一道上前施礼。 季氏没听到萧嵘的话,只冲着几个侄儿颔首,道:“都别杵着了,你们伯父适才差人来递信儿,说那荣国公府的卫大人与卫家公子一行人要提前到了,说不得即刻就至。” 将交四月,正是春夏相衔的时节。山东聊城芳菲未歇,一派花明柳媚的蓊勃气象。 温暖宁谧的马车里,萧槿又做了个纷乱的梦。在她一旁坐着的季氏见女儿仿似被梦魇着了,忙叫醒了她。 “啾啾梦见什么了?”季氏拍抚着她,温声问道。 萧槿听见母亲唤她乳名,神思才逐渐归拢。她缓了一缓,摇头直道没什么。 她靠在母亲怀里,低低吁了口气。 自她重返幼年之后,就会时不时地梦见一些前生往事。 彼时,她嫁给巨室阀阅荣国公府卫家的二公子卫启沨后,卫启沨待她甚是冷淡,两人也未行过周公之礼。及至后来,她才发现原来卫启沨早已心有所属,之所以没有娶他心爱的表妹温锦,皆因他不知为何伤了要害,不能人道,害怕耽误温锦,这才忍痛另娶。 这些事,卫家在婚前都瞒得严严实实。 而温锦也对卫启沨情沾意密,后来被迫嫁了人,也始终意难平,仍旧与卫启沨有所交通。 萧槿嫁给卫启沨也不过是因为一道赐婚旨意,但她还是心觉讽刺,卫启沨既然看她不顺眼,为什么要在皇帝给他赐婚时提起她呢?在嫁他之前,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面,她对他的印象也甚是菲薄。 萧槿曾开诚布公地问过卫启沨,是否因她的名与温锦的名同音才娶她的,卫启沨只道不是。 卫启沨大约是不想再寻一个幌子,萧槿后头几次与他提出同往御前解除姻盟,但他始终不肯。萧家多番走动无果,与卫家势同水火。 这么不死不活地拖了十年。也正是这十年,让她见证了卫家的权力更迭。 出人意表的,卫家的爵位最后被那个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四公子卫启濯攫取,卫启沨多年算计亦随之落空。卫启濯非但承袭了爵位,还青云直上,官至宰辅,生杀予夺,权势煊赫,无人可及。 不过萧槿觉得这些都和她没多少干系,她只想脱离卫家。 萧槿最后一次去找卫启沨说和离之事时,没见到他本人,反而遇见了温锦。 温锦以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问她可知卫启沨为何娶她。萧槿不欲听她多言,转身要走时,听她在身后低低叹息:“在表哥心里,你连我的影子都不是我都有点可怜你。” 萧槿讽笑。 要真论起来,卫启沨也是个痴情的,但却是以折损她的一生为代价来成全他对另一个人的情深意笃。 卫启沨是众人眼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才当曹斗,风姿华茂,洁身自好。她当初嫁与他时,众人都道她得了一桩好姻缘,家人也为她欢喜,谁想到这不过是她噩梦的开始。亦且这噩梦纠缠她十载,若不能挣脱,还将继续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再往后的事情,有些模糊。她最后的记忆里有很多人,有她的家人,有卫启沨,有温锦还有一个身着玉色袍的人。他似乎先是立在远处凝睇着她,跟着慢慢走上前来。她觉得那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口中言语。 她每回试图去仔细回想时,都徒劳无获,只会令记忆更加凌乱。 “却才憩息了一回,怎还恹恹的,”季氏拉起萧槿的手摇了摇,语带笑意,“别愣着了,咱们到了。” 萧槿敛神,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不论如何,她既脱了那个囚困她多年的泥淖,便是万幸。 她还是那个翛然恣肆的萧槿。 前生之痛,她断不会再历。 萧槿随着季氏下了马车之后,沐着拂煦暖风,很快从那种哀怆压抑的神思里挣解了出来。 她如今才不过十岁,人虽小,但牵着季氏的手倒也刚好。母女两个一路说笑,刚绕过照壁,就见一个丫头急火燎地迎面奔过来。 “太太,不好了,”丫头惶遽得连行礼都忘了,“表少爷溺水了!” 这府上只一个表少爷,就是萧槿的表兄卫庄。 萧槿与季氏皆是一惊。 季氏回神,忙问道:“现下如何了?” 那丫头磕磕巴巴道:“已已救起来了只c只是表少爷昏迷不醒”说是昏迷不醒,但瞧着却像是已经没气了,只是这话她可不敢说。 季氏沉声一叹,踅身疾步入内:“可请大夫了?” 丫头跟在后头小心答道:“已使人去请了” 萧槿并没即刻跟上季氏的步子。她立在原地错愕俄顷,一时不能回神。 她那个表哥昨日不是应该已经过了生死一关了么?怎么还会溺水? 萧槿仿似想到了什么,当下也奔了进去。 等她赶过去时,就见卫庄仰躺在荷池边的空地上,双目紧闭,一旁是神色凝重的季氏和一众噤若寒蝉的家下人等。 萧槿跑至近前,见卫庄的书童天福已经在施救了,轻叹一息。 她不是此间土著,对心肺复苏术略有通晓,之前拐弯抹角教了天福,希望能救卫庄一命。 天福伸手帮卫庄清理了残存的口鼻异物,又做了胸外按压,跟着为他开放气道。 他蹲在卫庄身侧,一手抬起他的颈部,另一手以小鱼际侧下压他的前额,使他的头部后仰。 天福紧张地观察着自家少爷的状况,内心十分纠结。若是少爷还不醒,难道他真要嘴对嘴吹气? 天福正挣扎着,忽见还被他托着脖颈的少年倏地睁开了眼。 须臾的迷蒙后,少年的目光便是锋刃一般的凛寒凌锐。 天福悚然一惊,忘了他还托着他,猛地缩手。 只闻“咚”的一声闷响,刚刚醒来的少年立等后跌,一头撞上了池边的卵石。 众人齐齐抽气。 这一下,听着都疼。 萧槿也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磕得挺结实的。 天福愣了片时。 少爷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难道是被水鬼上身了? 天福觉得自己想得太玄乎了,赶忙打住胡思乱想,低头见自家少爷又闭上了眼,以为是又被他摔晕过去了,愧怍不已,哭丧着脸去摇晃他。天福正要招呼余人上来帮忙将少爷抬走,就见少爷突然睁眼,自己缓缓坐了起来。 天福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季氏见卫庄苏醒,长舒了口气,上前询问卫庄可还有何不适。然而她问了半晌,卫庄却都不答话,只是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什么。 季氏只以为他是惊悸过度,不疑有他。她命人将卫庄扶起,蔼然笑道:“过会儿再让大夫仔细瞧瞧。哥儿先回房换身衣裳,莫受了凉。过几日便是府试了。” 天福一听到“府试”俩字就提起一颗心,扭脸看自家少爷的反应。他打量再三,发现少爷面上并无异样,暗暗松口气。 萧槿也松了口气。她方才忍不住想,如果卫庄步了前世的后尘,那么是否也意味着前世的轨迹是不可更易的。但如今卫庄没死,真是再好不过。 萧槿打量着这个死里逃生的少年。他眼下浑身湿透,状貌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有一种落落从容的态度。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但究竟是怎样的变化,她一时间也难以名状。 不过她见他似乎真的无事了,倒是很有些惊异,心肺复苏术这么管用? 她正发愣间,忽见他回头掠视一圈,最后正与她的目光撞上。 萧槿呆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搀着走远了。 萧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他方才那眼神,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萧槿暗暗摇头,觉得她可能看花了眼。 萧槿觉着救人一命,心下松快。季氏跟去招呼卫庄了,她正预备回自己院子,没走几步就见几个堂兄凑在湖山旁窃窃私议。 她四哥萧嵘没看到她过来,朝着卫庄离去的方向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他好端端地怎么就掉水里去了呢?我猜他是自裁。你们想啊,他都考了六七年了,才勉强过了县试,连个童生都没混上,怎么想怎么没脸啊,保不齐他就觉得生无可恋,干脆投水,一了百了,反正府试他也过不了,死了就不必考了。”话音未落便笑起来。 萧槿鄙夷地看了萧嵘一眼。说谁自尽她都相信,唯独说卫庄自尽她不信。 卫庄那人才不会干这种事。虽然她与他打交道不多,但在这一点上头,她十分笃定。 萧嵘扭头间瞧见小堂妹扫过来的眼神,愣了一下,朝她笑了笑,一时收声。 萧槿想起一些事,攒眉道:“四哥积点口德。” 萧嵘笑笑:“我就那么一说。”他就是瞧不上卫庄那种人。 等萧槿走过去,萧嵘继续眉飞色舞道:“我敢打赌,卫庄这回又是去凑数的,我看他要过府试啊,少说也要再过六七年。等他熬得胡子花白,还不晓得能不能混上个秀才呢”说着说着,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兄长萧崇瞧见季氏去而复返,神容淡淡地瞥他一眼,上去见了礼。 萧嵘讨个没趣,渐渐收了笑,“嘁”了声。他没瞧见往这边走过来的季氏,转头对一旁的萧峥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啊,就卫庄那种废物,能考上才怪” 萧嵘说着话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顿了一顿,转头见是伯母,不免尴尬,与萧峥一道上前施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萧槿听说卫启沨要来时, 才隐约想起上一世时他似乎是在萧家盘桓过一段时日。 兴许是因为她在入京之前与他的交集太少, 导致她对他的印象很浅。虽然他脸长得好。 不过真论脸的话,卫启沨那张脸比不上他堂弟卫启濯。萧槿原先也以为卫启沨那种容貌已经顶天了, 后来见了卫启濯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脸外有脸。 萧槿方才没有走远, 季氏将她叫了回来, 交代她顺道去将萧岑叫去前院见客。 萧岑是萧槿的双胞胎弟弟,萧槿的父亲萧安与季氏感情融和,未纳妾室,夫妻两个膝下只萧槿与萧岑这一对双胞胎姐弟。 萧岑才从家塾里回来, 一见着萧槿就奔上来问道:“庄表哥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槿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他不是要自戕。” 她今日是与季氏一道去报国寺进香了。她回忆了一下时间,记起上一世的卫庄就是在她这次去进香的前一日溺水而亡的, 所以她提前教了天福急救的法子, 又跟卫庄说她梦见他会溺水云云, 但卫庄不信, 天福倒是听得心惊, 答应一定看好卫庄。 然而昨天一整天都太平无事。萧槿还以为卫庄的劫数已经过去了, 结果今日他就落水了。 萧槿方才也想到是不是她记岔了日子, 但思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她虽然跟卫庄不算十分熟稔, 但当年这个表兄的死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何况卫庄是这么有特点的人。 所以她觉得, 应当只是时间上出现了一些偏差。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萧岑叹道:“咱们的庄表哥原本就考不上了, 这下在水里泡了一回, 脑子进了水更考不上了。” 萧槿净了手,坐下拈起碟子里的一块点心,瞥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说话的语气跟四哥越来越像了。” 萧岑笑嘻嘻道:“别拿我跟四哥比,我读书比他好,人也比他机灵多了。” 萧槿丢给他一个白眼:“你跟四哥比什么。” “难不成跟二哥比,我也得比得过啊,”萧岑说话间一拍手,“诶,我听说那卫家二公子举业上头十分厉害,他今儿过来,我说不得还能讨教一二。” 萧槿低头喝了口花茶。 卫启沨在读书上面确实很有天分,然而他有的状元科名卫启濯也有,无论在哪方面,他都始终不能压制这个堂弟,卫启沨心中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卫启濯前头有意藏锋,倒是不显,众人大多只知卫家二公子的才名。后来卫启濯蟾宫折桂,一鸣惊人,光芒渐渐盖过卫启沨。 其实萧槿觉得,卫启沨主要是输在了心机谋算上。卫启濯那等机谋,是萧槿生平仅见。皇帝自觉心术踔绝,但在卫启濯面前,都有些不够看。 “你不要跟那卫家公子走得太近。”萧槿搁下茶杯道。 萧岑一愣:“为何?” 萧槿起身拍拍萧岑的肩:“乖乖听姐姐的话便是。” 萧岑转眼打量萧槿几眼,包子脸鼓了股,乖顺点头道:“好,听姐姐的。” 萧槿微微一笑。 从萧岑院子里出来时,萧槿忖着回去也是在房里闷着练字,想起卫庄那件事,心中不免疑惑,当下拐了个弯,转去寻卫庄。 她前世也只是知道卫庄是溺水而亡的,并不知晓他溺水的具体缘由。如今想来,倒是有些蹊跷。 卫庄住在萧家的西跨院。萧槿过去时,一个身着湖蓝茧绸直裰的大夫正低头写脉案。 那大夫姓周,总是善气迎人,有着手成春之能,是萧家常请的老郎中。 周大夫直道卫庄已无大碍,只是开了些安神的药。 萧槿看了眼安静地倚靠在软榻上的卫庄,觉得确实是应该给他安安神了,他眼下这副光景,倒很像是惊吓过度。 等周大夫走后,萧槿将随手从萧岑那里顺来做慰问礼的点心放到桌上,转头跟卫庄客套几句,跟着便问道:“表哥今日如何落水的?” 卫庄眼帘微垂。 萧槿等了少顷,见他不开言,转眸端量他。 榻上少年面色略显苍白,但姿态洒落,一件牙色直裰穿在身上,愈显他眉目宛然,黑发如瀑。 卫庄其实生得极是好看,姿容清隽雅逸,走在人丛里是十分打眼的。只是卫庄总是因着自身处境与资质而自卑,因而也只是容貌好而已,气度总是出不来。 但是眼下的卫庄,虽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但身上那股蹙蹙靡骋的窘迫感似乎已经寻不见了。 萧槿再度想起了他方才临走前回头扫的那一眼,心头疑惑更盛。 “一场意外而已,”卫庄倏而出声,“表妹不必系念。” 萧槿又偏头看他几眼,忽而笑嘻嘻道:“我听说几个堂兄过几日要出外游玩,表哥可要同往?外面景致可好了,我今日去报国寺的时候,看见到处都是宠柳娇花的盛景。” 卫庄缓缓坐起身望向萧槿。他适才刚沐浴了一番,因着他这个动作,半湿墨发潺湲流泻,恍若水墨晕开。 卫庄接过天福手里的汗巾,一面仔细擦拭湿发,一面对萧槿道:“不去。” “为什么?” “出去要花钱。” 萧槿突然笑出了声:“这才对嘛,表哥还是本色不改。” 卫庄之所以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他的抠门。 萧槿就没见过比卫庄更抠门的人。卫庄并不缺银子,但总是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他为了省油,屋里的油灯从来只点一茎灯草;为了省布料,只给自己做直裰,从不做直身和道袍,因为直身与道袍比直裰多两块衣摆,形制也宽大,费布;为了省银子,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只是一个婆子与一个书童在伺候着。 有一回卫庄买回一只烧兔子,萧槿有意逗他,缠着他说要吃兔肉,卫庄被逼得无法,咬了咬牙,抬手剁了个兔耳朵给她。 萧槿活了两世了,至今都记得那只兔耳朵。 她觉得卫庄可能跟严监生有的一拼。 不过卫庄虽则吝啬,每个月也总是会交给季氏十两银子,当做他们母子三人的暂住之费。季氏几番推辞,但卫庄始终坚持。 萧槿之所以不认为卫庄是想自尽,一是因为他吝啬,二是因为他一直惦记着娶媳妇的事,娶个好媳妇是卫庄父亲的临终嘱托。 家业没着落,媳妇也没找,怎么可能自杀。 萧槿不知道卫庄是为他弟弟攒钱还是为未来媳妇攒钱,她只是比较怀疑,抠门如卫庄,到底能不能娶上媳妇。 萧槿与卫庄说话间,卫庄的母亲宋氏笑着进来,端了一碗姜汤给卫庄。 萧槿起身笑着喊宋氏:“姨母。” 宋氏慈和一笑:“姐儿今日玩得可好?” 萧槿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那寺庙后山的景致特别好,下回姨母也去!” 宋氏其实是萧槿的表姨,但为显亲厚,季氏都让萧槿姐弟两个喊姨母。 宋氏是聊城本地人,为人十分随和,只是有些没主见。宋氏的丈夫早亡,一人守着亡夫留下的家业,带着卫庄与卫晏两个儿子过活。后来萧安外放山东,时逢卫庄筹谋举业之事,而萧家正好为几个子侄延请了一个致仕的老翰林做先生,季氏便让卫庄来萧家附学,卫庄母子三个这才搬进了萧家。 姜汤有点烫,卫庄接在手里,一口口慢饮。他的目光暗暗在宋氏与萧槿两人之间流转一番,最后定在了萧槿身上。 他出神须臾。 他隐隐觉得,萧槿方才问他是否要出外游玩,不过是在试探他。虽然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娃娃,但他觉得她是瞧出他的异样了。 卫庄的目光从萧槿身上收回,缓缓敛眸。 这个原身的落水确实是个意外,但也不是全无缘由的。 萧家前院。萧安引着卫承劭与卫启沨父子往正堂去。 卫家世代簪缨,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豪门世家。卫家子孙多芝兰玉树,容貌更是没有差的。卫启沨现身时,一旁侍立的小厮仆妇心下不由嗟叹,这位公子入内后,直令人觉着满室生辉。 萧安是镇远侯世子,萧家与卫家沾些亲故,如今卫承劭任山东巡抚,公务之余,便携子同来萧家府上做客。 山东巡抚乃一省最高长官,位高权重,萧安眼下任东昌府知府,是地方最大父母官,但在朝廷派来的巡抚面前,仍旧是下级。故而萧安之前便知会季氏,让做好安排,好生招待卫家父子。 萧安跟卫承劭不算熟稔,有些摸不清卫承劭的脾性,但见面后发觉对方似乎颇为随分,尤其是卫家那个公子,瞧着禀性甚为温和,出身卫家那样的门庭,竟没半分世家公子惯有的骄矜习气,实是有些意外。 两厢揖让落座后,萧安与卫承劭寒暄半晌,见卫启沨只是坐着喝茶,想了一想,冲着一旁的几个子侄招手道:“你们领着卫公子出去转转。” 萧安所言正中卫承劭下怀,卫承劭转头看向卫启沨:“听闻几位贤侄学问皆好,哥儿且去,切磋切磋制艺也是好的。” 卫启沨起身应是。 卫承劭又冲萧家几个兄弟笑道:“有劳列位贤侄了。” 萧家几兄弟忙道不敢当,又客套几句,这才相让着领了卫启沨出来。 萧岑方才听到卫承劭方才说什么“听闻几位贤侄学问皆好”,就忍不住想,这卫大人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论起学问,萧嵘只比卫庄好一些,萧峥与萧嵘半斤八两,至于他,也是个半吊子。他们几个人里面,除了萧崇,没人担得起“学问好”这三个字。 萧嵘一早就盼着卫启沨来。卫启沨年纪轻轻便已中举,而且出身摆着,若是能借机跟卫启沨攀上交,那他可是多了个大助力。 萧崇倒是有意与卫启沨切磋,但他见他似乎无心于此,一时也不好硬生生逞技。 萧嵘也发觉卫启沨心不在焉,当下殷勤道:“要不,我带卫公子去园子里转转?后花园那边种了不少桑树呢,今年暖得早,桑葚都陆续熟了。” 萧岑看不惯萧嵘捧高踩低的嘴脸,又觉得卫启沨不会稀罕那点桑葚,正想借故离开,就听卫启沨道:“劳烦带路。” 萧岑诧异抬头。 卫启沨回身时低头看了萧岑一眼,淡笑道:“这位小公子生得好生漂亮伶俐,我瞧着倒是投眼缘。”说话间解下腰间玉佩,伸手递给萧岑,“权作见面礼,聊表芹意,切莫推辞。” 萧岑最爱听人夸他好看,况他觉着卫启沨这人挺好的,正要笑嘻嘻地接过,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想起姐姐交代他的话,立马缩手,认真摇头拒收。 卫启沨一愣,旋笑道:“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小公子拿去玩儿吧。” 萧嵘瞪眼,成色那么好的玉佩还说不贵重,让萧岑一个半大孩子拿去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萧槿循声望去,瞧见来人, 笑道:“我是来送我表哥的。” 卫庄瞧着那个一径往这边奔过来的少年, 在脑中搜寻了一番, 想起了来者何人。 间壁江家的公子江辰。 这位江小公子有事没事就爱跑来萧家串门, 对萧槿颇多照拂。 萧槿说话间,江辰已然到得跟前。他兴冲冲地跟萧槿一叠声道着“真巧”,又命小厮提来食箩,笑问萧槿要不要吃刚出锅的蒸酥。 萧槿摇头, 晃了晃手里的枣糕:“庄表哥给我买了枣糕了。”说话间仍旧觉得如坠梦中。 真是不敢信啊,她庄表哥竟然给她买了两块枣糕 江辰也是一愣,转头看了卫庄一眼,惊诧不已。 卫庄的吝啬是左右邻舍皆知的, 江辰也是深有体会。有一回江辰跟卫庄借香茶饼,结果卫庄拿出小刀对着一片香茶饼仔仔细细地给他切了一个小小的角, 还不及江辰的小拇指甲盖大。 江辰当时对着那一粒香茶饼怔了许久,自此之后再也不敢来问卫庄借东西。 江辰其实不太明白, 卫庄家中也颇有资财,明明不缺银子,怎么就抠成那样呢? 江辰禁不住感慨,卫庄今日肯拔毛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嗟叹间转头跟卫庄寒暄,但卫庄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又时不时打量他一眼。 江辰觉得莫名其妙。 他近来似乎没跟他借过东西吧? 不过江辰很快释然了, 卫庄约莫只是因为即将赴考, 有些焦虑而已。 江辰也是要去考府试的, 他本想着既然碰巧遇见,不如跟卫庄同行搭个伴,但卫庄并无此意,出言回绝了。江辰也不好勉强,跟萧槿说笑一回,作辞离开。 卫庄瞥了江辰的背影一眼,转而低声跟萧槿叮嘱一番,末了拍着她的脑袋道:“四日之后你来接我好不好?” 萧槿一怔仰头:“为什么?” 送完还不成,还要来接? 卫庄理所当然道:“你送了我自然也要来接我,如此方谓有始有终。” 萧槿嗫嚅片时,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便如此言定了,”卫庄见她没有推拒,权当她默认,又往萧府大门内扫了一眼,“我届时会及早回来的。” 萧槿总觉得卫庄辞色间透着些莫名的异样,似乎是心里存着什么事放心不下一样。 难道是惦记着他屋里剩的那点灯油? 萧槿暗暗摇头,她总还是觉得卫庄自打上回溺水后,整个人都有点古怪。 卫庄上了马车之后,靠在云锦靠背上闭目养神。 府试是他早就过了的,通过这种遴选生员的考试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如今只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纵然他一路考入殿试摘取鼎元,他也是以卫庄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变回卫启濯,但是不论如何,总还是要有所筹谋。 方才宋氏与卫晏为他送行时,他有一瞬的晃神。荣国公府锦簇花攒,但兄弟之间的倾轧也从未断绝。 站得愈高,斗得愈狠。 他虽能于激流之中应对自如,但有时也觉倦怠。 而成为卫庄的这几日,他深觉松泛。宋氏跟卫晏待他十分真诚,萧家也相对敦睦。 算是有失有得。 天福见自家少爷闭着眼睛半晌不言语,以为他睡着了,忍不住出声道:“少爷醒醒神,咱们即刻就到贡院了。” “经你一说,我还真有些乏了,”卫庄换个姿势继续靠着,“今晨起太早了,等到了地方补一回眠。” 天福心道完了完了,少爷真是打算在号房里睡上四天了。 卫庄头往后靠时压到了脑后勺那个肿起的包,顿时轻咝了口气,看向天福。 他被捞上来之后身体是无甚大碍,只是天福失手令他磕出来的包却还没消下去。 天福见状心虚,小声道:“小的也不是有意要缩手的实在是少爷当时的眼神太吓人了” 就在天福忐忑着少爷会不会扣他工钱时,就听少爷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间壁的江辰,你可知晓其人何如?” 天福一愣:“少爷怎忽问起他来了?他欠少爷银子啊?” 卯时一刻,贡院门开,待考士子开始入场。 经过两轮严格搜身之后,考生依序鱼贯进场。入了龙门之后,沿着宽阔甬道一径入内,便可见两侧齐整四方的号房。 贡院大得很,光是号房就有一万多间。每个人的考引上都写着事先分好的座号,士子们一入场就开始四处找寻自己的号房。 卫庄拿着刚发的那张座号便览按图索骥时,碰见了江辰。 江辰也正低头琢磨着座号便览上面的号房分布,转悠间,一瞥眼便瞧见卫庄正立在不远处看着他。 卫庄徐行几步到得他跟前,出声问道:“不敢动问,尊驾座号为何?” 江辰一愣,答道:“玉字六号。”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惊疑不定道,“那卫兄你” 卫庄举起自己的考引:“玉字七号。” 江辰一愣,合着俩人的号房毗邻? 送走了卫庄之后,萧槿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她今日起得实在太早,送卫庄出去时就哈欠连天,回屋后倒头就睡。但她上午还要去谢先生那里听课,因而只睡了一个时辰就又爬了起来。 谢先生是她爹给她和几个堂姐请来的教书先生,年逾四旬,于诗词文章上头都颇有一番造诣,为人又谦和风趣,萧槿很爱听他授课。不过她今日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片时,很有些赧然。 谢先生倒没加责备,只是问起她缘由时,听说她是去送卫庄赴考了,禁不住轻叹一息。 他跟方先生有些私交,方先生时常跟他说卫庄简直朽木不堪雕,他什么法子都使尽了,但卫庄就是毫无进益。谢先生觉得像是卫庄这样的,要么是混沌未开,要么是确实不是块读书的才料。 临近晌午,萧槿等人各自散去用饭。 从学堂里出来时,萧榆又想拉着萧槿去偷看卫启沨,被萧槿一口回绝。 萧榆撇嘴道:“你不觉得看着他就通身舒畅嘛,我要是多看他一眼,晌午能多吃一碗饭。” 萧槿心中暗叹一息,岔题道:“我方才瞧见三姐跟四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她们在合计什么。” 萧榆不以为意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槿瞧着前头并肩喁喁私语的萧枎与萧杫,就觉得奇怪,这俩人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素日里惯常是暗暗较劲的,今儿怎么凑在一处的? 下午从谢先生那里出来后,萧槿被萧榆拽去后花园做绣活。 目下方交孟夏,寒气已去,暑热未来,园中花木葱茏,融和微风拂煦而来时,暖香盈满肺腑,熏人迷醉。 萧槿在亭子里坐了片时,便惬意得打起了哈欠。 萧榆正笑她送卫庄一回倒是变成了瞌睡虫。就听一阵人声渐近。 萧榆转头一看,便瞧见萧嵘正引着卫启沨往对面的凉亭去。 卫启沨穿一件松茶色绮罗直身,腰里扣着金镶玉云鹤猫睛石绦环,身若修竹,容色充盛,甫一现身,满园芳菲尽数失色。 萧槿起身欲走,但被萧榆一把拽住。 “咱们去跟卫公子见个礼吧,”萧榆笑嘻嘻地眨眨眼,“你这么扭头就走多失礼。” 萧槿一面扭动手腕去挣萧榆的手,一面低声道:“反正他们也没瞧见咱们,咱们走了他们也不知道” 然而她话未落音,就听萧嵘的声音陡然传了过来:“六妹,八妹,你们怎不过来?” 萧槿一瞬间想掐死萧嵘。 萧榆捂嘴笑着收回手:“你看,我就说过去一趟吧?” 萧槿深吸一口气,搁下针黹活计,理了理衣裙,与萧榆一道上前。 萧嵘见两个堂妹过来,瞄了卫启沨一眼。他方才给卫启沨引路时,见他忽而转首往另一头望去,诧异间跟着看了一眼,发现对面凉亭里坐着他两个小堂妹。 他当下顿悟,觉得卫启沨大概是认为两个小姑娘失礼,这才出声将两人叫来。 萧槿朝卫启沨行礼道了万福,卫启沨唱喏还礼。萧槿见无事了,正欲作辞,就听她四姐萧杫的声音飘过来:“真是巧了,原来这里这么热闹,六妹和八妹也在。” 萧槿循声看去,就看见萧枎与萧杫一前一后移步而来,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一个捧着棋枰,一个手里端着一个大填漆托盘,上头搁着两个青花卧足碗和两个姹紫斗彩鸡缸盖碗杯。 两人一到近前便跟卫启沨施了礼。萧枎偷偷拿眼睛睃看卫启沨,却见他的目光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心中难免失望。 她向来自认貌美,她觉得整个聊城都找不出一个容貌胜过她的,她已经习惯了旁人的瞩目,她以为卫启沨那日见过她之后起码会因她的容貌对她多一份留意,但她观察再三,却发现他连一个斜眼也没给她。 萧枎暗暗绞着手里的帕子。卫公子是不是美人见多了? 萧榆瞧见萧枎那双眼脉脉c含羞带怯的情态,目露鄙夷,暗暗拍了拍萧槿的手背,附耳小声道:“她总觉得她长得多么多么美,依我看,你长大以后肯定比她好看多了。卫公子又不是没见过美人,怎么可能看上她啊。” 萧槿淡淡笑笑,不作言语。 在卫启沨眼里,大约除了温锦以外,旁的女子都长得差不多。人都道她容貌远胜温锦,但卫启沨还不是一心都在温锦身上。 这也是温锦日后讥嘲她的一个由头。长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一败涂地。 萧槿思及此,心觉讥讽,卫启沨始终不愿跟她和离,也不知是不是打算跟她这个幌子一直不死不活地过下去。大约等两人老的时候,也能说一句携手白头了。 卫启沨仿似听见了萧榆的话,目光往这边扫来,在萧槿身上定了少顷。 萧榆偷笑道:“啾啾,卫公子大概也觉着你比三姐长得好。” 萧枎没留意萧榆这边的小动作。她想到今日的筹划,又打起精神,跟卫启沨客套片刻,跟着便切入正题:“今日也是巧了,本是来与四妹妹下棋的,可巧就遇见了卫公子。”说着话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盈盈道,“我们来时捎带了些吃食,卫公子不若品尝一二。”言罢,揭开了其中一个卧足碗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香气立时逸散开来。 萧槿低头一看,见是一碗清蒸大虾,神色一凝,心道三姐你要自求多福了。 山东这边水产颇多,海鱼c虾等都是常吃的,萧槿因着在聊城住过几年,尤其喜欢吃虾。 但是卫启沨却不然。 卫启沨在外头人模狗样的,但其实一身怪毛病。譬如,他跟虾有不共戴天之仇。拿虾给他吃,在他眼里跟拿屎给他吃差不多。 萧槿前世刚嫁给他那会儿,没人告诉她这一点,有一回她使人从外头酒楼里买了一份红烧大虾回来,用晚膳时摆到了桌上。等他从外头回来,一眼瞧见桌上的大虾,立时冷了脸,一再出言让她撤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卫庄赶到西跨院时, 宋氏正拉着赵若淑叙话。 赵若淑听见身后动静,扭头瞧见卫庄到了, 立时惊喜地喊了声“庄哥哥”,奔上前来笑道:“听说庄哥哥今日考业,考得如何?” 卫庄道了声“尚可”, 目光一扫, 见屋内还坐着一个梳着缠髻的妇人。他想了一想, 记起来这位是赵若淑的母亲李氏。 卫庄见午饭尚未摆上来,放了心,跟赵若淑母女见了礼, 说了句“我去厨下看看”, 抽身离去。 赵若淑听卫庄这般说, 以为他是要去帮她们筹备午饭, 心下欢喜,回头笑盈盈地继续跟宋氏攀谈。 宋氏却是有些忧虑。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又想起儿子之前一再推拒与赵家议亲的事,觉得她儿子没那么好心。但她又不好撇下赵家母女追上去敲打儿子, 正巧天福此刻跟了过来, 她便小声叮嘱他跟过去看看,又让他催着陈妈妈赶紧摆饭。 天福连连点头, 回身出去了。 卫庄从宋氏屋里出来后, 便转去了厨房。 今日来了客人, 陈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宋氏便跟季氏借了两个厨娘来打下手。 陈妈妈瞧见卫庄过来, 以为他是从学里回来饿得慌,忙说让他再等等,午饭还要些时候才能摆上。 卫庄摇头道:“我不是来催饭的。” 陈妈妈一怔:“那少爷是” “我的野菜呢?” 陈妈妈呆了呆,被卫庄盯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他指的是八姑娘昨日分过来的那些野菜。 陈妈妈虽然不懂少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指了指灶台旁一个大盆,道:“都在那里。老奴正打算烹一些加入蒸乳饼里待客。” 卫庄走上前端起那半盆野菜就走:“不必了,就这么点,省着吃。” 陈妈妈有点懵,正想说再放放就不新鲜了,就见卫庄走至她身边时,一样样交代道:“做菜少放些油盐,母亲他们口味都清淡。再就是,多素菜,少荤腥,荤菜上一道就够了,顶好一道也不上,来三两爽口素菜便成。” 两个厨娘对望一眼。 陈妈妈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少爷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抠门的老毛病又犯了。 陈妈妈一脸担忧地看着卫庄,心道少爷您又不缺银子,怎就小气至此您这样可怎么说媳妇? 天福赶来时,卫庄已经出去了。他听陈妈妈说了少爷方才的交代,直觉牙疼:“这可不成,不能听少爷的,夫人嘱咐了,说让仔细备办着。” 当下两人计议一番,决定还按宋氏的嘱咐来。 因着卫庄是住在萧家的,赵若淑母女与宋氏叙话一回,便转去拜见了萧安夫妇。季氏瞧着赵家母女这架势,隐隐猜到了赵家母女来探望卫庄母子的目的。 她觉得宋氏为了给儿子找媳妇也是操碎了心,当下热情款待了赵家母女。 赵若淑一看到萧槿,便笑语盈盈地上前攀谈。 她琢磨着下午跟卫庄去逛园子,但她不好意思独个儿邀卫庄,便想找个人陪着,她觉得卫庄的这个表妹性子讨喜,正合适,再三请她去西跨院用饭。 萧槿推拒不下,只好跟着赵家母女去了西跨院。 等午饭摆上来,天福去请了好几次才把卫庄叫来。卫庄瞧见萧槿也在,微微一愣。 萧槿忍不住想,她庄表哥这算不算间接相亲,她这么戳在这里,好像有点多余。 她思忖着用罢饭该寻个什么由头脱身时,陈妈妈开始布菜。 卫庄对着面前满桌丰盛肴馔,容色微沉。等陈妈妈给赵若淑盛那道银鱼炖蛋时,他忽然道:“我来。”说话间劈手抢过了陈妈妈手里的木杓。 赵若淑禁不住抿唇微笑,庄哥哥还亲自动手给她盛菜。 萧槿却觉得卫庄有点古怪,狐疑地抬头望去。 卫庄左手端着一个小空碗,右手执木杓,在那个青花白瓷大海碗里浅浅一撇,盛了小半杓汤和少许银鱼肉。 宋氏脸色发青。 萧槿却见怪不怪,自从见识过那个兔耳朵之后,她觉得没有什么能震撼到她了。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卫庄盛起那一杓之后,并没有倒入小空碗中。 萧槿眼睁睁看着她庄表哥跟得了帕金森一样,握着木杓的那只手抖个不住,将杓里仅剩的那点鱼肉也哗啦啦抖回了海碗里,最后只将小半杓汤底倒入碗里,搁到了赵若淑面前。 萧槿看得目瞪口呆,她庄表哥这技法,比餐厅阿姨还娴熟。 宋氏的嘴角不住抽动,直想当场按死儿子。 赵若淑呆了半晌,随即朝卫庄笑着道谢,低头喝汤。 萧槿扶额,她表哥果然是朵奇葩。她觉得这位赵姑娘心也是大,要是换个心眼小的,估计就觉得卫庄是在赶客了。 卫庄见赵若淑言笑如常,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用罢饭,赵若淑便悄悄跟萧槿商量,让她帮忙请卫庄一道出去转转。萧槿本就想走了,听说是这种事,更不想掺和,以下午还要听课为由推掉了。 赵若淑见萧槿转身要走,忙拽住她,问道:“那庄哥哥喜欢什么?我下回来时给他捎带些。” 萧槿默了默,卫庄大概比较喜欢银子,但她总不能这么说 “我也不清楚,”萧槿望向不远处押着卫庄来送客的宋氏,“要不你过会儿私下里问一问姨母。”要是直接问卫庄,他还不晓得会怎么说。 赵若淑抿唇,虽然她性子不扭捏,但直接问人家母亲这种事,也不太好意思做出来。 萧槿跟宋氏打过招呼,又笑着朝卫庄挥挥手,回身离去。 卫庄目送萧槿时,被天福拉了一把。宋氏看出了儿子的不情不愿,自己与赵家母女说笑,示意天福扯住卫庄,省得他半道上跑了。 不过卫庄似乎还算是听话,一路安安生生地跟着众人到了门口。 等送赵家母女上马车时,卫庄冷着脸对赵若淑道:“下回不要来了。” 赵若淑一愣。 “我这吝啬的毛病是不会改了,今日招待你与令堂那顿,也不是我的本意,另” 天福瞧见宋氏那黑比锅底的脸色,忙将卫庄往里拖,转头笑着让赵若淑母女赶紧上车。 坐到车厢里之后,李氏沉着脸道:“你看这叫什么事儿,他是觉得他得了府试案首就可以目中无人了么?” 赵若淑抿唇道:“我总觉着庄哥哥好似有些不对兴许是有什么缘由。他不是那种倨傲的人。” 李氏气道:“管他如何,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下回可别再来了!”李氏见女儿不吱声,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听不进我的话?” 赵若淑小声道:“我真的觉得似乎有蹊跷” 李氏咬牙道:“闭嘴!横竖我是不愿来了,你若是敢背着我偷偷往这边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赵若淑低头咬唇,并不应声。 回了西跨院,宋氏抄起擀面杖就要往卫庄身上招呼,被卫晏和天福等人死死拦住。 “你长本事了啊,人家赵家娘子招你惹你,你那么待人家?”宋氏恨恨道,“你再这般,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卫庄平静道:“我已说了我对赵家姑娘无意,母亲不要强人所难。” 宋氏恼道:“你是嫌人家不够抠么?你说,上哪儿找跟你一样小气的?俩人全抠一起日子还过不过了!” “儿子目下想专心举业,不想思虑婚姻之事,望母亲谅解。”卫庄言罢,行礼退下。 宋氏气得直翻白眼,愿意读书不愿意娶媳妇,这儿子简直跟假的一样! 翌日,卫启沨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家塾的。 他跟方先生谈论制艺时,听方先生提起卫庄近来的进益,又见方先生不住夸赞卫庄,沉吟少顷,忽而提出想看一看卫庄昨日考业时做的文章。 方先生连声应允,与卫启沨一道去住处取了文章拿给他。 “他从前的文章勉强只算清通,如今却是一字一珠玑,”方先生喟叹道,“我从前竟是将珠玉看做顽石,惭愧。” 方先生见卫启沨盯着那张纸半晌不语,禁不住问道:“有何不妥?” 卫启沨又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凝眉忖量一回,兀自摇头。 大约真是他想多了,这书翰字迹和文风,都是陌生的。而且,卫庄就是卫庄,跟那人又有何干系。 正此时,卫庄来补交昨日练的两张字——他今日走得匆忙,落在了房里。 卫庄见卫启沨拿着他昨日写的文章,眸光微动。 卫启沨根本不会看出端倪。他行事审慎,之前就凭借记忆练过原主的字,后来属文,也刻意改换了文风。 即便是他父亲来看,大约也很难瞧出那是他的文字。 不过他观卫启沨神色,揣度着他大概是起了些疑惑。卫庄突然有些感慨,这世上算得上了解他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父亲,另一个就是他这个夙敌堂兄。 不过他也同样了解卫启沨。 看来他往后要更小心些才是。 卫启沨往自己院子折返的路上,忽见一小厮匆匆跑来禀报说,温大人到了。 萧槿听萧岑说温德已然去了前院正堂时,问他有没有携女眷同来。 “我也不晓得,”萧岑笑眯眯道,“姐姐想找人耍子?” “随口一问而已,”萧槿伸手拍拍他,“快去吧,帮姐姐看看。” 萧岑理了理衣袍,笑着道了声“知道”,便转身跟着几个堂兄见客去了。 萧槿望着窗外透亮的天光,微微讽笑。 温德不论知不知道卫启沨与温锦的事,都一定对两人的婚事乐见其成,温家若得卫启沨那般乘龙快婿,阖族都跟着得益。温家这边显然是知道卫启沨对温锦有意的,温锦后来拖到十七都没有定亲,直到卫启沨娶了她,温家人才给温锦许了人家。 听说温锦上花轿的时候,险些哭昏过去。 不过这对苦命鸳鸯这辈子大约可以圆满了。 萧槿眸中满是冷嘲。 前院正堂。温德与众人叙礼罢,落座后,着意看了旁侧从容喝茶的卫启沨一眼,又转向众人,笑吟吟道:“小女顽劣,此番定要随我同来。她道久仰山东风俗人情,想借此时机到往一观,让诸位见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日头未高, 迷蒙晨雾仿若云岫岚气缭绕氤氲,卫启沨逆朝曦而立, 和风徐来, 衣袂微动,似是要登仙而去。 萧槿抬头望向他,看着他温文的容色, 想起她前世因他而受的那些磋磨, 心中难免情绪翻搅。 不过, 再过几年他就不能人道了。 萧槿微微眯眼。 卫启沨一直将卫启濯视为毕生死敌,有时连表面和气也很难维持, 甚至几次三番都想置卫启濯于死地, 卫家二房也与长房罅隙颇多, 她都忍不住猜测,卫启沨那次受伤是否并非意外,是不是卫启濯把卫启沨搞残的。 不过卫启沨这般针对卫启濯, 也有可能与他自身的权力欲有关。卫启沨明面上看着是个与世无争的贵公子, 但实则一直筹谋着争位夺利, 一直都想往上爬。而卫启沨在洞察对头上的眼光倒是精准, 他瞧出来, 放眼卫家上下, 最大的绊脚石不是大公子, 而是他四弟。 只是他到底还是输了。 萧槿思及此,忍不住就要嗟赞她那个前小叔的无双机谋。她在国公府待着的日子晦暗又枯燥,看卫启沨兄弟几个你来我往地斗,倒成了一大乐趣。 萧槿跟卫启沨还了礼,道了句“已见好”,正要跟卫庄一道离开,就听萧岑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姐!你这是刚打雪洞里钻出来啊?大夏天穿成这样” 萧槿嘴角一扯,转身就朝着奔上前的弟弟拍了一把:“我染了风寒!” 萧岑愣了一下,讪讪一笑,关切存候一番,随即又瞧着自家姐姐那顶风帽,凑近压低声音道:“姐你这帽子都快把你的脸遮去一半了,你猜猜我是怎么大老远认出你的?” “因为我长得好看?”萧槿也低声道。 萧岑摇手道:“哎,不是。”凑到她耳畔小声道,“是因为你身边跟着庄表哥。我已经发现了,自打你接送他之后,他就盯上你了。” 萧槿翻个白眼:“我不听你声音隔着老远也能认出是你,你猜猜为什么?” 萧岑得意道:“那肯定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当然不是,”萧槿挑眉,“因为你是咱们家个头最低的人。” 男孩普遍发育晚,萧岑虽然只比萧槿晚出生一刻,但如今个头还不及萧槿高。 萧岑被戳到辛酸痛处,急得跳脚:“我年纪还小呢,等我长大了自然就变高了!我到时候肯定比姐姐高很多!我一定能长得人高马大的!” 萧岑说话间攥着拳头使劲挥了挥:“未来姐夫要是敢待你不好,我揍得他亲娘都不认识他!” 萧槿默了默。她弟弟当初揍卫启沨时,确实专往他脸上招呼,卫启沨亲娘傅氏瞧见她儿子那副鬼样子吓了一大跳。 傅氏让她给卫启沨上药,她故意在涂抹药膏时加重力道,卫启沨疼得直咧嘴,却愣是跟她死扛着不吭声。 她当时一面捻着棉布一戳一按地使劲往他脸上涂药,一面感叹:“你这下得有个十天半月不能出门了,你顶着这张五彩斑斓的脸也不能去私见你心爱的表妹了,是不是很难过?” 卫启沨忽而沉下脸,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瓶,丢下一句“不必你管”就要走。她盯着他的背影道:“那你跟我和离,大家分道扬镳,我就真的一丝一毫也不会再理会你的事了。” 卫启沨不作理会,径直去了。 萧槿从思绪中抽身,扫了卫启沨一眼,忍不住又想起了他脸上开染坊的样子。 萧岑方才激动之下声音不自觉便拔高了,卫庄跟卫启沨同时望向他,神色各异。 萧槿扯了萧岑衣袖一把,示意他说话注意些,随即念头一转,又暗叹,让卫启沨知道知道他们家剽悍的家风也好,往后不要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就成。 等和萧槿分开,萧岑与卫庄c卫启沨一道往家塾去。他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见两人都不开言,正想挑起个话头,就听卫启沨对卫庄道:“昨日请来的大夫给八姑娘开的什么药?” 卫庄扭头看向卫启沨:“问这个作甚?” “我方才瞧着八姑娘似乎恢复得甚好,就想知道她用的什么药。” 卫庄随口道:“大约就是桂枝汤c麻黄汤一类的方子,我没细看。” 卫启沨侧目打量卫庄几眼。他来到萧家之后,府上众人都对他礼遇备至,但这个卫庄,却似乎总是对他不咸不淡的。 三人走至学堂门口时,等候多时的萧嵘便迎了上来,先跟卫启沨寒暄一阵,跟着便转向卫庄,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昨日跟表哥说的事” 他昨日立在萧槿院子门口一直等到天黑,但卫庄料理好萧槿的事之后也没有来搭理他,径直回了西跨院。 萧嵘原本就吹了半下午风,回去后又被爹娘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他心中叫苦不迭,有些后悔从前跟卫庄交恶,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风水会转到卫庄这边来。 “我不是说了么?拿一百两银子来,我便将我的秘诀告与你们知道。”卫庄言罢,径直入了学堂。 萧岑在一旁笑嘻嘻地戳了萧嵘一下:“要不四哥往后多巴结巴结表哥,说不得他心情一好,就不要银子了。” 萧嵘气道:“快拉倒吧,我看他视财如命的性子难改。” “这可说不好,我听我姐说庄表哥还给她买枣糕犒劳她呢,可见铁公鸡也有心血来潮往下拔毛的时候。” 卫启沨步子微顿,回头看了萧岑一眼,提醒他方先生过来了。萧岑拍拍萧嵘,笑着回身进去。 等晌午众人各自出了学堂,萧岑叫住卫庄,快步跑上前,询问他端午时要不要跟他们一道出门看龙舟。 卫庄点头:“这是自然。” 萧岑上下端量他一番,笑着揶揄:“表哥是不是该去做一身新衣裳了?我看表哥总是这几套直裰换来换去的,要不趁着过节,扯块料子裁一套衣裳吧。人靠衣装嘛,何况表哥原本就生得好。” 卫庄一顿,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抬手一拍萧岑脑袋:“说得有理。”言罢,回身就走。 萧岑摸着自己的脑袋,嘀咕道:“姐姐诚不欺我,庄表哥最近还真是爱拍人脑袋。” 晚夕,卫启沨刚盥洗罢,温锦便找了来。 温锦早晨时本想即刻就来的,但转念一想觉得似乎晚上更合适,这才耐着性子一直等到这会儿才来。 温锦撒着娇跟卫启沨道了歉,并表示日后一定会学着懂事一些的,让卫启沨莫要介怀。 卫启沨坐下来审视她,少顷,微微笑道:“这便是了。”语声一低,“天色不早了,表妹若是没有旁的事,便回吧。” 温锦觉得她一个姑娘放下面子半夜来找他,他应该十分动容,态度也应当更温柔,甚至应该反过来安慰她才是。而她看着他目下这个反应,觉着他大约还是没有消气。但她一再追问,卫启沨只道她想多了。 温锦觉得他显然还是在怄气,咬咬唇,心觉委屈不已,越发后悔她当时的冲动。她知道她见今多说无益,决计让事情缓缓,起身作辞。 萧槿的风寒在卫庄的早晚监督下日益转好。江辰兄妹两个也时不时来串门,只是他们每次来萧槿这里,几乎都能撞见卫庄。 这日,萧槿如往常一样坐在卫庄书房内做功课,卫庄坐在她对面翻书。 卫庄间或抬头看她一眼,微微凝神。 与萧槿相处的这段时日里,那种莫名的好感和熟悉感越发强烈。他越发觉得,他们似乎上辈子就相识一样。 卫庄正自遐思,天福忽然进来在他耳畔低语一句。卫庄去而复返之后,将一个包袱摆在桌上,当着萧槿的面打开来。 萧槿发现是一件簇新的绮罗直身,不由好奇道:“这是谁的?”反正一定不是卫庄的,她庄表哥一直嫌直身太费布,不肯穿直身。而且,这直身料子这么贵。 “当然是我的,”卫庄将那件衣裳抖开,拎到萧槿面前,“你看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萧槿还握着笔,闻言吓得手一抖,一滴墨汁瞬间洇花了她刚写的一行字。 萧槿瞪大眼睛道:“表哥你你是有什么事想不开么?怎么这么败家?” “我觉得很合算的。” 萧槿有点懵:“表哥不是说直身要多出两块衣摆很费布么?何况表哥这直身的料子还是绮罗”罗之一类衣料上头,时人惯尚绮罗c湖罗c纬罗之属,俱是价钱不菲的好料子。 卫庄摇头道:“你不能这么算。” “那怎么算?” “你看,这件衣裳料子好,裁缝手艺也好,即使修修改改也可以穿个十年二十年的,等回头我衬不了这衣裳的花色了,还能传给我儿子孙子穿。你看是不是很合算?” 萧槿小脸微僵。 衣裳恒久远,一件永流传? 子子孙孙c祖祖辈辈传着穿一件衣服,这奇葩主意也只有她庄表哥能想得出来了。果然,这也才是她庄表哥的本色。 不过 萧槿按按眉心,心道表哥你是不是想得远了点,想有儿子孙子,首先你得有个媳妇 “你还没说我穿这衣裳好不好看。” 萧槿叹气,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好看,不过效果还是要衣裳上身才能看出来。” 卫庄点头:“说的是,等我换上给你看看。”说着话朝她走去。 萧槿见状惊愣道:“表哥不是要在我跟前换衣裳吧?” 卫庄抬手一指她身后的槅扇,神色落落:“我是要去碧纱橱里面换。” 萧槿松口气,倒是有些惭愧于自己的多心。 卫庄才迈了一步,便见一个穿着蓝纱比甲的丫头进来,朝着萧槿跟卫庄分别一礼,旋即对萧槿笑道:“姑娘,府上来了客人,太太问您可要跟着去耍子。” 还没等萧槿询问来者何人,卫庄就先一步开言问道:“来的是哪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有一回阖府春游, 才出城, 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 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又摘了头上花冠, 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 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 沈安已是兄长伴读, 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 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 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 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 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 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 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 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c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一些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书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书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c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奇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书,下午做功课c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书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他心中再是不忿, 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 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 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 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 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 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 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 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 越想越舒心,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 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 又问安几句, 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真正的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女儿今日所为虽然有些出格,但沈惟钦实在欺人太甚。左家和沈惟钦这门婚事只是当年口头上定下的,进退都容易。 不过一个镇国将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不成!又不是去做王妃,谁稀罕。 左婵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得肝颤:“还有陆听溪,若这回陆家倒了,我看她还狂不狂!” 陆听溪到得桃林,寻个由头将众人支开,独自往陶然亭去。 若不如此,万一当真挖出那张笺纸,她不好解释。 陆听溪带了把小铲子,蹲身埋头,吭哧吭哧刨了半日,正倚坐喘息,冷不丁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步声。 她转头看去,一时愣住。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啪!” 一声闷响, 谢思言一掌拍在箱盖上, 紧紧压住:“尊驾是否过于失礼,我这箱内所盛何物, 与尊驾何干?尊驾若再这般寻事生非,我便要请尊驾下去了。” 沈惟钦扣盖的力道反更重一分:“世子既随身携带,想来也并非见不得人, 眼下这般如临大敌, 不知是为哪般?”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 半晌,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 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 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 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 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 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书。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c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书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书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书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c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少女眉如新月,面似桃花,通身珠翠宝石在泼洒进来的天光下熠熠生辉, 尤加她嫣红唇脂, 诸色驳杂,乱花人眼。耳畔一对金摺丝点翠四珠二面宝石耳环硕大无朋,随了她行路的举动, 沉甸甸左摇右荡, 陆听溪仅是看着都觉难受。 来人正是董家小姐董佩,陆修业上回提起的那个一心想要做魏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世家小姐。 一旁的陆听芝扯了扯小堂妹的衣袖,低声笑道:“她怕是将自己妆奁里的头面全戴在身上了, 就那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 我估摸着加起来能有几十斤。还有她那脸, 涂的脂粉也太多了些, 唇脂颜色又过艳, 跟鬼似的。” “你说她要是顶着这一身玩意儿跑起来,会不会被那些珠子宝石坠得左晃右荡?要是再来一阵大风,怕是会迎风飘粉。” 陆听溪一口白豆蔻熟水险些呛进鼻子里。 “魏国公世子才不会看上她, 她再拾掇也是白费心机,”陆听芝忽而看向小堂妹, “还是咱家淘淘生得美, 即便打扮得简省, 也貌压群芳。她那脸色白得不自然, 淘淘这肤色才叫好看,奶白奶白的,还有粉晕,嫩得能掐出水来。” 陆听芝当真伸手来捏,却在听见董佩的声音时顿住。 “听溪妹妹,许久不见。” 陆听溪转头看去,正对上董佩那张要笑不笑的脸。 她不以为意,和董佩相互见了礼。待要坐下,却听她道:“听溪妹妹可要随我们游园去?” 陆听溪思及今日还要配合谢思言的筹划,想先歇会儿,一旁的陆听芝却帮她应了:“自是好。” 董佩也不过随口一说,见状却不好改口,又问了旁人去否,最后带着一群闺秀浩浩荡荡出了芙蓉阁。 走在前头带路时,董佩不时拿余光瞥陆听溪。 她不愿跟陆听溪走在一起。原因无他,陆家这位五姑娘容姿无双,又才具称绝,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陆听溪小小年纪,已是风华绝代。旁人与她相较,便是被日月辉煌掩了光芒的星斗。 她今日特特盛装累饰,就是不想被人比下去。起先远远瞧见陆听溪衣饰简单,她还暗自庆幸,及至对方抬起头,她顿生挫败。 陆听溪素日着嫩色时娇胜海棠,如今衣着淡雅,便是天然去雕饰,清波芙蕖一样,竟是愈加突显她粹白净纯的气质。 再看她那肌肤,如新荔似牛乳,还晕着淡淡的粉,水盈盈的,根本不必涂脂抹粉。 还有那打眼的丰胸纤腰。 董佩暗自气闷半日,又慢慢释然。 才色称绝又如何,还不是得罪了她思言表兄。有一回这二人不知为何对峙,表兄面色阴冷森然,她仅是旁观都觉悚然心惊,她还从未见过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兄露出这等可怖神色,陆听溪倒是混不在意。 可惜表兄从来也没真的把陆听溪如何。许是因着陆听溪当时年纪尚小,表兄不好计较。 等她成了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陆听溪就跟她不是一个等次的人了,到了她跟前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 董佩面色松快了些,重新端起笑来,跟身边女眷攀谈。 走在后头的左婵也在暗中打量陆听溪,只才看几眼,就被身旁的许家二姑娘许珊扯了一把。 “依我看,阿佩和魏国公世子的亲事没跑了。前阵子,我问阿佩亲事可是定了,你知道她如何说的吗?她回了句,魏国公世子不日便回京了,”许珊眉飞色舞,仿佛与有荣焉,“说不得过不了几日,便会传出定亲的喜讯了。” 左婵嘴角一扯,许珊方才在董佩面前缩手缩脚的,就差上去给人家提鞋了,如今到了她跟前就“阿佩阿佩”地叫,仿佛和董佩多么熟稔一样。 心中虽对董佩不屑,左婵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董家和谢家是四门亲家,万一哪日当真亲上加亲了,董佩还不是想怎么刁难人就怎么刁难。 许珊见左婵不过附和几句,便又绕到前头去董佩跟前凑趣。 董佩被身周一群和许珊一样久惯奉承巴结她的世家女团团围着,众星拱月一般。 转过一汪方池,众人忽然一静。 不知是谁先道了句:“前头那位可是魏国公世子?” 众女万没料到会在此遇见这位世子爷,惊喜不已,不多时,又不约而同望向董佩。 “世子爷怎到园子里来了,莫不是特特来看董姐姐的?” “这还用问,不是来看董姐姐,莫非是来看你的?此间跟世子爷关系最近的非董姐姐莫属。” “你们休要打趣了,董姐姐已羞得满面飞霞了。” 许珊等人凑在董佩跟前低议,字字句句皆是艳羡。董佩嗔瞪一眼:“看我回头不撕烂你们的嘴!” 嘴上这般说,手却飞快理了裙钗,余光里瞥见谢思言往这边来,羞色更甚,低头趋步迎去。 她从得知谢思言归京那一日就开始筹备,为的就是这一刻。这种万众瞩目c人皆歆羡的感觉,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知道身后众人都在看她,腰背越发挺得笔直。 早已想好头一句先说什么,到得近前,她屈身行礼:“表哥” 她后头的话尚未出口,就觉眼前衣袖一晃,转头看去,谢思言竟已容色冷淡地越过了她。 后头众女惊而相觑,又齐齐看向董佩。 左婵不由哂笑,她还道董佩多大能耐呢,什么未来世子夫人,合着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枉她方才还忌惮着她。董佩今日闹了一通笑话,往后非但再难在京中女眷面前摆谱,还要成为京中的笑柄。 董佩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自己尚屈着膝,就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呆呆望着谢思言的背影。 谢思言纵再是疏淡,见了面也该应个礼,今日竟看也不看她一眼,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莫非她何时得罪了他? 董佩慌了,转身跟上。 站在人丛后头的陆听溪正跟素日交好的手帕交丁白薇讨教木瓜渴水的制法。才说到如何将去皮除瓤的新鲜木瓜切片,就觉背后冷不丁掷来一道沉沉目光。 被注视感过于强烈,对方似要在她身上洞穿两个窟窿。 陆听溪一惊回头,正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目光。 她一怔回神,忙随众人一道垂首,跟他见礼。 杨顺暗觑了眼世子今日的这身行头。松鹿灵芝阔白玉带,行云纹雨过天青色织金宋锦交领阔袖直身,纤尘不染的皂色皮靴。通身簇新,连头上的冠帽都是新打的,越发显得世子身如松竹,玉树仙枝一般雅逸清隽。 可陆姑娘偏不抬头。 杨顺纵不看也知世子面色不太好,忙给自己找了个差事,回头冲赶上来的董佩示意退到一旁去,莫要跟来。 这董家小姐可真没眼色。她方才端着那架势,谁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这显然也是得了董家人授意。世子今日这般当众下她面子,是给她的警告,也是给董家的警告,董家的脸面是谢家给的,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世子照样让他们没脸。 再转头,却见世子爷神色稍霁,正疑惑,发现世子的视线不动声色在陆姑娘裙幅上徘徊少刻。 那上头绣了一小片灵芝纹。 杨顺看了眼世子腰间的白玉带,了然舒气。 世子爷心气儿顺了,他们底下这帮人才好办差。 陆听芊素来不惯与众人交际酬酢,只留在芙蓉阁吃茶,听旁人闲谈。她近来着意于穿戴打扮,听人闲谈时,便对此格外留心,有什么时新衣饰c妆容,她都暗暗记下。 听了半日,忽然内急,由一个丫头领着去了东净。 出来后,陆听芊打量一番董家的水榭亭阁,心里暗拿这园子跟自家的比较。她方才坐得久,折返时走得慢慢悠悠,权当散步,倒也不急着回去。 才转过一座假山,抬头就望见对面一道颀长身影。 陆听芊手心沁汗,忙上前行礼。 沈惟钦认出她便是陆家的四姑娘,又想起那日那道怯生生的目光,面色更冷。 陆听芊低着头,并未瞧见沈惟钦的脸色,听见他冷淡道了平身,局促直起身。 她动作间,环佩叮当。 沈惟钦将越过她时,目光扫到了她胸前那枚出廓玉璧上。 “孙女斗胆,已先着人盯着二婶。等二婶去赴约,便可领祖母去。”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难免心下不快,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江廓轻叹:“姑父也知侄儿曾得过孙先生的指点,承蒙先生错爱, 侄儿在先生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侄儿先前曾给先生写过一封密信, 分析朝局c点明利害, 又动之以情,终于说动先生出山。只姑父也知,侄儿在朝中立足未稳, 故此特请求孙先生切勿将此事外泄。”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 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 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 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 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 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 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 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 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 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书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书房。 “父亲c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书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江廓不知为甚,总觉他这小表妹的笑里别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远,陆修业凑上来笑嘻嘻道:“我这回差事办得这样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画来?” 陆听溪幼年便师从名家,不仅擅画,还会鉴画。陆修业每每要买古画赠人,总要带上她,不然怕被诓。 “哥哥是如何让孙先生答应配合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送了一幅东坡真迹《枯木怪石图》。” 陆听溪点头。孙先生喜集古画,东坡画作存世稀少,一幅东坡真迹能让他答应配合倒也不足为怪。 “孙先生不愿收谢礼,我们赠一幅古画权当谢他,理该的,”陆听溪又问,“那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哥哥可有所斩获?” 陆修业道:“孙先生坚称并无人授意他出面,旁的不肯多言——妹妹怎就认定孙先生为咱家出面斡旋是得人授意而非出自本意?恐是多虑了,这事应当没那么复杂。” 陆听溪嘴唇紧绷。 当然有那么复杂,她有强烈预感,梦里涌入她脑中的意识都是真实的。 孙懿德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人,一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这人一开始就帮陆家稳住了局势,却让孙懿德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但他为何要隐去自己的存在呢? 陆修业道:“妹妹莫打岔,究竟陪不陪我去?不日董家老爷子做寿,咱们也去。父亲说赠一幅古画并几样应景的玉器便得了。” “说起这董家,”陆修业嬉皮笑脸,倒是起了闲扯的心思,“他家仗着是魏国公府的四门亲家,家中子弟平日里走路都带风。我听说,董家卯着劲儿要让自家女儿嫁给谢家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这是拿太一祖压她,她一旦驳斥,他必给她扣个不敬祖宗的罪名。况她对这位世子爷的秉性也略有了解, 知他是个睚眦必报c遇强愈强之人, 她但凡与之相争, 必不能善了。 她再是气恼, 也只能憋着。 “所谓‘敬天法祖, 无二道也’, 太一祖最重者, 唯‘敬天法祖’耳。《礼记》有云, ‘祖述尧舜, 宪章文武’。公主今日作为,莫非是藐视太一祖遗训, 欲乱朝纲?” 泰兴公主久惯强势, 眼下却被谢思言说得冷汗涔涔。 这罪名若坐实了, 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并未深想, 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 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 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 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 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谢思言仍冷眼看她,僵了须臾,咬了咬牙,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我回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也拿不得主意,今日只是路过,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他心道世子哪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姑娘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姑娘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仍是再三叮嘱线人务必看顾好陆姑娘。 实是用心良苦。 良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c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今后宫之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路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流成性c性情暴虐,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疼爱,如今却被蒙在鼓里。” 陆听溪立时明了。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但凡知晓陈家有意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的。女人之间应当更有话说,结交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陆听溪深以为然。 若能将这门亲事搅和了,非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但后宫不得干政,丽嫔能插手祖父之事?” “她无需插手,”谢思言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枕边风。” 枕头风之于男人的打紧,陆听溪从前也有所耳闻,但这话从谢思言口中说出,就仿佛格外令人信服。 谢思言目送陆听溪离开,却见少女走了几步,蓦地回头,又折了回来。 “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一定竭力相助。”少女认真道。 谢思言微垂头,对上一双蕴了涓涓春水的眼眸。 有一瞬,他似觉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黄昏。 “还真有。书院先生昨日布下一桩课业,让写一篇咏兰的赋,我如今尚未忖好如何落笔。听闻你这些年很是攒了些描物摹形的风物图,不如拿来与我瞧瞧,或能启发思路。” 陆听溪沉默。她的画拿到谢思言跟前便是班门弄斧。她私心里觉着他念书那么苦,最当紧的是吃些补肾护发的,虽然他如今还是中气十足,乌发浓密。 “我早些年技法稚嫩,画得不太好要不我给你寻些珍稀兰种?”少女略心虚,谢思言家中堆金积玉,她能寻到的兰种,他必是早就见过的。 “要的就是个意趣,哪儿那么些顾虑,”男人将大手按到少女脑袋顶上,“记住,为周全诚意,你定要亲自送来。至若如何来见我,你想好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何等通透之人,只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他绕到她跟前, 缓缓俯身, 盯住她的眸子。 他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渊,深渊之下似有狂暴劲风暗涌, 裹挟激荡情潮,摧枯拉朽, 咆哮着c嘶吼着,似要冲破禁锢。 陆听溪心中一跳,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 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 肌肤奶白腻细,瞳仁乌黑明净,纯澈如稚子, 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c纯净无暇,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c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 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没有言尽, 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 娇比蕊瓣, 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杏眼溜圆,明明生得粉妆玉琢,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c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书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书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c面貌更勇悍的护卫,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c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因着沈惟钦之前没有偏帮左家,陆修业对沈惟钦观感颇好, 说话格外客气。不过沈惟钦自打进来坐下,就频频走神, 跟众人搭话的兴致也不高。 沈惟钦是陆家三房的表亲,三老爷万没想到沈惟钦会在入京后不久就来拜访, 正要叫自己两个儿子去伴客,却见沈惟钦突然起身,提出要陆修业带他出去走走,三老爷只好派了陆修业去。 沈惟钦出了中堂, 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 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 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 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 他并不是沈惟钦, 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 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 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一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说,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本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她本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说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小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桃花开得烂漫。 陆听溪想法子甩开仆妇,一路小跑到陶然亭时,却见林峦凉亭间不见一人。谢思言极其自律,按说不会晚到。 茫然四顾之际,忽觉头上一道大力袭来。 陆听溪悚然一惊,扭头就见谢思言长身立在她身后,正若无其事收回手。 陆听溪跟他叙了礼,小声自语:“莫不是想把我按到地里灭口。” “灭口?你是说你把我裤子” 陆听溪恨不能堵了他的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说你掉水里那件事。” 谢思言径直越过她往亭子去:“说了很多回了,我那是看书看入迷了才掉下去的。” 陆听溪才不信。 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她跟谢思言熟稔之后,有一回,她一时兴起,去城外湖里摘莲蓬。小舟晃荡到湖心时,扭头见有个半大少年正倚在水榭栏杆上看书,定睛一瞧,发现竟是谢思言,当即隔着一汪湖水和他打招呼。 谢思言抬头看到碧波春水中央的她,一怔,盯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颔首回应。 她回头继续摘莲子。正在兴头上,却听身后扑通一道坠水声,惊而回首,就看见方才还好端端立在水榭里的少年竟掉进了水里。谢思言所学甚博,泅水是早就会了的,不等她让人划船去救人,他就自己爬上了岸。 她再仔细一瞧,少年方才侧倚着的栏杆居然断了。 她跑过去见他无事,笑嘻嘻问他是不是垂涎于她新摘的莲子,看得入神才掉下去的。他说是栏杆年久失修,自己看书专注过甚,未留意到那栏杆松动,这才落水的,说罢扭头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 断断续续说了许多, 但话多重复, 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 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 那满目的鲜红, 刺鼻的血腥, 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 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 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 她近来事忙, 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 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 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得送回母亲那里, 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 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c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网。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陆听怡与她闲话几句,声音转低;“淘淘能否暂且屏退左右,我有话与淘淘说。” 陆听溪点头,挥退下人。 踟蹰少刻,陆听怡道:“想来淘淘也听说了表兄答应要为我牵线之事,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和顺昌伯家做亲。” 陆听溪微怔。 “我镇日闷在心里,也憋得慌,今儿就爽性都与淘淘说了也好。我不知母亲犯下何错,但既祖母雷霆震怒,想来是不可轻饶的。如今总算祖宗保佑,寻见了祖父的踪迹,否则娘的过错是再难弥补的。”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孔家毕竟是外人,此番若当真说成了,便是欠了一桩大人情,我不想让祖母父兄他们为着我的事背负人情债。” “那另一条缘由呢?” 陆听怡一愣。 “大姐让我屏退左右,总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 陆听怡扑哧一笑:“果然是个人精。” 手指蜷紧,陆听怡终是道:“另一条缘由便是,我已有了心悦之人,只是不敢告与爹娘知道。” “那人是是北城宝钞胡同崔家的大公子。” “崔鸿赫?” 陆听怡赧然点头。 陆听溪知道崔家。崔家祖上和陆家有些交情,争奈子息不丰,门衰祚薄,至崔鸿赫父辈,已趋门庭寥落,崔鸿赫的父亲熬了大半辈子也只在六部做个正六品的郎中。崔家逢着三节两寿,会来陆家走动,平日里倒不常来,想也是自觉窘迫。 不过这崔鸿赫却是个能人,三年前中了举人,跟谢思言是同科。虽则不及谢思言那样耀目,但亦堪称同侪之翘楚。 “今年上元,我在灯市上遇着他了他应亦对我有意,只不敢遣媒来,”陆听怡红着脸约略说了二人之事,抬头,“我如今不知如何是好,淘淘主意最多,能否帮姐姐出个主意?” 陆听溪托腮。经大姐这么一说,她忽觉此事好办不少。 只是撮合姻缘这事,她怕是做不来。谢思言倒是智计百出,但这事也不太好去请教他。 况且她觉着,依谢思言的性子,他大约更擅长拆姻缘。 光阴捻指,转眼便到了董家寿宴这天。 这回女眷是依房头分的马车,陆听芝本是要跑去找陆听溪,被孟氏扯了回来。 被强行按着坐下的陆听芝左右顾盼时,瞧见了妹妹胸前挂的出廓玉璧。这玉璧杂于璎珞之间,不细看倒是留意不到。 “这个就是你那日挑的?”孟氏虽交代她领着陆听芊,但她那日遇见个手帕交,只顾闲扯,并没去挑首饰,也不知妹妹买的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淘淘是陆听溪的乳名, 叶氏看她幼时总淘气捣蛋,遂拟了这个乳名。陆听溪的父亲听后大赞,说淘淘者,水流貌也, 和乐貌也, 寓意极好,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听溪即刻懂了母亲的意思。 祖父失踪后, 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 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 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 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 娘便帮你仔细挑挑, 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 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 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 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陆听溪收回视线。刘氏近来好像心绪极差。 到得学堂,陆听溪照例温习功课。 她儿时虽然皮,但那是平时,读书作画时,她都乖巧得很,从来按部就班。曾经她年幼无知时还想和谢思言在功课上一较高下,但在她看到谢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积如山的功课时,就默默放弃了。 男孩读书是为科举,女孩读书则为养性,增广见识。陆家乃诗礼之家,特特为女孩们也设了学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过简单教家中姑娘识得几字,不碍着出嫁后管家便是。 陆听溪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陆家。 府上的姑娘陆续到了。 陆家统共五位姑娘,陆听溪序齿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陆听芝颇为要好,陆听芝行三,活泼好动,甫一来便坐到陆听溪身侧,叽叽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们回去。 邱先生是她们的教书先生,年逾古稀,学问极大,常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再多讲两句”,而后滔滔不绝,至少要说上两刻钟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丝不苟,从不怠惰,因着陆听溪功课最好,对她尤为看重。陆听溪昨日出门,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讲了两句”。 授课开始。陆听溪正做着札记,忽被身畔的陆听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发簪。”陆听芝做贼似地趴在桌上,小声道。 陆听溪抬头看去,刚要问有什么好看的,就听陆听芝继续道:“你不觉得那发簪像个扳手吗?” 陆听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邱先生今日戴的发簪不知是仿的什么物件,瞧着确实像个小扳手,那小扳手随着邱先生摇头晃脑的举动上下左右在空中画圈,衬着邱先生那张刻板的脸,陆听溪实在没憋住。 邱先生听见这一声笑,扭头看来,肃容让陆听溪起来站两刻钟。 一旁的陆听惠幸灾乐祸。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惯陆听溪这个处处冒尖的堂妹,陆听溪倒霉她就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她朝陆听溪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被邱先生瞧见了,被勒令站半个时辰。 罚她竟比陆听溪更重。陆听惠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 下学时,邱先生将陆听溪和陆听惠叫来,递来一张字条。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罚得不够。我明日不能来学里授课,你们除却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课外,另有额外功课——纸上这题面,我后日来时,要看到你们的答释,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论语》抄一遍,抄写务必字迹规整,无一处涂改,否则不作数。” 陆听溪扫了一眼题目。她知道邱先生严苛的初衷是好的,但这题面邱先生根本没讲过。 陆听惠一回到内院,就奔到陆听溪跟前。 “都是你连累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抄书,就好声好气给我赔罪,否则你就等着点灯熬油抄断手吧!”陆听惠不忿。邱先生罚她竟比罚陆听溪更厉害,还另行训斥,扰乱邱先生授课的又不是她,邱先生显然偏心。 “听二姐这话的意思,似对答题有十足把握?” 陆听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处请教,不像你,你能问谁?” 邱先生方才明言,他会知会府上几位老爷少爷,不得帮她们解题,却并未说不能请教旁人。 她还有表兄。她那表兄可是永定侯世子,虽比不得魏国公谢家那位惊才风逸的世子爷,但也是学识广博,解题必是手到擒来。 而陆听溪先前可是得罪了永定侯世子,她届时再多加把火,陆听溪肯定讨不来答案。想起这一茬,陆听惠又想笑了。她这堂妹也是个厉害的,先是得罪魏国公世子,后又开罪永定侯世子,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的。 陆听溪笑道:“那就祝二姐马到功成了。”言罢便要走。 陆听惠看她不买账,一怔,拦下她:“你当真不服软?你可想好了,答不出题有何后果。” 陆听溪忽地回头:“二姐一直让我赔罪,这意思便是,我有错,二姐无错,可是如此?” “当然!”陆听惠脱口道。 陆听溪点头:“可邱先生方才也罚了二姐,并且对二姐的训斥更甚于对我的,这样说来,二姐的意思便是邱先生错了,处事不公,不分青红皂白乱罚一通。既是这样,我这就去找邱先生转达二姐的意思,邱先生这会儿应当还没走。” 陆听惠听得瞠目结舌,尚未理清这弯是怎么绕的,就见陆听溪竟当真要出垂花门,吓得一把扯住她:“不准去!” 陆家书香门第,最是敬重业师,且不说邱先生听见陆听溪这般说辞会如何恼她,单单是她爹知道了就饶不了她,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可二姐始终纠缠于此,如此委屈,在场的这许多下人也都听见了,说不得也为姐姐不平。我看还是知会邱先生一声的好,给二姐讨个公道,免得二姐闷出病来。” 陆听惠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是再不敢得意,当下堆出笑,跟陆听溪赔不是:“五妹妹消消气,姐姐求你了,方才是姐姐不好,妹妹莫与我一般见识”又忙忙叫丫鬟去她房里取点心,“姐姐前儿才得了两盒酥油蚫螺,全给妹妹送去,就当赔罪了,妹妹千万收下” 弓着腰赔着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几乎磨破,陆听惠才见堂妹转身折回内院来。 等陆听溪一众人离开,陆听惠身边的丫鬟巧喜道:“姑娘当真要将酥油蚫螺都送与五姑娘?”那点心可金贵着呢,姑娘三个月的月钱都买不来一盒,她家姑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陆听惠气闷:“送!”又轻哼,“先让她得意这一时,等后日她答不出题,够她喝一壶。” 陆听惠觉着自己大抵真是流年不利,她盼了一整日也没等着她视为救命稻草的表兄,末了才知,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来不了了。 陆听惠慌了。她曾拿那道题目去父兄跟前试探,但父兄只道不知,显是不打算援手了,如今永定侯世子又不来,她上哪儿请教去?她总不能携题出门串亲戚求教,她母亲拘她拘得紧。 点灯熬油查了半日书,却是毫无头绪。 陆听惠翻书翻得眼花,末了怒而砸书:“我连题面都看不懂,这题怕是给举子们做的吧!这功课如何交得出!” 刘氏被她嚷得脑壳疼,厉声斥责,让她安生些。 陆听惠噘嘴。她娘近来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又嘟囔道:“我没处问,陆听溪更是如此。我看她不过面上镇定,指不定而今如何抓瞎呢。罢了,反正有她跟我一起抄书” 刘氏一笸箩砸在她身边,抬头看赵妈妈进来朝她打眼色,知是永定侯府那边传来消息了,即刻掀帘子出去。 “世子说您这事,侯府那边不便插手,今日便不来了。不过世子有封信给太太。” 刘氏接过赵妈妈手里的物什,对着信封上“姨母亲启”四字和永定侯世子的朱印晃神片刻,微颤着手指拆信。 信上只寥寥几字,刘氏却看了半日。 她立在夜风中,喃喃道:“这事若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我可怎么好” 陆修业得知邱先生给妹妹出难题的事,当即就跑去看了题面。 他有心私帮妹妹,但他发现,他也不会解。 正抓耳挠腮,小厮来报说楚王府的镇国将军到了,老爷叫他过去。 陆修业甚觉惊诧。 沈惟钦此番入京,应当就是奔着和左家的婚事来的,按说纵当真要来拜会,也理该等亲事尘埃落定再来,怎么这会儿就登门了? 陆听溪立在墓前,点起香烛,燃了冥纸,又认认真真拜了四拜。 一旁的兄长瞧见她肃着小脸一板一眼做这些,忍俊不禁,却又在望向墓碑之时,面色讪讪,也跟着上香行礼。 陆听溪起身。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奇。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差事未完,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她母亲信了他,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画面几变,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江家门第不及陆家,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 母亲最是护短,闻讯恼极,无视江廓的吹嘘,当场叫来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丢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画面化为虚空,庞杂意识强行灌入脑中: ——江廓实为冒领功劳,暗保陆家的另有其人。是这人授意户部尚书孙大人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才得以稳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认下的外祖家实则跟他没有丁点关系,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这么个套,这才得志猖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但转念想想, 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 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 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 回头看去, 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 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 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 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 越想越舒心,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 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真正的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女儿今日所为虽然有些出格,但沈惟钦实在欺人太甚。左家和沈惟钦这门婚事只是当年口头上定下的,进退都容易。 不过一个镇国将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不成!又不是去做王妃,谁稀罕。 左婵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得肝颤:“还有陆听溪,若这回陆家倒了,我看她还狂不狂!” 陆听溪到得桃林,寻个由头将众人支开,独自往陶然亭去。 若不如此,万一当真挖出那张笺纸,她不好解释。 陆听溪带了把小铲子,蹲身埋头,吭哧吭哧刨了半日,正倚坐喘息,冷不丁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步声。 她转头看去,一时愣住。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难免心下不快,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惟钦出了中堂, 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 他是楚王庶孙, 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 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 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 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 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 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 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 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 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 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一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说,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本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她本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说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小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桃花开得烂漫。 陆听溪想法子甩开仆妇,一路小跑到陶然亭时,却见林峦凉亭间不见一人。谢思言极其自律,按说不会晚到。 茫然四顾之际,忽觉头上一道大力袭来。 陆听溪悚然一惊,扭头就见谢思言长身立在她身后,正若无其事收回手。 陆听溪跟他叙了礼,小声自语:“莫不是想把我按到地里灭口。” “灭口?你是说你把我裤子” 陆听溪恨不能堵了他的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说你掉水里那件事。” 谢思言径直越过她往亭子去:“说了很多回了,我那是看书看入迷了才掉下去的。” 陆听溪才不信。 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她跟谢思言熟稔之后,有一回,她一时兴起,去城外湖里摘莲蓬。小舟晃荡到湖心时,扭头见有个半大少年正倚在水榭栏杆上看书,定睛一瞧,发现竟是谢思言,当即隔着一汪湖水和他打招呼。 谢思言抬头看到碧波春水中央的她,一怔,盯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颔首回应。 她回头继续摘莲子。正在兴头上,却听身后扑通一道坠水声,惊而回首,就看见方才还好端端立在水榭里的少年竟掉进了水里。谢思言所学甚博,泅水是早就会了的,不等她让人划船去救人,他就自己爬上了岸。 她再仔细一瞧,少年方才侧倚着的栏杆居然断了。 她跑过去见他无事,笑嘻嘻问他是不是垂涎于她新摘的莲子,看得入神才掉下去的。他说是栏杆年久失修,自己看书专注过甚,未留意到那栏杆松动,这才落水的,说罢扭头就走。 陆听溪觉得他八成是用看书入神来遮掩自己落水这件尴尬事。 最初不熟时,她觉着他这人极其冷漠,后来她帮过他一回后,熟稔起来,又发现他有时还不讲理。譬如有一次元宵灯会,她偶遇一表兄,那表兄给她补赠伴手礼,她正跟人家道谢,谢思言突然冒出来,三言两语把人家讥走,又趁着人多,拎小鸡似的把她拎走,劈手夺过她的匣子,打开看了,冷笑一声,说这礼太寒碜了,捏着匣子就走了。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听了陆听溪这三日的观察所得,又问了陆家近来状况,谢思言道:“你祖父失踪的直接因由是刘氏的走口。若非如此,你祖父不会这么快出事。刘氏虽是无意间推波助澜,但却是撇不清的。对方还缺一封你祖父的信,刘氏兴许会被人威胁去偷取。一旦对方得手,就有些麻烦。” “为今之计,当揭露刘氏行径。据我查探分析,对方会在几日后的上巳节与刘氏见面,交代窃信之事。届时你依我交代,引太夫人去看便是。” 他微调坐姿,慢敲石桌:“上巳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届时山花遍开,景色大好正宜游春。那天男女皆出门踏青饮宴,你须与我一道,一定记得作速过来。” 陆听溪点头。谢思言果然思虑周到,上巳人多,确易生变。倒辛苦他跑一趟。 她思绪又转。 陆家的转机快来了。上巳节前后,孙大人就会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江廓若是打算冒领功劳,那时兴许就有苗头了,她可以顺道让江廓露出狐狸尾巴。 再者,那个暗保陆家的人既已出手,就有迹可循,她可以开始探查了。 见对面的小姑娘走神,谢思言皱眉,问她在想甚。 陆听溪掩饰几句,见谢思言不信,又说起先前邱先生给她出题c沈惟钦解题之事。 本只为岔题,却见谢思言面色瞬时阴了下来。 芙蓉阁建在花园中,三间七架,临近水次,大厅宽转,内中已聚了不少女眷。 陆听溪正跟几个相熟的闺秀说话,忽听身侧一阵骚动,循着众人视线看去,便见一华服少女被一众从人簇着,迤逦步来。 少女眉如新月,面似桃花,通身珠翠宝石在泼洒进来的天光下熠熠生辉,尤加她嫣红唇脂,诸色驳杂,乱花人眼。耳畔一对金摺丝点翠四珠二面宝石耳环硕大无朋,随了她行路的举动,沉甸甸左摇右荡,陆听溪仅是看着都觉难受。 来人正是董家小姐董佩,陆修业上回提起的那个一心想要做魏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世家小姐。 一旁的陆听芝扯了扯小堂妹的衣袖,低声笑道:“她怕是将自己妆奁里的头面全戴在身上了,就那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我估摸着加起来能有几十斤。还有她那脸,涂的脂粉也太多了些,唇脂颜色又过艳,跟鬼似的。” “你说她要是顶着这一身玩意儿跑起来,会不会被那些珠子宝石坠得左晃右荡?要是再来一阵大风,怕是会迎风飘粉。” 陆听溪一口白豆蔻熟水险些呛进鼻子里。 “魏国公世子才不会看上她,她再拾掇也是白费心机,”陆听芝忽而看向小堂妹,“还是咱家淘淘生得美,即便打扮得简省,也貌压群芳。她那脸色白得不自然,淘淘这肤色才叫好看,奶白奶白的,还有粉晕,嫩得能掐出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老太太还愿毕, 被知客僧引去客堂休憩, 陆听溪在旁陪侍。 她惴惴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将客堂内两个丫鬟支走,上前唤醒陆老太太:“祖母, 孙女有事要禀。”斟酌着措辞将刘氏之事简略说了一说。但为了隐去谢思言, 只说自己是无意间发现刘氏行事诡异,担心里头掺着利害关系, 特禀与祖母。 陆老太太听陆听溪讲罢,又想起刘氏近来的诸般异常,沉了脸:“她人在何处?” “孙女斗胆, 已先着人盯着二婶。等二婶去赴约, 便可领祖母去。”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 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 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 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 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 难免心下不快, 于你不利。直言最好, 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 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在那边林子候着,”春碧满面忧色,“夫人您看” “慌什么!他们又没逮着活口,届时纵然刘氏出来指认,咱们一口咬定她是血口喷人就是,老爷可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的,不会有错儿。这回被陆家识破了,老爷怕是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春碧连声应道:“太太说的是。” 吕氏虽则稳了心神,但事情办砸了,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心里恼火,瞧见兴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确定陆家那边没抓住把柄,到底松口气,正要让兴达滚下去,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少女娇音:“吕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吕氏一僵,扭头见一粉裳少女远远而来。 竟是陆家五姑娘。 吕氏嗤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陆家没人了?竟让个小女孩儿来。就凭你也想奈何我?” 陆听溪道:“自然不止我一个。吕夫人方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吕氏蔑笑,不以为意。 “吕夫人这般施为,难道不怕祖父一事解决后,陆家抽出手来回敬程家?” 吕氏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可真是个天真的女娃娃,满京都知道我家老爷的业师是礼部侍郎陈同方陈大人,陈大人背后又有勋门巨室,你能奈我何?” 立在不远处林边高地的谢思言冷笑着看吕氏。那陈同方算个什么东西,吕氏竟也当面大旗扯起来。吕氏之夫程瞻更不值一提,不过是陈同方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一个蠢钝毒妇,瞧那股乱吠的张狂架势,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思言接过杨顺递来的披风披上,正欲过去,忽见另一队人马朝这边靠近。 李氏跟不上儿子的步子,眼看着时至下午,咬牙紧走几步拽住儿子:“你今儿若不去大隆福寺,娘回去就绝食!” “这个时辰纵然赶过去,左婵怕也走了,母亲安心在石景山这边看景岂不是美事。” 李氏恨得牙痒痒,正要唤左右护卫押儿子上马车,却见儿子忽地顿步。 沈惟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如画林峦间的粉裳少女。 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少女肤光胜雪,宝髻堆云,俏生生水灵灵,往那里一站,竟然硬生生压了这三月绚烂淑景。 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 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再抬头,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 “上巳节就是热闹,”谢思言大步上前,将陆听溪挡在身后,“吕夫人真会凑趣。” 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又这般言辞,生生愣住。 “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吕夫人有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吕氏面色僵硬:“世世子这是何意?” “你让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吕夫人也不嫌现眼。”谢思言冷嘲。 寥寥几语,却让吕氏白了脸。 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但因不算亲厚,这两年又疏淡下来,外人也就没当回事。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约莫在谢少爷眼里,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今日被他撞见,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通这些,吕氏暗道倒霉,忙忙跟陆听溪致歉,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 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谢思言随后亦往。 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谢思言道:“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说着话,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 “我这件有何不妥?”陆听溪舒臂,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 “并无。” “那你为何忽有此问?” “古谚有云,春日宜穿灵芝纹。” 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书少,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 被强按在地上时,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战栗不已,连连求饶。 谢思言冷眼睨她:“写两份供词,我说你写。”吩咐侍从递笔,开始陈说供词内容。 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她若当真写了,就是授人以柄,与杀她何异! 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也是悄无声息。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我的耐心委实有限,你好生斟酌。” 吕氏脊背发寒,惊恐望着面前眉眼冷若修罗的男人,瑟瑟不已。 她毫不怀疑他敢杀了她。他后头那番诛心之言,她听着更是刺耳。她不懂朝局,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要迫她至此。 难道谢家实则是陆家的靠山?这怎么可能,陆家出事后,谢家根本没出面吕氏惊疑不定。 谢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词,还扣走了车夫兴达。陆听溪看着吕氏死灰似的面色,暗道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个刘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 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 难免心下不快, 于你不利。直言最好, 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 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 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 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 但自打做了那个梦, 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 又甩开几个丫鬟, 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 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赵妈妈小心顾盼, 低声道, “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在那边林子候着,”春碧满面忧色,“夫人您看” “慌什么!他们又没逮着活口,届时纵然刘氏出来指认,咱们一口咬定她是血口喷人就是,老爷可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的,不会有错儿。这回被陆家识破了,老爷怕是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春碧连声应道:“太太说的是。” 吕氏虽则稳了心神,但事情办砸了,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心里恼火,瞧见兴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确定陆家那边没抓住把柄,到底松口气,正要让兴达滚下去,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少女娇音:“吕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吕氏一僵,扭头见一粉裳少女远远而来。 竟是陆家五姑娘。 吕氏嗤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陆家没人了?竟让个小女孩儿来。就凭你也想奈何我?” 陆听溪道:“自然不止我一个。吕夫人方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吕氏蔑笑,不以为意。 “吕夫人这般施为,难道不怕祖父一事解决后,陆家抽出手来回敬程家?” 吕氏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可真是个天真的女娃娃,满京都知道我家老爷的业师是礼部侍郎陈同方陈大人,陈大人背后又有勋门巨室,你能奈我何?” 立在不远处林边高地的谢思言冷笑着看吕氏。那陈同方算个什么东西,吕氏竟也当面大旗扯起来。吕氏之夫程瞻更不值一提,不过是陈同方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一个蠢钝毒妇,瞧那股乱吠的张狂架势,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思言接过杨顺递来的披风披上,正欲过去,忽见另一队人马朝这边靠近。 李氏跟不上儿子的步子,眼看着时至下午,咬牙紧走几步拽住儿子:“你今儿若不去大隆福寺,娘回去就绝食!” “这个时辰纵然赶过去,左婵怕也走了,母亲安心在石景山这边看景岂不是美事。” 李氏恨得牙痒痒,正要唤左右护卫押儿子上马车,却见儿子忽地顿步。 沈惟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如画林峦间的粉裳少女。 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少女肤光胜雪,宝髻堆云,俏生生水灵灵,往那里一站,竟然硬生生压了这三月绚烂淑景。 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 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再抬头,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 “上巳节就是热闹,”谢思言大步上前,将陆听溪挡在身后,“吕夫人真会凑趣。” 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又这般言辞,生生愣住。 “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吕夫人有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吕氏面色僵硬:“世世子这是何意?” “你让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吕夫人也不嫌现眼。”谢思言冷嘲。 寥寥几语,却让吕氏白了脸。 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但因不算亲厚,这两年又疏淡下来,外人也就没当回事。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约莫在谢少爷眼里,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今日被他撞见,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通这些,吕氏暗道倒霉,忙忙跟陆听溪致歉,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 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谢思言随后亦往。 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谢思言道:“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说着话,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 “我这件有何不妥?”陆听溪舒臂,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 “并无。” “那你为何忽有此问?” “古谚有云,春日宜穿灵芝纹。” 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书少,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 被强按在地上时,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战栗不已,连连求饶。 谢思言冷眼睨她:“写两份供词,我说你写。”吩咐侍从递笔,开始陈说供词内容。 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她若当真写了,就是授人以柄,与杀她何异! 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也是悄无声息。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我的耐心委实有限,你好生斟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 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 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 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 但如今离家日久, 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 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 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 又问安几句, 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 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 忽闻此言, 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真正的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 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 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 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 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 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 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 又兼有风, 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 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 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 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 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 知晓之人不多, 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c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书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阁下吩咐下人慢慢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丝毫不让:“不过就手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怀疑世子车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世子说是也不是?”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须臾,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护卫。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迎面袭来。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样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只管悠悠吃茶,并不理会他。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们,都爱往哪儿去?” 沈惟钦自顾自漫谈,扫视四周。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依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c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直延伸至车厢后头东西两隅。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沈惟钦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飞快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中所盛何物?”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书。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c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 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 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 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 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 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 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 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 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 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 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 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 依旧喝茶翻书。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c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书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书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书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c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一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c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难道许家背后还有什么靠山? 谢思言冷笑:“不自量力的夯货,一个公主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也不怕授人以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 不知说到何事, 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 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 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 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 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 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 将来纵得入仕, 又能有什么出息, 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 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 才生出妥协之心, 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横竖亲事也推了,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 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 但总得另觅良缘, 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c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书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c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书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c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c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c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书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 陆听溪十五前不能定亲,但可先将婚事议好,不过礼,届时一起过六礼。他只要在这两年间不露馅儿,一切好说。 有了这份恩情,娶到陆听溪是十拿九稳之事。 在孙懿德面前如何做戏他都想好了,就说他对陆听溪一往情深,却因出身不够出挑,在陆家大房夫妇面前不敢张口。他见前几回见面,孙懿德似颇为赏识他,觉着凭此再加他舌灿莲花之才,说服孙懿德不成难事。 之后便是把风声透给陆听溪的父亲陆文瑞。明日的文会可以善加利用。 文会这日,陆听溪与父兄一道出门。 陆文瑞要向孙先生申谢,也要去赴文会。 举办文会的别院在城外,一里开外就是陆家的庄子,陆听溪以到庄上散心为由,一道跟来。父兄先将她送到地方,安顿好了才转去别院。 才坐下吃了块米面蜂糕,陆听溪就听甘松来禀说文会开始了。 她从大隆福寺回来,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啪!” 一声闷响,谢思言一掌拍在箱盖上,紧紧压住:“尊驾是否过于失礼, 我这箱内所盛何物, 与尊驾何干?尊驾若再这般寻事生非,我便要请尊驾下去了。” 沈惟钦扣盖的力道反更重一分:“世子既随身携带, 想来也并非见不得人, 眼下这般如临大敌,不知是为哪般?”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半晌, 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 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 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 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 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 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 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书。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c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书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书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书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c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一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c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陆修业点头:“若能去,自是要去开开眼的。” 陆听溪暗忖,这回的文会兴许是个揭露江廓嘴脸的契机。 一行人一面往内走,一面扯着闲话。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 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 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 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 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 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 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 若真是因着他女儿, 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 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书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书房。 “父亲c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书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江廓不知为甚,总觉他这小表妹的笑里别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远,陆修业凑上来笑嘻嘻道:“我这回差事办得这样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画来?” 陆听溪幼年便师从名家,不仅擅画,还会鉴画。陆修业每每要买古画赠人,总要带上她,不然怕被诓。 “哥哥是如何让孙先生答应配合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送了一幅东坡真迹《枯木怪石图》。” 陆听溪点头。孙先生喜集古画,东坡画作存世稀少,一幅东坡真迹能让他答应配合倒也不足为怪。 “孙先生不愿收谢礼,我们赠一幅古画权当谢他,理该的,”陆听溪又问,“那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哥哥可有所斩获?” 陆修业道:“孙先生坚称并无人授意他出面,旁的不肯多言——妹妹怎就认定孙先生为咱家出面斡旋是得人授意而非出自本意?恐是多虑了,这事应当没那么复杂。” 陆听溪嘴唇紧绷。 当然有那么复杂,她有强烈预感,梦里涌入她脑中的意识都是真实的。 孙懿德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人,一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这人一开始就帮陆家稳住了局势,却让孙懿德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但他为何要隐去自己的存在呢? 陆修业道:“妹妹莫打岔,究竟陪不陪我去?不日董家老爷子做寿,咱们也去。父亲说赠一幅古画并几样应景的玉器便得了。” “说起这董家,”陆修业嬉皮笑脸,倒是起了闲扯的心思,“他家仗着是魏国公府的四门亲家,家中子弟平日里走路都带风。我听说,董家卯着劲儿要让自家女儿嫁给谢家世子。” “那董家姑娘平日出去,几要以半个国公府世子夫人自居,身旁一众奉承的,被她那架势唬的,都认为她跟世子爷定亲不远了,且是巴着。世子爷在外求学近两年,如今回京,董家那头要忙开了。只不知谢家那边是如何打算的,”陆修业道,“且看做寿那日怎么个说头。” 陆文瑞送孙懿德到别院门口时,正碰上谢思言。 他有些尴尬。 这位世子爷性子不太好,先前不知怎的和孙先生结了梁子,后头虽被国公爷押着和解,但孙家自此一直和谢家面和心不合,这是京师官场皆知的。 只是这些高门大户不会把仇写在脸上,今日世子爷过来,孙先生也未曾针对。 他怀疑世子爷过来就是为了给孙先生添堵。 两厢叙了礼,果然一句话不多言,各走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道:“这上头画的是三姐。”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 又摘了头上花冠, 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 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 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 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 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 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 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 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 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 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 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 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c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一些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书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书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c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奇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书,下午做功课c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书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陆修业点头:“若能去,自是要去开开眼的。” 陆听溪暗忖,这回的文会兴许是个揭露江廓嘴脸的契机。 一行人一面往内走,一面扯着闲话。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横竖亲事也推了,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但总得另觅良缘,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c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书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c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书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c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c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c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有一回阖府春游,才出城, 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 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 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 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 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 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 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 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 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 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 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 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c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一些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书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书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c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奇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书,下午做功课c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书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这枚玉璧是沈安的遗物,不知怎的跑到了她这里。 沈安当时濒死,气若游丝,却竭力吊着一口气与她说:“姑娘去我房里找一样物件,是一枚出廓玉璧,就在那张新添的书案后面的暗格里”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如若有朝一日,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若无人寻我,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c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挣开他, 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 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 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 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 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 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 少女几步跳开, 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 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 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 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 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 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 ”谢思言看着她, “你可曾想过, 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c金华c苏州c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抱璞书院创设已逾七百载,历代修缮,乃当之无愧的国朝书院之首。谢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书院就学近两年,依着魏国公的性子,谢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业都拿头名,绝回不来。 思及魏国公,陆听溪就对谢思言生出无尽同情。魏国公谢宗临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听闻谢思言但凡哪回考业不是头名亦或被查问功课时未能令国公爷满意,就得领一顿家法。 她幼时曾亲眼见过魏国公责打谢思言。谢思言那等刚强之人,被自己父亲拎着藤条抽得浑身战栗,衣衫渗血,却仍惨白着一张脸硬生生撑着,闷头不吭。最后倒下时,已经人事不省。 那一年,谢思言才十岁。那等触目惊心,她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却听闻,那并非魏国公打得最狠的一回。这种家法于谢思言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书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书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连声嗟叹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c大嫂叶氏c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 她许久没有这样长脸的时候了。 陆听惠拉着三房的堂妹陆听芊,含笑说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礼,让她头一个看。 侍从献礼于老太太后,陆听溪发现那个捧着礼单的长随仿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叮嘱身边侍从几句。 三老爷不在,孟氏见几个小厮又抬了一拨礼进门,整了裙钗,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搁到折屏那边,过后我再着人搬到三房去。” 沈惟钦是陆家三房的表亲,三老爷万没想到沈惟钦会在入京后不久就来拜访,正要叫自己两个儿子去伴客,却见沈惟钦突然起身,提出要陆修业带他出去走走,三老爷只好派了陆修业去。 沈惟钦出了中堂,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一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说,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本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她本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说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小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叶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老脸涨红, 不敢看旁人神情, 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 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 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 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 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 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 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 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 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如今落脚何处, 如此等等。陛见之后, 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 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 论辈分长幼,沈惟钦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点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高瑜见沈惟钦竟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内侍问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儿,一个镇国将军而已,架子摆得比亲王都大。他这股冷淡劲儿,倒跟魏国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过嫁与谢思言,满京千金闺秀都巴着望着的豪门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论,仅是整日瞧着那些女人歆羡妒忌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通泰。虚荣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寻常。 但谢思言全不理会她,她碰壁两次,惹得谢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罢。 高瑜盯着沈惟钦的背影看了几眼。这表兄生得好,瞧着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 她对侍从低声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钦底细。” 去往陆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与陆家结亲的打算,娘今次就帮你留意着,看他家府上哪个姑娘堪为我儿媳。” 沈惟钦缄默不语,低头翻书。 李氏看着靠坐马车一侧的儿子,心中大骇。 她也算摸准了儿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几同于默认。 本是试探,如今瞧见他这态度,李氏道:“娶陆家女也好,不过这事不急,等他家老爷子那事了了,再行筹谋不迟——眼下时局尚未全然明朗,你这般着急忙慌和陆家攀的哪门子亲?不过见面礼,竟送得那样重,唯恐旁人不知咱们跟陆家沾着亲故似的” “往后陆家之事,母亲少开言,儿子自有计较。” 沈惟钦将书丢在一旁,心下烦乱。 一字都看不进。他如今睁眼便是竭力回想,可缺失的那段记忆始终无法明晰。但陆听溪与陆家却能激起他的异样心绪。 到了陆府,和陆家众人两厢叙了礼,沈惟钦的目光从随母出去的陆听溪身上划过。陆听溪并没看他,他收回视线时,反而和一道怯生生的目光撞上。 陆听芊慌忙掉头缩颈,与众女眷一道离开。 沈惟钦皱眉,目中厌色一划而过。 两批见面礼分送下去,陆听芝拉着陆听芊在后院四处串门。 等串到陆听溪这边,见这小堂妹屋里堆满了各色摆件配饰,惊问她哪儿来这么些好东西。 陆听溪道:“内中有些是杂物,素日堆在手边,正好趁着今日归置礼物,一并打整打整。” 陆听芊小心翼翼打量陆听溪的书房。 进门即可见一扇黄花梨博古纹画屏,前置画案,案上画具一应俱全,后置黄地粉彩梅花绣墩。书案上摆一高逾一尺的紫金釉大卷缸,内里散放几幅书翰字画。架阁上铜胎掐丝的玉壶春瓶在菩提叶花窗透入的天光之下,流溢如玉润色。 非但有文人书房醉意书画的格调,还满盈女儿家的柔婉幽怀。 因要练画,陆听溪自小就有自己的书房。陆听溪天分极高,又勤勉好学,总角之年便才名远播,还有人慕名上门求画。 女子迟早嫁人,识得几字能掌家便是了,陆听芊其实无法理解这个堂妹为何要多耗工夫习画。她只是羡慕陆听溪会布置,她一踏入这书房就眼前一亮,具体哪里精妙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处处透着舒雅。 她若有这等玲珑七窍心,必是全放在穿衣打扮上。 陆听芊忽见陆听溪拿着个颇为精巧的匣子似要收起,上前随手捞来打开:“这里头装的是” 一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呈现眼前。 玉璧用的是秋葵黄玉石,色泽柔润,玉璧廓外两侧c内环各雕一只蟠螭。出廓玉璧乃璧中珍品,更难得的是,此玉璧上竟有古玉方有的沁色。 “真好看!淘淘,这沁色可有说头?”陆听芊拿起玉璧端详。 “这沁色唤作‘澄潭水苍’,”陆听溪一顿,将玉璧重新纳入匣中,“这玉璧形制虽是汉代的,但实则是一枚仿古玉璧,那沁色是匠人做上去的。” 陆听芊本还想借来看看,见陆听溪径直收起,倒不好开口,只心里仍惦记那玉璧,又引颈,巴巴看了眼盛玉璧的匣子。 她觉着有些怪异,这样别致的玉璧,她怎从未见陆听溪佩戴过?陆听溪也仿佛并不想将之示人。 陆听芊行四,不似陆听芝那样活泼,陆听芝和陆听溪闲磕牙时,她只是坐在一旁听着。 陆听芝说起了孔纶到访之事。 据她讲,孔纶此番是来为刘氏说情的。 “我听我娘说,二伯母必是请了娘家人去侯府那头说项,不然永定侯府那边都跟二伯母那头不亲了,怎会让自家世子来为二伯母讲情。咱们那位隔房的孔表哥还带了礼来,显是为二伯母赔罪的。” 孟氏膝下有陆听芝和陆听芊两女,陆听芝惯爱来找陆听溪打牙撂嘴,孟氏前头说了什么,她转回头就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 陆听溪对孔纶印象淡薄,只知他是个温雅的勋门公子,今日路遇他,确是没认出。此番若永定侯府那边不出面,刘氏约莫会被休弃。 “祖母却还是没松口要放过二伯母。你们猜孔表哥说甚,”陆听芝声音放低,“我才听来的消息,孔表哥说会为咱家姑娘牵一门好亲事,男家似乎是是顺昌伯府。原本孔表哥是要为我或四妹牵线的,但祖母说大姐的婚事更要紧,不必特特补偿别房,况长幼有序,当紧着大姐。” 陆听溪本是随意听一耳朵,至此却是一顿。 大姐陆听怡是二房长女,为人随和娴静,偏婚事多舛,如今已将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孔纶若能牵来良缘也是好事,但和顺昌伯家的这门亲事却是做不得。 顺昌伯府再过不久便会卷入一桩谋逆大案里,陆家若与其结亲,势必受到牵累。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 陆听溪忙问祖母是否当真应了,陆听芝道:“这样好的事,祖母自是应了。” 陆听溪揣着心事,陆听芝两人走后,着檀香去打探,结果并无二致,祖母已答应让孔纶去牵线。 陆听溪总觉哪里不对,永定侯府那边原先已和刘氏不亲了,这才几天的工夫,孔纶怎就亲自登门为刘氏说情,还做起了媒?是刘氏的娘家在其中做了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陆听溪思来想去,决定问问谢思言。他先前跟她说过如何与他传信。 她去寻纸笔时,路过一排圆角柜时,想起一事,停了步子。 书房里只她一人,四下阒寂。 她自柜中取出先前被陆听芊瞧见的那个盛放玉璧的匣子,目露疑惑。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她再是气恼, 也只能憋着。 “所谓‘敬天法祖,无二道也’,太一祖最重者,唯‘敬天法祖’耳。《礼记》有云, ‘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公主今日作为, 莫非是藐视太一祖遗训,欲乱朝纲?” 泰兴公主久惯强势, 眼下却被谢思言说得冷汗涔涔。 这罪名若坐实了,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 并未深想,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 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 谢思言仍冷眼看她, 僵了须臾, 咬了咬牙, 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 我回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也拿不得主意,今日只是路过,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他心道世子哪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姑娘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姑娘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仍是再三叮嘱线人务必看顾好陆姑娘。 实是用心良苦。 良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c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今后宫之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路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流成性c性情暴虐,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疼爱,如今却被蒙在鼓里。” 陆听溪立时明了。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但凡知晓陈家有意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的。女人之间应当更有话说,结交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陆听溪深以为然。 若能将这门亲事搅和了,非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但后宫不得干政,丽嫔能插手祖父之事?” “她无需插手,”谢思言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枕边风。” 枕头风之于男人的打紧,陆听溪从前也有所耳闻,但这话从谢思言口中说出,就仿佛格外令人信服。 谢思言目送陆听溪离开,却见少女走了几步,蓦地回头,又折了回来。 “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一定竭力相助。”少女认真道。 谢思言微垂头,对上一双蕴了涓涓春水的眼眸。 有一瞬,他似觉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黄昏。 “还真有。书院先生昨日布下一桩课业,让写一篇咏兰的赋,我如今尚未忖好如何落笔。听闻你这些年很是攒了些描物摹形的风物图,不如拿来与我瞧瞧,或能启发思路。” 陆听溪沉默。她的画拿到谢思言跟前便是班门弄斧。她私心里觉着他念书那么苦,最当紧的是吃些补肾护发的,虽然他如今还是中气十足,乌发浓密。 “我早些年技法稚嫩,画得不太好要不我给你寻些珍稀兰种?”少女略心虚,谢思言家中堆金积玉,她能寻到的兰种,他必是早就见过的。 “要的就是个意趣,哪儿那么些顾虑,”男人将大手按到少女脑袋顶上,“记住,为周全诚意,你定要亲自送来。至若如何来见我,你想好法子。” 陆听溪走后,杨顺暗祷世子浴佛节那日入宫不要碰见沈惟钦——那日非但女眷会入宫,官家子弟也会入宫共与佛事。 他已然发现,世子每回见着沈惟钦,都没有好脸色。 忽忽几日过去。 这日一早,泰兴公主领着高瑜携礼登门。 陆听溪打从回来那日起,就在琢磨如何出门给谢思言送画,但叶氏这几日看她看得紧,按着她定让她将先前欠下的绣活做完,说不能为着读书练画就把女红丢下。 陆听溪怀疑等她去找谢思言,他已经做完课业交上去了。 好容易做完了女红,抽空在书房规整要给谢思言送去的书画,又被陆听芝等人不由分说拉到了花厅见客。 才到门口,就听得泰兴公主的笑声:“太夫人谬赞,小女拙作,让太夫人见笑了。” 丫鬟打起帘栊,陆听溪甫一入内,就瞧见高瑜的丫鬟手中铺展着一轴金碧山水。 高瑜背对着她,笑道:“原还发愁只赠些金银珠玉未免显不出诚意来,后头得母亲提点才想起作画这一茬儿。这画虽是临的,但金碧山水画着费事,我又是临时赶工,万望太夫人莫嫌技拙。” “今以这幅临摹之作抛砖引玉。” 高瑜吩咐丫鬟几句,不消片刻,呈上一幅精裱的横卷:“这是李昭道的真迹,李昭道的金碧山水存世稀少,我珍藏已久,今日献与太夫人。” 高瑜说话时笑容略微僵硬,目露不舍,被泰兴公主暗瞪一眼,才低了头退到一旁。 听见动静,高瑜转头瞧见陆听溪,精神一振,上前道:“素闻五姑娘亦画的一手妙笔丹青,不知五姑娘以为这幅李昭道的真迹如何?”以目光指向后头进呈上来的那幅精裱横轴,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仿佛但凡陆听溪说她这幅真迹半句不好,她就要跟她大辩三百回合。 陆听芝往那幅被高瑜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画卷上扫了眼,忽而瞠目,看看陆听溪,又看看那画,惊疑不定。 什么李昭道真迹,这画不是淘淘画的吗?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 道:“你总这般称呼, 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 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 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 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 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 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 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 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 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 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 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 知晓之人不多, 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c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书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阁下吩咐下人慢慢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丝毫不让:“不过就手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怀疑世子车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世子说是也不是?”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须臾,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护卫。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迎面袭来。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样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只管悠悠吃茶,并不理会他。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们,都爱往哪儿去?” 沈惟钦自顾自漫谈,扫视四周。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依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c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直延伸至车厢后头东西两隅。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沈惟钦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飞快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中所盛何物?”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道:“这上头画的是三姐。”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 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 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 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 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 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 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 特特放慢举动, 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 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 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 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 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c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一些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书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书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c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奇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书,下午做功课c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书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陆听溪一惊,下意识挣扎,然而力量悬殊,终如蚍蜉撼树。 拎小鸡似地将小姑娘掳到灌木丛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谢思言威胁:“可别弄出什么动静来,仔细被人发现得更快。” 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c金华c苏州c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 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 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 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 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 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 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 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 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 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 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 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 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 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c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书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阁下吩咐下人慢慢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丝毫不让:“不过就手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怀疑世子车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世子说是也不是?”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须臾,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护卫。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迎面袭来。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样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只管悠悠吃茶,并不理会他。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们,都爱往哪儿去?” 沈惟钦自顾自漫谈,扫视四周。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依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c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直延伸至车厢后头东西两隅。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沈惟钦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飞快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中所盛何物?” 他不敢看世子的神情,当下飞快后撤一步,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个球滚出去,免遭池鱼之殃。 那道高拔身影渐渐靠近,最终在蹲坐着的陆听溪身前停下,将小小一只的少女整个纳入他投下的阴影中。 日已西斜,夕照半扫,少女柔软乌发如云若缎,嫩黄襦裙在身周堆叠成粼粼细浪,融了霞光轻辉,宛若明丽繁花临水,似有暖香氛氲。袖口环绣精致灵芝纹,露出一截纤秀奶白的细瘦腕子。 谢思言逆光而立,低头看去,越发觉着少女娇小。 少女人如其名,眼眸乌黑纯澈,如洌洌清溪,脑袋上扣着一顶硕大斗笠,似要将她整个人盖住。俯视之下,根本瞧不见她的小脸。 跟一朵小蘑菇似的。 须臾,小蘑菇动了。 她起身向谢思言行礼。谢思言问她方才可是一时没认出他,她点头称是。 杨顺在一旁揩汗。 陆听溪仰着脑袋估摸谢思言的身量,越看越惆怅。 谢思言的个头蹿得太快了。她犹记得她小时候并不比谢思言矮多少,当时她还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个头能赶超谢思言,而后居高临下拍着谢思言的肩朝他扮鬼脸,气死他。 她觉得那一丁点个头差距完全不成问题,她多吃几碗饭就能超越,于是发奋之下,用饭比进学都认真,结果兢兢业业吃了一个月,个头没怎么长,反而吃出了双下巴,她担心谢思言嘲笑她,那阵子都不敢出门。 后来她眼看着谢思言个头长得飞快,快得她怀疑谢思言戳破房梁指日可待。谢思言的个头如有神助,她的却仿佛被封印了。 陆听溪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定年岁,男孩反而比女孩长得快。 男人见少女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蹙眉盯着他,仿佛陷入了某种苦恼。 陆听溪方才打量他之际,他实则也在打量她。 近两年不见,陆听溪已从小女孩长成了半大少女,容姿昳丽,水葱一样鲜嫩,身形也抽开了。 尤其是胸前的变化,他记得他上回见她时,还没有这样惊目的高耸险峰。一对丰腴花房下面,是不盈一握的蜂腰,再过些时日,还不晓得是怎样的摄魄勾魂。偏她对自己的诱惑懵然不知。 男人眸色越发深浓。 谢思言语气难辨:“许久不见,变怂了不说,连记性也不好了。你那么讨厌我,怎会认不出我?不是说我化成灰你也认得?” 陆听溪抿唇。 她方才乍然之间没有认出谢思言,一是因为他个头又蹿高了,二则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度略有变化。 越发俊美内敛了。虽然他总欺负她,但不得不承认,纵放眼天下,这人的风姿气宇恐也无人可出其右。 她觉得她不用继续刨了——她再度阴差阳错达成了提示。既是已见着了人,她便可归家了。 谢思言却是堵了她的去路:“方才刨什么呢?” 他音色低沉,尾音微扬,似藏烈的醇酒。 陆听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思言侧头往她刨出的坑里看,又仗着身高臂长,劈手来夺她的小铲子。陆听溪躲闪时无意间后退,一脚踏上土坑边缘,身子瞬时失衡。 谢思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顺势将人扯到自己怀中:“你挖坑是要埋自己?” 陆听溪唬了一跳,站稳后,即刻退后。 少女体香盈盈,柔若无骨的娇软温香一触即离,谢思言的尾音还绕在空中,怀里已空了。 正此时,陆修业领着几个仆妇小厮过来,询问陆听溪可寻好景了。 陆听溪于作画上天赋极高,一手画技出神入化,幼年便师从名家研习丹青,这些年更是习练不辍,时常为着描绘一物,观察半日。她方才便是以来桃林找寻可入画的景致不便被人打搅为由,让众人留在了外头。 陆修业瞧见谢思言,颇觉意外,谢少爷今儿才回京,怎会出现在此?及至看到妹妹手里的小铲子,忙将她唤来身边,怕她再在世子面前淘气。 陆听溪发现兄长身后还跟着江廓,眉心微蹙一下。 她从前还觉江廓尚可,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后,她便从他平日的言行里看出了些许端倪,日渐厌恶此人。 不过她暂不打算将之放到明面上。她爹娘对江廓观感颇好,她母亲在梦里不知为何信了江廓之言,打算结亲,她担心现实里重演。 江廓约莫还会再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保险起见,她得伺机揭露江廓的嘴脸。这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江廓自称是在桃林外遇见了陆修业,便顺道跟着进来。 “我今日又拜访了两家,才从永定侯府的庄上回来,倒是打探到些许消息,回去细说,”江廓笑得温和,“表妹不必过忧,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会尽绵薄之力。” 陆听溪客气两句,心里却想,他跟永定侯府的子弟似乎都是寻常关系,此番跑这一趟,莫非是已经开始往坑里跳,想查探自己母亲的身世? 谢思言一直远远看着。陆听溪几乎是背对着他的,他瞧不见她的神色。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抬头跟江廓说了什么,江廓低头含笑,又回了句什么。 陆听溪正要离去,忽觉身后砸来一道烙铁一样的目光,沉沉施压,灼烫似火,似要将她烧成灰。 她一惊回头,却未见异常。目光四掠,便见谢思言已移步陶然亭。见她看来,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下摆。 陆听溪遥遥看到,他袍子上有一片脏污,心里一咯噔。 这不会是她方才拿铲子蹭上的吧? 杨顺见陆修业等人领着陆听溪出了林子,欲言又止:“世子” 世子方才出门后,一路寻到了沈安的坟茔,但不见陆姑娘踪影。后至桃林散心,倒正碰见陆姑娘。眼下世子还没跟陆姑娘说上几句话,人却被领走了。 “她会回来的。” 陆听溪方才神思不属时被众人簇拥着出来了,如今越想越忐忑,深觉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思言这人最是记仇,眼下祖父状况不明,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幺蛾子。况且,若真是她弄脏了他衣裳,本就该她去致歉善后。 陆听溪再度寻借口入了桃林。 “自然是你弄上的,”谢思言道,“我来时可是穿得齐齐整整的,你不赔我?” 陆听溪把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全部倒出:“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这些了,若是不够” “我不要银钱。” 陆听溪一愣:“那你要什么?” 谢思言上下端量她,直将她看得往后缩了一步,才道:“答应我两件事——你不是画的一手好画么?第一件事便是帮我画肖像。” 陆听溪心道这不是难事,一口气尚未松完,就听他继续道:“十幅,画得不好翻倍。” 陆听溪目瞪口呆,他这是要拿去糊墙吗?半夜起来看见满屋子都是自己的脸不害怕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安当时濒死, 气若游丝, 却竭力吊着一口气与她说:“姑娘去我房里找一样物件, 是一枚出廓玉璧, 就在那张新添的书案后面的暗格里”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 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 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 如若有朝一日, 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 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 若无人寻我,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 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 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 如今为姑娘而死, 是沈安之幸, 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c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网。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陆听怡与她闲话几句,声音转低;“淘淘能否暂且屏退左右,我有话与淘淘说。” 陆听溪点头,挥退下人。 踟蹰少刻,陆听怡道:“想来淘淘也听说了表兄答应要为我牵线之事,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和顺昌伯家做亲。” 陆听溪微怔。 “我镇日闷在心里,也憋得慌,今儿就爽性都与淘淘说了也好。我不知母亲犯下何错,但既祖母雷霆震怒,想来是不可轻饶的。如今总算祖宗保佑,寻见了祖父的踪迹,否则娘的过错是再难弥补的。”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孔家毕竟是外人,此番若当真说成了,便是欠了一桩大人情,我不想让祖母父兄他们为着我的事背负人情债。” “那另一条缘由呢?” 陆听怡一愣。 “大姐让我屏退左右,总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 陆听怡扑哧一笑:“果然是个人精。” 手指蜷紧,陆听怡终是道:“另一条缘由便是,我已有了心悦之人,只是不敢告与爹娘知道。” “那人是是北城宝钞胡同崔家的大公子。” “崔鸿赫?” 陆听怡赧然点头。 陆听溪知道崔家。崔家祖上和陆家有些交情,争奈子息不丰,门衰祚薄,至崔鸿赫父辈,已趋门庭寥落,崔鸿赫的父亲熬了大半辈子也只在六部做个正六品的郎中。崔家逢着三节两寿,会来陆家走动,平日里倒不常来,想也是自觉窘迫。 不过这崔鸿赫却是个能人,三年前中了举人,跟谢思言是同科。虽则不及谢思言那样耀目,但亦堪称同侪之翘楚。 “今年上元,我在灯市上遇着他了他应亦对我有意,只不敢遣媒来,”陆听怡红着脸约略说了二人之事,抬头,“我如今不知如何是好,淘淘主意最多,能否帮姐姐出个主意?” 陆听溪托腮。经大姐这么一说,她忽觉此事好办不少。 只是撮合姻缘这事,她怕是做不来。谢思言倒是智计百出,但这事也不太好去请教他。 况且她觉着,依谢思言的性子,他大约更擅长拆姻缘。 光阴捻指,转眼便到了董家寿宴这天。 这回女眷是依房头分的马车,陆听芝本是要跑去找陆听溪,被孟氏扯了回来。 被强行按着坐下的陆听芝左右顾盼时,瞧见了妹妹胸前挂的出廓玉璧。这玉璧杂于璎珞之间,不细看倒是留意不到。 “这个就是你那日挑的?”孟氏虽交代她领着陆听芊,但她那日遇见个手帕交,只顾闲扯,并没去挑首饰,也不知妹妹买的甚。 陆听芊小声应了,道:“我着实喜欢淘淘那枚玉璧,只是寻了一圈也没瞧见一模一样的,便买了个相似的,做工不如淘淘的那枚精致。不过,也勉强能凑合。姐姐看,是不是和淘淘那枚挺像?” 陆听芝点头,又嬉笑着讥诮道:“咱们今儿许能瞧见未来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派头。” 陆听芊知她说的是董家那位一心要嫁入谢家的姑娘。 孟氏横了二人一眼。她这两个女儿,一个没个闺秀样子,一个通身小家子气,她瞧着就脑壳疼。 陆听溪正坐在叶氏身侧吃点心。 叶氏方才瞧见二房三房那几个侄女今日都打扮得如花似锦的,如今再瞧瞧自家这只顾着吃的女儿,直是扶额。 她的目光在女儿身上转了一转,蹙眉道:“方才我都没顾上问,这一身是谁给你挑的,怎不好生拾掇拾掇,连钗环都不多戴几支?衣裳颜色也不是你惯选的,你素日不总爱穿樱粉c柳黄之属?” 陆听溪随口道:“我自己打选的衣饰。今儿想换换口味。” 谢思言在那封回信前面叮嘱她,说今日不可穿得过于鲜嫩娇艳,配饰也要从简,如此方能方便行事。还威胁说,倘她不听话,回头计划不成,他唯她是问。 后头该说的说一半,前面零零碎碎的倒是交代得详细。她倒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横竖一场寿宴而已,她也不甚在意。 他不在吃食上管她就成。 不觉间已是到了董家府邸,陆听溪跟随众人下车入内。 沈安当时濒死,气若游丝,却竭力吊着一口气与她说:“姑娘去我房里找一样物件,是一枚出廓玉璧,就在那张新添的书案后面的暗格里”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如若有朝一日,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若无人寻我,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c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网。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陆听怡与她闲话几句,声音转低;“淘淘能否暂且屏退左右,我有话与淘淘说。” 陆听溪点头,挥退下人。 踟蹰少刻,陆听怡道:“想来淘淘也听说了表兄答应要为我牵线之事,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和顺昌伯家做亲。” 陆听溪微怔。 “我镇日闷在心里,也憋得慌,今儿就爽性都与淘淘说了也好。我不知母亲犯下何错,但既祖母雷霆震怒,想来是不可轻饶的。如今总算祖宗保佑,寻见了祖父的踪迹,否则娘的过错是再难弥补的。”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孔家毕竟是外人,此番若当真说成了,便是欠了一桩大人情,我不想让祖母父兄他们为着我的事背负人情债。” “那另一条缘由呢?” 陆听怡一愣。 “大姐让我屏退左右,总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老太太还愿毕,被知客僧引去客堂休憩,陆听溪在旁陪侍。 她惴惴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将客堂内两个丫鬟支走,上前唤醒陆老太太:“祖母, 孙女有事要禀。”斟酌着措辞将刘氏之事简略说了一说。但为了隐去谢思言, 只说自己是无意间发现刘氏行事诡异,担心里头掺着利害关系, 特禀与祖母。 陆老太太听陆听溪讲罢, 又想起刘氏近来的诸般异常, 沉了脸:“她人在何处?” “孙女斗胆, 已先着人盯着二婶。等二婶去赴约,便可领祖母去。”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 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 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 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 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难免心下不快, 于你不利。直言最好, 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 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在那边林子候着,”春碧满面忧色,“夫人您看” “慌什么!他们又没逮着活口,届时纵然刘氏出来指认,咱们一口咬定她是血口喷人就是,老爷可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的,不会有错儿。这回被陆家识破了,老爷怕是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春碧连声应道:“太太说的是。” 吕氏虽则稳了心神,但事情办砸了,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心里恼火,瞧见兴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确定陆家那边没抓住把柄,到底松口气,正要让兴达滚下去,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少女娇音:“吕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吕氏一僵,扭头见一粉裳少女远远而来。 竟是陆家五姑娘。 吕氏嗤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陆家没人了?竟让个小女孩儿来。就凭你也想奈何我?” 陆听溪道:“自然不止我一个。吕夫人方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吕氏蔑笑,不以为意。 “吕夫人这般施为,难道不怕祖父一事解决后,陆家抽出手来回敬程家?” 吕氏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可真是个天真的女娃娃,满京都知道我家老爷的业师是礼部侍郎陈同方陈大人,陈大人背后又有勋门巨室,你能奈我何?” 立在不远处林边高地的谢思言冷笑着看吕氏。那陈同方算个什么东西,吕氏竟也当面大旗扯起来。吕氏之夫程瞻更不值一提,不过是陈同方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一个蠢钝毒妇,瞧那股乱吠的张狂架势,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思言接过杨顺递来的披风披上,正欲过去,忽见另一队人马朝这边靠近。 李氏跟不上儿子的步子,眼看着时至下午,咬牙紧走几步拽住儿子:“你今儿若不去大隆福寺,娘回去就绝食!” “这个时辰纵然赶过去,左婵怕也走了,母亲安心在石景山这边看景岂不是美事。” 李氏恨得牙痒痒,正要唤左右护卫押儿子上马车,却见儿子忽地顿步。 沈惟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如画林峦间的粉裳少女。 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少女肤光胜雪,宝髻堆云,俏生生水灵灵,往那里一站,竟然硬生生压了这三月绚烂淑景。 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 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再抬头,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 “上巳节就是热闹,”谢思言大步上前,将陆听溪挡在身后,“吕夫人真会凑趣。” 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又这般言辞,生生愣住。 “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吕夫人有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吕氏面色僵硬:“世世子这是何意?” “你让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吕夫人也不嫌现眼。”谢思言冷嘲。 寥寥几语,却让吕氏白了脸。 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但因不算亲厚,这两年又疏淡下来,外人也就没当回事。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约莫在谢少爷眼里,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今日被他撞见,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通这些,吕氏暗道倒霉,忙忙跟陆听溪致歉,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 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谢思言随后亦往。 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谢思言道:“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说着话,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 “我这件有何不妥?”陆听溪舒臂,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 “并无。” “那你为何忽有此问?” “古谚有云,春日宜穿灵芝纹。” 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书少,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 被强按在地上时,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战栗不已,连连求饶。 谢思言冷眼睨她:“写两份供词,我说你写。”吩咐侍从递笔,开始陈说供词内容。 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她若当真写了,就是授人以柄,与杀她何异! 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也是悄无声息。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我的耐心委实有限,你好生斟酌。” 吕氏脊背发寒,惊恐望着面前眉眼冷若修罗的男人,瑟瑟不已。 她毫不怀疑他敢杀了她。他后头那番诛心之言,她听着更是刺耳。她不懂朝局,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要迫她至此。 难道谢家实则是陆家的靠山?这怎么可能,陆家出事后,谢家根本没出面吕氏惊疑不定。 谢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词,还扣走了车夫兴达。陆听溪看着吕氏死灰似的面色,暗道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个刘氏。 她回到自家马车上时,陆修业才跟身边几个官家子弟辞别。 他奉祖母之命赶来堵人。到了地方,偏巧遇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家的公子,一时被缠住无法脱身,妹妹说担心人跑了,便先带着家丁赶了去。 兄妹两个回到大隆福寺时,已是申时。 陆听溪折返客堂的路上,迎面瞧见左婵母女和江廓。 江廓正跟左家公子说话,转头望见陆家兄妹,即刻拜别左家人,快步过来。 “过几日有一场文会,是孙先生办的,京师大半才具踔绝之士都会去,表弟可要去?若去,我要一份帖子来。”江廓看向陆修业。 陆听溪眼珠一转。能有这么大面子的c孙姓的先生除了孙懿德,没有第二个——就是那个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出面斡旋陆家之事的孙大人。 江廓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她哥哥弄一张孙先生文会的帖子来? “表哥和孙先生很熟?”陆听溪突然问。 陆老太太听陆听溪讲罢,又想起刘氏近来的诸般异常,沉了脸:“她人在何处?” “孙女斗胆,已先着人盯着二婶。等二婶去赴约,便可领祖母去。”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难免心下不快,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立在墓前,点起香烛, 燃了冥纸,又认认真真拜了四拜。 一旁的兄长瞧见她肃着小脸一板一眼做这些, 忍俊不禁,却又在望向墓碑之时,面色讪讪, 也跟着上香行礼。 陆听溪起身。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奇。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 差事未完,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 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 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 她母亲信了他, 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画面几变,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江家门第不及陆家,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 母亲最是护短,闻讯恼极,无视江廓的吹嘘,当场叫来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丢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画面化为虚空,庞杂意识强行灌入脑中: ——江廓实为冒领功劳,暗保陆家的另有其人。是这人授意户部尚书孙大人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才得以稳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认下的外祖家实则跟他没有丁点关系,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这么个套,这才得志猖狂。 这些意识仿佛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脑中。陆听溪暗暗心惊,原来竟有这许多内情。 不过那位孙大人官高位显,又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多少人求他办事,他连理都不理,这样的人,竟会因着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尽心竭力援手陆家?陆家跟孙大人可无甚交情。这位不肯显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强,何等惊心。 后头她又模糊梦到母亲再度打算带她回京时,外祖府邸被围,她们亦被困其中。 梦境的最后,贯通了现实与虚妄。她眼前出现一张笺纸,纸上三行字—— 留在京师。 见谢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仿佛某种指引。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陆听溪醒来后,梦里的细节先后成真。去留不定时,她突发高烧,母亲放心不下,本也只是想顺道带她探望外祖,见她病得厉害,遂打消离京之念。 陆听溪病愈后,脑中莫名冒出两个强烈的念头—— 其一,她做的那个梦确实预示了未来,笺纸上的提示能帮她改变不乐见的走向并揭开梦中未解之惑。 三条提示分别对应着她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规避危机。譬如梦中预示,她与母亲离京后,会因着接踵而来的事端,滞留外祖家一年有余,与京师的联络几度断绝,归京不得,随之有了后头接二连三的事端,那么离京便是一个重大转折,欲要改变,留京即可——正对应第一条提示。 以此类推,第二条——见谢思言,对应第二个重大转折,只是她如今尚猜不着这转折是什么。 实质上,她也必须照做。提示不可违背,否则会借由外因强行实现,譬如以发烧让她留在京师。 谢思言那可是她儿时的对头。 若她执意不去见他会如何呢?难道她会被一阵妖风吹到谢思言屋里吗? 陆听溪瑟瑟发抖。 其二,那个暗中授意孙大人帮陆家的神秘人是个关键人物,她必须将之寻出。 无缘无故是不可能帮这么大的忙的,这人背后谜题重重。祖父平安归来并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结,为外祖家避祸的关键也在这人身上。 纵抛开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这人并竭尽所能感谢对方,毕竟梦里就没能谢着。 她记得梦的最后,是那张笺纸飘到了城外桃林内的陶然亭东北角,继而没入土中不见踪迹。 她极是好奇,陶然亭是否当真埋着一张载有她字迹的笺纸?她和谢思言见面八成会尴尬,亦且,莫说谢思言如今在外求学,就算他在京中,他这样的人,寻常也不是好见的。 因而在实践提示和找寻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没有笺纸。 她以为祖父祈福和为沈安祭扫为由出门,如今两事均已毕,她得即刻出城赶赴陶然亭,事不宜迟。 她回身上了马车。 坟里葬着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后做了她兄长的伴读。两月前,沈安奋不顾身救了她,自己却命丧当场,死得极惨。陆家将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来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长临上马前,又回头看了眼墓碑,连声感叹沈安实在是个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听溪的架势,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路上,陆听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梦境赋予的意识博杂,她知道的内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脸。只是不知这厮究竟是开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谢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骑马的兄长陆修业揶揄,“说来,你前几日若随母亲离京,就能避他远远的,绝见不着,如今却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儿就碰见了你要不要躲躲?” 陆听溪一顿。 “我妹妹可是敢做谢思言对头的人,单凭这一条,我能吹一辈子!” 陆修业笑嘻嘻:“谢思言是谁啊,那可是京师第一豪门魏国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风神绝伦的皮囊,金尊玉贵,惊才风逸,当初年仅十三便在秋闱中一举夺魁,惊得几个主考以为他作弊,定要当场出题重考,被世子爷以强悍实力当场打脸。听说世子爷当时一挥立就,几个翰林出身的主考捧着世子做的诗文,面面相觑,见鬼一样。” “这位谢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这些年来,得罪过谢少爷的哪个不是脱层皮,有几个还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陆听溪把脑袋埋进柔软细滑的引枕里,小脸一垮:“我跟旁人都处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会儿年岁又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哥哥儿时不也是只皮猴。” 谢思言将来会权倾天下c俯视万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势滔天,无人可匹。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但愿他贵人多忘事,届时已忘了她这只幼时曾摸过老虎屁股的小牛犊。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许说!那次是意外”陆听溪满面涨红,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 陆修业诧异道:“那次我明明瞧着谢少爷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我原还替你发愁这事被爹娘知晓了该怎么好呢,谁知是虚惊一场。” “这样想来,你就是唯一一个得罪过谢思言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你说他留着你的小命,莫不是打算” 陆修业问话时转头,正瞧见妹妹的莹白小脸,渐收了笑。 他妹妹小小年纪便生得仙姿华色,玉雪可人,又聪颖灵慧,精擅丹青,不知引来多少狼崽子的觊觎。爹娘本想将妹妹的婚事早早定下,但议了两三次亲,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没成,也是奇了怪了。后来母亲经人引荐,寻着一位高僧,高僧说妹妹十五岁前不宜定亲,也就休了定亲的心思。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陆家之事,他听说有些浪荡子垂涎妹妹已久,竟盼着陆家就此倒下,他们好趁势捡漏。 陆修业冷哼。那些人高兴得太早,陆家才不会轻易倾颓。 陆听溪知兄长想到了何事。那个梦后,她一直在揣测那个暗保陆家的神秘人会是谁,但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那人尚未出手,陆家的转机也尚未到来,只要静静等待,总能寻得机会找出那人。 行至一窄道,马车忽停。 一辆马车挡了道,从上头下来个盛装的姑娘。 是左婵。 陆听溪与左婵一向不对付,又急着去陶然亭,只让她挪个地方出来。 左婵看出陆听溪有事在身,本想拖延,但思及陆家那事还没个说法,也不敢造次,何况自家身边也没个帮手,遂想着等陆听溪落魄了再寒碜她不迟,笑着客套几句,正要让开,却听一阵车马人声由远及近传来。 对方人马近了,陆修业瞧见内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有宗室的徽记。 小道还堵着,左婵忙命人让路。 马车内坐着的是楚王之孙,沈惟钦。 陆家兄妹以为他会径直过去,只各自下来朝马车施礼,谁知沈惟钦竟下了车。 沈惟钦生得俊逸,惹眼非常。他一下车,径直将目光定在陆听溪身上,竟是满面迷茫恍惚,甚至近前几步,似想将她瞧个清楚。 陆听溪见沈惟钦举止怪异,不明所以。不过在梦里,这个宗室子不是在两月前就已经病死了吗?她还想,若他不死,将来就能承袭王爵。 一旁的侍从见主子盯着人家姑娘半晌不动,硬着头皮上前提醒说还要赶早入城。 这位小爷也不知怎的,自打两月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非但脱胎换骨,还变得古古怪怪,换了个人似的。 陆听溪不知是否因着刚去祭奠了沈安,她总觉沈惟钦有些举动神情透着沈安的影子——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她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不过她很快摒除了这个离奇的念头。她还要赶路,或许还要筹谋见谢思言之事。 陆听溪正想离开,却听沈惟钦问她兄长:“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同一时刻,江廓随着谢三公子一路往魏国公府内走。 这些公侯之家总让他深感压抑。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赶不上这些勋门子弟。即便他拼死拼活往上爬,跟这些生来便是贵胄的仍不能比。 国朝爵位难得,公爵更是凤毛麟角,遑论谢家这样富极贵极的百年豪族。他家世本也不差,但那也得看跟谁比,谢家的茅房都比他的书房大。 他与这些人根本不是一个等次的。 若非他急于打探消息,今日也不会走这一趟。 他得确定陆家的事严重与否,而后决定今后是否还要如从前一样巴着陆家。 将至谢三公子的外书房,身后忽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江廓循声望去,但见方才还往来有序的仆从,此时不论正在做甚,都齐齐停了手中事项,就地屈身行礼,毕恭毕敬。 一个身披玄色缕金鹿献灵芝对襟披风的高挺身影自抄手游廊大步而来,所过之处,下人惶惶伏低一片。然而他自始至终目不斜视,脚步未曾稍停。 玄色广袖的披风随步飘曳,愈显来人气宇超拔,凤表龙姿。 放眼京师,再没有哪家豪门公子能有这等排场气度。 谢三公子瞬间收起嬉笑之色,忙趋步迎上前。 江廓僵了一下。他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竟正碰上归京的谢思言。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 半晌, 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 其一, 即刻下车;其二, 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 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 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 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 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 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 搁了茶盏:“尊驾莫急, 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 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 目光转冷, 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书。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c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书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书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书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c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一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c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书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书房。 “父亲c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书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奇。 而这一切异常, 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 差事未完, 一个月前, 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 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 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 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 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 只此事不便传扬, 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 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她母亲信了他,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 画面几变,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 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 江家门第不及陆家, 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 母亲最是护短,闻讯恼极,无视江廓的吹嘘,当场叫来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丢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画面化为虚空,庞杂意识强行灌入脑中: ——江廓实为冒领功劳,暗保陆家的另有其人。是这人授意户部尚书孙大人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才得以稳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认下的外祖家实则跟他没有丁点关系,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这么个套,这才得志猖狂。 这些意识仿佛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脑中。陆听溪暗暗心惊,原来竟有这许多内情。 不过那位孙大人官高位显,又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多少人求他办事,他连理都不理,这样的人,竟会因着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尽心竭力援手陆家?陆家跟孙大人可无甚交情。这位不肯显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强,何等惊心。 后头她又模糊梦到母亲再度打算带她回京时,外祖府邸被围,她们亦被困其中。 梦境的最后,贯通了现实与虚妄。她眼前出现一张笺纸,纸上三行字—— 留在京师。 见谢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仿佛某种指引。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陆听溪醒来后,梦里的细节先后成真。去留不定时,她突发高烧,母亲放心不下,本也只是想顺道带她探望外祖,见她病得厉害,遂打消离京之念。 陆听溪病愈后,脑中莫名冒出两个强烈的念头—— 其一,她做的那个梦确实预示了未来,笺纸上的提示能帮她改变不乐见的走向并揭开梦中未解之惑。 三条提示分别对应着她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规避危机。譬如梦中预示,她与母亲离京后,会因着接踵而来的事端,滞留外祖家一年有余,与京师的联络几度断绝,归京不得,随之有了后头接二连三的事端,那么离京便是一个重大转折,欲要改变,留京即可——正对应第一条提示。 以此类推,第二条——见谢思言,对应第二个重大转折,只是她如今尚猜不着这转折是什么。 实质上,她也必须照做。提示不可违背,否则会借由外因强行实现,譬如以发烧让她留在京师。 谢思言那可是她儿时的对头。 若她执意不去见他会如何呢?难道她会被一阵妖风吹到谢思言屋里吗? 陆听溪瑟瑟发抖。 其二,那个暗中授意孙大人帮陆家的神秘人是个关键人物,她必须将之寻出。 无缘无故是不可能帮这么大的忙的,这人背后谜题重重。祖父平安归来并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结,为外祖家避祸的关键也在这人身上。 纵抛开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这人并竭尽所能感谢对方,毕竟梦里就没能谢着。 她记得梦的最后,是那张笺纸飘到了城外桃林内的陶然亭东北角,继而没入土中不见踪迹。 她极是好奇,陶然亭是否当真埋着一张载有她字迹的笺纸?她和谢思言见面八成会尴尬,亦且,莫说谢思言如今在外求学,就算他在京中,他这样的人,寻常也不是好见的。 因而在实践提示和找寻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没有笺纸。 她以为祖父祈福和为沈安祭扫为由出门,如今两事均已毕,她得即刻出城赶赴陶然亭,事不宜迟。 她回身上了马车。 坟里葬着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后做了她兄长的伴读。两月前,沈安奋不顾身救了她,自己却命丧当场,死得极惨。陆家将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来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长临上马前,又回头看了眼墓碑,连声感叹沈安实在是个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听溪的架势,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路上,陆听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梦境赋予的意识博杂,她知道的内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脸。只是不知这厮究竟是开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谢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骑马的兄长陆修业揶揄,“说来,你前几日若随母亲离京,就能避他远远的,绝见不着,如今却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儿就碰见了你要不要躲躲?” 陆听溪一顿。 “我妹妹可是敢做谢思言对头的人,单凭这一条,我能吹一辈子!” 陆修业笑嘻嘻:“谢思言是谁啊,那可是京师第一豪门魏国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风神绝伦的皮囊,金尊玉贵,惊才风逸,当初年仅十三便在秋闱中一举夺魁,惊得几个主考以为他作弊,定要当场出题重考,被世子爷以强悍实力当场打脸。听说世子爷当时一挥立就,几个翰林出身的主考捧着世子做的诗文,面面相觑,见鬼一样。” “这位谢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这些年来,得罪过谢少爷的哪个不是脱层皮,有几个还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陆听溪把脑袋埋进柔软细滑的引枕里,小脸一垮:“我跟旁人都处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会儿年岁又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哥哥儿时不也是只皮猴。” 谢思言将来会权倾天下c俯视万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势滔天,无人可匹。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但愿他贵人多忘事,届时已忘了她这只幼时曾摸过老虎屁股的小牛犊。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许说!那次是意外”陆听溪满面涨红,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 陆修业诧异道:“那次我明明瞧着谢少爷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我原还替你发愁这事被爹娘知晓了该怎么好呢,谁知是虚惊一场。” “这样想来,你就是唯一一个得罪过谢思言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你说他留着你的小命,莫不是打算” 陆修业问话时转头,正瞧见妹妹的莹白小脸,渐收了笑。 他妹妹小小年纪便生得仙姿华色,玉雪可人,又聪颖灵慧,精擅丹青,不知引来多少狼崽子的觊觎。爹娘本想将妹妹的婚事早早定下,但议了两三次亲,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没成,也是奇了怪了。后来母亲经人引荐,寻着一位高僧,高僧说妹妹十五岁前不宜定亲,也就休了定亲的心思。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陆家之事,他听说有些浪荡子垂涎妹妹已久,竟盼着陆家就此倒下,他们好趁势捡漏。 陆修业冷哼。那些人高兴得太早,陆家才不会轻易倾颓。 陆听溪知兄长想到了何事。那个梦后,她一直在揣测那个暗保陆家的神秘人会是谁,但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那人尚未出手,陆家的转机也尚未到来,只要静静等待,总能寻得机会找出那人。 行至一窄道,马车忽停。 一辆马车挡了道,从上头下来个盛装的姑娘。 是左婵。 陆听溪与左婵一向不对付,又急着去陶然亭,只让她挪个地方出来。 左婵看出陆听溪有事在身,本想拖延,但思及陆家那事还没个说法,也不敢造次,何况自家身边也没个帮手,遂想着等陆听溪落魄了再寒碜她不迟,笑着客套几句,正要让开,却听一阵车马人声由远及近传来。 对方人马近了,陆修业瞧见内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有宗室的徽记。 小道还堵着,左婵忙命人让路。 马车内坐着的是楚王之孙,沈惟钦。 陆家兄妹以为他会径直过去,只各自下来朝马车施礼,谁知沈惟钦竟下了车。 沈惟钦生得俊逸,惹眼非常。他一下车,径直将目光定在陆听溪身上,竟是满面迷茫恍惚,甚至近前几步,似想将她瞧个清楚。 陆听溪见沈惟钦举止怪异,不明所以。不过在梦里,这个宗室子不是在两月前就已经病死了吗?她还想,若他不死,将来就能承袭王爵。 一旁的侍从见主子盯着人家姑娘半晌不动,硬着头皮上前提醒说还要赶早入城。 这位小爷也不知怎的,自打两月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非但脱胎换骨,还变得古古怪怪,换了个人似的。 陆听溪不知是否因着刚去祭奠了沈安,她总觉沈惟钦有些举动神情透着沈安的影子——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她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不过她很快摒除了这个离奇的念头。她还要赶路,或许还要筹谋见谢思言之事。 陆听溪正想离开,却听沈惟钦问她兄长:“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同一时刻,江廓随着谢三公子一路往魏国公府内走。 这些公侯之家总让他深感压抑。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赶不上这些勋门子弟。即便他拼死拼活往上爬,跟这些生来便是贵胄的仍不能比。 国朝爵位难得,公爵更是凤毛麟角,遑论谢家这样富极贵极的百年豪族。他家世本也不差,但那也得看跟谁比,谢家的茅房都比他的书房大。 他与这些人根本不是一个等次的。 若非他急于打探消息,今日也不会走这一趟。 他得确定陆家的事严重与否,而后决定今后是否还要如从前一样巴着陆家。 将至谢三公子的外书房,身后忽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江廓循声望去,但见方才还往来有序的仆从,此时不论正在做甚,都齐齐停了手中事项,就地屈身行礼,毕恭毕敬。 一个身披玄色缕金鹿献灵芝对襟披风的高挺身影自抄手游廊大步而来,所过之处,下人惶惶伏低一片。然而他自始至终目不斜视,脚步未曾稍停。 玄色广袖的披风随步飘曳,愈显来人气宇超拔,凤表龙姿。 放眼京师,再没有哪家豪门公子能有这等排场气度。 谢三公子瞬间收起嬉笑之色,忙趋步迎上前。 江廓僵了一下。他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竟正碰上归京的谢思言。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祖父失踪后, 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 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 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 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 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 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 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 家里来了贵客, 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 是永定侯府世子, 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 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陆听溪收回视线。刘氏近来好像心绪极差。 到得学堂,陆听溪照例温习功课。 她儿时虽然皮,但那是平时,读书作画时,她都乖巧得很,从来按部就班。曾经她年幼无知时还想和谢思言在功课上一较高下,但在她看到谢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积如山的功课时,就默默放弃了。 男孩读书是为科举,女孩读书则为养性,增广见识。陆家乃诗礼之家,特特为女孩们也设了学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过简单教家中姑娘识得几字,不碍着出嫁后管家便是。 陆听溪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陆家。 府上的姑娘陆续到了。 陆家统共五位姑娘,陆听溪序齿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陆听芝颇为要好,陆听芝行三,活泼好动,甫一来便坐到陆听溪身侧,叽叽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们回去。 邱先生是她们的教书先生,年逾古稀,学问极大,常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再多讲两句”,而后滔滔不绝,至少要说上两刻钟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丝不苟,从不怠惰,因着陆听溪功课最好,对她尤为看重。陆听溪昨日出门,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讲了两句”。 授课开始。陆听溪正做着札记,忽被身畔的陆听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发簪。”陆听芝做贼似地趴在桌上,小声道。 陆听溪抬头看去,刚要问有什么好看的,就听陆听芝继续道:“你不觉得那发簪像个扳手吗?” 陆听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邱先生今日戴的发簪不知是仿的什么物件,瞧着确实像个小扳手,那小扳手随着邱先生摇头晃脑的举动上下左右在空中画圈,衬着邱先生那张刻板的脸,陆听溪实在没憋住。 邱先生听见这一声笑,扭头看来,肃容让陆听溪起来站两刻钟。 一旁的陆听惠幸灾乐祸。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惯陆听溪这个处处冒尖的堂妹,陆听溪倒霉她就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她朝陆听溪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被邱先生瞧见了,被勒令站半个时辰。 罚她竟比陆听溪更重。陆听惠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 下学时,邱先生将陆听溪和陆听惠叫来,递来一张字条。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罚得不够。我明日不能来学里授课,你们除却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课外,另有额外功课——纸上这题面,我后日来时,要看到你们的答释,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论语》抄一遍,抄写务必字迹规整,无一处涂改,否则不作数。” 陆听溪扫了一眼题目。她知道邱先生严苛的初衷是好的,但这题面邱先生根本没讲过。 陆听惠一回到内院,就奔到陆听溪跟前。 “都是你连累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抄书,就好声好气给我赔罪,否则你就等着点灯熬油抄断手吧!”陆听惠不忿。邱先生罚她竟比罚陆听溪更厉害,还另行训斥,扰乱邱先生授课的又不是她,邱先生显然偏心。 “听二姐这话的意思,似对答题有十足把握?” 陆听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处请教,不像你,你能问谁?” 邱先生方才明言,他会知会府上几位老爷少爷,不得帮她们解题,却并未说不能请教旁人。 她还有表兄。她那表兄可是永定侯世子,虽比不得魏国公谢家那位惊才风逸的世子爷,但也是学识广博,解题必是手到擒来。 而陆听溪先前可是得罪了永定侯世子,她届时再多加把火,陆听溪肯定讨不来答案。想起这一茬,陆听惠又想笑了。她这堂妹也是个厉害的,先是得罪魏国公世子,后又开罪永定侯世子,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的。 陆听溪笑道:“那就祝二姐马到功成了。”言罢便要走。 陆听惠看她不买账,一怔,拦下她:“你当真不服软?你可想好了,答不出题有何后果。” 陆听溪忽地回头:“二姐一直让我赔罪,这意思便是,我有错,二姐无错,可是如此?” “当然!”陆听惠脱口道。 陆听溪点头:“可邱先生方才也罚了二姐,并且对二姐的训斥更甚于对我的,这样说来,二姐的意思便是邱先生错了,处事不公,不分青红皂白乱罚一通。既是这样,我这就去找邱先生转达二姐的意思,邱先生这会儿应当还没走。” 陆听惠听得瞠目结舌,尚未理清这弯是怎么绕的,就见陆听溪竟当真要出垂花门,吓得一把扯住她:“不准去!” 陆家书香门第,最是敬重业师,且不说邱先生听见陆听溪这般说辞会如何恼她,单单是她爹知道了就饶不了她,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可二姐始终纠缠于此,如此委屈,在场的这许多下人也都听见了,说不得也为姐姐不平。我看还是知会邱先生一声的好,给二姐讨个公道,免得二姐闷出病来。” 陆听惠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是再不敢得意,当下堆出笑,跟陆听溪赔不是:“五妹妹消消气,姐姐求你了,方才是姐姐不好,妹妹莫与我一般见识”又忙忙叫丫鬟去她房里取点心,“姐姐前儿才得了两盒酥油蚫螺,全给妹妹送去,就当赔罪了,妹妹千万收下” 弓着腰赔着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几乎磨破,陆听惠才见堂妹转身折回内院来。 等陆听溪一众人离开,陆听惠身边的丫鬟巧喜道:“姑娘当真要将酥油蚫螺都送与五姑娘?”那点心可金贵着呢,姑娘三个月的月钱都买不来一盒,她家姑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陆听惠气闷:“送!”又轻哼,“先让她得意这一时,等后日她答不出题,够她喝一壶。” 陆听惠觉着自己大抵真是流年不利,她盼了一整日也没等着她视为救命稻草的表兄,末了才知,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来不了了。 陆听惠慌了。她曾拿那道题目去父兄跟前试探,但父兄只道不知,显是不打算援手了,如今永定侯世子又不来,她上哪儿请教去?她总不能携题出门串亲戚求教,她母亲拘她拘得紧。 点灯熬油查了半日书,却是毫无头绪。 陆听惠翻书翻得眼花,末了怒而砸书:“我连题面都看不懂,这题怕是给举子们做的吧!这功课如何交得出!” 刘氏被她嚷得脑壳疼,厉声斥责,让她安生些。 陆听惠噘嘴。她娘近来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又嘟囔道:“我没处问,陆听溪更是如此。我看她不过面上镇定,指不定而今如何抓瞎呢。罢了,反正有她跟我一起抄书” 刘氏一笸箩砸在她身边,抬头看赵妈妈进来朝她打眼色,知是永定侯府那边传来消息了,即刻掀帘子出去。 “世子说您这事,侯府那边不便插手,今日便不来了。不过世子有封信给太太。” 刘氏接过赵妈妈手里的物什,对着信封上“姨母亲启”四字和永定侯世子的朱印晃神片刻,微颤着手指拆信。 信上只寥寥几字,刘氏却看了半日。 她立在夜风中,喃喃道:“这事若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我可怎么好” 陆修业得知邱先生给妹妹出难题的事,当即就跑去看了题面。 他有心私帮妹妹,但他发现,他也不会解。 正抓耳挠腮,小厮来报说楚王府的镇国将军到了,老爷叫他过去。 陆修业甚觉惊诧。 沈惟钦此番入京,应当就是奔着和左家的婚事来的,按说纵当真要来拜会,也理该等亲事尘埃落定再来,怎么这会儿就登门了?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 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 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 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 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 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 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 知晓之人不多, 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 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 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 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c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书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阁下吩咐下人慢慢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丝毫不让:“不过就手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怀疑世子车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世子说是也不是?”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须臾,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护卫。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迎面袭来。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样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只管悠悠吃茶,并不理会他。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们,都爱往哪儿去?” 沈惟钦自顾自漫谈,扫视四周。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依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c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直延伸至车厢后头东西两隅。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沈惟钦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飞快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中所盛何物?” 沈惟钦是陆家三房的表亲,三老爷万没想到沈惟钦会在入京后不久就来拜访,正要叫自己两个儿子去伴客,却见沈惟钦突然起身,提出要陆修业带他出去走走,三老爷只好派了陆修业去。 沈惟钦出了中堂,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一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说,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本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惟钦冷脸片刻, 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 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 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 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 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 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 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 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 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 依旧喝茶翻书。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 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 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 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c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书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书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书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c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一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c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这罪名若坐实了,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并未深想, 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 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 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 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谢思言仍冷眼看她, 僵了须臾, 咬了咬牙, 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 我回头便携礼登门, 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 当下请了出来, 殷殷看她, 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 也拿不得主意, 今日只是路过, 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他心道世子哪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姑娘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姑娘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仍是再三叮嘱线人务必看顾好陆姑娘。 实是用心良苦。 良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c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今后宫之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路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流成性c性情暴虐,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疼爱,如今却被蒙在鼓里。” 陆听溪立时明了。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但凡知晓陈家有意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的。女人之间应当更有话说,结交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陆听溪深以为然。 若能将这门亲事搅和了,非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但后宫不得干政,丽嫔能插手祖父之事?” “她无需插手,”谢思言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枕边风。” 枕头风之于男人的打紧,陆听溪从前也有所耳闻,但这话从谢思言口中说出,就仿佛格外令人信服。 谢思言目送陆听溪离开,却见少女走了几步,蓦地回头,又折了回来。 “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一定竭力相助。”少女认真道。 谢思言微垂头,对上一双蕴了涓涓春水的眼眸。 有一瞬,他似觉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黄昏。 “还真有。书院先生昨日布下一桩课业,让写一篇咏兰的赋,我如今尚未忖好如何落笔。听闻你这些年很是攒了些描物摹形的风物图,不如拿来与我瞧瞧,或能启发思路。” 陆听溪沉默。她的画拿到谢思言跟前便是班门弄斧。她私心里觉着他念书那么苦,最当紧的是吃些补肾护发的,虽然他如今还是中气十足,乌发浓密。 “我早些年技法稚嫩,画得不太好要不我给你寻些珍稀兰种?”少女略心虚,谢思言家中堆金积玉,她能寻到的兰种,他必是早就见过的。 “要的就是个意趣,哪儿那么些顾虑,”男人将大手按到少女脑袋顶上,“记住,为周全诚意,你定要亲自送来。至若如何来见我,你想好法子。” 陆听溪走后,杨顺暗祷世子浴佛节那日入宫不要碰见沈惟钦——那日非但女眷会入宫,官家子弟也会入宫共与佛事。 他已然发现,世子每回见着沈惟钦,都没有好脸色。 忽忽几日过去。 这日一早,泰兴公主领着高瑜携礼登门。 陆听溪打从回来那日起,就在琢磨如何出门给谢思言送画,但叶氏这几日看她看得紧,按着她定让她将先前欠下的绣活做完,说不能为着读书练画就把女红丢下。 陆听溪怀疑等她去找谢思言,他已经做完课业交上去了。 好容易做完了女红,抽空在书房规整要给谢思言送去的书画,又被陆听芝等人不由分说拉到了花厅见客。 才到门口,就听得泰兴公主的笑声:“太夫人谬赞,小女拙作,让太夫人见笑了。” 丫鬟打起帘栊,陆听溪甫一入内,就瞧见高瑜的丫鬟手中铺展着一轴金碧山水。 高瑜背对着她,笑道:“原还发愁只赠些金银珠玉未免显不出诚意来,后头得母亲提点才想起作画这一茬儿。这画虽是临的,但金碧山水画着费事,我又是临时赶工,万望太夫人莫嫌技拙。” “今以这幅临摹之作抛砖引玉。” 高瑜吩咐丫鬟几句,不消片刻,呈上一幅精裱的横卷:“这是李昭道的真迹,李昭道的金碧山水存世稀少,我珍藏已久,今日献与太夫人。” 高瑜说话时笑容略微僵硬,目露不舍,被泰兴公主暗瞪一眼,才低了头退到一旁。 听见动静,高瑜转头瞧见陆听溪,精神一振,上前道:“素闻五姑娘亦画的一手妙笔丹青,不知五姑娘以为这幅李昭道的真迹如何?”以目光指向后头进呈上来的那幅精裱横轴,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仿佛但凡陆听溪说她这幅真迹半句不好,她就要跟她大辩三百回合。 陆听芝往那幅被高瑜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画卷上扫了眼,忽而瞠目,看看陆听溪,又看看那画,惊疑不定。 什么李昭道真迹,这画不是淘淘画的吗?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如若有朝一日,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若无人寻我,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一行人一面往内走, 一面扯着闲话。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 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 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 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 才生出妥协之心,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 横竖亲事也推了, 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 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 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 但总得另觅良缘,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c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书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c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书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c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c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c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书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 陆听溪十五前不能定亲,但可先将婚事议好,不过礼,届时一起过六礼。他只要在这两年间不露馅儿,一切好说。 有了这份恩情,娶到陆听溪是十拿九稳之事。 在孙懿德面前如何做戏他都想好了,就说他对陆听溪一往情深,却因出身不够出挑,在陆家大房夫妇面前不敢张口。他见前几回见面,孙懿德似颇为赏识他,觉着凭此再加他舌灿莲花之才,说服孙懿德不成难事。 之后便是把风声透给陆听溪的父亲陆文瑞。明日的文会可以善加利用。 文会这日,陆听溪与父兄一道出门。 陆文瑞要向孙先生申谢,也要去赴文会。 举办文会的别院在城外,一里开外就是陆家的庄子,陆听溪以到庄上散心为由,一道跟来。父兄先将她送到地方,安顿好了才转去别院。 才坐下吃了块米面蜂糕,陆听溪就听甘松来禀说文会开始了。 她从大隆福寺回来,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她也曾因怀疑自己的判断而问过谢思言,有无可能是江廓授意孙先生出面斡旋陆家之事——虽然谢思言总欺负她,但她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 谢思言当时盯着她看了须臾,说:“我可以这么说,就算孙先生当真是得了某个人的授意才出面,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江廓。” 她问他为甚,他瞥她一眼:“因为他长得就不像。” 不一时,甘松又来报:“姑娘,老爷去见孙大人前,江家表少爷曾和老爷私谈了几句,老爷当时神色困惑,不知表少爷说了甚。如今老爷正跟孙大人说话。” 陆听溪眯眼,看来江廓已开始行动了。 是时候把这孙子的脸打肿了。 说话间,檀香又进来:“姑娘,方才魏国公府的几位公子也到了,是世子爷领着来的。” 姑娘命人盯着文会那边,让她们及时禀报,事无巨细。 陆听溪有些意外,谢思言一贯是不屑掺和什么文会诗会的,能让他讨教几句的怕也只有当世几个鸿儒泰斗了,来这里纯粹浪费工夫。 不过她如今没工夫想这些,她得先解决江廓这个麻烦。 别院里雅士谈笑,往来者众,好不热闹。 江廓一瞧见谢思言,就觉浑身不自在。他没想到谢思言今日也会来,这位傲世轻物的世子爷竟来参加这种文会? 他一面避着谢家人,一面往陆文瑞那边暗觑,好容易等到人过来,忙迎了上去:“姑父,不知方才孙大人都与姑父说了甚?老太爷可有消息?”他是叶氏的表侄儿。 陆文瑞看了眼江廓。 他总觉江廓心里揣着事,这阵子总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今日又在他去拜会孙大人前拉住他,跟他说孙大人若不想透露此番出面的内情,还是不加追问为好。 他终于问道:“廓哥儿,你可是有事要说?” 谢思言冷笑:“不自量力的夯货,一个公主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c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书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江廓总觉谢思言针对他,有时他向他见礼, 他甚至视而不见。 但转念想想, 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 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 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 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 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 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 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 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 越想越舒心,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真正的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女儿今日所为虽然有些出格,但沈惟钦实在欺人太甚。左家和沈惟钦这门婚事只是当年口头上定下的,进退都容易。 不过一个镇国将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不成!又不是去做王妃,谁稀罕。 左婵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得肝颤:“还有陆听溪,若这回陆家倒了,我看她还狂不狂!” 陆听溪到得桃林,寻个由头将众人支开,独自往陶然亭去。 若不如此,万一当真挖出那张笺纸,她不好解释。 陆听溪带了把小铲子,蹲身埋头,吭哧吭哧刨了半日,正倚坐喘息,冷不丁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步声。 她转头看去,一时愣住。 那道高拔身影渐渐靠近,最终在蹲坐着的陆听溪身前停下,将小小一只的少女整个纳入他投下的阴影中。 日已西斜,夕照半扫,少女柔软乌发如云若缎,嫩黄襦裙在身周堆叠成粼粼细浪,融了霞光轻辉,宛若明丽繁花临水,似有暖香氛氲。袖口环绣精致灵芝纹,露出一截纤秀奶白的细瘦腕子。 谢思言逆光而立,低头看去,越发觉着少女娇小。 少女人如其名,眼眸乌黑纯澈,如洌洌清溪,脑袋上扣着一顶硕大斗笠,似要将她整个人盖住。俯视之下,根本瞧不见她的小脸。 跟一朵小蘑菇似的。 须臾,小蘑菇动了。 她起身向谢思言行礼。谢思言问她方才可是一时没认出他,她点头称是。 杨顺在一旁揩汗。 陆听溪仰着脑袋估摸谢思言的身量,越看越惆怅。 谢思言的个头蹿得太快了。她犹记得她小时候并不比谢思言矮多少,当时她还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个头能赶超谢思言,而后居高临下拍着谢思言的肩朝他扮鬼脸,气死他。 她觉得那一丁点个头差距完全不成问题,她多吃几碗饭就能超越,于是发奋之下,用饭比进学都认真,结果兢兢业业吃了一个月,个头没怎么长,反而吃出了双下巴,她担心谢思言嘲笑她,那阵子都不敢出门。 后来她眼看着谢思言个头长得飞快,快得她怀疑谢思言戳破房梁指日可待。谢思言的个头如有神助,她的却仿佛被封印了。 陆听溪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定年岁,男孩反而比女孩长得快。 男人见少女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蹙眉盯着他,仿佛陷入了某种苦恼。 陆听溪方才打量他之际,他实则也在打量她。 近两年不见,陆听溪已从小女孩长成了半大少女,容姿昳丽,水葱一样鲜嫩,身形也抽开了。 尤其是胸前的变化,他记得他上回见她时,还没有这样惊目的高耸险峰。一对丰腴花房下面,是不盈一握的蜂腰,再过些时日,还不晓得是怎样的摄魄勾魂。偏她对自己的诱惑懵然不知。 男人眸色越发深浓。 谢思言语气难辨:“许久不见,变怂了不说,连记性也不好了。你那么讨厌我,怎会认不出我?不是说我化成灰你也认得?” 陆听溪抿唇。 她方才乍然之间没有认出谢思言,一是因为他个头又蹿高了,二则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度略有变化。 越发俊美内敛了。虽然他总欺负她,但不得不承认,纵放眼天下,这人的风姿气宇恐也无人可出其右。 她觉得她不用继续刨了——她再度阴差阳错达成了提示。既是已见着了人,她便可归家了。 谢思言却是堵了她的去路:“方才刨什么呢?” 他音色低沉,尾音微扬,似藏烈的醇酒。 陆听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思言侧头往她刨出的坑里看,又仗着身高臂长,劈手来夺她的小铲子。陆听溪躲闪时无意间后退,一脚踏上土坑边缘,身子瞬时失衡。 谢思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顺势将人扯到自己怀中:“你挖坑是要埋自己?” 陆听溪唬了一跳,站稳后,即刻退后。 少女体香盈盈,柔若无骨的娇软温香一触即离,谢思言的尾音还绕在空中,怀里已空了。 正此时,陆修业领着几个仆妇小厮过来,询问陆听溪可寻好景了。 陆听溪于作画上天赋极高,一手画技出神入化,幼年便师从名家研习丹青,这些年更是习练不辍,时常为着描绘一物,观察半日。她方才便是以来桃林找寻可入画的景致不便被人打搅为由,让众人留在了外头。 陆修业瞧见谢思言,颇觉意外,谢少爷今儿才回京,怎会出现在此?及至看到妹妹手里的小铲子,忙将她唤来身边,怕她再在世子面前淘气。 陆听溪发现兄长身后还跟着江廓,眉心微蹙一下。 她从前还觉江廓尚可,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后,她便从他平日的言行里看出了些许端倪,日渐厌恶此人。 不过她暂不打算将之放到明面上。她爹娘对江廓观感颇好,她母亲在梦里不知为何信了江廓之言,打算结亲,她担心现实里重演。 江廓约莫还会再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保险起见,她得伺机揭露江廓的嘴脸。这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江廓自称是在桃林外遇见了陆修业,便顺道跟着进来。 “我今日又拜访了两家,才从永定侯府的庄上回来,倒是打探到些许消息,回去细说,”江廓笑得温和,“表妹不必过忧,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会尽绵薄之力。” 陆听溪客气两句,心里却想,他跟永定侯府的子弟似乎都是寻常关系,此番跑这一趟,莫非是已经开始往坑里跳,想查探自己母亲的身世? 谢思言一直远远看着。陆听溪几乎是背对着他的,他瞧不见她的神色。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抬头跟江廓说了什么,江廓低头含笑,又回了句什么。 陆听溪正要离去,忽觉身后砸来一道烙铁一样的目光,沉沉施压,灼烫似火,似要将她烧成灰。 她一惊回头,却未见异常。目光四掠,便见谢思言已移步陶然亭。见她看来,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下摆。 陆听溪遥遥看到,他袍子上有一片脏污,心里一咯噔。 这不会是她方才拿铲子蹭上的吧? 杨顺见陆修业等人领着陆听溪出了林子,欲言又止:“世子” 世子方才出门后,一路寻到了沈安的坟茔,但不见陆姑娘踪影。后至桃林散心,倒正碰见陆姑娘。眼下世子还没跟陆姑娘说上几句话,人却被领走了。 “她会回来的。” 陆听溪方才神思不属时被众人簇拥着出来了,如今越想越忐忑,深觉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思言这人最是记仇,眼下祖父状况不明,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幺蛾子。况且,若真是她弄脏了他衣裳,本就该她去致歉善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 抬起头, “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 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 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 老谋深算, 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 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 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 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 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 十分勤勉, 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 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 侄儿也无话可说, 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房。 “父亲、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江廓不知为甚,总觉他这小表妹的笑里别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远,陆修业凑上来笑嘻嘻道:“我这回差事办得这样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画来?” 陆听溪幼年便师从名家,不仅擅画,还会鉴画。陆修业每每要买古画赠人,总要带上她,不然怕被诓。 “哥哥是如何让孙先生答应配合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送了一幅东坡真迹《枯木怪石图》。” 陆听溪点头。孙先生喜集古画,东坡画作存世稀少,一幅东坡真迹能让他答应配合倒也不足为怪。 “孙先生不愿收谢礼,我们赠一幅古画权当谢他,理该的,”陆听溪又问,“那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哥哥可有所斩获?” 陆修业道:“孙先生坚称并无人授意他出面,旁的不肯多言——妹妹怎就认定孙先生为咱家出面斡旋是得人授意而非出自本意?恐是多虑了,这事应当没那么复杂。” 陆听溪嘴唇紧绷。 当然有那么复杂,她有强烈预感,梦里涌入她脑中的意识都是真实的。 孙懿德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人,一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这人一开始就帮陆家稳住了局势,却让孙懿德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但他为何要隐去自己的存在呢? 陆修业道:“妹妹莫打岔,究竟陪不陪我去?不日董家老爷子做寿,咱们也去。父亲说赠一幅古画并几样应景的玉器便得了。” “说起这董家,”陆修业嬉皮笑脸,倒是起了闲扯的心思,“他家仗着是魏国公府的四门亲家,家中子弟平日里走路都带风。我听说,董家卯着劲儿要让自家女儿嫁给谢家世子。” “那董家姑娘平日出去,几要以半个国公府世子夫人自居,身旁一众奉承的,被她那架势唬的,都认为她跟世子爷定亲不远了,且是巴着。世子爷在外求学近两年,如今回京,董家那头要忙开了。只不知谢家那边是如何打算的,”陆修业道,“且看做寿那日怎么个说头。” 陆文瑞送孙懿德到别院门口时,正碰上谢思言。 他有些尴尬。 这位世子爷性子不太好,先前不知怎的和孙先生结了梁子,后头虽被国公爷押着和解,但孙家自此一直和谢家面和心不合,这是京师官场皆知的。 只是这些高门大户不会把仇写在脸上,今日世子爷过来,孙先生也未曾针对。 他怀疑世子爷过来就是为了给孙先生添堵。 两厢叙了礼,果然一句话不多言,各走各路。 上了马车,杨顺低声道:“世子,江廓走了,短期内大约都没脸再去陆家。” “辛苦孙先生了。”谢思言道。 杨顺忍不住想,陆姑娘不知世子和孙先生是佯作不和,怕是很难想到其实是世子授意孙先生出面帮了陆家。 知道江廓要冒领功劳,世子本是另有法子整治他,但孙先生后来传信说了陆修业来访之事,世子就即刻改了主意,让孙先生配合陆姑娘。 不过孙先生还得了一副东坡真迹,也不算亏。 “小姑娘是痛快了,我还不痛快,”谢思言冷笑,“江廓不是想补那个中舍人的缺么?” 杨顺会意,躬身:“小的明白,世子放心。”又道,“江廓和永定侯府那事……” “继续放线。” 杨顺心道世子这一招也太损了,一坑坑两边。 他命车夫赶车回府,却听世子道:“暂不回府,拐去个地方。” 江廓走后,陆听溪转去采摘半开的茉莉花蕾,打算带回去泡茶喝。 陆家这处庄子依山傍水,风光清幽。她一人挎篮采花自得其乐,将仆妇都打发了。横竖是自家庄子,周遭又有篱墙,没甚不妥。 她见摘得差不多了,惦记着没做完的课业,打算收拾收拾回府,一转身,却见眼前一花,再抬头,兜头一片暗影罩下。 春风拂煦,篱墙野树,泉流香花,齐齐明媚起来。 身量高大的男人垂眸注视面前仰着脑袋看他的少女,低沉开口:“我来采花。” 谢思言冷笑:“不自量力的夯货,一个公主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卷递与一旁的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 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 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 难免心下不快, 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 不经心也就罢了, 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 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 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 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 但自打做了那个梦, 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 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 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赵妈妈小心顾盼, 低声道, “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在那边林子候着,”春碧满面忧色,“夫人您看……” “慌什么!他们又没逮着活口,届时纵然刘氏出来指认,咱们一口咬定她是血口喷人就是,老爷可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的,不会有错儿。这回被陆家识破了,老爷怕是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春碧连声应道:“太太说的是。” 吕氏虽则稳了心神,但事情办砸了,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心里恼火,瞧见兴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确定陆家那边没抓住把柄,到底松口气,正要让兴达滚下去,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少女娇音:“吕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吕氏一僵,扭头见一粉裳少女远远而来。 竟是陆家五姑娘。 吕氏嗤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陆家没人了?竟让个小女孩儿来。就凭你也想奈何我?” 陆听溪道:“自然不止我一个。吕夫人方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吕氏蔑笑,不以为意。 “吕夫人这般施为,难道不怕祖父一事解决后,陆家抽出手来回敬程家?” 吕氏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可真是个天真的女娃娃,满京都知道我家老爷的业师是礼部侍郎陈同方陈大人,陈大人背后又有勋门巨室,你能奈我何?” 立在不远处林边高地的谢思言冷笑着看吕氏。那陈同方算个什么东西,吕氏竟也当面大旗扯起来。吕氏之夫程瞻更不值一提,不过是陈同方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一个蠢钝毒妇,瞧那股乱吠的张狂架势,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思言接过杨顺递来的披风披上,正欲过去,忽见另一队人马朝这边靠近。 李氏跟不上儿子的步子,眼看着时至下午,咬牙紧走几步拽住儿子:“你今儿若不去大隆福寺,娘回去就绝食!” “这个时辰纵然赶过去,左婵怕也走了,母亲安心在石景山这边看景岂不是美事。” 李氏恨得牙痒痒,正要唤左右护卫押儿子上马车,却见儿子忽地顿步。 沈惟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如画林峦间的粉裳少女。 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少女肤光胜雪,宝髻堆云,俏生生水灵灵,往那里一站,竟然硬生生压了这三月绚烂淑景。 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 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再抬头,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 “上巳节就是热闹,”谢思言大步上前,将陆听溪挡在身后,“吕夫人真会凑趣。” 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又这般言辞,生生愣住。 “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吕夫人有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吕氏面色僵硬:“世……世子这是何意?” “你让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吕夫人也不嫌现眼。”谢思言冷嘲。 寥寥几语,却让吕氏白了脸。 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但因不算亲厚,这两年又疏淡下来,外人也就没当回事。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约莫在谢少爷眼里,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今日被他撞见,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通这些,吕氏暗道倒霉,忙忙跟陆听溪致歉,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 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谢思言随后亦往。 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谢思言道:“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说着话,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 “我这件有何不妥?”陆听溪舒臂,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 “并无。” “那你为何忽有此问?” “古谚有云,春日宜穿灵芝纹。” 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少,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 被强按在地上时,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战栗不已,连连求饶。 谢思言冷眼睨她:“写两份供词,我说你写。”吩咐侍从递笔,开始陈说供词内容。 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她若当真写了,就是授人以柄,与杀她何异! 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也是悄无声息。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我的耐心委实有限,你好生斟酌。” 吕氏脊背发寒,惊恐望着面前眉眼冷若修罗的男人,瑟瑟不已。 她毫不怀疑他敢杀了她。他后头那番诛心之言,她听着更是刺耳。她不懂朝局,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要迫她至此。 难道谢家实则是陆家的靠山?这怎么可能,陆家出事后,谢家根本没出面……吕氏惊疑不定。 谢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词,还扣走了车夫兴达。陆听溪看着吕氏死灰似的面色,暗道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个刘氏。 她回到自家马车上时,陆修业才跟身边几个官家子弟辞别。 他奉祖母之命赶来堵人。到了地方,偏巧遇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家的公子,一时被缠住无法脱身,妹妹说担心人跑了,便先带着家丁赶了去。 兄妹两个回到大隆福寺时,已是申时。 陆听溪折返客堂的路上,迎面瞧见左婵母女和江廓。 江廓正跟左家公子说话,转头望见陆家兄妹,即刻拜别左家人,快步过来。 “过几日有一场文会,是孙先生办的,京师大半才具踔绝之士都会去,表弟可要去?若去,我要一份帖子来。”江廓看向陆修业。 陆听溪眼珠一转。能有这么大面子的、孙姓的先生除了孙懿德,没有第二个——就是那个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出面斡旋陆家之事的孙大人。 江廓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她哥哥弄一张孙先生文会的帖子来? “表哥和孙先生很熟?”陆听溪突然问。 江廓一顿,忙摇头道没有。陆文瑞再三追问,江廓仿似终于顶不住,拉他到僻静处,低声道;“侄儿告诉姑父一桩事,姑父莫说出去。”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陆文瑞大惊:“你是说孙先生出面是因你……” 江廓轻叹:“姑父也知侄儿曾得过孙先生的指点,承蒙先生错爱,侄儿在先生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侄儿先前曾给先生写过一封密信,分析朝局、点明利害,又动之以情,终于说动先生出山。只姑父也知,侄儿在朝中立足未稳,故此特请求孙先生切勿将此事外泄。”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房。 “父亲、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日已西斜, 夕照半扫,少女柔软乌发如云若缎, 嫩黄襦裙在身周堆叠成粼粼细浪,融了霞光轻辉,宛若明丽繁花临水,似有暖香氛氲。袖口环绣精致灵芝纹, 露出一截纤秀奶白的细瘦腕子。 谢思言逆光而立,低头看去,越发觉着少女娇小。 少女人如其名, 眼眸乌黑纯澈, 如洌洌清溪, 脑袋上扣着一顶硕大斗笠,似要将她整个人盖住。俯视之下, 根本瞧不见她的小脸。 跟一朵小蘑菇似的。 须臾,小蘑菇动了。 她起身向谢思言行礼。谢思言问她方才可是一时没认出他,她点头称是。 杨顺在一旁揩汗。 陆听溪仰着脑袋估摸谢思言的身量, 越看越惆怅。 谢思言的个头蹿得太快了。她犹记得她小时候并不比谢思言矮多少,当时她还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个头能赶超谢思言, 而后居高临下拍着谢思言的肩朝他扮鬼脸, 气死他。 她觉得那一丁点个头差距完全不成问题, 她多吃几碗饭就能超越, 于是发奋之下, 用饭比进学都认真,结果兢兢业业吃了一个月,个头没怎么长,反而吃出了双下巴,她担心谢思言嘲笑她,那阵子都不敢出门。 后来她眼看着谢思言个头长得飞快,快得她怀疑谢思言戳破房梁指日可待。谢思言的个头如有神助,她的却仿佛被封印了。 陆听溪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定年岁,男孩反而比女孩长得快。 男人见少女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蹙眉盯着他,仿佛陷入了某种苦恼。 陆听溪方才打量他之际,他实则也在打量她。 近两年不见,陆听溪已从小女孩长成了半大少女,容姿昳丽,水葱一样鲜嫩,身形也抽开了。 尤其是胸前的变化,他记得他上回见她时,还没有这样惊目的高耸险峰。一对丰腴花房下面,是不盈一握的蜂腰,再过些时日,还不晓得是怎样的摄魄勾魂。偏她对自己的诱惑懵然不知。 男人眸色越发深浓。 谢思言语气难辨:“许久不见,变怂了不说,连记性也不好了。你那么讨厌我,怎会认不出我?不是说我化成灰你也认得?” 陆听溪抿唇。 她方才乍然之间没有认出谢思言,一是因为他个头又蹿高了,二则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度略有变化。 越发俊美内敛了。虽然他总欺负她,但不得不承认,纵放眼天下,这人的风姿气宇恐也无人可出其右。 她觉得她不用继续刨了——她再度阴差阳错达成了提示。既是已见着了人,她便可归家了。 谢思言却是堵了她的去路:“方才刨什么呢?” 他音色低沉,尾音微扬,似藏烈的醇酒。 陆听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思言侧头往她刨出的坑里看,又仗着身高臂长,劈手来夺她的小铲子。陆听溪躲闪时无意间后退,一脚踏上土坑边缘,身子瞬时失衡。 谢思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顺势将人扯到自己怀中:“你挖坑是要埋自己?” 陆听溪唬了一跳,站稳后,即刻退后。 少女体香盈盈,柔若无骨的娇软温香一触即离,谢思言的尾音还绕在空中,怀里已空了。 正此时,陆修业领着几个仆妇小厮过来,询问陆听溪可寻好景了。 陆听溪于作画上天赋极高,一手画技出神入化,幼年便师从名家研习丹青,这些年更是习练不辍,时常为着描绘一物,观察半日。她方才便是以来桃林找寻可入画的景致不便被人打搅为由,让众人留在了外头。 陆修业瞧见谢思言,颇觉意外,谢少爷今儿才回京,怎会出现在此?及至看到妹妹手里的小铲子,忙将她唤来身边,怕她再在世子面前淘气。 陆听溪发现兄长身后还跟着江廓,眉心微蹙一下。 她从前还觉江廓尚可,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后,她便从他平日的言行里看出了些许端倪,日渐厌恶此人。 不过她暂不打算将之放到明面上。她爹娘对江廓观感颇好,她母亲在梦里不知为何信了江廓之言,打算结亲,她担心现实里重演。 江廓约莫还会再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保险起见,她得伺机揭露江廓的嘴脸。这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江廓自称是在桃林外遇见了陆修业,便顺道跟着进来。 “我今日又拜访了两家,才从永定侯府的庄上回来,倒是打探到些许消息,回去细说,”江廓笑得温和,“表妹不必过忧,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会尽绵薄之力。” 陆听溪客气两句,心里却想,他跟永定侯府的子弟似乎都是寻常关系,此番跑这一趟,莫非是已经开始往坑里跳,想查探自己母亲的身世? 谢思言一直远远看着。陆听溪几乎是背对着他的,他瞧不见她的神色。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抬头跟江廓说了什么,江廓低头含笑,又回了句什么。 陆听溪正要离去,忽觉身后砸来一道烙铁一样的目光,沉沉施压,灼烫似火,似要将她烧成灰。 她一惊回头,却未见异常。目光四掠,便见谢思言已移步陶然亭。见她看来,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下摆。 陆听溪遥遥看到,他袍子上有一片脏污,心里一咯噔。 这不会是她方才拿铲子蹭上的吧? 杨顺见陆修业等人领着陆听溪出了林子,欲言又止:“世子……” 世子方才出门后,一路寻到了沈安的坟茔,但不见陆姑娘踪影。后至桃林散心,倒正碰见陆姑娘。眼下世子还没跟陆姑娘说上几句话,人却被领走了。 “她会回来的。” 陆听溪方才神思不属时被众人簇拥着出来了,如今越想越忐忑,深觉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思言这人最是记仇,眼下祖父状况不明,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幺蛾子。况且,若真是她弄脏了他衣裳,本就该她去致歉善后。 陆听溪再度寻借口入了桃林。 “自然是你弄上的,”谢思言道,“我来时可是穿得齐齐整整的,你不赔我?” 陆听溪把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全部倒出:“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这些了,若是不够……” “我不要银钱。” 陆听溪一愣:“那你要什么?” 谢思言上下端量她,直将她看得往后缩了一步,才道:“答应我两件事——你不是画的一手好画么?第一件事便是帮我画肖像。” 陆听溪心道这不是难事,一口气尚未松完,就听他继续道:“十幅,画得不好翻倍。” 陆听溪目瞪口呆,他这是要拿去糊墙吗?半夜起来看见满屋子都是自己的脸不害怕吗? “第二件事,与我结盟。” 谢思言道:“你祖父的事,与朝中局势息息相关,与谢家也有牵系,我要细查这件事。我如今怀疑你二婶与你祖父的失踪有关,但我不便插手,你先留意着你二婶。” “此事完成后,我还会有事要你从旁协助,你不可推辞。有来有往,若你有难,大可找我,我亦不会推辞。” “陆老太爷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了结的,你纵为了陆家,也当应下。这是帮我,亦是帮你自己。” 陆听溪暗想,笺纸上前两条提示的指引,难道便是应在此处? “期限呢?” 谢思言道:“定了亲就作废。” “谁定亲?” “我们。” 陆听溪点头。虽然他们也算表兄妹,但他们两个但凡任何一方定了亲事,都不可这般私下议事。 一旁装死许久的杨顺暗暗心惊,他怎么觉着陆姑娘想的和世子说的不是一回事? 谢思言慢条斯理拨弄桌上茶盏:“我找你必是有正事要议,故我若唤你出来,你不可推却。” 对面的小姑娘歪头略一思虑,爽快应下。 倒是顺利得很。 小姑娘言出必行,谢思言不怀疑她的诚意:“那祝我们……合作圆满。” 陆听溪没想到谢思言居然随身带着画具。她本打算改日再画,但拗不过谢思言,只好当场画一幅。 陆听溪执起笔,侧头看了谢思言一眼。 她之所以答应谢思言,原因有三。 ——她想为祖父、为陆家尽自己的一份心。将来祖父归来,恐也不意味事了,那神秘人会出手一次,却不一定还会再出手,提早筹谋总是好的。 ——她要找出那个神秘人。若她参与进来,说不得更易找人。她可以一面襄助解决祖父之事,一面查探。 ——她总觉梦中三条提示是一种不可违逆的指引,那她就顺应而为。 只是,谢思言派给她的差事也太简单了。 谢思言见小姑娘画几笔便出神少顷,道:“我不会将你为我作画的事传出去。” “我不是在想这个……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他仿似有些不悦:“说。” “若是此番有人能保下陆家,你觉着会是谁?”京师里,有这等本事的应当是有数的。 “不知。怎么,若有人保下陆家,你打算以身相许?” 陆听溪一怔,这人果然跟从前一样,在她面前说话从来肆无忌惮。 谢思言欲与她说道沈安以死算计她的事,但临了又作罢。 何必搅她。 一个死人罢了,不急。 沈安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走了那一步。 意料之中。 但沈安可是才死不久,而他这一两年都不在京中,相隔千里。 谢思言蓦地攥紧杯盏。 陆听溪将画好时,谢思言有事暂离。他临走前吩咐说画好了搁到亭中桌上便可离去,又交代:“你暗中留意你二婶的动静便是,旁的不必做。若遇难事,给我传信。三日后未时正,我们仍在此见面。” 陆听溪作画毕,将画放好,正要走,又止步。 谢思言方才一张脸越拉越长,害得她画出来的肖像也透着一股子阴沉,跟别人欠了他千八百万银子没还似的。 不知是否仍对她弄脏他衣裳之事耿耿于怀。她虽已致歉,但似乎应当更有诚意些。 主意打定,她唤来不远处的丫鬟,让她将身上的吃食全掏出来——她出门时总会让丫鬟随身带上各种零嘴,点心、果子、各类糖,应有尽有。 陆听溪将东西都摆上,满意一笑。 她嘴巴挑得很,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谢思言应当也会喜欢。叮嘱谢思言留下的那个小厮看好东西,少女又认认真真把吃食规整一番,飘然而去。 半个时辰后,谢思言折返。 阴风乍起,只以镇纸压了一边的画像被吹得立起。 隔着老远,他就瞧见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果子、糖品,码放得齐齐整整,两边是他方才搁下的两个茶盏,而后排正中央,赫然立着他那透着一股子阴沉的黑白画像。 活像供桌。 再添个牌位就齐全了。 谢思言与自己的黑白画像沉默对视。 这枚玉璧是沈安的遗物,不知怎的跑到了她这里。 沈安当时濒死,气若游丝,却竭力吊着一口气与她说:“姑娘去我房里找一样物件,是一枚出廓玉璧,就在那张新添的案后面的暗格里……”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如若有朝一日,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若无人寻我,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陆听怡与她闲话几句,声音转低;“淘淘能否暂且屏退左右,我有话与淘淘说。” 陆听溪点头,挥退下人。 踟蹰少刻,陆听怡道:“想来淘淘也听说了表兄答应要为我牵线之事,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和顺昌伯家做亲。” 陆听溪微怔。 “我镇日闷在心里,也憋得慌,今儿就爽性都与淘淘说了也好。我不知母亲犯下何错,但既祖母雷霆震怒,想来是不可轻饶的。如今总算祖宗保佑,寻见了祖父的踪迹,否则娘的过错是再难弥补的。”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孔家毕竟是外人,此番若当真说成了,便是欠了一桩大人情,我不想让祖母父兄他们为着我的事背负人情债。” “那另一条缘由呢?” 陆听怡一愣。 “大姐让我屏退左右,总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 陆听怡扑哧一笑:“果然是个人精。” 手指蜷紧,陆听怡终是道:“另一条缘由便是,我已有了心悦之人,只是不敢告与爹娘知道。” “那人是……是北城宝钞胡同崔家的大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芊满面羞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间, 见沈惟钦神色变幻、目光愈冷, 不敢打搅他,只好躬身干等着。 须臾,沈惟钦的目光从玉璧上移开, 冷淡道:“无事。”没再理会她,回身径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 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 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 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 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护卫, 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 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 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 董家庆寿之日往来者众,易得手,更易将事情闹大。许祥命这伙贼人在这日闯入后院,拖了丁白薇的母亲出来,指认策划劫持陆家老太爷之人是丁家老爷,若败露,就再让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陆家人的指使构陷丁家,意在为自家老太爷脱罪。 这是个连环计,但有个很大的疏漏。 许祥为了尽量少露马脚,只告诉雇来的这帮贼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体态和身上的标记,旁的一概没说。 周氏方才趁乱着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脚,众人惶惶,无暇留意。但最后,这标记却出现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体态和丁家夫人相似。 谢思言于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动手脚的事无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着痕迹提醒丁家夫人,并看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赃。 跟着谢思言做事,随意配合一下就能赢。 她觉自己的差事过于简单,谢思言却说,陆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这事还是陆家这边出面合适,她这一环不可或缺。 陆听溪仍觉自己顶多算个小内应。 她本还想揽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却遭了谢思言嘲弄。 他当时盯着她来来回回端量好几个来回,道:“就你这小矮个儿,届时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见人家脑袋在哪儿,还想盯梢?” “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的线人给你暗示,伺机而动的好。”他说着话,伸手又要来按她的脑袋,被她机警躲开。 陆听溪私心里觉着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很矮,并且还能再长长,被谢思言总这么按着,不长了可怎么好。 周氏不可能当众说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等事,那伙贼人呼啸而去时,仍不知自己抓错了人。 经此一闹,寿宴自是无法继续。各家女眷受惊不小,纷纷作辞。 谢思言一早便交代陆听溪,等筵席阑了来找他。陆听溪打算让陆修业带自己拐去别处,再伺机去见谢思言。不意陆修业还要去拜访一位同窗,不能带她溜达。 叶氏轻敲她脑袋:“今日折腾这一场,你竟还不乏,老老实实归家去!” 顺道随兄长孔纶来拜会陆家众人的孔家姑娘孔贞瞧见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领我四处转转,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个伴儿。” 陆听溪婉拒。她跟孔家这门隔房的表亲并不熟稔,且谢思言在回信里说,少跟孔纶打交道。 旁观许久的陆听惠却凑了过来;“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来跟表姐作伴?”孔贞可不是个爱玩的性子,寻常是不出门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这个雅兴。 孔贞不好拂了陆家面子,只好应下。 陆听怡暗暗瞪了这胞妹几眼,但她恍若未见。 母亲今日未跟来,祖母仍让她闭门思过。不过纵然母亲在此,恐怕也会默许胞妹的举动。母亲膝下女儿只她跟陆听惠两个,她知道母亲一心想攀上孔家这门亲。 陆听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门,正发急,转头瞧见丁白薇,当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会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应随我去观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陆听溪见到谢思言时,他正安坐山涧旁的石台上,捧卷静读。 “世子真是好兴致。” “‘林薄丛笼,幽蔚隐蔼’,”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倾身,嗓音一低,“我独爱野趣。” 他尾音扬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陆听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么野趣?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葱、瑰若夏花的少女,过了片刻,方道;“那伙贼人已挟着周氏去了顺天府衙门。若一切顺利,今日就能鞫问个结果出来。添上这份证据,于咱们局势更利。” “顺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与高家并无牵系,此案审结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说会秉公处置,但我仍让杨顺暗中盯着。” 陆听溪知道谢思言说的高家指的是泰兴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里头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兴公主及其女高瑜这一对名满京师的强势母女。 她迟疑少顷,终是问:“世子说,孙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为何有此一问?” 陆听溪抿唇:“就是……突发想。”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晓得,”男人低头看她,“倘若当真有那么个人,你预备以身相许酬谢大恩?” 陆听溪听他又这般反问,一时倒不好问下去。 她正想问谢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杨顺忽来禀道:“世子,顺天府尹本已承收诉状,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着那送信之人似是泰兴公主身边的人。” 杨顺提到公主时面无表情,声音愈冷。 国朝公主桎梏甚严,一个公主,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们尚不知要办许家的实则是世子。小的不敢擅专,依您吩咐并未现身。眼下该当如何,请世子示下。”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卷递与一旁的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 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 难免心下不快, 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 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 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 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 不必多言, 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 但自打做了那个梦, 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 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赵妈妈小心顾盼, 低声道, “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在那边林子候着,”春碧满面忧色,“夫人您看……” “慌什么!他们又没逮着活口,届时纵然刘氏出来指认,咱们一口咬定她是血口喷人就是,老爷可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的,不会有错儿。这回被陆家识破了,老爷怕是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春碧连声应道:“太太说的是。” 吕氏虽则稳了心神,但事情办砸了,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心里恼火,瞧见兴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确定陆家那边没抓住把柄,到底松口气,正要让兴达滚下去,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少女娇音:“吕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吕氏一僵,扭头见一粉裳少女远远而来。 竟是陆家五姑娘。 吕氏嗤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陆家没人了?竟让个小女孩儿来。就凭你也想奈何我?” 陆听溪道:“自然不止我一个。吕夫人方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吕氏蔑笑,不以为意。 “吕夫人这般施为,难道不怕祖父一事解决后,陆家抽出手来回敬程家?” 吕氏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可真是个天真的女娃娃,满京都知道我家老爷的业师是礼部侍郎陈同方陈大人,陈大人背后又有勋门巨室,你能奈我何?” 立在不远处林边高地的谢思言冷笑着看吕氏。那陈同方算个什么东西,吕氏竟也当面大旗扯起来。吕氏之夫程瞻更不值一提,不过是陈同方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一个蠢钝毒妇,瞧那股乱吠的张狂架势,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思言接过杨顺递来的披风披上,正欲过去,忽见另一队人马朝这边靠近。 李氏跟不上儿子的步子,眼看着时至下午,咬牙紧走几步拽住儿子:“你今儿若不去大隆福寺,娘回去就绝食!” “这个时辰纵然赶过去,左婵怕也走了,母亲安心在石景山这边看景岂不是美事。” 李氏恨得牙痒痒,正要唤左右护卫押儿子上马车,却见儿子忽地顿步。 沈惟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如画林峦间的粉裳少女。 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少女肤光胜雪,宝髻堆云,俏生生水灵灵,往那里一站,竟然硬生生压了这三月绚烂淑景。 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 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再抬头,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 “上巳节就是热闹,”谢思言大步上前,将陆听溪挡在身后,“吕夫人真会凑趣。” 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又这般言辞,生生愣住。 “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吕夫人有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吕氏面色僵硬:“世……世子这是何意?” “你让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吕夫人也不嫌现眼。”谢思言冷嘲。 寥寥几语,却让吕氏白了脸。 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但因不算亲厚,这两年又疏淡下来,外人也就没当回事。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约莫在谢少爷眼里,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今日被他撞见,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通这些,吕氏暗道倒霉,忙忙跟陆听溪致歉,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 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谢思言随后亦往。 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谢思言道:“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说着话,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 “我这件有何不妥?”陆听溪舒臂,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 “并无。” “那你为何忽有此问?” “古谚有云,春日宜穿灵芝纹。” 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少,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 被强按在地上时,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战栗不已,连连求饶。 谢思言冷眼睨她:“写两份供词,我说你写。”吩咐侍从递笔,开始陈说供词内容。 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她若当真写了,就是授人以柄,与杀她何异! 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也是悄无声息。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我的耐心委实有限,你好生斟酌。” 吕氏脊背发寒,惊恐望着面前眉眼冷若修罗的男人,瑟瑟不已。 她毫不怀疑他敢杀了她。他后头那番诛心之言,她听着更是刺耳。她不懂朝局,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要迫她至此。 难道谢家实则是陆家的靠山?这怎么可能,陆家出事后,谢家根本没出面……吕氏惊疑不定。 谢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词,还扣走了车夫兴达。陆听溪看着吕氏死灰似的面色,暗道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个刘氏。 她回到自家马车上时,陆修业才跟身边几个官家子弟辞别。 他奉祖母之命赶来堵人。到了地方,偏巧遇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家的公子,一时被缠住无法脱身,妹妹说担心人跑了,便先带着家丁赶了去。 兄妹两个回到大隆福寺时,已是申时。 陆听溪折返客堂的路上,迎面瞧见左婵母女和江廓。 江廓正跟左家公子说话,转头望见陆家兄妹,即刻拜别左家人,快步过来。 “过几日有一场文会,是孙先生办的,京师大半才具踔绝之士都会去,表弟可要去?若去,我要一份帖子来。”江廓看向陆修业。 陆听溪眼珠一转。能有这么大面子的、孙姓的先生除了孙懿德,没有第二个——就是那个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出面斡旋陆家之事的孙大人。 江廓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她哥哥弄一张孙先生文会的帖子来? “表哥和孙先生很熟?”陆听溪突然问。 “这画怎么回事?” 陆听溪道:“这上头画的是三姐。”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泰兴公主久惯强势,眼下却被谢思言说得冷汗涔涔。 这罪名若坐实了, 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 并未深想, 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 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 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 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 谢思言仍冷眼看她, 僵了须臾, 咬了咬牙, 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 我回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 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当下请了出来, 殷殷看她, 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 也拿不得主意, 今日只是路过,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她当时见那幅金碧山水大气精丽,深得意趣,惊呼好画, 淘淘说那不过是她临摹的, 又支腮沮丧说, 自己临摹到大半时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补救, 把画错的山峦改成了云岚和林丛。 她看过原作, 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 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 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 技法已臻化境, 从运笔到着色, 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 只能临得几分形似, 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 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 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 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 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 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陆听溪暗道谢少爷的消息果然灵通。自打她与他缔盟之后,好些事都比旁人知道得早得多。 众人跟陆老太太作辞后,陆听溪被陆听怡拉到了廊庑僻静处。 “那桩事……淘淘说,我要不要现在去跟祖母道个清楚?”陆听怡唯恐顺昌伯府那门亲事成了,心中急乱。 陆听溪思忖少顷,道:“姐姐如今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先跟崔鸿赫通个气儿,让他父母来一趟,跟祖母表个意。” 她不能将谢思言的筹划道出,只能尽量周全大堂姐这边。 陆听怡急道:“我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和他说去?” 陆听溪道:“可以寻个由头出门,往韦弦院那边去一趟。我跟姐姐一道。” 姐妹二人议定,回房拾掇一番,往前头去的路上,碰见了正玩抖空钟的陆听芝和陆听芊。 陆听芊忙放下手里空钟,提裙上前:“大姐和淘淘可是要出门?” 陆听芝打趣道:“妹妹窜得这样快,莫非还想出门接着挑拣胭脂水粉去?上回跟娘出去,逛了好几家铺子,妹妹都没找见合意的。” “妹妹近来这般挑剔,依我说,合该管淘淘借些颜料来,妹妹想把脸涂成什么色儿,就让淘淘调个什么色儿出来,届时妹妹那妆决计是京中头一份。” 陆听芊红了脸。 今日听闻浴佛节入宫之事,她就即刻想到了自己的胭脂水粉尚未买齐,当下有些坐不住。 沈惟钦是宗室子弟,浴佛节那日自然也会入宫。 她至今想起董家寿宴那日的偶遇还会面红耳赤,沈惟钦竟目不转睛盯着她胸前配饰看。 陆听怡眼见着四妹面上霞色几要红过今日吃的樱桃了,解围几句,称下回再带四妹出来,领着陆听溪出了垂花门。 坐上马车,陆听怡瞥了眼五妹搬上来的那个三尺见方的箧笥,问她里面装的甚。 “一些画。从前给我授业的纪先生住在韦弦院附近,我打算把近来的画拿去给他老人家看看,讨教一二。” 陆听怡笑道:“淘淘果然好学。” 陆听溪默默埋下头吃点心,压下心中忐忑。 院多择址阒其无人的清静之处,韦弦院位于京师西郊,水绕山环,地界清幽,隐世桃源一般的所在。 院侧植海棠林,林尽复西十数里外有寺名鹫峰。鹫峰寺是左近唯一的庙宇,往来僧俗知士子须静,院内中又有官宦子弟,为免冲撞,偶然途径,必穿海棠林,绕行院。 然而自打谢思言来韦弦就学的消息传开后,连这处海棠林也清静了下来。 杨顺沐着飒飒熏风,立在海棠林中,骋目远望无垠旷野,不禁喟叹。 这深山老林里的男人堆待久了,果然瞧见一头母鹿都觉娟秀可人。 世子也是好耐性,陆姑娘迟迟未曾践诺,世子竟也没去掳人,还端坐在此下棋。 陆姑娘未露面这几日,世子又多了一桩烦心事——国公爷来信说,让世子准备着,下次回国公府时,相看保国公家的小姐。 世子心里烦闷,面上却半分不显,这才可怖。 谢思言背临一株虬枝海棠,看向对面的堂弟谢思平:“该你了。” 明明对面的兄长神容平静,谢思平却莫名不寒而栗,不知为甚,他总觉这两日的兄长格外瘆人。 “兄长饶了我吧,”谢思平直渗冷汗,“这棋其……其实也没甚好下的,我早就输了。” 兄长一早就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却偏生慢慢折磨,看他垂死挣扎,看他负隅顽抗。他深知兄长性情,不敢胡乱走棋了结此局,只能苦苦支撑。 这种棋下多了,他非愁秃了不可。 究竟是哪个作孽的惹了兄长不快! 他得作速回院了。谢家家教之严,堪可谓冠绝一时,天下仰风。他若再不走,明日交不上功课,传到他老子耳朵里,他怕是要被揍得半月下不来地。 他若有兄长那等好使的脑子,他也闲坐下棋。 谢思平虽已立起,但未得兄长应允,并不敢走,只能恭敬垂手。 此时,崔鸿赫过来,说有先生叫谢思平过去。谢思平如蒙大赦,得了兄长首肯,一溜烟跑了。 崔鸿赫与谢思言寒暄几句,施礼道:“在下有事在身,倘有人向世子问起在下行踪,世子只道未见便是,万望多行方便,不胜感激。”言罢再礼,作辞而去。 谢思言吩咐杨顺几句,须臾,杨顺折回:“世子,崔鸿赫往林峦深处去了,有个女子戴了帷帽远远过来,大抵是陆听怡。” 杨顺说到后头,大气也不敢喘。 崔鸿赫都等来了大姑娘,世子却…… “崔鸿赫走时那架势,急着投胎似的,有姑娘来找有什么了不得的。”谢思言冷嗤。 他两根长指紧夹一颗黑子。这棋子是云南永昌的“云子”,对光一映,碧玉一般莹润通透,暗转碧色幽光,搁到棋枰上却是纯黑无杂,乃是棋子中的极品,价比黄金。 男人长指白皙,骨节匀称,比这精烧细炼出的云子更悦目。 指尖一旋,“啪”的一声脆响,谢思言将黑子甩入香榧木棋罐里,起身回院。 杨顺揩汗。世子近来总这么干,亏得这云子坚牢,堕地不碎,否则就那两罐棋子,还不够世子这两日扔的。 不多时,谢思言出了林子,杨顺急急追来;“世子,陆姑娘来了。” “知道了,你复述一回意欲何为?”谢思言步子不停,不耐道。 杨顺恍悟,忙道:“不是大姑娘,是五姑娘,五姑娘来给您送画来了。” 顿了须臾,谢思言淡声道:“带她过来。”话说得慢,手却飞快正了衣冠,步至湖畔,往水面上照了一照才折回林中。 谢思言人高腿长,步子又快,杨顺竟一时跟不上。 他怎么觉着世子跑得比方才的崔鸿赫还快。 陆听溪也知谢少爷心有不豫,再三解释自己为何晚来了几日,但他辞色未有稍降。 她只好硬着头皮先把画给他。 谢思言大马金刀坐着。 她方才过来时他就瞧见了。身形娇小的少女背着个竹编的大箱箧,仿佛要将她压到地里一样。少女一瞧见他就加快了步子,到了跟前,讪讪解释罢,又扭着脖子反着手,笨手笨脚从背上取箱箧,跟乌龟卸壳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但转念想想,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 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 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 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 又急着去见伯父, 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 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 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房门开, 回头看去, 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 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 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 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 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但转念想想, 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 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 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 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 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 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 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房门开, 回头看去, 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 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 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真正的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女儿今日所为虽然有些出格,但沈惟钦实在欺人太甚。左家和沈惟钦这门婚事只是当年口头上定下的,进退都容易。 不过一个镇国将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不成!又不是去做王妃,谁稀罕。 左婵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得肝颤:“还有陆听溪,若这回陆家倒了,我看她还狂不狂!” 陆听溪到得桃林,寻个由头将众人支开,独自往陶然亭去。 若不如此,万一当真挖出那张笺纸,她不好解释。 陆听溪带了把小铲子,蹲身埋头,吭哧吭哧刨了半日,正倚坐喘息,冷不丁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步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 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房门开, 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 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 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 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 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 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 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 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 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 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江廓总觉谢思言针对他, 有时他向他见礼, 他甚至视而不见。 但转念想想, 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 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 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 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房门开,回头看去, 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 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 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 越想越舒心,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真正的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女儿今日所为虽然有些出格,但沈惟钦实在欺人太甚。左家和沈惟钦这门婚事只是当年口头上定下的,进退都容易。 不过一个镇国将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不成!又不是去做王妃,谁稀罕。 左婵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得肝颤:“还有陆听溪,若这回陆家倒了,我看她还狂不狂!” 陆听溪到得桃林,寻个由头将众人支开,独自往陶然亭去。 若不如此,万一当真挖出那张笺纸,她不好解释。 陆听溪带了把小铲子,蹲身埋头,吭哧吭哧刨了半日,正倚坐喘息,冷不丁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步声。 她转头看去,一时愣住。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房。 “父亲、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江廓不知为甚,总觉他这小表妹的笑里别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远,陆修业凑上来笑嘻嘻道:“我这回差事办得这样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画来?” 陆听溪幼年便师从名家,不仅擅画,还会鉴画。陆修业每每要买古画赠人,总要带上她,不然怕被诓。 “哥哥是如何让孙先生答应配合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送了一幅东坡真迹《枯木怪石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 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 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 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横竖亲事也推了,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 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 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但总得另觅良缘, 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 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 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 陆听溪十五前不能定亲,但可先将婚事议好,不过礼,届时一起过六礼。他只要在这两年间不露馅儿,一切好说。 有了这份恩情,娶到陆听溪是十拿九稳之事。 在孙懿德面前如何做戏他都想好了,就说他对陆听溪一往情深,却因出身不够出挑,在陆家大房夫妇面前不敢张口。他见前几回见面,孙懿德似颇为赏识他,觉着凭此再加他舌灿莲花之才,说服孙懿德不成难事。 之后便是把风声透给陆听溪的父亲陆文瑞。明日的文会可以善加利用。 文会这日,陆听溪与父兄一道出门。 陆文瑞要向孙先生申谢,也要去赴文会。 举办文会的别院在城外,一里开外就是陆家的庄子,陆听溪以到庄上散心为由,一道跟来。父兄先将她送到地方,安顿好了才转去别院。 才坐下吃了块米面蜂糕,陆听溪就听甘松来禀说文会开始了。 她从大隆福寺回来,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她也曾因怀疑自己的判断而问过谢思言,有无可能是江廓授意孙先生出面斡旋陆家之事——虽然谢思言总欺负她,但她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 谢思言当时盯着她看了须臾,说:“我可以这么说,就算孙先生当真是得了某个人的授意才出面,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江廓。” 她问他为甚,他瞥她一眼:“因为他长得就不像。” 不一时,甘松又来报:“姑娘,老爷去见孙大人前,江家表少爷曾和老爷私谈了几句,老爷当时神色困惑,不知表少爷说了甚。如今老爷正跟孙大人说话。” 陆听溪眯眼,看来江廓已开始行动了。 是时候把这孙子的脸打肿了。 说话间,檀香又进来:“姑娘,方才魏国公府的几位公子也到了,是世子爷领着来的。” 姑娘命人盯着文会那边,让她们及时禀报,事无巨细。 陆听溪有些意外,谢思言一贯是不屑掺和什么文会诗会的,能让他讨教几句的怕也只有当世几个鸿儒泰斗了,来这里纯粹浪费工夫。 不过她如今没工夫想这些,她得先解决江廓这个麻烦。 别院里雅士谈笑,往来者众,好不热闹。 江廓一瞧见谢思言,就觉浑身不自在。他没想到谢思言今日也会来,这位傲世轻物的世子爷竟来参加这种文会? 他一面避着谢家人,一面往陆文瑞那边暗觑,好容易等到人过来,忙迎了上去:“姑父,不知方才孙大人都与姑父说了甚?老太爷可有消息?”他是叶氏的表侄儿。 陆文瑞看了眼江廓。 他总觉江廓心里揣着事,这阵子总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今日又在他去拜会孙大人前拉住他,跟他说孙大人若不想透露此番出面的内情,还是不加追问为好。 他终于问道:“廓哥儿,你可是有事要说?” 少女人如其名,眼眸乌黑纯澈,如洌洌清溪,脑袋上扣着一顶硕大斗笠,似要将她整个人盖住。俯视之下,根本瞧不见她的小脸。 跟一朵小蘑菇似的。 须臾,小蘑菇动了。 她起身向谢思言行礼。谢思言问她方才可是一时没认出他,她点头称是。 杨顺在一旁揩汗。 陆听溪仰着脑袋估摸谢思言的身量,越看越惆怅。 谢思言的个头蹿得太快了。她犹记得她小时候并不比谢思言矮多少,当时她还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个头能赶超谢思言,而后居高临下拍着谢思言的肩朝他扮鬼脸,气死他。 她觉得那一丁点个头差距完全不成问题,她多吃几碗饭就能超越,于是发奋之下,用饭比进学都认真,结果兢兢业业吃了一个月,个头没怎么长,反而吃出了双下巴,她担心谢思言嘲笑她,那阵子都不敢出门。 后来她眼看着谢思言个头长得飞快,快得她怀疑谢思言戳破房梁指日可待。谢思言的个头如有神助,她的却仿佛被封印了。 陆听溪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定年岁,男孩反而比女孩长得快。 男人见少女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蹙眉盯着他,仿佛陷入了某种苦恼。 陆听溪方才打量他之际,他实则也在打量她。 近两年不见,陆听溪已从小女孩长成了半大少女,容姿昳丽,水葱一样鲜嫩,身形也抽开了。 尤其是胸前的变化,他记得他上回见她时,还没有这样惊目的高耸险峰。一对丰腴花房下面,是不盈一握的蜂腰,再过些时日,还不晓得是怎样的摄魄勾魂。偏她对自己的诱惑懵然不知。 男人眸色越发深浓。 谢思言语气难辨:“许久不见,变怂了不说,连记性也不好了。你那么讨厌我,怎会认不出我?不是说我化成灰你也认得?” 陆听溪抿唇。 她方才乍然之间没有认出谢思言,一是因为他个头又蹿高了,二则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度略有变化。 越发俊美内敛了。虽然他总欺负她,但不得不承认,纵放眼天下,这人的风姿气宇恐也无人可出其右。 她觉得她不用继续刨了——她再度阴差阳错达成了提示。既是已见着了人,她便可归家了。 谢思言却是堵了她的去路:“方才刨什么呢?” 他音色低沉,尾音微扬,似藏烈的醇酒。 陆听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思言侧头往她刨出的坑里看,又仗着身高臂长,劈手来夺她的小铲子。陆听溪躲闪时无意间后退,一脚踏上土坑边缘,身子瞬时失衡。 谢思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顺势将人扯到自己怀中:“你挖坑是要埋自己?” 陆听溪唬了一跳,站稳后,即刻退后。 少女体香盈盈,柔若无骨的娇软温香一触即离,谢思言的尾音还绕在空中,怀里已空了。 正此时,陆修业领着几个仆妇小厮过来,询问陆听溪可寻好景了。 陆听溪于作画上天赋极高,一手画技出神入化,幼年便师从名家研习丹青,这些年更是习练不辍,时常为着描绘一物,观察半日。她方才便是以来桃林找寻可入画的景致不便被人打搅为由,让众人留在了外头。 陆修业瞧见谢思言,颇觉意外,谢少爷今儿才回京,怎会出现在此?及至看到妹妹手里的小铲子,忙将她唤来身边,怕她再在世子面前淘气。 陆听溪发现兄长身后还跟着江廓,眉心微蹙一下。 她从前还觉江廓尚可,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后,她便从他平日的言行里看出了些许端倪,日渐厌恶此人。 不过她暂不打算将之放到明面上。她爹娘对江廓观感颇好,她母亲在梦里不知为何信了江廓之言,打算结亲,她担心现实里重演。 江廓约莫还会再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保险起见,她得伺机揭露江廓的嘴脸。这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江廓自称是在桃林外遇见了陆修业,便顺道跟着进来。 “我今日又拜访了两家,才从永定侯府的庄上回来,倒是打探到些许消息,回去细说,”江廓笑得温和,“表妹不必过忧,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会尽绵薄之力。” 陆听溪客气两句,心里却想,他跟永定侯府的子弟似乎都是寻常关系,此番跑这一趟,莫非是已经开始往坑里跳,想查探自己母亲的身世? 谢思言一直远远看着。陆听溪几乎是背对着他的,他瞧不见她的神色。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抬头跟江廓说了什么,江廓低头含笑,又回了句什么。 陆听溪正要离去,忽觉身后砸来一道烙铁一样的目光,沉沉施压,灼烫似火,似要将她烧成灰。 她一惊回头,却未见异常。目光四掠,便见谢思言已移步陶然亭。见她看来,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下摆。 陆听溪遥遥看到,他袍子上有一片脏污,心里一咯噔。 这不会是她方才拿铲子蹭上的吧? 杨顺见陆修业等人领着陆听溪出了林子,欲言又止:“世子……” 世子方才出门后,一路寻到了沈安的坟茔,但不见陆姑娘踪影。后至桃林散心,倒正碰见陆姑娘。眼下世子还没跟陆姑娘说上几句话,人却被领走了。 “她会回来的。” 陆听溪方才神思不属时被众人簇拥着出来了,如今越想越忐忑,深觉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思言这人最是记仇,眼下祖父状况不明,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幺蛾子。况且,若真是她弄脏了他衣裳,本就该她去致歉善后。 陆听溪再度寻借口入了桃林。 “自然是你弄上的,”谢思言道,“我来时可是穿得齐齐整整的,你不赔我?” 陆听溪把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全部倒出:“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这些了,若是不够……” “我不要银钱。” 陆听溪一愣:“那你要什么?” 谢思言上下端量她,直将她看得往后缩了一步,才道:“答应我两件事——你不是画的一手好画么?第一件事便是帮我画肖像。” 陆听溪心道这不是难事,一口气尚未松完,就听他继续道:“十幅,画得不好翻倍。” 陆听溪目瞪口呆,他这是要拿去糊墙吗?半夜起来看见满屋子都是自己的脸不害怕吗? “第二件事,与我结盟。” 谢思言道:“你祖父的事,与朝中局势息息相关,与谢家也有牵系,我要细查这件事。我如今怀疑你二婶与你祖父的失踪有关,但我不便插手,你先留意着你二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拎小鸡似地将小姑娘掳到灌木丛后头,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思言威胁:“可别弄出什么动静来,仔细被人发现得更快。” 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 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 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 少女几步跳开, 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 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 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 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 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 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 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 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 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 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金华、苏州、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抱璞院创设已逾七百载,历代修缮,乃当之无愧的国朝院之首。谢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院就学近两年,依着魏国公的性子,谢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业都拿头名,绝回不来。 思及魏国公,陆听溪就对谢思言生出无尽同情。魏国公谢宗临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听闻谢思言但凡哪回考业不是头名亦或被查问功课时未能令国公爷满意,就得领一顿家法。 她幼时曾亲眼见过魏国公责打谢思言。谢思言那等刚强之人,被自己父亲拎着藤条抽得浑身战栗,衣衫渗血,却仍惨白着一张脸硬生生撑着,闷头不吭。最后倒下时,已经人事不省。 那一年,谢思言才十岁。那等触目惊心,她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却听闻,那并非魏国公打得最狠的一回。这种家法于谢思言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连声嗟叹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大嫂叶氏、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 她许久没有这样长脸的时候了。 陆听惠拉着三房的堂妹陆听芊,含笑说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礼,让她头一个看。 侍从献礼于老太太后,陆听溪发现那个捧着礼单的长随仿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叮嘱身边侍从几句。 三老爷不在,孟氏见几个小厮又抬了一拨礼进门,整了裙钗,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搁到折屏那边,过后我再着人搬到三房去。”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从运笔到着色,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临得几分形似,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肌肤奶白腻细, 瞳仁乌黑明净, 纯澈如稚子,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纯净无暇, 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 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 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 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没有言尽,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 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 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 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杏眼溜圆,明明生得粉妆玉琢, 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 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 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 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 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 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 少女几步跳开, 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 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 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 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 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 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 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 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 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 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 ”谢思言看着她, “你可曾想过, 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c金华c苏州c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抱璞书院创设已逾七百载,历代修缮,乃当之无愧的国朝书院之首。谢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书院就学近两年,依着魏国公的性子,谢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业都拿头名,绝回不来。 思及魏国公,陆听溪就对谢思言生出无尽同情。魏国公谢宗临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听闻谢思言但凡哪回考业不是头名亦或被查问功课时未能令国公爷满意,就得领一顿家法。 她幼时曾亲眼见过魏国公责打谢思言。谢思言那等刚强之人,被自己父亲拎着藤条抽得浑身战栗,衣衫渗血,却仍惨白着一张脸硬生生撑着,闷头不吭。最后倒下时,已经人事不省。 那一年,谢思言才十岁。那等触目惊心,她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却听闻,那并非魏国公打得最狠的一回。这种家法于谢思言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书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书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连声嗟叹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c大嫂叶氏c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 她许久没有这样长脸的时候了。 陆听惠拉着三房的堂妹陆听芊,含笑说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礼,让她头一个看。 侍从献礼于老太太后,陆听溪发现那个捧着礼单的长随仿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叮嘱身边侍从几句。 三老爷不在,孟氏见几个小厮又抬了一拨礼进门,整了裙钗,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搁到折屏那边,过后我再着人搬到三房去。” 但转念想想,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 肌肤奶白腻细, 瞳仁乌黑明净,纯澈如稚子, 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c纯净无暇,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c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 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 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 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 没有言尽, 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 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 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杏眼溜圆, 明明生得粉妆玉琢, 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 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 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c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书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书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谢思言这是拿太一祖压她,她一旦驳斥,他必给她扣个不敬祖宗的罪名。况她对这位世子爷的秉性也略有了解,知他是个睚眦必报c遇强愈强之人,她但凡与之相争,必不能善了。 她再是气恼,也只能憋着。 “所谓‘敬天法祖,无二道也’,太一祖最重者,唯‘敬天法祖’耳。《礼记》有云,‘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公主今日作为,莫非是藐视太一祖遗训,欲乱朝纲?” 泰兴公主久惯强势,眼下却被谢思言说得冷汗涔涔。 这罪名若坐实了,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并未深想,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谢思言仍冷眼看她,僵了须臾,咬了咬牙,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我回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也拿不得主意,今日只是路过,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他心道世子哪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姑娘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姑娘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仍是再三叮嘱线人务必看顾好陆姑娘。 实是用心良苦。 良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c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今后宫之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路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流成性c性情暴虐,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疼爱,如今却被蒙在鼓里。” 陆听溪立时明了。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但凡知晓陈家有意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的。女人之间应当更有话说,结交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陆听溪深以为然。 若能将这门亲事搅和了,非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惟钦脚步骤顿。 陆听芊满面羞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间, 见沈惟钦神色变幻c目光愈冷,不敢打搅他, 只好躬身干等着。 须臾, 沈惟钦的目光从玉璧上移开, 冷淡道:“无事。”没再理会她,回身径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 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 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 他瞧见那玉璧, 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 连心也跟着揪起来, 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 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 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 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c面貌更勇悍的护卫, 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 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 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c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奇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 董家庆寿之日往来者众,易得手,更易将事情闹大。许祥命这伙贼人在这日闯入后院,拖了丁白薇的母亲出来,指认策划劫持陆家老太爷之人是丁家老爷,若败露,就再让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陆家人的指使构陷丁家,意在为自家老太爷脱罪。 这是个连环计,但有个很大的疏漏。 许祥为了尽量少露马脚,只告诉雇来的这帮贼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体态和身上的标记,旁的一概没说。 周氏方才趁乱着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脚,众人惶惶,无暇留意。但最后,这标记却出现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体态和丁家夫人相似。 谢思言于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动手脚的事无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着痕迹提醒丁家夫人,并看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赃。 跟着谢思言做事,随意配合一下就能赢。 她觉自己的差事过于简单,谢思言却说,陆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这事还是陆家这边出面合适,她这一环不可或缺。 陆听溪仍觉自己顶多算个小内应。 她本还想揽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却遭了谢思言嘲弄。 他当时盯着她来来回回端量好几个来回,道:“就你这小矮个儿,届时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见人家脑袋在哪儿,还想盯梢?” “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的线人给你暗示,伺机而动的好。”他说着话,伸手又要来按她的脑袋,被她机警躲开。 陆听溪私心里觉着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很矮,并且还能再长长,被谢思言总这么按着,不长了可怎么好。 周氏不可能当众说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等事,那伙贼人呼啸而去时,仍不知自己抓错了人。 经此一闹,寿宴自是无法继续。各家女眷受惊不小,纷纷作辞。 谢思言一早便交代陆听溪,等筵席阑了来找他。陆听溪打算让陆修业带自己拐去别处,再伺机去见谢思言。不意陆修业还要去拜访一位同窗,不能带她溜达。 叶氏轻敲她脑袋:“今日折腾这一场,你竟还不乏,老老实实归家去!” 顺道随兄长孔纶来拜会陆家众人的孔家姑娘孔贞瞧见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领我四处转转,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个伴儿。” 陆听溪婉拒。她跟孔家这门隔房的表亲并不熟稔,且谢思言在回信里说,少跟孔纶打交道。 旁观许久的陆听惠却凑了过来;“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来跟表姐作伴?”孔贞可不是个爱玩的性子,寻常是不出门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这个雅兴。 孔贞不好拂了陆家面子,只好应下。 陆听怡暗暗瞪了这胞妹几眼,但她恍若未见。 母亲今日未跟来,祖母仍让她闭门思过。不过纵然母亲在此,恐怕也会默许胞妹的举动。母亲膝下女儿只她跟陆听惠两个,她知道母亲一心想攀上孔家这门亲。 陆听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门,正发急,转头瞧见丁白薇,当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会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应随我去观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陆听溪见到谢思言时,他正安坐山涧旁的石台上,捧卷静读。 “世子真是好兴致。” “‘林薄丛笼,幽蔚隐蔼’,”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倾身,嗓音一低,“我独爱野趣。” 他尾音扬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陆听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么野趣?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葱c瑰若夏花的少女,过了片刻,方道;“那伙贼人已挟着周氏去了顺天府衙门。若一切顺利,今日就能鞫问个结果出来。添上这份证据,于咱们局势更利。” “顺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与高家并无牵系,此案审结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说会秉公处置,但我仍让杨顺暗中盯着。” 陆听溪知道谢思言说的高家指的是泰兴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里头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兴公主及其女高瑜这一对名满京师的强势母女。 她迟疑少顷,终是问:“世子说,孙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为何有此一问?” 陆听溪抿唇:“就是突发奇想。”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晓得,”男人低头看她,“倘若当真有那么个人,你预备以身相许酬谢大恩?” 陆听溪听他又这般反问,一时倒不好问下去。 她正想问谢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杨顺忽来禀道:“世子,顺天府尹本已承收诉状,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着那送信之人似是泰兴公主身边的人。” 杨顺提到公主时面无表情,声音愈冷。 国朝公主桎梏甚严,一个公主,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们尚不知要办许家的实则是世子。小的不敢擅专,依您吩咐并未现身。眼下该当如何,请世子示下。” 她半年前见过这画。 她时常跑去书房瞻仰小堂妹的画作。金碧山水辉煌秾丽,又颇费工夫,小堂妹素日练手多画淡彩c斗方,临摹也不常临长幅金碧山水。 她当时见那幅金碧山水大气精丽,深得意趣,惊呼好画,淘淘说那不过是她临摹的,又支腮沮丧说,自己临摹到大半时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补救,把画错的山峦改成了云岚和林丛。 她看过原作,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从运笔到着色,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临得几分形似,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 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 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 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 ”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 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 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 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 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 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 这样的聪明人, 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 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 若真是因着他女儿, 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 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 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书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书房。 “父亲c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书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江廓不知为甚,总觉他这小表妹的笑里别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远,陆修业凑上来笑嘻嘻道:“我这回差事办得这样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画来?” 陆听溪幼年便师从名家,不仅擅画,还会鉴画。陆修业每每要买古画赠人,总要带上她,不然怕被诓。 “哥哥是如何让孙先生答应配合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送了一幅东坡真迹《枯木怪石图》。” 陆听溪点头。孙先生喜集古画,东坡画作存世稀少,一幅东坡真迹能让他答应配合倒也不足为怪。 “孙先生不愿收谢礼,我们赠一幅古画权当谢他,理该的,”陆听溪又问,“那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哥哥可有所斩获?” 陆修业道:“孙先生坚称并无人授意他出面,旁的不肯多言——妹妹怎就认定孙先生为咱家出面斡旋是得人授意而非出自本意?恐是多虑了,这事应当没那么复杂。” 陆听溪嘴唇紧绷。 当然有那么复杂,她有强烈预感,梦里涌入她脑中的意识都是真实的。 孙懿德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人,一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这人一开始就帮陆家稳住了局势,却让孙懿德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但他为何要隐去自己的存在呢? 陆修业道:“妹妹莫打岔,究竟陪不陪我去?不日董家老爷子做寿,咱们也去。父亲说赠一幅古画并几样应景的玉器便得了。” “说起这董家,”陆修业嬉皮笑脸,倒是起了闲扯的心思,“他家仗着是魏国公府的四门亲家,家中子弟平日里走路都带风。我听说,董家卯着劲儿要让自家女儿嫁给谢家世子。” “那董家姑娘平日出去,几要以半个国公府世子夫人自居,身旁一众奉承的,被她那架势唬的,都认为她跟世子爷定亲不远了,且是巴着。世子爷在外求学近两年,如今回京,董家那头要忙开了。只不知谢家那边是如何打算的,”陆修业道,“且看做寿那日怎么个说头。” 陆文瑞送孙懿德到别院门口时,正碰上谢思言。 他有些尴尬。 这位世子爷性子不太好,先前不知怎的和孙先生结了梁子,后头虽被国公爷押着和解,但孙家自此一直和谢家面和心不合,这是京师官场皆知的。 只是这些高门大户不会把仇写在脸上,今日世子爷过来,孙先生也未曾针对。 他怀疑世子爷过来就是为了给孙先生添堵。 两厢叙了礼,果然一句话不多言,各走各路。 上了马车,杨顺低声道:“世子,江廓走了,短期内大约都没脸再去陆家。” “辛苦孙先生了。”谢思言道。 杨顺忍不住想,陆姑娘不知世子和孙先生是佯作不和,怕是很难想到其实是世子授意孙先生出面帮了陆家。 知道江廓要冒领功劳,世子本是另有法子整治他,但孙先生后来传信说了陆修业来访之事,世子就即刻改了主意,让孙先生配合陆姑娘。 不过孙先生还得了一副东坡真迹,也不算亏。 “小姑娘是痛快了,我还不痛快,”谢思言冷笑,“江廓不是想补那个中书舍人的缺么?” 杨顺会意,躬身:“小的明白,世子放心。”又道,“江廓和永定侯府那事” “继续放线。” 杨顺心道世子这一招也太损了,一坑坑两边。 他命车夫赶车回府,却听世子道:“暂不回府,拐去个地方。” 江廓走后,陆听溪转去采摘半开的茉莉花蕾,打算带回去泡茶喝。 陆家这处庄子依山傍水,风光清幽。她一人挎篮采花自得其乐,将仆妇都打发了。横竖是自家庄子,周遭又有篱墙,没甚不妥。 她见摘得差不多了,惦记着没做完的课业,打算收拾收拾回府,一转身,却见眼前一花,再抬头,兜头一片暗影罩下。 春风拂煦,篱墙野树,泉流香花,齐齐明媚起来。 身量高大的男人垂眸注视面前仰着脑袋看他的少女,低沉开口:“我来采花。” “也谈不上。”江廓赧然笑道。 陆修业点头:“若能去,自是要去开开眼的。” 陆听溪暗忖,这回的文会兴许是个揭露江廓嘴脸的契机。 一行人一面往内走,一面扯着闲话。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横竖亲事也推了,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但总得另觅良缘,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c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书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c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书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c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c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c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书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一惊,下意识挣扎,然而力量悬殊,终如蚍蜉撼树。 拎小鸡似地将小姑娘掳到灌木丛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思言威胁:“可别弄出什么动静来,仔细被人发现得更快。” 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 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 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 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 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 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 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 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 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金华、苏州、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抱璞院创设已逾七百载,历代修缮,乃当之无愧的国朝院之首。谢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院就学近两年,依着魏国公的性子,谢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业都拿头名,绝回不来。 思及魏国公,陆听溪就对谢思言生出无尽同情。魏国公谢宗临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听闻谢思言但凡哪回考业不是头名亦或被查问功课时未能令国公爷满意,就得领一顿家法。 她幼时曾亲眼见过魏国公责打谢思言。谢思言那等刚强之人,被自己父亲拎着藤条抽得浑身战栗,衣衫渗血,却仍惨白着一张脸硬生生撑着,闷头不吭。最后倒下时,已经人事不省。 那一年,谢思言才十岁。那等触目惊心,她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却听闻,那并非魏国公打得最狠的一回。这种家法于谢思言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连声嗟叹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大嫂叶氏、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 她许久没有这样长脸的时候了。 陆听惠拉着三房的堂妹陆听芊,含笑说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礼,让她头一个看。 侍从献礼于老太太后,陆听溪发现那个捧着礼单的长随仿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叮嘱身边侍从几句。 三老爷不在,孟氏见几个小厮又抬了一拨礼进门,整了裙钗,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搁到折屏那边,过后我再着人搬到三房去。”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护卫,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即刻懂了母亲的意思。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 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 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 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 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 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 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 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 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 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 是永定侯府世子, 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 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陆听溪收回视线。刘氏近来好像心绪极差。 到得学堂,陆听溪照例温习功课。 她儿时虽然皮,但那是平时,读书作画时,她都乖巧得很,从来按部就班。曾经她年幼无知时还想和谢思言在功课上一较高下,但在她看到谢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积如山的功课时,就默默放弃了。 男孩读书是为科举,女孩读书则为养性,增广见识。陆家乃诗礼之家,特特为女孩们也设了学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过简单教家中姑娘识得几字,不碍着出嫁后管家便是。 陆听溪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陆家。 府上的姑娘陆续到了。 陆家统共五位姑娘,陆听溪序齿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陆听芝颇为要好,陆听芝行三,活泼好动,甫一来便坐到陆听溪身侧,叽叽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们回去。 邱先生是她们的教书先生,年逾古稀,学问极大,常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再多讲两句”,而后滔滔不绝,至少要说上两刻钟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丝不苟,从不怠惰,因着陆听溪功课最好,对她尤为看重。陆听溪昨日出门,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讲了两句”。 授课开始。陆听溪正做着札记,忽被身畔的陆听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发簪。”陆听芝做贼似地趴在桌上,小声道。 陆听溪抬头看去,刚要问有什么好看的,就听陆听芝继续道:“你不觉得那发簪像个扳手吗?” 陆听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邱先生今日戴的发簪不知是仿的什么物件,瞧着确实像个小扳手,那小扳手随着邱先生摇头晃脑的举动上下左右在空中画圈,衬着邱先生那张刻板的脸,陆听溪实在没憋住。 邱先生听见这一声笑,扭头看来,肃容让陆听溪起来站两刻钟。 一旁的陆听惠幸灾乐祸。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惯陆听溪这个处处冒尖的堂妹,陆听溪倒霉她就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她朝陆听溪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被邱先生瞧见了,被勒令站半个时辰。 罚她竟比陆听溪更重。陆听惠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 下学时,邱先生将陆听溪和陆听惠叫来,递来一张字条。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罚得不够。我明日不能来学里授课,你们除却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课外,另有额外功课——纸上这题面,我后日来时,要看到你们的答释,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论语》抄一遍,抄写务必字迹规整,无一处涂改,否则不作数。” 陆听溪扫了一眼题目。她知道邱先生严苛的初衷是好的,但这题面邱先生根本没讲过。 陆听惠一回到内院,就奔到陆听溪跟前。 “都是你连累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抄书,就好声好气给我赔罪,否则你就等着点灯熬油抄断手吧!”陆听惠不忿。邱先生罚她竟比罚陆听溪更厉害,还另行训斥,扰乱邱先生授课的又不是她,邱先生显然偏心。 “听二姐这话的意思,似对答题有十足把握?” 陆听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处请教,不像你,你能问谁?” 邱先生方才明言,他会知会府上几位老爷少爷,不得帮她们解题,却并未说不能请教旁人。 她还有表兄。她那表兄可是永定侯世子,虽比不得魏国公谢家那位惊才风逸的世子爷,但也是学识广博,解题必是手到擒来。 而陆听溪先前可是得罪了永定侯世子,她届时再多加把火,陆听溪肯定讨不来答案。想起这一茬,陆听惠又想笑了。她这堂妹也是个厉害的,先是得罪魏国公世子,后又开罪永定侯世子,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的。 陆听溪笑道:“那就祝二姐马到功成了。”言罢便要走。 陆听惠看她不买账,一怔,拦下她:“你当真不服软?你可想好了,答不出题有何后果。” 陆听溪忽地回头:“二姐一直让我赔罪,这意思便是,我有错,二姐无错,可是如此?” “当然!”陆听惠脱口道。 陆听溪点头:“可邱先生方才也罚了二姐,并且对二姐的训斥更甚于对我的,这样说来,二姐的意思便是邱先生错了,处事不公,不分青红皂白乱罚一通。既是这样,我这就去找邱先生转达二姐的意思,邱先生这会儿应当还没走。” 陆听惠听得瞠目结舌,尚未理清这弯是怎么绕的,就见陆听溪竟当真要出垂花门,吓得一把扯住她:“不准去!” 陆家书香门第,最是敬重业师,且不说邱先生听见陆听溪这般说辞会如何恼她,单单是她爹知道了就饶不了她,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可二姐始终纠缠于此,如此委屈,在场的这许多下人也都听见了,说不得也为姐姐不平。我看还是知会邱先生一声的好,给二姐讨个公道,免得二姐闷出病来。” 陆听惠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是再不敢得意,当下堆出笑,跟陆听溪赔不是:“五妹妹消消气,姐姐求你了,方才是姐姐不好,妹妹莫与我一般见识”又忙忙叫丫鬟去她房里取点心,“姐姐前儿才得了两盒酥油蚫螺,全给妹妹送去,就当赔罪了,妹妹千万收下” 弓着腰赔着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几乎磨破,陆听惠才见堂妹转身折回内院来。 等陆听溪一众人离开,陆听惠身边的丫鬟巧喜道:“姑娘当真要将酥油蚫螺都送与五姑娘?”那点心可金贵着呢,姑娘三个月的月钱都买不来一盒,她家姑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陆听惠气闷:“送!”又轻哼,“先让她得意这一时,等后日她答不出题,够她喝一壶。” 陆听惠觉着自己大抵真是流年不利,她盼了一整日也没等着她视为救命稻草的表兄,末了才知,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来不了了。 陆听惠慌了。她曾拿那道题目去父兄跟前试探,但父兄只道不知,显是不打算援手了,如今永定侯世子又不来,她上哪儿请教去?她总不能携题出门串亲戚求教,她母亲拘她拘得紧。 点灯熬油查了半日书,却是毫无头绪。 陆听惠翻书翻得眼花,末了怒而砸书:“我连题面都看不懂,这题怕是给举子们做的吧!这功课如何交得出!” 刘氏被她嚷得脑壳疼,厉声斥责,让她安生些。 陆听惠噘嘴。她娘近来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又嘟囔道:“我没处问,陆听溪更是如此。我看她不过面上镇定,指不定而今如何抓瞎呢。罢了,反正有她跟我一起抄书” 刘氏一笸箩砸在她身边,抬头看赵妈妈进来朝她打眼色,知是永定侯府那边传来消息了,即刻掀帘子出去。 “世子说您这事,侯府那边不便插手,今日便不来了。不过世子有封信给太太。” 刘氏接过赵妈妈手里的物什,对着信封上“姨母亲启”四字和永定侯世子的朱印晃神片刻,微颤着手指拆信。 信上只寥寥几字,刘氏却看了半日。 她立在夜风中,喃喃道:“这事若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我可怎么好” 陆修业得知邱先生给妹妹出难题的事,当即就跑去看了题面。 他有心私帮妹妹,但他发现,他也不会解。 正抓耳挠腮,小厮来报说楚王府的镇国将军到了,老爷叫他过去。 陆修业甚觉惊诧。 沈惟钦此番入京,应当就是奔着和左家的婚事来的,按说纵当真要来拜会,也理该等亲事尘埃落定再来,怎么这会儿就登门了? 陆文瑞不在府上,大房的礼只能由叶氏来接。 叶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老脸涨红,不敢看旁人神情,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如今落脚何处,如此等等。陛见之后,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 论辈分长幼,沈惟钦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点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高瑜见沈惟钦竟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内侍问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儿,一个镇国将军而已,架子摆得比亲王都大。他这股冷淡劲儿,倒跟魏国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过嫁与谢思言,满京千金闺秀都巴着望着的豪门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论,仅是整日瞧着那些女人歆羡妒忌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通泰。虚荣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寻常。 但谢思言全不理会她,她碰壁两次,惹得谢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罢。 高瑜盯着沈惟钦的背影看了几眼。这表兄生得好,瞧着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 她对侍从低声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钦底细。” 去往陆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与陆家结亲的打算,娘今次就帮你留意着,看他家府上哪个姑娘堪为我儿媳。” 沈惟钦缄默不语,低头翻书。 李氏看着靠坐马车一侧的儿子,心中大骇。 她也算摸准了儿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几同于默认。 本是试探,如今瞧见他这态度,李氏道:“娶陆家女也好,不过这事不急,等他家老爷子那事了了,再行筹谋不迟——眼下时局尚未全然明朗,你这般着急忙慌和陆家攀的哪门子亲?不过见面礼,竟送得那样重,唯恐旁人不知咱们跟陆家沾着亲故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 才出城, 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 又摘了头上花冠, 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 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 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 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 沈安已是兄长伴读,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 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 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 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 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 惹得众人笑成一团, 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 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 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 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c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一些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书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书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c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奇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书,下午做功课c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书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她惴惴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将客堂内两个丫鬟支走,上前唤醒陆老太太:“祖母,孙女有事要禀。”斟酌着措辞将刘氏之事简略说了一说。但为了隐去谢思言,只说自己是无意间发现刘氏行事诡异,担心里头掺着利害关系,特禀与祖母。 陆老太太听陆听溪讲罢,又想起刘氏近来的诸般异常,沉了脸:“她人在何处?” “孙女斗胆,已先着人盯着二婶。等二婶去赴约,便可领祖母去。”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难免心下不快,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 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 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 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 为策万全, 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c面貌更勇悍的护卫,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 对他感恩戴德c忠心不二, 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 待要去办, 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 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 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 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奇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 董家庆寿之日往来者众,易得手,更易将事情闹大。许祥命这伙贼人在这日闯入后院,拖了丁白薇的母亲出来,指认策划劫持陆家老太爷之人是丁家老爷,若败露,就再让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陆家人的指使构陷丁家,意在为自家老太爷脱罪。 这是个连环计,但有个很大的疏漏。 许祥为了尽量少露马脚,只告诉雇来的这帮贼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体态和身上的标记,旁的一概没说。 周氏方才趁乱着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脚,众人惶惶,无暇留意。但最后,这标记却出现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体态和丁家夫人相似。 谢思言于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动手脚的事无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着痕迹提醒丁家夫人,并看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赃。 跟着谢思言做事,随意配合一下就能赢。 她觉自己的差事过于简单,谢思言却说,陆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这事还是陆家这边出面合适,她这一环不可或缺。 陆听溪仍觉自己顶多算个小内应。 她本还想揽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却遭了谢思言嘲弄。 他当时盯着她来来回回端量好几个来回,道:“就你这小矮个儿,届时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见人家脑袋在哪儿,还想盯梢?” “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的线人给你暗示,伺机而动的好。”他说着话,伸手又要来按她的脑袋,被她机警躲开。 陆听溪私心里觉着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很矮,并且还能再长长,被谢思言总这么按着,不长了可怎么好。 周氏不可能当众说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等事,那伙贼人呼啸而去时,仍不知自己抓错了人。 经此一闹,寿宴自是无法继续。各家女眷受惊不小,纷纷作辞。 谢思言一早便交代陆听溪,等筵席阑了来找他。陆听溪打算让陆修业带自己拐去别处,再伺机去见谢思言。不意陆修业还要去拜访一位同窗,不能带她溜达。 叶氏轻敲她脑袋:“今日折腾这一场,你竟还不乏,老老实实归家去!” 顺道随兄长孔纶来拜会陆家众人的孔家姑娘孔贞瞧见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领我四处转转,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个伴儿。” 陆听溪婉拒。她跟孔家这门隔房的表亲并不熟稔,且谢思言在回信里说,少跟孔纶打交道。 旁观许久的陆听惠却凑了过来;“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来跟表姐作伴?”孔贞可不是个爱玩的性子,寻常是不出门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这个雅兴。 孔贞不好拂了陆家面子,只好应下。 陆听怡暗暗瞪了这胞妹几眼,但她恍若未见。 母亲今日未跟来,祖母仍让她闭门思过。不过纵然母亲在此,恐怕也会默许胞妹的举动。母亲膝下女儿只她跟陆听惠两个,她知道母亲一心想攀上孔家这门亲。 陆听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门,正发急,转头瞧见丁白薇,当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会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应随我去观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陆听溪见到谢思言时,他正安坐山涧旁的石台上,捧卷静读。 “世子真是好兴致。” “‘林薄丛笼,幽蔚隐蔼’,”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倾身,嗓音一低,“我独爱野趣。” 他尾音扬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陆听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么野趣?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葱c瑰若夏花的少女,过了片刻,方道;“那伙贼人已挟着周氏去了顺天府衙门。若一切顺利,今日就能鞫问个结果出来。添上这份证据,于咱们局势更利。” “顺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与高家并无牵系,此案审结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说会秉公处置,但我仍让杨顺暗中盯着。” 陆听溪知道谢思言说的高家指的是泰兴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里头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兴公主及其女高瑜这一对名满京师的强势母女。 她迟疑少顷,终是问:“世子说,孙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为何有此一问?” 陆听溪抿唇:“就是突发奇想。”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晓得,”男人低头看她,“倘若当真有那么个人,你预备以身相许酬谢大恩?” 陆听溪听他又这般反问,一时倒不好问下去。 她正想问谢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杨顺忽来禀道:“世子,顺天府尹本已承收诉状,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着那送信之人似是泰兴公主身边的人。” 杨顺提到公主时面无表情,声音愈冷。 国朝公主桎梏甚严,一个公主,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们尚不知要办许家的实则是世子。小的不敢擅专,依您吩咐并未现身。眼下该当如何,请世子示下。”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c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c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c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冷笑:“不自量力的夯货,一个公主而已,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 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 她竟插手此事, 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 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 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 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 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 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 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 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卷递与一旁的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阁下吩咐下人慢慢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丝毫不让:“不过就手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怀疑世子车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世子说是也不是?”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须臾,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护卫。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迎面袭来。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样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只管悠悠吃茶,并不理会他。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们,都爱往哪儿去?” 沈惟钦自顾自漫谈,扫视四周。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依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直延伸至车厢后头东西两隅。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沈惟钦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飞快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中所盛何物?”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陆听怡与她闲话几句,声音转低;“淘淘能否暂且屏退左右,我有话与淘淘说。” 陆听溪点头,挥退下人。 踟蹰少刻,陆听怡道:“想来淘淘也听说了表兄答应要为我牵线之事,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和顺昌伯家做亲。” 陆听溪微怔。 “我镇日闷在心里,也憋得慌,今儿就爽性都与淘淘说了也好。我不知母亲犯下何错,但既祖母雷霆震怒,想来是不可轻饶的。如今总算祖宗保佑,寻见了祖父的踪迹,否则娘的过错是再难弥补的。”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孔家毕竟是外人,此番若当真说成了,便是欠了一桩大人情,我不想让祖母父兄他们为着我的事背负人情债。” “那另一条缘由呢?” 陆听怡一愣。 “大姐让我屏退左右,总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 陆听怡扑哧一笑:“果然是个人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正跟几个相熟的闺秀说话, 忽听身侧一阵骚动,循着众人视线看去,便见一华服少女被一众从人簇着, 迤逦步来。 少女眉如新月,面似桃花, 通身珠翠宝石在泼洒进来的天光下熠熠生辉,尤加她嫣红唇脂,诸色驳杂, 乱花人眼。耳畔一对金摺丝点翠四珠二面宝石耳环硕大无朋,随了她行路的举动,沉甸甸左摇右荡,陆听溪仅是看着都觉难受。 来人正是董家小姐董佩,陆修业上回提起的那个一心想要做魏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世家小姐。 一旁的陆听芝扯了扯小堂妹的衣袖,低声笑道:“她怕是将自己妆奁里的头面全戴在身上了,就那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我估摸着加起来能有几十斤。还有她那脸, 涂的脂粉也太多了些, 唇脂颜色又过艳,跟鬼似的。” “你说她要是顶着这一身玩意儿跑起来,会不会被那些珠子宝石坠得左晃右荡?要是再来一阵大风, 怕是会迎风飘粉。” 陆听溪一口白豆蔻熟水险些呛进鼻子里。 “魏国公世子才不会看上她, 她再拾掇也是白费心机, ”陆听芝忽而看向小堂妹,“还是咱家淘淘生得美,即便打扮得简省,也貌压群芳。她那脸色白得不自然,淘淘这肤色才叫好看,奶白奶白的,还有粉晕,嫩得能掐出水来。” 陆听芝当真伸手来捏,却在听见董佩的声音时顿住。 “听溪妹妹,许久不见。” 陆听溪转头看去,正对上董佩那张要笑不笑的脸。 她不以为意,和董佩相互见了礼。待要坐下,却听她道:“听溪妹妹可要随我们游园去?” 陆听溪思及今日还要配合谢思言的筹划,想先歇会儿,一旁的陆听芝却帮她应了:“自是好。” 董佩也不过随口一说,见状却不好改口,又问了旁人去否,最后带着一群闺秀浩浩荡荡出了芙蓉阁。 走在前头带路时,董佩不时拿余光瞥陆听溪。 她不愿跟陆听溪走在一起。原因无他,陆家这位五姑娘容姿无双,又才具称绝,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陆听溪小小年纪,已是风华绝代。旁人与她相较,便是被日月辉煌掩了光芒的星斗。 她今日特特盛装累饰,就是不想被人比下去。起先远远瞧见陆听溪衣饰简单,她还暗自庆幸,及至对方抬起头,她顿生挫败。 陆听溪素日着嫩色时娇胜海棠,如今衣着淡雅,便是天然去雕饰,清波芙蕖一样,竟是愈加突显她粹白净纯的气质。 再看她那肌肤,如新荔似牛乳,还晕着淡淡的粉,水盈盈的,根本不必涂脂抹粉。 还有那打眼的丰胸纤腰。 董佩暗自气闷半日,又慢慢释然。 才色称绝又如何,还不是得罪了她思言表兄。有一回这二人不知为何对峙,表兄面色阴冷森然,她仅是旁观都觉悚然心惊,她还从未见过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兄露出这等可怖神色,陆听溪倒是混不在意。 可惜表兄从来也没真的把陆听溪如何。许是因着陆听溪当时年纪尚小,表兄不好计较。 等她成了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陆听溪就跟她不是一个等次的人了,到了她跟前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 董佩面色松快了些,重新端起笑来,跟身边女眷攀谈。 走在后头的左婵也在暗中打量陆听溪,只才看几眼,就被身旁的许家二姑娘许珊扯了一把。 “依我看,阿佩和魏国公世子的亲事没跑了。前阵子,我问阿佩亲事可是定了,你知道她如何说的吗?她回了句,魏国公世子不日便回京了,”许珊眉飞色舞,仿佛与有荣焉,“说不得过不了几日,便会传出定亲的喜讯了。” 左婵嘴角一扯,许珊方才在董佩面前缩手缩脚的,就差上去给人家提鞋了,如今到了她跟前就“阿佩阿佩”地叫,仿佛和董佩多么熟稔一样。 心中虽对董佩不屑,左婵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董家和谢家是四门亲家,万一哪日当真亲上加亲了,董佩还不是想怎么刁难人就怎么刁难。 许珊见左婵不过附和几句,便又绕到前头去董佩跟前凑趣。 董佩被身周一群和许珊一样久惯奉承巴结她的世家女团团围着,众星拱月一般。 转过一汪方池,众人忽然一静。 不知是谁先道了句:“前头那位可是魏国公世子?” 众女万没料到会在此遇见这位世子爷,惊喜不已,不多时,又不约而同望向董佩。 “世子爷怎到园子里来了,莫不是特特来看董姐姐的?” “这还用问,不是来看董姐姐,莫非是来看你的?此间跟世子爷关系最近的非董姐姐莫属。” “你们休要打趣了,董姐姐已羞得满面飞霞了。” 许珊等人凑在董佩跟前低议,字字句句皆是艳羡。董佩嗔瞪一眼:“看我回头不撕烂你们的嘴!” 嘴上这般说,手却飞快理了裙钗,余光里瞥见谢思言往这边来,羞色更甚,低头趋步迎去。 她从得知谢思言归京那一日就开始筹备,为的就是这一刻。这种万众瞩目、人皆歆羡的感觉,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知道身后众人都在看她,腰背越发挺得笔直。 早已想好头一句先说什么,到得近前,她屈身行礼:“表哥……” 她后头的话尚未出口,就觉眼前衣袖一晃,转头看去,谢思言竟已容色冷淡地越过了她。 后头众女惊而相觑,又齐齐看向董佩。 左婵不由哂笑,她还道董佩多大能耐呢,什么未来世子夫人,合着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枉她方才还忌惮着她。董佩今日闹了一通笑话,往后非但再难在京中女眷面前摆谱,还要成为京中的笑柄。 董佩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自己尚屈着膝,就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呆呆望着谢思言的背影。 谢思言纵再是疏淡,见了面也该应个礼,今日竟看也不看她一眼,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莫非她何时得罪了他? 董佩慌了,转身跟上。 站在人丛后头的陆听溪正跟素日交好的手帕交丁白薇讨教木瓜渴水的制法。才说到如何将去皮除瓤的新鲜木瓜切片,就觉背后冷不丁掷来一道沉沉目光。 被注视感过于强烈,对方似要在她身上洞穿两个窟窿。 陆听溪一惊回头,正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目光。 她一怔回神,忙随众人一道垂首,跟他见礼。 杨顺暗觑了眼世子今日的这身行头。松鹿灵芝阔白玉带,行云纹雨过天青色织金宋锦交领阔袖直身,纤尘不染的皂色皮靴。通身簇新,连头上的冠帽都是新打的,越发显得世子身如松竹,玉树仙枝一般雅逸清隽。 可陆姑娘偏不抬头。 杨顺纵不看也知世子面色不太好,忙给自己找了个差事,回头冲赶上来的董佩示意退到一旁去,莫要跟来。 这董家小姐可真没眼色。她方才端着那架势,谁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这显然也是得了董家人授意。世子今日这般当众下她面子,是给她的警告,也是给董家的警告,董家的脸面是谢家给的,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世子照样让他们没脸。 再转头,却见世子爷神色稍霁,正疑惑,发现世子的视线不动声色在陆姑娘裙幅上徘徊少刻。 那上头绣了一小片灵芝纹。 杨顺看了眼世子腰间的白玉带,了然舒气。 世子爷心气儿顺了,他们底下这帮人才好办差。 陆听芊素来不惯与众人交际酬酢,只留在芙蓉阁吃茶,听旁人闲谈。她近来着意于穿戴打扮,听人闲谈时,便对此格外留心,有什么时新衣饰、妆容,她都暗暗记下。 听了半日,忽然内急,由一个丫头领着去了东净。 出来后,陆听芊打量一番董家的水榭亭阁,心里暗拿这园子跟自家的比较。她方才坐得久,折返时走得慢慢悠悠,权当散步,倒也不急着回去。 才转过一座假山,抬头就望见对面一道颀长身影。 陆听芊手心沁汗,忙上前行礼。 沈惟钦认出她便是陆家的四姑娘,又想起那日那道怯生生的目光,面色更冷。 陆听芊低着头,并未瞧见沈惟钦的脸色,听见他冷淡道了平身,局促直起身。 她动作间,环佩叮当。 沈惟钦将越过她时,目光扫到了她胸前那枚出廓玉璧上。 陆听溪即刻懂了母亲的意思。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陆听溪收回视线。刘氏近来好像心绪极差。 到得学堂,陆听溪照例温习功课。 她儿时虽然皮,但那是平时,读作画时,她都乖巧得很,从来按部就班。曾经她年幼无知时还想和谢思言在功课上一较高下,但在她看到谢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积如山的功课时,就默默放弃了。 男孩读是为科举,女孩读则为养性,增广见识。陆家乃诗礼之家,特特为女孩们也设了学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过简单教家中姑娘识得几字,不碍着出嫁后管家便是。 陆听溪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陆家。 府上的姑娘陆续到了。 陆家统共五位姑娘,陆听溪序齿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陆听芝颇为要好,陆听芝行三,活泼好动,甫一来便坐到陆听溪身侧,叽叽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们回去。 邱先生是她们的教先生,年逾古稀,学问极大,常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再多讲两句”,而后滔滔不绝,至少要说上两刻钟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丝不苟,从不怠惰,因着陆听溪功课最好,对她尤为看重。陆听溪昨日出门,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讲了两句”。 授课开始。陆听溪正做着札记,忽被身畔的陆听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发簪。”陆听芝做贼似地趴在桌上,小声道。 陆听溪抬头看去,刚要问有什么好看的,就听陆听芝继续道:“你不觉得那发簪像个扳手吗?” 陆听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邱先生今日戴的发簪不知是仿的什么物件,瞧着确实像个小扳手,那小扳手随着邱先生摇头晃脑的举动上下左右在空中画圈,衬着邱先生那张刻板的脸,陆听溪实在没憋住。 邱先生听见这一声笑,扭头看来,肃容让陆听溪起来站两刻钟。 一旁的陆听惠幸灾乐祸。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惯陆听溪这个处处冒尖的堂妹,陆听溪倒霉她就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她朝陆听溪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被邱先生瞧见了,被勒令站半个时辰。 罚她竟比陆听溪更重。陆听惠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 下学时,邱先生将陆听溪和陆听惠叫来,递来一张字条。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罚得不够。我明日不能来学里授课,你们除却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课外,另有额外功课——纸上这题面,我后日来时,要看到你们的答释,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论语》抄一遍,抄写务必字迹规整,无一处涂改,否则不作数。” 陆听溪扫了一眼题目。她知道邱先生严苛的初衷是好的,但这题面……邱先生根本没讲过。 陆听惠一回到内院,就奔到陆听溪跟前。 “都是你连累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抄,就好声好气给我赔罪,否则你就等着点灯熬油抄断手吧!”陆听惠不忿。邱先生罚她竟比罚陆听溪更厉害,还另行训斥,扰乱邱先生授课的又不是她,邱先生显然偏心。 “听二姐这话的意思,似对答题有十足把握?” 陆听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处请教,不像你,你能问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一声闷响, 谢思言一掌拍在箱盖上,紧紧压住:“尊驾是否过于失礼,我这箱内所盛何物, 与尊驾何干?尊驾若再这般寻事生非,我便要请尊驾下去了。” 沈惟钦扣盖的力道反更重一分:“世子既随身携带,想来也并非见不得人, 眼下这般如临大敌,不知是为哪般?”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半晌, 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 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 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 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 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 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 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 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 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须臾,沈惟钦的目光从玉璧上移开,冷淡道:“无事。”没再理会她,回身径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护卫,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 董家庆寿之日往来者众,易得手,更易将事情闹大。许祥命这伙贼人在这日闯入后院,拖了丁白薇的母亲出来,指认策划劫持陆家老太爷之人是丁家老爷,若败露,就再让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陆家人的指使构陷丁家,意在为自家老太爷脱罪。 这是个连环计,但有个很大的疏漏。 许祥为了尽量少露马脚,只告诉雇来的这帮贼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体态和身上的标记,旁的一概没说。 周氏方才趁乱着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脚,众人惶惶,无暇留意。但最后,这标记却出现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体态和丁家夫人相似。 谢思言于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动手脚的事无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着痕迹提醒丁家夫人,并看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赃。 跟着谢思言做事,随意配合一下就能赢。 她觉自己的差事过于简单,谢思言却说,陆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这事还是陆家这边出面合适,她这一环不可或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修业点头:“若能去,自是要去开开眼的。” 陆听溪暗忖, 这回的文会兴许是个揭露江廓嘴脸的契机。 一行人一面往内走,一面扯着闲话。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 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 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 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 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 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 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 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 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 横竖亲事也推了, 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 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但总得另觅良缘,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 陆听溪十五前不能定亲,但可先将婚事议好,不过礼,届时一起过六礼。他只要在这两年间不露馅儿,一切好说。 有了这份恩情,娶到陆听溪是十拿九稳之事。 在孙懿德面前如何做戏他都想好了,就说他对陆听溪一往情深,却因出身不够出挑,在陆家大房夫妇面前不敢张口。他见前几回见面,孙懿德似颇为赏识他,觉着凭此再加他舌灿莲花之才,说服孙懿德不成难事。 之后便是把风声透给陆听溪的父亲陆文瑞。明日的文会可以善加利用。 文会这日,陆听溪与父兄一道出门。 陆文瑞要向孙先生申谢,也要去赴文会。 举办文会的别院在城外,一里开外就是陆家的庄子,陆听溪以到庄上散心为由,一道跟来。父兄先将她送到地方,安顿好了才转去别院。 才坐下吃了块米面蜂糕,陆听溪就听甘松来禀说文会开始了。 她从大隆福寺回来,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她也曾因怀疑自己的判断而问过谢思言,有无可能是江廓授意孙先生出面斡旋陆家之事——虽然谢思言总欺负她,但她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 谢思言当时盯着她看了须臾,说:“我可以这么说,就算孙先生当真是得了某个人的授意才出面,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江廓。” 她问他为甚,他瞥她一眼:“因为他长得就不像。” 不一时,甘松又来报:“姑娘,老爷去见孙大人前,江家表少爷曾和老爷私谈了几句,老爷当时神色困惑,不知表少爷说了甚。如今老爷正跟孙大人说话。” 陆听溪眯眼,看来江廓已开始行动了。 是时候把这孙子的脸打肿了。 说话间,檀香又进来:“姑娘,方才魏国公府的几位公子也到了,是世子爷领着来的。” 姑娘命人盯着文会那边,让她们及时禀报,事无巨细。 陆听溪有些意外,谢思言一贯是不屑掺和什么文会诗会的,能让他讨教几句的怕也只有当世几个鸿儒泰斗了,来这里纯粹浪费工夫。 不过她如今没工夫想这些,她得先解决江廓这个麻烦。 别院里雅士谈笑,往来者众,好不热闹。 江廓一瞧见谢思言,就觉浑身不自在。他没想到谢思言今日也会来,这位傲世轻物的世子爷竟来参加这种文会? 他一面避着谢家人,一面往陆文瑞那边暗觑,好容易等到人过来,忙迎了上去:“姑父,不知方才孙大人都与姑父说了甚?老太爷可有消息?”他是叶氏的表侄儿。 陆文瑞看了眼江廓。 他总觉江廓心里揣着事,这阵子总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今日又在他去拜会孙大人前拉住他,跟他说孙大人若不想透露此番出面的内情,还是不加追问为好。 他终于问道:“廓哥儿,你可是有事要说?” 这罪名若坐实了,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并未深想,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谢思言仍冷眼看她,僵了须臾,咬了咬牙,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我回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也拿不得主意,今日只是路过,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他心道世子哪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姑娘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姑娘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仍是再三叮嘱线人务必看顾好陆姑娘。 实是用心良苦。 良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今后宫之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路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流成性、性情暴虐,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疼爱,如今却被蒙在鼓里。” 陆听溪立时明了。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但凡知晓陈家有意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的。女人之间应当更有话说,结交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 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 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 道:“你总这般称呼, 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 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 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 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 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 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 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 又兼有风, 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 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 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 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 知晓之人不多, 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鲜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卷递与一旁的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虽说爵位暂且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现此人着实有趣儿。他从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子弟,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以为是为何?”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蛰伏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发迹,女儿与他些恩惠,他自会感恩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远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贱,发迹后厌弃发妻、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从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关怀,就会涌泉相报。”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种男人野心大,回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什么意思,女儿且是瞧不上。” 泰兴公主见女儿似主意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里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沈惟钦那副冷淡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认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下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怎么个圈子的缘由。 母女两个正说笑,丫鬟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如今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凡咱们这边露出点意思,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亲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占了先,岂非不美。”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相继盛开。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李氏询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后,何曾干过一桩正经事!镇日里不是闷在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亲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沈惟钦突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许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如今的心思,争奈自己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沈惟钦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正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恰有余暇,邀他过府一叙。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逼,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什么东西! 沈惟钦冷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就戾气冲顶。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抬头,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去路,今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世子。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阁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须臾,点头道可。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阁下吩咐下人慢慢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丝毫不让:“不过就手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怀疑世子车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世子说是也不是?”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须臾,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护卫。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迎面袭来。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样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只管悠悠吃茶,并不理会他。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们,都爱往哪儿去?” 沈惟钦自顾自漫谈,扫视四周。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依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直延伸至车厢后头东西两隅。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沈惟钦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飞快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中所盛何物?” “也谈不上。”江廓赧然笑道。 陆修业点头:“若能去,自是要去开开眼的。” 陆听溪暗忖,这回的文会兴许是个揭露江廓嘴脸的契机。 一行人一面往内走,一面扯着闲话。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却不曾想,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横竖亲事也推了,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但总得另觅良缘,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惟钦扣盖的力道反更重一分:“世子既随身携带, 想来也并非见不得人,眼下这般如临大敌, 不知是为哪般?”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 半晌,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 其一,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 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 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 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 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 少刻, 搁了茶盏:“尊驾莫急, 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 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 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孟氏一怔。 长随见叶氏上前,躬身笑道:“这是我家小爷奉于贵府大房的贽敬,夫人笑纳。” 陆文瑞不在府上,大房的礼只能由叶氏来接。 叶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老脸涨红,不敢看旁人神情,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如今落脚何处,如此等等。陛见之后,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 论辈分长幼,沈惟钦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点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高瑜见沈惟钦竟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内侍问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儿,一个镇国将军而已,架子摆得比亲王都大。他这股冷淡劲儿,倒跟魏国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过嫁与谢思言,满京千金闺秀都巴着望着的豪门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论,仅是整日瞧着那些女人歆羡妒忌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通泰。虚荣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寻常。 但谢思言全不理会她,她碰壁两次,惹得谢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罢。 高瑜盯着沈惟钦的背影看了几眼。这表兄生得好,瞧着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 她对侍从低声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钦底细。” 去往陆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与陆家结亲的打算,娘今次就帮你留意着,看他家府上哪个姑娘堪为我儿媳。” 沈惟钦缄默不语,低头翻。 李氏看着靠坐马车一侧的儿子,心中大骇。 她也算摸准了儿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几同于默认。 本是试探,如今瞧见他这态度,李氏道:“娶陆家女也好,不过这事不急,等他家老爷子那事了了,再行筹谋不迟——眼下时局尚未全然明朗,你这般着急忙慌和陆家攀的哪门子亲?不过见面礼,竟送得那样重,唯恐旁人不知咱们跟陆家沾着亲故似的……” “往后陆家之事,母亲少开言,儿子自有计较。” 沈惟钦将丢在一旁,心下烦乱。 一字都看不进。他如今睁眼便是竭力回想,可缺失的那段记忆始终无法明晰。但陆听溪与陆家却能激起他的异样心绪。 到了陆府,和陆家众人两厢叙了礼,沈惟钦的目光从随母出去的陆听溪身上划过。陆听溪并没看他,他收回视线时,反而和一道怯生生的目光撞上。 陆听芊慌忙掉头缩颈,与众女眷一道离开。 沈惟钦皱眉,目中厌色一划而过。 两批见面礼分送下去,陆听芝拉着陆听芊在后院四处串门。 等串到陆听溪这边,见这小堂妹屋里堆满了各色摆件配饰,惊问她哪儿来这么些好东西。 陆听溪道:“内中有些是杂物,素日堆在手边,正好趁着今日归置礼物,一并打整打整。” 陆听芊小心翼翼打量陆听溪的房。 进门即可见一扇黄花梨博古纹画屏,前置画案,案上画具一应俱全,后置黄地粉彩梅花绣墩。案上摆一高逾一尺的紫金釉大卷缸,内里散放几幅翰字画。架阁上铜胎掐丝的玉壶春瓶在菩提叶花窗透入的天光之下,流溢如玉润色。 非但有文人房醉意画的格调,还满盈女儿家的柔婉幽怀。 因要练画,陆听溪自小就有自己的房。陆听溪天分极高,又勤勉好学,总角之年便才名远播,还有人慕名上门求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 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 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 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 沈安已是兄长伴读, 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 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 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 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 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 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 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 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一些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下午做功课、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心中一跳, 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 肌肤奶白腻细,瞳仁乌黑明净,纯澈如稚子,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c纯净无暇,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c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 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没有言尽,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 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 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 杏眼溜圆, 明明生得粉妆玉琢, 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c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书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书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她当时见那幅金碧山水大气精丽,深得意趣,惊呼好画,淘淘说那不过是她临摹的,又支腮沮丧说,自己临摹到大半时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补救,把画错的山峦改成了云岚和林丛。 她看过原作,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从运笔到着色,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临得几分形似,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陆听溪暗道谢少爷的消息果然灵通。自打她与他缔盟之后,好些事都比旁人知道得早得多。 众人跟陆老太太作辞后,陆听溪被陆听怡拉到了廊庑僻静处。 “那桩事淘淘说,我要不要现在去跟祖母道个清楚?”陆听怡唯恐顺昌伯府那门亲事成了,心中急乱。 陆听溪思忖少顷,道:“姐姐如今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先跟崔鸿赫通个气儿,让他父母来一趟,跟祖母表个意。” 她不能将谢思言的筹划道出,只能尽量周全大堂姐这边。 陆听怡急道:“我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和他说去?” 陆听溪道:“可以寻个由头出门,往韦弦书院那边去一趟。我跟姐姐一道。” 姐妹二人议定,回房拾掇一番,往前头去的路上,碰见了正玩抖空钟的陆听芝和陆听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十四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叶氏措手不及, 愣了下, 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 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 老脸涨红, 不敢看旁人神情, 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 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 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 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如今落脚何处, 如此等等。陛见之后, 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 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 论辈分长幼,沈惟钦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点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高瑜见沈惟钦竟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内侍问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儿,一个镇国将军而已,架子摆得比亲王都大。他这股冷淡劲儿,倒跟魏国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过嫁与谢思言,满京千金闺秀都巴着望着的豪门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论,仅是整日瞧着那些女人歆羡妒忌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通泰。虚荣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寻常。 但谢思言全不理会她,她碰壁两次,惹得谢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罢。 高瑜盯着沈惟钦的背影看了几眼。这表兄生得好,瞧着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 她对侍从低声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钦底细。” 去往陆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与陆家结亲的打算,娘今次就帮你留意着,看他家府上哪个姑娘堪为我儿媳。” 沈惟钦缄默不语,低头翻书。 李氏看着靠坐马车一侧的儿子,心中大骇。 她也算摸准了儿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几同于默认。 本是试探,如今瞧见他这态度,李氏道:“娶陆家女也好,不过这事不急,等他家老爷子那事了了,再行筹谋不迟——眼下时局尚未全然明朗,你这般着急忙慌和陆家攀的哪门子亲?不过见面礼,竟送得那样重,唯恐旁人不知咱们跟陆家沾着亲故似的” “往后陆家之事,母亲少开言,儿子自有计较。” 沈惟钦将书丢在一旁,心下烦乱。 一字都看不进。他如今睁眼便是竭力回想,可缺失的那段记忆始终无法明晰。但陆听溪与陆家却能激起他的异样心绪。 到了陆府,和陆家众人两厢叙了礼,沈惟钦的目光从随母出去的陆听溪身上划过。陆听溪并没看他,他收回视线时,反而和一道怯生生的目光撞上。 陆听芊慌忙掉头缩颈,与众女眷一道离开。 沈惟钦皱眉,目中厌色一划而过。 两批见面礼分送下去,陆听芝拉着陆听芊在后院四处串门。 等串到陆听溪这边,见这小堂妹屋里堆满了各色摆件配饰,惊问她哪儿来这么些好东西。 陆听溪道:“内中有些是杂物,素日堆在手边,正好趁着今日归置礼物,一并打整打整。” 陆听芊小心翼翼打量陆听溪的书房。 进门即可见一扇黄花梨博古纹画屏,前置画案,案上画具一应俱全,后置黄地粉彩梅花绣墩。书案上摆一高逾一尺的紫金釉大卷缸,内里散放几幅书翰字画。架阁上铜胎掐丝的玉壶春瓶在菩提叶花窗透入的天光之下,流溢如玉润色。 非但有文人书房醉意书画的格调,还满盈女儿家的柔婉幽怀。 因要练画,陆听溪自小就有自己的书房。陆听溪天分极高,又勤勉好学,总角之年便才名远播,还有人慕名上门求画。 女子迟早嫁人,识得几字能掌家便是了,陆听芊其实无法理解这个堂妹为何要多耗工夫习画。她只是羡慕陆听溪会布置,她一踏入这书房就眼前一亮,具体哪里精妙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处处透着舒雅。 她若有这等玲珑七窍心,必是全放在穿衣打扮上。 陆听芊忽见陆听溪拿着个颇为精巧的匣子似要收起,上前随手捞来打开:“这里头装的是” 一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呈现眼前。 玉璧用的是秋葵黄玉石,色泽柔润,玉璧廓外两侧c内环各雕一只蟠螭。出廓玉璧乃璧中珍品,更难得的是,此玉璧上竟有古玉方有的沁色。 “真好看!淘淘,这沁色可有说头?”陆听芊拿起玉璧端详。 “这沁色唤作‘澄潭水苍’,”陆听溪一顿,将玉璧重新纳入匣中,“这玉璧形制虽是汉代的,但实则是一枚仿古玉璧,那沁色是匠人做上去的。” 陆听芊本还想借来看看,见陆听溪径直收起,倒不好开口,只心里仍惦记那玉璧,又引颈,巴巴看了眼盛玉璧的匣子。 她觉着有些怪异,这样别致的玉璧,她怎从未见陆听溪佩戴过?陆听溪也仿佛并不想将之示人。 陆听芊行四,不似陆听芝那样活泼,陆听芝和陆听溪闲磕牙时,她只是坐在一旁听着。 陆听芝说起了孔纶到访之事。 据她讲,孔纶此番是来为刘氏说情的。 “我听我娘说,二伯母必是请了娘家人去侯府那头说项,不然永定侯府那边都跟二伯母那头不亲了,怎会让自家世子来为二伯母讲情。咱们那位隔房的孔表哥还带了礼来,显是为二伯母赔罪的。” 孟氏膝下有陆听芝和陆听芊两女,陆听芝惯爱来找陆听溪打牙撂嘴,孟氏前头说了什么,她转回头就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 陆听溪对孔纶印象淡薄,只知他是个温雅的勋门公子,今日路遇他,确是没认出。此番若永定侯府那边不出面,刘氏约莫会被休弃。 “祖母却还是没松口要放过二伯母。你们猜孔表哥说甚,”陆听芝声音放低,“我才听来的消息,孔表哥说会为咱家姑娘牵一门好亲事,男家似乎是是顺昌伯府。原本孔表哥是要为我或四妹牵线的,但祖母说大姐的婚事更要紧,不必特特补偿别房,况长幼有序,当紧着大姐。” 陆听溪本是随意听一耳朵,至此却是一顿。 大姐陆听怡是二房长女,为人随和娴静,偏婚事多舛,如今已将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孔纶若能牵来良缘也是好事,但和顺昌伯家的这门亲事却是做不得。 顺昌伯府再过不久便会卷入一桩谋逆大案里,陆家若与其结亲,势必受到牵累。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 陆听溪忙问祖母是否当真应了,陆听芝道:“这样好的事,祖母自是应了。” 陆听溪揣着心事,陆听芝两人走后,着檀香去打探,结果并无二致,祖母已答应让孔纶去牵线。 陆听溪总觉哪里不对,永定侯府那边原先已和刘氏不亲了,这才几天的工夫,孔纶怎就亲自登门为刘氏说情,还做起了媒?是刘氏的娘家在其中做了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陆听溪思来想去,决定问问谢思言。他先前跟她说过如何与他传信。 她去寻纸笔时,路过一排圆角柜时,想起一事,停了步子。 书房里只她一人,四下阒寂。 她自柜中取出先前被陆听芊瞧见的那个盛放玉璧的匣子,目露疑惑。 陆听芊满面羞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间,见沈惟钦神色变幻c目光愈冷,不敢打搅他,只好躬身干等着。 须臾,沈惟钦的目光从玉璧上移开,冷淡道:“无事。”没再理会她,回身径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c面貌更勇悍的护卫,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c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奇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 董家庆寿之日往来者众,易得手,更易将事情闹大。许祥命这伙贼人在这日闯入后院,拖了丁白薇的母亲出来,指认策划劫持陆家老太爷之人是丁家老爷,若败露,就再让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陆家人的指使构陷丁家,意在为自家老太爷脱罪。 这是个连环计,但有个很大的疏漏。 许祥为了尽量少露马脚,只告诉雇来的这帮贼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体态和身上的标记,旁的一概没说。 周氏方才趁乱着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脚,众人惶惶,无暇留意。但最后,这标记却出现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体态和丁家夫人相似。 谢思言于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动手脚的事无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着痕迹提醒丁家夫人,并看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赃。 跟着谢思言做事,随意配合一下就能赢。 她觉自己的差事过于简单,谢思言却说,陆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这事还是陆家这边出面合适,她这一环不可或缺。 陆听溪仍觉自己顶多算个小内应。 她本还想揽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却遭了谢思言嘲弄。 他当时盯着她来来回回端量好几个来回,道:“就你这小矮个儿,届时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见人家脑袋在哪儿,还想盯梢?” “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的线人给你暗示,伺机而动的好。”他说着话,伸手又要来按她的脑袋,被她机警躲开。 陆听溪私心里觉着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很矮,并且还能再长长,被谢思言总这么按着,不长了可怎么好。 周氏不可能当众说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等事,那伙贼人呼啸而去时,仍不知自己抓错了人。 经此一闹,寿宴自是无法继续。各家女眷受惊不小,纷纷作辞。 谢思言一早便交代陆听溪,等筵席阑了来找他。陆听溪打算让陆修业带自己拐去别处,再伺机去见谢思言。不意陆修业还要去拜访一位同窗,不能带她溜达。 叶氏轻敲她脑袋:“今日折腾这一场,你竟还不乏,老老实实归家去!” 顺道随兄长孔纶来拜会陆家众人的孔家姑娘孔贞瞧见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领我四处转转,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个伴儿。” 陆听溪婉拒。她跟孔家这门隔房的表亲并不熟稔,且谢思言在回信里说,少跟孔纶打交道。 旁观许久的陆听惠却凑了过来;“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来跟表姐作伴?”孔贞可不是个爱玩的性子,寻常是不出门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这个雅兴。 孔贞不好拂了陆家面子,只好应下。 陆听怡暗暗瞪了这胞妹几眼,但她恍若未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十五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少女人如其名,眼眸乌黑纯澈, 如洌洌清溪, 脑袋上扣着一顶硕大斗笠,似要将她整个人盖住。俯视之下,根本瞧不见她的小脸。 跟一朵小蘑菇似的。 须臾, 小蘑菇动了。 她起身向谢思言行礼。谢思言问她方才可是一时没认出他, 她点头称是。 杨顺在一旁揩汗。 陆听溪仰着脑袋估摸谢思言的身量,越看越惆怅。 谢思言的个头蹿得太快了。她犹记得她小时候并不比谢思言矮多少, 当时她还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个头能赶超谢思言, 而后居高临下拍着谢思言的肩朝他扮鬼脸, 气死他。 她觉得那一丁点个头差距完全不成问题, 她多吃几碗饭就能超越, 于是发奋之下,用饭比进学都认真, 结果兢兢业业吃了一个月,个头没怎么长,反而吃出了双下巴,她担心谢思言嘲笑她,那阵子都不敢出门。 后来她眼看着谢思言个头长得飞快,快得她怀疑谢思言戳破房梁指日可待。谢思言的个头如有神助, 她的却仿佛被封印了。 陆听溪不明白, 为何过了一定年岁, 男孩反而比女孩长得快。 男人见少女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蹙眉盯着他,仿佛陷入了某种苦恼。 陆听溪方才打量他之际,他实则也在打量她。 近两年不见,陆听溪已从小女孩长成了半大少女,容姿昳丽,水葱一样鲜嫩,身形也抽开了。 尤其是胸前的变化,他记得他上回见她时,还没有这样惊目的高耸险峰。一对丰腴花房下面,是不盈一握的蜂腰,再过些时日,还不晓得是怎样的摄魄勾魂。偏她对自己的诱惑懵然不知。 男人眸色越发深浓。 谢思言语气难辨:“许久不见,变怂了不说,连记性也不好了。你那么讨厌我,怎会认不出我?不是说我化成灰你也认得?” 陆听溪抿唇。 她方才乍然之间没有认出谢思言,一是因为他个头又蹿高了,二则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度略有变化。 越发俊美内敛了。虽然他总欺负她,但不得不承认,纵放眼天下,这人的风姿气宇恐也无人可出其右。 她觉得她不用继续刨了——她再度阴差阳错达成了提示。既是已见着了人,她便可归家了。 谢思言却是堵了她的去路:“方才刨什么呢?” 他音色低沉,尾音微扬,似藏烈的醇酒。 陆听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思言侧头往她刨出的坑里看,又仗着身高臂长,劈手来夺她的小铲子。陆听溪躲闪时无意间后退,一脚踏上土坑边缘,身子瞬时失衡。 谢思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顺势将人扯到自己怀中:“你挖坑是要埋自己?” 陆听溪唬了一跳,站稳后,即刻退后。 少女体香盈盈,柔若无骨的娇软温香一触即离,谢思言的尾音还绕在空中,怀里已空了。 正此时,陆修业领着几个仆妇小厮过来,询问陆听溪可寻好景了。 陆听溪于作画上天赋极高,一手画技出神入化,幼年便师从名家研习丹青,这些年更是习练不辍,时常为着描绘一物,观察半日。她方才便是以来桃林找寻可入画的景致不便被人打搅为由,让众人留在了外头。 陆修业瞧见谢思言,颇觉意外,谢少爷今儿才回京,怎会出现在此?及至看到妹妹手里的小铲子,忙将她唤来身边,怕她再在世子面前淘气。 陆听溪发现兄长身后还跟着江廓,眉心微蹙一下。 她从前还觉江廓尚可,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后,她便从他平日的言行里看出了些许端倪,日渐厌恶此人。 不过她暂不打算将之放到明面上。她爹娘对江廓观感颇好,她母亲在梦里不知为何信了江廓之言,打算结亲,她担心现实里重演。 江廓约莫还会再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保险起见,她得伺机揭露江廓的嘴脸。这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江廓自称是在桃林外遇见了陆修业,便顺道跟着进来。 “我今日又拜访了两家,才从永定侯府的庄上回来,倒是打探到些许消息,回去细说,”江廓笑得温和,“表妹不必过忧,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会尽绵薄之力。” 陆听溪客气两句,心里却想,他跟永定侯府的子弟似乎都是寻常关系,此番跑这一趟,莫非是已经开始往坑里跳,想查探自己母亲的身世? 谢思言一直远远看着。陆听溪几乎是背对着他的,他瞧不见她的神色。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抬头跟江廓说了什么,江廓低头含笑,又回了句什么。 陆听溪正要离去,忽觉身后砸来一道烙铁一样的目光,沉沉施压,灼烫似火,似要将她烧成灰。 她一惊回头,却未见异常。目光四掠,便见谢思言已移步陶然亭。见她看来,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下摆。 陆听溪遥遥看到,他袍子上有一片脏污,心里一咯噔。 这不会是她方才拿铲子蹭上的吧? 杨顺见陆修业等人领着陆听溪出了林子,欲言又止:“世子” 世子方才出门后,一路寻到了沈安的坟茔,但不见陆姑娘踪影。后至桃林散心,倒正碰见陆姑娘。眼下世子还没跟陆姑娘说上几句话,人却被领走了。 “她会回来的。” 陆听溪方才神思不属时被众人簇拥着出来了,如今越想越忐忑,深觉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思言这人最是记仇,眼下祖父状况不明,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幺蛾子。况且,若真是她弄脏了他衣裳,本就该她去致歉善后。 陆听溪再度寻借口入了桃林。 “自然是你弄上的,”谢思言道,“我来时可是穿得齐齐整整的,你不赔我?” 陆听溪把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全部倒出:“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这些了,若是不够” “我不要银钱。” 陆听溪一愣:“那你要什么?” 谢思言上下端量她,直将她看得往后缩了一步,才道:“答应我两件事——你不是画的一手好画么?第一件事便是帮我画肖像。” 陆听溪心道这不是难事,一口气尚未松完,就听他继续道:“十幅,画得不好翻倍。” 陆听溪目瞪口呆,他这是要拿去糊墙吗?半夜起来看见满屋子都是自己的脸不害怕吗? “第二件事,与我结盟。” 谢思言道:“你祖父的事,与朝中局势息息相关,与谢家也有牵系,我要细查这件事。我如今怀疑你二婶与你祖父的失踪有关,但我不便插手,你先留意着你二婶。” “此事完成后,我还会有事要你从旁协助,你不可推辞。有来有往,若你有难,大可找我,我亦不会推辞。” “陆老太爷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了结的,你纵为了陆家,也当应下。这是帮我,亦是帮你自己。” 陆听溪暗想,笺纸上前两条提示的指引,难道便是应在此处? “期限呢?” 谢思言道:“定了亲就作废。” “谁定亲?” “我们。” 陆听溪点头。虽然他们也算表兄妹,但他们两个但凡任何一方定了亲事,都不可这般私下议事。 一旁装死许久的杨顺暗暗心惊,他怎么觉着陆姑娘想的和世子说的不是一回事? 谢思言慢条斯理拨弄桌上茶盏:“我找你必是有正事要议,故我若唤你出来,你不可推却。” 对面的小姑娘歪头略一思虑,爽快应下。 倒是顺利得很。 小姑娘言出必行,谢思言不怀疑她的诚意:“那祝我们合作圆满。” 陆听溪没想到谢思言居然随身带着画具。她本打算改日再画,但拗不过谢思言,只好当场画一幅。 陆听溪执起笔,侧头看了谢思言一眼。 她之所以答应谢思言,原因有三。 ——她想为祖父c为陆家尽自己的一份心。将来祖父归来,恐也不意味事了,那神秘人会出手一次,却不一定还会再出手,提早筹谋总是好的。 ——她要找出那个神秘人。若她参与进来,说不得更易找人。她可以一面襄助解决祖父之事,一面查探。 ——她总觉梦中三条提示是一种不可违逆的指引,那她就顺应而为。 只是,谢思言派给她的差事也太简单了。 谢思言见小姑娘画几笔便出神少顷,道:“我不会将你为我作画的事传出去。” “我不是在想这个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他仿似有些不悦:“说。” “若是此番有人能保下陆家,你觉着会是谁?”京师里,有这等本事的应当是有数的。 “不知。怎么,若有人保下陆家,你打算以身相许?” 陆听溪一怔,这人果然跟从前一样,在她面前说话从来肆无忌惮。 谢思言欲与她说道沈安以死算计她的事,但临了又作罢。 何必搅她。 一个死人罢了,不急。 沈安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走了那一步。 意料之中。 但沈安可是才死不久,而他这一两年都不在京中,相隔千里。 谢思言蓦地攥紧杯盏。 陆听溪将画好时,谢思言有事暂离。他临走前吩咐说画好了搁到亭中桌上便可离去,又交代:“你暗中留意你二婶的动静便是,旁的不必做。若遇难事,给我传信。三日后未时正,我们仍在此见面。” 陆听溪作画毕,将画放好,正要走,又止步。 谢思言方才一张脸越拉越长,害得她画出来的肖像也透着一股子阴沉,跟别人欠了他千八百万银子没还似的。 不知是否仍对她弄脏他衣裳之事耿耿于怀。她虽已致歉,但似乎应当更有诚意些。 主意打定,她唤来不远处的丫鬟,让她将身上的吃食全掏出来——她出门时总会让丫鬟随身带上各种零嘴,点心c果子c各类糖,应有尽有。 陆听溪将东西都摆上,满意一笑。 她嘴巴挑得很,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谢思言应当也会喜欢。叮嘱谢思言留下的那个小厮看好东西,少女又认认真真把吃食规整一番,飘然而去。 半个时辰后,谢思言折返。 阴风乍起,只以镇纸压了一边的画像被吹得立起。 隔着老远,他就瞧见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c果子c糖品,码放得齐齐整整,两边是他方才搁下的两个茶盏,而后排正中央,赫然立着他那透着一股子阴沉的黑白画像。 活像供桌。 再添个牌位就齐全了。 谢思言与自己的黑白画像沉默对视。 沈安当时濒死,气若游丝,却竭力吊着一口气与她说:“姑娘去我房里找一样物件,是一枚出廓玉璧,就在那张新添的书案后面的暗格里”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如若有朝一日,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若无人寻我,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话多重复,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c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网。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十六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那玉璧是我自小不离身的物件,从前将成饿殍都没典了它, 今日怕磕碰了,没带出来。我不知我的父母是谁,只觉这玉璧许是他们留与我的信物。我此番性命不保,只求姑娘留了那玉璧,如若有朝一日, 他们来寻我,姑娘代我将玉璧归还与他们。那玉璧我从未露于人前,旁人不知是我的物件, 若无人寻我, 姑娘便自留了。玉璧可辟邪,愿姑娘永生安好。” “姑娘莫让那玉璧显于人前,我身世不明,恐节外生枝。” “沈安此生飘零,若无姑娘, 早已殒命市井,如今为姑娘而死, 是沈安之幸,姑娘切莫愧怍” 沈安死前回光返照, 断断续续说了许多, 但话多重复, 实则只是反复提起那枚玉璧, 又再三嘱她不要生愧。 她当时本无暇想旁的,后头反被他说得越发愧怍。 沈安死得太过惨烈,那满目的鲜红,刺鼻的血腥,她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沈安死后,她曾让父兄帮忙查过沈安的身世,但线索过少,一无所获。 想是因着当时父兄不在近前,沈安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她。她后头将之交给母亲保管,前儿母亲给她送了些头面,她近来事忙,也没细看,许是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将这玉璧也夹带来了。适才她发现时,暂将之存入柜中,只是半道被陆听芊瞧见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得送回母亲那里,嘱咐母亲莫让闲杂人等瞧见这玉璧。 从叶氏处回来,陆听溪转去给谢思言写信。 收到陆听溪的信时,谢思言正在看书。 他自小自律,十岁上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每晚看书到亥时正,用两刻钟盥洗沐浴,坐在榻上看书两刻钟,待头发晾干,再去就寝。 说是信,实则不过是一张字条。搁在平日,这寥寥几字,他一眼就扫完了,但陆听溪的这张字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日。 小姑娘字写得当真光烫。 总算记住了他的交代,知道来找他。 孔纶所为自然不寻常,因为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家牵线保媒,更不是要救刘氏。无论是陆听怡的婚事还是刘氏的死活,孔纶都不关心。 他这样干,也不怕把自己绕进去。 谢思言冷笑,不枉他一早就给孔纶挖好了坑。 给陆听溪回了信,已近亥时正。平日里,无论看信还是写信,都是须臾之间的事,但对方换成陆听溪,他做事便慢了许多。 她的事,总是例外。 沈惟钦送来的见面礼极是丰厚,孟氏都怀疑这位小爷是不是嫌占地方,把提前为左家备好的聘礼都堆来陆家当了见面礼。 饶是如此,她仍是满心不豫。 她本以为沈惟钦是来给三房做脸的,万没料到竟是来攀附大房的——她才不信沈惟钦是依着长幼之序派礼的,大房的见面礼显然更为丰厚。 孟氏越想越气,吩咐常妈妈去将自己两个女儿唤来。 “下回沈惟钦再来,你们记得机警些,”孟氏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那都是长脸的事。人家终归是王爷的孙儿,还有爵位在身,听闻而今学问也有了,还预备考科举,搁在哪儿都是乘龙快婿。” “你们嫁得好,娘这脸上也有光!娘今日去请安,老太太说你们祖父找着了,想来这事也有个盼头,不会碍着你们的婚事。” 官场女眷鲜有不攀比的,未嫁比家世,既嫁比夫家,有子比儿女。如此比来较去,还不是为了在姐妹c妯娌面前争口气,自家立住了,还能帮衬着娘家。 陆听芝不以为意:“我管他快婿慢婿,我可不费那个劲。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找淘淘耍子。” 孟氏一眼瞪去:“如今不操心,等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找谁耍去!” “淘淘肯定成婚晚,怎么着也还能再跟我耍两三年。” 孟氏冷笑:“跟你五妹妹比?也不看看你那样貌!你五妹妹打小就生得月宫仙娥似的,你再瞅瞅你!再论官位,你看看你大伯几品官,你父亲几品官?” “不过你那五妹也是命大,当时若非那个伴读沈安舍命护着,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孟氏轻嗤,“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伴读就是个下贱胚子,还想科考入仕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落后还不是给人挡刀一命呜呼。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大房还给他择墓立碑,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伴读不过一个下人,风头竟盖过她儿子,先生们夸他天资颖悟,待他比待府上的少爷还尽心,竟说什么沈安秋闱必定中举。这么一衬,竟显得她儿子废人一样。 幸而死了,若真成了举人老爷,大房还不认沈安当干儿子? 陆听芊小声提醒:“娘还是小声些为好,仔细被人听了去。” 孟氏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再几日便是董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三个房头都要去。你们好生妆扮一番,若被哪家公侯太太瞧上,娘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沈惟钦毕竟是王孙,怕是不好攀的,还是应当广撒网。 陆听芊低头绞帕子。她想问问沈惟钦去否,但她娘显然不会知晓答案。 “那娘能否与我们些银子,”陆听芊小心试探,“我们添几件首饰,届时也能更光鲜些。” 孟氏斜眼看她:“你这丫头从前总缩头缩脑的,如今倒开了窍。”叫来常妈妈吩咐几句,转头看向陆听芝,“明儿我让常妈妈带你们去铺子里挑拣几样首饰,你好生领着你妹妹。” 陆听溪收到谢思言的回信后,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消息灵通,似是已然知晓了些许内情,亦说这门亲做不得。信尾这样写道:“下策,径去质问孔纶居心何在;中策,直言于太夫人,寻由头推掉亲事;上策。” 信至此戛然中止。 陆听溪懵了。 写着写着没墨了? 她将信纸颠过来倒过去端详许久,无果,仍不死心,又放在蜡烛上炙烤,看后头的字是否被什么秘法匿去了。然而折腾半日,却是终于确定后头当真没字了。 陆听溪瘫在圈椅里,嘴角下压。 说话说一半,喝水胖三斤! 她正琢磨着董家办寿宴时她如何去向谢思言询问上策,陆听怡来了。 陆听怡素性娴静,陆听溪平日和她处得不多,但对这个大堂姐是心存敬重的。陆听怡极少来她这里串门,如今突然而至,陆听溪难免诧异。 陆听怡与她闲话几句,声音转低;“淘淘能否暂且屏退左右,我有话与淘淘说。” 陆听溪点头,挥退下人。 踟蹰少刻,陆听怡道:“想来淘淘也听说了表兄答应要为我牵线之事,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和顺昌伯家做亲。” 陆听溪微怔。 “我镇日闷在心里,也憋得慌,今儿就爽性都与淘淘说了也好。我不知母亲犯下何错,但既祖母雷霆震怒,想来是不可轻饶的。如今总算祖宗保佑,寻见了祖父的踪迹,否则娘的过错是再难弥补的。”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孔家毕竟是外人,此番若当真说成了,便是欠了一桩大人情,我不想让祖母父兄他们为着我的事背负人情债。” “那另一条缘由呢?” 陆听怡一愣。 “大姐让我屏退左右,总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 陆听怡扑哧一笑:“果然是个人精。” 手指蜷紧,陆听怡终是道:“另一条缘由便是,我已有了心悦之人,只是不敢告与爹娘知道。” “那人是是北城宝钞胡同崔家的大公子。” “崔鸿赫?” 陆听怡赧然点头。 陆听溪知道崔家。崔家祖上和陆家有些交情,争奈子息不丰,门衰祚薄,至崔鸿赫父辈,已趋门庭寥落,崔鸿赫的父亲熬了大半辈子也只在六部做个正六品的郎中。崔家逢着三节两寿,会来陆家走动,平日里倒不常来,想也是自觉窘迫。 不过这崔鸿赫却是个能人,三年前中了举人,跟谢思言是同科。虽则不及谢思言那样耀目,但亦堪称同侪之翘楚。 “今年上元,我在灯市上遇着他了他应亦对我有意,只不敢遣媒来,”陆听怡红着脸约略说了二人之事,抬头,“我如今不知如何是好,淘淘主意最多,能否帮姐姐出个主意?” 陆听溪托腮。经大姐这么一说,她忽觉此事好办不少。 只是撮合姻缘这事,她怕是做不来。谢思言倒是智计百出,但这事也不太好去请教他。 况且她觉着,依谢思言的性子,他大约更擅长拆姻缘。 光阴捻指,转眼便到了董家寿宴这天。 这回女眷是依房头分的马车,陆听芝本是要跑去找陆听溪,被孟氏扯了回来。 被强行按着坐下的陆听芝左右顾盼时,瞧见了妹妹胸前挂的出廓玉璧。这玉璧杂于璎珞之间,不细看倒是留意不到。 “这个就是你那日挑的?”孟氏虽交代她领着陆听芊,但她那日遇见个手帕交,只顾闲扯,并没去挑首饰,也不知妹妹买的甚。 陆听芊小声应了,道:“我着实喜欢淘淘那枚玉璧,只是寻了一圈也没瞧见一模一样的,便买了个相似的,做工不如淘淘的那枚精致。不过,也勉强能凑合。姐姐看,是不是和淘淘那枚挺像?” 陆听芝点头,又嬉笑着讥诮道:“咱们今儿许能瞧见未来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派头。” 陆听芊知她说的是董家那位一心要嫁入谢家的姑娘。 孟氏横了二人一眼。她这两个女儿,一个没个闺秀样子,一个通身小家子气,她瞧着就脑壳疼。 陆听溪正坐在叶氏身侧吃点心。 叶氏方才瞧见二房三房那几个侄女今日都打扮得如花似锦的,如今再瞧瞧自家这只顾着吃的女儿,直是扶额。 她的目光在女儿身上转了一转,蹙眉道:“方才我都没顾上问,这一身是谁给你挑的,怎不好生拾掇拾掇,连钗环都不多戴几支?衣裳颜色也不是你惯选的,你素日不总爱穿樱粉c柳黄之属?” 陆听溪随口道:“我自己打选的衣饰。今儿想换换口味。” 谢思言在那封回信前面叮嘱她,说今日不可穿得过于鲜嫩娇艳,配饰也要从简,如此方能方便行事。还威胁说,倘她不听话,回头计划不成,他唯她是问。 后头该说的说一半,前面零零碎碎的倒是交代得详细。她倒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横竖一场寿宴而已,她也不甚在意。 他不在吃食上管她就成。 不觉间已是到了董家府邸,陆听溪跟随众人下车入内。 因着沈惟钦之前没有偏帮左家,陆修业对沈惟钦观感颇好,说话格外客气。不过沈惟钦自打进来坐下,就频频走神,跟众人搭话的兴致也不高。 沈惟钦是陆家三房的表亲,三老爷万没想到沈惟钦会在入京后不久就来拜访,正要叫自己两个儿子去伴客,却见沈惟钦突然起身,提出要陆修业带他出去走走,三老爷只好派了陆修业去。 沈惟钦出了中堂,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一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十七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芊满面羞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间,见沈惟钦神色变幻c目光愈冷, 不敢打搅他,只好躬身干等着。 须臾,沈惟钦的目光从玉璧上移开, 冷淡道:“无事。”没再理会她, 回身径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 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 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 连心也跟着揪起来, 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 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 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 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 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 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c面貌更勇悍的护卫, 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 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 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c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奇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 还有什么比雇来的悍贼把雇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许珊的父亲许祥。许祥得知祖父已被锦衣卫寻见,不日便能归京,担心自己雇匪之事败露,特地雇了一帮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这些人便是。所持火铳不过是充样子的赝品。 董家庆寿之日往来者众,易得手,更易将事情闹大。许祥命这伙贼人在这日闯入后院,拖了丁白薇的母亲出来,指认策划劫持陆家老太爷之人是丁家老爷,若败露,就再让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陆家人的指使构陷丁家,意在为自家老太爷脱罪。 这是个连环计,但有个很大的疏漏。 许祥为了尽量少露马脚,只告诉雇来的这帮贼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体态和身上的标记,旁的一概没说。 周氏方才趁乱着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脚,众人惶惶,无暇留意。但最后,这标记却出现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体态和丁家夫人相似。 谢思言于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动手脚的事无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着痕迹提醒丁家夫人,并看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赃。 跟着谢思言做事,随意配合一下就能赢。 她觉自己的差事过于简单,谢思言却说,陆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这事还是陆家这边出面合适,她这一环不可或缺。 陆听溪仍觉自己顶多算个小内应。 她本还想揽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却遭了谢思言嘲弄。 他当时盯着她来来回回端量好几个来回,道:“就你这小矮个儿,届时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见人家脑袋在哪儿,还想盯梢?” “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的线人给你暗示,伺机而动的好。”他说着话,伸手又要来按她的脑袋,被她机警躲开。 陆听溪私心里觉着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很矮,并且还能再长长,被谢思言总这么按着,不长了可怎么好。 周氏不可能当众说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等事,那伙贼人呼啸而去时,仍不知自己抓错了人。 经此一闹,寿宴自是无法继续。各家女眷受惊不小,纷纷作辞。 谢思言一早便交代陆听溪,等筵席阑了来找他。陆听溪打算让陆修业带自己拐去别处,再伺机去见谢思言。不意陆修业还要去拜访一位同窗,不能带她溜达。 叶氏轻敲她脑袋:“今日折腾这一场,你竟还不乏,老老实实归家去!” 顺道随兄长孔纶来拜会陆家众人的孔家姑娘孔贞瞧见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领我四处转转,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个伴儿。” 陆听溪婉拒。她跟孔家这门隔房的表亲并不熟稔,且谢思言在回信里说,少跟孔纶打交道。 旁观许久的陆听惠却凑了过来;“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来跟表姐作伴?”孔贞可不是个爱玩的性子,寻常是不出门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这个雅兴。 孔贞不好拂了陆家面子,只好应下。 陆听怡暗暗瞪了这胞妹几眼,但她恍若未见。 母亲今日未跟来,祖母仍让她闭门思过。不过纵然母亲在此,恐怕也会默许胞妹的举动。母亲膝下女儿只她跟陆听惠两个,她知道母亲一心想攀上孔家这门亲。 陆听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门,正发急,转头瞧见丁白薇,当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会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应随我去观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陆听溪见到谢思言时,他正安坐山涧旁的石台上,捧卷静读。 “世子真是好兴致。” “‘林薄丛笼,幽蔚隐蔼’,”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倾身,嗓音一低,“我独爱野趣。” 他尾音扬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陆听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么野趣?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葱c瑰若夏花的少女,过了片刻,方道;“那伙贼人已挟着周氏去了顺天府衙门。若一切顺利,今日就能鞫问个结果出来。添上这份证据,于咱们局势更利。” “顺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与高家并无牵系,此案审结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说会秉公处置,但我仍让杨顺暗中盯着。” 陆听溪知道谢思言说的高家指的是泰兴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里头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兴公主及其女高瑜这一对名满京师的强势母女。 她迟疑少顷,终是问:“世子说,孙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为何有此一问?” 陆听溪抿唇:“就是突发奇想。”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晓得,”男人低头看她,“倘若当真有那么个人,你预备以身相许酬谢大恩?” 陆听溪听他又这般反问,一时倒不好问下去。 她正想问谢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杨顺忽来禀道:“世子,顺天府尹本已承收诉状,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着那送信之人似是泰兴公主身边的人。” 杨顺提到公主时面无表情,声音愈冷。 国朝公主桎梏甚严,一个公主,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们尚不知要办许家的实则是世子。小的不敢擅专,依您吩咐并未现身。眼下该当如何,请世子示下。”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书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书房。 “父亲c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十八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她当时见那幅金碧山水大气精丽,深得意趣, 惊呼好画, 淘淘说那不过是她临摹的,又支腮沮丧说, 自己临摹到大半时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 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补救, 把画错的山峦改成了云岚和林丛。 她看过原作,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 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 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 从运笔到着色, 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 只能临得几分形似,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 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 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 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陆听溪暗道谢少爷的消息果然灵通。自打她与他缔盟之后,好些事都比旁人知道得早得多。 众人跟陆老太太作辞后,陆听溪被陆听怡拉到了廊庑僻静处。 “那桩事淘淘说,我要不要现在去跟祖母道个清楚?”陆听怡唯恐顺昌伯府那门亲事成了,心中急乱。 陆听溪思忖少顷,道:“姐姐如今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先跟崔鸿赫通个气儿,让他父母来一趟,跟祖母表个意。” 她不能将谢思言的筹划道出,只能尽量周全大堂姐这边。 陆听怡急道:“我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和他说去?” 陆听溪道:“可以寻个由头出门,往韦弦书院那边去一趟。我跟姐姐一道。” 姐妹二人议定,回房拾掇一番,往前头去的路上,碰见了正玩抖空钟的陆听芝和陆听芊。 陆听芊忙放下手里空钟,提裙上前:“大姐和淘淘可是要出门?” 陆听芝打趣道:“妹妹窜得这样快,莫非还想出门接着挑拣胭脂水粉去?上回跟娘出去,逛了好几家铺子,妹妹都没找见合意的。” “妹妹近来这般挑剔,依我说,合该管淘淘借些颜料来,妹妹想把脸涂成什么色儿,就让淘淘调个什么色儿出来,届时妹妹那妆决计是京中头一份。” 陆听芊红了脸。 今日听闻浴佛节入宫之事,她就即刻想到了自己的胭脂水粉尚未买齐,当下有些坐不住。 沈惟钦是宗室子弟,浴佛节那日自然也会入宫。 她至今想起董家寿宴那日的偶遇还会面红耳赤,沈惟钦竟目不转睛盯着她胸前配饰看。 陆听怡眼见着四妹面上霞色几要红过今日吃的樱桃了,解围几句,称下回再带四妹出来,领着陆听溪出了垂花门。 坐上马车,陆听怡瞥了眼五妹搬上来的那个三尺见方的箧笥,问她里面装的甚。 “一些书画。从前给我授业的纪先生住在韦弦书院附近,我打算把近来的画拿去给他老人家看看,讨教一二。” 陆听怡笑道:“淘淘果然好学。” 陆听溪默默埋下头吃点心,压下心中忐忑。 书院多择址阒其无人的清静之处,韦弦书院位于京师西郊,水绕山环,地界清幽,隐世桃源一般的所在。 书院侧植海棠林,林尽复西十数里外有寺名鹫峰。鹫峰寺是左近唯一的庙宇,往来僧俗知士子须静,书院内中又有官宦子弟,为免冲撞,偶然途径,必穿海棠林,绕行书院。 然而自打谢思言来韦弦就学的消息传开后,连这处海棠林也清静了下来。 杨顺沐着飒飒熏风,立在海棠林中,骋目远望无垠旷野,不禁喟叹。 这深山老林里的男人堆待久了,果然瞧见一头母鹿都觉娟秀可人。 世子也是好耐性,陆姑娘迟迟未曾践诺,世子竟也没去掳人,还端坐在此下棋。 陆姑娘未露面这几日,世子又多了一桩烦心事——国公爷来信说,让世子准备着,下次回国公府时,相看保国公家的小姐。 世子心里烦闷,面上却半分不显,这才可怖。 谢思言背临一株虬枝海棠,看向对面的堂弟谢思平:“该你了。” 明明对面的兄长神容平静,谢思平却莫名不寒而栗,不知为甚,他总觉这两日的兄长格外瘆人。 “兄长饶了我吧,”谢思平直渗冷汗,“这棋其其实也没甚好下的,我早就输了。” 兄长一早就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却偏生慢慢折磨,看他垂死挣扎,看他负隅顽抗。他深知兄长性情,不敢胡乱走棋了结此局,只能苦苦支撑。 这种棋下多了,他非愁秃了不可。 究竟是哪个作孽的惹了兄长不快! 他得作速回书院了。谢家家教之严,堪可谓冠绝一时,天下仰风。他若再不走,明日交不上功课,传到他老子耳朵里,他怕是要被揍得半月下不来地。 他若有兄长那等好使的脑子,他也闲坐下棋。 谢思平虽已立起,但未得兄长应允,并不敢走,只能恭敬垂手。 此时,崔鸿赫过来,说有先生叫谢思平过去。谢思平如蒙大赦,得了兄长首肯,一溜烟跑了。 崔鸿赫与谢思言寒暄几句,施礼道:“在下有事在身,倘有人向世子问起在下行踪,世子只道未见便是,万望多行方便,不胜感激。”言罢再礼,作辞而去。 谢思言吩咐杨顺几句,须臾,杨顺折回:“世子,崔鸿赫往林峦深处去了,有个女子戴了帷帽远远过来,大抵是陆听怡。” 杨顺说到后头,大气也不敢喘。 崔鸿赫都等来了大姑娘,世子却 “崔鸿赫走时那架势,急着投胎似的,有姑娘来找有什么了不得的。”谢思言冷嗤。 他两根长指紧夹一颗黑子。这棋子是云南永昌的“云子”,对光一映,碧玉一般莹润通透,暗转碧色幽光,搁到棋枰上却是纯黑无杂,乃是棋子中的极品,价比黄金。 男人长指白皙,骨节匀称,比这精烧细炼出的云子更悦目。 指尖一旋,“啪”的一声脆响,谢思言将黑子甩入香榧木棋罐里,起身回书院。 杨顺揩汗。世子近来总这么干,亏得这云子坚牢,堕地不碎,否则就那两罐棋子,还不够世子这两日扔的。 不多时,谢思言出了林子,杨顺急急追来;“世子,陆姑娘来了。” “知道了,你复述一回意欲何为?”谢思言步子不停,不耐道。 杨顺恍悟,忙道:“不是大姑娘,是五姑娘,五姑娘来给您送画来了。” 顿了须臾,谢思言淡声道:“带她过来。”话说得慢,手却飞快正了衣冠,步至湖畔,往水面上照了一照才折回林中。 谢思言人高腿长,步子又快,杨顺竟一时跟不上。 他怎么觉着世子跑得比方才的崔鸿赫还快。 陆听溪也知谢少爷心有不豫,再三解释自己为何晚来了几日,但他辞色未有稍降。 她只好硬着头皮先把画给他。 谢思言大马金刀坐着。 她方才过来时他就瞧见了。身形娇小的少女背着个竹编的大箱箧,仿佛要将她压到地里一样。少女一瞧见他就加快了步子,到了跟前,讪讪解释罢,又扭着脖子反着手,笨手笨脚从背上取箱箧,跟乌龟卸壳似的。 他搭了把手,帮她将壳卸掉,顺手接过来。 方才将少女压得弯腰喘气的壳子,就这么被他轻轻巧巧单手拎了起来。 打开来,他发现她这壳子里装的东西还不少。随手捞了几张画出来,未及细看,有一张滑了下来。 是幅经年的旧画。画上一派繁花淑景,一个看不清眉目的少女一面自马车上下来,一面将手中花冠抛给近旁的丫鬟。 画卷留白处题了两行诗——“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谢思言的目光在上句徘徊凝滞,捏着画卷的手指骤然收紧。 陆听溪起身。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奇。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差事未完,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她母亲信了他,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十九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心中一跳, 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 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肌肤奶白腻细, 瞳仁乌黑明净, 纯澈如稚子, 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c纯净无暇, 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c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 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 没有言尽,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 直如轻羽, 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 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 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 杏眼溜圆, 明明生得粉妆玉琢, 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c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书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书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c金华c苏州c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一百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左婵正与其母张氏说笑,不知说到何事, 笑得花枝乱颤。 她听说左家和沈惟钦的亲事没成, 等将来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不知左婵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得亏这亲事推了,女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左婵以帕掩口,发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现成的府邸,那沈惟钦说到底也是楚王的孙儿,到了京师竟还得现找宅子落脚, 怕是楚王宁可让那府邸空着也不愿给他借住。沈惟钦又和武陵王交恶,将来纵得入仕,又能有什么出息,女儿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觉着这门亲可做。” 张氏倒了解自家女儿,她那哪是被猪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钦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协之心, 却不曾想, 沈惟钦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点破女儿的遮掩, 横竖亲事也推了,又是沈惟钦不肯结亲, 不必他们担负背约之名, 正中下怀。张氏笑道:“这门虽推了, 但总得另觅良缘, 爹娘可都帮你留意着呢。” 左婵羞赧低头,心中却有些愁。 左家表亲里头并无出挑的子弟,若从外头找,只能寻个跟自家门楣相当的,这本也没什么,但若要寻个门楣相当、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丈夫,更不想进门后被个风流丈夫气死。 她怎能被陆听溪比下去。 左婵酸道:“算陆听溪走运!” 她也是才得知户部尚孙懿德已经出面为陆家斡旋。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孙大人怎会帮陆家,陆家分明跟孙大人无甚交情。 这位孙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因年高德劭,从不掺和闲事,寻常跟他攀交都难,更莫说让他主动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孙大人帮忙,连着吃了几回闭门羹,连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陆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张氏道:“我瞧着那陆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里没个计较怎么成,京中真正显赫的门庭就那么几家,芝兰玉树更是有数的,被旁人定下一个就少一个。她十五前又不能定亲,等她及笄,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她家世好、风头盛又如何,婚事有时也看运道,说不准她将来就被我的婵姐儿比下去了。”张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 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 陆听溪十五前不能定亲,但可先将婚事议好,不过礼,届时一起过六礼。他只要在这两年间不露馅儿,一切好说。 有了这份恩情,娶到陆听溪是十拿九稳之事。 在孙懿德面前如何做戏他都想好了,就说他对陆听溪一往情深,却因出身不够出挑,在陆家大房夫妇面前不敢张口。他见前几回见面,孙懿德似颇为赏识他,觉着凭此再加他舌灿莲花之才,说服孙懿德不成难事。 之后便是把风声透给陆听溪的父亲陆文瑞。明日的文会可以善加利用。 文会这日,陆听溪与父兄一道出门。 陆文瑞要向孙先生申谢,也要去赴文会。 举办文会的别院在城外,一里开外就是陆家的庄子,陆听溪以到庄上散心为由,一道跟来。父兄先将她送到地方,安顿好了才转去别院。 才坐下吃了块米面蜂糕,陆听溪就听甘松来禀说文会开始了。 她从大隆福寺回来,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她也曾因怀疑自己的判断而问过谢思言,有无可能是江廓授意孙先生出面斡旋陆家之事——虽然谢思言总欺负她,但她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 谢思言当时盯着她看了须臾,说:“我可以这么说,就算孙先生当真是得了某个人的授意才出面,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江廓。” 她问他为甚,他瞥她一眼:“因为他长得就不像。” 不一时,甘松又来报:“姑娘,老爷去见孙大人前,江家表少爷曾和老爷私谈了几句,老爷当时神色困惑,不知表少爷说了甚。如今老爷正跟孙大人说话。” 陆听溪眯眼,看来江廓已开始行动了。 是时候把这孙子的脸打肿了。 说话间,檀香又进来:“姑娘,方才魏国公府的几位公子也到了,是世子爷领着来的。” 姑娘命人盯着文会那边,让她们及时禀报,事无巨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一百零一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芝从前不懂画,但因着小堂妹的缘故, 也渐渐知道些金碧山水、大小青绿山水之类的画种。 她半年前见过这画。 她时常跑去房瞻仰小堂妹的画作。金碧山水辉煌秾丽,又颇费工夫, 小堂妹素日练手多画淡彩、斗方, 临摹也不常临长幅金碧山水。 她当时见那幅金碧山水大气精丽, 深得意趣, 惊呼好画,淘淘说那不过是她临摹的,又支腮沮丧说,自己临摹到大半时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 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补救, 把画错的山峦改成了云岚和林丛。 她看过原作,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 从运笔到着色, 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 只能临得几分形似, 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陆听溪暗道谢少爷的消息果然灵通。自打她与他缔盟之后,好些事都比旁人知道得早得多。 众人跟陆老太太作辞后,陆听溪被陆听怡拉到了廊庑僻静处。 “那桩事……淘淘说,我要不要现在去跟祖母道个清楚?”陆听怡唯恐顺昌伯府那门亲事成了,心中急乱。 陆听溪思忖少顷,道:“姐姐如今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先跟崔鸿赫通个气儿,让他父母来一趟,跟祖母表个意。” 她不能将谢思言的筹划道出,只能尽量周全大堂姐这边。 陆听怡急道:“我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和他说去?” 陆听溪道:“可以寻个由头出门,往韦弦院那边去一趟。我跟姐姐一道。” 姐妹二人议定,回房拾掇一番,往前头去的路上,碰见了正玩抖空钟的陆听芝和陆听芊。 陆听芊忙放下手里空钟,提裙上前:“大姐和淘淘可是要出门?” 陆听芝打趣道:“妹妹窜得这样快,莫非还想出门接着挑拣胭脂水粉去?上回跟娘出去,逛了好几家铺子,妹妹都没找见合意的。” “妹妹近来这般挑剔,依我说,合该管淘淘借些颜料来,妹妹想把脸涂成什么色儿,就让淘淘调个什么色儿出来,届时妹妹那妆决计是京中头一份。” 陆听芊红了脸。 今日听闻浴佛节入宫之事,她就即刻想到了自己的胭脂水粉尚未买齐,当下有些坐不住。 沈惟钦是宗室子弟,浴佛节那日自然也会入宫。 她至今想起董家寿宴那日的偶遇还会面红耳赤,沈惟钦竟目不转睛盯着她胸前配饰看。 陆听怡眼见着四妹面上霞色几要红过今日吃的樱桃了,解围几句,称下回再带四妹出来,领着陆听溪出了垂花门。 坐上马车,陆听怡瞥了眼五妹搬上来的那个三尺见方的箧笥,问她里面装的甚。 “一些画。从前给我授业的纪先生住在韦弦院附近,我打算把近来的画拿去给他老人家看看,讨教一二。” 陆听怡笑道:“淘淘果然好学。” 陆听溪默默埋下头吃点心,压下心中忐忑。 院多择址阒其无人的清静之处,韦弦院位于京师西郊,水绕山环,地界清幽,隐世桃源一般的所在。 院侧植海棠林,林尽复西十数里外有寺名鹫峰。鹫峰寺是左近唯一的庙宇,往来僧俗知士子须静,院内中又有官宦子弟,为免冲撞,偶然途径,必穿海棠林,绕行院。 然而自打谢思言来韦弦就学的消息传开后,连这处海棠林也清静了下来。 杨顺沐着飒飒熏风,立在海棠林中,骋目远望无垠旷野,不禁喟叹。 这深山老林里的男人堆待久了,果然瞧见一头母鹿都觉娟秀可人。 世子也是好耐性,陆姑娘迟迟未曾践诺,世子竟也没去掳人,还端坐在此下棋。 陆姑娘未露面这几日,世子又多了一桩烦心事——国公爷来信说,让世子准备着,下次回国公府时,相看保国公家的小姐。 世子心里烦闷,面上却半分不显,这才可怖。 谢思言背临一株虬枝海棠,看向对面的堂弟谢思平:“该你了。” 明明对面的兄长神容平静,谢思平却莫名不寒而栗,不知为甚,他总觉这两日的兄长格外瘆人。 “兄长饶了我吧,”谢思平直渗冷汗,“这棋其……其实也没甚好下的,我早就输了。” 兄长一早就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却偏生慢慢折磨,看他垂死挣扎,看他负隅顽抗。他深知兄长性情,不敢胡乱走棋了结此局,只能苦苦支撑。 这种棋下多了,他非愁秃了不可。 究竟是哪个作孽的惹了兄长不快! 他得作速回院了。谢家家教之严,堪可谓冠绝一时,天下仰风。他若再不走,明日交不上功课,传到他老子耳朵里,他怕是要被揍得半月下不来地。 他若有兄长那等好使的脑子,他也闲坐下棋。 谢思平虽已立起,但未得兄长应允,并不敢走,只能恭敬垂手。 此时,崔鸿赫过来,说有先生叫谢思平过去。谢思平如蒙大赦,得了兄长首肯,一溜烟跑了。 崔鸿赫与谢思言寒暄几句,施礼道:“在下有事在身,倘有人向世子问起在下行踪,世子只道未见便是,万望多行方便,不胜感激。”言罢再礼,作辞而去。 谢思言吩咐杨顺几句,须臾,杨顺折回:“世子,崔鸿赫往林峦深处去了,有个女子戴了帷帽远远过来,大抵是陆听怡。” 杨顺说到后头,大气也不敢喘。 崔鸿赫都等来了大姑娘,世子却…… “崔鸿赫走时那架势,急着投胎似的,有姑娘来找有什么了不得的。”谢思言冷嗤。 他两根长指紧夹一颗黑子。这棋子是云南永昌的“云子”,对光一映,碧玉一般莹润通透,暗转碧色幽光,搁到棋枰上却是纯黑无杂,乃是棋子中的极品,价比黄金。 男人长指白皙,骨节匀称,比这精烧细炼出的云子更悦目。 指尖一旋,“啪”的一声脆响,谢思言将黑子甩入香榧木棋罐里,起身回院。 杨顺揩汗。世子近来总这么干,亏得这云子坚牢,堕地不碎,否则就那两罐棋子,还不够世子这两日扔的。 不多时,谢思言出了林子,杨顺急急追来;“世子,陆姑娘来了。” “知道了,你复述一回意欲何为?”谢思言步子不停,不耐道。 杨顺恍悟,忙道:“不是大姑娘,是五姑娘,五姑娘来给您送画来了。” 顿了须臾,谢思言淡声道:“带她过来。”话说得慢,手却飞快正了衣冠,步至湖畔,往水面上照了一照才折回林中。 谢思言人高腿长,步子又快,杨顺竟一时跟不上。 他怎么觉着世子跑得比方才的崔鸿赫还快。 陆听溪也知谢少爷心有不豫,再三解释自己为何晚来了几日,但他辞色未有稍降。 她只好硬着头皮先把画给他。 谢思言大马金刀坐着。 她方才过来时他就瞧见了。身形娇小的少女背着个竹编的大箱箧,仿佛要将她压到地里一样。少女一瞧见他就加快了步子,到了跟前,讪讪解释罢,又扭着脖子反着手,笨手笨脚从背上取箱箧,跟乌龟卸壳似的。 他搭了把手,帮她将壳卸掉,顺手接过来。 方才将少女压得弯腰喘气的壳子,就这么被他轻轻巧巧单手拎了起来。 打开来,他发现她这壳子里装的东西还不少。随手捞了几张画出来,未及细看,有一张滑了下来。 是幅经年的旧画。画上一派繁花淑景,一个看不清眉目的少女一面自马车上下来,一面将手中花冠抛给近旁的丫鬟。 画卷留白处题了两行诗——“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谢思言的目光在上句徘徊凝滞,捏着画卷的手指骤然收紧。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第一百零二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立在墓前, 点起香烛, 燃了冥纸,又认认真真拜了四拜。 一旁的兄长瞧见她肃着小脸一板一眼做这些,忍俊不禁,却又在望向墓碑之时, 面色讪讪, 也跟着上香行礼。 陆听溪起身。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 差事未完,一个月前, 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 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 她母亲信了他, 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画面几变,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江家门第不及陆家,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 母亲最是护短,闻讯恼极,无视江廓的吹嘘,当场叫来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丢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画面化为虚空,庞杂意识强行灌入脑中: ——江廓实为冒领功劳,暗保陆家的另有其人。是这人授意户部尚孙大人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才得以稳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认下的外祖家实则跟他没有丁点关系,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这么个套,这才得志猖狂。 …… 这些意识仿佛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脑中。陆听溪暗暗心惊,原来竟有这许多内情。 不过那位孙大人官高位显,又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多少人求他办事,他连理都不理,这样的人,竟会因着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尽心竭力援手陆家?陆家跟孙大人可无甚交情。这位不肯显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强,何等惊心。 后头她又模糊梦到母亲再度打算带她回京时,外祖府邸被围,她们亦被困其中。 梦境的最后,贯通了现实与虚妄。她眼前出现一张笺纸,纸上三行字—— 留在京师。 见谢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仿佛某种指引。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陆听溪醒来后,梦里的细节先后成真。去留不定时,她突发高烧,母亲放心不下,本也只是想顺道带她探望外祖,见她病得厉害,遂打消离京之念。 陆听溪病愈后,脑中莫名冒出两个强烈的念头—— 其一,她做的那个梦确实预示了未来,笺纸上的提示能帮她改变不乐见的走向并揭开梦中未解之惑。 三条提示分别对应着她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规避危机。譬如梦中预示,她与母亲离京后,会因着接踵而来的事端,滞留外祖家一年有余,与京师的联络几度断绝,归京不得,随之有了后头接二连三的事端,那么离京便是一个重大转折,欲要改变,留京即可——正对应第一条提示。 以此类推,第二条——见谢思言,对应第二个重大转折,只是她如今尚猜不着这转折是什么。 实质上,她也必须照做。提示不可违背,否则会借由外因强行实现,譬如以发烧让她留在京师。 谢思言……那可是她儿时的对头。 若她执意不去见他……会如何呢?难道她会被一阵妖风吹到谢思言屋里吗? 陆听溪瑟瑟发抖。 其二,那个暗中授意孙大人帮陆家的神秘人是个关键人物,她必须将之寻出。 无缘无故是不可能帮这么大的忙的,这人背后谜题重重。祖父平安归来并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结,为外祖家避祸的关键也在这人身上。 纵抛开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这人并竭尽所能感谢对方,毕竟梦里就没能谢着。 她记得梦的最后,是那张笺纸飘到了城外桃林内的陶然亭东北角,继而没入土中不见踪迹。 她极是好,陶然亭是否当真埋着一张载有她字迹的笺纸?她和谢思言见面八成会尴尬,亦且,莫说谢思言如今在外求学,就算他在京中,他这样的人,寻常也不是好见的。 因而在实践提示和找寻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没有笺纸。 她以为祖父祈福和为沈安祭扫为由出门,如今两事均已毕,她得即刻出城赶赴陶然亭,事不宜迟。 她回身上了马车。 坟里葬着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后做了她兄长的伴读。两月前,沈安奋不顾身救了她,自己却命丧当场,死得极惨。陆家将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来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长临上马前,又回头看了眼墓碑,连声感叹沈安实在是个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听溪的架势,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路上,陆听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梦境赋予的意识博杂,她知道的内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脸。只是不知这厮究竟是开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谢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骑马的兄长陆修业揶揄,“说来,你前几日若随母亲离京,就能避他远远的,绝见不着,如今却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儿就碰见了……你要不要躲躲?” 陆听溪一顿。 “我妹妹可是敢做谢思言对头的人,单凭这一条,我能吹一辈子!” 陆修业笑嘻嘻:“谢思言是谁啊,那可是京师第一豪门魏国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风神绝伦的皮囊,金尊玉贵,惊才风逸,当初年仅十三便在秋闱中一举夺魁,惊得几个主考以为他作弊,定要当场出题重考,被世子爷以强悍实力当场打脸。听说世子爷当时一挥立就,几个翰林出身的主考捧着世子做的诗文,面面相觑,见鬼一样。” “这位谢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这些年来,得罪过谢少爷的哪个不是脱层皮,有几个还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陆听溪把脑袋埋进柔软细滑的引枕里,小脸一垮:“我跟旁人都处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会儿年岁又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哥哥儿时不也是只皮猴。” 谢思言将来会权倾天下、俯视万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势滔天,无人可匹。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但愿他贵人多忘事,届时已忘了她这只幼时曾摸过老虎屁股的小牛犊。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许说!那次是意外……”陆听溪满面涨红,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 陆修业诧异道:“那次我明明瞧着谢少爷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我原还替你发愁这事被爹娘知晓了该怎么好呢,谁知是虚惊一场。” “这样想来,你就是唯一一个得罪过谢思言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你说他留着你的小命,莫不是打算……” 陆修业问话时转头,正瞧见妹妹的莹白小脸,渐收了笑。 他妹妹小小年纪便生得仙姿华色,玉雪可人,又聪颖灵慧,精擅丹青,不知引来多少狼崽子的觊觎。爹娘本想将妹妹的婚事早早定下,但议了两三次亲,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没成,也是了怪了。后来母亲经人引荐,寻着一位高僧,高僧说妹妹十五岁前不宜定亲,也就休了定亲的心思。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陆家之事,他听说有些浪荡子垂涎妹妹已久,竟盼着陆家就此倒下,他们好趁势捡漏。 陆修业冷哼。那些人高兴得太早,陆家才不会轻易倾颓。 陆听溪知兄长想到了何事。那个梦后,她一直在揣测那个暗保陆家的神秘人会是谁,但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那人尚未出手,陆家的转机也尚未到来,只要静静等待,总能寻得机会找出那人。 行至一窄道,马车忽停。 一辆马车挡了道,从上头下来个盛装的姑娘。 是左婵。 陆听溪与左婵一向不对付,又急着去陶然亭,只让她挪个地方出来。 左婵看出陆听溪有事在身,本想拖延,但思及陆家那事还没个说法,也不敢造次,何况自家身边也没个帮手,遂想着等陆听溪落魄了再寒碜她不迟,笑着客套几句,正要让开,却听一阵车马人声由远及近传来。 对方人马近了,陆修业瞧见内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有宗室的徽记。 小道还堵着,左婵忙命人让路。 马车内坐着的是楚王之孙,沈惟钦。 陆家兄妹以为他会径直过去,只各自下来朝马车施礼,谁知沈惟钦竟下了车。 沈惟钦生得俊逸,惹眼非常。他一下车,径直将目光定在陆听溪身上,竟是满面迷茫恍惚,甚至近前几步,似想将她瞧个清楚。 陆听溪见沈惟钦举止怪异,不明所以。不过在梦里,这个宗室子不是在两月前就已经病死了吗?她还想,若他不死,将来就能承袭王爵。 一旁的侍从见主子盯着人家姑娘半晌不动,硬着头皮上前提醒说还要赶早入城。 这位小爷也不知怎的,自打两月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非但脱胎换骨,还变得古古怪怪,换了个人似的。 陆听溪不知是否因着刚去祭奠了沈安,她总觉沈惟钦有些举动神情透着沈安的影子——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她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不过她很快摒除了这个离的念头。她还要赶路,或许还要筹谋见谢思言之事。 陆听溪正想离开,却听沈惟钦问她兄长:“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同一时刻,江廓随着谢三公子一路往魏国公府内走。 这些公侯之家总让他深感压抑。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赶不上这些勋门子弟。即便他拼死拼活往上爬,跟这些生来便是贵胄的仍不能比。 国朝爵位难得,公爵更是凤毛麟角,遑论谢家这样富极贵极的百年豪族。他家世本也不差,但那也得看跟谁比,谢家的茅房都比他的房大。 他与这些人根本不是一个等次的。 若非他急于打探消息,今日也不会走这一趟。 他得确定陆家的事严重与否,而后决定今后是否还要如从前一样巴着陆家。 将至谢三公子的外房,身后忽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江廓循声望去,但见方才还往来有序的仆从,此时不论正在做甚,都齐齐停了手中事项,就地屈身行礼,毕恭毕敬。 一个身披玄色缕金鹿献灵芝对襟披风的高挺身影自抄手游廊大步而来,所过之处,下人惶惶伏低一片。然而他自始至终目不斜视,脚步未曾稍停。 玄色广袖的披风随步飘曳,愈显来人气宇超拔,凤表龙姿。 放眼京师,再没有哪家豪门公子能有这等排场气度。 谢三公子瞬间收起嬉笑之色,忙趋步迎上前。 江廓僵了一下。他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竟正碰上归京的谢思言。 陆听溪道:“这上头画的是三姐。”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一百零三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惟钦出了中堂, 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 他是楚王庶孙, 武陵王的异母弟弟,已被授了镇国将军, 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 他醒来后羸弱不已,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 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 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 旁的都太过稀薄,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 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 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 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 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 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本的沈惟钦读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说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说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说,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说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说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本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说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本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小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小姐,您是说‘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小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说:“我要证明给你瞧,你说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说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本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说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本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说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说,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本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她本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说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小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桃花开得烂漫。 陆听溪想法子甩开仆妇,一路小跑到陶然亭时,却见林峦凉亭间不见一人。谢思言极其自律,按说不会晚到。 茫然四顾之际,忽觉头上一道大力袭来。 陆听溪悚然一惊,扭头就见谢思言长身立在她身后,正若无其事收回手。 陆听溪跟他叙了礼,小声自语:“莫不是想把我按到地里灭口。” “灭口?你是说你把我裤子……” 陆听溪恨不能堵了他的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说你掉水里那件事。” 谢思言径直越过她往亭子去:“说了很多回了,我那是看看入迷了才掉下去的。” 陆听溪才不信。 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她跟谢思言熟稔之后,有一回,她一时兴起,去城外湖里摘莲蓬。小舟晃荡到湖心时,扭头见有个半大少年正倚在水榭栏杆上看,定睛一瞧,发现竟是谢思言,当即隔着一汪湖水和他打招呼。 谢思言抬头看到碧波春水中央的她,一怔,盯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颔首回应。 她回头继续摘莲子。正在兴头上,却听身后扑通一道坠水声,惊而回首,就看见方才还好端端立在水榭里的少年竟掉进了水里。谢思言所学甚博,泅水是早就会了的,不等她让人划船去救人,他就自己爬上了岸。 她再仔细一瞧,少年方才侧倚着的栏杆居然断了。 她跑过去见他无事,笑嘻嘻问他是不是垂涎于她新摘的莲子,看得入神才掉下去的。他说是栏杆年久失修,自己看专注过甚,未留意到那栏杆松动,这才落水的,说罢扭头就走。 陆听溪觉得他八成是用看入神来遮掩自己落水这件尴尬事。 最初不熟时,她觉着他这人极其冷漠,后来她帮过他一回后,熟稔起来,又发现他有时还不讲理。譬如有一次元宵灯会,她偶遇一表兄,那表兄给她补赠伴手礼,她正跟人家道谢,谢思言突然冒出来,三言两语把人家讥走,又趁着人多,拎小鸡似的把她拎走,劈手夺过她的匣子,打开看了,冷笑一声,说这礼太寒碜了,捏着匣子就走了。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听了陆听溪这三日的观察所得,又问了陆家近来状况,谢思言道:“你祖父失踪的直接因由是刘氏的走口。若非如此,你祖父不会这么快出事。刘氏虽是无意间推波助澜,但却是撇不清的。对方还缺一封你祖父的信,刘氏兴许会被人威胁去偷取。一旦对方得手,就有些麻烦。” “为今之计,当揭露刘氏行径。据我查探分析,对方会在几日后的上巳节与刘氏见面,交代窃信之事。届时你依我交代,引太夫人去看便是。” 他微调坐姿,慢敲石桌:“上巳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届时山花遍开,景色大好……正宜游春。那天男女皆出门踏青饮宴,你须与我一道,一定记得作速过来。” 陆听溪点头。谢思言果然思虑周到,上巳人多,确易生变。倒辛苦他跑一趟。 她思绪又转。 陆家的转机快来了。上巳节前后,孙大人就会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江廓若是打算冒领功劳,那时兴许就有苗头了,她可以顺道让江廓露出狐狸尾巴。 再者,那个暗保陆家的人既已出手,就有迹可循,她可以开始探查了。 见对面的小姑娘走神,谢思言皱眉,问她在想甚。 陆听溪掩饰几句,见谢思言不信,又说起先前邱先生给她出题、沈惟钦解题之事。 本只为岔题,却见谢思言面色瞬时阴了下来。 长随见叶氏上前,躬身笑道:“这是我家小爷奉于贵府大房的贽敬,夫人笑纳。” 陆文瑞不在府上,大房的礼只能由叶氏来接。 叶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老脸涨红,不敢看旁人神情,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如今落脚何处,如此等等。陛见之后,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一百零四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眼眸幽邃晦暗:“你为何不来问我?我不是说了,若遇难事, 给我传信?” “用不着那么麻烦。”她知道只要她态度端正, 邱先生必会放她一马, 所以并不如何发愁。她与谢思言到底一年多没见, 如今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再见仍是熟人, 但不好再如从前那般随意。 谢思言何等通透之人, 只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他绕到她跟前, 缓缓俯身, 盯住她的眸子。 他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渊,深渊之下似有狂暴劲风暗涌,裹挟激荡情潮, 摧枯拉朽,咆哮着、嘶吼着,似要冲破禁锢。 陆听溪心中一跳,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 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肌肤奶白腻细, 瞳仁乌黑明净,纯澈如稚子, 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纯净无暇, 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 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没有言尽,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杏眼溜圆,明明生得粉妆玉琢,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一百零五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起身。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差事未完, 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 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 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 她母亲信了他, 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 画面几变,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 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 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 江家门第不及陆家, 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 母亲最是护短,闻讯恼极,无视江廓的吹嘘,当场叫来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丢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画面化为虚空,庞杂意识强行灌入脑中: ——江廓实为冒领功劳,暗保陆家的另有其人。是这人授意户部尚孙大人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才得以稳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认下的外祖家实则跟他没有丁点关系,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这么个套,这才得志猖狂。 …… 这些意识仿佛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脑中。陆听溪暗暗心惊,原来竟有这许多内情。 不过那位孙大人官高位显,又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多少人求他办事,他连理都不理,这样的人,竟会因着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尽心竭力援手陆家?陆家跟孙大人可无甚交情。这位不肯显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强,何等惊心。 后头她又模糊梦到母亲再度打算带她回京时,外祖府邸被围,她们亦被困其中。 梦境的最后,贯通了现实与虚妄。她眼前出现一张笺纸,纸上三行字—— 留在京师。 见谢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仿佛某种指引。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陆听溪醒来后,梦里的细节先后成真。去留不定时,她突发高烧,母亲放心不下,本也只是想顺道带她探望外祖,见她病得厉害,遂打消离京之念。 陆听溪病愈后,脑中莫名冒出两个强烈的念头—— 其一,她做的那个梦确实预示了未来,笺纸上的提示能帮她改变不乐见的走向并揭开梦中未解之惑。 三条提示分别对应着她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规避危机。譬如梦中预示,她与母亲离京后,会因着接踵而来的事端,滞留外祖家一年有余,与京师的联络几度断绝,归京不得,随之有了后头接二连三的事端,那么离京便是一个重大转折,欲要改变,留京即可——正对应第一条提示。 以此类推,第二条——见谢思言,对应第二个重大转折,只是她如今尚猜不着这转折是什么。 实质上,她也必须照做。提示不可违背,否则会借由外因强行实现,譬如以发烧让她留在京师。 谢思言……那可是她儿时的对头。 若她执意不去见他……会如何呢?难道她会被一阵妖风吹到谢思言屋里吗? 陆听溪瑟瑟发抖。 其二,那个暗中授意孙大人帮陆家的神秘人是个关键人物,她必须将之寻出。 无缘无故是不可能帮这么大的忙的,这人背后谜题重重。祖父平安归来并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结,为外祖家避祸的关键也在这人身上。 纵抛开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这人并竭尽所能感谢对方,毕竟梦里就没能谢着。 她记得梦的最后,是那张笺纸飘到了城外桃林内的陶然亭东北角,继而没入土中不见踪迹。 她极是好,陶然亭是否当真埋着一张载有她字迹的笺纸?她和谢思言见面八成会尴尬,亦且,莫说谢思言如今在外求学,就算他在京中,他这样的人,寻常也不是好见的。 因而在实践提示和找寻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没有笺纸。 她以为祖父祈福和为沈安祭扫为由出门,如今两事均已毕,她得即刻出城赶赴陶然亭,事不宜迟。 她回身上了马车。 坟里葬着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后做了她兄长的伴读。两月前,沈安奋不顾身救了她,自己却命丧当场,死得极惨。陆家将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来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长临上马前,又回头看了眼墓碑,连声感叹沈安实在是个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听溪的架势,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路上,陆听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梦境赋予的意识博杂,她知道的内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脸。只是不知这厮究竟是开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谢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骑马的兄长陆修业揶揄,“说来,你前几日若随母亲离京,就能避他远远的,绝见不着,如今却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儿就碰见了……你要不要躲躲?” 陆听溪一顿。 “我妹妹可是敢做谢思言对头的人,单凭这一条,我能吹一辈子!” 陆修业笑嘻嘻:“谢思言是谁啊,那可是京师第一豪门魏国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风神绝伦的皮囊,金尊玉贵,惊才风逸,当初年仅十三便在秋闱中一举夺魁,惊得几个主考以为他作弊,定要当场出题重考,被世子爷以强悍实力当场打脸。听说世子爷当时一挥立就,几个翰林出身的主考捧着世子做的诗文,面面相觑,见鬼一样。” “这位谢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这些年来,得罪过谢少爷的哪个不是脱层皮,有几个还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陆听溪把脑袋埋进柔软细滑的引枕里,小脸一垮:“我跟旁人都处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会儿年岁又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哥哥儿时不也是只皮猴。” 谢思言将来会权倾天下、俯视万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势滔天,无人可匹。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但愿他贵人多忘事,届时已忘了她这只幼时曾摸过老虎屁股的小牛犊。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许说!那次是意外……”陆听溪满面涨红,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 陆修业诧异道:“那次我明明瞧着谢少爷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我原还替你发愁这事被爹娘知晓了该怎么好呢,谁知是虚惊一场。” “这样想来,你就是唯一一个得罪过谢思言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你说他留着你的小命,莫不是打算……” 陆修业问话时转头,正瞧见妹妹的莹白小脸,渐收了笑。 他妹妹小小年纪便生得仙姿华色,玉雪可人,又聪颖灵慧,精擅丹青,不知引来多少狼崽子的觊觎。爹娘本想将妹妹的婚事早早定下,但议了两三次亲,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没成,也是了怪了。后来母亲经人引荐,寻着一位高僧,高僧说妹妹十五岁前不宜定亲,也就休了定亲的心思。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陆家之事,他听说有些浪荡子垂涎妹妹已久,竟盼着陆家就此倒下,他们好趁势捡漏。 陆修业冷哼。那些人高兴得太早,陆家才不会轻易倾颓。 陆听溪知兄长想到了何事。那个梦后,她一直在揣测那个暗保陆家的神秘人会是谁,但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那人尚未出手,陆家的转机也尚未到来,只要静静等待,总能寻得机会找出那人。 行至一窄道,马车忽停。 一辆马车挡了道,从上头下来个盛装的姑娘。 是左婵。 陆听溪与左婵一向不对付,又急着去陶然亭,只让她挪个地方出来。 左婵看出陆听溪有事在身,本想拖延,但思及陆家那事还没个说法,也不敢造次,何况自家身边也没个帮手,遂想着等陆听溪落魄了再寒碜她不迟,笑着客套几句,正要让开,却听一阵车马人声由远及近传来。 对方人马近了,陆修业瞧见内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有宗室的徽记。 小道还堵着,左婵忙命人让路。 马车内坐着的是楚王之孙,沈惟钦。 陆家兄妹以为他会径直过去,只各自下来朝马车施礼,谁知沈惟钦竟下了车。 沈惟钦生得俊逸,惹眼非常。他一下车,径直将目光定在陆听溪身上,竟是满面迷茫恍惚,甚至近前几步,似想将她瞧个清楚。 陆听溪见沈惟钦举止怪异,不明所以。不过在梦里,这个宗室子不是在两月前就已经病死了吗?她还想,若他不死,将来就能承袭王爵。 一旁的侍从见主子盯着人家姑娘半晌不动,硬着头皮上前提醒说还要赶早入城。 这位小爷也不知怎的,自打两月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非但脱胎换骨,还变得古古怪怪,换了个人似的。 陆听溪不知是否因着刚去祭奠了沈安,她总觉沈惟钦有些举动神情透着沈安的影子——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她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不过她很快摒除了这个离的念头。她还要赶路,或许还要筹谋见谢思言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一百零六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归家后, 陆听溪见母亲叶氏面色难看, 以为是因她回得晚了要训她, 正琢磨着怎么躲过去,就听叶氏道:“淘淘这阵子还是少出门的好, 以免碰上什么浮浪之人。” 淘淘是陆听溪的乳名,叶氏看她幼时总淘气捣蛋, 遂拟了这个乳名。陆听溪的父亲听后大赞, 说淘淘者,水流貌也,和乐貌也, 寓意极好,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听溪即刻懂了母亲的意思。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 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 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 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 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 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 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 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陆听溪收回视线。刘氏近来好像心绪极差。 到得学堂,陆听溪照例温习功课。 她儿时虽然皮,但那是平时,读作画时,她都乖巧得很,从来按部就班。曾经她年幼无知时还想和谢思言在功课上一较高下,但在她看到谢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积如山的功课时,就默默放弃了。 男孩读是为科举,女孩读则为养性,增广见识。陆家乃诗礼之家,特特为女孩们也设了学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过简单教家中姑娘识得几字,不碍着出嫁后管家便是。 陆听溪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陆家。 府上的姑娘陆续到了。 陆家统共五位姑娘,陆听溪序齿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陆听芝颇为要好,陆听芝行三,活泼好动,甫一来便坐到陆听溪身侧,叽叽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们回去。 邱先生是她们的教先生,年逾古稀,学问极大,常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再多讲两句”,而后滔滔不绝,至少要说上两刻钟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丝不苟,从不怠惰,因着陆听溪功课最好,对她尤为看重。陆听溪昨日出门,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讲了两句”。 授课开始。陆听溪正做着札记,忽被身畔的陆听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发簪。”陆听芝做贼似地趴在桌上,小声道。 陆听溪抬头看去,刚要问有什么好看的,就听陆听芝继续道:“你不觉得那发簪像个扳手吗?” 陆听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邱先生今日戴的发簪不知是仿的什么物件,瞧着确实像个小扳手,那小扳手随着邱先生摇头晃脑的举动上下左右在空中画圈,衬着邱先生那张刻板的脸,陆听溪实在没憋住。 邱先生听见这一声笑,扭头看来,肃容让陆听溪起来站两刻钟。 一旁的陆听惠幸灾乐祸。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惯陆听溪这个处处冒尖的堂妹,陆听溪倒霉她就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她朝陆听溪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被邱先生瞧见了,被勒令站半个时辰。 罚她竟比陆听溪更重。陆听惠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 下学时,邱先生将陆听溪和陆听惠叫来,递来一张字条。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罚得不够。我明日不能来学里授课,你们除却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课外,另有额外功课——纸上这题面,我后日来时,要看到你们的答释,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论语》抄一遍,抄写务必字迹规整,无一处涂改,否则不作数。” 陆听溪扫了一眼题目。她知道邱先生严苛的初衷是好的,但这题面……邱先生根本没讲过。 陆听惠一回到内院,就奔到陆听溪跟前。 “都是你连累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抄,就好声好气给我赔罪,否则你就等着点灯熬油抄断手吧!”陆听惠不忿。邱先生罚她竟比罚陆听溪更厉害,还另行训斥,扰乱邱先生授课的又不是她,邱先生显然偏心。 “听二姐这话的意思,似对答题有十足把握?” 陆听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处请教,不像你,你能问谁?” 邱先生方才明言,他会知会府上几位老爷少爷,不得帮她们解题,却并未说不能请教旁人。 她还有表兄。她那表兄可是永定侯世子,虽比不得魏国公谢家那位惊才风逸的世子爷,但也是学识广博,解题必是手到擒来。 而陆听溪先前可是得罪了永定侯世子,她届时再多加把火,陆听溪肯定讨不来答案。想起这一茬,陆听惠又想笑了。她这堂妹也是个厉害的,先是得罪魏国公世子,后又开罪永定侯世子,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的。 陆听溪笑道:“那就祝二姐马到功成了。”言罢便要走。 陆听惠看她不买账,一怔,拦下她:“你当真不服软?你可想好了,答不出题有何后果。” 陆听溪忽地回头:“二姐一直让我赔罪,这意思便是,我有错,二姐无错,可是如此?” “当然!”陆听惠脱口道。 陆听溪点头:“可邱先生方才也罚了二姐,并且对二姐的训斥更甚于对我的,这样说来,二姐的意思便是邱先生错了,处事不公,不分青红皂白乱罚一通。既是这样,我这就去找邱先生转达二姐的意思,邱先生这会儿应当还没走。” 陆听惠听得瞠目结舌,尚未理清这弯是怎么绕的,就见陆听溪竟当真要出垂花门,吓得一把扯住她:“不准去!” 陆家香门第,最是敬重业师,且不说邱先生听见陆听溪这般说辞会如何恼她,单单是她爹知道了就饶不了她,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可二姐始终纠缠于此,如此委屈,在场的这许多下人也都听见了,说不得也为姐姐不平。我看还是知会邱先生一声的好,给二姐讨个公道,免得二姐闷出病来。” 陆听惠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是再不敢得意,当下堆出笑,跟陆听溪赔不是:“五妹妹消消气,姐姐求你了,方才是姐姐不好,妹妹莫与我一般见识……”又忙忙叫丫鬟去她房里取点心,“姐姐前儿才得了两盒酥油蚫螺,全给妹妹送去,就当赔罪了,妹妹千万收下……” 弓着腰赔着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几乎磨破,陆听惠才见堂妹转身折回内院来。 等陆听溪一众人离开,陆听惠身边的丫鬟巧喜道:“姑娘当真要将酥油蚫螺都送与五姑娘?”那点心可金贵着呢,姑娘三个月的月钱都买不来一盒,她家姑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陆听惠气闷:“送!”又轻哼,“先让她得意这一时,等后日她答不出题,够她喝一壶。” 陆听惠觉着自己大抵真是流年不利,她盼了一整日也没等着她视为救命稻草的表兄,末了才知,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来不了了。 陆听惠慌了。她曾拿那道题目去父兄跟前试探,但父兄只道不知,显是不打算援手了,如今永定侯世子又不来,她上哪儿请教去?她总不能携题出门串亲戚求教,她母亲拘她拘得紧。 点灯熬油查了半日,却是毫无头绪。 陆听惠翻翻得眼花,末了怒而砸:“我连题面都看不懂,这题怕是给举子们做的吧!这功课如何交得出!” 刘氏被她嚷得脑壳疼,厉声斥责,让她安生些。 陆听惠噘嘴。她娘近来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又嘟囔道:“我没处问,陆听溪更是如此。我看她不过面上镇定,指不定而今如何抓瞎呢。罢了,反正有她跟我一起抄……” 刘氏一笸箩砸在她身边,抬头看赵妈妈进来朝她打眼色,知是永定侯府那边传来消息了,即刻掀帘子出去。 “世子说您这事,侯府那边不便插手,今日便不来了。不过世子有封信给太太。” 刘氏接过赵妈妈手里的物什,对着信封上“姨母亲启”四字和永定侯世子的朱印晃神片刻,微颤着手指拆信。 信上只寥寥几字,刘氏却看了半日。 她立在夜风中,喃喃道:“这事若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我可怎么好……” 陆修业得知邱先生给妹妹出难题的事,当即就跑去看了题面。 他有心私帮妹妹,但他发现,他也不会解。 正抓耳挠腮,小厮来报说楚王府的镇国将军到了,老爷叫他过去。 陆修业甚觉惊诧。 沈惟钦此番入京,应当就是奔着和左家的婚事来的,按说纵当真要来拜会,也理该等亲事尘埃落定再来,怎么这会儿就登门了?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一百零七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何等通透之人, 只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他绕到她跟前, 缓缓俯身,盯住她的眸子。 他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渊, 深渊之下似有狂暴劲风暗涌, 裹挟激荡情潮,摧枯拉朽,咆哮着、嘶吼着, 似要冲破禁锢。 陆听溪心中一跳,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 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 肌肤奶白腻细,瞳仁乌黑明净,纯澈如稚子,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纯净无暇,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 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 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 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没有言尽, 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 娇比蕊瓣, 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杏眼溜圆,明明生得粉妆玉琢,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他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渊,深渊之下似有狂暴劲风暗涌,裹挟激荡情潮,摧枯拉朽,咆哮着、嘶吼着,似要冲破禁锢。 陆听溪心中一跳,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肌肤奶白腻细,瞳仁乌黑明净,纯澈如稚子,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纯净无暇,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没有言尽,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直如轻羽,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杏眼溜圆,明明生得粉妆玉琢,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一百零八章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这罪名若坐实了, 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并未深想, 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良久, 泰兴公主勉力平复,亲自上前, 强笑着说今次不过误会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我即刻去信, 让顺天府衙门那边照常办事, 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见她这般表态了,谢思言仍冷眼看她,僵了须臾,咬了咬牙, 道:“这回对陆家多有得罪,我回头便携礼登门, 跟陆家太夫人赔礼解释,世子以为何如?”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 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姑娘尚在锦屏后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 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 也拿不得主意, 今日只是路过, 顺道进来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寒舍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泰兴公主挤笑:“正是此理。” 等陆听溪等人离去,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母亲那般刚强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礼还是平生头一遭。 “去,自然要去,”泰兴公主陡然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富贵公子遍地,你嫁谁不好!” 高瑜垂首,并不应声。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抬头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她陡然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往后不必跟他道谢。可他这回确实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周全礼数的。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自己骑马回去便可。”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方便,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今日心绪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回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浅色云雾绡绣腰襦裙,越发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玲珑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着手,看不真切。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仔细端量。 陆听溪惘然,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线。 谢思言目光凛凛,隐含警告。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沈惟钦不退不避:“今日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钦佩。”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其实不必言谢。” 这便是讥他擅揽立场了。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况且,世子亦非陆家人,今日照样仗义执言,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离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离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使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时机查看车内情形,就见陆家五姑娘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厉枭笃定应是,倒诧异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沈惟钦缓步转过照壁,淡声叮嘱:“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知道。” 陆听溪到了先前碰头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色。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前入了公主府?”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早晚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回,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区别?事情不是办妥了吗?” 她到公主府的时间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眼前这人热不可近。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少女双眸迷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引人探幽。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炎火簇集,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放手。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姑娘又想到哪里去了?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计划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擅自行事,否则我真要罚你的。”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陆听溪默然,她原本就还欠八张,若是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回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问题。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大约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配合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安心等待。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意。陆听溪心道,他大约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回来?”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不想让祖父活着回来的人自然会千方百计阻挠,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陆听溪仰头看他:“那除了安心等待,我还能再做点什么?”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他心道世子哪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姑娘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姑娘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仍是再三叮嘱线人务必看顾好陆姑娘。 实是用心良苦。 良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今后宫之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路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流成性、性情暴虐,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疼爱,如今却被蒙在鼓里。” 陆听溪立时明了。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但凡知晓陈家有意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的。女人之间应当更有话说,结交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陆听溪深以为然。 若能将这门亲事搅和了,非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但后宫不得干政,丽嫔能插手祖父之事?” “她无需插手,”谢思言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枕边风。” 枕头风之于男人的打紧,陆听溪从前也有所耳闻,但这话从谢思言口中说出,就仿佛格外令人信服。 谢思言目送陆听溪离开,却见少女走了几步,蓦地回头,又折了回来。 “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一定竭力相助。”少女认真道。 谢思言微垂头,对上一双蕴了涓涓春水的眼眸。 有一瞬,他似觉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黄昏。 “还真有。院先生昨日布下一桩课业,让写一篇咏兰的赋,我如今尚未忖好如何落笔。听闻你这些年很是攒了些描物摹形的风物图,不如拿来与我瞧瞧,或能启发思路。” 陆听溪沉默。她的画拿到谢思言跟前便是班门弄斧。她私心里觉着他念那么苦,最当紧的是吃些补肾护发的,虽然他如今还是中气十足,乌发浓密。 “我早些年技法稚嫩,画得不太好……要不我给你寻些珍稀兰种?”少女略心虚,谢思言家中堆金积玉,她能寻到的兰种,他必是早就见过的。 “要的就是个意趣,哪儿那么些顾虑,”男人将大手按到少女脑袋顶上,“记住,为周全诚意,你定要亲自送来。至若如何来见我,你想好法子。” 陆听溪走后,杨顺暗祷世子浴佛节那日入宫不要碰见沈惟钦——那日非但女眷会入宫,官家子弟也会入宫共与佛事。 他已然发现,世子每回见着沈惟钦,都没有好脸色。 忽忽几日过去。 这日一早,泰兴公主领着高瑜携礼登门。 陆听溪打从回来那日起,就在琢磨如何出门给谢思言送画,但叶氏这几日看她看得紧,按着她定让她将先前欠下的绣活做完,说不能为着读练画就把女红丢下。 陆听溪怀疑等她去找谢思言,他已经做完课业交上去了。 好容易做完了女红,抽空在房规整要给谢思言送去的画,又被陆听芝等人不由分说拉到了花厅见客。 才到门口,就听得泰兴公主的笑声:“太夫人谬赞,小女拙作,让太夫人见笑了。” 丫鬟打起帘栊,陆听溪甫一入内,就瞧见高瑜的丫鬟手中铺展着一轴金碧山水。 高瑜背对着她,笑道:“原还发愁只赠些金银珠玉未免显不出诚意来,后头得母亲提点才想起作画这一茬儿。这画虽是临的,但金碧山水画着费事,我又是临时赶工,万望太夫人莫嫌技拙。” “今以这幅临摹之作抛砖引玉。” 高瑜吩咐丫鬟几句,不消片刻,呈上一幅精裱的横卷:“这是李昭道的真迹,李昭道的金碧山水存世稀少,我珍藏已久,今日献与太夫人。” 高瑜说话时笑容略微僵硬,目露不舍,被泰兴公主暗瞪一眼,才低了头退到一旁。 听见动静,高瑜转头瞧见陆听溪,精神一振,上前道:“素闻五姑娘亦画的一手妙笔丹青,不知五姑娘以为这幅李昭道的真迹如何?”以目光指向后头进呈上来的那幅精裱横轴,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仿佛但凡陆听溪说她这幅真迹半句不好,她就要跟她大辩三百回合。 陆听芝往那幅被高瑜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画卷上扫了眼,忽而瞠目,看看陆听溪,又看看那画,惊疑不定。 什么李昭道真迹,这画……不是淘淘画的吗? “啪!” 一声闷响,谢思言一掌拍在箱盖上,紧紧压住:“尊驾是否过于失礼,我这箱内所盛何物,与尊驾何干?尊驾若再这般寻事生非,我便要请尊驾下去了。” 沈惟钦扣盖的力道反更重一分:“世子既随身携带,想来也并非见不得人,眼下这般如临大敌,不知是为哪般?”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半晌,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番外之前尘迷梦(一)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扫一眼便知小姑娘在想甚, 突然拽起她,大步往茂林里去。 陆听溪一惊, 下意识挣扎, 然而力量悬殊, 终如蚍蜉撼树。 拎小鸡似地将小姑娘掳到灌木丛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谢思言威胁:“可别弄出什么动静来,仔细被人发现得更快。” 陆听溪挣开他, 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 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 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 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 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 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金华、苏州、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抱璞院创设已逾七百载,历代修缮,乃当之无愧的国朝院之首。谢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院就学近两年,依着魏国公的性子,谢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业都拿头名,绝回不来。 思及魏国公,陆听溪就对谢思言生出无尽同情。魏国公谢宗临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听闻谢思言但凡哪回考业不是头名亦或被查问功课时未能令国公爷满意,就得领一顿家法。 她幼时曾亲眼见过魏国公责打谢思言。谢思言那等刚强之人,被自己父亲拎着藤条抽得浑身战栗,衣衫渗血,却仍惨白着一张脸硬生生撑着,闷头不吭。最后倒下时,已经人事不省。 那一年,谢思言才十岁。那等触目惊心,她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却听闻,那并非魏国公打得最狠的一回。这种家法于谢思言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连声嗟叹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大嫂叶氏、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番外之前尘迷梦(二)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慢步暗观。京师权贵势要之家她几乎看了个遍, 看来看去, 最欣赏的还是魏国公府的府邸布设。不过谢家地位尊崇、财势雄厚, 光是主宅就占了大半条街,别家想仿也仿不来。 在仆妇的导引下,陆听溪随着叶氏等人一道转去芙蓉阁。 芙蓉阁建在花园中,三间七架, 临近水次, 大厅宽转,内中已聚了不少女眷。 陆听溪正跟几个相熟的闺秀说话,忽听身侧一阵骚动, 循着众人视线看去,便见一华服少女被一众从人簇着,迤逦步来。 少女眉如新月,面似桃花, 通身珠翠宝石在泼洒进来的天光下熠熠生辉, 尤加她嫣红唇脂, 诸色驳杂, 乱花人眼。耳畔一对金摺丝点翠四珠二面宝石耳环硕大无朋, 随了她行路的举动, 沉甸甸左摇右荡, 陆听溪仅是看着都觉难受。 来人正是董家小姐董佩, 陆修业上回提起的那个一心想要做魏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世家小姐。 一旁的陆听芝扯了扯小堂妹的衣袖, 低声笑道:“她怕是将自己妆奁里的头面全戴在身上了,就那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我估摸着加起来能有几十斤。还有她那脸,涂的脂粉也太多了些,唇脂颜色又过艳,跟鬼似的。” “你说她要是顶着这一身玩意儿跑起来,会不会被那些珠子宝石坠得左晃右荡?要是再来一阵大风,怕是会迎风飘粉。” 陆听溪一口白豆蔻熟水险些呛进鼻子里。 “魏国公世子才不会看上她,她再拾掇也是白费心机,”陆听芝忽而看向小堂妹,“还是咱家淘淘生得美,即便打扮得简省,也貌压群芳。她那脸色白得不自然,淘淘这肤色才叫好看,奶白奶白的,还有粉晕,嫩得能掐出水来。” 陆听芝当真伸手来捏,却在听见董佩的声音时顿住。 “听溪妹妹,许久不见。” 陆听溪转头看去,正对上董佩那张要笑不笑的脸。 她不以为意,和董佩相互见了礼。待要坐下,却听她道:“听溪妹妹可要随我们游园去?” 陆听溪思及今日还要配合谢思言的筹划,想先歇会儿,一旁的陆听芝却帮她应了:“自是好。” 董佩也不过随口一说,见状却不好改口,又问了旁人去否,最后带着一群闺秀浩浩荡荡出了芙蓉阁。 走在前头带路时,董佩不时拿余光瞥陆听溪。 她不愿跟陆听溪走在一起。原因无他,陆家这位五姑娘容姿无双,又才具称绝,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陆听溪小小年纪,已是风华绝代。旁人与她相较,便是被日月辉煌掩了光芒的星斗。 她今日特特盛装累饰,就是不想被人比下去。起先远远瞧见陆听溪衣饰简单,她还暗自庆幸,及至对方抬起头,她顿生挫败。 陆听溪素日着嫩色时娇胜海棠,如今衣着淡雅,便是天然去雕饰,清波芙蕖一样,竟是愈加突显她粹白净纯的气质。 再看她那肌肤,如新荔似牛乳,还晕着淡淡的粉,水盈盈的,根本不必涂脂抹粉。 还有那打眼的丰胸纤腰。 董佩暗自气闷半日,又慢慢释然。 才色称绝又如何,还不是得罪了她思言表兄。有一回这二人不知为何对峙,表兄面色阴冷森然,她仅是旁观都觉悚然心惊,她还从未见过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兄露出这等可怖神色,陆听溪倒是混不在意。 可惜表兄从来也没真的把陆听溪如何。许是因着陆听溪当时年纪尚小,表兄不好计较。 等她成了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陆听溪就跟她不是一个等次的人了,到了她跟前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 董佩面色松快了些,重新端起笑来,跟身边女眷攀谈。 走在后头的左婵也在暗中打量陆听溪,只才看几眼,就被身旁的许家二姑娘许珊扯了一把。 “依我看,阿佩和魏国公世子的亲事没跑了。前阵子,我问阿佩亲事可是定了,你知道她如何说的吗?她回了句,魏国公世子不日便回京了,”许珊眉飞色舞,仿佛与有荣焉,“说不得过不了几日,便会传出定亲的喜讯了。” 左婵嘴角一扯,许珊方才在董佩面前缩手缩脚的,就差上去给人家提鞋了,如今到了她跟前就“阿佩阿佩”地叫,仿佛和董佩多么熟稔一样。 心中虽对董佩不屑,左婵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董家和谢家是四门亲家,万一哪日当真亲上加亲了,董佩还不是想怎么刁难人就怎么刁难。 许珊见左婵不过附和几句,便又绕到前头去董佩跟前凑趣。 董佩被身周一群和许珊一样久惯奉承巴结她的世家女团团围着,众星拱月一般。 转过一汪方池,众人忽然一静。 不知是谁先道了句:“前头那位可是魏国公世子?” 众女万没料到会在此遇见这位世子爷,惊喜不已,不多时,又不约而同望向董佩。 “世子爷怎到园子里来了,莫不是特特来看董姐姐的?” “这还用问,不是来看董姐姐,莫非是来看你的?此间跟世子爷关系最近的非董姐姐莫属。” “你们休要打趣了,董姐姐已羞得满面飞霞了。” 许珊等人凑在董佩跟前低议,字字句句皆是艳羡。董佩嗔瞪一眼:“看我回头不撕烂你们的嘴!” 嘴上这般说,手却飞快理了裙钗,余光里瞥见谢思言往这边来,羞色更甚,低头趋步迎去。 她从得知谢思言归京那一日就开始筹备,为的就是这一刻。这种万众瞩目、人皆歆羡的感觉,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知道身后众人都在看她,腰背越发挺得笔直。 早已想好头一句先说什么,到得近前,她屈身行礼:“表哥……” 她后头的话尚未出口,就觉眼前衣袖一晃,转头看去,谢思言竟已容色冷淡地越过了她。 后头众女惊而相觑,又齐齐看向董佩。 左婵不由哂笑,她还道董佩多大能耐呢,什么未来世子夫人,合着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枉她方才还忌惮着她。董佩今日闹了一通笑话,往后非但再难在京中女眷面前摆谱,还要成为京中的笑柄。 董佩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自己尚屈着膝,就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呆呆望着谢思言的背影。 谢思言纵再是疏淡,见了面也该应个礼,今日竟看也不看她一眼,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莫非她何时得罪了他? 董佩慌了,转身跟上。 站在人丛后头的陆听溪正跟素日交好的手帕交丁白薇讨教木瓜渴水的制法。才说到如何将去皮除瓤的新鲜木瓜切片,就觉背后冷不丁掷来一道沉沉目光。 被注视感过于强烈,对方似要在她身上洞穿两个窟窿。 陆听溪一惊回头,正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目光。 她一怔回神,忙随众人一道垂首,跟他见礼。 杨顺暗觑了眼世子今日的这身行头。松鹿灵芝阔白玉带,行云纹雨过天青色织金宋锦交领阔袖直身,纤尘不染的皂色皮靴。通身簇新,连头上的冠帽都是新打的,越发显得世子身如松竹,玉树仙枝一般雅逸清隽。 可陆姑娘偏不抬头。 杨顺纵不看也知世子面色不太好,忙给自己找了个差事,回头冲赶上来的董佩示意退到一旁去,莫要跟来。 这董家小姐可真没眼色。她方才端着那架势,谁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这显然也是得了董家人授意。世子今日这般当众下她面子,是给她的警告,也是给董家的警告,董家的脸面是谢家给的,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世子照样让他们没脸。 再转头,却见世子爷神色稍霁,正疑惑,发现世子的视线不动声色在陆姑娘裙幅上徘徊少刻。 那上头绣了一小片灵芝纹。 杨顺看了眼世子腰间的白玉带,了然舒气。 世子爷心气儿顺了,他们底下这帮人才好办差。 陆听芊素来不惯与众人交际酬酢,只留在芙蓉阁吃茶,听旁人闲谈。她近来着意于穿戴打扮,听人闲谈时,便对此格外留心,有什么时新衣饰、妆容,她都暗暗记下。 听了半日,忽然内急,由一个丫头领着去了东净。 出来后,陆听芊打量一番董家的水榭亭阁,心里暗拿这园子跟自家的比较。她方才坐得久,折返时走得慢慢悠悠,权当散步,倒也不急着回去。 才转过一座假山,抬头就望见对面一道颀长身影。 陆听芊手心沁汗,忙上前行礼。 沈惟钦认出她便是陆家的四姑娘,又想起那日那道怯生生的目光,面色更冷。 陆听芊低着头,并未瞧见沈惟钦的脸色,听见他冷淡道了平身,局促直起身。 她动作间,环佩叮当。 沈惟钦将越过她时,目光扫到了她胸前那枚出廓玉璧上。 陆文瑞大惊:“你是说孙先生出面是因你……” 江廓轻叹:“姑父也知侄儿曾得过孙先生的指点,承蒙先生错爱,侄儿在先生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侄儿先前曾给先生写过一封密信,分析朝局、点明利害,又动之以情,终于说动先生出山。只姑父也知,侄儿在朝中立足未稳,故此特请求孙先生切勿将此事外泄。”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房。 “父亲、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番外之前尘迷梦(三)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孟氏一怔。 长随见叶氏上前, 躬身笑道:“这是我家小爷奉于贵府大房的贽敬, 夫人笑纳。” 陆文瑞不在府上, 大房的礼只能由叶氏来接。 叶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 老脸涨红, 不敢看旁人神情,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 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 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 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 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 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 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 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 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 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 如今落脚何处,如此等等。陛见之后,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 论辈分长幼,沈惟钦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点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高瑜见沈惟钦竟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内侍问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儿,一个镇国将军而已,架子摆得比亲王都大。他这股冷淡劲儿,倒跟魏国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过嫁与谢思言,满京千金闺秀都巴着望着的豪门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论,仅是整日瞧着那些女人歆羡妒忌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通泰。虚荣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寻常。 但谢思言全不理会她,她碰壁两次,惹得谢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罢。 高瑜盯着沈惟钦的背影看了几眼。这表兄生得好,瞧着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 她对侍从低声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钦底细。” 去往陆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与陆家结亲的打算,娘今次就帮你留意着,看他家府上哪个姑娘堪为我儿媳。” 沈惟钦缄默不语,低头翻。 李氏看着靠坐马车一侧的儿子,心中大骇。 她也算摸准了儿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几同于默认。 本是试探,如今瞧见他这态度,李氏道:“娶陆家女也好,不过这事不急,等他家老爷子那事了了,再行筹谋不迟——眼下时局尚未全然明朗,你这般着急忙慌和陆家攀的哪门子亲?不过见面礼,竟送得那样重,唯恐旁人不知咱们跟陆家沾着亲故似的……” “往后陆家之事,母亲少开言,儿子自有计较。” 沈惟钦将丢在一旁,心下烦乱。 一字都看不进。他如今睁眼便是竭力回想,可缺失的那段记忆始终无法明晰。但陆听溪与陆家却能激起他的异样心绪。 到了陆府,和陆家众人两厢叙了礼,沈惟钦的目光从随母出去的陆听溪身上划过。陆听溪并没看他,他收回视线时,反而和一道怯生生的目光撞上。 陆听芊慌忙掉头缩颈,与众女眷一道离开。 沈惟钦皱眉,目中厌色一划而过。 两批见面礼分送下去,陆听芝拉着陆听芊在后院四处串门。 等串到陆听溪这边,见这小堂妹屋里堆满了各色摆件配饰,惊问她哪儿来这么些好东西。 陆听溪道:“内中有些是杂物,素日堆在手边,正好趁着今日归置礼物,一并打整打整。” 陆听芊小心翼翼打量陆听溪的房。 进门即可见一扇黄花梨博古纹画屏,前置画案,案上画具一应俱全,后置黄地粉彩梅花绣墩。案上摆一高逾一尺的紫金釉大卷缸,内里散放几幅翰字画。架阁上铜胎掐丝的玉壶春瓶在菩提叶花窗透入的天光之下,流溢如玉润色。 非但有文人房醉意画的格调,还满盈女儿家的柔婉幽怀。 因要练画,陆听溪自小就有自己的房。陆听溪天分极高,又勤勉好学,总角之年便才名远播,还有人慕名上门求画。 女子迟早嫁人,识得几字能掌家便是了,陆听芊其实无法理解这个堂妹为何要多耗工夫习画。她只是羡慕陆听溪会布置,她一踏入这房就眼前一亮,具体哪里精妙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处处透着舒雅。 她若有这等玲珑七窍心,必是全放在穿衣打扮上。 陆听芊忽见陆听溪拿着个颇为精巧的匣子似要收起,上前随手捞来打开:“这里头装的是……” 一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呈现眼前。 玉璧用的是秋葵黄玉石,色泽柔润,玉璧廓外两侧、内环各雕一只蟠螭。出廓玉璧乃璧中珍品,更难得的是,此玉璧上竟有古玉方有的沁色。 “真好看!淘淘,这沁色可有说头?”陆听芊拿起玉璧端详。 “这沁色唤作‘澄潭水苍’,”陆听溪一顿,将玉璧重新纳入匣中,“这玉璧形制虽是汉代的,但实则是一枚仿古玉璧,那沁色是匠人做上去的。” 陆听芊本还想借来看看,见陆听溪径直收起,倒不好开口,只心里仍惦记那玉璧,又引颈,巴巴看了眼盛玉璧的匣子。 她觉着有些怪异,这样别致的玉璧,她怎从未见陆听溪佩戴过?陆听溪也仿佛并不想将之示人。 陆听芊行四,不似陆听芝那样活泼,陆听芝和陆听溪闲磕牙时,她只是坐在一旁听着。 陆听芝说起了孔纶到访之事。 据她讲,孔纶此番是来为刘氏说情的。 “我听我娘说,二伯母必是请了娘家人去侯府那头说项,不然永定侯府那边都跟二伯母那头不亲了,怎会让自家世子来为二伯母讲情。咱们那位隔房的孔表哥还带了礼来,显是为二伯母赔罪的。” 孟氏膝下有陆听芝和陆听芊两女,陆听芝惯爱来找陆听溪打牙撂嘴,孟氏前头说了什么,她转回头就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 陆听溪对孔纶印象淡薄,只知他是个温雅的勋门公子,今日路遇他,确是没认出。此番若永定侯府那边不出面,刘氏约莫会被休弃。 “祖母却还是没松口要放过二伯母。你们猜孔表哥说甚,”陆听芝声音放低,“我才听来的消息,孔表哥说会为咱家姑娘牵一门好亲事,男家似乎是……是顺昌伯府。原本孔表哥是要为我或四妹牵线的,但祖母说大姐的婚事更要紧,不必特特补偿别房,况长幼有序,当紧着大姐。” 陆听溪本是随意听一耳朵,至此却是一顿。 大姐陆听怡是二房长女,为人随和娴静,偏婚事多舛,如今已将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孔纶若能牵来良缘也是好事,但和顺昌伯家的这门亲事却是做不得。 顺昌伯府再过不久便会卷入一桩谋逆大案里,陆家若与其结亲,势必受到牵累。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 陆听溪忙问祖母是否当真应了,陆听芝道:“这样好的事,祖母自是应了。” 陆听溪揣着心事,陆听芝两人走后,着檀香去打探,结果并无二致,祖母已答应让孔纶去牵线。 陆听溪总觉哪里不对,永定侯府那边原先已和刘氏不亲了,这才几天的工夫,孔纶怎就亲自登门为刘氏说情,还做起了媒?是刘氏的娘家在其中做了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陆听溪思来想去,决定问问谢思言。他先前跟她说过如何与他传信。 她去寻纸笔时,路过一排圆角柜时,想起一事,停了步子。 房里只她一人,四下阒寂。 她自柜中取出先前被陆听芊瞧见的那个盛放玉璧的匣子,目露疑惑。 陆听溪即刻懂了母亲的意思。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番外之前尘迷梦(四)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 半晌,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 即刻下车;其二, 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 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 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 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 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 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 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 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 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 目光转冷, 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陆听溪起身。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差事未完,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她母亲信了他,江廓趁势求娶她,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画面几变,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江家门第不及陆家,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番外之前尘迷梦(五)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江廓轻叹:“姑父也知侄儿曾得过孙先生的指点,承蒙先生错爱,侄儿在先生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侄儿先前曾给先生写过一封密信, 分析朝局、点明利害,又动之以情,终于说动先生出山。只姑父也知, 侄儿在朝中立足未稳, 故此特请求孙先生切勿将此事外泄。”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 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 ”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 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 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 老谋深算, 能劝得他出面, 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 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 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房。 “父亲、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 “那表哥究竟为何还要这般呢?自然是因为表哥自觉成事的可能极大。加之表哥近来再三暗示自己在陆家之事上鞠躬尽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准备。”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个听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陆听溪心道好什么好,都是诓你的,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我心里的确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虑考虑,表哥眼下虽不显,但说不得将来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呢?” 陆听溪听他似有所指,霎时了然。合着这人当真已经跳了坑,认为自己可能有个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梦里未婚先提纳妾,揣度江廓后来应当为着此事陷得极深,不然不会那样狂妄。 那个设计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虑就免了。我等着,”陆听溪笑眯眯看他,“等着看表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江廓不知为甚,总觉他这小表妹的笑里别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远,陆修业凑上来笑嘻嘻道:“我这回差事办得这样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画来?” 陆听溪幼年便师从名家,不仅擅画,还会鉴画。陆修业每每要买古画赠人,总要带上她,不然怕被诓。 “哥哥是如何让孙先生答应配合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送了一幅东坡真迹《枯木怪石图》。” 陆听溪点头。孙先生喜集古画,东坡画作存世稀少,一幅东坡真迹能让他答应配合倒也不足为怪。 “孙先生不愿收谢礼,我们赠一幅古画权当谢他,理该的,”陆听溪又问,“那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哥哥可有所斩获?” 陆修业道:“孙先生坚称并无人授意他出面,旁的不肯多言——妹妹怎就认定孙先生为咱家出面斡旋是得人授意而非出自本意?恐是多虑了,这事应当没那么复杂。” 陆听溪嘴唇紧绷。 当然有那么复杂,她有强烈预感,梦里涌入她脑中的意识都是真实的。 孙懿德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人,一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这人一开始就帮陆家稳住了局势,却让孙懿德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但他为何要隐去自己的存在呢? 陆修业道:“妹妹莫打岔,究竟陪不陪我去?不日董家老爷子做寿,咱们也去。父亲说赠一幅古画并几样应景的玉器便得了。” “说起这董家,”陆修业嬉皮笑脸,倒是起了闲扯的心思,“他家仗着是魏国公府的四门亲家,家中子弟平日里走路都带风。我听说,董家卯着劲儿要让自家女儿嫁给谢家世子。” “那董家姑娘平日出去,几要以半个国公府世子夫人自居,身旁一众奉承的,被她那架势唬的,都认为她跟世子爷定亲不远了,且是巴着。世子爷在外求学近两年,如今回京,董家那头要忙开了。只不知谢家那边是如何打算的,”陆修业道,“且看做寿那日怎么个说头。” 陆文瑞送孙懿德到别院门口时,正碰上谢思言。 他有些尴尬。 这位世子爷性子不太好,先前不知怎的和孙先生结了梁子,后头虽被国公爷押着和解,但孙家自此一直和谢家面和心不合,这是京师官场皆知的。 只是这些高门大户不会把仇写在脸上,今日世子爷过来,孙先生也未曾针对。 他怀疑世子爷过来就是为了给孙先生添堵。 两厢叙了礼,果然一句话不多言,各走各路。 上了马车,杨顺低声道:“世子,江廓走了,短期内大约都没脸再去陆家。” “辛苦孙先生了。”谢思言道。 杨顺忍不住想,陆姑娘不知世子和孙先生是佯作不和,怕是很难想到其实是世子授意孙先生出面帮了陆家。 知道江廓要冒领功劳,世子本是另有法子整治他,但孙先生后来传信说了陆修业来访之事,世子就即刻改了主意,让孙先生配合陆姑娘。 不过孙先生还得了一副东坡真迹,也不算亏。 “小姑娘是痛快了,我还不痛快,”谢思言冷笑,“江廓不是想补那个中舍人的缺么?” 杨顺会意,躬身:“小的明白,世子放心。”又道,“江廓和永定侯府那事……” “继续放线。” 杨顺心道世子这一招也太损了,一坑坑两边。 他命车夫赶车回府,却听世子道:“暂不回府,拐去个地方。” 江廓走后,陆听溪转去采摘半开的茉莉花蕾,打算带回去泡茶喝。 陆家这处庄子依山傍水,风光清幽。她一人挎篮采花自得其乐,将仆妇都打发了。横竖是自家庄子,周遭又有篱墙,没甚不妥。 她见摘得差不多了,惦记着没做完的课业,打算收拾收拾回府,一转身,却见眼前一花,再抬头,兜头一片暗影罩下。 春风拂煦,篱墙野树,泉流香花,齐齐明媚起来。 身量高大的男人垂眸注视面前仰着脑袋看他的少女,低沉开口:“我来采花。”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房。 “父亲、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番外之坠茵落溷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8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她近来的经历实在堪称曲折离。 而这一切异常,还要从她祖父的失踪说起。她祖父南下赈灾,差事未完, 一个月前, 突然失踪。朝堂上谣言四起, 上头已派人追查此事。陆家上下奔走,母亲打算带她离京去寻外祖求助。 启程前,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她随母亲离京不多时, 祖父平安归来。 是个极好的预示。但这梦还没完。 滞留外祖家期间,她表兄江廓私下来说, 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只此事不便传扬,让她们母女务必保密。 陆听溪几乎吓醒。 她宁可相信是她烧香拜佛感动了上苍,也不能相信江廓这么大本事。不知江廓说了什么,她母亲信了他,江廓趁势求娶她, 母亲有意应允。 接着, 画面几变, 梦境突转。 前头才刚深情款款对她剖白心迹的江廓, 转过头又与她说起了纳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过门后, 纳两个官家庶女为良妾。 陆听溪觉得他简直脸大能遮天。陆家乃高官显贵之家, 江家门第不及陆家, 他娶她本就勉强,如今婚事未定,竟就开始想着纳妾之事了。 哪来的勇气? 答案很快揭晓——江廓发现自己的母亲只是外祖家养女,而他认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亲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纳妾的底气,且一次提了两个。 母亲最是护短,闻讯恼极,无视江廓的吹嘘,当场叫来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丢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画面化为虚空,庞杂意识强行灌入脑中: ——江廓实为冒领功劳,暗保陆家的另有其人。是这人授意户部尚孙大人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才得以稳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认下的外祖家实则跟他没有丁点关系,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这么个套,这才得志猖狂。 …… 这些意识仿佛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脑中。陆听溪暗暗心惊,原来竟有这许多内情。 不过那位孙大人官高位显,又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多少人求他办事,他连理都不理,这样的人,竟会因着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尽心竭力援手陆家?陆家跟孙大人可无甚交情。这位不肯显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强,何等惊心。 后头她又模糊梦到母亲再度打算带她回京时,外祖府邸被围,她们亦被困其中。 梦境的最后,贯通了现实与虚妄。她眼前出现一张笺纸,纸上三行字—— 留在京师。 见谢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仿佛某种指引。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陆听溪醒来后,梦里的细节先后成真。去留不定时,她突发高烧,母亲放心不下,本也只是想顺道带她探望外祖,见她病得厉害,遂打消离京之念。 陆听溪病愈后,脑中莫名冒出两个强烈的念头—— 其一,她做的那个梦确实预示了未来,笺纸上的提示能帮她改变不乐见的走向并揭开梦中未解之惑。 三条提示分别对应着她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规避危机。譬如梦中预示,她与母亲离京后,会因着接踵而来的事端,滞留外祖家大半年,与京师的联络几度断绝,归京不得,随之有了后头接二连三的事端,那么离京便是一个重大转折,欲要改变,留京即可——正对应第一条提示。 以此类推,第二条——见谢思言,对应第二个重大转折,只是她如今尚猜不着这转折是什么。 实质上,她也必须照做。提示不可违背,否则会借由外因强行实现,譬如以发烧让她留在京师。 谢思言……那可是她儿时的对头。 若她执意不去见他……会如何呢?难道她会被一阵妖风吹到谢思言屋里吗? 陆听溪瑟瑟发抖。 其二,那个暗中授意孙大人帮陆家的神秘人是个关键人物,她必须将之寻出。 无缘无故是不可能帮这么大的忙的,这人背后谜题重重。祖父平安归来并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结,为外祖家避祸的关键也在这人身上。 纵抛开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这人并竭尽所能感谢对方,毕竟梦里就没能谢着。 她记得梦的最后,是那张笺纸飘到了城外桃林内的陶然亭东北角,继而没入土中不见踪迹。 她极是好,陶然亭是否当真埋着一张载有她字迹的笺纸?她和谢思言见面八成会尴尬,亦且,莫说谢思言如今在外求学,就算他在京中,他这样的人,寻常也不是好见的。 因而在实践提示和找寻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没有笺纸。 她以为祖父祈福和为沈安祭扫为由出门,如今两事均已毕,她得即刻出城赶赴陶然亭,事不宜迟。 她回身上了马车。 坟里葬着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后做了她兄长的伴读。两月前,沈安奋不顾身救了她,自己却命丧当场,死得极惨。陆家将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来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长临上马前,又回头看了眼墓碑,连声感叹沈安实在是个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听溪的架势,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路上,陆听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梦境赋予的意识博杂,她知道的内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来诓骗说自己是陆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脸。只是不知这厮究竟是开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谢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骑马的兄长陆修业揶揄,“说来,你前几日若随母亲离京,就能避他远远的,绝见不着,如今却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儿就碰见了……你要不要躲躲?” 陆听溪一顿。 “我妹妹可是敢做谢思言对头的人,单凭这一条,我能吹一辈子!” 陆修业笑嘻嘻:“谢思言是谁啊,那可是京师第一豪门魏国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风神绝伦的皮囊,金尊玉贵,惊才风逸,当初年仅十三便在秋闱中一举夺魁,惊得几个主考以为他作弊,定要当场出题重考,被世子爷以强悍实力当场打脸。听说世子爷当时一挥立就,几个翰林出身的主考捧着世子做的诗文,面面相觑,见鬼一样。” “这位谢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这些年来,得罪过谢少爷的哪个不是脱层皮,有几个还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陆听溪把脑袋埋进柔软细滑的引枕里,小脸一垮:“我跟旁人都处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会儿年岁又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哥哥儿时不也是只皮猴。” 谢思言将来会权倾天下、俯视万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势滔天,无人可匹。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但愿他贵人多忘事,届时已忘了她这只幼时曾摸过老虎屁股的小牛犊。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许说!那次是意外……”陆听溪满面涨红,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 陆修业诧异道:“那次我明明瞧着谢少爷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我原还替你发愁这事被爹娘知晓了该怎么好呢,谁知是虚惊一场。” “这样想来,你就是唯一一个得罪过谢思言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你说他留着你的小命,莫不是打算……” 陆修业问话时转头,正瞧见妹妹的莹白小脸,渐收了笑。 他妹妹小小年纪便生得仙姿华色,玉雪可人,又聪颖灵慧,精擅丹青,不知引来多少狼崽子的觊觎。爹娘本想将妹妹的婚事早早定下,但议了两三次亲,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没成,也是了怪了。后来母亲经人引荐,寻着一位高僧,高僧说妹妹十五岁前不宜定亲,也就休了定亲的心思。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陆家之事,他听说有些浪荡子垂涎妹妹已久,竟盼着陆家就此倒下,他们好趁势捡漏。 陆修业冷哼。那些人高兴得太早,陆家才不会轻易倾颓。 陆听溪知兄长想到了何事。那个梦后,她一直在揣测那个暗保陆家的神秘人会是谁,但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那人尚未出手,陆家的转机也尚未到来,只要静静等待,总能寻得机会找出那人。 行至一窄道,马车忽停。 一辆马车挡了道,从上头下来个盛装的姑娘。 是左婵。 陆听溪与左婵一向不对付,又急着去陶然亭,只让她挪个地方出来。 左婵看出陆听溪有事在身,本想拖延,但思及陆家那事还没个说法,也不敢造次,何况自家身边也没个帮手,遂想着等陆听溪落魄了再寒碜她不迟,笑着客套几句,正要让开,却听一阵车马人声由远及近传来。 对方人马近了,陆修业瞧见内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有宗室的徽记。 小道还堵着,左婵忙命人让路。 马车内坐着的是楚王之孙,沈惟钦。 陆家兄妹以为他会径直过去,只各自下来朝马车施礼,谁知沈惟钦竟下了车。 沈惟钦生得俊逸,惹眼非常。他一下车,径直将目光定在陆听溪身上,竟是满面迷茫恍惚,甚至近前几步,似想将她瞧个清楚。 陆听溪见沈惟钦举止怪异,不明所以。不过在梦里,这个宗室子不是在两月前就已经病死了吗?她还想,若他不死,将来就能承袭王爵。 一旁的侍从见主子盯着人家姑娘半晌不动,硬着头皮上前提醒说还要赶早入城。 这位小爷也不知怎的,自打两月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非但脱胎换骨,还变得古古怪怪,换了个人似的。 陆听溪不知是否因着刚去祭奠了沈安,她总觉沈惟钦有些举动神情透着沈安的影子——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她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不过她很快摒除了这个离的念头。她还要赶路,或许还要筹谋见谢思言之事。 陆听溪正想离开,却听沈惟钦问她兄长:“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同一时刻,江廓随着谢三公子一路往魏国公府内走。 这些公侯之家总让他深感压抑。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赶不上这些勋门子弟。即便他拼死拼活往上爬,跟这些生来便是贵胄的仍不能比。 国朝爵位难得,公爵更是凤毛麟角,遑论谢家这样富极贵极的百年豪族。他家世本也不差,但那也得看跟谁比,谢家的茅房都比他的房大。 他与这些人根本不是一个等次的。 若非他急于打探消息,今日也不会走这一趟。 他得确定陆家的事严重与否,而后决定今后是否还要如从前一样巴着陆家。 将至谢三公子的外房,身后忽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江廓循声望去,但见方才还往来有序的仆从,此时不论正在做甚,都齐齐停了手中事项,就地屈身行礼,毕恭毕敬。 一个身披玄色缕金鹿献灵芝对襟披风的高挺身影自抄手游廊大步而来,所过之处,下人惶惶伏低一片。然而他自始至终目不斜视,脚步未曾稍停。 玄色广袖的披风随步飘曳,愈显来人气宇超拔,凤表龙姿。 放眼京师,再没有哪家豪门公子能有这等排场气度。 谢三公子瞬间收起嬉笑之色,忙趋步迎上前。 江廓僵了一下。他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竟正碰上归京的谢思言。 沈惟钦扣盖的力道反更重一分:“世子既随身携带,想来也并非见不得人,眼下这般如临大敌,不知是为哪般?” 谢思言冷冷乜斜他,半晌,忽命车夫停车。 “我给阁下两条路,其一,即刻下车;其二,安生坐着。” 沈惟钦冷脸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罢松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谢思言吩咐车夫仍旧行路,慢条斯理用茶:“阁下适才提起什么好玩好动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转去讨好心上人?” “我纵要讨好心仪的姑娘,也不来向世子取经。世子既未定亲又无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我问了也是徒劳。”沈惟钦笑道。 他语似玩笑,面上却无谐谑之色。 谢思言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收,少刻,搁了茶盏:“尊驾莫急,说不得即刻就有人要为尊驾牵红线。等尊驾成了婚,我少不得还要向尊驾讨教几句宠妻心得,为我将来成婚预备着。还望尊驾届时不吝赐教。” 这便是已然洞悉泰兴公主嫁女意图,拿高瑜恶心他。 沈惟钦笑意渐敛,目光转冷,不再言语。 到得公主府门外,谢思言递了样东西给杨顺,依旧喝茶翻。 沈惟钦暗瞥了眼角落里的箱箧,回身下车。 立在公主府门口等待时,沈惟钦唤来厉枭。 “等谢思言下车,你就着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车内情形。”他目视前方,淡淡道。 厉枭道:“小爷怎知谢思言会下车?若他始终不下车,是否要引他下来?”马车里那位可是连一星半点挪地方的意思都无。 沈惟钦道:“他会下来。” 下人报说沈惟钦到了,泰兴公主下令将人领进来,又有人递了封帖子进来。 泰兴公主打开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问出了何事,泰兴公主一眼瞪来:“都是你惹的祸根!”将帖子甩给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干,还包着帕子,不便看帖,让丫鬟念与她听。听了开头她便怔住,竟是谢思言的帖子! 谢思言说,他已知晓泰兴公主插手顺天府审案之事,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作速罢手,否则他必让她悔之不及。 字字锋锐,句句威胁。 高瑜知道谢思言手段万端,说到必做到,况且她母亲这回确实不占理。 “他跟陆家又无甚过硬交情,若非你从前惹了他厌恶,他怎会管这等闲事!”泰兴公主怒道。 凭着谢思言的本事,大可径直差人去顺天府衙门,只要知会一声,顺天府尹自会丢开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这般兜圈子,说什么让她罢手,不过是想管了闲事再给她添一把堵。 谢思言说他稍后登门,泰兴公主不敢拒之门外,头疼一回,传命出去迎接魏国公世子。 此时,又有人来禀说陆家五姑娘前来拜访。 泰兴公主知这是冲着今日之事来的,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想,传命将人领进来。 陆听溪才在大厅站稳,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沈惟钦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陆听溪脸上定了少顷,侧头跟泰兴公主耳语几句。泰兴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让陆听溪暂转去厅内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后。 沈惟钦入得厅来,施礼:“楚府镇国将军惟钦拜见堂姑母,堂姑母万安。” 陆听溪将外头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惟钦的这个爵位与自称,大有讲究。 国朝定制,亲王爵位由亲王世子承袭,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授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爵位不可承袭,其子全部降等袭爵,授辅国将军,孙辈仍降等袭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 宗室爵位以亲王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称均以本支亲王封号开头,以别宗室脉系。譬如沈惟钦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钦的父亲封郡王,封号武陵,全称是谓楚府武陵王,自称时加名讳,略去国姓。 不过沈惟钦将来就是楚王了。 泰兴公主客套几句,直奔正题:“今日唤你过来,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你与左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你母亲可另为你物色了亲事?” 高瑜坐在泰兴公主身侧,暗暗打量沈惟钦。 她向有识人之能,沈惟钦绝非池中物。这种人名利心极强,不会推拒她这门亲事。李氏是个没主意的,事事听儿子,沈惟钦点头,这事就成了。 她又扫了眼屏风。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语不投机,先前也只见过陆听溪一回,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尽管她后头也对陆听溪的貌美与才高之名有所耳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陆听溪已长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见之下,心惊不已。 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沈惟钦瞧见她,虽然沈惟钦应当已在去陆家拜会时见过了陆听溪。 她让陆听溪立在屏风后,有个隐微的小心思。 她虚荣心重,又一贯不喜比自己风头盛的女人,她想让陆听溪亲眼看着前几日才与陆家攀交的沈惟钦,今日转过头来对她们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让母亲现在就挑起话头。沈惟钦不会不明个中隐义,实无理由拒绝。 “此事不劳姑母费心。侄儿此次前来,是为陆家之事。”沈惟钦一句带过泰兴公主挑起的话头,反而径直提起了陆家之事。 泰兴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几乎失态站起,沈惟钦莫非前头十几年只顾着暗地里勤用功、明面上扮纨绔,在姻缘事上格外迟钝? 泰兴公主自觉失了颜面,忍了几忍,终是将话说得更浅白了些:“姑母瞧着你是个好的,不过暂且时运不济罢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么爵禄官位,你们这些小辈,为人踏实信靠才最要紧——不如我明日将你母亲请来,计议一下你的婚事……” “侄儿已说了,此事不劳姑母操心,”沈惟钦抬头,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来说说陆家之事;若还没兜完,姑母自说自的,侄儿只作不闻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样的!”泰兴公主气得语无伦次,张口要唤侍卫,却陡然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堂侄儿,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寻常之辈。 锦屏后的陆听溪往泰兴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听闻这位公主实则并不受今上待见,只是因着是唯一一个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钦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纵恼母亲信中言语强硬,也不当如此意气。表兄何必为自己树敌?快些认个错……” 是了,沈惟钦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母亲言语一向强硬,怕是在信中惹恼了他——他不肯接母亲的话,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高姑娘,”沈惟钦冷哂,“一个公主插手衙门公事,无论搁到哪里,你们都不占理。如今非但胡搅蛮缠,还让我认错,你们若实在不肯要脸面,不如我出去贴个告示为高姑娘招亲?就说高姑娘年既及笄,寻婿不得,兹以张榜,纳贤招亲,如何?” 竟是改称高姑娘,连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气得口不能言,面色阵红阵白,牙关紧咬。 这都是些什么话! 立在屏风之后的陆听溪挪了挪步。 沈惟钦这番作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长于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见他与一小厮争持,气得那小厮要扑上去撕他的脸,沈安似是霎时被那气势慑住了,扭头瞧见她,逃命似地跑来,哆哆嗦嗦让她救他。 落后她命人将那小厮拉走,沈安对她千恩万谢,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杂活,总被前院那伙吃干饭的欺压,想去她兄长身边做个童。 陆修业那会儿确实缺个童,但沈安这等来历的显然轮不上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恳求她给他个机会,他识得几个字,头脑也活络,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说,他知她仍对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陆修业的童,他就能时常在他们这些主子跟前露脸,也便于他们考察他的人品。 他见她不表态,作势要下跪拜她,却刚好露出补丁叠补丁的一块衣袖。那不知打了几层补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内里一片乌青淤血的伤口隐约可见,像是新伤。他撤肘避开她的视线,局促讪笑。 寒酸可怜。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荐他。转回头想起沈安说前院有几个吃干饭的,着人一查,果有几个作威作福、偷奸耍滑的小厮。她让母亲办了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倒也认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们并无证据。 谢思言也说过,沈安此人工于心计。她幼时懵懂,年岁渐长后,也渐有此认知。但沈安的确洗心革面,并未做甚不轨之事,还为陆家出过不少力,陆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头剑拔弩张,久久相持不下,陆听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钦正与泰兴公主母女对峙,忽瞥见那扇填漆描金百宝屏风边沿,一小截绣着蔷薇宝相的浅色裙角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划出一点,像个尾巴尖。后头这尾巴的主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露了馅儿,一把将裙角扯回,那浅色的尾巴尖便没再划出。 谢思言往公主府内行去时,杨顺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爷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与陆姑娘一同入府,须稍待片刻。陆姑娘此番到的时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钦。 世子爷方才等在外头时,几乎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谢思言到得大厅门口,先往里掠视一圈。 目光在锦屏处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钦。 欲待提步,正听见泰兴公主怒道:“我就以陆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陆家老爷子不几日便被锦衣卫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将这案子拖个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陆家届时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届时如何跟祖宗交代,”谢思言大步入内,“太-祖早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国朝自立国之初便代代谨遵,公主竟偏要违忤,胆量不小。” 他字句铿锵沉定,语声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认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约束了?那不如我将公主干政之事公之于众,让今上将公主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公主以为如何?” “这画怎么回事?” 陆听溪道:“这上头画的是三姐。” 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阖府春游,才出城,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马车,又摘了头上花冠,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亲出来做和事老,兄长也出来调停。 沈安突然接茬:“这四下里风景如画,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不如回去后,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 其时,沈安已是兄长伴读,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锋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对她则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连声道好:“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淘淘你可要答应,回去就画!”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特特放慢举动,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连声喊“淘淘看仔细”,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 当日回去,她就画了这幅画。三姐夺过来一看,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还很是遗憾。 她笑道:“朦胧隐约更显意趣,所谓‘隔雾看花’,正是谓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 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转去寻兄长。沈安当时也在,扫了那画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题‘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姑娘以为如何?” 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此间“红颜”意指少年,而非女子。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 “我倒觉着不拘这个,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但凡有一处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众人笑了一回,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沈安端视片刻,忽道:“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姑娘可要好生收着。” 三姐当下附和:“正该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 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天长日久,若非今日重见,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 “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搜罗得匆忙,未及细看,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第一句诗。” 陆听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写错字了?” 谢思言缄默,半晌,道:“‘红颜弃轩冕’,是谓‘安’。” 他见她仍没懂,道:“‘红颜’在此为女,弃轩冕,即弃车丢冠留家中,女留家中,为‘安’。” 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这是否太过牵强?”她才要说“安”的寓意也没甚不好,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回过味儿来。 他是说,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以他对沈安的厌恶,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 谢思言又道:“你可曾细想过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么巧,偏生赶上你们出行时出事?而且,那帮贼人为何要冲你一个小姑娘杀来?”谢思言尾音扬起,抛题给她。 陆听溪蹙眉:“你是说……” 男人倾身:“想到什么了?” “那伙贼人是策划劫扣祖父的那帮人雇来的?他们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胁祖父?” 谢思言缄默。 小姑娘支颐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贼人出现一月后,祖父那头就出事了……不过,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谢思言倚在木纹隐起若苍龙鳞的树干上,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沈安在陆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经年累月的刻意引导下,陆听溪对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陆听溪眼中,沈安就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沈安迷途知返,愿意上进,她就给他机会,权作行善。 ——再论沈安之死。莫说沈安行事审慎,听溪并不知沈安对她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会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到。 爱而不得,不惜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设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终生铭记——如此疯狂,如此极端。但他当时听了沈安之死的前后,却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跟沈安,其实是一类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纵无法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计代价。 他甚至怀疑沈安故意让听溪留着那幅画,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这幅画。但他纵看到了,知晓了诗句背后的哑谜,也不能将那画夺走,因为上面画的是陆家小姐。 谢思言冷笑,那又如何呢,他沈安只能用这些拐了百八十道弯的隐晦法子自求安慰,而陆听溪的未来,注定与他无关。 沈安即便后来人模狗样的,也还是当年那个心机深沉、狠辣阴毒的沈安,只是学会了掩藏,学会了以示弱博利。沈安最真实的面孔,从不会让陆听溪瞧见。 他本打算今日顺势将沈安之事与陆听溪说道清楚,眼下却转了主意。 陆听溪对沈安的看法恐非朝夕可改,他与沈安向来不和,陆听溪大抵不会信他对其的考语。等陆听溪与他关系更近些,就好办些了。日子久了,沈安这个人,就会逐渐淡出陆听溪的记忆。 “无事了,你先回。”谢思言轻声道。 陆听溪沉默少顷,道:“我会处置了那画。”言罢,重新背上她的龟壳,告辞而去。 谢思言凝望她的背影。 很好。看小姑娘神色,应是虽仍觉牵强,但已开始耿耿于怀了。种下颗种子,往后再揭露沈安的真面目就好办一些了。 杨顺不敢打搅世子目送陆姑娘,等陆姑娘走远了才趋步上前。 谢思言依旧目视远方:“何事?” “世子,董家人来访,还是为着上回的事,来跟您致歉的。” 那日寿宴之后,董家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为着董佩得罪世子一事,几度来国公府赔礼,但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松口揭过此事。如今董家人竟找到院来了。 杨顺在谢思言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说可为世子分忧——他们可以帮世子推掉保国公府那门婚事,只求世子莫透出去。” 国公爷一直惦记着世子的婚事。上回上巳节就让世子出门相看,但被世子推了,国公爷为此恼了好几日。近来又物色了一门亲事,女家是保国公家的小姐。 不出意外,世子明年春后就能入仕,国公爷这是打算事先为世子铺路。 韦弦院的规矩是每半月得休一日假,世子也不能总待在院,总有回府的时候。 谢思言面色冷凝,半晌,道:“董家这是还没死心,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我要推掉婚事,还用不着他们插手——去跟他们说,想为我分忧,就想法子撮合沈惟钦和高瑜。若成了,既往不咎。” 上回他用一个箱箧就试出来了,沈惟钦对陆听溪确是格外不同。 杨顺惊愕。 这招高。 歼敌于萌芽,使的还是旁人的刀。 世子为着情敌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 两日后,陆听怡得信,顺昌伯府那边没能谈拢,孔纶牵线不成,已来跟老太太谢罪了。 意外之喜。陆听怡急急跑去找小堂妹。 “淘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祖母还与我说,亲事快定下了,怎如今顺昌伯府那头突然就转了态度?” 陆听溪道:“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陆听怡也不过是一时卸掉了心头重担,来找人共享欣喜而已,并没指望小堂妹能为她解惑。 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下午做功课、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归家后,陆听溪见母亲叶氏面色难看,以为是因她回得晚了要训她,正琢磨着怎么躲过去,就听叶氏道:“淘淘这阵子还是少出门的好,以免碰上什么浮浪之人。” 淘淘是陆听溪的乳名,叶氏看她幼时总淘气捣蛋,遂拟了这个乳名。陆听溪的父亲听后大赞,说淘淘者,水流貌也,和乐貌也,寓意极好,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听溪即刻懂了母亲的意思。 祖父失踪后,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家里来了贵客,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番外之阁老的烦恼(一) 最快更新权奸投喂指南最新章节! 订阅比例≥8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但转念想想, 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 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 又急着去见伯父, 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 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房门开, 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 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 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 这下珠子真裂了。 往后真戴不了了。 左婵惊呼。这手串虽不值两千两,但也确是上品,兼且样式别致,她十分喜爱。 如今竟硬生生被陆听溪摔了! 左婵捧起惨不忍睹的手串,心痛气恼无以复加,定要让陆听溪赔,全没了方才的大度之态。 陆听溪笑嘻嘻道:“左姑娘在说甚?方才两次不都是左姑娘自己脱手弄掉的?我还纳闷儿左姑娘说什么不与我计较是何意。” 左婵吃了闷亏,气得只字难言。她瞧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陆听溪碰的她。只是陆听溪那小动作极快,兼限于角度,在场余人怕都没瞧见,只她看见顶什么用。 她忽而转头,捧了残破的手串给沈惟钦看,请他评理。 陆修业看得忐忑,挪到妹妹跟前,打算先把人护住再说。 他也是刚得知沈惟钦是来跟左家议亲的。沈惟钦爵位不算高,没道理为了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亲戚去得罪未来岳家。沈惟钦方才不知左婵身份,如今知道了,必会加以回护,恐会让妹妹难堪。 左婵也是这般想。正是笃定这一点,她才有此一举。她原也不想费劲和陆听溪杠,但沈惟钦适才对陆听溪的凝睇刺激了她。她自诩也是个美人,可每每跟陆听溪站一处,旁人便瞧不见她了。今日便要出口恶气,沈惟钦为了亲事,必会袒护她向她示好。 左婵自觉胜券在握,扫向陆听溪的眼风满含得色。但她渐觉不对,她委委屈屈说了半晌,沈惟钦却一字未言。 “左姑娘说什么是陆姑娘碰掉了手串,在下却是全然未见。”左婵没了词,沈惟钦方开口。 左婵怔住,难以置信。 “在下瞧着倒似是左姑娘自己两次将手串掼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不知左姑娘为何要将此事赖在陆姑娘头上。” 在场三路人马都带了不少仆从护卫,左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面上阵青阵红,一时僵在原地,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听溪适时向兄长打眼色。陆修业跟沈惟钦笑说他们刚扫墓回来,如今有事在身,恐要失陪。 沈惟钦不动声色打量陆听溪几眼。 他并非真正的沈惟钦,不过一缕孤魂而已。眼前少女是自他两月前醒来,唯一能激得他心潮翻搅的人。 他转头,向陆修业表示自己安顿好后会前去陆府拜访。 陆听溪靠在马车软枕上打哈欠。既然沈惟钦没死,依照梦境,他不久就会因着连续两场意外,一跃成为楚王府唯一的爵位承袭人,未来的王爷,风光无限。 左婵被母亲张氏拉上马车后,咬牙道:“母亲也瞧见了,沈惟钦根本不想结亲,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等话!母亲,这门亲事结不得,母亲和父亲若执意迫我,我便以死明志!” 张氏面沉半日,道:“宽心,娘会与你父亲说,回去就推掉这桩婚事!” 女儿今日所为虽然有些出格,但沈惟钦实在欺人太甚。左家和沈惟钦这门婚事只是当年口头上定下的,进退都容易。 不过一个镇国将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不成!又不是去做王妃,谁稀罕。 左婵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得肝颤:“还有陆听溪,若这回陆家倒了,我看她还狂不狂!” 陆听溪到得桃林,寻个由头将众人支开,独自往陶然亭去。 若不如此,万一当真挖出那张笺纸,她不好解释。 陆听溪带了把小铲子,蹲身埋头,吭哧吭哧刨了半日,正倚坐喘息,冷不丁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步声。 她转头看去,一时愣住。 拎小鸡似地将小姑娘掳到灌木丛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谢思言威胁:“可别弄出什么动静来,仔细被人发现得更快。” 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第一章 116.番外之阁老的烦恼(二) 订阅比例≥8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沈惟钦是陆家三房的表亲,三老爷万没想到沈惟钦会在入京后不久就来拜访, 正要叫自己两个儿子去伴客,却见沈惟钦突然起身,提出要陆修业带他出去走走, 三老爷只好派了陆修业去。 沈惟钦出了中堂,在陆修业的带领下去了后头新葺的园子。 沈惟钦眸中的困惑之色越发深浓。 两月前,他从混沌中醒来。据脑海涌流的记忆来看,他是楚王庶孙,武陵王的异母弟弟, 已被授了镇国将军,当时正重病昏死。这具身体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醒来后羸弱不已, 养了好一阵子才转好。养好了病, 他就与母亲李氏赴京, 跟左家议亲。 但他心中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他并不是沈惟钦,真正的沈惟钦已在那场大病中身死, 他只是因缘际会下接替了沈惟钦的躯壳而已。 因为他脑中还残存另一份记忆, 一份与沈惟钦全不相干的记忆。那记忆里只有学识部分是明晰的, 旁的都太过稀薄, 他一时无法拼凑。 在先前入京途中无意间瞧见陆听溪时, 他一颗心竟骤然紧缩。眼下来到陆家, 那种诡谲怪诞的错乱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这一认知令他格外躁郁。 陆修业也是满心疑惑。他听闻沈惟钦性喜招猫逗狗,以为是个学业荒疏的,但他方才与之一番攀谈,却觉这人倒似学问极好。 陆修业一面感喟传言不可信,一面跟沈惟钦搭话“那日途中相遇,是给我那伴读扫墓归来,又另有旁事,叙礼匆匆,您莫见怪。” 他见沈惟钦只是出神,又掏出邱先生那道题面给沈惟钦看“您受累,看看这题目可会解?” 原也只是随口一试,却不曾想,沈惟钦看罢后,只略一顿,点头道会。 沈惟钦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原的沈惟钦读书上头确实稀松,这份关于学识的记忆显然是不属于沈惟钦的。不过他原就不打算伪饰成原来的沈惟钦,只将自己的变化推诸大病上头便是。 陆修业喜出望外,问过解法,道了谢。待送走沈惟钦,径去寻妹妹。 “我特地让他解得浅些,妹妹仔细琢磨琢磨措辞,届时就能瞒天过海了,他不会告诉邱先生的。” 陆听溪摇头“邱先生出题时就已料到我们单凭自己解不出,我这是我想出的未免太假,邱先生不会信。邱先生特出难题,不过是想让我们受点难为而已。先生解不出要罚抄《论语》,但多久抄完,他老人家可没,若是三月抄完,那便轻省得很。” “之所以不把话死,是因要看了我们届时交上的功课再做定夺。不得我将旁人的答法占为己有,邱先生会罚得更狠——我也不会做这等窃取他人智识之事。” 陆修业一拍脑门,他怎就没想到这些。 “不论如何,你总算能交差了,”陆修业见妹妹这里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新鲜别致,食指大动,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若是沈安还在,哪有这么些麻烦,直接问他便是。” 沈安当年只是个街面上流浪的乞儿。是乞儿,也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是个混子。有一回犯到他们兄妹手上,他要将之绑了送官,谁知这厮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竟油滑得很,冲到他妹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惨,并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痛改前非,端正做人。 他妹妹那时才五岁,最是好骗,一时可怜他,非但让他将之放了,还给了人家十两银子。结果不出半年,他们再度遇见了这个混子。 此时的沈安却是奄奄一息。他满身血污,趴在陆家的马车前,求他们救他。他知这混子不会轻易改过,果然,打听到沈安是因为顺了人家几个包子才被打成这样。他对这混子嗤之以鼻,命人将之撵走。 沈安故技重施,瘫在他妹妹跟前泪流成河,哭得撕心裂肺,声声唤着“善心的姐”,求她大发慈悲。 他妹妹盯了沈安片刻,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不寻个正经营生,非要做鸡鸣狗盗之辈。 沈安见这回哭惨不奏效,性不装了,抬头讥诮道“大姐,您是‘何不食肉糜’么?” 他当时还觉着新鲜,合着这还是个有学问的混子,还知道晋惠帝那典故。 沈安伤得极重,此刻变了脸,凶相毕露,竟生生透出一股子阴狠劲儿,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激言挖苦他们兄妹一番,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妹妹却突然提出可在陆府给沈安找个差事,问沈安是否愿意去陆府当差。 他至今都记得他这玉人儿似的妹妹绷着脸,用甜甜糯糯的嗓音认真“我要证明给你瞧,你的是歪理,你能用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不过我会着人看着你,若你到了我家再敢行不轨之事,我就把你绑了送衙门,你往后就住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我到做到。” 随后沈安去了陆家前院,做些杂活儿。他自称自记事起就没名字,沈安这名字还是他妹妹取的。是要赐他陆姓的,但沈安不愿。 后来沈安做了他的书童,再后头,妹妹无意间发现沈安耳濡目染下,学问竟比他的还好,就禀了父亲,让沈安也一道听先生授课,做了他的伴读。沈安未签卖身契,为让他能参加科考,对外只是陆家一个远房亲戚。沈安先前已得了秀才的科名,今年是要下场考秋闱,先生也他但凡考了就必中,却不曾想竟就这样死了。 陆修业曾经极不待见沈安,总担心他故态复萌,但沈安到了陆家后竟当真改邪归正,最终还为救他妹妹死了。 那样的罔顾生死,那样的鲜血淋漓。 也是个知恩的。 陆听溪听他提起沈安,叹息一声,又嘱咐他好生招待沈惟钦“这位沈公子虽不得楚王欢心,但楚王一系子息单薄,指不定沈惟钦能有大造化。”她不好径直告诉兄长沈惟钦将来很可能成为楚王府世孙,承袭楚王的爵位。 陆修业点头道知道,又揶揄道“妹妹既这般想,先前怎没饶过左姑娘?那位可是沈惟钦未来的未婚妻。” 陆听溪不以为意“沈惟钦若是个不讲理的,有左婵在,不论我如何对她,他对我都没好脸。再,我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交功课的日子和谢思言定下的日子冲突了,但陆听溪不好再度告假,横竖是未时正见面,下午不必去学里。 但她出门前被陆听惠拦住了。 “你究竟是自何处得的解题之法?” 陆听惠不可置信地盯着堂妹。她这堂妹昨日根没出门,究竟问的谁? 她以为今日陆听溪要和她一起倒霉,谁知陆听溪竟不慌不忙交了一篇词翰双工的文章上去,是请教了旁人后做的,邱先生连连点头,非但赞她文章做得好,还对于她的诚笃赞不绝口,让她们都要以之为楷模。 她却因没能交出功课,不仅新账旧账一起算,还被勒令在半月内将誊抄好的整部《论语》交上来,否则另有惩罚。 陆听惠只觉眼前一黑。她于练字上多有懈弛,若是规整的楷,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写一百多个,而整部《论语》一万多字…… 她这半月怕是不必睡了。 陆听溪笑嘻嘻道“二姐再送两盒酥油蚫螺,我便告诉二姐。” 陆听惠险些气个倒仰。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桃花开得烂漫。 陆听溪想法子甩开仆妇,一路跑到陶然亭时,却见林峦凉亭间不见一人。谢思言极其自律,按不会晚到。 茫然四顾之际,忽觉头上一道大力袭来。 陆听溪悚然一惊,扭头就见谢思言长身立在她身后,正若无其事收回手。 陆听溪跟他叙了礼,声自语“莫不是想把我按到地里灭口。” “灭口?你是你把我裤子……” 陆听溪恨不能堵了他的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你掉水里那件事。” 谢思言径直越过她往亭子去“了很多回了,我那是看书看入迷了才掉下去的。” 陆听溪才不信。 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她跟谢思言熟稔之后,有一回,她一时兴起,去城外湖里摘莲蓬。舟晃荡到湖心时,扭头见有个半大少年正倚在水榭栏杆上看书,定睛一瞧,发现竟是谢思言,当即隔着一汪湖水和他打招呼。 谢思言抬头看到碧波春水中央的她,一怔,盯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颔首回应。 她回头继续摘莲子。正在兴头上,却听身后扑通一道坠水声,惊而回首,就看见方才还好端端立在水榭里的少年竟掉进了水里。谢思言所学甚博,泅水是早就会了的,不等她让人划船去救人,他就自己爬上了岸。 她再仔细一瞧,少年方才侧倚着的栏杆居然断了。 她跑过去见他无事,笑嘻嘻问他是不是垂涎于她新摘的莲子,看得入神才掉下去的。他是栏杆年久失修,自己看书专注过甚,未留意到那栏杆松动,这才落水的,罢扭头就走。 陆听溪觉得他八成是用看书入神来遮掩自己落水这件尴尬事。 最初不熟时,她觉着他这人极其冷漠,后来她帮过他一回后,熟稔起来,又发现他有时还不讲理。譬如有一次元宵灯会,她偶遇一表兄,那表兄给她补赠伴手礼,她正跟人家道谢,谢思言突然冒出来,三言两语把人家讥走,又趁着人多,拎鸡似的把她拎走,劈手夺过她的匣子,打开看了,冷笑一声,这礼太寒碜了,捏着匣子就走了。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听了陆听溪这三日的观察所得,又问了陆家近来状况,谢思言道“你祖父失踪的直接因由是刘氏的走口。若非如此,你祖父不会这么快出事。刘氏虽是无意间推波助澜,但却是撇不清的。对方还缺一封你祖父的信,刘氏兴许会被人威胁去偷取。一旦对方得手,就有些麻烦。” “为今之计,当揭露刘氏行径。据我查探分析,对方会在几日后的上巳节与刘氏见面,交代窃信之事。届时你依我交代,引太夫人去看便是。” 他微调坐姿,慢敲石桌“上巳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届时山花遍开,景色大好……正宜游春。那天男女皆出门踏青饮宴,你须与我一道,一定记得作速过来。” 陆听溪点头。谢思言果然思虑周到,上巳人多,确易生变。倒辛苦他跑一趟。 她思绪又转。 陆家的转机快来了。上巳节前后,孙大人就会出面斡旋陆家之事。江廓若是打算冒领功劳,那时兴许就有苗头了,她可以顺道让江廓露出狐狸尾巴。 再者,那个暗保陆家的人既已出手,就有迹可循,她可以开始探查了。 见对面的姑娘走神,谢思言皱眉,问她在想甚。 陆听溪掩饰几句,见谢思言不信,又起先前邱先生给她出题、沈惟钦解题之事。 只为岔题,却见谢思言面色瞬时阴了下来。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鲜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完,她是想,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两人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