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 《朱门》正文 1.指婚 北边燕地的赵巽称帝了。 陆萱之顺着宫道往含春殿走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宫人们正窃窃私语着。 她放慢了脚步,侧耳去听了一听,又觉得有些不以为然:大魏立国三百年,中间多少称王称帝的,不都后来被诛灭了?一个小小赵巽又算得了什么? 她理了理胳膊上的披帛,又慢慢往前走去。 夏日午后,阳光耀眼。 还好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宫道两旁的宫墙下有了一些庇荫的地方,两旁宫苑中还有树木,微风吹过有一两分凉意,再用扇子挡了太阳,便不算太过于炎热。 到了含春殿外,陆萱之跟着宫人先进去殿中,然后又跟随了女官,往侧殿去。 殿中应是用了冰块,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清爽。 陆萱之小心地理了理衣袖,又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跟着女官进到了侧殿,便看到了有许多华服女子正在回廊中或站或坐,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见着陆萱之来了,便有人朝着她招了招手。 “陆三娘来了。”那人笑道,“每每你都来得晚,这是仗着贵妃娘娘是你亲姨母,所以架子大了。” 这话一出,旁边人也都看向了陆萱之,脸上俱是带着笑的,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笑或者是假笑。 陆萱之听着这话,心中隐隐有些不愉,脚步顿了顿,口中道:“梳洗打扮总要工夫,难不成邋里邋遢就来面见贵妃娘娘?哪怕娘娘是我姨母,也不能如此不礼貌的。”顿了顿,她越想便觉得那话中有话,语气便重了一些,“更何况我也没有来迟,又胡说什么我架子大?” 那人听着陆萱之这样道,便拿了手里的团扇掩嘴轻笑:“瞧瞧,一句玩笑话,倒是还真恼了。” 接着旁边便有人哄笑起来,道:“你开玩笑,人家倒是觉得你认真呢!” 又有人接着道:“都是来贵妃娘娘这儿宴饮,谁又没有梳洗打扮了?” 陆萱之冷了脸,站定了脚步,道:“说我架子大的是你们,说我开不起玩笑的也是你们,那我就只好说你们都不要脸不知轻重。”顿了顿,她见那几人面上涨得通红,甚至有那立刻变了脸的,便又接着道,“怎么,要发火?我不也是开个玩笑?你们怎么就当真了?” 这么几句话,倒是让侧殿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再不复之前的热闹说笑。 窗外微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阵蝉鸣。 陆萱之在旁边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了,距离那群人不远不近,彼此之间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向来都和这群贵女们相处不好,她不喜欢她们言语中总带着明枪暗箭,也不喜欢她们总做出一副假惺惺的矜持样子。当然了,反过来,她也知道她们不喜欢她,她们不喜欢她总是把那些潜藏的话挑开了说,也厌恶她总牙尖嘴利地反驳得她们无言以对。 彼此之间相看两厌。 陆萱之也没有和她们和解的想法,她不喜欢这群人,也犯不着和她们有什么瓜葛。 论家世地位,谁也不比谁差,那又凭什么是她去低头求个和解? 况且,她又为什么要去和解? 喝了一口冰镇过的酸梅汤,又吃了几个果子,陆萱之看了一眼那些又聊起了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的贵女们,低头看了看身上大红织金纱裙,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命一旁的小宫女捧了葡萄盘子过来。 只是她不去理会她们,她们却总又惦记着她——尤其她身上这么显眼的大红织金纱裙,由不得人不多看两眼,再多说几句。 于是之前最先朝着陆萱之开口那人听着陆萱之要葡萄,便直接捧了自己手边的葡萄坐到了陆萱之旁边去。 “陆三娘这裙子好看,瞧着是咱们京城没见过的料子——”一面说着,她还把葡萄干脆递到了陆萱之手上,“三娘这料子,是娘娘赏赐的吧?贵妃娘娘还是偏疼自家甥女。” 陆萱之也不客气什么,接了葡萄,慢条斯理剥了,又不紧不慢吃下,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道:“家里四季衣裳用什么料子我也不知,只是做了什么我便穿什么,便不知这料子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不是娘娘赏赐的——”顿了顿,她抬眼看了那人一眼,“你若想知道,我命家里管着针线的娘子,上你家去告诉你便是了。” 听着这话,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巴,仿佛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正是尴尬之时,外面女官又引着一个鹅黄纱裙的女娘进到殿中来,只见她面色莹白,黛眉红唇,双瞳剪水,此刻迎着光,更显得仙姿玉色、倾城容颜。 这女娘环视了一眼殿中,目光落在陆萱之身上,便朝着她走过来,口中笑道:“瞧着我不在,你们又欺负我家三娘。” 陆萱之起了身,上前了两步去拉了她的手,并不管旁人是如何,道:“你怎么才来?我本来要去你家接你一起,你又不愿意!” “今日有些事情,怕你等得着急了。”女娘握住了陆萱之的手,往前走了两步,随便捡了位置坐下,又见旁边那些个贵女们也都挪了位置坐到旁边来,便向她们笑着问了好,“今日韩六娘的珠钗便特别好看。” 韩六娘——也就是两次和陆萱之说话都被她堵回来的这一位,她听着这话,眼中闪过一些雀跃欣喜,又刻意摸了摸头上的珠钗,带着几分骄傲道:“这是南海的珍珠,我才刚刚让人做的。” “难怪呢!看起来特别光彩夺目。衬得六娘今日看起来也分外明艳动人。”女娘笑着说道,“方才你们在聊什么?说来我也听听?” 这女娘来了才一会儿,寥寥几句,便让有些尴尬的侧殿气氛又重新活泼起来。 陆萱之在旁边坐着,看着身边的女娘,心中些微有些别扭。 她和身边女娘沈慧是表姐妹关系,沈慧比她年长两岁,两人从小便常常一起玩耍,对陆萱之来说,沈慧甚至比自己家的那些姐姐妹妹还要更亲近一些。 毕竟在外面——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沈慧在场,便一定会护着她,就像此时此刻。 她自知自己是没有沈慧这样八面玲珑的,也没有本事和她一样在面对这些讨厌的贵女时候还这样自如地活跃气氛。 当然啦,沈慧是国公府出身,又生得貌美,在座侯府伯府的姑娘们一是身份地位比不上,二是相貌比不上,自然也就没有二话可说,当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夹枪带棒的刺探——或许又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刺探,她这样心思细腻,又懂得应对,压根儿就不害怕这些。 这么想着,陆萱之暗暗扭了扭手指,有些闷闷地伸手去拿一旁碟子里面的西瓜。 “西瓜凉性,你少吃。”沈慧还在和韩六娘她们说话,便注意到了陆萱之想要去拿葡萄的动作,便把葡萄给她拿了过来,“还是吃些葡萄。” “好吧。”陆萱之接了葡萄,也没反驳。 一旁的韩六娘忍不住又开了口道:“沈姐姐倒是对陆三娘比亲妹妹还好。” “我也没个亲姐妹什么的,当然是把表妹当亲妹妹一样疼爱了。”沈慧道,“再说原本就是表姐妹,难道不应当亲亲热热的,还要像乌眼鸡似的互啄不成?” 韩六娘原本是想激着陆萱之开口,这会儿被沈慧接了话,倒是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 殿中宫人们肃了面容,又有女官到门口迎接。 沈慧拉着陆萱之起了身,也朝着门口走去。 远远的,听见有笑声如珠玉落盘,然后便见一个宫装丽人,身后簇拥着数十女官内侍等人,再之后还有贵妃的各色仪仗,浩浩荡荡,正朝着侧殿走来。 如今后宫中,乃是贵妃势大。 贵妃与今上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膝下又有两个皇子,还都十分得今上宠爱,加上前朝的张丞相还是贵妃的兄长,这一层一层加起来,哪怕是皇后秦氏,此刻也是要让着贵妃几分的。 进到了侧殿中,张贵妃先在上位坐下,又免去了贵女们行礼,口中笑道:“方才有些事情绊住,迟来了些,倒是叫你们多等了。”顿了顿,她示意贵女们都坐下,又笑道,“你们也不必如此拘谨,一会儿开了宴,你们尽管放开了玩儿便是。” 大家纷纷应下,又捧着贵妃说起了好听的漂亮话。 陆萱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只是觉得没劲。她倒是知道这群人如此在张贵妃面前露脸上心是为了什么,宫里面好几个皇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今上便把这几个皇子的婚事交给了张贵妃来办,这入夏之后几次宴请了京中贵女,也都是为了这些事情。当然了,这种喜事从来也都不是仅仅只顾着那几个皇子的,多半要在解决了皇子的婚事之后,顺便再解决一下京中那些公侯伯之家的未婚郎君的终身大事。 谁不想嫁个好人家呢? 现下有贵妃出面说亲,后面还有今上来指婚,怎么看都是体面的。 陆萱之郁郁地捧着脸发了一会儿呆,她是有喜欢的人,她就喜欢京中那著名的才子章彦青,可却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嫁给他——在这样事情面前,她也不太敢直接把喜欢和爱说给人家知道,哪怕是沈慧也不行。 另一边韩六娘她们已经带着矜持的笑意与张贵妃聊得开怀,侧殿中一片欢声笑语,陆萱之在人群中找了找沈慧的身影,见她已经坐在了贵妃身侧,便也不好再去找她。 带着几分烦闷起了身,借口要更衣,她便在宫人陪伴下出了侧殿。 殿外,扑面而来一阵热意。 陆萱之隐约听着身后殿中仿佛传来了一阵艳羡的惊呼,却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暗自揣测了一番,但还是往后殿更衣去了。 更衣之后,陆萱之回去侧殿,却在路上遇到了韩六娘。 韩六娘见着了陆萱之,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嫉妒神色,道:“果然是亲姨母向着自家人。”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陆萱之皱眉。 “我的意思是,无论有什么好,都先顾着你们姐妹俩。”韩六娘面上显露嫉恨,“岳家都明示暗示想和章家结亲了,娘娘却还是把沈慧指给了章彦青,这不是向着自家人是什么?” 陆萱之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你还不信?不信你就去前面问问沈慧呀!”韩六娘犹自说着,“娘娘金口玉言,做不得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惊马 陆萱之感觉有些恍惚。 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她甚至感觉有些晕眩。 韩六娘往后殿去,她便扶着身边丫鬟的手往侧殿走。 这段路并不长,陆萱之却觉得走得疲惫。 她在回想韩六娘的话。 虽然韩六娘向来讨厌得很,但这种事情上,她也犯不着撒谎。 哪怕往深了想,往阴谋诡计那边疯狂深入,说韩六娘想挑拨她和沈慧之间的关系,那也并不太可能——没人知道她喜欢章彦青,自然也没人会知道她听到那消息时候内心的翻江倒海。 走到了有树荫的地方,陆萱之略站了站,向身边宫人道:“我在这里略歇一会儿,方才阳光照得晃眼,这会儿看什么都眼花缭乱的。” 宫人和善笑道:“姑娘在这里歇会儿,奴婢给姑娘扇会儿风,稍微缓一缓。” 陆萱之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拿着帕子按了按额头鬓角,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美人靠。 “方才这边晒了一上午,这美人靠上热气重,姑娘哪怕累了,也还是稍站一会儿,等会进去殿中,便又凉爽又能好好休息。”宫人一边给她打着扇子,一边笑着劝道。 陆萱之自然也不会驳了她的意思,便笑了笑,又揉了揉眉心,道:“这便回去吧,还是里头凉快。” 于是宫人也笑了起来,一边打着扇子,一边便与陆萱之一起往侧殿去了。 进到偏殿,陆萱之便看到了沈慧。 沈慧已经没有再在贵妃身边,她退到了旁边,嘴边噙着笑,正专注地看着其他人围着贵妃说笑。 她脚步顿了顿,心中闪过了一些荒谬情绪,还是规规矩矩走过去坐了。 倒是贵妃看到了陆萱之,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口中还笑道:“方才一晃眼就没见着你,你跑到外面去,倒也不怕热?” 既然贵妃发话,两边的人便默契地让开了位置,让陆萱之走到了贵妃面前去。陆萱之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慧,然后才在贵妃身旁坐了,道:“方才贪嘴,喝太多酸梅汤,又吃了好些果子。” “都是大姑娘了,还跟孩子似的。”贵妃慈爱地笑着摸了摸陆萱之的脑袋,“好好在这边坐着凉快凉快。”顿了顿,她又道,“慧姐儿亲事是说定了,还有你呢——” 听着这话,陆萱之忽然有些尴尬,脸上都有些发烧,正不知要说什么的时候,旁边沈慧开口笑道:“娘娘可别忘了我们这儿哪个不想着博个体面,让娘娘亲自说门亲事呢?” 贵妃笑着看了沈慧一眼,又扫了一眼面前这些花枝招展的贵女们,道:“本宫倒是有心,只是也怕好心做了坏事,你们若是想求个指婚的体面,只管悄悄儿和本宫说了,本宫便替你们去圣上那儿求个赐婚的旨意。” “娘娘金口玉言,可不能作假呢!”听着贵妃的话,便有人甜甜地附和起来,“娘娘眼光向来好的,娘娘要是乐意开口,谁会不愿意?” 贵妃笑道:“本宫虽然好心,但这婚姻之事乃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尤其世上女子不易,更加要谨慎一些。” 陆萱之在旁边听着这些话,又看了一眼沈慧,心中一时间有些复杂。 沈慧见陆萱之看自己,便也看向了她,目光中似乎有些不解。 这边贵妃倒也看到她们姐妹俩这眉来眼去,于是笑道:“瞧着你们姐妹有体己话想说,那便自个儿去玩吧,不必拘在我身边的。” 陆萱之愣了愣,还没想到如何反应,那边沈慧就已经起了身,笑吟吟地应了贵妃的话,走过来拉了她,便往侧殿的另一边去了。 其他人倒是乐得她们姐妹俩没在贵妃旁边,脸上甚至显露出了几分喜悦。 被沈慧拉着到了侧殿的另一边,陆萱之有些纠结地低了头,好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沈慧温声问道,“方才不是出去更衣?难道是月事来了没有替换的小衣裳?娘娘这边应当备着有,你且等等,我让人去要一些,就说是我要用的——” 陆萱之听着这话,脸一红,急忙拉住了沈慧:“并非如此……” “那是?”沈慧担忧地看着陆萱之,“方才你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恐怕娘娘也看出来的。还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方才韩六娘也出去了,是不是她又招惹你了?” “我……”陆萱之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看着沈慧,忽然之间感觉许多话想说都说不出口。 沈慧并不知道她喜欢章彦青。 她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沈慧接受了这个指婚。 “我……听、听韩六娘说娘娘给你指婚了……”支吾了许久,陆萱之低低地开了口,又并不敢抬头去看沈慧。 沈慧笑了笑,又是一叹,道:“是啊,指了南安侯章家。你也是知道的……我虽说是出身国公府,我父亲毕竟不是袭爵的人,大伯与我父亲关系也不太好,如今因着老太太还在才没分家,这国公府的名头,也不过是个虚名。”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贵妃的方向,语气中有些苦涩,“我娘早早没了,虽然有个嫡女的名头,但太太膝下还有一儿一女呢,若不是娘娘心善,还记着我,也不知要被太太嫁到哪里去。” 陆萱之静默了下来,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倒是让你听这些烦心事。”沈慧温和地笑了起来,又伸手拍了拍陆萱之,“成亲也不是坏事,至少嫁人了,或许还能博个当家作主呢!” “我……有些舍不得。”许多话在陆萱之喉咙里面滚动着,最后只有这么一句,被她说出口来,“那我们……我们不就分开了吗……” “你这就说的孩子话了。”沈慧笑,“南安侯不也在京城?又不是嫁去了山高水远的地方,将来都不能见面了。将来说不定见面时候更多呢!成亲了,毕竟多了许多便利,出门都方便一些,或许还能常常去你家找你呢——若你也成亲了,那能一起玩耍的时候就更多了。” “是吗……”陆萱之讷讷地说着,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了窗户外面。 窗外一片树荫,绿意盎然。 “再晚些时候要打马球,我们俩还是一起吧?”沈慧伸手拍了拍陆萱之的脑袋,“圣上也会来看我们打马球,还是和上几次一样,我们女娘们一队,那些郎君们一队。” 陆萱之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想叹气的冲动,强笑道:“那当然我们还是一起了。” 马球是贵妃喜欢看的,连带着今上也对马球多有喜爱。 有了今上和贵妃的喜爱,于是京中便一直有玩马球的风气,尤其世家大族中,无论男女,都对马球有所涉猎。 快近傍晚的时候,贵妃便带着一众贵女们从含春殿移驾到了泰兴楼。 贵妃和今上坐在了楼上,其他要打马球的人,便各自去更换行头然后准备上场了。 陆萱之和沈慧一起去换了打马球的轻便衣裳,一前一后拿着马球杆到马厩去牵自己的马,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那今天有公主一起来带着打吗?”陆萱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马球场的另一边,“我瞧着皇子还是六皇子八皇子,然后就是京中的一些少年郎君。” “说是五公主和她伴读也会一起来。”沈慧回头看了陆萱之一眼,抬手给她理了理头上的帽子,“都戴歪了,方才没照镜子?” “可能是系太松了,走着走着就歪了。”陆萱之把马球杆挂在胳膊上,然后动手把头上的帽子紧了紧,“有公主在还好了,不过我们也没赢过皇子他们那队,觉得有些没意思。” “只不过是玩乐而已。”沈慧笑了笑,“总比在家里呆着闲着没事做好,打打马球,还能松快一下。” “我们俩会玩,公主会玩,但韩六娘她们又玩得不精,球都拿不住的。”陆萱之哼了一声,“每次都输在她们那边,仿佛看着男人就不会骑马了一样。” “哪里这么夸张了?”沈慧安抚地拍了拍陆萱之的肩膀,“不过是玩乐,也不必太当真了。” “好吧……”陆萱之忍不住叹了一声,而此时此刻,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叹气了。 为了这总也赢不了的马球比赛。 或者是为了沈慧和章彦青已经板上钉钉的婚事。 和沈慧一起牵了自己的马,陆萱之不耐烦牵着马走,便直接翻身上马朝着球场跑了过去。 临近傍晚,天边有瑰丽的红霞,刺目的阳光在此刻都变得柔和起来。 陆萱之把沈慧甩在了身后,也没去理会沈慧提醒她要小心的叮嘱,在风中,她如释重负一般地吐出了憋闷了许久的一口气。 至少在此刻,这一场注定会输的比赛,能让她忘掉那些烦闷的事情,能让她暂时把心中的郁结发泄一二。 这么想着,她催动身下的马跑得更快了一些。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韩六娘的一声惊呼,有什么从她耳边刷过去! 下意识俯下身子趴在马背上,身下的马也开始不受控制。 陆萱之眉头一紧,先贴服马背,防止自己被马甩下去,然后手中拉好缰绳,以免马直接冲着今上和贵妃跑过去,用尽全力只控制着马绕着球场跑圈—— 场边骚动起来,而陆萱之根本无法分心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竭尽全力绕着球场跑圈,努力让身下的马儿重新安静驯服下来。 她都快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终于旁边有个高大的身影同样骑着马靠近过来,她分不出更多的注意力去看旁边的人,只听到那人说了一声“放手”。 她松开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从马背上被捞起来,然后毫无形象地被放在了那人的身前。 一身冷汗。 陆萱之觉得自己手脚都是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聂南 一片喧哗中,陆萱之感觉自己好像能够踩到地面,她定了定心神,慢慢地睁开了一直紧张闭着的眼睛。 一圈人围着她,有男有女,她抬眼扫过去,仿佛面孔都是陌生,好半天才认出了面前的沈慧。 沈慧焦虑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叠声问道:“还好吗?能不能站稳?太医已经过来了,让他过来给你诊诊脉,你脸色也不太好……三娘,说句话!” 陆萱之看着沈慧,慢慢地从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张贵妃也从上面下来,关切地走到旁边来:“三娘可还好?一会儿让太医看看,熬一碗宁神的汤喝一碗,再好好休息一夜,今天就在宫里面歇下,不要再奔波了。” 陆萱之反握了沈慧的手,看向了张贵妃,让自己勉强恢复了镇定:“多谢娘娘,现在已经无妨了。” “还是先歇一歇。”张贵妃亲切道,“今日就不要再玩马球了,就坐在本宫旁边一起看看。” “是,多谢娘娘。”陆萱之应了下来,又看了一眼球场当中,那匹受惊的马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那我陪着三娘一起。”沈慧在一旁道。 张贵妃点了点头,道:“正应如此,慧姐儿好好安抚一下三娘。” 于是沈慧便扶了陆萱之的胳膊,任由她把大半力气都卸在自己身上,然后跟着张贵妃一行,去到泰兴楼上坐下了。 球场中,这小小混乱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少了陆萱之和沈慧,也并没有太多影响,很快便还是整理好了队伍,两边开始有来有往地开场了。 陆萱之捧着一碗绿豆汤两眼放空地看着场中,目光都有点涣散。一旁沈慧也没和她说什么,只让她慢慢先平复心情。 球场上,五公主先进了一球,球场上发出了一阵欢呼喝彩。 在这样热烈气氛中,陆萱之终于回过神来,定睛看向了球场当中,又看了看旁边的沈慧:“你没去玩?” “我去玩马球,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浑浑噩噩地抱着绿豆汤发傻么?”沈慧笑了笑,“当然是我陪着你了。” “刚才……吓死我了……”陆萱之喝了一口绿豆汤,终于感觉自己真的缓过来了,“我都以为我要和那匹马一起没了……” “别胡说八道!”沈慧敲了陆萱之一记,“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给人道谢,方才是圣上身边的聂南将军救了你。” “那个年轻将军啊?”陆萱之想了想,才从之前听过的各种流言中想起了这人,“上回说是这将军以色侍人,所以才年纪轻轻封了将军?” “人家救了你,你管人家为什么被封将军?不管怎样都要好好去道谢。”沈慧好笑地看了陆萱之一眼,又叹了一声,“我是听说,这个聂将军是在云州守城有功,还杀了燕军中一个大将,才被封了将军。” “这么厉害?”陆萱之有些惊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无趣,“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也懒得去打听,什么打仗用兵的,我都不知道云州在哪儿……” “不说这些,等会儿去道谢便是了。”沈慧温柔地笑着说道,“现在先好好休息。” 陆萱之点了点头,把目光重新投向了球场之上,扫过了场上的人,又有些讶异:“没见着韩六娘?” “嗯,她不在。”沈慧的语气微微冷漠了一些。 “还没问呢,刚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陆萱之看向了沈慧。 “韩六娘的马球杆脱了手。”沈慧语气平淡,“她马球杆前头带着尖还有铁刺,正好蹭着你边上打过去,那个尖头应是扎在你的马腿上了。” “啊?”陆萱之惊讶极了,“她怎么那么不小心?” “你平常总和她一针顶一线闹得不好看,这会儿倒是还为着她说话了?”沈慧好笑地看了一眼陆萱之,“那就是故意的,但也没想到会闹大了。” “……”陆萱之静默了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她和韩六娘的确是关系不好,但她是没想到韩六娘还要这样动手的。她那样看韩六娘不顺眼,也从来没想过要对她动手的。 “那个尖头应该是划过去了,所以你的坐骑也只是惊了,但没有直接倒下去然后把你甩出去。”沈慧看着陆萱之,“不管韩六娘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这事情最后就是惊了驾,她别想有什么好结果。” “好吧……”陆萱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很多事情便是这样了,如果只是她们女孩儿之间玩闹,哪怕真的动手了,也不过如此;但如果惊了圣驾,那一丁点小事都会被闹得十分严重,如韩六娘这样…… 陆萱之摇了摇头,把目光重新放在了球场之上。 因有公主带队的缘故,女娘这一队也并没有输太多,最后仍然是场上每个人都能拿到奖励,皆大欢喜。 在夜幕降临之前,大家也都纷纷离开了皇宫,各自回家去了。 陆萱之与沈慧告辞,然后便跟着贵妃一起往含春殿去。 张贵妃与陆萱之还有沈慧的母亲是嫡亲的姐妹,张贵妃年纪最长,如今也是地位最高,故而对两个妹妹还有她们的孩儿都十分照顾。贵妃见陆萱之脸上还有些惨白,便笑道:“等会儿你就早些休息,明儿一早我让人送你回家去。” 陆萱之忙慎重谢过了贵妃,道:“谢谢娘娘,今天原也是我不小心。” “今天也不是你的过错。”贵妃和善地说道,“你也是被吓着了,而且处理很好,没有惊慌失措,就连圣上都向我夸你沉稳,是个好姑娘。” 陆萱之有些意外,又有些小小高兴。不过提到了今上,她倒是忽然想起了要给救她那人道谢的事情,于是道:“娘娘,今天把我从马上救下来的那位……我还没有去谢过。” 贵妃笑笑,道:“这有什么,等会儿我替你收拾一份谢礼送去便是了,明日你回家了,再让你娘帮你收拾个谢礼,送到聂将军府上去。” 陆萱之傻傻地眨了眨眼睛:“那不用我去当面道谢啦?” 贵妃伸手摸了摸陆萱之的脑袋,道:“要是想当面道谢,那明儿早上,我带着你过去找圣上,然后向聂将军道谢,怎么样?” “还要这么麻烦哦……”陆萱之有些纠结。 “你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娘,顾忌是多一些的。”贵妃耐心地解释道,“便像我说的,我让人去送谢礼就行了。” 陆萱之听到“没出嫁”三个字,忽然又想起了沈慧被指婚章彦青的事情,接着又想起来今日在马球场上并没有看到章彦青,心思一下子百转千回,竟然说不清楚了。 贵妃见陆萱之不说话,也只当她是听进去了,正好也已经进到了含春殿中,便让女官带着她去洗漱休息了。 陆萱之洗漱之后,躺在了床上,脑子里面一片乱纷纷,但还是很快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梦见了很多光怪陆离的场景,一会儿是她骑在马上用马球杆去砸了沈慧,一会儿又是沈慧从马上救了她,再过一会儿又是她的马下竟然踩着章彦青…… 这么在马上过了颠簸的一夜,陆萱之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头有些发胀。 仍然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夏天总是有这样特别明朗的天气,放眼看去都是蓝天白云,还有灿烂刺目的阳光。 陆萱之出宫的时候太阳还不算太大,也还能在顺着树荫走,只是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没了遮挡,一下子倒是让阳光刺得要什么都看不清。 她一边拿出扇子来挡了太阳,一边又听到有人在检查对牌。 她进宫这么多次,倒是很少遇到这样出宫都要严格检查的时候,甚至都排了这么长的队伍。 踮着脚看了一眼前面,只见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跟从,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这是为什么?陆萱之有些意外。 就她所见,这些内监宫人们都不是好相与的,时常都和这些守着宫门的侍卫们有摩擦,这次倒是这么听话了? 再往前看了看,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高大的年轻将军正靠着一旁站着,姿势并不算太正经,甚至可以说是吊儿郎当了,他身边的墙上还靠着一杆长|枪,大约应当是他的武器。 不用刀?陆萱之首先想起的是这么个问题。 不过很快她便听到前面的人在议论纷纷。 “也不知道这聂南是发了什么神经,今天一早就跑来检查出宫的人。”那人烦躁地小声嘟哝,“这位又惹不起,圣上的心头爱将!” “忍忍吧!北边正乱着呢!”旁边一人说道,“昨儿据说是从今天开始进宫出宫都要严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爱慕之人 北边到底是什么情形,陆萱之是一无所知的——事实上她也不耐烦去知道这些,若真的想知道,家里面父兄都是在朝中出入,平常又常在宫中,想要打听,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北边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对她来说实在太遥远。 到了宫门前面,身边的婢女递上了对牌让那些侍卫仔细看过,陆萱之抬眼看向了一旁站着仿佛是百无聊赖的据说是聂南的那个人,便想起来自己昨天的遭遇。 “聂南……将军?”陆萱之带着几分不确定开了口。 那高个的男人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带着几分疑惑挑了眉:“你是谁?有什么事?” 陆萱之被噎了一下,竟有些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旁边的侍卫正在看对牌,于是接了话:“将军,这是忠诚伯府的。” “哦!”聂南眉头拧起来,但还是没怎么仔细看她,甚至目光都要看向别处了,“有什么事?” 陆萱之感觉有些尴尬,可话都说到这里了,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呃……谢谢将军昨天从马上救了我……” 听着这话,聂南又看了陆萱之一眼——这次目光稍微变了变,多出了几分欣赏:“不谢,那是你自己马术好,否则早就被甩出去了,等不到我去救你。”说完,他也不再多看陆萱之,只摆了摆手,“谢礼我已经收到,心意也领了,我这儿事多,就不用多讲那些虚礼了。” 陆萱之窘迫地点了点头,便也不多说,只与婢女一起出了宫门,然后上了自家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陆萱之才感觉自己从那尴尬境地中逃离出来。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也从未被这样对待过,谁会和她说话的时候看都不看她一眼呢?语气也是不屑一顾的,仿佛都是敷衍。 还好也只不过是一场救命之恩,既然谢过,对方又表示不用多礼,应当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这样想着,便也就这样安慰了自己,然后伸手拿了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幸好这还是早上,还没到正午最热的时候,马车中又有冰盆,若是中午,就算有冰盆,这马车便也要让人待不下去的。 回到家中,陆萱之先去正房见了母亲张氏。 张氏已经听说了陆萱之在宫中的事情,此刻看着自己女儿好生生地回来,便也放下心来。 “谢礼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送去了聂将军府上。”张氏拉着陆萱之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韩家昨儿就派人送赔礼过来了,等会儿他们六娘要亲自上门来给你赔罪,你等会儿别得理不饶人,知道吗?” “我又没错,我什么时候得理不饶人了……”陆萱之不高兴地看了张氏一眼,“我还差点儿从马上摔了呢,又不是我的错……” “没说是你的错,只是韩家比咱们家又不差什么,既然他们家已经摆出了赔礼道歉的姿态,也便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做太多文章,闹得两家关系僵硬。”张氏耐心地劝着自己女儿,“难不成要为着这个,和韩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陆萱之顿了顿,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张氏说的,她当然也明白——于是她尽管不高兴,也还是点了点头,道:“娘说的,我知道了。” “那便好,娘知道你最听话了。”张氏宽慰地笑了起来,“那便去休息一会儿,等会韩家来人了,我让人去喊你。” “精神还好呢,我和娘说说话。”陆萱之拉着张氏,并不想走,“娘,你知道慧姐姐被指婚了吗?” 张氏点了点头,笑:“昨儿已经发了旨意,怎么了?” “那……”陆萱之欲言又止,抬眼看向了张氏,“娘……” “你慧姐姐能有个好人家也不容易。”张氏看着自己女儿,“你二姨母去得早,慧姐儿也没个亲兄弟帮扶,也是命苦。”顿了顿,她又笑了笑,“娘知道你和慧姐儿关系好,是不是还想着慧姐儿成亲了,就剩你一个人,没有玩伴了?” 陆萱之支吾了一会儿,毕竟也知道有些心事哪怕是在张氏面前也不能言说,最后还是顺着张氏的话语点了点头。 “成亲之后慧姐儿还能自在些,不必像现在这样,平常连出门的时候也少。”张氏摸了摸陆萱之的脑袋,“你也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郎君?你在宫里面跟着娘娘一起,也见过不少京中的才俊吧?有没有哪个让你觉得好?” 听着这话,陆萱之脸微微红了红,道:“也没见着几个,就那么一些。” “那有没有觉得中意的?”张氏逗趣地问道。 陆萱之急忙摇了摇头,然后岔开了话题:“我早上回来时候,在宫门口见着聂将军了,我还亲自给聂将军道谢了。不过聂将军一开始没认出我,后来对牌上看出我是谁,也没正眼看我,看起来好难相处的人!” “这是人家将军也懂得避嫌。”张氏笑,“你身上衣服一看就不是宫里面的宫人,头发一看又是未婚的姑娘,他盯着你看做什么?多看两眼,旁边或许有人要说他是色中饿鬼之类。再遇上那好事之人,往你身上编排一二,说你未嫁之女不懂得检点……那可就是麻烦来了,还不如冷淡一些,给自己省点事情,也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陆萱之愣了愣,她是没想到这一层的,此刻便觉得有些目瞪口呆了:“娘,什么时候外头都成这样了?之前明明不是的!” “又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张氏微微叹气,“你呀,只不过是家里面对你宽待,宫里面娘娘也纵着你,倒是让你不知这外头女人多艰难。” “才不是……之前我和慧姐姐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没这么多闲话的!”陆萱之嘟起嘴巴,“哪里有这么坏心眼的人,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可世上坏心眼的人就是那么多,看热闹的人更多。”张氏笑叹了一声,“你啊,明明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陆萱之还想说什么,可又找不到可辩驳的例子,于是只好气鼓鼓地闭了嘴。 “先去休息一会儿,换了衣裳,我这儿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别在旁边打闹了。”张氏催促着陆萱之起身,“若还是在这里赖着不走,等会儿就让你来看账簿子了。” “我不看……”陆萱之扫了一眼张氏手边那厚厚的账簿,心中顿时感觉到害怕了,“我去换衣裳了,娘等会叫人来喊我便是。” 张氏笑着摇了摇头,便由着陆萱之一溜烟儿跑走了。 等到陆萱之走了,张氏身边的嬷嬷任氏用带着几分劝谏的语气开了口:“太太,您对三姑娘还是太宽厚了些,将来三姑娘嫁人了,这理家的事情,不也要一一做起来的?” 张氏摇了摇头,道:“这年景,哪里是能让她看的?瞧瞧这庄子上报上来的,夏收都要绝收了……她看了这些,除了不知所措,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任嬷嬷叹了口气,道:“太太说得是,这年景……倒是越发过不下去。” “像咱们伯爵府,家大业大,撑一撑也能渡过去。”张氏翻着手边的账簿,“那普通百姓,恐怕是又要卖儿鬻女过活了。” “京中毕竟不同,哪怕别处差一些,京城也总不会差的。”任嬷嬷道,“太太也不用忧心太过。说不定等到秋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愿能好起来。”张氏苦笑了一声,“罢了,这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你随我一起去见老太太,这年景难过,我们大房是支撑不起来的,二房三房总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任嬷嬷应了一声,便让小丫头抱了账簿,然后跟着张氏一起,往老太太院子去了。 陆萱之回到自己房中,刚换好了衣裳,便听见外头丫鬟笑着与人说话:“二郎君,我们姑娘正换衣裳,您稍微在外面坐一坐,好不好?” 然后便是她的兄长陆荆之的回答:“不急不急,我是听说昨儿妹妹在宫里面差点出了事,这会儿过来看看。” 陆萱之把头上的珠钗取下来,换上了家常簪子,走到外间去,便看到了陆荆之手里还拎着个纸包,正在门口站着。 见到陆萱之出来,陆荆之上前了两步,把手里纸包交给旁边的丫鬟:“给你带来的你喜欢吃的芙蓉糕——看着你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吧?” 陆萱之道:“没事,休息了一晚上,还喝了些宁神的汤药。” “那便好那便好。”陆荆之笑道,“一大早上韩家的四郎还来找我,带了好多东西说是来赔礼,我不知你情况如何,也便没收下,只说是要看你情形。这会看你好好的,他要是再来送东西,我就全收下,然后送给你玩耍。” “还能这样?”陆萱之忍不住笑了笑,“我以为这不过是小事,也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陆荆之在旁边坐下,又让丫鬟端了凉茶上来,道:“这怎么可能是小事,昨儿听说韩六娘直接被送出宫,韩家急得不行,今儿早朝说不得都要自己去请罪一二。” “这么严重?”陆萱之微微皱了眉头。 “倒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昨天差点惊了圣驾。”陆荆之道,“你和韩六娘那事情都是小事,女孩儿之间一时失手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但惊了圣驾,就是大事了。” 陆萱之默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陆荆之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你没事就好,韩家的事情自然有父亲和母亲他们安排。”顿了顿,他又笑了起来,“我听说慧姐儿婚事定了,妹妹,你就没个如意郎君什么的?” “……”说起如意郎君陆萱之就情不自禁想到了章彦青,但章彦青和沈慧婚事已定,她是不能再有什么想法了,于是便摇了摇头,“统共也没什么见到外男的机会,谈什么如意郎君?” “我倒是有一位好友,对妹妹你神魂颠倒,一见倾心,然后茶饭不思。”陆荆之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章彦青 作为一个姑娘,忽然听说有人为了自己茶饭不思,还一见倾心,陆萱之心中是有些小小欢喜的——只不过也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很快就心生疑惑:“那是谁?是我见过的人吗?” 陆荆之笑了笑,道:“是安平侯府的三公子,他是皇子伴读。” “我都没见过。”陆萱之想了想,倒是没能在脑海里面把这号人给翻出来,“也全无印象,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见过我。” 陆荆之道:“你年纪也不小,该是要说亲的时候了,安平侯家里是不错的,侯府比咱们伯爵府还高一级,他们家里面做官的也多,你嫁过去是不吃亏的。” 听着这话,陆萱之眉头微微拧起来,看了陆荆之一眼,道:“怎么听着你意思,像是要把我赶紧嫁出去才好?” 陆荆之哈哈一笑,道:“这话虽然你不爱听,但我做哥哥的还是要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不成你要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了?连慧姐儿都说了人家,还是宫里面娘娘说的亲,多大体面?要我说,你便应当和慧姐儿一样早早把婚事定下来。” 陆萱之听着这么一席话,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舒服,索性就站了起来,道:“你这话我不爱听,也不想听你说,我还想休息会儿,你走吧!” 陆荆之面上闪过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你脾气也太大了一些!我不也是为了你好?陈家是不错的,他们三公子又喜欢你,还是侯府,这可算是高嫁了!” “走走走,懒得听你说!”陆萱之越听火气越大,直推搡着陆荆之起了身往外面赶。 陆荆之脸色难看了一瞬,最后倒是也没发火,只道:“好好、我走我走——我为了你好,你倒是不领情!” 看着陆荆之走了,陆萱之气鼓鼓地回到小厅当中,端起了茶几上的凉茶喝了几口,又烦闷地放下了。她看向了身边跟着的丫鬟颂玉,闷闷问道:“你觉得我哥是好心吗?怎么听着好像我不快点嫁人就对不起他一样?” 颂玉是从小就跟着陆萱之的,两人虽然名为主仆,但也是情似姐妹,很多事情陆萱之并不避着颂玉。于是颂玉听着陆萱之这样问了,便笑了笑,道:“二郎君有这想法也不奇怪,姑娘过年时候就及笄,之前太太还和老爷一起商量着要给姑娘说个好人家呢!” “但也不像他说的这样,仿佛要赶我走一样……”陆萱之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听他意思,恨不得我马上和那个陈家的什么人订亲然后成亲一样!”顿了顿,她又想了想这个安平侯府,问道,“这个安平侯,做什么的?” 颂玉也想了一会儿,道:“京中国公府侯府伯爵府太多,还有亲王郡王,奴婢一时间也想不太起来。” “不理这些了,要他还过来说这些,直接打出去就是。”陆萱之越想越不高兴,索性直接回去了房中蒙头准备睡一会儿。 这边陆荆之在陆萱之这里被赶出来,面子上略有些过不去,于是便索性没在府中多呆,直接就出了府去找他的那些个好友们一起吃酒作乐了。 尽管天气炎热,但丝毫不影响这些纨绔子弟们凑到一起吃喝玩乐。 陆荆之去到明月楼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成了一片。他在侍女引导下进到厅中,环视了一眼厅中诸人,然后便笑了起来:“今儿倒是齐全,我还以为天热,都懒怠出门了。”一边说着,他便与厅中人打了招呼,接着就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了。 “韩家今天要上你家去了吧?”旁边一人笑着问,“他们家也是倒霉,出了这档子是,原本可大可小,偏偏又闹大了。” “咱们家也不打算多追究这事,原本就是姑娘家之间打闹,犯不着太认真。”陆荆之道,“韩家也是想安抚了咱们家,省得他们请罪的时候,咱们家在后头又煽风点火。” “韩家六娘今后恐怕是难嫁了。”那人嬉笑着喝酒,“谁会要她啊?惹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事情还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以后想留在京城是难了。” “嫁去外地也不是什么坏事。”又有一人笑着附和了,“反正京城待不下去,去外地找个好郎君又有什么不好?” “说起来,倒是羡慕章兄。”最开始说话那人,举起了一杯酒,向坐在陆荆之斜对面的青衣郎君做出了一个敬酒的姿势,“恭喜章兄,听说保国公府的那位沈氏乃是绝代佳人,风姿昳丽。” 青衣郎君——也就是章彦青,他微微抬眸,脸上神色如常,语气也是寻常:“的确也是要多谢宫里面娘娘和圣上指婚,别的不说,体面是足够体面了。” “怎么,章兄还不满意沈氏如此美人?”旁边有人戏谑着问道。 章彦青手里捏着酒杯,面上浮现了一个有些轻佻的神色,道:“娶妻这事情,乃是娶一个体面,是不是美人并不重要。这位沈氏,是美是丑,都没什么关系。” 这话听得旁边的人都频频点头,便有人附和道:“如我们这般身份,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呢?” 然后旁边明月楼的姑娘们便纷纷娇笑起来:“郎君们难道是嫌我们姐妹们不够美?那沈氏有多漂亮?难道比我们花魁娘子还要好看不成?” 这样娇声软语,燕语莺声,很快厅中便又气氛热络起来。 陆荆之端着酒,便坐到了章彦青身边,笑道:“以后咱们倒是也算亲戚。” 章彦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亲戚了,虽然还拐着弯。”说着他仿佛是自嘲笑了一声,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怎么,还真是指婚了都不高兴呢?”陆荆之笑着调侃,“面子里子都有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倒不是这事情,是旁的事情。”章彦青只摆了摆手,“娶妻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烦恼不高兴的?不过是个女人,喜不喜欢的,娶回家先放着便是了。” 陆荆之笑了笑,道:“那章兄是在忧心家国了。” “家国大事,不敢忧心。”章彦青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也不必多问,这事情我也不会与你说起。” 陆荆之从前和章彦青并不算太亲近,只不过是点头之交——他是不喜欢章彦青这种人的,模样是好,才华也有,可偏偏就是难以相处,说话都仿佛带着刺,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今日他过来,原本还想着两家今后也有个亲戚关系,没想到这么两句说下来,又是说得自己有些难堪。 不过大男人也不怎么计较这些了,陆荆之哈哈笑了一两声,便继续端着酒杯往别人处谈天说地了。 男人之间说起闲话来,并不比女人之间更少。 陆荆之才和另外一人略聊了一两句,那人便说起了章彦青今日情绪这样低沉的原因。 “他庶弟,他瞧不上的那个章彦云,要跟着管将军去冀州。”那人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章彦青,“原本还想压着不许去,章彦云直接先去管将军那边把名额给定下了,先斩后奏,现在章家不放人都不行。” “这有什么好压着的,男子汉想出去建功立业还不是好事?难道要在家里把老本吃空?”旁边又一人疑惑不解,“况且是庶弟,将来就算分家出去,也分不到什么东西,这会儿拦着人家不许上进,将来分家以后让庶弟直接出去喝西北风饿死?这也是烦恼得有些让人看不懂。” “那谁知道了?”先开口的那人摇了摇头,“我是听说的,我爹和管将军的关系好,这事情也是从管将军那边听说的。” “不过他也是运气好,这次先娶了沈氏,和保国公府有了关系,又是宫里面贵妃指婚的,再加上南安侯府,他今后想扶摇之上,谁也拦不住的。”旁边那人语气中带着些羡慕,“只要他自己不闹出什么事情来,今后的青云坦途已经肉眼可见。” 话说到了这里,大家目光又投向了陆荆之,笑道:“陆兄才是真的幸运之人,贵妃是陆兄的亲姨母,今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比我们这些还要攀关系的要好太多了。” 陆荆之听这些恭维话已经太多,此刻面上便是如常:“哪里,我不也要苦哈哈地和大家一起准备科考?恨不能能马上中个举人呢!” 到了中午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遮住了烈日,天气一下子阴沉下来,但却并没有凉爽多少。 蝉鸣声声,让人觉得有些吵闹。 陆萱之正有些昏昏欲睡,张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了,笑道:“姑娘,韩家的六娘过来道歉了,太太请您过去呢!” 陆萱之猛然惊醒过来,从颂玉手里接了帕子擦了擦脸,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6.扑朔 虽然面上还是带着笑,但陆萱之明显能看出来韩六娘脸上的憔悴,再不是之前宫里面见到她时候那骄傲的样子了。 韩家的大太太带来了许多赔礼,见着陆萱之出来,就上来嘘寒问暖了一番,听说陆萱之已经没事,便又把她从头到尾都赞了一遍,直叫陆萱之都听得脸上发烧。接着,韩家大太太便让韩六娘上前去给陆萱之赔礼,口中道:“这礼一定是要赔的,我们家六娘做错了事情,不能就这么含糊过了。” 于是韩六娘上前来,低眉顺眼地向陆萱之道:“三娘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不小心,连累你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还请三娘原谅。” 陆萱之是第一次看到韩六娘这么低三下四的样子,心中有些唏嘘。尽管她平常和韩六娘真的有很多地方不对付,可有一说一,这事情韩家都做到这样地步,韩六娘都摆出这样低姿态,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非要揪着不放——毕竟她本人休息了一晚上,现在的确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针锋相对太久了,有时候有些柔软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假如面前是沈慧,那恐怕不需要沈慧开口说什么,她陆萱之就会上前去表示一切都没什么。 可面前的这个是韩六娘,和她总是针锋相对斗嘴个没完的韩六娘,于是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又找不到什么贴切说辞,最后只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说了句:“没事。” 韩六娘听着这话,脸上也没什么欣喜神色,仿佛是压力更大了,她嘴唇蠕动了两下,求助一般地看向了韩家大太太。 韩家大太太也有些尴尬,她试探着看向了张氏,道:“她们小姐妹俩或许是在这儿拘谨了,不如让她们私下里聊一聊?这些个事情,或许她们小姐妹私底下还更好解决呢?” 张氏宽宏地笑了起来,向陆萱之道:“萱姐儿便带着六娘去你院子坐坐,再把上回庄子上新制的玫瑰冰露拿出来给六娘尝一尝。” 陆萱之看了一眼张氏,又看了看面前目光中甚至带出了几分祈求的韩六娘,于是起身应了下来。 带着韩六娘出了正房,顺着游廊慢慢往自己院子走,陆萱之明显觉察出韩六娘身上那些紧绷的气氛都开始渐渐散去了。 快走到陆萱之院子门口的时候,韩六娘闷闷地开了口:“我真不是有心的,三娘,对不住。” “刚才说了没事。”走了这么一段路,陆萱之也没那么多针锋相对的意思,语气柔和了一些,“原本也没打算追究的。” “可还是我做错了事情。”韩六娘拧着手指头,语气沉闷得和平常那个活泼的她简直像两个人,“昨天我回家,太太还有老爷都骂我了,老太太还罚我跪了一晚上祠堂。”顿了顿,她抬眼看向了陆萱之,“对不起三娘,我昨天挥手的时候,也真的没想到我的马球杆就那么脱手而出了。马球杆前面的尖尖……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那有人动你马球杆了?”陆萱之也看向了韩六娘。 “不知道——这谁会知道……”韩六娘闷闷地说,“反正我没可能进宫,也没可能做什么皇子妃了。哪怕昨天那个马球杆没差点儿砸到你,前面那个尖尖,等到比赛的时候我要是击到别人马上,也要惹出乱子来……” 陆萱之轻叹了一声,这会儿倒是觉得韩六娘有些可怜。 两人进到了陆萱之的院子里面,又在花厅里面坐了。 陆萱之让人拿了玫瑰冰露上来给韩六娘尝一尝,然后又想了想韩六娘刚才说的话。也正如韩六娘自己说的,假如这马球杆当时没甩出去惊了陆萱之的马,那就是之后马球比赛的时候能伤了其他人的马,不管伤的是谁的,这后果都无法估量…… “你觉得会是谁动了你的马球杆?”陆萱之问。 韩六娘颓丧地摇了摇头,道:“这谁知道?我只知道肯定不是你和沈慧了,那其他人,谁都有可能……” 听着这话,陆萱之都有点想笑:“你平常就喜欢和我吵,这会儿倒是觉得我不会动你东西?” “娘娘是你亲姨母,要是你真的想要什么,娘娘还能不给么?”韩六娘虽然语气颓废了,但在这一点上还是相当坚持,“沈慧和你一样,都是娘娘的心头爱,要是真的想做皇子妃,那早就做了。剩下的就像我们这些,那才是心里憋着事,想搏一搏呢……都是面和心不和……” “那你们之前还一直针对我?”陆萱之觉得有些荒谬了。 韩六娘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如果有个共同的针对对象,那才很容易让一群面和心不和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姐妹情深啊……” 这话听得陆萱之直接愣住,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韩六娘蔫蔫地低下头,“我其实没有不喜欢你,我……我……”说到这里,她哽噎了一声,然后便抽出帕子来按住了眼角。 陆萱之默默地看着她抹眼泪,但却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 韩六娘大约自己也觉得哭起来不好,过了一会儿便收了眼泪,两眼红肿,看起来十分狼狈。 陆萱之道:“你要不梳洗一下?等会儿出去了倒是不好看。” “要……要的……”韩六娘捂了脸,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 陆萱之也没多说什么,便让人打了水来,又取了胭脂水粉等物,让韩六娘好好收拾了一番。 收拾妥当了没一会儿,前面张氏便让人过来了,说是韩家来了人有急事找韩家大太太,这会儿就得要走,于是来请韩六娘。陆萱之便不多说什么,只与韩六娘一起往前面去。 与张氏一起送走了韩家母女,陆萱之在旁边叹了一声,然后引得旁边张氏笑了起来。 “你叹气做什么?”张氏拉着陆萱之一边往正院走,一边笑着问。 “就忽然觉得韩六娘也很可怜。”陆萱之非常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我也还是不怎么喜欢她……” “可怜是真的。”张氏淡淡道,“但这世上可怜的人多着呢!” 陆萱之不明白张氏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但也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便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回到了正院,张氏叫住了要回去自己院子的陆萱之,道:“最近入伏了天热,还是少出门为好。” “那能不能去看慧姐姐?”陆萱之问。 “她最近要准备嫁妆,也没空和你玩耍的。”张氏道,“还是就呆在家里,少去外面。” “那要是宫里面娘娘说要进宫呢?”陆萱之有些不解为什么张氏忽然这么说。 “娘娘最近也忙着,总之你就别出门就是。”张氏道。 陆萱之“哦”了一声,还想问个为什么,但看到张氏神色中似乎夹杂着担忧,于是想了好一会儿,没有继续追问。 天气越来越热,甚至比往年的三伏天更热一些。 许久许久都没有下过一滴雨,院子里面的树都被晒得叶子开始发蔫发黄。 陆萱之原本还想求着张氏能出门一两次,看着这酷热天气,也熄了出门的念头,一心一意地就在家里面,整天抱着冰盆过活。 整个六月都在酷热中过去,到了七月,原本是京城应当转凉的时候,却还是没有半点凉爽的迹象,仍然是每一天都热得人心浮气躁。 就在这样的浮躁中,七夕来了,沈慧和章彦青的婚事也已经两家送了婚书并择定了良辰吉日就成大礼。 陆萱之讶异着沈家和章家竟然这样迅速,于是在跟着张氏去保国公府给沈慧添妆时候,便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问起了沈慧。 “怎么这么快?”陆萱之压低了声音,也怕旁边有人听到。 沈慧无奈笑了笑,道:“沈颖说定了人家,那家人马上要到南边上任,我若不嫁,就要耽搁了沈颖。于是太太去和南安侯府商量了一二,便把这婚书交换,然后定了吉日。”她所说沈颖,便是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沈慧生母去世之后没多久,她的父亲就续弦,沈颖就是后来那一房太太所生的了。 陆萱之听着这话,便有些为沈慧不平:“那就不能让沈颖等一等?你这可是圣上赐婚的,这么潦草,也太不体面了!你应当给娘娘送个信,娘娘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出嫁,才不是像现在这样,闹得这样仓促!” 沈慧摆了摆手,道:“罢了,反正都已经木已成舟,再说也没用。娘娘在宫里面已经尽力了,我毕竟不是娘娘亲生的,娘娘愿意为了我特地指婚,已经是足够了。” “可……”陆萱之眉头皱了起来,“那……” “我知道你关心我。”沈慧摸了摸陆萱之的脑袋,“让萱姐儿给我担心啦!” 听着这话,陆萱之莫名有些想哭,于是一头扑在了沈慧怀里,闷闷道:“那我替你骂沈颖去……” “这可不好,何必为了外人动了肝火?”沈慧拍着陆萱之的后背,“我就当你是我亲妹妹,她什么都不是。我出嫁以后,更加和她没关系了。” 陆萱之闷闷地叹了口气,道:“章彦青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他一定会对姐姐好的!” “嗯?既然连你都知道是有名的才子,那一定才华相当出众了。”沈慧顺着陆萱之的话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听我哥哥说过好多次哦,说他才华横溢。”陆萱之把心中的那些小小不甘和意难平都抛开,认真地看向了沈慧,“既然是才子,那一定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姐姐这么漂亮,他一定会对姐姐很好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7.世道难 沈慧嫁到章家之后,果然没过多久,沈家又办了一场喜事,倒是比沈慧出嫁时候还要更热闹一些。 陆萱之有些为沈慧不平,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既不能去沈家大闹一场给沈慧争点什么,也不能去沈慧面前说说这事情到底有多不公平,于是也只好在张氏面前嘟哝不满。 “所以,慧姐姐明明就是嫡女,凭什么沈家就对慧姐姐这么不好?”陆萱之愤满地抱着果盘,“沈颖凭什么就样样压着慧姐姐一头?” 张氏一边在看账簿,一边又在吩咐着管家娘子去做事情,这边听着自己女儿在抱不平,只随口道:“亲娘总是对自己女儿更好一些的,沈二太太自然是偏心沈颖了。” “那……那不还有姨父……姨父为什么也对慧姐姐这么不闻不问……”陆萱之咬了咬嘴唇。 “这后宅的事情,男人向来马虎。”张氏语气平平,“有些弯弯绕绕,他们懒得想,也就只想要个面子上过得去罢了。何况慧姐儿是个姑娘,倘若是个男子,便是不一样的境地了。” 陆萱之烦闷地抓起了莲蓬,发泄一样剥开莲蓬的皮,又捏着一枚空心的莲子,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慧姐姐真是不值得!” “倒是你。”张氏吩咐完了事情,转头看向了陆萱之,“我听你哥哥说,安平侯陈家的三郎对你一见倾心,还给你送了很多东西,是么?” “我没收!”说起了这个陈家的三郎,陆萱之脸沉了沉,声音都拔高了起来,“我都没见过他!我收他的东西做什么?哥哥心思不正!他上回就跟我说这个陈家三郎,我说我没见过,也不知这个安平侯是做什么的,可他就说个没完没了!现在竟然还到娘这里来说三道四了!” “别急,慢慢说。”张氏温和地笑了笑,“这事情我也就听你哥哥提起过,娘也没当真。” “哥哥就是不怀好意的吧?这人我都没听说过!”陆萱之不高兴了。 “也不能这么说,等会儿喊你哥哥来问问。”张氏笑了笑,“你也不小了,的确应当准备着说个好人家。” 陆萱之沉默了一瞬,也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张氏看了她一眼,道:“现在外头世道乱,若是能找个好人家,早早定下来,倒是比现在好。” “哪里乱了……”说起了自己的事情,陆萱之的兴致并不高,“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想嫁人。” “别说孩子话了。”张氏温柔道,“哪能一辈子不嫁人呢?” “可……我就没有喜欢的人,难道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吗?”陆萱之鼓着腮帮子,有些不高兴,“总得应当是我喜欢的吧?”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张氏对自己女儿当然是极有耐心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娘就给你找个你喜欢的,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陆萱之扭头去看窗外。 七夕过了,中元节也过了,可天气还是热,暑气都并没有散去的意思。 此刻外面的阳光仍然是灿烂得刺眼。 “趁着现在家里面还富余,早些把你的亲事给办了。”张氏也看了一眼外头,“省得到时候没银钱了,就只好委屈了你们。” “这又是什么意思?”陆萱之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于是看向了张氏,“我们是伯爵府,难道还会没有银钱,还会过不下去?” 张氏点了点头,道:“伯爵府又如何,不都也是要有银钱的?没银钱,没米粮,要怎么过下去?凭着这忠诚伯的爵位,还是这满屋子的古董玩物?”顿了顿,她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手边的账簿,又道,“你过来看这账簿,之前我教你看过的。” 陆萱之闻言起身上前去,拿起了账簿翻开,然后眼睛越睁越大,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神色:“这……这怎么可能会只收这么一点呢?” “可偏偏就是这样。”张氏叹了一声,“我命人去庄子上都一一查探过了,那些佃农们也没有骗人,他们也都要过不下去了。” “那……那要怎么办……”陆萱之讷讷地问。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要逼死了那些可怜人吧?”张氏看着自己女儿,“这事情我已经与老太太商量过了,还有二房三房的,也都已经出谋划策。冀州上因为收成不好的缘故,已经有许多农户干脆就砸了官府粮仓起事,还有地方县令都被杀害了。我们府上的庄子还没艰苦到这样程度,但也不能侥幸,只让他们这一季不用上缴米粮等物,先顾好自家生计。” 陆萱之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色,仿佛在听着什么新奇的事情,完全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答。 “我与老太太也商量过了,府里面的吃穿用度,便要裁减一些。”张氏继续说道,“你是未嫁的姑娘,若是裁减你身边的丫鬟,是说不过去了。这会儿是先把老太太,还有二太太三太太,以及我身边的丫鬟放出去了一些,另外那些姨娘们身边的用人也都减半了。” “难怪……难怪觉得最近府里好像人少了一些……”陆萱之合上了账簿,看向了张氏,“娘……所以外面很乱吗?为什么在京中完全感受不到?” 张氏无奈地笑了笑,道:“京中当然不会乱,有圣上坐镇,又怎么会乱呢?” 陆萱之闷闷地低了头,心中茫然之意更盛。 张氏没再说什么,只让人去唤了陆荆之过来。 张氏心中,最最关心的也就是膝下这一双儿女了。 陆荆之比陆萱之大几岁,已经说定了人家,婚书已经定下,只等着良辰吉日就迎娶进门;剩下便是陆萱之,从前她是想着宫里面贵妃能帮忙相看一二也好的,只是宫里面事情也多起来,贵妃是没有余力再帮忙相看,只好是先问问陆萱之有没有喜欢的,只要是门当户对,哪怕略差一点,也是能把婚事定下了。 只不过这问过好多次,陆萱之也都没有个准话,张氏心中都有些焦急。 陆荆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柄双面绣的扇子。 “给妹妹拿去玩。”陆荆之嘻嘻一笑,“据说是南海郡进贡来的,整个京城也就这么一把!” 陆萱之眉头微微皱了皱,却并不接:“这扇子哪里来的?你买的?” 陆荆之看了一眼陆萱之,又看了看张氏,然后把扇子拿给了张氏看:“太太看一看,这扇子是不是特别精巧,特别好看?” 张氏就着陆荆之的手看了看,点点头,道:“的确是巧夺天工。” “陈三郎巴巴儿找到我,想要送给你的。”陆荆之看了一眼陆萱之,“你之前不要的,我都退回去了,人家也没恼,只说是没找到你喜欢的,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怎么,这团扇若不喜欢,我也还给他去了?” “不要!”陆萱之烦闷地扭了头,“这人我都没见过,你怎么就这么大兴致,非要在中间做红娘?” “若不是瞧着你是我妹妹,我也懒得做这尴尬人尴尬事。”陆荆之轻哼了一声,在旁边坐了,“这年头找个对你一往情深的男人,可比找个你喜欢的男人要好吧?他满心满意都是你,做什么都想着你,这样还不好?况且安平侯家里也不差,陈三郎的父亲那一辈,都在朝中做官,他的堂兄也都考取功名,这样人家,难道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陆萱之皱了眉头,道:“这人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我就要非他不嫁?就因为他送了这么一些逗人玩的小东西?我倒是不知道,我是这样轻贱的人,这么几件东西就要巴巴儿嫁人了?” 陆荆之听着这话,也来了火气,道:“人家把你放在心上,才想方设法找些东西来讨你欢心,倒是不知这样哪里做错了什么?” 眼看这兄妹俩要吵起来,张氏便开了口,道:“别争了。”说着,她先看向了陆荆之,“这团扇你先送还回去,倒不是东西不好,只是这男女之间私相授受,总是落人话柄的。” 陆荆之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送还回去。” “你妹妹也没说错什么。”张氏看着陆荆之,慢慢说道,“这世上,男女之事最最重要还是一个你情我愿,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哪怕宫里面圣上赐婚之前,也要私底下问问双方到底愿不愿意,怕的也是好心办了坏事,或者做了那打鸳鸯的棒子。” 这话听得陆荆之脸上浮上了一些难堪,他瞅了一眼旁边的陆萱之,又带着几分牵强语气说道:“只是我觉得,陈家——安平侯陈家,本就是极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张氏笑了笑,“可京中的好人家那么多呢,难不成这会儿我觉得哪个王府的小世子特别好,然后就能强行往王府送一堆礼物,最后拉着那小世子和你妹妹成亲?”她看着陆荆之,语气里面还是带着笑的,“道理都是一样,你帮着那陈家三郎做的,也就和我刚才胡说八道的,没什么区别。” 陆荆之低了头,闷闷地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不过,既然你几番也都觉得这陈家三郎好,倒是也可以请他到府里来见一见。”话锋一转,张氏又这样说道,“也让你妹妹能看看他的模样品行……” “我不要!”张氏话还没说完,就被陆萱之打断了,“我凭什么要见他啊!” “陈家三郎也是一表人才,品貌非凡,不比那章家小子差多少的!”陆荆之几乎就是和陆萱之同时开口了,“妹妹一看,一定会喜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8.陈逸春 陆萱之不想见陈家三郎,中间理由很多,当然最最让她坚定信念的,大约是陆荆之的态度。她不喜欢陆荆之仿佛要把自己立刻嫁出去的急迫,当然也就恨屋及乌地不喜欢这个陈家三郎。 张氏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女儿的心思,于是吩咐了陆荆之几句之后,便打发了他先离开。等到陆荆之走了,张氏才和蔼看向了陆萱之,笑了笑,道:“你哥哥走了,你与我说说,是真的不想见见?” “哥哥不怀好意……”陆萱之闷闷地说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要把我嫁出去?” “这些先撇开。”张氏温和地笑着说,“你哥哥那急性子,我自然会教训他。且说说你对这个陈三郎,要不要就见一面?假如不喜欢,那便算了。” “那……见一面好了……”陆萱之纠结许久,最后这样说道——这陈家三郎送东西都送了一个多月,她哪能就没有半点好奇,哪能就一点都不想见一见呢? 张氏听着这话,又看了一眼陆萱之,忽然问道:“其实你之前是有看上的郎君吧?是不是?” 陆萱之一愣,下意识反问:“娘……娘为什么这么觉得……?” “娘不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张氏宽和地笑了起来,“有看上的郎君不是什么忌讳,只不过,娘便说个你不爱听的话,如你这个年纪,总是爱看表面,喜欢看这郎君是不是面容清俊,喜欢看这郎君是不是才华横溢。” “那……要不看这些,看什么?”陆萱之撇了撇嘴,“难不成就只看出身门第么?” “看出身门第,却并不是看你所以为的那个门第。”张氏道,“乃是看这家人的人品、家风,家风正,人品好的人家,教导出来的孩子,多半也是做派端正,值得来往的。” “不是看门第高低吗?”陆萱之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 “肤浅地看,人人都想高嫁。”张氏耐心地和自己女儿解释起来,“可高嫁,未必能过得好。假如遇到那奴才不像奴才、主子不像主子的高门大户,嫁进去,恐怕也就只能吃苦。不仅自己吃苦,将来若有了孩儿,还要连累孩儿一并受罪。” “……”陆萱之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张氏一说,倒是听得有些毛骨悚然了,“那……什么样的人家,才是好人家?” “方才说了,乃是看品行与家风。”张氏道,“譬如这一家子,从来都没有纳妾习惯的,家里面尊重正妻,好好教育子女,这样人家的郎君,假如捧着了,为娘就要豁出脸面也要给你争取一二。” 陆萱之不以为然地撇嘴,道:“哪里可能有这种人?京中就没见哪家没有纳妾,就连父亲也有个姨娘,二叔更是有两个呢……” “不纳妾的毕竟少有。”张氏也没在意陆萱之的反驳,“于是退而求其次,便是要找那对待嫡出庶出一视同仁的正派人家了。嫡庶之争向来争得难看,一个个都争得没了脸面,可就有那些家风正的,一家子和睦,哪怕有嫡庶之别,也不妨碍他们兄弟姐妹团结一心。如若有这种人家,也算是好人家了。” 陆萱之静默了一会儿,看向了张氏:“那……所以其实相貌才华之类,反而最最不重要了么?” “那些好人家子弟,相貌才华多也不差。”张氏淡淡道,“谁又规定了家风好就必须长得难看且还是个文盲?” 陆萱之一时间有些迷茫,她想要和张氏辩解一番相貌和才华是多么重要,可搜肠刮肚了良久,也没找出几个强有力的无法反驳的例子,于是只好闭了嘴。 倒是张氏又笑了笑,道:“不过我方才便说,这话你定然不爱听的,你这年纪,最最看重也就是相貌了……其实也没错,相由心生,许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明明白白摆在外面,且看你有没有能耐发现了。” _ 陆荆之很快就把陈家三郎陈逸春给请到了家里来。 正如陆荆之说过很多次的那样,安平侯府在朝中是颇有影响力的,一则是因为实权在握——安平侯掌管了京畿,这几乎就等同于是今上的心腹;二则是因为,安平侯的儿孙都相当争气,如陈逸春这样算是孙辈的,有的已经去了军中挣战功,还有的去科举挣功名,而陈逸春本人便是因为颇有才名,然后被今上看中选入宫中陪伴在皇子身侧。 - 陆荆之面上带着几分得意,向张氏说了陈家的不凡之处,然后又夸起了陈逸春的相貌,倒是听得旁边的陈逸春都有些羞赧,然后有些尴尬地打断了陆荆之的话。 “倒是也没有陆兄说的这样……”陈逸春腼腆地笑了笑,“我是不敢和京中那些风流才子相比的,我不过是投胎时候特别好运了……” 这话倒是听得张氏笑了笑,觉得眼前这陈逸春也算是踏实。她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陈三郎,从相貌上来说,陈逸春事实上是很好的:他眉目清俊,气质也儒雅,还带着几分少年郎的英气勃勃,此刻站着厅中,倒是把一旁的陆荆之给比了下去。 而陈逸春见张氏半晌没有说话,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忐忑的神色,但还是开口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我在宫中六皇子身边伴读,见过陆姑娘一次便情根深种……还请伯母恕罪……”陈逸春磕磕绊绊地说着,“我找陆兄商量了好久,也不知陆姑娘会不会觉得我唐突,今日……今日前来……” “我也听荆儿说过了来龙去脉。”张氏温和地笑着说,“倒也不必太拘谨,今天随便聊聊,等会吃过午饭再让荆儿送你回家去。” 陈逸春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神色,急忙与张氏说了道谢的话。 - 许多相看的行为,都是借着宴会之类的事情进行的。 这一次当然也没有例外。 陆萱之看到陈逸春的时候,才很后知后觉把他和自己之前在宫里面见过的人给对上号了。 “要是我哥说的是那个打马球特别好的,那我可能早就知道你是谁了。”陆萱之端起酒杯向他示意,然后大大方方笑起来,“你的马球打得特别好,这杯敬你啦!” 陈逸春有些受宠若惊,他急忙拿起酒杯回敬,又有些狼狈地一口把酒杯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 “那……陆姑娘觉得我……”喝完了酒,陈逸春忐忑地看向了陆萱之,目光中有些期待之意。 陆萱之看了一眼陈逸春——她暗暗比较陈逸春和章彦青,尽快她知道这样不对也不好,可此时此刻,她心中似乎是执念占据了上风…… 和章彦青比,陈逸春似乎是更好的。 他相貌更柔和,他才华更出众,陈家比章家更有权势,最最重要的是,陈逸春喜欢她。 察觉到对方的喜欢和爱,大约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领,陆萱之能感受得到陈逸春对自己的超乎所有的爱意。 只是……陆萱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带着几分疑惑问:“可论相貌娇媚,我似乎并不算第一呀?” 陈逸春有些羞涩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喜欢的是陆姑娘你的桀骜和不认输……” 陆萱之愣了愣,是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个答案的。 “当然了,大多数人都觉得沈姑娘更好,更贤良……但我觉得陆姑娘你更……更好!” 听着这话,陆萱之忍不住笑了一笑,语气都柔和了下来:“那你可和别人真不一样……” 陈逸春看向陆萱之,问道:“那下次我能请姑娘去打马球吗?” “那……下次再说吧!”陆萱之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 这宴席过后,陈逸春和陆荆之一起离开,陆萱之则带着几分雀跃去找了张氏。 “好像……好像哥哥没有说错,这个陈三郎还是不错的……呢……”陆萱之脸有些红,“娘,你觉得陈家算不算好人家?” 张氏摇了摇头,道:“这才见一次,哪里能知道?之后且留心看看才知道了。”顿了顿,她看向了陆萱之,又笑了起来,“看来是相貌上很满意了?” 陆萱之想到陈逸春的样子,然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我觉得……是不错的。” 张氏轻叹了一声,道:“那便看看吧!这还得两家人慢慢商量,也不是你们两个小人一起说定就定了的。” 陆萱之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想起沈慧:“那会儿慧姐姐成亲,感觉就那么快……” 张氏道:“那毕竟不一样,再说赐婚之前,想来两家应该也商量过,否则娘娘也不会贸然做主。” 而想到沈慧,陆萱之发现自己好久没见她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9.钱氏 陈逸春又开始给陆萱之送一些玲珑可爱的小玩意了。 有活灵活现的白玉兔子摆件,还有风筝毽球,甚至有一次直接送来了一柄马球杆。 一开始还是通过陆荆之来送,后来便直接通过了陆萱之身边的丫鬟颂玉,直接送到了陆萱之手里面。 陆萱之得知颂玉竟然帮着陈逸春送东西的时候,还有几分惊讶,甚至有些不满:“你怎么也帮着送这些了?难道被陈三郎收买了?” 颂玉目光躲闪了一会儿,然后盈盈笑着看向了陆萱之,道:“奴婢想着,陈家三郎对姑娘这么好……也便行个方便……姑娘若是觉得不好,下回奴婢便不帮忙了。” 陆萱之静默地看着眼前陈逸春送来的铜镜,又拿起来照了照,最后放在了一旁。 “让你去给慧姐姐送帖子,你送去了没有?”陆萱之索性说起了别的事情,“怎么到现在也没回帖子?难不成是不在家么?” 颂玉道:“已经送过去了,而且确定是送给了南安侯的管家手上。” “怎么没交给慧姐姐身边的丫鬟?”陆萱之皱了皱眉头。 颂玉道:“倒是想,只是没见着,只好是交给他们管家了。” “那就再送一次,得确定送到慧姐姐身上。”陆萱之道。 颂玉应了下来,便拿了陆萱之的帖子,又往外面去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暑气散尽,北风吹起,须得穿上夹衣了。 秋天来了,但和秋天一起来的,并不是丰收,而是又一季的歉收。 张氏对着账簿发愁,她是没有办法了,于是只好先和陆安行商量这事情。 作为忠诚伯府袭爵的人,陆安行事实上就是陆家当家作主的人了,但因为老忠诚伯夫人,也就是老太太尚在,所以陆安行和自己的两个弟弟并没有分家,都还拥挤地住在并不算宽敞的忠诚伯府里面。 听着张氏说了庄子上的收成,陆安行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却问道:“我记得,咱们府上的庄子都在京畿,没有冀州朔州的吧?” “的确都在京畿,以前冀州有一个,后来因为上回二叔出事,所以那庄子送给别人了。”张氏道,“怎么,冀州云州又出什么事情?” “没有就行。”陆安行道,“冀州有人起事,朝廷刚派了韦兴东带人去镇压。” “上回不还听说朝廷要对北边那个燕国动兵?”张氏对朝廷上的事情还是有些了解的,“上次还听娘娘说起,圣上都准备要对那个什么赵巽动手了。” “今年这一桩桩的事情,春旱,蝗灾,洪涝,还有地方地动,朝廷哪里来的工夫去打北边的赵巽?”陆安行摇了摇头,“得先平定了国内这些乱子才行。” “这些乱子……”张氏摇了摇头,“这些也与我们无关,还是说说这庄子上收成成了这样,我们应当怎么办吧!” “还能如何,府里面节衣缩食一些,难不成要逼着我们庄子上的人也都反了?”陆安行道,“今年年景不好,家里面也应当再裁减一下用度。” “我们这一房倒是好说。”张氏道,“可二叔三叔他们,未必愿意。上回夏收不好,他们可不乐意裁减用度的。” “那我去和他们说好了。”陆安行道,“若他们不愿意,干脆分家,他们自己单过,想怎么过怎么过,也犯不着和我们一样节衣缩食。” 张氏点了点头,她等的,也就是陆安行的这句话了。 陆安行摸着手里的茶盏,又看向了张氏,问道:“荆儿的亲事定了,也准备迎亲了,那萱姐儿可说定了?” 张氏道:“倒是有个陈家——安平侯陈家,陈家三郎对我们萱姐儿仿佛有意。” “安平侯家世倒是不错的。”陆安行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从他们侯爷开始,各个有出息,还都手握实权……” “只是?”张氏看着陆安行的表情,便知道他还有话说。 “只是他们家,并不适合我们萱姐儿吧?”陆安行还是疼爱自己女儿的,“萱姐儿脾气,就不适合陈家那种大家——他们家人多,萱姐儿嫁过去,上面得有两层婆婆,这关系……萱姐儿处理不来的。” 张氏轻叹了一声,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一层婆婆就难过了,两层婆婆,再有妯娌小姑,这嫁过去,难过得很。” “再问问萱姐儿的意思。”陆安行道,“若她也没那么喜欢,便再看看其他人家,京中公侯伯那么多,哪里就找不到一个适合萱姐儿的人家了?” 张氏点点头,道:“我稍后再去和萱姐儿说说。” 陆安行笑了笑,又看了张氏一眼,道:“除了荆儿和萱姐儿,还有个芳姐儿也到了年纪,钱氏和我说了好几次,芳姐儿也是到了说人家的时候了。” 听着这话,张氏脸色平淡下来,道:“钱氏也与我说过,芳姐儿和萱姐儿同年的,只是身份上毕竟是庶出,且萱姐儿还没嫁呢,现在就给芳姐儿说,倒是太急了一些。” “我倒不是怪你,只是也得放在心上。”陆安行道。 张氏道:“我心中有数,老爷便放心吧!” 陆安行听着这话,便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从陆安行的书房出来,张氏一面让人去找陆萱之过来,一面又让人去唤了钱氏。 张氏向来是厌恶钱氏的,原因倒也是简单,钱氏之前是她的陪嫁丫鬟,之后在她怀着陆萱之的时候,直接爬了陆安行的床,然后怀孕生下了陆芳之。 张氏知道的时候,钱氏已经大腹便便,还哭着喊着说自己只是无心的,而那时候陆安行恰好在外面当差,她也不好背着陆安行处置了这钱氏,于是只好捏着鼻子应了,然后让这钱氏生了陆芳之,后来陆芳之长大了,钱氏渐渐安分了一些,才抬了钱氏做姨娘。 张氏是不想把陆芳之认到自己名下的,索性就给了钱氏名分,让陆芳之安安分分做个庶女。 钱氏自然知道张氏是什么意思,她从来都是想着让陆芳之认到张氏名下,有个嫡出的名头,于是在自己抬了姨娘的那天,又哭得梨花带雨。但陆安行并不懂张氏和钱氏之间的谋算,只当是钱氏是因为高兴而哭泣,并不知道她到底哭的是什么。 这些年下来,张氏对钱氏一直不冷不热,陆安行忙于公事,也没什么功夫去应对一个钱氏,于是家里面倒是也算太平,没什么波澜。 只是陆芳之长大了,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钱氏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钱氏比陆萱之来得快一些,她到了张氏面前,先规规矩矩行了礼,摆出了一个十分低眉顺眼的样子,低声下气道:“太太,奴婢来了。” “你去老爷身边说芳姐儿亲事了?”张氏直截了当地问道。 钱氏委屈道:“是老爷前儿在奴婢这里坐了坐,恰好遇到芳姐儿了……奴婢并没有去和老爷说这些。” “是么?”张氏看着钱氏,语气有些冷硬,“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和老爷说芳姐儿的婚事,我有句话倒是要先告诉你。假如你想让芳姐儿有个好人家,那便安安分分听我安排。假如不想,那你就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芳姐儿不是我生的,也不过是个庶女,将来嫁得好不好,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钱氏脸色暗了暗,忙讨好道:“这些自然是要听太□□排的。” 正说着,外面陆萱之进来了,恰好的是,她身后还跟着陆芳之。 陆芳之比陆萱之个头矮一点,也稍微丰满一些,眉目之间有一些相似,只是比不上陆萱之英气勃勃,显得十分柔弱可怜。 陆芳之见钱氏这委屈的样子,上前了两步,不等张氏开口,便哭道:“姨娘,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委屈?” “有什么委屈,也得受着。”张氏冷笑了一声,“既然是姨娘,就认清自己是什么身份,难道一个姨娘还想爬到太太头上去作威作福不成?” 陆芳之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下来:“太太何必这样说,姨娘辛辛苦苦在太太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是呢,辛辛苦苦爬上了老爷的床。”张氏向来是不避讳这些事情的,“然后也才有了你,芳姐儿,这些事情要我再说你听一次,让你明白为什么你的姨娘就是这么低下,需要夹着尾巴做人吗?”顿了顿,她语气更冷硬了一些,“做姨娘做小并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没脸的事情,只是要看是怎么做的。是堂堂正正小轿抬进来的,还是偷偷摸摸爬了床,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 陆芳之听着这话,眼泪就好像珠子一样,往下掉个不停了。 陆萱之在旁边看着,面上倒是没什么多的表情,只看向了张氏,仿佛身旁这两人都不存在一样:“娘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张氏道:“你在旁边稍等一会,我先与钱氏和芳姐儿说事,你听着便是了。” 陆萱之点了点头,便在旁边大大方方坐了。 陆芳之看向了陆萱之,哭道:“姐姐便一点也不顾我们姐妹情分?” 陆萱之没防着陆芳之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于是歪了歪头,道:“芳姐儿说这些话便没意思了,我什么都没做,也不知哪里不顾姐妹情分了。” 张氏不轻不重地用茶盏磕了一下桌子,道:“芳姐儿若还要这样胡搅蛮缠,便继续去佛堂念经好了,上次在佛堂念经了半年,看来是半点记性也没有长的。”说着,她看向了钱氏,又冷漠笑了一声,“或者是你在私底下没有好好教导芳姐儿,倒是让芳姐儿长成了这种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0.当下的中意 在陆萱之的记忆中,钱氏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说不了几句话就会露出受了委屈的样子,仿佛天底下的人都在欺负她;陆芳之也是一样,每每碰到,说不了几句话,便泫然欲泣。 于是陆萱之对这两人总是敬而远之,远远看到了,宁可绕着远路走,也不凑过去听着她们哭。若只是简单哭哭也就算了,每次总闹得她陆萱之好像真的欺负了她们母女俩,每次都还招惹了二房三房的人出来指指点点。 从前她就和张氏说过这些,张氏只道:“你便让她们哭个够就是了,谁爱看热闹谁看”。可陆萱之自忖自己没有张氏这么强大又不在乎别人指点的心灵,故而最后还是绕着走,能省一点麻烦,便省一点麻烦。 此时此刻,陆萱之看着张氏一点情面脸面都不留地和钱氏与陆芳之说话,又想起自己从前遇到的那些困境,嘴角情不自禁往上翘了翘,随手拿起了旁边的茶盏放到嘴边来掩饰笑意。 陆芳之嘤咛一声,便拿着帕子开始擦眼睛了。 张氏平静地看着钱氏和陆芳之,淡淡道:“可别觉得委屈,你们只自己想想你们在做什么。”顿了顿,她满意地看着陆芳之和钱氏都收拾了脸上的哀泣,然后才继续说下去,“芳姐儿将来也是要嫁人做正房太太的,若到那时候,你身边有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姨娘,你会有好脸色给她?这哀哀戚戚的姨娘还生了个一样凄凄切切的姑娘,你又会是什么想法?” 陆芳之抿了抿嘴唇,却是不吭声了。 “钱氏,若你就指望着将来芳姐儿找不到好人家,嫁人以后也过得不如意,就再撺掇她更出格一些。”张氏转而看向了钱氏,“你把你当年爬床的脑子稍微转一转,也知道现在应当怎么做,是不是?” 钱氏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低了头,道:“太太教导的是。” 张氏又道:“芳姐儿的亲事,我自然会留心,但你们也不必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如今外面世道乱,芳姐儿又是庶出,要找个好人家是不容易的。” “我们是伯爵府……又会难到哪里去……”钱氏忍不住开了口。 “伯爵算什么?”张氏冷笑了一声,“这京中的伯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方才说了,你们不必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想太多了,也不过是给你们自己徒添烦恼罢了。” 钱氏还想说什么,她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一眼陆萱之,道:“宫里面贵妃娘娘也能算是我们芳姐儿的姨母呢……” “这也算姨母,难不成你和娘娘是姐妹不成?”张氏嗤笑了一声,“钱氏,你可摆正你自己身份吧!” 打发走了钱氏和陆芳之,张氏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然后看向了陆萱之,道:“今日找你过来,便也还是为了你的亲事。你对那陈家三郎,觉得如何?” 不得不说,这么长时间来,陈逸春频繁送来各种小玩意,又常常附带一些诗情画意的小笺,着实让陆萱之感觉到了欣喜。 只是张氏忽然这么一问,又让陆萱之忍不住想了一想——她喜欢陈逸春吗?陈逸春是个值得嫁的好郎君吗? 当然了,陈逸春有太多太多的优点,从相貌到才华,到知情识趣的各种小手段,都让人觉得可爱极了。 可她却还是有些犹豫的,这样的一个人,她真的喜欢吗? 见陆萱之不说话,张氏大约也能猜到自己女儿在纠结什么,便道:“我与你父亲倒是商量过这个陈家,安平侯陈家的确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人家了,没什么可拿出来挑剔的地方,只有一点,他们家人丁兴旺,你嫁过去,恐怕是有些艰难的。” “艰难?”陆萱之疑惑地看向了张氏,“为什么人丁兴旺又会艰难?” 张氏笑笑,道:“你嫁过去,就是从孙媳妇开始做起,上头两重婆婆……这后宅之事,可不是好相与的。” 陆萱之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不是娘说起,我也想不到这么多。” “若真的喜欢,咱们两家便把这亲事好好说一说。”张氏道,“陈三郎给你送了这么久的东西,想来他们家也是知道的,既然没有阻止,想来也是有意。” 陆萱之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道:“娘,容我想一想吧!” 张氏自然不会逼迫陆萱之立刻就给个答复,于是便应了下来,正好又有事情要忙碌,便打发她回去自己院子了。 回到自己院子,陆萱之刚坐下没一会儿,陆荆之便抱着个檀木匣子过来了。 “陈三郎托我给你送来的。”陆荆之把这匣子往旁边一放,又往陆萱之手边推了推,“这陈三郎对你也是用了心,我还没见过这么殷勤的人。” 陆萱之默默打开了这木头匣子看了一眼,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珍珠,看起来流光四溢,光彩照人。 “这么贵重?”陆萱之看向了陆荆之,“这可不能收的。” 陆荆之闻言也看了过来,等看清了是枚大珍珠以后,也是惊叹:“这么大,还如此圆润,真是少有的好珠了。” 陆萱之合上了木匣,向陆荆之道:“你还给他吧,这个太贵重了。” “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玩意。”陆荆之笑嘻嘻说,“反正我瞧着你们早晚都要在一起,以后你们俩的东西难道还分你我不成?” 陆萱之想到了张氏说的话,心中有些沉甸甸的:“娘和我说了,说陈家人口多,恐怕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家丁兴旺是好事。”陆荆之道,“咱们家不也人多?” “娘是说,我嫁过去要从孙媳妇开始做起,这样太艰难。”陆萱之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户外面,“我也觉得挺难的。” “但放眼看去,哪里还找个和陈家一样好的?”陆荆之问,“陈三郎喜欢你,这一点就不说了,他们家有权有势,还都是实权在握,并非吹嘘而来的。这样的姻亲,简直是打着灯笼没处寻。”顿了顿,他看着陆萱之,语气温和了一些,“更何况,谁不是从孙媳妇开始做起的呢?京中如今权贵之家,不都是四世同堂,从孙媳妇做起都算好了,还有那些要从重孙媳妇开始熬的呢!” 陆荆之所说也的确有道理,陆萱之默默想了一会儿,也只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是我还是得想一想。这个珍珠你先还给陈三郎吧!” “那行。”陆荆之又看了一眼陆萱之,脸上闪过了一些不太明显的烦躁,但很快还是换上了笑脸。他抱起了木匣子,然后便往外走去了。 起了风。 陆萱之默默在窗户前面站了一会儿,看着院子里面的花草在风中左右摇摆,然后增添满地落叶,看起来一片萧瑟狼藉。 颂玉取了件厚实些的衣裳,披在了陆萱之肩膀上,低声道:“姑娘别在风口站太久了,病了便不好。” “什么时辰?”陆萱之转了身,往小花厅走,“瞧着外面天色阴沉沉的,也辨不出时辰了。” “酉时刚过。”颂玉道,“方才太太那边来了人,说今儿不在正院摆饭,也不用过去。姑娘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小厨房做一些来。” “想吃点爽口的。”陆萱之道,“你瞧着让人做便是了。” 颂玉忙应了下来,急忙招了小丫头过来吩咐。 陆萱之慢慢走到了花厅里面坐了,随手拿了茶几上放着的九连环摆弄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外面天色开始慢慢变暗,颂玉带着小丫鬟们把院子里面各处灯笼都点亮起来。 在这稀薄惨淡的最后日光下,灯笼的光线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可很快天色完全暗下来,最后一丝日光尽收,黑夜降临,灯笼的火光变得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颂玉带着几个小丫鬟,捧着食盒进到小花厅里面来,口中笑道:“让做了一道芙蓉汤,姑娘上回夸过的——还有几道菜,也都是姑娘之前夸过的。”一边说着,她亲自把四菜一汤摆在了桌子上。 陆萱之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看起来的确是不错的,但却又都不是她想吃的——尽管看起来也都是爽口的样子。但最最关键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吃的是什么,颂玉揣摩了“爽口”二字,却并不能揣测出她究竟要的是什么。 这似乎就好像是她对陈逸春的心思。 陈逸春当然很好,但却又并不是她心里实实在在想要喜欢的那个人。 眼前的四菜一汤,她当然还是会吃下去,她不想去折腾,不过是一次晚饭,眼前的菜看起来也是极好的,从前她就夸过,也喜欢过,只不过是今天并不是特别满意而已,说不定明天再看到,就会特别喜欢,特别中意…… 那么,她对陈逸春,是不是也应当如此? 感情,应当是可以在长久的生活中,慢慢培养出来的,不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1.有所图 入秋之后,京城连着下了好几场雨,秋风一起,天气便飞快地转了凉。 过了没多久,秋闱放榜,陆荆之又名落孙山了。 忠诚伯这爵位到了陆安行这一代为止,大约是没有多少可能再继续承袭了,本朝爵位也不过是公侯伯三等,异姓不得封王,而陆安行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建树,并且看起来将来大约也不太可能做出什么功绩,这忠诚伯的爵位,是没多少可能继续传给陆荆之的。 所以对陆荆之而言,他想要今后还撑起这陆府,也唯有科举从文或者入伍从戎这两条路了。入伍从戎,陆荆之是不想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了战场不过是白送,于是他想也不想,就一头钻进了科举这条路里面,头悬梁锥刺股,但这么多年读下来,也不过就过了童生试,之后乡试屡考屡败,竟是一次也没过。 对自己乡试不过这件事,陆荆之是耿耿于怀的,他心中的在意,远比他表露出来的要多得多。 “也就是你还老老实实在考这些呢!”在明月楼里面喝酒的时候,便有人拿着陆荆之名落孙山的事情说了起来,“去年文思伯的孙子去考秋闱的时候,直接就打了招呼,最后拿了个靠后的名次,也就过了。咱们这样人家,又不求着前面几名,能过就是了呗!” 陆荆之勉强笑了笑,道:“这作弊来的,总是没意思。” 那人又笑了笑,道:“那干脆就让你爹给你弄个国子监的名额,监生直接去春闱不就好了?” 陆荆之脸上些微有些窘迫,但还是笑道:“我秀才都考过了,原本也是想试试自己学问几何的。” 听陆荆之这么说,一旁的人便又笑道:“陆才子和我们这些俗人想得也不一样哪!” 这些人所说的,陆荆之哪里又没想过呢? 去和考官打招呼是简单,可陆安行如今在朝中也不过是个小官,没有实权,那便说不上话,故而想打招呼,别人也是不会理的。 而去国子监——这说起来倒是简单,可说起来简单,国子监又哪里是那么好进的?京中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多,事实上却是轮不到他们忠诚伯府的。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陆荆之抿了抿嘴唇,又喝了一口酒,如今国子监祭酒陈鹤,也就是陈逸春的父亲…… 他看了一眼窗外,秋雨绵绵,看起来有些阴冷。 “我得回去了。”陆荆之起了身,向身边一圈人打了招呼。 “怎么今日走得这么早?”有人嘻嘻哈哈地问道。 “天色晚了,又下雨,路上不好走。”陆荆之笑着说道,“等改天天气好,再和大家一起来明月楼喝酒。” “这倒是呢,这天气怪得很,都说秋高气爽,今年倒是下雨下得没完没了了。”又有人也起了身,“我也早些回去,省得等会儿雨下大了,闹得浑身湿透。” 于是大家纷纷说起了这让人烦闷的雨天,也都陆陆续续起了身,各自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陆荆之先去正房见了张氏,又陪着张氏说了一会儿话。 张氏是刚从宫里面回来,见陆荆之来了,便让人拿了个砚台出来,笑道:“娘娘特地让我带回来给你的,既然你过来,便省得打发人跑一趟了。” 陆荆之接过来一看,是乃是一块端砚,十分名贵——可看着这砚台,他又莫名有些心烦,只不好表现出来。 “秋闱没过,下次再来便是了。”张氏看了一眼陆荆之,温和道,“家里面也不急着等你考个功名,慢慢来便是。” 陆荆之抿了抿嘴唇,看向了张氏,道:“可儿子总想早些过了秋闱,后面还有春闱殿试,早些考出功名,说不定到时候爵位就还能袭一代。” 张氏听着这话,只安慰他道:“这还早呢,你父亲正值当年,这时候谈袭爵的事情,也太早了一些。” “若是能有个国子监的监生名头,倒是不必再在秋闱上苦苦打转了。”陆荆之看着张氏,“太太能不能求了娘娘,请她给赐一个……” 张氏抿了抿嘴唇,道:“娘娘哪能插手到这里?这倒是给娘娘添乱。” 陆荆之轻叹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 张氏道:“你学问不差,下次秋闱,应当就会过了。” 陆荆之垂头丧气道:“京中如我这样苦苦考着举人,一年又一年都没过的世家子,大约也就我一个了。说出去名声难听。” “民间不还有那到了知天命之年才中举的?”张氏拍了拍陆荆之的手,“你也别为了这事情给魔障了。早些回去休息休息,等天气好,与你的好友们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陆荆之又看了张氏一眼,忽然道:“萱姐儿之前不是在准备和陈家三郎结亲,怎么最近倒是没怎么听说了?” “我瞧着你妹妹也不怎么喜欢这陈三郎。”张氏道,“陈家看起来也不怎么热络于此,索性再给萱姐儿看看别的人家。” 听着这话,陆荆之心头一紧,面上还是笑着的:“京中要上哪里去找个比陈三郎更好的?” 张氏摆了摆手,道:“好不好是一回事,萱姐儿要真的喜欢才是正经。总不能嫁过去就做了怨偶,那可就是害了萱姐儿一辈子。” 陆荆之默默握了下拳头,努力让语气平静看不出波澜:“我瞧着陈三郎对萱姐儿倒是一往情深。” “且看看吧!”张氏只这么说道,“若真的喜欢,又真的一往情深,那便到时候两家好好谈谈。这事情,没有女方家里面赶着上的。” 在张氏这里碰了个钉子,陆荆之把砚台放回了自己院子以后,便转头往陆萱之的院子去了。 顺着回廊走到了院子外面,陆荆之便听到院子里面陆萱之和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他站了一会儿,侧耳去听,听起来像是在玩击鼓传花之类。 进到院子里面,又走到了花厅外,陆荆之伸头一看,果然是陆萱之带着一群丫头在玩击鼓传花,正是热闹紧张。 咚咚的鼓声戛然而止,那花球正好停在了颂玉手里面,旁边丫鬟便笑着起哄了: “这一下午,总算把颂玉给抓着了,颂玉唱一段唱一段!” “或者来跳舞也可以!” “也可以一边唱一边跳!” 颂玉哼了一声,抱着花球,一扭身子站起来,道:“唱就唱!我难道还比你们唱得差不成?”一边说着,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的时候,看到了门口的陆荆之,“咦,郎君来了。” 陆萱之原本是背对着门坐着的,听着这话,便转了头,看到了陆荆之,于是笑了笑:“哥哥一起来玩吗?” “今儿是怎么玩?”陆荆之笑着走了进来。 见到陆荆之,厅中的丫鬟们也都纷纷站起来行了礼。 颂玉不怎么怕陆荆之,于是笑道:“击鼓传花,传到谁手里,谁就唱一段关于花的小曲儿。”顿了顿,她又道,“或者跳个舞也可以的,只要和花有关的舞都可以!” “那我可不成了,唱曲还勉勉强强,可跳舞……那可就是……”陆荆之连连摆手,“这是要闹笑话的,我看着你们玩儿就好了。” “能唱就行,一块儿玩便是了!”陆萱之笑着拉着陆荆之在自己旁边坐下了,“哥哥唱曲是好听的,我之前就听过。” “但这会儿看起来是颂玉要唱?”陆荆之笑着问。 “对对,颂玉快唱!”陆萱之急忙又催促颂玉,“你可不能因为我哥来了,又说了几句话,就妄想逃过去!” “是是,可不能让颂玉逃过了!”一旁的丫鬟们也纷纷催促起来。 颂玉哼了一声,自己拿了小鼓过来打了拍子,便唱了一段三月桃花。她声音婉转,如黄莺一样悦耳,一曲唱完,大家便纷纷鼓掌起来。 “姑娘不夸我几句么?”颂玉嬉笑着看向了陆萱之。 陆萱之一本正经道:“不夸不夸,你逃了一下午,才唱了这么一曲,有什么可夸的?倒是多唱几曲,我便想着来夸奖一二。” 一群人玩到了快晚饭的时候,张氏那边有人过来请陆萱之过去用饭,然后才纷纷散了。 陆荆之陪着她们玩了这么一会儿,一直也没找到和陆萱之单独聊聊的时间,这会儿往正院走的时候,终于有了机会来对陆萱之说陈逸春的事情了。 “陈三郎最近没给你送什么了?”陆荆之状似无意地问道。 陆萱之道:“他最近不是跟着六皇子一起往冀州去了么?又不在京中,当然不会送什么了!” 陆荆之有些意外:“这倒是没听说。” “你去秋闱的时候,正好他就跟着六皇子一起去冀州了。”陆萱之道,说着,她又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陆荆之,“你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就只是觉得很久没听你说了。”陆荆之语气倒是一如平常,还带上了几分玩笑语气,“既然都知根知底了,不考虑考虑干脆成了这门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2.茫茫然 在正院和张氏还有陆安行一起用过了晚饭之后,陆萱之留下来与张氏说话,那边陆荆之便与陆安行去了书房,陆芳之也想留下来,但被张氏客客气气让人送了回去。 “芳姐儿最近还总往我那边跑。”陆萱之看着陆芳之走了,然后才向张氏道,“我让颂玉挡了她好多次,她仿佛就跟没事人一样,第二天还来。” “不理就是。”张氏淡淡道,“前儿已经给她相看了人家,钱氏与她大约都是不乐意的,所以最近又事情多起来。” 陆萱之“哦”了一声,倒是又想起来陆荆之和自己说的话,便道:“哥哥倒是对我和陈三郎的事情特别上心,也不知为什么。” 张氏看了一眼陆萱之,笑道:“这也是关心你,不必太多心了。” “可总又觉得,哥哥还有别的心思。”陆萱之道,“但又想不太明白。” “这婚事,虽然嘴上说着急,可终究又急不来。”张氏轻叹了一声,“除却陈家的三郎,我与你父亲也看了看别的人家,只是没有更好的。” “那便再看看就是了。”陆萱之倒是真的对这事情不急——她从前是对章彦青有意,可章彦青都已经娶了沈慧,她熄了心思,可又没喜欢上别的郎君,于是成亲这事情在她这里,也显得不怎么在意了。不过既然想到了沈慧,陆萱之又有些郁郁:“娘,我给慧姐姐送了帖子,慧姐姐虽然也回我帖子,却又不出来,是为什么?” “你倒是少给慧姐儿添乱。”张氏摆了摆手,“她刚嫁到章家,事情多着呢,恐怕最近都没什么空出来陪着你玩。” “成亲又能有多少事情?”陆萱之嘟哝了一声,“我看娘平常也没什么事情呀……” “这可不一样。”张氏道,“我刚与你爹成亲那会儿,便不是现在这样了,每日不仅要去老太太身边立规矩,还有好些事情要做。虽然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但也要吩咐下去,还要用上恰当的人……别看女人在后宅当中仿佛无所事事,这看起来悠哉,背后不知有多少闹心事情。” 陆萱之闷闷想了一会儿,倒是一叹:“听娘这么说,我都不想成亲了,到别人家做了媳妇,就得做牛做马,再不能每天躺在院子里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张氏笑了笑,道:“人生必经之路,哪里能不嫁?” “那要是我不嫁,会怎样?”陆萱之问。 张氏道:“那可成了老姑娘,会被人笑话的。” 陆萱之嘟起嘴巴,有些不高兴:“那凭什么笑话我,我自己不想嫁,又不是嫁不出去!” “行了,收收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张氏温和笑道,“你呀,还是我平常太纵着你了,才让你有心思想东想西的。” 陆萱之托着下巴趴在茶几上,道:“娘,要是将来我能一个人过,那多好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非得嫁个人……” “一个人过?你一个人能过得下去?”张氏不由得摇了摇头,“你一个人,靠什么过呢?” “有钱不就行了?”陆萱之歪着头看向了张氏。 “那钱从哪里来呢?”张氏笑。 “那……我可以去挣钱的呀……”陆萱之明显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钱从哪里来的问题,于是只倔强地嘴硬,“反正……总能挣到钱……” “你自己也知道不行。”张氏并没有斥责什么,语气是平和的,“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体力活也做不了;针线织绣上面,你是一窍不通;唯一可说的,大约是识字断句,还能吟诗作赋,再加上相貌好……”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然后看向了自己女儿,“可这世上,能识字断句吟诗作赋的女人,要怎么挣钱?” 陆萱之一怔,好半晌也想不出个答案来,最后只好沉默。 “你呀,若是闲得慌,明儿就过来帮我处理家事。”张氏笑着拍了拍陆萱之的脑袋,“正好你也要学着管家,否则将来嫁人了,连怎么理事都不知道。” “好的吧……”陆萱之闷闷应了下来,又长长叹了口气。 在绵绵不绝的秋雨中,京城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大约是冀州战事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高丽投降了称帝了的燕帝赵巽。 冀州战事,陆萱之是从张氏那边听说的。 那一日她在和张氏一起看家里庄子上紧急送来的一封信,心中便提及因为靠近冀州,庄子上有些马匹被管鹄手下的军队强行征收了去,于是特地来了信报备。 陆萱之看得一脸茫然——冀州在她脑海中,仅仅只是个名字,压根儿闹不清到底在哪,也不知道这地方与京城是什么关系,更加不知道管鹄这人为什么要把马匹给征收了去。 她这样茫茫然,张氏便解释了一二:“管将军是朝廷派去冀州,为的是要和北边的赵巽交战,我猜着应当是粮草马匹不太充足,所以管将军便直接在冀州当地征收粮草马匹等物了。” “但这些不都是朝廷来调拨?”陆萱之有些不解。 “这几年收成都不好,之前还闹着有灾民流民起事呢,朝廷哪来的粮草调拨?”张氏摇了摇头,示意陆萱之给这庄头回信,“你给写了回信,就说我们已经知道了,让他们顾好自己,不要让庄子底下的人都没了活路。” 陆萱之心里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乖巧地写了信,然后交给张氏看过之后,便让人送回那庄子上。 冀州这事情对陆萱之来说,只是听过,然后便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毕竟在她的生活中,冀州着实离得太远,而管鹄此人——她之前连名字都没怎么听说过,而关于他为什么要去冀州,冀州将来会怎样,她是半点想法也没有的。 对陆萱之来说,更有冲击力的倒是高丽投降了赵巽这件事,原因倒是也很直接,那一日她奉命进宫去陪伴贵妃,却撞见了宫里面皇后秦氏下旨缢杀了宫里面来自高丽的两个年轻妃子。她亲眼看到那两个年轻的妃子挣扎着哭喊着,却最终是敌不过那些内侍宫人,不过片刻,就香消玉殒。 她被吓得差点儿不会走路,一旁宫人拥着她去到了贵妃的含春殿,见到了贵妃之后,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手抖得不像话。 一旁的宫人把路上的事情给说了,贵妃于是让陆萱之上前来,在自己身边坐下,低声安抚道:“只当是没看见的,你也是傻,怎么不知道快点走开?” 陆萱之双手交握,却还是止不住发抖,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高丽是我大魏的属国,他们国王叛变了大魏,所以他们进贡来的妃子,就不会有好下场了。”贵妃语气是冷漠的,“这是她们应得的下场。” 陆萱之嘴唇哆嗦了一下,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来喝点热茶。”贵妃从宫娥手里拿过了茶盏,递到了陆萱之手上,“没什么可怕的,死人是最不可怕的了。” 陆萱之接过茶盏,默默抿了一口茶水,又过了好久,才让自己颤抖不停的双手恢复了平静。 “原本是让你进宫来玩耍的,这会儿倒是让你吓到了。”贵妃见她平静下来,语气中也带出了笑意,“等会儿就陪着我一起去听戏吧!” “是……是。”陆萱之反应仍然是有些迟钝,口中先应了下来,然后才慢了半拍地看向了贵妃,“听什么戏呀?” “新进的一出,我从前也没听过。”贵妃笑了笑,怜爱地摸了摸陆萱之的头发,“是六皇子和陈家三郎一起从冀州带回来的一个戏班子。” “六殿下已经回来啦?”陆萱之有些意外。 贵妃看着陆萱之,抿嘴一笑:“是,陈家三郎也回来了。萱姐儿,我之前听你母亲说,陈家三郎十分中意你,你觉得他如何?若是你觉得他也不错,那我便做主,请圣上给你们指婚,如何?” 陆萱之茫然了一瞬,眨了眨眼睛,不知要怎么回答才是。 贵妃又笑了笑,道:“陈家是不错的,京中权贵当中,唯有安平侯是得了圣上青眼,又实权在握。陈三郎么,他在六皇子身边几年,我也是看着的,性子算得上柔软,为人也是恭谦,相貌学识自然是上乘。若只从这方面来说,倒是良配了。” 陆萱之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是完全不知要如何回答的。她悄悄看了一眼贵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裙幅上金线绣的吉祥纹路,最后干巴巴道:“娘娘……这听起来、听起来有些像是、像是我赶着嫁给他……总觉得不太好……” 贵妃没防着听到了这句,于是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陆萱之怔忡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贵妃到底知道了什么意思,可心中的烦闷之感,就要压过了之前看到那两个妃子死去时候的惊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3.叙话 陆萱之仿佛觉得自己的婚事成了所有人的事情,但又偏偏有一种与自己无关的错觉。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烦闷,但她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骑着马一圈圈绕着马场外面跑,陆萱之也没叫人跟着,只是一圈圈重复,用这样的奔跑来消磨心中那一层一层无法说清楚的情绪。 午后的马场,乌云之下,安静得只有风声,和陆萱之的马蹄飞奔而过的沉闷声响。 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在秋风中,陆萱之只觉从内到外地放松开来,就连满头大汗都让她觉得舒畅的时候,才慢慢让马儿从奔跑变成慢跑最后变成了慢行。 没有人上来打扰,陆萱之很放松地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儿,然后干脆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儿朝着马场西北的小校场走过去,她依稀记得,那边是有一排可以休息的小亭子。 这是宫里面的马场,她并不太敢到处乱跑,虽然贵妃已经吩咐下来让她自己在马场随便玩耍,但她也还是怕随便乱走然后冲撞了贵人。 很快便走到了小校场外面,陆萱之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排亭子,正打算过去休息片刻的时候,就听到从小校场里面传来了射箭的声音。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十分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见着什么宫人内侍,也没见着什么宫里面贵人们常见的仪仗之类。 大约也是和她一样只是进马场来随便玩耍的?陆萱之这样想着,便些微放心了一些,牵着马往小校场又走了两步,走到亭子边上了,就看到校场里面果然是有一个人,正对着箭靶认真地练射箭——这人陆萱之还认识,正是上回救了她的聂南。 陆萱之看了两眼聂南射箭的劲头,又看了一眼那靶子上几乎全部扎在红心上的箭矢,也没太敢上前去打招呼,便只安静把马拴在旁边,然后自己在亭子里面坐了。 后背靠着栏杆,陆萱之有些放纵地伸长了两条腿,然后就对着远处发起呆来——远处有阴霾的天空,有宫殿楼阁富丽堂皇的屋顶,还有飞鸟和风。 身后射箭的声音非常规律,并且每一声箭矢射入靶子的响动都很一致,陆萱之听了一会儿,竟然觉得这射箭恐怕和自己方才跑马也一样,并非是想要射箭,而只不过是发泄一二而已。 发泄……或许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陆萱之这样想着,又想到了那每个人都需要的成亲上面。 每个人都需要、每个人都必须有、并且无法逃避。 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如此烦闷? 假如现在要嫁的是章彦青,她还会烦闷吗? 大约是不会的。 那么是因为要嫁的人是陈逸春吗? 是因为陈逸春不够好吗? 可他分明哪里都很好。 身后射箭的声音停下来,然后是聂南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萱之知道自己应当站起来打招呼了,只是这会儿却是一时犯懒,只抬头看了过去,并没有起身。 聂南拎着弓箭,在亭子外面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进来,语气也只是淡淡:“听见有动静,没想到是姑娘,倒是一时唐突。” “无妨,倒是我打扰将军了。”陆萱之冲着他点了点头,“我不过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马上就会走。” 聂南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便重新拎着弓箭转了身,朝着箭靶走去了。 这么一问一答,倒是让陆萱之没那么紧张和顾忌,索性便转了个身,就正大光明地去看聂南射箭了。 她没怎么见过货真价实习武的人,虽然她们家里祖上也都是武将出身,虽然现在的纨绔子弟们也都会学一学剑术之类,但那大多都是花架子,只不过是好看而已,和眼前聂南射箭时候的一招一式都不太一样。 每一箭都钉在了同样的位置之上,靶子都因为这箭矢射来的力气太大而微微晃动,这倘若是敌人,大约早就血溅当场没了活路吧? 陆萱之这样想着,便想起了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的关于北边的燕帝赵巽,还有各地所谓的流民起事,甚至还有冀州的战事等等。 只是这些事情在她心里都如同碎片一样,却是无法连起来,只稍微想了想,便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便只是盯着聂南的背影开始发呆了。 目光是会有感觉的,聂南是没想到自己过去打了个招呼,最后就被盯着看了这么久,哪怕他不怎么在意,可眼下只有两人在场,又由不得他不在意了。不过他也并不想自己瞎猜什么,索性就转了身,便看到陆萱之正捧着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发呆。 为什么发呆?聂南有些诧异。 他向来都不知道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都在想什么,可眼前这一个,上回见到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愁绪满心的样子,这回怎么仿佛是有了很多心事? 也不知是为什么,大约是鬼使神差一般,聂南便朝着陆萱之走过去了。 “有什么难事无法解决吗?”他进到了亭子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萱之,直截了当的开了口。 陆萱之听到声音的时候猛地一愣,然后才发现聂南已经在自己面前了。 后知后觉地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傻了一会儿,急忙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没、没事……我就……我就走了……” “若有什么难事,不妨一说。”聂南后退了一步,留给陆萱之足够的空间,“虽然聂某能力有限,但若能帮上忙,便也会帮上一把的。” 陆萱之尴尬地笑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聂南,然后便看到了他脸上的慎重和认真,仿佛并非是开玩笑的。或者是因为这一份认真,又或者是因为眼前的聂南不过是个陌生人,抑或是其他的什么杂七杂八的原因,陆萱之忽然很想与他说一说自己心中的烦闷。 “我……我、我也许应该会嫁人了。”陆萱之默默很久之后,最后常常吐出了一口气,“我觉得很烦恼。” “因为要嫁的人是你不喜欢的?”聂南听着这话,便觉得有些好笑了,一时间倒是觉得眼前这姑娘也的确是个寻常姑娘,“我记得你是忠诚伯家的女儿,要嫁的人也应当不差——嫁人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可烦恼的。与其自己烦恼,不如回去与你的母亲撒撒娇,说不定一切都能解决了。” 陆萱之听着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笑,有些颓丧地重新坐下了:“那人没什么不好,家事相貌才学,应当是样样都好的。” “既然没什么不好,那就仅仅只是不喜欢而已。”对着眼前的陆萱之,聂南生出了少见的耐心,“既然不喜欢,直接拒了便是。” “可……哥哥对我说,陈三郎很好,而且他很喜欢我,将来我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陆萱之再次看向了远处,“娘也说,如果一个人很喜欢我,那么他一定会对我很好。” 聂南沉默了一会儿,倒是笑了起来:“这我便不知要如何回答了。” “当身边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个人都觉得你应当这么去做的时候,我便有些迷茫。”陆萱之道,“这会让我觉得……我仿佛做错了一样。” “感情上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带兵打仗的事情我却知道。”聂南想了想,然后这样说道,“在外面带兵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是随便听从旁人的指手画脚。当然了,旁人的意见也会有可取之处,可最最重要的,仍然还是坚信自己。” 陆萱之沉默了会儿,罕见地苦笑了一声:“可将军是男子,我是女子……将军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而我一介女子却无法坚持下去。” “为什么不试试?”聂南没有针对陆萱之的那句话发表什么议论,却只是这样简单地发出了疑问,“或许坚持下去,会得到一个你满意的结果。” 陆萱之愣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聂南,语气中带出一些感慨:“上次给将军道谢的时候,将军硬邦邦的样子,我还以为将军是难以相处的……” 聂南摇了摇头,道:“或许今日,也不过只是因为我同样心中郁结。” 陆萱之想到了方才聂南射箭时候的狠劲,于是试探着问道:“将军是为了什么事情发愁?” “不过是想上战场而不得。”聂南简单地说道,“我想带兵夺回朔州,但圣上并不许。” 陆萱之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半点也不懂,也不知要怎么安慰你了。” “只是京畿更重要。”聂南自己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圣上为什么让我留在京城。” “外面很乱吗?”陆萱之忽然问道。 “但京城仍然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聂南并没有直接回答陆萱之的问题。 陆萱之顿了顿,最后自嘲地笑了一声:“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只看得到眼前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聂南看向了陆萱之,他用手指摩挲着手中弓上的纹路,最后只轻叹了一声:“对于你这样未嫁的小姑娘来说,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好事。”说着,他看向了远处,又道,“不过现在京城尚且太平,也不用太过担忧吧!”顿了顿,他笑了一声,重新看向了陆萱之,“所以你还可以继续想想,要不要嫁给那个你不喜欢的人。” 陆萱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语带感慨:“倒不如嫁给将军你,至少将军……愿意听我说那些无病呻吟的话语,而不是一味只让我听从。” 聂南摇了摇头,笑道:“这却是聂某高攀不起……聂某出身寒微,配不上姑娘。” 陆萱之怅然轻叹:“所以大约也不过是听从娘娘的意思,听从母亲和父亲的意思,听从大哥的意思,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是我高攀的陈三郎。” “假如是安平侯陈家,他们家的确是极好。”聂南道,“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谢谢将军。”陆萱之认真地看向了聂南,“谢谢将军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也谢谢将军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女子有所轻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4.应当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陆萱之与陈逸春的婚事定下了。 端得是体面,圣上亲自下旨,皇后贵妃添妆,在亲迎的当日,还有皇子到场观礼。 一切都让人艳羡,一切都让人感觉到圆满。 都说陆萱之的运气好极了,竟然遇到陈逸春这样的痴心儿郎,这样大手笔给了这样多的体面。 还有说陆萱之是捡到了大便宜,如陈逸春这样的人才,京中哪个未嫁女不是虎视眈眈?偏偏就是她最后心满意足嫁了。 甚至还有人说,这全是因为宫里面张贵妃的缘故,否则陆萱之是绝对不可能嫁到安平侯府的。 众说纷纭,也不过是多数人的羡慕。 对陆萱之来说,这一桩婚事终于落到实处,心里面却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当然了,也有一切忐忑,也有一些不安,只是却没有太多的期待。 事实上,当所有人都告诉你应当如此,而你自己却没有选择机会的时候,最后依照旁人的要求做出的决定,多半也都会有这种寡淡和冷漠的旁观感。 当然,这些心思陆萱之不会说,她很明白自己应当做的是什么,不应当做的是什么。 既然要嫁、并且已经嫁了,那便好好过日子就是。 在出嫁前一晚,张氏已经对她说了许许多多关于嫁人之后应当做的事情,陆萱之一一听过,也认真记下来。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在确定要成亲之后,她的身份已经开始发生变化,这样的变化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但却只能接受,无法反抗。 清晨,天刚蒙蒙亮,微光从透过厚厚的窗户,让满目喜色的房间脱离了夜晚的阴暗。 烛台上,红烛早已燃尽,只剩下了厚厚的红色的蜡泪,堆积在烛台上,凝固成了奇妙的样子。 屋子里面有淡淡的香味,并不浓烈。大红的床帐此刻还是垂下的,那厚厚的帐子后面一片安静——床边的衣架上,整齐地搭着红色的衣衫;床下的脚踏上,两双鞋子也是整齐摆放。 屋子外面,开始有人走路时候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属于安平侯府的忙碌早晨,已经开始了。 陆萱之睁开眼睛的时候,先被旁边有人吓了一跳,差点儿尖叫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了是陈逸春,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亲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她伸手撩开了帐子往外看,屋子里面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下人。 一旁的陈逸春被陆萱之的动作惊醒,倒是十分熟稔地揽起了陆萱之的腰肢,嘟哝道:“时辰还早,还不用起来。” 陆萱之有些尴尬地推开了陈逸春,道:“早起不是要给老太爷、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见面,然后还要见家里人么?” 陈逸春不依不饶地继续揽着陆萱之,道:“那也还早,现在天还早呢,时辰到了,他们会进来喊咱们俩的。” 陆萱之有些犹豫:“这样总不好吧?” 说了一会儿话,陈逸春已经没了睡意,他看向了陆萱之,嬉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现在都是一家人了,难道还要那么生疏?你只管和我一样就是了。” 陆萱之听着这话,眉头微微皱了皱,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有丫鬟在外面敲门了。 “三爷,三奶奶,奴婢们进来了。”是颂玉的声音。 陈逸春轻笑了一声:“原来是真的已经不早了,那便起身吧!” 陆萱之看了一眼陈逸春,只向外面扬了声:“你们进来吧!” 颂玉带着四五个丫鬟进到了屋子里面,手里捧着衣裳首饰等物,一行人先上前来把床帐卷起,然后又扶着陆萱之和陈逸春起身,接着又说起了吉祥的话语。 陈逸春笑嘻嘻道:“你们嘴甜,今儿全都有赏!” 陆萱之也跟着笑了笑,然后便只与颂玉一起先去洗漱换衣。 有了丫鬟进来打扫,屋子里面顿时也就热闹起来了。 陆萱之换了衣裳,又梳了头发,对着镜子涂脂抹粉的时候,陈逸春便凑了过来。 男子在衣着上向来比女人要轻便,他已经是完全收拾停当了,这会儿便笑道:“我来替你画眉如何?从前不还有诗说,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我来替你画一画,倒是省掉你问我好不好了!” 陆萱之抿嘴笑了笑,便也就让颂玉把黛螺递到了陈逸春手中:“那便请三郎来画就是。” 陈逸春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黛螺,兴致勃勃问道:“那画个什么呢?柳叶眉,如何?我觉得你画柳眉一定好看。” “三郎想画什么样,那便画什么样。”陆萱之道。 这边画眉梳妆,一旁丫鬟婆子们捂着嘴一边笑一边看,面上的神色倒是各有不同。 妆扮完毕了,正好也天色大亮,该是要去给陈家的长辈请安的时候。陆萱之便与陈逸春一起从陈逸春住的绿竹院出来,先往东院的正院去了。 与忠诚伯府类似,陈家也是分了正院,还有各房住的东西南院,各房中,又各自给每个主子分了独立的院子。 不过陈家人口比陆家要多得多,安平侯陈牍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各自成亲生子,接着孙子辈又有嫁娶,这么一大家子人全在侯府里面,便可想而知这热闹情景了。 陆萱之与陈逸春进到东院正房的时候,陈逸春的母亲耿氏与父亲陈鹤已经在正堂中等待了。 见到陈逸春和陆萱之进来,陈鹤倒是面上带着笑,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儿子儿媳给自己行礼,然后便按照规矩给了红包。 一旁耿氏面上有些严肃,但嘴角勉强还是带着笑的,说过了吉祥的话语之后,便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嫁到了陈家,便要守规矩,可不能做出没规矩的事情。” 陆萱之低着头,听着耿氏说这些话,心中只觉得有些莫名,但却也不好反驳,只好低声应了。 耿氏还想说什么,却被陈鹤给拦下了。陈鹤道:“先见见家里人。”一边说着,他便示意在一旁站着的人上前来,一一和陆萱之见面见礼。 陆萱之也急忙一一回礼,心中倒是越发忐忑,这会儿一下子就见到了和陈逸春同是耿氏所出的二郎陈逸夏,二嫂孟氏,五娘陈莹,还有姨娘所出的六娘陈蓉,还有八郎陈逸秋……她情不自禁地和自己家比了一下,这陈家人口,简直比陆家要多出一倍还不止,单单一房之中,便是多得让人有些感觉应付不来了。 “既然见过,便先去正房见过老太爷和老太太。”陈鹤仍然是笑着按下了想说话的耿氏,“昨儿老太太便嘀咕着,说是还没看够自己的孙媳妇,想今日再拉着好好看看。” 耿氏勉强笑了笑,也道:“正是,这会儿先去和老太爷和老太太请安,也正好与二房三房见礼——咱们家里家大业大……” “走吧!”陈鹤起了身,打断了耿氏的话。 耿氏仍然想说什么,但见陈鹤已经往外走,于是便把没说完的话都咽了下去,然后扶着丫鬟的手跟了过去。 陆萱之对耿氏的态度有些莫名,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跟在了陈逸春身旁,也随之往外走去。 为什么耿氏会是这样的态度? 陆萱之看了一眼旁边无忧无虑的陈逸春,也不知这个问题能不能问。 耿氏很讨厌自己吗?为什么讨厌? 陆萱之又看向了走在前面的耿氏,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无心去看安平侯府清丽雅致的陈设。 一旁的陈逸春仿佛察觉到了陆萱之的心思,忽然侧头笑了笑,道:“太太重规矩,但没什么坏心,你与她相处多了,便知道她只不过是面上看着严厉一些罢了。” 陆萱之抬眸看了陈逸春一眼,应付地笑了笑,道:“我知道的。” “祖父和祖母也是很好的人。”陈逸春又道,“祖母非常和蔼,祖父嘛,他掌管京畿兵卫,身上有些武人的杀气,也许有点凶。” 陆萱之听到这里,倒是也知道陈逸春是想安抚她的意思了,只不过——他陈逸春是陈家子孙,无论是耿氏也好,或者是他所说的祖父祖母,当然会对他好,当然会对他和蔼,可她陆萱之不过是个外人,就算他们都是好心人,也不会忽然之间就对一个外人掏心掏肺地好。更何况耿氏态度已经这样明显,陆萱之并不以为她会见到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或许老太爷安平侯会是正常的,就如陈鹤方才一样,但这也没有任何用处。 须知——这世上,总是女人难为女人的时候多。 陆萱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了,自己得了这样一桩让人羡慕的婚事,可这让人艳羡的背后,假如让人知道是这样的情景,那些人还会不会羡慕呢? 她抬眼看向了旁边的陈逸春,这个如今是她夫君的男人,清朗俊逸,器宇轩昂,看起来并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应当认命。 应当就如张氏所说那样,好好地做陈家的媳妇。 不应当如现在这样,还在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5.后宅中 冬季里屋子里面摆着炭盆,又有厚厚的门帘来阻挡外头的冷风,屋子里面便暖意融融了。 解了外面披着的大氅,交给旁边的丫鬟,陆萱之与陈逸春一起上前去给坐在上位的安平侯陈牍和侯夫人邹氏行了礼。 老太太邹氏笑弯了眼睛,一面让身边的嬷嬷扶着陆萱之起了身,一面便又给了红包,口中道:“昨儿倒是没好好看看,今儿一见,果然是相貌极好。” 一旁便有个模样和蔼的妇人笑道:“老太太说得是,咱们家三郎这也是有福气了。” 邹氏笑着看了一眼那妇人,道:“可不就是有福气?”说着,她又看向了陈逸春,道,“成亲了就是大人,之后便和你媳妇好好过日子,不许再淘气了。” 陈逸春笑道:“老太太的话,孙儿记住了。” 陆萱之在一旁陪着笑了笑,倒是意外老太太邹氏果真就如陈逸春所说是个和蔼的人。 邹氏示意陆萱之站到自己身旁来,然后便一一介绍起了厅中其他的人。“这位是你二婶。”邹氏笑着先指了指一旁那模样和蔼的妇人,还有她身后跟着的四个人,“然后这是你堂兄堂弟,还有堂妹,这会儿就不一一说了,等会儿你们小辈自个儿凑一块儿说说话,就熟悉了。” 陆萱之忙应了下来,先按规矩与人相互见礼。 “这是你三婶子。”邹氏又示意一个貌美妇人上前来,又指了指她身后跟随的一个少年郎和一位少女,笑道,“这也是你堂兄堂妹。咱们家小辈多,你也不用拘束,平常没事儿的时候,便尽管和大家一块儿玩耍便是了。” 陆萱之笑着应了,仍是坦然大方地又与来人相互见礼。 邹氏面上便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又拉着陆萱之向陈逸春道:“三郎便带着你媳妇,你们小辈到后头花厅玩耍一番,兄弟姐妹之间,也相互熟悉熟悉。” 陈逸春笑嘻嘻应了,便上前拉了陆萱之,又与家中长辈们行了礼,便与自己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往花厅去了。 小辈们走了,正厅中便安静了下来。 安平侯陈牍起了身,显然没什么想继续留下来的意思,便摆了摆手,自己先走了。 陈鹤略陪着坐了一会儿,又与老太太邹氏说了会儿话,又讲了讲在江南的两个弟弟陈鸥和陈鹭近况,最后看着时间不早,便也起身告退。 于是最后,留下的便是府中女眷。 在自己的三个儿媳妇面前,老太太邹氏便不像在面对自己孙子辈时候那样和蔼了,她脸色微微收了收,便显得有些刻薄。 “陆氏有圣上赐婚,还有皇后和贵妃添妆,这份尊贵,大太太需要记牢了。”老太太邹氏首先就看向了陈逸春的母亲耿氏,“我知道你从前是想让你娘家侄女儿嫁给三郎,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后不必再提。无论是看忠诚伯府的面子,还是看宫中的面子,你都要对陆氏和蔼一些,明白么?” 耿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极了,她有些愤愤地抽了一下手中的帕子,道:“也不知三郎是看中了那陆氏哪一点,我倒是半点也看不出来,偏生要为了这么个陆氏跑到宫里面去请圣上指婚!” “都已经嫁过来了,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老太太邹氏皱了眉头,“你不要因为你那点小心思,搅得他们小两口过得不好!” “我知道了。”耿氏重重出了口气,“老太太倒是对那陆氏和蔼,仿佛要帮着那媳妇来欺负她婆婆了!” 老太太邹氏摇了摇头,道:“就看宫中贵妃是她姨母这一点,你就应当知道要如何对她。话我也只说到这里,将来若是你执意不听,闹出了什么乱子,那便你们大房自个儿处理就是。” 这话听得耿氏脸色更难看了一些,正想说什么,又被旁边二房陈鸥之妻丁氏给抢了先。 丁氏道:“也不怕大嫂恼火,有些话我倒是想说很久了。大嫂娘家女孩儿多,咱们都羡慕得紧,只不过呢,耿家女儿总不能都嫁到咱们陈家来吧?之前想给三郎说亲也就罢了,那是大嫂亲生的,任凭大嫂摆弄,可怎么就还明里暗里地把手伸到了我家松哥儿这来?松哥儿已经娶了妻,难道耿家是想送个姑娘来做小?” 老太太邹氏听着这话,眉头拧了起来,看向了邹氏,厉声问道:“还有这种事情?” 耿氏急忙道:“并非如二太太所说,我那侄女也不过是与松哥儿讲了两句话,哪里就到了二太太所说地步了?” 丁氏哼了一声,道:“话我也就放在这里,是与不是,大嫂心里清楚。” 老太太邹氏又看了耿氏一眼,道:“你只管好你大房就行了,他们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 耿氏略有些委屈,但还是恭敬道:“我知道了。” 一旁三太太江氏轻轻笑了笑,看向了邹氏:“大太太想来也不知他们小辈到底想做什么,家里面小辈多,有时候开玩笑说的话,都会被人当了真呢!” “那更加是要约束好了!”邹氏语气严厉,“约束好下人,不许他们胡言乱语,败坏了主子们的名声!” 耿氏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心中烦闷,当然也只能应下来。 “我们陈家乃是圣上心腹,得到圣上看重,这无上殊荣,是让人艳羡无比的。”邹氏道,“正因为如此,则更加要约束好自己,不要让家里面闹出什么乱子来,须知越是让人看重,便越是有人想在背后捅刀子。我们女眷看似不重要,可又却是最最重要的,只有家里面万事太平了,家中的老少爷们才能一门心思在外面办好差事。” 另一边花厅里面,陈家的小辈们排排坐了,气氛却是一半热闹一半尴尬。 热闹是属于男人们的,而尴尬则是属于女人们的。 陆萱之跟着陈逸春和他的兄弟姐妹嫂嫂弟媳这些人一一见了面,又互通姓名,最后便尴尬地在一起坐着聊了聊,聊了一会儿衣裳首饰,又聊了一会儿最近的天气雨雪,最后便无话可说了。 孟氏——陈逸春的二哥陈逸夏的妻子,她抿着嘴唇笑了笑,向陆萱之道:“从前咱们倒是还在贵妃宫里见过,不过那会儿你就只与沈氏玩得好,和咱们都不怎么说话。没想到现在倒是成了一家人。” 陆萱之想了一想,愣是没能从脑海里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孟氏,于是只好勉强笑笑,假装自己果真回忆起了那一幕一样,口中道:“这缘分,谁能说得准呢?” “这可不是呢!”孟氏掩嘴轻笑。 “说起来,沈氏自从嫁了南安侯,倒是少见了一些。”孟氏笑了笑,“从前我便总和人说,沈氏国色天香,是少见的佳人。”顿了顿,她又看向了陆萱之,语气也不知是褒是贬,“不过妹妹姿色也是格外出挑,不比沈氏差的。” 陆萱之琢磨了一会儿孟氏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想要发火,但又思及现在的情形,便只好忍了忍,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也不接话。 这边让孟氏觉得有些尴尬,她拿着帕子掩饰般地擦了擦嘴角,不着痕迹地翻了下眼睛。 “你长得丑,倒是羡慕三嫂长得好看。”这时,一旁原本在和人说话的陈莹——也就是陈逸春亲妹妹,忽然接了孟氏的话开了口,“话里话外都是容貌,可见你这么久,都还对你自己长得丑耿耿于怀呐?” 陆萱之一愣,迅速看向了陈莹,倒是万万没想到小姑子陈莹竟然是这么个脾气? 孟氏听着这话,简直气得半死,但又不能和小姑子正面对骂起来,于是只好克制道:“五娘这说的哪里话?听了倒是让人误会……” 陈莹嗤了一声,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本来就丑,要不是你当时睡了我二哥,我二哥才不会娶你!” 孟氏脸猛地发白,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了:“陈莹!你说这话、你污蔑人、有证据没有!” 而这时,花厅也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孟氏和陈莹,一时间竟然没人说话了。 “陈莹,你是个姑娘家,这样搬弄是非,小心太太罚你!”陈逸夏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孟氏身边,“走吧,我们先回去了。” 孟氏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眼眶都红了,只看着陈莹道:“我自问平日里没有苛待过你一二,你为何用这样的流言蜚语来中伤?” 陈莹却是一脸无所谓,道:“是真是假,你们不都很清楚?我就见不得你整日里拿腔作势的样子,不如就洒脱一点,敢作敢当一点,那样我一定不说你丑,我就说你潇洒泼辣,是个让人敬佩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6.陈莹 陆萱之从前是见过陈莹的。 事实上这京中世家贵女,她多是见过,有些是点头之交,有些是数面之缘,这公侯伯之家,原本关系便是交错,相互之间认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倒是如孟氏这样真的没见过,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才是让陆萱之有些意外的事情。不过京城这样大,除却京城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地方,如孟氏这样没见过的,也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在陈莹开口之前,陆萱之都是想着,孟氏大约不是京城人士,所以才并不太眼熟的缘故。 可陈莹开口之后,陆萱之就有些情不自禁开始胡思乱想了,陈莹说的话实在太惊世骇俗,简直都快让她有些不知用什么神色对待了。而更让陆萱之意外的是,除了陈逸夏本人出来说了陈莹两句,其他的人,包括陈逸春都没有对此有什么劝解,仿佛这事情非常寻常,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 这边陈逸夏带着孟氏先走了,陈莹嗤了一声,又吊着眼睛看了陆萱之一眼,哼道:“怎么,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倒是像没见过世面!” 陆萱之没防着这陈莹是见谁都这么一副态度,面上闪过了一些不适,又不知要怎么回答陈莹的话,便还是只强忍着笑了笑,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 一旁陈逸春笑着走过来,在陈莹脑门上敲了一下,道:“你少在你嫂嫂面前耀武扬威,小心我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扣你月钱。” 这话说得就很有意思了,陈逸春说要告状,竟然是去告老太太邹氏,而不是告诉他们大房的太太、他们俩的亲娘耿氏?陆萱之眉头轻轻一跳,忽然有点明白之前还在家中时候,张氏与自己说的两重婆婆的意思了。 陈莹看了陆萱之一眼,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陈逸春,道:“我耀武扬威,太太也不会说我什么,反正太太不喜欢她。” “你消停些。”陈逸春又在陈莹脑袋上敲了一记,“太太只不过嘴上说说,你又当了真!” 陈莹噙着几分好笑看着陈逸春,道:“三哥,你倒是再好好想想?” 陈逸春瞪了陈莹一眼,又向陆萱之道:“我这五妹最淘气,又嘴上不饶人,她要是胡说八道,你就不要理了。” “不理我?”陈莹几乎是挑衅地看向了陆萱之,“嫂嫂,你敢不理我吗?我马上就去太太那边哭去哟!” 陆萱之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她倒是有些拿不准这陈莹到底是直爽,还是心里憋着坏水——不过这会儿倒是也不能一径沉默,她很快便想好了说辞,笑道:“你们兄妹俩打嘴皮子官司,倒是应要把我拉进来,是想要为难我了。” 陈莹转而看向了陈逸春,似笑非笑:“三哥,今后还有你为难的时候呢!” 三人正说着,一旁的陈松——也就是二房长子、陈逸春的堂兄走了过来,口中道:“你们三个倒是说得热闹。”顿了顿,他看了陆萱之一眼,又含笑道,“之前三弟倒是说过你好多次,昨儿见着了,就知道三弟好眼光。” 听着这话,陈逸春拉着陆萱之转了身,便向陈松见了礼。 陈逸春道:“大哥过来也不声不响的,倒是吓了我一跳。” “这不就见你们三个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想过来偷听一两句。”陈松说道,“谁知道一过来,就听你们要相互为难。” “哪里,是五娘在胡搅蛮缠,我这正在和她苦口婆心呢!”陈逸春道。 陈松不以为意笑了笑,道:“你说也没用,她们姑嫂之间,那也得慢慢相处,不可能今日一见就忽然好得仿佛一家人似的。” 正说着,一个穿着秋香色外裳的女人也走了过来,接了陈松的话向陆萱之道:“正是如此,弟妹才刚过门第一日,今后日子还长着呢!人和人之间都是慢慢相处出来的,感情也是慢慢培养的,今后都是一家人,相互之间多多包容便是了。” 陈逸春忙道:“大嫂说得是。” 陆萱之看了一眼这女人,认出是陈松之妻褚氏,于是便也接着她的话道:“大嫂说得是,今后我还会有向大嫂请教的地方,到时候还请大嫂多多指教。” 陈莹只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们都能说得热闹,我就不在旁边打扰了,我还有好些事情要和四娘去说,懒得理你们。”说完,她便转了身,拉着旁边的陈梅到另一边去了。 陆萱之看了一眼陈莹的方向,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褚氏看着陆萱之笑道:“咱们家里小辈虽然多,但多还没长大呢!四娘五娘她们都还是小姑娘,再小一些的七郎八郎他们都还没到娶妻的时候,说是小辈多,可能相互说话的也就我们几个了。要论妯娌也就我与你还有孟氏这三个,今后倒是要多多相互来往。” 陆萱之扫了一眼这花厅之中,褚氏也的确没说错。 如现在京中世家多用的排行方式,陈家和陆家也是一样,都是一大家子一起排行,还是男女都混在一起,这样便显得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一些。于是排行老大的乃是二房的陈松,往下便是陈逸夏和陈逸春,这三人是都已经娶了妻;而往下,从行四的陈梅开始算起,陈梅和陈莹还有陈蓉同年不同月,都还没及笄,往下的七郎八郎这些都还是十二三的小孩,这会儿正凑在一起玩围棋,吵吵嚷嚷热闹得不行。 若平常陆萱之想找人说说话,也便就只有褚氏孟氏这两妯娌,勉强还能说说的,就是比自己小一岁的陈莹,剩下的那些,大约是说不了什么了。 “弟妹今后只管常常来我这边玩耍便是,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白天除了在房里写写画画,便是埋头睡觉,无聊的紧。”褚氏又道,“弟妹来了,我倒是能多个人说话。” 陆萱之收回了目光,带着几分感激地看向了褚氏,道:“那以后可会常常去打扰嫂嫂,还请嫂嫂不要恼了我才是。” 在花厅又与褚氏等人聊了一会儿,等到了午饭的时候,一行人便从花厅回去了正厅,陪着老太太邹氏一起用了午饭,然后才各自散去。 这一上午和一中午,倒是让陆萱之感觉比从前在家中过一天还要疲累。 这边跟着陈逸春刚回了东院,陆萱之才踏入了房间,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喝口水,便有耿氏身边的嬷嬷荀氏过来了。 荀氏看起来倒是十分和善的样子,她先规规矩矩向陆萱之和陈逸春行了礼,然后才道:“太太请三奶奶过去说话。” “太太这会儿没休息?”陈逸春一边坐下给自己倒茶,一边带着几分疑惑地看向了荀氏,“这会儿过去是有什么事情?” “太太没说,只请三奶奶过去呢!”荀氏向陈逸春笑道。 陈逸春于是看向了陆萱之,道:“那要我陪你过去么?” 不等陆萱之开口,荀氏便笑了起来,道:“早上便听说三爷和三奶奶感情好,就连这么点事情都要跟在一起。” 陆萱之只觉得这荀氏话中带着刺,心中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没发作,只向陈逸春道:“我过去便是,你不必跟着了。” 荀氏听着这话,倒是抬头看了陆萱之一眼,抿嘴一笑没说话。 陈逸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道:“那你快去快回。” 陆萱之应了一声,也没换衣裳,便带着颂玉等人,跟着荀氏一起,往正房去了。 正房中,耿氏坐在上首,孟氏在一旁哭哭啼啼,而另一边陈莹则翘着腿在嗑瓜子。 孟氏哭道:“我不过是和三弟妹说了几句话,五娘便那样说我……这没证据也没影的事情,五娘却总挂在嘴上说,这让儿媳要如何做人?” “爱做不做呗!”陈莹吐了瓜子皮,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哭有什么用?难道哭着哭着,你就成美人啦?你以前做过的丑事就无影无踪啦?” 听着这话,孟氏哭得更伤心,简直整张脸都埋在了手帕里面。 耿氏瞪了一眼陈莹,又见她这吊儿郎当的坐姿,于是斥道:“你坐好了,这坐得什么样子?哪里还有点规矩?” “开口规矩,闭口规矩,那怎么还让这么个没规矩的女人进门了?”陈莹是不怕耿氏的,“因为什么?因为她是太太娘家亲戚呀?太太顾着娘家人的时候,就不用讲规矩啦?” “放肆!你给我闭嘴!”耿氏狠狠拍了桌子,“再这么没大没小口无遮拦,你就给我跪祠堂去!” “去就去呗!”陈莹嗤了一声,“老太太心疼我,我去老太太那里哭一哭就是了,那正好不用回东院来,我跟着老太太在正院过活,自在得很!” 耿氏气得脸都白了,又是无可奈何,只好转头去安慰孟氏:“你别把五娘的话放在心上,她胡说八道,家里没人信的。” 正说着,外面就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是三奶奶陆氏过来了。 耿氏好言让孟氏收了眼泪,然后才让陆萱之从外面进来。 进到正房中,陆萱之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旁边旁若无人继续嗑瓜子的陈莹,然后才看到耿氏旁边两眼红肿的孟氏。有些疑惑耿氏这会儿叫她过来做什么,又想不明白孟氏和陈莹出现的原因,陆萱之先上前行了礼,然后垂手在旁边站了。 “叫你过来,是要交代些事情。”耿氏语气并不算太好,“老太太说了,既然你们都已经进门,正好可以分担一些家务,所以大房的事情,便交给你们俩一起管了。” 陆萱之有些惊讶,这一过来,就是要管家?还是老太太的意思? 一旁陈莹呸地吐了瓜子皮,道:“太太说笑呢?老太太明明是说你每次总抱怨大房用度不够,是个不会管家的人,既然陆姐姐进门了,陆姐姐又是忠诚伯府的嫡女,管家一定是一把好手,让你直接把大房交给陆姐姐管,可没说让二嫂来插一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7.管家之事 管家之权,乃是后宅女人们常常争夺的权利了。 陆萱之当然明白这管家之权有多重要,哪怕她从前未嫁的时候在家里面从来没想过这些,但在出嫁之前,张氏也已经耳提面命对她把这管家的事情从里到外说了个透彻。 管家的权力,能拿到,自然是最好的,拿到了便是有钱和有权,在整个府里说话都有了力气。 只是能不能拿? 张氏在陆萱之出嫁之前只叮嘱她,假如两重婆婆之间的意见都不统一,她夹在中间便讨不到好,如果遇到这种情形,就要分外小心。 而眼下这便是张氏说过的情形了。 迅速地思量了一番,陆萱之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耿氏,又看了看一旁显然是在看热闹的陈莹,语气恭谦笑道:“太太抬爱,媳妇这才刚过门,说句两眼一抹黑也不夸张,还能管什么家?给太太打打下手帮帮忙跑跑腿倒是还勉强,若真的要做事,哪里又会做什么了?” 耿氏听着这话,面色缓和了一些,口中道:“我让你二嫂和你一起管家,便也是这样考量。” 陆萱之看了一眼孟氏,道:“媳妇什么都不懂,哪里能管家?既然二嫂可以管,便让二嫂来便是了。在咱们大房里面算,二哥是长子,二嫂便是长媳,二嫂管家才是应当应分的。” 陈莹吃吃笑了起来,道:“三嫂这话说得,仿佛是不想给太太分忧解难似的。” “如今什么都不懂,若是贸然就接下来,恐怕是要给太太添乱。”陆萱之坦然笑道,“管家之事又不是嘴巴说说就算的,里面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倘若我再来添乱,恐怕太太都觉得媳妇讨人嫌了。”说着这话时候,她看向了陈莹,一时间有些摸不清这陈莹到底是个什么立场。 耿氏看着陆萱之,面色稍霁,道:“你说得也有理。” 孟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可媳妇也是笨拙,管家之事从未做过,哪里敢来做?还请太太收回成命。” “你把这管家之权拿了,岂不是正好卖弄一番?这会儿做出谦虚的样子做什么?”陈莹嗑着瓜子斜眼看向了孟氏,“你只管接下来,凡事不懂就过来请教太太就是了,保准太太觉得你懂事。” 孟氏想说什么,但又生生忍了,只不看陈莹。 耿氏又一拍桌子,向陈莹怒道:“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可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简直如同泼妇一般!” “我就蛮横不讲理了,太太罚我就是。”陈莹无所谓地吐了瓜子皮,“二嫂这会儿哭哭啼啼说不公平了,当日爬床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是不是应当?太太也不消多说什么,那天我可是亲眼看到她赤身裸体在二哥床上,那难道是我强行扒光了她然后塞到二哥床上去的?这么个没廉耻的东西,太太都让她进了门,这会儿倒是和我挑刺说规矩礼数是不是泼妇?太太,你自个儿不觉得好笑么?” 孟氏听着这话,又是眼眶一红,这次却只是捂着脸哭起来。 耿氏头疼地看着陈莹,道:“那是你二哥做错了事情!你若真讲道理,怎么不去你二哥面前说道说道,他当日做得对不对!” 陈莹嘲讽地笑了一声,道:“太太也好歹讲点道理吧?倘若是那日二哥去了客房,上了这女人的床,那一定是二哥的错。可那偏偏是二哥的院子,二哥的卧房,难不成二哥回去自己床上睡觉休息还算做错事?”顿了顿,她又看向了孟氏,道,“你哭也没用,这事情家里面谁不知道?也不过是看顾了老孟大人的面子。你孟家也是书香门第,却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你心里难道半点愧疚也没有?或者是这事情原本你就是应了太太的谋划,所以才这样坦然?” 孟氏听到这里,哇地一声嚎啕起来。耿氏瞪了陈莹一眼,斥道:“你给我滚出去!胡言乱语,哪里像个好人家的姑娘?” “呵,打量我乐意在这里看你们似的!”陈莹把瓜子放回到了匣子里面,然后起了身,又看了一眼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陆萱之,嘲笑道,“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听这么多秘密,你不怕太太以后磋磨你?还不赶紧跟着我走?” 陆萱之傻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耿氏的方向,又恰好和耿氏目光撞了个正着。 耿氏显然也听到了陈莹的话,可这会儿是不好发作的,只好勉强和蔼道:“你先回去吧!管家的事情既然你不行,那便之后再慢慢来。” 陆萱之忙应下来,也不多说什么,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正厅外。 出了正厅,便能感受到冬天的寒冷。 陈莹披上了厚厚的皮裘,又回头看了一眼陆萱之,道:“三嫂若是得空了,不妨来找我说话,反正我整日闲得很。” 陆萱之正想说点什么,而陈莹却没有等陆萱之回答的意思,就自顾自地抱着手炉往她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一面疑惑着这陈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陆萱之一面也披上了厚厚的皮裘,然后与颂玉一起往陈逸春的院子走去了。 陈家这事情,陆萱之听了个大概,这会儿已经觉得有点荒谬了。 假如陈莹说得全是对的,那么孟氏到底是怎么进门的?难道还真的是因为孟氏是耿氏的娘家亲戚? 可耿氏这么做又为了什么?让自己儿子娶个名声不好的女人进门,难道是什么好事情? 还有管家的事情,为什么她这才刚一进门,就要让她来管家?而且还是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因为大房里面一片乱糟糟,老太太自己不想管,又不想让耿氏管? 怎么想,这结果都让人觉得有些荒诞,陆萱之下意识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回到了陈逸春的院子里面,先回去房中换了家常的衣裳,陆萱之招了个小丫头过来问过,才知道陈逸春在书房里面看书。 她也没让太多人跟随,只带着颂玉,便去了书房外面,先敲了敲门,听到里面陈逸春应了,才推门进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陈逸春从书册里面抬头,见是陆萱之,脸上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太太有许多事情要和你说,起码得说到吃晚饭的时候呢!” “正好二嫂和五妹在,没说一会儿,五妹把二嫂说得哭起来,太太便让我回来了。”陆萱之在一旁坐下了,“我回来听说你在这边,也就过来找你说说话。” 陈逸春笑了笑,他看了陆萱之一眼,却示意颂玉等人先出去,等到她们出去了,还关上了门,才道:“你想问我二哥二嫂的事情?” 陆萱之抿嘴一笑,道:“没想到你竟是敏锐。” “若是我,忽然听陈莹说了那么多,心里没个好奇,那是不可能的。”陈逸春笑道,“不过这事情你听过便算了,也别像陈莹那样,在二嫂和太太面前提。” “这自然不会。”陆萱之轻轻叹了一声,“无论如何,这事情都与女子名誉有关,实在不必挂在嘴上说。” 陈逸春笑了笑,道:“说来是简单的,孟氏是太太娘家的亲戚,若认真算起来,应当是我表姐,只不过这个表得有点远。她祖父是从前翰林院的孟学士,孟家你应当听说过?”说着,他看向了陆萱之,见她摇头,便又解释了两句,“就是在先帝面前劝谏最后一头碰死在了柱子上的那个孟学士。” 陆萱之有些惊讶,道:“竟是这个孟家?” “正是。”陈逸春点头,“不过孟学士没了以后,孟家也没什么人出仕,所以后来渐渐也没落了。”顿了顿,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神色,“太太总想有个自家人在身边能充当左膀右臂,于是便相中了二嫂。不过二哥不喜欢,于是太太就用了些不太好的手段。” 陆萱之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神色,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为着这个事情,老太太生气了好久,太太在祠堂里面关了大半年才出来。”陈逸春轻叹,“太太心思不坏,只是有时候做事的时候没有想太多。” 这事情还能说是心思不坏么?陆萱之有些难以辨别了。假如真的是好心,那难道不应当先好好给自己儿子商量,然后再从各个角度来说服?为什么会用这样坏名节的方式? 陈逸春没注意到陆萱之的神色,只是继续说道:“老太太想着这事情说出去毕竟不好听,二嫂又可怜,孟家的家风也算是正——另外二哥也一直在给太太说情,又把这个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最后二嫂就还是进门了。老太太也命大家都不许提这个事情。” “那……五娘……”陆萱之有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陈莹从小都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前两年老太太身体不怎么好了,才回东院来。”陈逸春道,“她被老太太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敢说,性子又淘气,就连太太也拿她没办法。” 陆萱之默默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应当还说点什么好,于是只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口茶。 陈逸春笑了笑,道:“太太没什么坏心思,你只好好好和她相处,自然会发现她的确是个好人。就是脸上神色有时候不太好看,但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吧,你倒是别被陈莹给吓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8.对你好 三朝回门。 陆萱之再回到忠诚伯府,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先依照规矩各处见礼,之后又见过了家人,最后便是张氏拉着她说起了体己话。 陆萱之自然便说了在陈家的各种事情,然后便说到了耿氏,还有被她拒绝掉的管家的事情。 “也不知太太和老太太到底是什么心思,总之这个管家之事,我是推拒了。”陆萱之看着张氏,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说——从前在家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而且家里面二嫂也不太好相处,处处都仿佛在较劲……还有两个小姑子,一个嘴巴不饶人,另一个呢总是没说两句就仿佛受了欺负,和芳姐儿都差不多了。” “管家之事,倒是推拒得好。”张氏摸了摸陆萱之的头发,语气有些感慨,“之前便说这陈家两重婆婆是不好相与的,这会儿听你这么一说,果真便是如此了。” “只是老太太看起来倒是还好。”陆萱之道,“太太仿佛是不喜欢我的。” “姑爷对你如何?”张氏问,“可如之前一样对你殷勤爱慕?” 陆萱之脸红了红,道:“他对我倒是很好……” “只要姑爷对你好便行了。”张氏肯定说道,“只要姑爷看重你敬爱你,哪怕你婆婆有什么不喜欢,他也会护着你。” “可……我倒是觉得……他也很听从太太的话……”陆萱之迟疑了一会儿,“这几日家里面倒是听着五娘说了很多事情,他也总护着太太,可有些事情分明太太就是做错了……” 听着这话,张氏倒是罕见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做娘亲的希望儿女全向着自己,做妻子希望夫君永远维护自己……”说着又是一叹,“这倒是说明姑爷也是纯善之人。” 陆萱之嘴唇动了动,仿佛是想说什么的,但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按照京城的规矩,女子归宁那一日须得在日落之前回去夫家,于是在忠诚伯府用过了午饭之后,陈逸春与陆萱之便准备回安平侯府去了。 与张氏告别,然后上了马车,陆萱之放下车帘,靠在了软垫上。 “累着了?”没有骑马特地陪着陆萱之的陈逸春关切问道,“等会儿早点回去休息吧?” “也没有。”陆萱之向陈逸春笑了笑,“只是有些感慨,这成亲了毕竟不同了。” 陈逸春把陆萱之揽到自己怀里,语气有些感慨:“我请旨赐婚的时候,都觉得我在梦中呢。” 陆萱之心思微动,此刻在陈逸春怀中,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还能感受到他的温暖气息。 “我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就被你迷住了。”陈逸春絮絮叨叨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英姿勃发的姑娘,明艳大方,光彩照人,就好像是黎明的第一道晨光,把一切都照亮了。” “你说得……都不像是我……”陆萱之忍不住想笑,“我怎么没觉得我是像你说的这样?” “你只是不自知而已。”陈逸春微微叹息,“你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好。” “可我有很多缺点。”陆萱之道,“我并非十全十美的圣人。三郎,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知道。”陈逸春笑着低头看着陆萱之,“我都明白的。” 陆萱之抬眼,与陈逸春的目光相触。 “按说我成亲了,这伴读的差事应当就不会继续了。”陈逸春笑着说,“按照从前的例子,应当是能进六部的,到时候差事清闲一些,倒是能带着你一起玩耍。” 陆萱之并不太懂这官场中的事情,但光听着他这么说,倒是觉得十分欣喜,问道:“那到时候可以去哪里玩耍?” 陈逸春想了想,道:“若是真的进了六部,那就是做了京官,也就能带着你在京畿周围逛一逛了。” “那还能不在六部的?”陆萱之好奇。 陈逸春道:“从前也有外放的,只是外放比不得留京。” “那还是留在京城好。”陆萱之轻轻靠在了陈逸春的肩膀上。 “当然还是京城最好了。”陈逸春说道。 这一年——庚辰年、今上祥兴三年,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常都要更冷一些。 运河结了冰,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几乎没有间断和停歇。 整个京城被冰雪覆盖,放眼看去,都是深深浅浅的白,夹杂其间的,是看不出色彩的黑与灰。 “外面冷,倒是换上这件厚的。”烛光之下,陆萱之从颂玉手里拿过了一件厚一些的大氅,披在了陈逸春的身上。 早上天都还没亮,陈逸春就起了身,要准备着进宫去了。陆萱之自然是跟着一起起身,又忙忙碌碌地帮他准备进宫去的行装。 “还有些点心吃食,都让你身边的陈书带着了,若是肚子空空,便拿出来垫垫。”陆萱之抬头看着陈逸春,“还有外面天黑路滑,倒是更小心一些。” “都知道了。”陈逸春含笑看着陆萱之,“最近宫里事情多,可能晚上回来会晚一些。” “上回就听你说,马上就能进六部做个郎中,怎么倒是又在伴读这事情上僵住了?”陆萱之轻轻叹了一声,“可是有什么变故?” “朝中事情多,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陈逸春握住陆萱之的手,“不过也没什么,在六皇子身边也不算什么苦差事,六皇子、还有贵妃,都是好相处的。” 陆萱之闻言便不再多问,扬声问了时辰,便披着衣裳,亲自把陈逸春送到了二门。 “这天色还早得很,你回去再休息一会儿。”陈逸春叮嘱她,“你最近脸色越来越憔悴,多半是因为起太早,又累着了。趁着这会儿还早,回去休息会儿,再让颂玉给你炖一点补身子的汤汤水水。” “我知道的。”陆萱之温声笑道,“你快些去吧,路上湿滑,要小心一些。” 陈逸春笑着应了,便带着小厮往外头走了。 陆萱之站着看了一会儿,面上笑意冷漠下来,然后才扶着颂玉往回走。 这黎明之前,总是天黑最浓。 颂玉提着灯笼,小心地走在陆萱之旁边,口中问道:“姑娘,我们这会儿是回去怡芳院,还是去正院那边等着太太起身?” “直接去正院吧!”陆萱之声音有些冷淡。 “每次郎君都说让姑娘回去休息,但姑娘每次也都没能回去好好休息。”颂玉不满地嘟哝,“这天都没亮,从前在家里时候,都没这么早起来过。” “不必多说,难道你这会儿说了,让人听到了,还留下话柄了,我就可以不用去太太那边了?”陆萱之嗤了一声,“多说无益,只管去正院便是了。” 颂玉略有些委屈地闭了嘴,只跟着陆萱之旁边不说话了。 来到正院外面时候,东边天际已经隐隐有天光初现,丫鬟奴仆们已经忙碌起来。 陆萱之在正房外略站了一会儿,便见着了耿氏身边的嬷嬷荀氏,她站得笔直,语气也算不上太温和,只道:“我来伺候太太起身。” 荀氏避开陆萱之的目光,道:“三奶奶请稍等片刻。” “多等一会儿,太太等会儿就要生气多一分。”陆萱之噙着一丝冷笑看着荀氏,“昨儿我被太太训斥时候,荀嬷嬷就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难道是想引着太太再骂我一次?”顿了顿,她语气更森冷一些,“去通传吧!” 荀氏有心想说什么,可这会儿竟然仿佛是被陆萱之语气给震慑,竟然闭了嘴,只转身往房中去。 “姑娘……这她要是去太太旁边说坏话怎么办?”颂玉担忧地抬头看向了陆萱之。 “想说便说。”陆萱之语气漠然,“太太若有话说,我自然有话应对,你就少说两句——”顿了顿,她侧头看向了颂玉,“不该你担心的事情,你就少东想西想。你担心我的事情实在太多余,不如想想中午准备给我做点什么吃的,下午又要做些什么糕点。这才是做丫鬟应当想的。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情,别把自己高看了!” 最后一句,显然意有所指,颂玉眼睛睁大了一些,倒是也算聪颖,一下子听明白了陆萱之话中所指,于是乖乖地闭了嘴不吭声。 陆萱之和颂玉的话很显然就传到了正房里面、传到了耿氏的耳朵里面。 耿氏狠狠拍了一下床边,向荀氏道:“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她说这话,就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吧?” 荀氏不敢说话,只在旁边道:“那要不要三奶奶进来伺候?” “做媳妇不进来伺候婆婆,难道在外面说风凉话吗?!”耿氏火气更盛,“让她进来给我端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19.婆媳之间 陆萱之带着颂玉进到了正房中,耿氏已经起了身,正在丫头服侍下穿衣。 一旁荀氏命小丫头捧着水盆走到陆萱之身边来,口中道:“太太要净面了,请三奶奶为婆母尽孝。” 陆萱之双手交叠放于身前,站得笔直,却是没有任何动作的。 荀氏心疑是否陆萱之要装作没听到的时候,正想请示耿氏要不要重复一遍,便听见陆萱之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嗓子,向一旁颂玉道:“去帮太太净面。” 颂玉愣了愣,先是踟蹰了一会儿,又瞅了一眼陆萱之神色,然后才应了下来,便要上前去接过水盆。 耿氏眉头一紧,目光如箭一样射向了陆萱之:“连这样小事都不亲力亲为,哪里有做人儿媳的样子!” “太太且省省。”陆萱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忍了这么久,她也着实是忍足够了。这一次两次,倒是还能勉强算入这耿氏想要立威,她勉强配合一二给耿氏面子就算了,可这一而再再而三,便是十足地欺负人。她脾气原本也不算太好,能到今天才发作,她自己都是有些意外的。 “我嫁入安平侯府是来做主子的,圣上赐婚,皇后与贵妃添妆,这样体面风光八抬大轿进了安平侯府的门,可不是来做丫鬟的。”陆萱之冷漠地看着耿氏,“太太想立威,我也能勉强理解一二,但太太也须得知道凡事都有限度。这丫鬟做的事情,事事来吩咐我,太太是个什么心思?” 耿氏万万没想到陆萱之竟然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分明成亲之后到昨日,都是乖顺听话不曾有什么怨言,这一晚上过去,竟然敢犟嘴了? “放肆!”耿氏狠狠一拍桌子,“你、你还……” “太太小心手疼。”陆萱之嘲讽地笑了一声,打断了耿氏的话,“太太不喜欢我,当日就应当去宫里面直接对圣上说,你们安平侯府不想和我忠诚伯府结亲,而不是现在百般刁难,闹得彼此都心中不愉。”顿了顿,她看向了耿氏,语气连一点波澜都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太太不喜欢我,我也并不喜欢太太。我与太太彼此相看两厌,所以这话不中听,太太也就忍忍吧。毕竟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美妙语句。” 耿氏满脸阴霾地看向了陆萱之,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忠诚伯府就是教出这样的女儿吗!” “太太若是觉得我不好,不妨把圣上赐婚的圣旨请出来再看一看。”陆萱之从容淡定地说道,“圣旨上说我贤良淑德,德言容功无不具足——怎么,太太觉得圣上说错了,你是对的么?” 耿氏几乎要气得浑身发抖,喘气的声音都能清晰听到。 “说了这么多,话倒是扯远了。”陆萱之平静道,“太太方才是要用水净面,如今是净还是不净?颂玉虽然是个丫鬟,可丫鬟也是人。丫鬟捧着水盆也会累。若太太不净面了,那便让颂玉把水盆放下,省得又有那多嘴多舌的人出来说我们苛待下人。” “滚!滚出去!”耿氏被陆萱之这一套一套的话说得,几乎毫无还嘴之力,最后只暴躁地大喝出声。 “是,那我便回去了。”陆萱之并不在意耿氏此时的暴怒,仍然是平静地转了身,就带着颂玉出了正房。 刚踏出房门,便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响——仿佛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回音阵阵,然后便是嬷嬷荀氏一叠声的劝解,还有丫鬟们慌乱的脚步声。 “姑娘……这……”颂玉满脸惊慌地看向了陆萱之,“您这样对太太说了这么些……不太好吧?” “回去休息了。”陆萱之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今日这些话我既然说出来,便是不怕的。” “可……”颂玉有些害怕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正房,“姑娘,这毕竟……这毕竟不是咱们太太……她要是有坏心……” “她要是来兴师问罪,就把赐婚的圣旨请出来,就摆在院子里面。”陆萱之嘲弄地看了一眼颂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方才说过,是什么身份低微,就操什么心,别想着不该想的事情,明白吗?” 颂玉抿了抿嘴唇,只好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出了正院,天已经亮了,但仍然是阴云密布,看不见什么阳光。 “姑娘早饭想用点什么?奴婢一会儿吩咐人去小厨房做。”颂玉跟在陆萱之身后这样说道。 “无所谓什么,只要别再看到那什么酱瓜就可以了。”陆萱之无所谓地说道,“那酱瓜也不知是哪里好吃,又涩又酸,还偏偏不脆,颜色也看起来奇怪,但竟然天天都有……我是不想再看到了。” “据说那是太太喜欢的……”颂玉说道——这些事情,若是丫鬟之间打听,倒是比陆萱之的消息灵通,“还据说是太太家里特地送来的……” “太太家里也是用心,特地送这些过来……”陆萱之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都说陈家好,事事都好,男人个顶个的有用有出息,可这女人……也和寻常世家大族那些手里握着一点点管家权就耀武扬威的女人们……没什么不同。” 颂玉不敢接话,只低着头不吭声。 “给慧姐姐再送帖子。”陆萱之不再去理会这些事情,“要亲自送到慧姐姐手上。” “上回去南安侯府,说是府中事情忙,这到年底了,只会更忙吧?”颂玉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萱之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颂玉,道:“你送便是了,究竟忙或者不忙,能不能见面,那也是慧姐姐来拿主意,并不需要你此刻在这里说三道四。” 颂玉面露委屈,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应了下来。 回到了怡芳院,陆萱之先写了帖子让人送去给沈慧,然后便换了衣裳又拆了发髻,在榻上躺下,闭着眼睛养神。 从成亲到现在有一个多月,从前她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但这一个多月却是让她觉得煎熬难耐。 陈逸春的确对她好,他总有很多很多的赞美的话语对她说,又事事用心,对待她就好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平心而论,这样的好,的确让她受宠若惊,只是,倒也不是她矫情,她总隐隐觉得,陈逸春眼中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而是陈逸春自己塑造出来的一个完美的女人。她仿佛被迫戴上了一个面具,去扮演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性格迥异的女人。 这样的感觉,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只是不安仅仅只是不安,这件事情,与耿氏对她的态度相比起来,便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她成亲第二日耿氏就有心要让她管家,她当日退却之后,耿氏虽然没说什么,可过了半个月,又不知为什么为着这个管家的事情大发雷霆,之后便开始要她每日去立规矩。再之后,就变本加厉,仿佛要把她当奴仆使唤,简直也不知道耿氏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发作。 陆萱之闭着眼睛想了想,今日和耿氏把这事情吵开了,倒是有了时间细细想一想这中间的关窍。 是发生了什么?那日前后,仿佛是耿氏对老太太邹氏说起,要让二嫂孟氏来帮着管大房,然后老太太邹氏先是驳了回来,之后又把耿氏单独留下说了些什么,之后耿氏便开始在她身上做文章……那么,问题关键就是在老太太邹氏身上了。 陆萱之心中嗤了一声,这会儿倒是不怕什么邹氏耿氏了,不管是谁要来再找茬,就先把圣旨供在院子里面,想说什么想闹什么,要么直接闹去宫里面大家都没脸,要么就直接闭嘴。 颂玉捧着早饭进到了房间里面,见陆萱之在榻上假寐,于是上前来轻轻唤了她一声:“姑娘,起来用早饭吧,用过之后再休息也好。” 陆萱之睁开眼睛,见是颂玉,便扶着她的胳膊起了身:“没有酱瓜吧?” “没有,奴婢特地盯着的。”颂玉扶着陆萱之在桌子前坐下,“只是奴婢过去小厨房的时候,听说太太正在和二奶奶说什么,仿佛是与姑娘有关的。” 陆萱之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早点,拿起筷子去夹了一颗豆子,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吃到口中:“圣旨找出来放院子里面就是了。” 颂玉小心翼翼道:“姑娘,这事情闹成这样也不好看,倒是与郎君先说一说。郎君总是向着姑娘的,由他出面去和太太说话,他们母子之间,或许在姑娘这儿是天大的事情,他们母子之间一两句就盖过去了呢!” 陆萱之冷笑:“说?你整日在我身边,难道没听到我已经与他说过好几次?明里暗里,明示暗示,就差直接把事情翻到明面上甩到他脸上让他难堪了,他是怎么说的?他就说,太太心善,刀子嘴豆腐心!”顿了顿,她扫了颂玉一眼,“这事情,我自有分数,你再多嘴,可别怪我不顾情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0.微妙 请了赐婚的圣旨在院子里面放着,效果倒是立竿见影,耿氏带着孟氏都已经到了门口,最后又折返了回去。 陆萱之隔着窗子看了一眼,也懒得搭理,只拿着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给沈慧送帖子的小子回来了,但却没带来沈慧的回帖,只带了个口信,说是最近忙碌,过些时日再出来聚一聚。 陆萱之满心烦闷,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和沈慧这么久没见面,又连回帖都不正经回一下的时候,她都甚至开始怀疑沈慧在章家过得好还是不好。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老太太邹氏身边的徐嬷嬷便过来请陆萱之到正院去了。 徐嬷嬷向陆萱之道:“老太太听说了三奶奶的事情,方才把大太太请过去也了解了一二,不过老太太并不信大太太说的那些,所以请三奶奶过去一趟。” 这徐嬷嬷乃是老太太邹氏身边的心腹,她平日里还帮着老太太邹氏处理管家的事情,已经很少做这样跑腿传话的事情,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怡芳院,倒是让陆萱之些微有些在意。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老太太邹氏对她与耿氏之间婆媳矛盾格外在意吗? 徐氏打量着陆萱之的神色,从容不迫地笑了笑,道:“三奶奶只管放心,老太太最是公正,您与大太太之间的事情,大太太若是做错了,老太太也一定会让大太太给您赔礼道歉。” “这可不敢。”陆萱之也看向了徐氏,对待这样的人,没有必要耍脾气也没有必要撂狠话,徐嬷嬷代表的根本也不是她本人,“今日赔礼道歉,他日便有人要说是我陆萱之要提着刀砍杀婆婆了。”说着,她便站起身来,是准备着和徐氏一起往正院去一趟了。 “三奶奶爱说笑。”徐氏见陆萱之起身,于是上前一步,从颂玉手里接过了大氅,披在了陆萱之的肩膀上,语气更加和善了一些,“昨儿宫里面赏下了两小篓贡柑,老太太知道三奶奶喜欢,特地给您留了一篓。” “那便先谢过老太太。”陆萱之并没有露出什么欣喜若狂或者受宠若惊的神色,语气仍是平平。 徐氏面上更恭谨了两分,又道:“这会儿过去,三奶奶正好也尝尝咱们府里大厨房的手艺,比一比是东院的小厨房好,还是府里的大师傅做得更可口?” 陆萱之轻笑了一声,扶着颂玉慢慢往外走,口中道:“先过去吧,和太太的事情还没掰扯清楚,这会儿说什么贡柑、大厨房,也没什么意思。” 徐氏闻言,也不慌不忙笑道:“口角之争不过一时的,可日子长久。老太太心疼三奶奶,三奶奶今后可要多去正房走动走动。” 陆萱之又看了一眼徐氏,又恰好与她目光相触。她笑了一声,道:“是,徐嬷嬷说得有理。” 出了怡芳院,然后由顺着□□出了东院,一路便往正院走去。 刚出了东院还没走两步,陆萱之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笑,且听着有几分耳熟:“听说三嫂用圣旨压了太太一头,我心生好奇,想去看个热闹,没想到在这里就见着三嫂了呢!” 停下脚步回了头,陆萱之便见着陈莹带着丫鬟正在不远处站着,正是满脸嘲讽和幸灾乐祸。 见陆萱之停了下来,陈莹便走上前来,却先不和陆萱之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徐氏。她面上似笑非笑,口中道:“徐嬷嬷亲自过来,那可见老太太是对三嫂用心了。到底是圣上赐婚,老太太须得另眼相看呢!” 陆萱之微微挑眉,但并没有说什么——这话既然陈莹对着徐氏说,她便不打算接话,只看看徐氏会如何应答。 徐氏听了陈莹的话,面上神色仍然是和蔼的,但语气就算不上和善了:“五姑娘过了年就及笄,是大姑娘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中应当有数。” “你敢教训我?”陈莹露出一个错愕神色。 徐氏不紧不慢道:“五姑娘在家中口无遮拦,家里人还能勉强说您是真性情、心直口快,可若是嫁了人,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信口雌黄、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了。” “你大胆!”陈莹柳眉倒立,显然是生气了,“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五姑娘且消消气。”徐氏仍然是不慌不忙的,“若是五姑娘不服气,这会儿就随奴婢一起去老太太面前,让老太太来给个公道,如何?” 陈莹听了这话,面色难看了一瞬,悻悻地哼了一声:“这种事情,倒是没必要闹到老太太跟前去。” 一旁陆萱之看着这情景,倒是觉得有趣了:陈莹在耿氏面前耀武扬威气焰嚣张,动辄就拿老太太出来压耿氏,还能把耿氏压得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以为陈莹应当算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或者是最疼爱的孙女之类,可这会儿竟然又不敢去见老太太邹氏……细细一想,中间就有许多地方值得咂摸。 徐氏看了一眼陆萱之,又扫了一眼陈莹,然后恭敬笑道:“三奶奶,我们这先去老太太那边吧?” 陆萱之也扫了一眼陈莹,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转了身继续往正院去了。 正院外面,早早就有小丫鬟迎着。 见陆萱之过来了,那小丫鬟先笑着行了礼,然后便跑进去通传,又殷勤地给陆萱之打了帘子,请她进去暖阁之中。 暖阁中,老太太邹氏正在熏笼旁坐着,耿氏则是站在一旁,面色十分僵硬。 陆萱之先脱下了大氅,然后上前去行了礼,之后便也只在旁边站了,并没有说话。 老太太邹氏看了一眼陆萱之,又看向了耿氏,清了清嗓子,道:“大太太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吧!你们婆媳之间的事情,论理不应当闹到我这里来,可今日实在是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 耿氏抿了抿嘴唇,带着几分刻毒地看了一眼陆萱之,道:“陆氏不敬婆婆,公然顶撞,应按家法责罚!” “你可有话说?”老太太邹氏看向了陆萱之。 陆萱之轻嗤了一声,道:“太太想罚,那媳妇也只能听从了。只是太太也别怪媳妇气性大,媳妇从小娇生惯养、众心捧月长大,宫里面娘娘又待媳妇如亲生女儿一般,没受过什么委屈。这家法罚过,媳妇就要哭哭啼啼去诉苦了。旁的话媳妇也不多说,就只说安平侯府把媳妇当做下等丫鬟一样作践……” “你放肆!”不等陆萱之说完,耿氏怒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委屈地看向了老太太邹氏,“老太太您看,这、这不就是在顶撞?!” “难道我说错了哪怕一句话?”陆萱之看着耿氏,嘴边噙着一丝冷笑,“我哪一句说错,太太只管驳斥便是。不过是说事实,太太还不想承认?” “你、你……你还在狡辩!”耿氏越想越气,可这会儿又不能拍桌子泄愤,只好狠狠地捏着手里的帕子。 “我狡辩了哪里?天未亮去太太房外叫起、早上与扫撒丫头一起给太太捧着洗脸水,这些事情难道是我没有做过?这些难道不是作践人?这些难道不是事实?”陆萱之语气冷了下来,“太太倒是说个清楚明白,这样含糊其辞,又理直气壮,便只让人觉得太太你在胡搅蛮缠。”顿了顿,她冷笑了一声,又道,“做媳妇、立规矩,晨昏定省,这些我都明白。只是太太须知,有些事情不可做得太过分了!” “罢了。”听到了这里,老太太邹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事情是大太太做得不得体。” “老太太……”耿氏眼眶一红,仿佛委屈至极,“这、这些难道不应当是媳妇做的?” “当年太太刚进门的时候,可有给老太太做过这些?”陆萱之讥讽地看着耿氏,“老太太可有为难你到这样地步?” “三娘这话说得在理。”老太太邹氏语气平和,“这些事情,当年我不曾这样磋磨过你,也不曾为难你,今日你这样为难三娘,便是不得体,闹大了说出去让人家知道了,就是丢了安平侯府的脸面。” “是……”耿氏听到这里,只用帕子掩面,仿佛真的哭出来。 “我知道你的心思。”老太太邹氏看着耿氏继续说道,“孟氏是不可能管家的,哪怕逸夏是你们长子,哪怕她是逸夏的嫡妻,只要我还在一天,她都不能管家。有一天我死了,侯府分家了,你们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那一天我看不到,眼不见心不烦。” “可……”耿氏抽泣了一声,看向了老太太邹氏,“可是……” “没有可是。”老太太邹氏打断了她的话,“今日一见,三娘的确是极好的。敢说敢做,不卑不亢,是能管家的。她虽然刚进门,许多事情都不熟,但只要派个懂事的嬷嬷跟着就足够了。”顿了顿,她看向了一旁的徐氏,“今天开始你就跟着三奶奶,三奶奶从今天开始管着大房的事情,你帮着三奶奶搭手。” 徐氏应了下来,面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陆萱之倒是十分惊讶,这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得管家? 而且是在和耿氏大闹了一场之后,管家权就到了自己手里? 她觉得有些微妙,想要推辞一二的时候,忽然又扫到了耿氏不情愿的神色,仿佛是心中报复之意已经满溢,她垂眸思索了那么一瞬,便应了下来。 “孙媳一切都听老太□□排。”陆萱之如此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1.哭诉 北风呼啸,乌云压得很低,看起来像是又要下雪。 街上行人稀少,一反往年到年底时候的热闹景象,显得十分萧条。 陈逸春从宫里出来,先上了马车,把暖炉抱在怀里缓了缓,然后才命马车回家去。 “郎君,是去六部的事情定下了么?瞧着您今天高兴得很。”捧着食盒跟着上了马车的小厮看了一眼他,然后把食盒放在车中的小茶几上,“这是三奶奶让人送来的,郎君现在用一些垫垫肚子吧?” “是定下了。”陈逸春靠在软垫上,伸手揭开食盒的盖子看了看,里面是一些精致点心,“这会儿先回家一趟,等等吏部的文书。” “恭喜郎君!”小厮顿时喜气洋洋了,“太太和老爷知道了也一定高兴得很!” “是了。”陈逸春笑着说,“走吧,先回家去。” 小厮应了一声,便催着车夫打马前行。 从皇宫到安平侯府并不算太远,陈逸春吃了两块点心,又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就已经到家了。 下了马车从侧门进去,便直接进去东院,陈逸春先让小厮把自己的东西带回怡芳院去,自己就先去正房给耿氏请安了。 刚走到正房外面,迎面便看到耿氏身边的嬷嬷荀氏面色难看地从里面出来,陈逸春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猜测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荀氏见到陈逸春也是一愣,急忙先上前来见了礼,然后道:“三爷,您从宫中回来啦?太太刚刚才发了火,这会儿正在休息。” “发火,是出什么事情?”陈逸春站定了脚步,“五娘又惹太太生气了么?” 荀氏纠结了一会儿,也不知要怎么说耿氏与陆萱之之间的事情,便只好含糊道:“倒是与五姑娘没什么关系。” “那是为什么?”陈逸春眉头蹙起来,“你这会儿又是要去哪里?” “奴婢去三奶奶那边,老太太今天说了,以后大房是三奶奶管家。方才太太有些事情吩咐了,奴婢这会儿去和三奶奶说。”荀氏道。 陈逸春有些意外。 管家的事情,他是听陆萱之说过的,而且也知道陆萱之已经拒绝了,可这回又管家,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耿氏发火难道也是因为这管家的事情? 心里这么想着,陈逸春又看了荀氏一眼,索性便没有多问,只摆了摆手,道:“你去三奶奶那边吧,我进去看看太太。” 荀氏忙躬身应下,目送了陈逸春进去正房。 正房中,耿氏正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房中没有伺候的丫鬟,也不似平日里那样热闹。 听见脚步声,耿氏有些烦躁地先开了口:“滚出去,不要进来烦我!” “太太,是我。”陈逸春上前两步,声音中带着笑,“太太今天怎么了?怎么房中连个伺候的人也不留下?” 耿氏闻声睁开眼睛,见是陈逸春,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于是坐直了身子:“是你从宫里回来了,今天回来得倒是早。” 陈逸春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坐了,道:“刚才在外面碰见荀嬷嬷,荀嬷嬷说太太发了好大火,谁都不见。儿子担心太太,便斗胆进来看看了。” “这时间前后不着,想来你从宫里出来也饿了,让人给你上些点心。”耿氏扬了声,命外面丫鬟送点心进来。 “刚回来路上吃过了。”陈逸春忙笑着说道,“萱之让人送了一个食盒过去,正好回来路上用了一些,这会儿倒是不想吃什么。” 耿氏听着这话,定定看了陈逸春一会,又好半晌没说话。 陈逸春有些奇怪,忍不住低头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下:“太太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耿氏长长叹了口气,又重新往后靠了靠,露出一个憔悴神色:“三郎,我问你,你就那么喜欢那个陆氏?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去宫里面请旨?” “儿子的确喜欢萱之。”陈逸春有些不明白耿氏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她出身好、相貌好、品行也好,样样都好,儿子当然喜欢她了。” “若论相貌出身品行,那京中多得是的人比她更好。”耿氏看着陈逸春,“你那几个表妹,不比她更相貌出众?” “表妹们的确漂亮,可又是比不上萱之的。”陈逸春笑了起来,“太太,您总不会还在因为这事情生气吧?儿子已经和萱之成亲了,表妹们也应当去找适合他们的郎君了。” 耿氏听着这话,只看了一会儿陈逸春,又长长叹气,不再说话了。 “太太是有什么事情?”陈逸春见耿氏这样,倒是有些忧心,“若是和萱之有关系,您不妨与我说说。”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你也不必再问。”耿氏直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回去吧!” 耿氏这么一说,倒是让陈逸春心中有些在意。他看着耿氏,眉头皱着,仿佛有些苦恼:“太太,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呢?若是萱之做错什么,我替她给您赔礼道歉。” “不必多说,你回去吧!”耿氏不再看陈逸春,语气也是越发低落。 陈逸春听着这话,心中便更加觉得有事。他把方才荀氏的话又想了一遍,然后与此时耿氏所说这些一一对应,便想到了这管家之事。他想了想,道:“太太,难道是因为老太太让萱之管家的事情?萱之才刚进门没多久,许多事情也还不清楚,若太太不喜欢,我回去让萱之把这管家之权交换给太太便是了。” 耿氏听着这话,面上浮出几分薄怒,她看向陈逸春,语气略重了一些:“三郎,你以为我便只是为着这管家之权?这管家之权,我管了多少年,又何必在乎这个?” “那太太为何生气?”陈逸春也看着耿氏。 母子俩目光相触,最后是耿氏避开了陈逸春的目光,抽出帕子捂了脸,接着哽噎了一声:“三郎,你当日为何会喜欢上这陆氏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陈逸春看着耿氏,语气恳切,“太太你说给我知道,若是萱之做得不对,我让她来给您道歉便是了。” “哪里是陆氏有错,分明是我有错。”耿氏并不看陈逸春,只是哽噎地快要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我做婆婆的……哪里应当让媳妇来孝顺、哪里……哪里应当让媳妇来帮忙?便是活该让媳妇拿着圣旨打脸、活该今日在老太太面前被逼着认错……” 陈逸春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萱之竟然这样?!” “三郎,罢了。”耿氏双眼通红看向了陈逸春,“陆氏毕竟是你喜欢,为娘不应有什么怨怼。她是你去宫中请旨娶回来的,原本就应当好好供起来才是……” “我让她来给太太道歉。”陈逸春倏地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罢了。”耿氏急忙也起了身,一下子拉住了陈逸春,“今日之事,不提也罢。你与陆氏新婚燕尔,本就不应当为着这种小事吵闹。将来陆氏要陪伴你一辈子,为娘受一些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着这话,陈逸春感觉脑子一嗡,几乎有些不知应当如何是好,眼前也是一阵黑一阵红,心里想着要马上去找陆萱之问个明白,可又被耿氏拉住不能前行,竟然是摇晃了一下,差点儿就栽倒在了地上。 “儿啊,你还好吧?”耿氏一把扶住了陈逸春,让他坐在了椅子上,又一叠声喊了丫鬟进来,“别气,这有什么值得气的?不过是小事而已……” 陈逸春用力地抓住了椅子扶手,过了好半晌才慢慢缓过来,他看向了满脸担忧的耿氏,又看了看旁边进来帮忙的丫鬟,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太太心善,才觉得这只是小事。” “不提这些。”耿氏忧心地看着陈逸春,“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最近是不是累着了?须得好好补一补的!” “不必了。”陈逸春语气慢慢冷静下来,“也不用找什么太医,我刚才不过是急了一些。” “别找陆氏说这些。”耿氏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坐下,“这些都是小事情,不用再提了。” “太太不必为陆氏说这些好话。”陈逸春垂眸,神色有些冷漠,“太太生我养我,便不应当受这些委屈。我现在就去找陆氏,一定让她过来给太太赔不是。” 陆萱之在小花厅中一边听着徐氏说着安平侯府管家的规矩,一边让旁边的颂玉细细记下来,然后又从荀氏那里拿到了大房的账簿和钥匙,正准备让徐氏和荀氏一起把这些事情理一理顺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通传说是陈逸春过来了。 这通传刚到,那边陈逸春也进了小花厅。 陆萱之抬眼看向了他,只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同。 “三郎今天回来得早一些。”陆萱之起了身,上前迎了两步。 “你们都出去。”陈逸春面色冷漠地吩咐花厅中的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2.心思动摇 陈逸春来花厅的路上想了很多, 他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边在告诉他,陆萱之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这样对耿氏, 另一个人在嚷嚷着,耿氏都这样低声下气了, 耿氏什么时候这样委屈过?难道还是耿氏的错? 但进到花厅中, 又等到厅中下人都出去之后, 陈逸春看着面前的陆萱之,忽然失去了言语,半晌都没有再吭声。 陆萱之看着陈逸春的神色, 再联想到他进来时候言行, 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他今天这样冷漠是为什么。她倒也不说破,只笑着拉着他坐下, 又抬手给他倒了茶:“今儿回来早些,可是宫中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去六部的事情已经定了?吏部什么时候出文书?” 陈逸春下意识接过了茶盏, 想要说什么, 许多话到了嘴边, 又都咽了下去, 最后只默默地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茶。 “有什么事烦恼, 不放说与我听。”陆萱之不紧不慢地说道, “都憋在心里, 恐怕不好。” 陈逸春放下了茶盏, 抬眼看向了陆萱之, 又再度无言。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应当如何去问陆萱之耿氏的事情,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只是听从了耿氏的一面之词,尽管耿氏哭得那样伤心和委屈,可他也不应当只相信耿氏,而不听一听陆萱之怎样说。 “若是累着了,便先休息一会儿。”陆萱之继续说道,“等会儿晚饭的时候,我让颂玉去叫你便是了。” 陈逸春抿了抿嘴唇,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萱之,你与太太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陆萱之听着这话,便笑了笑,道:“婆媳之间,哪能没有矛盾的呢?” 陈逸春静默了会儿,又看了陆萱之许久,然后才道:“我从太太那边过来,太太说了些事情,我觉得……我觉得婆媳之间,不应当剑拔弩张到这样地步。” “太太是如何说的呢?”陆萱之静静地看向了陈逸春。 “她说,你在老太太面前逼着她认错赔礼。”陈逸春盯紧了陆萱之,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陆萱之目光不躲不闪,只是平静地看着陈逸春:“所以现在是来兴师问罪?” “假如你没有做过,我当然不会……不会有什么兴师问罪。”陈逸春艰难道,“所以,太太说的是真的吗?” “不敢不敢。”陆萱之嘲讽笑了一声,“别的我倒是敢认,可这赔礼道歉的事情,就不敢认了,若真的赔礼道歉,何至于现在又撺掇你过来说这些?” “所以是真的……”陈逸春的语气已经变为了肯定。 “没有赔礼,也没有道歉。”陆萱之看着陈逸春,“太太是何等尊贵的人,哪里会向我这样卑贱的女人赔礼道歉呢?” “卑贱……?”陈逸春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可不就是卑贱?”陆萱之讥讽地笑了起来,“若不是卑贱之人,为何要做下等丫鬟做的事情,若不是卑贱之人,为何要委曲求全摇尾乞怜?”顿了顿,她满意地看着陈逸春脸上的神色变幻,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太太当然尊贵,所以才心有不甘,这么个卑贱的女人,凭什么拿了大房管家之权呢?” “下等丫鬟做的事情?”陈逸春眉头皱起来,“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如你自己去问问太太?”陆萱之讥笑,“三郎,这事情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是会相信太太给你的事实,所以我多说无益。毕竟太太心善,又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做什么坏事,对吗?” 陈逸春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里一片乱麻,他有些不知道应当相信谁了。 他权衡许久,最后睁开眼睛看向了陆萱之:“大约如你所说,婆媳之间总会有矛盾,我也不知应当向着谁……” 这话听在陆萱之耳中,无异于是在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太太谁错谁对,但我要向着太太”。 果然,下一句陈逸春边又说道:“但管家的事情,还是交由太太去做为好。咱们大房,上头有二哥二嫂,就算是孙媳辈来管家,也应当是二嫂来。你来管家,是于礼不合。” “这事情,三郎去和老太太说吧!”陆萱之平静地看着陈逸春,“我也不过是听从老太太的吩咐,否则……当日新婚时候让我管家我都推拒了,今天又为什么要接下呢?” 陈逸春想了一会儿,道:“我去和老太太说这事。”说完,他便出了花厅,大步走出了怡芳院。 陆萱之在花厅坐了下来,也没叫人进来伺候。 她忽然觉得有些没趣,很多事情,都和她所想的那些相差胜远。 她又情不自禁想起了沈慧和章彦青,在章家的沈慧,一定会比她过得好吧? 而这一瞬,她又开始审视自己对陈逸春的感情,这么久了,都已经成亲做了夫妻,她究竟有多喜欢他呢? 假如耿氏不是陈逸春的母亲,而是章彦青的母亲,她还会这样拿着圣旨来压人吗? 她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当然还是会这么做,谁乐意受这委屈? 那么,大约就和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了,这只不过是她一定不会容忍的事情而已。 约莫是在老太太邹氏那里也没讨到好,陈逸春回到怡芳院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他从老太太邹氏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心情更加复杂起来。他仿佛想对陆萱之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强忍着没说出口。 到了晚饭的时候,陆萱之和陈逸春一起往耿氏正房那边用饭,两人一路上一前一后走着,彼此沉默,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快走到正房外,陈逸春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陆萱之:“萱之,等会可以给太太道歉吗?我想让太太……至少心理上能有所安慰。” “我做错了什么,需要给太太道歉,还请三爷明示。”陆萱之抬眼看向了陈逸春,语气平和,“若是我真的做错什么,自然是会二话不说就道歉赔礼的。” “太太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人。”陈逸春道。 “太太生了你养了你,想怎么作践你都可以。”陆萱之顺着陈逸春的话往下说,“可太太没有生我也没有养我,凭什么作践我,还要我道歉?既然三爷去过了老太太那边,便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还觉得我做错?” 陈逸春被噎了一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事情,事实上已经过去了。”陆萱之看着陈逸春,“三爷如果执拗地想要纠缠出一个道歉赔礼,反而让太太难堪。正如三爷你平常对我说的那些,太太既然善良,那么就当然不会计较这件事了,不是吗?” 这话听在陈逸春耳中莫名有些嘲讽意味,可他说不出什么了,也只好转了身,继续往正房走去。 陆萱之跟在了后面,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有些事情,矛盾既然已经出现,那便是不可避免。 而人与人之间,一旦出现过争执和不满,那么无论多么身后的感情,也都会出现裂痕。 对陈逸春和陆萱之来说,则是陈逸春忽然开始思考陆萱之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仿佛终于摘掉了之前挡在面前的那一层美好的面纱,开始正视陆萱之本人。 当理想和现实产生了差距的时候,理想越是美好,现实便越是会让人感觉到更加倍的丑陋和难以直视。 陈逸春接到吏部的文书,乃是去工部报道。 能从伴读身份转为去工部做一个郎中,对他来说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去工部之后,倒是比之前做伴读还要更忙碌几分,他所在的屯田司,乃是要掌管天下屯田政令,其重要性,在这些年朝廷一面镇压各地起事的乱民,并且和北边燕国用兵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明显。 粮草,永远是打仗用兵最最重要的部分。 这边陈逸春的忙碌,倒是让陆萱之和耿氏之间的关系更加紧绷了一些——这或许是因为中间缺少了陈逸春的调和,又或许是因为自从第一次陈逸春调和失败之后,耿氏和陆萱之都懒得再给对方什么脸面了。 和徐氏一起把大房的账目盘算了一遍,又按照大房里面各个主子把每个人的月例份额等等重新算过,陆萱之拿着明显亏空出来的那一块,直接让人送去了耿氏那里。 耿氏要如何应对,陆萱之暂时懒得去想,她只换了衣服,然后让颂玉准备了车马去南安侯府——隔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了沈慧的帖子,终于能和她见面,说说话了。 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和沈慧说,许多无法和母亲张氏说,也无法与陈逸春说的事情,她只有、也只能和沈慧倾诉。 坐在马车上,陆萱之感觉到有一些激动,她把准备好了给沈慧的礼物又检查了一遍,然后认认真真地放在双膝上。 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却依然是阴霾天气,看不到一丝阳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3.姐妹 南安侯府比安平侯府看起来阔绰一些。 朱门高墙, 两尊石狮子也看起来威风凛凛。 甚至门口那条街,也被人叫做南安街,着实是派头十足。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陆萱之从侧门进了南安侯府, 然后便见到了许久没见到的沈慧。 姐妹俩相携往侯府花园走,陆萱之不由得好奇打量了一番这南安侯府内, 有些感慨这富丽堂皇的景象, 各种形容在心里酝酿, 竟然只想出了“有钱”这两个字。 沈慧看着陆萱之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温声笑道:“想想便是了, 可别说出来。” 陆萱之噎了一下, 拉着沈慧的手道:“我还没说呢,你就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你想说什么, 都摆在你脸上。”沈慧温柔地捏了捏陆萱之的手心,“按照礼数, 先去见见太太, 见过了长辈, 咱俩去园子里面赏梅。” “都听你的。”陆萱之嬉笑道, “你请我过来玩, 那自然是我全听你的安排了。” 沈慧抿嘴一笑, 便只带着陆萱之拐了个弯, 往正房走去了。 与安平侯府相似, 南安侯府如今也是人口颇多的。 不过又与安平侯府不同, 安平侯府的侯爷陈牍如今还是能带兵打仗老当益壮,底下的儿孙们也都各自打拼,各自有出息;而南安侯府的侯爷久病在床,恐怕命不久矣,三房之间矛盾颇多,又各怀心思,比不得安平侯府上下齐心。 沈慧带着陆萱之去到正房见过了大太太王氏,然后又陪着王氏说笑了一番,然后便与陆萱之一起离开正房,直接往梅园赏花去了。 “你与你们太太的关系看起来倒是不错。”陆萱之拉着沈慧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姐夫也对你特别好,特别喜欢你……” “怎么忽然说这些?”沈慧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陆萱之,示意丫鬟们先退下,只有她们俩坐在了小亭子里面,“是不是受委屈了?有什么委屈与我说说?” “就……有些羡慕你……”旁边没有人了,连丫鬟也没有了,陆萱之看着沈慧,倒是真的能把自己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陈逸春虽然说喜欢我,但又不是那么喜欢我……他母亲一点也不喜欢我,从我进门开始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就一直和她不对付……” “难怪看着你瘦了。”沈慧摸了摸陆萱之的头发,“衣裳都空空荡荡在身上了,这可不好……” “你也瘦了呀……又不是我一个人瘦……”陆萱之趴在了桌子上,闷闷不乐,“慧姐姐,我觉得还是没成亲的时候比较好。” 沈慧看着陆萱之,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可现在后悔又没用的。” “慧姐姐,你过得好不好啊?”陆萱之抬头去看沈慧,“我觉得你瘦了,但精神比以前好,刚才看着你们太太对你也和颜悦色……” “若是我来看,大约应当是比从前好。”沈慧坦然笑了起来,“毕竟不用担心有人会在背后使坏。在侯府里面,很多事情都摆在明面上,面子上过得去,那就足够了。” 陆萱之听着这话,只觉得似懂非懂:“那……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那自然是好。”沈慧温婉地笑起来,“你方才不也说,我精神比从前好太多了?” “之前我给你送帖子,你一直都不回,我还一直在瞎想呢……”陆萱之嘟嘟哝哝地说道,“我都差点儿要直接冲到南安侯府来看你了。” “那是真的忙着呢!”沈慧轻叹了一声,“刚嫁过来,两眼一抹黑,什么事情都得慢慢学。好在是宫里面娘娘那时候给我送了两个嬷嬷来帮忙,否则也不知会忙成什么样了。” “现在忙好了,以后可以经常一起出来了吗?”陆萱之问。 “这是自然了。”沈慧抿嘴笑起来,“京中各家堂会花会,宫中各种宫宴花筵,碰头的机会多了。” “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我们以后可以总在一起了……”陆萱之听着沈慧这么说,又有些高兴了,但高兴也只是一瞬,“但现在我们……若没有人给我们下帖子的话,仿佛这些什么花会花筵,也没法去的……” “怎么会没有帖子?”沈慧笑,“就算我们没有,太太们也总是有的,到时候一块儿去便好了。” 听着这话,陆萱之面色黯淡了一些,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了?”沈慧见她叹气,面上便露出一个担忧的神色,“刚才你就在说你和婆母关系不好,难道坏到这样地步了?” “就……反正应当是撕破脸了吧……”陆萱之把自己和耿氏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出来之前,还把我们大房亏空的单子送她那里去了……今儿回去了,肯定还地有一场大闹。” 沈慧沉默地听着陆萱之说完,问道:“陈三郎也不向着你?” “他向着太太。”陆萱之越说,便越觉得烦闷,“哪怕我什么都没做错,他也觉得是我错了,太太才是对的。” 沈慧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无法评说,做母亲么,总希望自己儿子永远向着自己,做妻子的,便想自己夫君永远站在自己这边,可陈三郎既是儿子,又是丈夫……他恐怕也不知如何是好。” “慧姐姐,你都不向着我说话……”陆萱之不高兴地嘟起嘴巴,“我要生气了!” “别气……”沈慧急忙安抚了她,“倒不是我不向着你,可这婆媳之间,夫妻之间,也就是这么个道理。”一边说着,她微微笑起来,又捏了捏沈慧的手,“这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你既然与陈三郎成亲了,这日子还长久着呢!难道之后就和你家太太这样关系僵硬着?然后别扭个几年十几年?” “那……那还能怎么办……”陆萱之也知道沈慧说得是有道理的,但心里还是不太舒坦。 “还是想法子,把这关系稍微缓和一二。”沈慧道,“至少表面上不要这么难看,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陆萱之沉默了下去,好半晌都没说话。 “你我都是圣上赐婚,在夫家的地位已经比寻常女人高了。”沈慧耐心地说道,“你只需要把姿态稍微放低一点,给你家太太一个台阶下,就足够了。之后便哄好了陈三郎,让他向着你,那么你家太太也拿你没办法了。” “我……我为什么要哄着他?”陆萱之忍不住就嗤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想嫁他的,是他去宫里求的指婚……我当时也没怎么……没怎么很喜欢他……” “可他喜欢你。”沈慧抬手把陆萱之耳畔的碎发理了理,“你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加倍对你好。” 陆萱之抬眼看向了沈慧,问道:“那……你和姐夫也会这样吗……” “不会。”沈慧摇了摇头,语气很平静,“我与你姐夫,和你与陈三郎的情形并不一样。” “哪里不同?”陆萱之有些疑惑。 “这倒是不好细说。”沈慧仍然只是温柔笑了笑,“还是你的事情比较重要,毕竟我可不用对着一个成天对我找茬的婆婆,不是吗?” 陆萱之长叹了一声,道:“可我不想、我不愿意……慧姐姐,我觉得如果我低头向他们求和了,那我就不是我了……凭什么、又为什么是我去低头呢?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吗?” 沈慧也不知要如何再宽慰陆萱之,于是只好抬手给她倒了热茶:“不说这些了,好不容易见面,倒是说点别的吧!” 除却各自成亲之后的琐事,陆萱之忽然发现,这一时间竟然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事情了。 胭脂水粉、首饰头面、绫罗绸缎,这些东西她向来不在意,沈慧也并不喜欢研究这些——女人家常说的事情她们俩都没什么兴趣,而她们从前经常会说的那些骑射六艺,又因为太久没有一起玩耍,而有些失了谈兴。 “等明年春天了,我们去打马球吧!”陆萱之看了一眼园子里面还没有融化的积雪,如此说道,“还可以练一练骑射什么的。” “自然是可以的。”沈慧笑,“等明年开春了,咱们俩一起去玩。” “还可以去城外玩呢!”说起了玩乐,陆萱之又来了兴致,“我有个陪嫁的庄子,就在城外,我上次去看过了,里面有好大一片桃树,到春天了开花一定特别漂亮。到了夏天还能吃桃子——其实现在去也可以的,那庄子里面还有一眼温泉,我们俩一起去泡一泡,也一定特别特别舒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4.争吵 与沈慧一起赏梅作诗, 又一起用了些点心,还兴致勃勃说起了以后的事情,快近傍晚的时候,陆萱之依依不舍地与沈慧告别, 踏上了回安平侯府的马车。 短暂的放松和欢愉之后,将要面对的仍然是让人烦闷的家事。 陆萱之闷闷地靠在窗户边上看了一眼外面, 傍晚时分, 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北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面钻进马车里面来,让车厢里面多了一些干燥的冷意。 今日与沈慧见面之后,陆萱之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羡慕的。她羡慕沈慧的从容, 也羡慕她在南安侯府能过得这样轻松, 而她自己呢,却仿佛是过得一团乱, 事事都不顺。她忍不住去想沈慧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在想沈慧是不是就是这样做的, 然后便成就了现在的从容? 可她心里也知道, 她与沈慧便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她不知道什么叫忍耐, 她也不想忍耐, 她不想为了自己明明没做错的事情而低头, 她一面觉得自己愚蠢, 一面又觉得有些茫然。 回到安平侯府的时候, 天色已晚。 刚进了怡芳院, 还没换衣裳,陆萱之就见陈逸春从书房过来了。 “三郎?”陆萱之有些意外,但还是停下脚步,朝着他笑了笑。 而陈逸春脸上的神色忍耐着怒气,他上前两步,一下子抓住了陆萱之的手腕,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对太太又做了什么?太太都气晕过去,你到现在才回来?” 陆萱之只觉得自己手腕被捏的生疼,眉头一紧,用力甩开了陈逸春:“我说了我去南安侯府看慧姐姐了,也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太太被你气晕过去了,你还要出去?”陈逸春逼近了陆萱之,声音仍然是压在喉咙里面的,“你不解释一下,今天你为什么又要忤逆太太吗?” 陆萱之摸着自己的手腕,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太太晕过去”这件事上——这几乎都不用多想,便能明白这是那张亏空的单子闹出来的了。她抬眼看向了陈逸春,又正好与他目光相碰:“谈不上忤逆。今天清账,咱们大房有亏空,我是不知如何处理这亏空的,便直接送去太太哪里了。” “亏空?之前太太管家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怎么你一接手,就有了亏空?”陈逸春盯紧了陆萱之,语气中满满都是质疑。 陆萱之听着这话,心头不由得就腾起了怒火:“难道你的意思是,我贪墨了你们陈家的银钱?”顿了顿,她强压着心头的烦躁,只盯紧了陈逸春,直看得他低了头不敢与她对视,“这银钱上面,向来有据可循。我陪嫁过来多少东西,宫里又赏赐了多少东西,我用得着去贪墨你们这么点小钱?若这是太太的意思,那现在就去说个明白!等说明白了,想晕想死都随她!” “住嘴!”陈逸春听着最后一句话,也几乎失去理智,“你还有没有把太太看做是长辈,太太是我的母亲!” “身为长辈,就可以这样胡搅蛮缠肆意滋事吗?!”陆萱之终于是压不住心头的烦闷了,怒吼出声,“而你,身为我的夫君,只会指责我做错事情,却不用心想一想,这事情到底是非黑白是怎样的吗?” 陈逸春被吼得一愣,看了陆萱之许久,露出了一个痛心疾首的神色:“你简直不像是我认识的萱之了!” “那么你真的认识过我吗?”陆萱之看着陈逸春,寸步不让,“你真的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这个真真实实的人,还是你心里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陈逸春面露茫然,嘴唇哆嗦了一会儿,只道:“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顿了顿,他又后退了两步,“萱之,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说完这些,陈逸春仿佛也并不想再追究耿氏晕过去这件事了,他带着些许失落地转了身,然后就走出了房间,往怡芳院外走去了。 陆萱之静默地站在厅中许久,最后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 天色完全暗下,四下上灯,照亮了安平侯府的十足气派。 耿氏头上敷着帕子,面色蜡黄地靠在床上,一旁是孟氏在照顾。 陈逸夏和陈逸春兄弟俩在外间,两人都只是坐在椅子上,都没有说话。 陈鹤从外面进来,见他们兄弟俩都在,只摆了摆手免去了他们行礼:“若没什么事情,就各自回去吧!也没什么大事,这亏空的事情,到时候三郎从我这里拿点钱补进去。” “父亲……这……”陈逸春站起来,面上露出了一些尴尬,“这、这不好吧……” 陈鹤摆了摆手,道:“那张单子我看过了,也去老太太那边对过,的确是你们母亲管家的时候留下的疏漏。也得亏是陆氏接这管家之事的时候细心,否则这亏空越来越大,到时候要怎么办?让陆氏拿着嫁妆去填补么?” 陈逸春听着这话,脸涨得通红,嚅嗫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我听人说,你和陆氏还吵起来了,是不是?”陈鹤叹了口气,“三郎,你都已经成亲了,是大人了,很多事情不能像以前一样,需要用心想一想。” “父亲……我……我只是……”陈逸春艰难地想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来,最后只低了头,不吭声了。 “从今日这事情来看,陆氏倒是真的娶对了。”陈鹤又道,“孟氏只一味听你们母亲的话,唯唯诺诺,只看得到眼前的大房这一丁点地方,只想把大房管得死死的,其余眼界一概没有。倒是陆氏,却是有几分胆识,也是敢作敢为的,加上宫里面贵妃,还有忠诚伯府,将来哪怕你们分家,陆氏也能给你撑起整个家。” 陈逸夏倒是苦笑了一声,道:“父亲说得,好像将来我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一样。” 陈鹤看了一眼陈逸夏,道:“你么,将来若无意外,这爵位一定在你身上的,是好是歹,爵位这东西也能给你顶起来。”说着,他又看向了陈逸春,“三郎么,身上有功名,现在又去了工部,以后分家单过,又有陆氏来替你镇着,为父是不担心什么了。” 陈逸春面上却有些茫然:“陆氏……陆氏她事事违逆太太……又、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后宅的事情,不如就让她们婆媳之间慢慢磨合。”陈鹤轻叹,“三郎,你也要看看将来,看看今后。” 陈逸春眉头微微皱了皱,但还是顺从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从陈鹤手里接了银钱,陈逸春便和陈逸夏一起离开了正院。 兄弟俩顺着回廊慢慢地走着,脚步越走越慢,倒是一起停下了。 廊下有明亮的灯笼,园子里面的红梅在昏黄灯火下,显得也十分娇媚。 “太太虽然是母亲,但有时候也会做错事。”陈逸夏对自己弟弟这样说道,“你若是真的觉得太太万事都是对的,当日就应当听从太太的话,直接娶了梅表妹。” 陈逸春颓然地坐在了一旁的栏杆旁:“我并非……并非不喜欢陆氏……我只是不喜欢她忤逆太太。” “亏空一事上,太太就是做错了。”陈逸夏道,“她也并没有做什么忤逆的事情,她只是把那张单子直接送给太太看了。”顿了顿,他看着陈逸春,又道,“我问你,这单子如果直接交给了老太太,会是什么情形?” “……”陈逸春心中一凛,但并不敢说出自己的答案。 “三弟,当日我为着孟氏的名节,也为了太太的好名声,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你已经比我幸运太多了。”陈逸夏说道,“太太想要的,不过是每个人都听从她的吩咐和她的安排,可这是不可能的。我这辈子娶了孟氏,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再听她摆弄了。” 陈逸春抬头去看陈逸夏:“哥,我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我想要、我想要想一想。” “那就想想清楚吧!”陈逸夏拍了拍陈逸春的肩膀。 这一天晚上,陈逸春并没有回去卧房,而是在书房里面歇下了。 陆萱之也没打发人去问陈逸春,只自己收拾了一番,早早歇下。 陈逸春开始思索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也开始去想父亲陈鹤说的话,还有兄长陈逸夏的劝解,他眼前又浮现了耿氏憔悴的脸,最后却是陆萱之愤怒时候的样子。 他耳边开始回响起了陆萱之的那句话: 你真的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这个真真实实的人,还是你心里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陆萱之究竟是怎样的人呢?而他喜欢的,又是怎样的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5.僵持 或许是因为从陈鹤这里拿了银钱填补亏空的缘故, 耿氏闹过那一场,倒也消停了下来,每日里只是在正房里面拜佛,或者找了孟氏来陪着说笑。 陆萱之没有再与耿氏有什么冲突, 只是关系也是生疏得越来越厉害,说是婆媳, 都快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陈逸春听过了父亲陈鹤还有兄长陈逸夏的话, 也真的认真想过自己与陆萱之的相处, 只不过今上打定主意要两处用兵,朝廷上下都忙碌起来,哪怕他只不过是工部屯田司的郎中, 也是跟着一起忙碌粮草等事宜, 几乎脚不沾地,每每回家之后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只想倒头大睡。 从北边燕地的赵巽称帝开始,今上便一直对北边耿耿于怀, 也一直想要对着北边用兵。只不过因年年灾害, 国内流民失所, 各地又多有起事, 今上一直都有所顾虑。但现在高丽已经彻底投降了北燕, 并且还因为赵巽一直在对冀州不断骚扰, 所以今上便顾不了那么多, 打算一边镇压那些起事的流民, 一边就让人对着北燕用武了。 在冀州的管鹄已经多次和燕军交火, 但因为粮草马匹不足,哪怕强行征收了冀州本地的粮食和部分马匹,也并不足以支撑整个大军,故而与燕军的交锋中,管鹄哪怕是沙场老将,也并不能占得多少优势。 而另一边,被派去镇压起事流民的韦兴东,一路从冀州追着那所谓的首领李武雄到青州,倒是取得了大胜,李武雄手下的散兵游勇们都四散逃逸不成气候,韦兴东一面派人继续搜寻李武雄的下场,一面就写了捷报,送回了京城。 这一封捷报送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二月,而冀州的战事则更加焦灼了。 这些事情,陆萱之是从沈慧那里知道的。 过完年之后,京城里面又热闹起来,各种宴会花会堂会,只要想,便能每日都在各种宴席上玩乐。 而陆萱之事实上并不怎么喜欢这样场合,可想要和沈慧见见面,也只好每每收到这些帖子的时候,就差人问问沈慧去不去,若是沈慧也去,她就一起。 这一日恰好是贵妃宫里的宫宴,陆萱之自然便和沈慧一起到了贵妃宫里,两人仗着贵妃是亲姨妈,在宫宴上只露了露脸,就找了个偏殿说体己话去了。 沈慧把这朝中用兵的事情说了说,然后便看到陆萱之一脸茫然,忍不住笑了笑,道:“陈家不也在为这个事情忙着呢?我听我们太太说,安平侯都有可能要带兵呢!” “没人和我说。”陆萱之道,“三郎每日里忙碌,我又只能在家里面,太太么又和我说不上什么话,其他的妯娌我也懒得去搭理,索性就理了家事,就看书画画,或者玩一会儿投壶,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 “我原本也不知。”沈慧道,“章家也没什么人正在朝中能和这些事情打交道,唯一就是大郎有一个庶弟,正好去了冀州管鹄将军麾下,这次仿佛还挣了些战功。” “这不是好事?”陆萱之眨了眨眼睛,“有战功,将来说不定也能封侯呢!” “既然是庶弟,太太心里怎么会好受?”沈慧摇了摇头,“为着这个,大郎还和太太吵了几次。” “只要和你没关系就好了。”陆萱之想了想,这样说道,“他们爱怎么吵怎么闹,也都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你若是掺和进去,恐怕讨不到好。” “你现在倒是明白了一些。”沈慧含笑看向了陆萱之,“不说我了,你和你家太太僵着就算了,你和你家三郎呢?关系可缓和了一些?” 陆萱之顿了顿,面色有些暗淡:“他忙着粮草之类的事情,从去年年底到现在都脚不沾地的,平常也没说什么话。” “这可不太好。”沈慧担忧地看向了陆萱之,“无论如何,你先把你和三郎之间关系缓和了,否则……你在陈家……” “我想过了。”陆萱之叹了口气,“我反正是正妻,只要他们给我脸面,我就不和他们计较什么。但关系缓和什么的,那还是算了,他们若是想低头给我台阶,我愿意就坡下驴,若要我先低头,那便不可能了。” “有些事情,也不能这样僵着。”沈慧道,“名声也不好听呀!” “可我想不出我还能怎么办了。”陆萱之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窗外是一片绿竹,此刻在春风中,显得格外灵动,“如果没成亲有多好啊……” “别胡思乱想了。”沈慧拍了拍陆萱之的手,语气有些惆怅,“有时候该低头了,便还是要低头的。女人么……这世道对女人苛刻,女人总是难过一些。” “我羡慕你。”陆萱之看向了沈慧,眼中虽然有羡慕,但并没有嫉妒之类的情绪,“慧姐姐,我一直知道你比我懂得怎样为人处世,所以你现在过得比我顺遂是应当的。我很想和你一样,可我总也做不到……” “何必要和我一样呢?”沈慧摇了摇头,“我还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陆萱之沮丧地吐出一口气,“我觉得我每一天都很煎熬,我在做我不喜欢的管家的事情,还要看我不喜欢的人……” “我羡慕你……至少还有任性的权力。”沈慧捏了捏陆萱之的脸蛋,“至少你遇到什么事情,还有忠诚伯府给你撑腰,是不是?”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又叹了口气,道:“我都不好意思说……前儿我哥送了封信过来,让我去和老爷说,他想进国子监。” 沈慧愣了一下,有些迟疑:“我知道三郎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但这……”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陆萱之面上有些难看,“这事情……这事情要怎么开口?反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直接回绝了。” “这事情也的确没法说,回绝了倒是好事。”沈慧安慰陆萱之,“不过你也记得与陈三郎说一声,若是你哥哥直接去找了陈三郎,这事情岂不是更难看?” 陆萱之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脸色更加难看了一点,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慧姐姐提醒我,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今天回去,便接着这事情,与陈三郎说说话。”沈慧道,“你与你家太太关系不好没什么,可不能和陈三郎关系一直僵着的。” 陆萱之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法子,便只好点了点头。 姐妹俩痛痛快快说够了体己话,也恰好到了宴会结束的时候。 陆萱之和沈慧依依不舍地道了别,然后便回了安平侯府。 倒是沈慧在贵妃宫中多留了一会儿,乃是为了章彦青的事情。 因沈慧年幼失母,贵妃对沈慧是多有照顾的,沈慧自从去了章家有事情不顺遂,贵妃还特地送了两个嬷嬷过去给沈慧撑腰。看着沈慧留下来,贵妃面上露出一些忧虑:“是章家欺负你还是怎么?若有什么事情,直接与我说便是。” 沈慧忙道:“并不是被欺负……而是有件事情……想请娘娘帮忙。” 贵妃看着沈慧,道:“你先说来听听,若是女人间后宅的事情,倒是容易得很。可若是前朝的事情,我一介宫妃,是无法插手的。” 沈慧低了头,道:“让娘娘为难了……” 贵妃听着这话倒是一笑,道:“朝廷上的事情,就让男人们自己打拼,哪里有让女人出来的呢?若是章家让你来求我……也不应当是让你这样低三下四……” “请娘娘恕罪。”沈慧声音低了一些,倒是没有坚持说下去。 “罢了。”贵妃摇了摇头,也明白沈慧处境,“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我给你一封手谕,你带回去就行。也让他们知道,虽然保国公府对你不闻不问,但我还是把你看做亲女儿一般的。” 沈慧眼眶一红,一大滴眼泪从眼眶里面落下:“多谢娘娘……” 贵妃伸手用帕子擦了擦沈慧的眼角,轻轻叹道:“若你像萱姐儿那样泼辣一点,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夜色降临。 马车在安平侯府外停下,陆萱之从侧门进到府中,先去正院老太太邹氏那边请安问候,然后便回去了东院。 刚一进东院,陆萱之便看到陈莹正挑着一分不怀好意的笑在旁边的亭子里面靠着,正看着的自己。 “嫂嫂,今天太太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呢!”陈莹的语气永远都让人觉得有些不快。 陆萱之微微皱了眉头:“是什么意思?” “嫂嫂去看了就知道呀!”陈莹掩嘴轻笑,“我要是提前对嫂嫂说了,那嫂嫂可就惊喜不起来了!”说完,她就转了身,往另一边走去,仿佛她等在这里,就只是要说这两句话一样。 陆萱之有些不明不所以,又不好追上去拉着陈莹追问,于是只往耿氏的正房走去。 刚一进正房,陆萱之便看到一个和她面容长得有三四分相似,身段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一身水红的衣裙,正低眉顺眼地站在耿氏旁边。 耿氏抬眼看着陆萱之进来,嘴角翘了翘,抬手免去了她行礼:“来得正好,我看着最近三郎忙碌,又越发削瘦,恐怕是伺候的人不精心,这儿有个丫头,你带回去放在三郎身边伺候吧!”说着,耿氏就对着那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陆萱之,上前来行礼,柔柔弱弱道:“甄氏见过三奶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6.失望 陆萱之并不看跪在面前的甄氏, 也没有叫起她,只是看向了耿氏。 纳妾也好通房也好,陆萱之并不太在意这些,毕竟这大家宅院的, 哪家公子还没有几个当做玩物的妾室? 只不过这甄氏容貌与自己相似,这一点, 就太值得警惕了。 陆萱之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她甚至开始想, 假如陈逸春看到了面前这个甄氏会是怎样的反应——她深深看了一眼耿氏,最后冷笑了一声:“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我是不敢要的。” 耿氏似乎已经预料到陆萱之一定会拒绝, 于是只笑道:“原本也不是让你带在身边, 而是放在三郎身边伺候,你想不想要倒是其次。” “那么太太就直接把这丫头送到三郎身边去。”陆萱之心里生出了几分厌恶, “怡芳院她是别想进了。太太倒是可以让她白日里就在正房呆着,晚上呢再送去三郎身边伺候——等过几个月, 且看看外面会传出点什么好听的名声出来?” 耿氏眉头一皱, 语气冷硬了一些:“你倒是敢?” “我有什么不敢?”陆萱之反问, “既然这大房是我来管家, 各处丫鬟婆子也都归我管, 我说她不能进怡芳院, 她就别想踏入怡芳院半步!”顿了顿, 她又嗤了一声, “这给太太面子, 若我想,这正房的丫鬟婆子一样得听我的吩咐,太太想加几个丫鬟,月钱上不也得从我手里过?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太太想养着,尽管拿着私房钱养,若想从公中走月钱,可就别想了!” 耿氏听着这话,简直气得手抖:“你、陆氏、你大胆!” 这时,跪在陆萱之面前的甄氏嘤咛一声,抱住了陆萱之的腿,啜泣道:“三奶奶,奴婢一定能伺候好人的……奴婢手脚麻利,什么都能做……” 陆萱之嫌恶地看了一眼甄氏,示意颂玉直接把她给扯开,只道:“你若识相又是个聪明人,就知道现在闭嘴不吭声为好!” 甄氏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惶恐地看了一眼陆萱之,最后瑟缩地在旁边低头抹起了眼泪。 “太太想要体面,就少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陆萱之嗤了一声,“想给三郎纳妾不是什么大事,可太太特地找来了这么个东西,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还是能猜出一二的。我劝太太少在这上头耍花样,撕破脸闹到外面去,我是不怕丢脸的,就是不知太太怕不怕?” 耿氏面色铁青,她握紧了拳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陆萱之转身离开了正房。 走在回去怡芳院的路上,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就仿佛是她的心情一样。 一旁的颂玉看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姑娘,虽然太太今日这事情做得不好,但……若是太太又给三爷添油加醋告状……” “告状……呵、告状……”眼看着已经到了怡芳院外面,陆萱之停下了脚步,在一丛月季旁边站下了,春天来了,月季已经开始抽芽,并且长出了花苞,再过不了几日,便能娇艳盛放。 “姑娘……您要不今日先和三爷说说这事情?”颂玉试探着问。 陆萱之伸手掐掉了一朵初成形状的花苞,在指尖碾开那轻薄的骨朵儿,里面淡粉色的花瓣四散开来。 “我累了,回去休息吧!”陆萱之把手里破碎的花瓣扔在了地上,没有回答颂玉的话,只往怡芳院里面走去了。 颂玉不敢再说什么,只快步跟了上去。 这样的事情,耿氏理所当然会与陈逸春哭诉。 在哭诉的时候,当然也是把陆萱之所说的月钱这样的事情当做了重点,只字不提甄氏。 “我连添个丫头都要看陆氏的嘴脸,我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耿氏捂着脸哽噎,“口口声声说,她是管家的,所以大房上下都要听她摆弄,我想要加个丫头,若不经过她同意,连月钱都没有……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陈逸春从工部回来就听着耿氏这样哭诉,心中不免有些烦闷:“太太想要添几个丫鬟,尽管添就是了,这种小事情,若是陆氏不听,便直接去和老太太说。老太太也总会向着太太的。” “这种事情拿出去说,可不是丢脸?”耿氏埋怨地看着陈逸春,“儿啊,你怎么不为你母亲想一想?” “太太,我等会回去问问陆氏。”陈逸春此刻只觉得心烦意乱,“我和她说,让她从公中给太太的几个丫鬟走月钱就是了。” 耿氏没防着今日陈逸春竟然是这样敷衍态度,但看他神色,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哭诉的好时机,于是便不再说这些,而是转而问起了他在工部的差事。“可是衙门的差事麻烦?儿啊,你近来可是瘦了不少。”她关切地看着陈逸春,“是不是陆氏没有照顾好你?” 陈逸春不耐烦听这些,只是起了身,道:“太太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耿氏眼睛眯了眯,直觉陈逸春心中有事,此刻她便不再多说,只道:“快回去休息吧!这天色也是不早了。” 陈逸春草草应了下来,便转身出了正房。 一弯明月挂在深蓝色的天空当中。 陈逸春满腹心思地回到了怡芳院,换了一身衣裳之后,便去找了陆萱之。 可刚到了卧房外面,他正要进去,却被颂玉拦了下来。 “三爷,姑娘说今儿身子不适,请您在书房休息。”颂玉战战兢兢地说道。 陈逸春皱了眉头:“身子不适?我进去看看。” “三爷,姑娘说……不想见您……”颂玉头低着,不敢看陈逸春。 陈逸春顿时烦躁起来:“不想见?”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卧房明亮的灯火,心头上仿佛也有火苗在往上蹿。 一把推开颂玉,陈逸春一脚踹开了卧房的门,然后便踏入了卧房当中。 颂玉惊吓得在旁边不敢动弹,只小心翼翼得朝卧房看了一眼,然后又急忙把闻声赶过来的仆从们都给赶走。 卧房中,陆萱之穿着寝衣在窗边坐在看书,听见这样踹门的动静,她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 “你不想见我。”陈逸春一步一步走向了她。 “对,所以请你出去。”陆萱之没有放下书,也没有抬眼去看他。 “这是我家,你让我出去……”陈逸春语气中带着嘲讽,“这是我家,你还在欺压我的母亲……陆氏,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顿了顿,他又发出了一声冷笑,“而你的兄长,还想要我来帮忙去讨一个国子监监生的资格?陆氏……我真的错看你了。” 听着最后一句话,陆萱之心一跳,猛然抬头看向了陈逸春,眉头皱起来:“我不曾找你讨要过!” “看看这是什么玩意!”陈逸春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甩在了陆萱之的面前,“陆氏,你自己看看上面是什么?” 陆萱之惊疑地看了陈逸春一眼,拿起了面前的书信展开,一目十行看过:这是陆荆之的笔迹,上面写着一些刻意讨好但还带着几分优越的话语,而主旨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陆荆之需要一个监生的名额,而陈逸春有义务给他弄到手。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几乎拿不稳这封信。她抬头看向了陈逸春,声音都有些不稳了:“我不曾对他说过这些!这也并不是我的意思!” “那么这封信是什么?是我编造的吗?”陈逸春冷笑,“想要我帮忙,可以。不过是国子监监生的名额而已,我去父亲那里说一声就足够了。可陆氏,你看看这封信是什么意思?我难道欠了他什么?欠了你们陆家什么?我难道比你们兄妹低一等吗?” 陆萱之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不曾有这样的想法……这也不是我的想法……” “不曾有?我觉得你便也是这样想的!”陈逸春打断了陆萱之的话语,声音中满满的全是讥讽,“否则你在对待太太的时候,是怎样能做到那样自然而然地用管家之权,用公中月钱这样的事情,来打太太的脸呢?你不仅是这样想的,并且还这样做了!” 陆萱之抬眼看向陈逸春,竭力平静:“我不曾做过用公中月钱来打压太太的事情,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不承认。” “我对你太失望了。”陈逸春后退了一步,“萱之,我那么喜欢你,可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呢?” 陆萱之用力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她看着陈逸春,声音止不住颤抖:“那么,你认为你又给了我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7.算计与被算计 争吵在大多数时候并不能带来一个结果。 陆萱之静静地躺在床上, 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卧房中烛火已经熄灭,乃是一片黑暗。 她并不知道此刻她捂住眼睛,究竟想要逃避的是什么。 此刻万籁俱寂,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她眼前浮现了张氏和蔼的面容,她想起来在出嫁之前, 张氏一声一声的叮嘱, 还有话语中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担忧。 她想起来张氏说的话。 “毕竟是两重婆婆, 小心谨慎些为上。” “只要姑爷看重你敬爱你,哪怕你婆婆有什么不喜欢,他也会护着你。” “做娘亲的希望儿女全向着自己, 做妻子希望夫君永远维护自己……这倒是说明姑爷也是纯善之人。” 陆萱之也不知为什么会想起了这么几句。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透过指缝,她只能在夜色中勉强看到床帐上那些朦胧的花纹。 她毫无睡意。 她忽然对自己在陈家的日子感到绝望, 她似乎将要面临的是说着不会再喜欢自己的陈逸春,已经厌恶自己到了极点的耿氏, 还有那些永无止尽让人烦闷的家事。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 就快要把她逼疯。 但困意终究会来袭。 陆萱之在黑暗中带着满腔烦闷怨念睡去。 然后, 在怡芳院内一声刺耳尖叫声中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 她就看到惊慌失措的颂玉从外面进来, 声音都在颤抖:“姑娘……那个甄氏……昨天在书房和三爷……” 陆萱之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听见外面的吵嚷声还没有停下来。 接着, 她就看到陈逸春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闯到了卧房里面, 紧接着脸上浮现了一个惊惧神色。 “萱之……你……”他面上闪过了一些惶恐, 又回头看了一眼,仿佛背后有什么在追着他一样,“那……那是什么……?” 陆萱之扶着颂玉的手起了身,慢慢穿好了鞋子,缓缓走到了门口。 她没有去看陈逸春,而是越过他,看向了书房的方向。 她看到甄氏衣衫半褪地在书房门口啜泣,她看到甄氏那凌乱的发鬓、红肿的嘴唇,她看到甄氏袒露的肩膀上有刺眼的指痕。 “她像我吗?”陆萱之微微侧头,看向了旁边的陈逸春。 陈逸春不敢看书房的方向,他只低着头,用力握紧了拳头:“是我的错……” 怡芳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 陆萱之看到耿氏孟氏还有陈莹都过来了。 她无声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甚至没有愤怒或者不平,她只是想笑而已。 她再一次看向了陈逸春,后退了一步,然后半屈膝行了礼:“恭喜三爷,喜得良妾。” 说完,她便转了身,喊了颂玉等人帮忙她梳妆打扮,然后把陈逸春关在了门外。 门外,陈逸春和耿氏等人的对话清楚地传到了陆萱之耳朵里面。 “甄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相貌好品行好,可不能就这么欺负人了。”耿氏说道。 “太太,这人究竟怎么来的?她又为什么会来?”陈逸春的语气有些急躁,“这种人怎么会进到府里来?她又怎么摸到我书房里面了?你现在说她是好人家的姑娘,她都摸到我床上了,到底好在哪里?” “反正这人太太辛苦找来的,你都睡了,还想赖账?”这是陈莹开口说话,仍然是句句带刺。 “你闭嘴,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跑到这里来掺和什么?”陈逸春更加暴躁了一些,“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怎么进了安平侯府?太太,有些事情我可以听你的,但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还敢胡乱爬床……这还能算是好人家的女儿?还说我欺负人?倒不如说是我被欺负了!” 梳妆镜前,颂玉看着陆萱之的神色,小心地开口道:“姑娘,听着三爷的意思也不是……您听,三爷都为着这个事情和大太太急了。” 陆萱之表情木然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只抬手拿着一只耳环比划了一下,然后放下了:“那又如何?昨天他说的那些话,你在外面不也听到了?” “那……那也是我们二郎真的做得不太地道。”颂玉小心劝道,“三爷也是气着了,说不定您哄一哄,三爷就回心转意了呢!” “回心转意?”陆萱之嗤笑了一声,从镜子里面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她能看到门外那些人的身影,“可他究竟是什么心意呢?” “姑娘……您偶尔也不妨为着三爷想一想。”颂玉大胆地说道,“上回大太太直接晕过去了,三爷也就那一会儿发了火,之后不都是平平静静的?这说明三爷还是向着您的呀……这回……” “不必说了,我不想听。”陆萱之平淡地打断了颂玉的话,她看着镜子里面已经妆扮妥当的自己,然后站起身来,“吩咐车马,我要回忠诚伯府。” “姑娘?”颂玉一愣,怎么都没想到陆萱之会想要回娘家去,“这点事情,若回去找太太……是不是不好?” “我回娘家,还要你多嘴?”陆萱之扫了颂玉一眼,嘴边溢出一声冷笑,“若你想留下,那便留下,说不定还能和那个甄氏一样,争个姨娘的名分呢?” 颂玉心一慌,急忙跪下来,道:“姑娘……奴婢万万不敢的……” “去吩咐车马。”陆萱之重复了一遍,然后便朝着门口走去了。 拉开门,陆萱之便看到了仍然在和耿氏争吵的陈逸春,还有已经勉强把衣服穿好了的在一旁抹眼泪的甄氏,当然还有耿氏。没见着陈莹和孟氏,大约是孟氏亲自带着陈莹离开了。 见到陆萱之出来,陈逸春露出了一个求助的眼神,但还没开口,就被耿氏抢先了。 耿氏道:“昨儿便说了,这甄氏要放到三郎身边伺候,今儿正好,便给了名分吧!” 陈逸春急了:“这算是什么?” 陆萱之嗤笑了一声,道:“那便听太□□排了。” 耿氏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陈逸春面上却是茫然,甚至还有失望。他嘴巴张了张仿佛想说什么,可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耿氏向甄氏和蔼道:“先去好好梳洗了,今天就摆酒。” 陆萱之没有理会他们,只看着颂玉道:“车马准备好了么?” 颂玉战战兢兢:“已经备好了。” 陈逸春拉住了陆萱之,问道:“你去哪里?” 陆萱之轻轻地掰开他的手指,然后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我想我母亲了,要回家看看。” 陈逸春几乎是呆滞地看着陆萱之,茫茫然眨了眨眼睛。 一旁耿氏亲切笑道:“时候不早了,不是还要去衙门呢?可别迟了。” 陆萱之不想再看他们说什么,也没有与耿氏打什么招呼,只扶着颂玉,稳稳地向外走去了。 “慢着!”陈逸春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他快跑了几步,再一次抓住了陆萱之,他语气是急迫的,“监生的名额,我晚上就拿给你。” 陆萱之愣了一瞬,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不必,我会告诉陆荆之,让他明白自己是几斤几两,不要妄想自己不该有的东西。” “昨天是我错了……”陈逸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昨天是我……昨天发生太多事情,是我心思烦乱了……”他看着陆萱之,眼中全是祈求,“我以为那是你……我特别高兴,我以为、我以为……” 陆萱之看着陈逸春,这一刻,她忽然很难说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而耿氏已经走到了他们身旁。 “有什么话,晚上回来再说也不迟。”耿氏露出了和蔼可亲的面容,“陆氏想回家看看母亲,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陆萱之闭了闭眼睛,再次把陈逸春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拽了下去。 “太太说的是。”她声音冷然,“三爷还要去衙门当差呢,可耽搁不得。” 说完,她便再次往外走去了。 陈逸春看着陆萱之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耿氏。 耿氏语气更加亲切了一些:“陆氏今儿一看,倒是懂事许多。” “太太请便,我……我换上朝服,就要去衙门了……”陈逸春仿佛没怎么听清耿氏在说什么,只是转了身,朝着书房走去了。 耿氏轻笑了一声,招手让甄氏到身边来:“好好伺候三爷。”她悉心叮嘱道,“三爷心软,你哭一哭,他多半就会哄着你了。” 甄氏垂头应下,又问道:“那现在……奴婢应当去哪儿?” “就在怡芳院吧!”耿氏道,“等会儿我差两个人过来跟着你。” “是。”甄氏乖巧地点了头,然后把耿氏送到了怡芳院门口,又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了,才转身往回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8.张氏 马车从安平侯府门口出发, 才刚走过了一个路口,便停了下来。 陆萱之疑惑地撩开车帘看了看,然后便见着许多队装备整齐的官兵正往城外的方向走,两旁寻常车马路人都停了下来, 只等着这些人全部通过。 在车中,能听到旁边路人们的议论纷纷。 “这是要对哪儿又用兵了?”有人问。 “据说冀州大败!”旁边有人回答, “管将军战死沙场, 现在冀州已经被北边燕人占了!” “什么?管将军竟然败了?”有人惊呼, “这、那现在?” “我听说,要把韦将军调回京城来。”又有人开了口,“就是在青州把李武雄那些起兵闹事的人统统打败的那个韦将军。” “然后让韦将军带兵去夺回冀州吗?”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似乎有些不解, “之前把在西边云州的聂将军给调回来了, 怎么不直接让聂将军带人去冀州?” “这谁知道?”一旁有人嗤了一声。 “我有个兄弟在宫里面当侍卫,倒是听说过一二。”有人接了话, “据说因为聂将军特别勇武,所以圣上为了安心, 让聂将军守着皇宫。” “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那能怎么办?圣上想怎么用怎么用, 旁人说了圣上也不会听的。” 陆萱之侧耳听了一会儿, 又看向了前面那些官兵们, 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不自觉地想起来那一回在宫里面的马球场里面, 她看到聂南对着箭靶发泄地练箭的情形。 前面的兵马终于通过完毕, 两边的车马行人开始重新恢复了通行。 陆萱之放下了车帘, 往后靠了靠, 微微出了一口气。 颂玉小心翼翼地看着陆萱之, 道:“姑娘,咱们要在伯府住几日么?” 陆萱之愣了愣,倒是一直没想过这件事情,最后苦笑了一声,道:“这谁知道?” 颂玉抿了抿嘴唇,道:“姑娘,早上三爷已经有愧疚之心了……” “我不想听,你闭嘴。”陆萱之打断了颂玉的话,“你若是这么向着陈三郎,那以后你也别跟在我身边了。” 颂玉顿了顿,道:“姑娘……有些事情也不是……” “我的事情,我自己操心。”陆萱之闭上了眼睛,“你可以适当劝解,但我不会听。” 颂玉露出了一个有些受伤的神色,悻悻地闭了嘴。 陆萱之并没有睁开眼睛,但仿佛看到了颂玉的表情一样,淡淡道:“我从前说过,是什么人就操心什么事情。你是丫鬟,便想想丫鬟应当做什么。”顿了顿,她睁开眼睛,却是看了一眼外面,对她来说,外面总是热闹的,“或者想想,为什么有的丫鬟可以成为主子的心腹,而你却在我面前越过越难堪?” 颂玉抿了抿嘴唇,低头不吭声了。 许多事情,她们俩之间心知肚明。 陆萱之知道颂玉在想什么,颂玉也知道陆萱之为什么一而再地敲打她。 “你出去透透气,换颂珠进来给我捏捏肩膀。”陆萱之再次闭上了眼睛。 颂玉心有不甘,但并不敢反驳了,于是安静地应了下来,叫停了马车,换了颂珠进到车中来,自己去到了外面。 颂珠和颂玉一样也都是从小就跟着陆萱之的,不过颂珠平日里话不多,性子也没有颂玉活泼,只闷头做事,倒是不如颂玉那样在人前出挑。 进到了车中,颂珠躬身行礼,然后屈膝在陆萱之身旁半跪了,低声道:“姑娘得换个方向,否则这样没法按捏肩膀的。” 陆萱之静静地看了一眼颂珠,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和颂玉之间怎么会差别这么大?”说着,她便按照颂珠所说稍微侧了身子,让颂珠动手给自己按压。 而颂珠仿佛没有听到陆萱之的感慨,只是不轻不重地认真按摩起来。 马车在忠诚伯府门口停下来。 陆萱之下了马车,然后便从侧门进去府中,接着就轻车熟路地往张氏的正房走去了。 也不过是数月没有回来忠诚伯府,陆萱之倒是觉得府中又与之前不太一样,具体哪儿不同倒是也说不上来。她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些感慨。 府中早有丫鬟婆子出来相接,张氏身边的任嬷嬷这会儿看着陆萱之左顾右盼,便笑着道:“太太早上得了信知道姑娘要回来,高兴得不行呢!” 陆萱之笑了笑,又看了任嬷嬷一眼,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我也高兴,只是觉得这府中数月没有回来,倒是又与记忆中不太一样。” 任嬷嬷道:“府中的确重新修整过,今年过年,太太便把管家之事交给了二奶奶,您方才看的地方,都是今年重新修整过的。” 陆萱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任嬷嬷口中的二奶奶,便是陆荆之的妻子、她的嫂嫂龚氏。而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从前她听说自己母亲张氏把管家权给了媳妇,大约会觉得这是张氏想自己享福,让底下人操劳,可现在她在陈家因为管家只是闹过那么多矛盾纷争,再看着龚氏管家,便忍不住多想。 于是她问道:“太太最近可还好?” 任嬷嬷道:“太太最近倒是不怎么舒服,上回感了风寒便病着,虽然招了太医来看,但太医也只说让太太慢慢调养。” “感风寒……倒是好几月之前的事情了。”陆萱之眉头微微皱起来,“怎么这会儿还没好?” 任嬷嬷看着陆萱之神色,忙道:“太医也只说,这病去如抽丝,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得慢慢调养。” “以前也从未听说感了风寒,能拖上数月的。”陆萱之面上全是担忧,“若这个太医不行,不如换个太医看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到了张氏的正房,然后陆萱之便看到了比从前瘦了许多的张氏。 张氏看着陆萱之,面上是欣喜的,她上前了两步,直接拉了陆萱之的手,口中笑道:“是没想到今日你会回来,早上忽然听说,倒是让我高兴得不行。” 无论心中有多少烦闷,此刻看到张氏,陆萱之还是高兴了起来。她扶着张氏在椅子上坐了,道:“若我知道母亲上回感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我便早早儿回来看母亲了。” “一点小病,现在也不过是偶尔有些咳嗽,没什么大碍了。”张氏摸着陆萱之的头发,“倒是你怎么看着又瘦了许多?” 陆萱之低头看了看自己,勉强笑道:“这不是好事?从前在家里时候,不还天天嚷嚷着自己脸上肉太多么?” “胡说,你以前可没说过这些话。”张氏瞪了陆萱之一眼,挥手示意任嬷嬷带着下人们先出去,等到厅中没有旁人了,才担心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萱之扫了一眼正厅,倒是觉得正厅中没怎么变,口中道:“就是想回来了,想看看母亲。” “那一定出事了。”张氏肯定地说道,“是有什么事情?说给母亲听听吧!” 陆萱之并不去看张氏,而是左顾右盼:“我方才进来,觉得府中好些地方与从前不一样,一听任嬷嬷说,是嫂嫂在管家了。” “过完年就让你嫂嫂管家了。”张氏见陆萱之不想说,倒是也没有逼问,“我便清闲些,事情任由他们去折腾。” “那二叔三叔他们也没话说么?”陆萱之问。 张氏笑着摸了摸陆萱之的脸,道:“你现在倒是想得多了。” “从前……从前是我哦不懂……”陆萱之低声道,“现在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管家的事情,我说了算,给自己媳妇来管着,他们也不敢多话。”张氏话语中有些感慨,“他们不想分家出去,还想呆在这忠诚伯府的屋檐底下,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 “是因为宫里有娘娘,所以他们不敢和母亲争这些……”陆萱之抿了抿嘴唇。 “是啊……宫里有娘娘。”张氏叹了口气,“你哥哥不争气,否则我又何必仗着宫里面的娘娘?” 陆萱之有些明白张氏的意思,她的父亲这一辈当中,兄弟三人都差不多太多,官职也好官位也罢,虽然她的父亲陆安行袭爵,但在其他方面并没有超过两个弟弟太多。当然了,爵位这一点差别,还是让兄弟三人大不一样。而到了陆荆之这一辈,陆荆之和二房的陆兰之还有三房的陆蔷之便相差甚远,陆兰之有陆家长子的名头,而且还考取了功名,而陆蔷之虽然年纪小,但读书方面眼见就超出了陆荆之许多。 但一想到陆荆之,陆萱之便想到了他讨要监生名额这事情,心中便有些膈应。 张氏看着陆萱之的面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与你哥哥有什么事情吗?” “母亲为何这么问……”陆萱之抬眼看向了张氏。 张氏笑了笑,道:“瞧着你方才的样子,便觉得你心里有事。刚才我又提到你哥哥,你的表情可做不得假。” 陆萱之低了头,又犹豫了许久,便把陆荆之写信给自己说要国子监监生名额,然后还给陈逸春写信的事情给说了,最后道:“这事情……我不知应怎么说,只是……” 张氏眉头都皱起来:“怎么……怎么还有这种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29.陆荆之 有许多话, 陆萱之在心里憋了很久,此时此刻她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忍不住全都倾吐出来。 她说了耿氏的无理取闹和心怀叵测,还说了陈家的小姑子还有妯娌之间不好相处, 她说了甄氏爬上陈逸春床的事情,还说了自己的委屈和迷茫。 张氏一面听一面叹气, 她抚着陆萱之的脑袋, 柔声道:“为娘知道你委屈, 既然回来了,索性住上几日,你院子还给你收拾着呢!” 听着这话, 陆萱之眼眶都红了, 只抱着张氏不放:“我想一辈子陪着娘……” “傻孩子,这些话就别说了。”张氏叹道, “既然成了亲,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哪容得反悔呢?也别说和离这种事情, 这世上和离的女人虽然有, 可她们无不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下贱, 名声毕竟不好听。” 陆萱之用力咬住了嘴唇, 把自己想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更何况和你陈三郎之间这婚事, 还是御赐的。”张氏摇了摇头, “你们俩和离了, 岂不是变相在说圣上眼瞎耳聋乱点鸳鸯谱?”顿了顿, 她又是一声长叹,道,“不过看着你受委屈,为娘心里也难过。你在家里留几日,也让陈家看看我们忠诚伯府的态度,让你婆婆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也让陈三郎来给你道歉。甄氏那事情上,便是他做错了。” 听着这些,陆萱之心里并没有浮现欢喜或者雀跃,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她想要的,是陈三郎的道歉吗? 并不是。 她并不稀罕这个道歉,因为甄氏这件事虽然让她感到恶心,但是其根源也并不是甄氏。她很清楚地知道甄氏并不是她想离开陈家的原因,充其量这不过是个□□而已。 哪怕忠诚伯府有了态度,陈三郎前来道歉,她回去陈家之后,会有什么本质上的不一样吗? 也并没有。 耿氏不可能就此就丢下婆婆的架子,开始像母亲对待女儿一样宠着她护着她,陈莹这些小姑子也不会一夕之间就变得温柔可爱说话都带出笑意,还有那些妯娌譬如孟氏,根本也不可能忽然就对她如同亲姐妹。 她想远离这些人,她害怕长此以往,她也会变成和耿氏她们一模一样的人。 俗话总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做媳妇的时候受过那么多委屈难堪,可那些媳妇们有朝一日成了婆婆,却并不会体谅媳妇的难过,而是端起架子变本加厉地苛待。 她害怕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她不想继续在陈家过这样难熬的日子。 她不想和耿氏算计那些让人心生厌恶的婆媳关系,每日想着听从和被听从。 她也不想和陈逸春最终成为一对怨偶,回想起来全是满腹牢骚。 只是,张氏的话已经很明白了。 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些灰心和绝望。 张氏看着陆萱之,似乎能知道自己女儿在想什么,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这世道便是如此,对女人也就是这样。” 陆萱之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在了张氏怀里。 她真的感觉到张氏瘦了,她听着张氏一声声咳嗽,越发觉得心酸。 她在让张氏为自己担心,她似乎是个不孝的女儿。 外面传来脚步声。 “萱姐儿回来了?我刚才听龚氏说了还以为她看错呢!”陆荆之人还没进来,声音便早一步传到厅中来。 陆萱之从张氏怀里坐直了身子,又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抬眼看向门口,便见陆荆之一身宝蓝的袍子,端得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可再想想他的所作所为,心上便闪过了一些嫌恶。 陆荆之进到厅中,笑嘻嘻地向张氏见了礼,然后便在旁边坐下了,接着便问陆萱之:“那日给你写信,你倒是一口拒了。后来我给姑爷也写了信,姑爷怎么说?” 张氏听着这话,便皱了眉头,先把想说话的陆萱之给按住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妹妹,倒是没先和我说一声?”张氏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语气淡淡的,“有些事情,可不能胡乱就拜托人家去做。” “不是什么大事,也便没和太太说。”陆荆之无所谓地笑了笑,“这事情,反正妹妹和姑爷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一把是应当的。” 陆萱之眉头一拧想说话,但还是被张氏按住了。 张氏道:“是什么事情?你且说来给我听听?” 陆荆之看了一眼张氏,又看了看陆萱之,仿佛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想要个监生名额,正好姑爷亲爹是国子监祭酒呢,这不就是举手之劳了?” “胡闹!”张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接着却是剧烈咳嗽起来。 “这怎么胡闹了?这监生名额,咱们府上拿不到,宫里面娘娘又不能帮忙,那不就只能让妹妹帮帮忙了?”陆荆之理直气壮地说道,“这又不是多难的事情,太太何至于生气成这样?” 陆萱之顺了顺张氏的后背,又听着陆荆之这样说话,语气便不好听了:“帮忙?帮忙便是哥哥这样态度?你可像是有求于人的样子?” “你帮我,岂不是理所当然?”陆荆之嗤了一声,“若不是我,你又怎么能嫁到陈家?你这门好亲事,还是我给你牵线的呢!你报答我是应当的!” 陆萱之眉头一皱,拳头都握紧了,但张氏又一次压住了她,不许她和陆荆之吵闹。 “话不能这么说。”张氏看向了陆荆之,“监生名额每年也就这么些,哪怕亲家公是国子监祭酒,也不能随便徇私。这事情你做得不对,这会儿也别和你妹妹吵。” “太太便是偏心萱姐儿了。”陆荆之翻了个白眼,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有了监生名额就能参加春试,我若真的考取了功名,对太太也是有好处的。” “你若真的是念书的那块料子,就不至于这么多年连个举人都考不上!”陆萱之是按捺不住了,不等张氏开口,就直接吼了回去,“就算给你监生名额,你春试也考不出个名堂来!” 陆荆之听着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有你这样的妹妹吗?不为着哥哥着想,还说这种诛心的话!别人家妹妹都是怎样的,你倒是不学一学?” “别吵!”张氏头疼地又拍了一下桌子,“萱姐儿难得回来一趟,你跑过来吵吵嚷嚷,不成样子!” 陆荆之鄙夷地看了一眼陆萱之,嘲笑道:“萱姐儿没事就回娘家,又是什么样子?这又不是四时八节的,又不是父母生辰,萱姐儿既然嫁了人,就不应当总回娘家来!” “你、你!”陆萱之被话给气到了,“母亲生病我回来探望,难道不是应该的?” 陆荆之哼了一声,道:“你这话就骗骗太太吧!当我不知道你在陈家是怎么胡闹的么?你真是败坏了我们忠诚伯府女儿家的名声!” “你什么意思?”陆萱之气到极致,倒是冷静下来了,“你又听说了什么?” 陆荆之道:“龚氏都说给我听了,说你仗着是圣上赐婚,在陈家磋磨婆母,苛待小姑,又抢了管家之权,还压着不许陈三郎纳妾——你这么个胡闹,倒是给我们忠诚伯府长了脸呢!” 陆萱之看着陆荆之,语气冷漠:“龚氏?那她舌头可长得很!” 陆荆之冷笑道:“不管龚氏如何,反正你便不是好好去陈家做媳妇的样子了。你今日回来,恐怕也不是要探望太太的病,你想着的是想用忠诚伯府的名头,去压陈三郎还有你婆婆吧!” “荆哥儿闭嘴,不许再说。”张氏厉声开口,“这是你妹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太太偏心萱姐儿,我方才就说过了。”陆荆之并没有听从张氏的话真的闭嘴,“太太给萱姐儿准备嫁妆也是头一份,我从前是不知道有哪家姑娘的嫁妆能带走那么多的!” “滚出去,你倒是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在说些什么!”张氏动了真火,“没想清楚之前,都不必再过来了!还有让龚氏每天抄家规,什么时候懂得不多嘴多舌,什么时候停下来!管家的事情,龚氏今天就交出来!” 陆荆之傻了眼,但看着旁边的陆萱之还在,却不好求情,只好灰溜溜地出去了。 看着陆荆之出去了,张氏转而看向了一旁面色惨白的陆萱之,又轻轻叹了口气:“为娘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陆萱之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嘴唇,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她嘴唇微微颤抖着,但并没有说什么。 “荆哥儿毕竟是你亲哥哥。”张氏劝道,“将来若是爹妈不在了,他就是你娘家的依靠。别和他吵,好不好?” 陆萱之抬眼看向了张氏,眼泪终于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0.沈慧 陆萱之并没有听从张氏的意思, 在忠诚伯府小住几日。 当然她心里也想与自己母亲多亲近一些,只是张氏病着,自己又与陆荆之不对付,若是留在忠诚伯府, 还不知有多少事情要闹腾。 她倒是不怕和陆荆之撕扯,但却还是不想张氏为着这样的事情操心。 张氏到底是心疼女儿的,见陆萱之不愿意留下来,便还是拉着她说了说管家后宅中的事情。 “对下人呢, 是要恩威并用。”张氏把自己多年管家的心得一一说给陆萱之听, “你身边的颂玉颂珠这些丫头们,都是可用的,须得培养一两个心腹, 这样底下的人才能真的被你收服了。”顿了顿,她轻咳了两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又接着道, “对上头, 你既然与你婆婆不对付, 陈家又是老太太还管着一大家子的事情,你索性就事事去请教你们老太太。” “管家也不过那么些事情……倒是不必麻烦老太太……”陆萱之有些并不同意张氏的话了。 “不管事情简单还是不简单,你凡事都去请示一二。”张氏肯定地说道, “这样陈家老太太会觉得你知道分寸, 也会对你更放心。”看着陆萱之, 张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又叹道,“便拿着我们家的事情来说,你在我跟前时候,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我自然觉得你是千好万好,无可挑剔;可换了你嫂子在我跟前,若她不多请示我一二,擅自做主,我便会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道理都是一样的。” 陆萱之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张氏的确说得有理。 “这些话若掰碎了说出来,都不太中听。”张氏自嘲地笑了笑,“我想着你在别人家做媳妇时候一定会有诸多刁难,将心比心,想想龚氏,便想对她也好一些——可毕竟不是亲生女儿,毕竟又隔着一层,哪怕想亲近,也是不能的。” 陆萱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张氏,忽然问道:“那嫂子对母亲好不好?她对你,可是孝顺的?” 张氏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婆媳之间,能过得去便算了,哪里真的会有亲如母女的呢?” 听着这话,陆萱之又想到之前与陆荆之争吵的时候带出的关于龚氏的那几句话,心中也有了分数——大约这龚氏对张氏也不算特别好,或者面子上也只是过得去,但拿捏住了陆荆之,那便就是在忠诚伯府脚跟站稳,不用惊慌了。 陆萱之一时间有些怔忡,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陪着张氏用过了午饭,然后便张氏道别。 离开了忠诚伯府之后,陆萱之坐在马车上,许久没有说话。 颂玉小心问道:“姑娘,这会儿我们回侯府吗?” 陆萱之猛地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外面,马车正在不紧不慢地前行,显然是因为没有得到她的吩咐,这会儿也不知道应当去哪里。 她还不想回去安平侯府。 轻叹了一声,陆萱之抿了抿嘴唇,道:“去南安侯府,我要去看看慧姐姐。” 颂玉应了下来,便吩咐了车夫,调转方向往南安侯府去了。 沈慧听说陆萱之来了的时候正在给家里的管家娘子吩咐事情,她惊讶了一下,便先打发了那几个管家娘子下去,然后换了一身衣裳,便去门口亲自把陆萱之给迎了进来。 “是我来得突然了。”陆萱之见到沈慧,便先开口笑了起来,“说不速之客,便是我这样的了。” 沈慧也笑起来,亲亲热热地挽了陆萱之的胳膊,道:“我正好得了一套弓箭,原想着下次见你的时候送给你,你今天来了,正好就自己带回去。” “那我便是来得巧了,正好还能得一套弓箭。”陆萱之顺着沈慧的话往下说,姐妹俩便说说笑笑进去了厅中。 厅中的案几上还有账簿之类的东西没有收拾,陆萱之一眼就看到,面上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我过来,便打扰慧姐姐理事了。” “也不过是些小事。”沈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边命人把这些账簿收起来,一边又让人给陆萱之上了茶,“你过来,我正好也有个借口把这些事情给打发了,省得他们为了丁点小事情就在我这里夹缠不清。”顿了顿,她又笑问道,“你今天怎么会过来?平日里不是说你家太太管得严,出门便爱问东问西么?” 陆萱之从丫鬟手里接了茶盏,又抿了一口,道:“早上回了一趟忠诚伯府,中午陪着母亲用了饭,这会儿也不想回去,便冒冒失失过来找你了……” 沈慧一听这话,便察觉到陆萱之心中有事,便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都退出去,然后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那……那哪里就说明一定有事了……”陆萱之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了。 “你有事没事,一说话我就知道。”沈慧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挨着陆萱之坐下了,“是你家太太又做了什么?你回去和姨母说了,姨母没帮你撑腰么?” 陆萱之不想说陈家还有耿氏的事情,于是避重就轻,只道:“母亲病了,我之前也不知道,这次回去就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母亲倒是想留我多住几日,我想着母亲身体不好,我又和我哥不对付,便没有答应。” “上回我打发人去忠诚伯府送东西的时候,还说姨母身体好着呢?”沈慧眉头微微皱了皱,“这病……应当不要紧吧?” “无妨,只是风寒没有好全,太医也说再保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陆萱之道,“不过母亲病着,我留在伯府总也不好……” “那你和表哥……?”沈慧总是十分敏锐,总能抓住陆萱之话语中被她想一笔带过去的关键,“从前没听说你和表哥之间有什么矛盾,这次怎么又不对付了?” “不还是监生那事情……”陆萱之叹了口气,把自己和陆荆之之间的争吵简单说了说,又忍不住提了提自己与陈逸春之间那些矛盾,最后道,“大概……大概我哥也没真的觉得我这个妹妹有多重要,他看中的只不过是陈家能弄到监生的名额吧……” 沈慧也跟着叹了一声,道:“罢了,若他真的这么想,你以后也就和他不远不近相处便是了,也费不着用太多心思,就如同普通亲戚对待足矣。” 陆萱之点了点头——这话是张氏不会说的,唯有沈慧也的确是与她站在同一边,才敢这么直接说出口了。 沈慧看着陆萱之,又道:“所以,我猜你和陈三郎之间肯定还发生了一些什么,否则你今天不会突然回伯府去的。” 陆萱之低着头,过了好半晌,正想着要不要把甄氏的事情说给沈慧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还有一个娇嗲得有些尖锐的女声夹杂其中。那女声声音极高,几乎都听得陆萱之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臂,然后看向了门口,便见一个穿着粉红衣裙大腹便便身怀六甲的女人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出现了。 “我来见大奶奶,你们拦着做什么?”那女人眉头紧皱,一手捧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腰,但却还有余力用脚踹了旁边跪着的一个小丫头。 陆萱之顿时有些傻眼,她看向了沈慧,只见沈慧面上神色是冷漠的。 那女人娇娇柔柔地看向了厅中,一下子就看见了陆萱之,然后发出了一声矫揉做作的笑:“原来奶奶这里有客人呢!是我来得不巧了!” “既然不巧,就回去吧!”沈慧冷淡地看了那女人一眼。 那女人留意看了看陆萱之,却并不走开,口中道:“太太说了这个月开始每日要给我一碗燕窝补身子,可今日都没有送到我那里去!我去问那些贱人,她们却说是奶奶吩咐了不要送,我自然只好来找奶奶要个说法了!” 沈慧轻嗤了一声,道:“太太今日说了,库房燕窝要供着老侯爷用,现在没剩多少,已经吩咐了人出去采买,什么时候采买回来,什么时候便给你送去。” 那女人哼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奶奶嫉妒我,所以故意克扣我呢!” 沈慧看着那女人,似笑非笑:“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看见我要恭敬行礼?身上一辈子穿着粉红和大红无缘?生下来的孩儿喊我母亲只能喊你姨娘?” 那女人听着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气得摸着肚子的那只手都开始发抖了:“你……你……” “退下吧!白姨娘!”沈慧不再看她,只命外面丫鬟好生送她走。 陆萱之在一旁已经傻了眼,看着那白姨娘走了,才茫茫然转头看向了沈慧:“这……你……章、表姐夫、他……他什么时候有个姨娘……” 沈慧面色微微难看了一瞬,抿了抿嘴唇,又叹了口气:“我一进门,这女人就在。” “可……可……”陆萱之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嗡嗡,她曾经还以为章彦青是良配,并且之前看到沈慧的时候,她那样自然,过得也那么好……她几乎都以为沈慧一定过的是神仙眷侣的日子了,但现在这个白姨娘…… “这女人,是章彦青的一生挚爱。”沈慧的语气有些嘲讽,“不过可惜得很,这女人身份地位没一样拿得出手,章彦青想娶她,那是不可能的了。”顿了顿,她嘴边溢出一声冷笑,“不过男人么,总是又想要体面,又想要真爱,他和太太就一起想了个法子,一边想要体面,然后再让那个体面给真爱一个名分,两全其美了。” “娘娘给你指婚的时候……是说章彦青房中没有人的……”陆萱之觉得自己的话语是无力的,“他、他这不是欺君吗……” “的确没人。”沈慧自嘲地笑起来,“她的名分,乃是我新婚第二日亲自给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1.劝解 沈慧与陆萱之不一样。 她出身的确好, 但又的确有些坎坷。年幼失母,她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她名字里面有一个慧字,也的确是早慧。 许多事情她早早儿就已经明白了, 也看得透彻,于是并不太在乎,甚至过于坦然。 面对陆萱之的惊诧,沈慧轻轻地叹了一声, 只道:“不过是个妾而已, 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可是……”陆萱之想说点什么,但许多话都堵在喉咙里面,怎么都说不出口。 少女时候, 谁没有憧憬过将来呢? 谁没有看过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话本,然后也梦想有一个和自己能和一个知情识趣的人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陆萱之虽然并不太想承认,可却也无法否认, 在嫁人之前, 她的确有这么一些想法——她忽然之间有些明白, 为什么在甄氏与陈逸春发生关系之后, 她会生气会愤怒。正是因为有过期待,所以才会有失望失落不高兴——正因为她也期待过婚后的生活,也才有了她在陈家种种不如意。 假如真的不在乎, 假如真的对这些毫无期盼, 那么便无欲无求, 哪怕耿氏做出再多让人恶心的事情, 她也全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气之处。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沈慧,似乎有些明白了一些什么。 沈慧也看着陆萱之,她温柔地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国公府虽然名头厉害,但总指望不上;宫里面娘娘虽然总向着我,可我也不能事事都去麻烦娘娘;既然成亲了,又是这么个糟烂模样,不如就这样且混着吧!” 陆萱之听着这话,感到有些难过:“可……可这样……总是不好啊……”顿了顿,她抿了抿嘴唇,才接着说道,“我觉得慧姐姐应当嫁给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他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 “可这样的男人,又到哪里去找?”沈慧语气温柔极了,她拍了拍陆萱之的手,“更何况,我已经嫁了一回,哪怕是仗着宫里面娘娘,这次和离了,又会有谁再来娶我?” 陆萱之哑然。 “不过也倒不用为了我担心。”沈慧安抚地看着陆萱之,“我在南安侯府也过得不差,之前你也看到了,太太对我客气,这管家之事也在我手中捏着,宫里面有娘娘照拂,这上下都对我不敢怠慢。” “但刚才那个姨娘……”陆萱之声音越说越虚弱。 “就如刚才我对白姨娘说的,我又有什么可对于她计较的呢?她见着我得行礼,这辈子都比我矮一头,名分上永远争不过我,生下来的孩儿只要我想,可以个个都放到我身边来养着。”沈慧语气淡然,“我没什么必要与她纠结这些,他日若我生下嫡子,这南安侯府都会是我的,不是吗?” 陆萱之听着这话,眉头却皱了起来:“他们如今都看在宫里面娘娘的份上对你客气……可假如有一天,娘娘不在了……国公府又不会来给你撑腰,那该怎么办?那这些人还会对你如此听从吗?” 沈慧苦笑了一声,只道:“我只盼着娘娘还在的时候,我早些生下嫡子,能在侯府站稳了脚跟,那样便什么都不怕了。” 陆萱之看着沈慧,感觉到心痛难当。 不应当是这样的,在她心中,沈慧怎么能就嫁了这么个男人,还要给这男人生儿育女,最后换取一个在侯府站稳脚跟呢? 沈慧明明值得更好的人,又为什么要和这样一群人纠缠不清?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何止是沈慧呢?哪怕是她,嫁给了陈逸春之后,又有多少如意和不得已,如今不也是在泥沼中寸步难行? 沈慧看向了陆萱之,又微微笑了笑,道:“方才你还没说完,就被白姨娘过来打断了。你和陈三郎之间出什么事了?” 陆萱之低了头,这会儿她都觉得自己遇到的甄氏和方才看到的白姨娘比起来,简直都不算什么了。踟蹰了一会儿,她还是一五一十把甄氏和陈逸春之间的事情说了清楚,最后道:“太太算计了这事,定然也不会丢了这个机会,恐怕这会儿我回去,名分都定下来了。” 沈慧听着这些,最后缓缓摇了摇头,道:“名分是定不下来的,妾室进门得要你点头才行,你若不接她的茶,她这辈子都没有名分只能做个丫头。” “可那又如何……”陆萱之长长叹了口气,“母亲也只说,这事情可以暂且拿捏着陈三郎,但若长久来看,这甄氏还是要给名分的。” “姨母说的虽然有道理,但这事情,我却有不同的看法。”沈慧慢慢说道,“姨母所说的,乃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处理办法。姑爷想纳妾,但姑娘不愿意,于是先拿了架子打压一番,让姑爷知道厉害,等到姑爷明白自己的错处了,再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把这个妾室名正言顺给姑爷纳了,最后不仅得了姑爷的欢喜,又让这妾室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还能赚个贤惠名声。” “……”陆萱之默默了一会儿,从心底里抗拒这种做法。 “贤惠不贤惠,不过是个名头。”沈慧淡淡道,“你方才也说了,陈三郎自己都不知道这甄氏从何而来,还误认为是你,可见他根本是毫无准备的,对着甄氏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所以你也不必想着让这甄氏进门有名分了,说不定让他进了门,反而让陈三郎觉得不高兴。” “不高兴?”陆萱之挑了眉头,“这么个女人主动爬床,他还能有什么不高兴?” “男人好面子,是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沈慧笃定地说,“你之前总说陈逸春会站在你家太太那边,但这一次一定不会。” 陆萱之有些怀疑地挑了眉头,等着沈慧继续说下去。 “你回去只管对着陈逸春哭就是了,他本来就喜欢你,你只要示弱,他就会心软。”沈慧看着陆萱之,“你有多少委屈,只管哭给他听,哪怕他再站在他母亲那边,这次也得被你哭得只想护着你。” 听着这话,陆萱之却沉默了下来。她当然相信沈慧说的是对的,可她并不想示弱,也并不想为了这种事情掉眼泪。 “我知道你不愿意。”沈慧一看陆萱之就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你想想,你今后究竟想怎样呢?是像我这样,在侯府里面想方设法站稳脚跟了就一切可以容忍,还是有别的想法?” “我……”陆萱之张了张嘴巴,好半天也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这些话说出来都不好听,可我也不怕你讨厌我,这会儿就干脆都和你说了吧!”沈慧叹了口气,“假如不是陈三郎,或者说你与我易地而处,你嫁给了章彦青,此时此刻会怎样呢?以你的性子,也是要在这后宅中举步维艰的,甚至会比现在在陈家过得更糟心一些。你性子直,又总有自己的想法,受不得委屈,可这世上女人就是会受委屈,做媳妇的时候,更加是难过,无论是嫁给了谁,都免不了会有这么一关的。” 陆萱之低了头,她明白沈慧说得有理。 “假如这世上有一个你特别喜欢的郎君,并且他也特别喜欢你,此时此刻你当然可以抛弃一切与他双宿双飞。”沈慧道,“但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吗?假如你想和离,和离之后你想过怎么办吗?你方才还说你与表哥之间有了龃龉,你回到忠诚伯府,岂不是还要在你哥哥嫂嫂的白眼下过日子?那种委屈,你恐怕都没法说了。” 陆萱之沉默了下来。 “不过是过日子罢了。”沈慧最后说道,“在陈家你虽然有诸多不如意,只是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女人真可悲。”陆萱之自失地笑了一声。 沈慧的话虽然不好听,但陆萱之也听了进去。 再加上在伯府的时候张氏也劝解了许多,她心中也有些明白。 但她也更加觉得做女人的无可奈何。 离开南安侯府的时候,沈慧找出了个泪包塞到了陆萱之手里。 “慧姐姐……你……”拿着泪包,陆萱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还找了这个玩意……” “掖在袖子里面,哭不出来的时候擦擦眼睛鼻子。”沈慧也笑了,“省得还得烦恼怎么哭才能哭得梨花带雨。” “谢谢慧姐姐。”陆萱之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们姐妹俩,有什么好谢的!”沈慧捏了捏陆萱之的脸,“回去吧,等过几日,我们再一起出去玩。” 陆萱之应了下来,然后上了马车,便往安平侯府去了。 夕阳西下。 此时此刻陆萱之已经有了打算,正如沈慧所说,不过是过日子而已,她不想受委屈,也不想看到甄氏在眼前晃,更不想被耿氏算计,索性就先拉拢了陈逸春,再痛快大闹一场。 总归是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有人伤心有人开怀,她也不想像沈慧这样小心翼翼,干脆就把脾气发出来,且看看之后会是如何了——反正对她来说一定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她和陈逸春可是圣上指婚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2.老太太 马车停在了安平侯府外面。 陆萱之并没有从马车中下来, 而是看了看时辰,估摸着陈逸春还没有回来,便就在府外等待了。 暮色四合。 马蹄声由远及近。 陆萱之靠在马车里面,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便见陈逸春已经到门口了。她抬手用泪包在眼角擦了擦,顿时眼眶一红,眼泪就往下掉了。 陈逸春翻身下马,也注意到了陆萱之的马车, 于是带着几分疑惑上前来, 正要说什么,就对上了陆萱之的泪眼朦胧。 陈逸春有些怔忡。 自从陆萱之嫁给他之后,从来没有像这样哭过, 哪怕两人之前有过争吵,可那时候陆萱之都不曾露出什么软弱神色——此时此刻看着她的泪眼,他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然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软了, 之前有过的愤满有过的怨怼, 在此时此刻都烟消云消。 他甚至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怎样才能让陆萱之不要哭呢? 他有些笨拙地想上前去安慰, 又飞快地想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便立刻想到早上甄氏那档子事情,顿时便底气不足, 说话声音都变得格外柔软。 “别哭别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进去?”陈逸春托着陆萱之的手, 小心地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晚饭用了没有?” “三郎……”陆萱之低着头, 声音沙哑,“我不知道我应不应当进去……” “这有什么应不应当?这是你家,谁还不许你回家了?”陈逸春一面说着,一面又小心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眼眶红红,又手忙脚乱把自己的帕子给找了出来,“别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不喜欢我了……”陆萱之仍然低着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那、那是、那是我胡说八道的!”陈逸春急得几乎跺脚,“监生名额我已经给你弄到了,你明儿差人送给舅兄就行……还有甄氏的那个事情,我不会纳她的!就算太太开口我也不会纳她的!” “太太会怪我……”陆萱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再次泪如雨下,“三郎,我自打嫁给你,便让你在我和太太之间两难了吧……” “我……”陈逸春一时语塞,他这会儿把陆萱之和耿氏之间的矛盾再想一遍,竟然发现自己一直只听从了耿氏的哭诉,甚少去听听陆萱之究竟是怎样做的——顿时,他便有些羞愧了,他不太敢去还在掉眼泪的陆萱之,只低声道,“我……那是我不好……我应当帮着你的……” “可太太毕竟是你母亲……”陆萱之哽噎了一声。 “太太……”陈逸春这会儿又想到了之前兄长陈逸夏,还有父亲陈鹤对他说过的那些,一时间心思开始动摇了,“太太……太太也未必每时每刻都是对的……” 陆萱之听着这话,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欢喜雀跃。 用眼泪就能挽回的陈逸春,能说明什么呢? 用眼泪就能让陈逸春一下子就从耿氏那一边,倒向了自己这一边,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抬眼看向了他,然后抬手擦了擦眼泪,低声道:“终究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陈逸春急了,“萱之,我、我……” “假如我在陈家,就让你和太太之间变得生分,那便是我的过错。”陆萱之声音越发低微,“你若不喜欢我……也可以……写一封和离……” “不可能!”陈逸春一下子打断了陆萱之的话,“我是求了六皇子、求了圣上,才求得了和你的这桩婚事!我……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我不可能和你分开的!”说着,他强硬地拉住了陆萱之,又揽住了她的肩膀,认真道,“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你别哭,也别说这样的话。这是我们家,如果没有你,那我一个人又算什么呢?”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陈逸春仿佛下定了决心,只揽着陆萱之往府中走,一面走一面道:“先回怡芳院,你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做来。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耿氏听闻陆萱之和陈逸春一起进府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正准备打发人去怡芳院把他们俩都叫来,老太太邹氏身边的王嬷嬷却过来了。耿氏有些意外,但还是起了身,向王嬷嬷笑了笑,问道:“嬷嬷这会儿怎么过来?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王嬷嬷笑了笑——她也是跟着老太太邹氏许多年的心腹了,和之前被派到陆萱之身边的徐嬷嬷一样,都非常得邹氏的信任——她先按照规矩给耿氏行了礼,然后道:“老太太有些事情想与大太太说,便打发了老奴过来。” “嬷嬷可知是什么事情?”耿氏问道。 王嬷嬷笑道:“大太太过去便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耿氏听着这话,心中只觉得有些七上八下,于是勉强笑了笑,道:“我还在等着老爷回来用晚饭,这会儿倒是走不开……” “大太太健忘。”王嬷嬷不紧不慢说道,“大老爷已经打发人回来说过了,今日他与老太爷一起要去拜访韦将军,晚饭是不会回来的。” 耿氏脸色僵硬了一瞬,干笑了两声,也不好再找什么借口推拒,便只换了一身衣裳,便跟着王嬷嬷一起往正院去见老太太邹氏了。 耿氏不喜欢老太太邹氏。 她嫁入了安平侯府这么多年,老太太邹氏一直把持着管家之权,哪怕现在年岁已高,也没有半点把这权利放开的样子。并且——邹氏对她也总不冷不热,有时候还十分苛刻,全然不是对待二太太和三太太时候那样和蔼。 她总是意难平的,明明自己是长媳,明明就应当管家理事,凭什么便一直这么委屈呢? 但这份委屈,耿氏不敢说——她对谁都不敢说,只能憋在自己心里,每每想起,便更加愤怒。 进了正院,耿氏便见到老太太邹氏正如以前一样端坐在上首,面容有些严肃,而她身边,跪着一个耿氏意想不到的人:甄氏。 耿氏顿时心跳得有些过快,她不敢去看甄氏,只上前去先行了礼。 “这女人,我会命人送走。”老太太邹氏直截了当地开了口,目光冷冷地落在了耿氏身上。 耿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甄氏,对上了甄氏那双饱含泪水的双眼。 甄氏哀求地看着耿氏,嘤嘤哭道:“太太救我……” 老太太邹氏露出了一个不耐烦的神色,给一旁的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便上前去用帕子塞住了甄氏的嘴。 耿氏嚅嗫了一会,勉强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这丫头和三郎已经……” “三郎的名声重要,还是这个女人重要?”老太太邹氏打断了她的话,“陆氏进门不足一年,三郎与她都还年轻,远远没有到要给三郎纳妾的时候。况且这御赐的婚姻,你给三郎纳妾,是想打圣上的脸吗?” 耿氏听着这话,脸色惨白,顿时不再说话。 老太太邹氏摆了摆手,让人把甄氏给拖了出去,然后才看向了耿氏:“我知道你多年来心中有怨怼,那年你用了一样的法子,算计你自己亲生的陈逸夏的时候,我便已经察觉到了。所幸二郎心里明白,有对你有孝心,想给你遮掩,所以我才没有过多计较。但这一次……” 忽然翻起了多年前的事情,耿氏顿时有些恼火,想起那年被关在祠堂里面的难堪,她握紧了拳头,又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没有说话。 而老太太邹氏看着耿氏行状,只是漠然笑了一声,道:“你也不必觉得窝火,你对我有怨怼,我何尝对你没有?你当初拿着与我们老太爷与耿家老太爷之间做下指腹为婚的信物找上门来的时候,我便不想你进门,这世上,哪里有父母兄长皆在,而一个黄花闺女大大咧咧上门来找男人的?但老太爷重承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想着,你或许在别的方面有可取之处。”顿了顿,她看着耿氏惨白的脸色,语气中带出了几分嘲讽,“奈何那不过是我想得天真,你除却这张脸,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拿不出手,身为长房长媳,却是完完全全只看得到眼前那丁点事情,不仅不能管家,更不能让你管家,否则你会做出什么可笑的事情,简直无法预料。” 耿氏抬眼看向了老太太邹氏,整个人都几乎在发抖:“老太太这样嫌弃我……当年又……” “方才说了,老太爷重信诺,你既然拿着信物上门,又有什么理由拒之门外,让人家戳着我们安平侯府的脊梁骨嘲笑?”老太太邹氏反问了一句,“你对我有怨怼,恨我多年不肯放权给你,你可有想过,你能不能管家?你有没有资格管家?” 耿氏气得眼前发黑,但又倔强地不肯在老太太邹氏面前有什么表露,只咬牙站稳了,道:“老太太不过就只是嫌弃我,又何必扯这么多出来?” “嫌弃不嫌弃,都已经是木已成舟。”老太太邹氏轻笑了一声,“我不过要告诉你,你有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我也很愿意告诉你,我是如何思量的。”顿了顿,她命旁边的王嬷嬷过去搀扶了一把耿氏,然后道,“孟氏是不可能管家的,她与你一样,没有眼界,也不可能把持好这偌大侯府。但将来爵位要给你们长房,却也不好让二房三房来插手这管家之事,所以我已经决定了,这管家的事情我会全部交给陆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3.因果 陆萱之与陈逸春进到了怡芳院, 两人一起进了屋子,又梳洗了一番,换了衣服。陈逸春一面哄着陆萱之,一面让人送了晚饭上来, 极有耐心地逗着陆萱之说话。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和你一起去庄子上住几日。”陈逸春笑嘻嘻道,“就我们两个,怎么样?”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 并不看陈逸春, 只道:“那可未必,说不定太太还要你带上甄氏……” 陈逸春道:“她算什么东西,反正上不得台面, 等会儿我就让人把她扔出府去!” “太太身边的人,你也敢碰?”陆萱之哼了一声。 “太太若问起,我当然有话可说。”陈逸春笑嘻嘻地看着陆萱之, “别生气了吧?你要再生气, 那我就跟着你一块儿抹眼泪了!” 陆萱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却也有些诧异怎么没在怡芳院见着甄氏, 于是问了在门外的徐嬷嬷:“嬷嬷,怎么没见着早上那甄氏?” 徐嬷嬷自然是知道甄氏被带走的事情——事实上,也正是她把怡芳院里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老太太邹氏。她听着里面陆萱之说话, 便往门口站了一步, 沉稳道:“老太太让人把那位甄氏姑娘带走了。” 陆萱之和陈逸春听着这话, 倒是面面相觑。 陈逸春清了清嗓子, 看向了门口的徐嬷嬷:“嬷嬷,老太太说了要那女人去正院有什么事么?” 徐嬷嬷笑道:“这老太太便没说了,三爷若想知道,就只能去正院问问老太太了。” 陈逸春急忙摆了摆手,道:“这倒是算了,我去一问,太太还不知要想点什么出来,正好我也发愁这女人要怎么处置,老太太愿意帮忙,我明儿去谢谢老太太。” 一旁陆萱之听着这话,心中倒是想起了沈慧说的话,陈逸春作为一个男人最憎恶的,仍然也只是被算计——假如他不是被算计才和甄氏上床,那么今时今日,恐怕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另一边耿氏从正院里面失魂落魄地出来,她走路摇摇摆摆踉踉跄跄,大半个身子都几乎倚在了身边嬷嬷荀氏身上,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这么多年……竟是镜花水月一场……”她说道,“我白白谋划这么多,竟然到头来却是便宜了陆氏那贱人……” “太太……您小声些……”荀氏不敢劝,只好这样说道,“人多嘴杂,若传到老太太耳中,倒是又让老太太可发作了。” “到如今了我还怕什么……横竖老东西是看不上我!”耿氏恨恨道。 “太太正值当年。”荀氏低声劝道,“何必这样计较呢?” 耿氏听着这话,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道:“是、是不用计较……但今日……” “那甄氏原本也不能留……”荀氏忙道,“若是留着这甄氏,他日三爷想起来,便对您心生怨恨……二爷与您生分了,难道还要三爷也与二爷一样?” 耿氏恨道:“我挖心挖肝对他们好,这两个白眼狼——还有陈莹,都是从我肠子里面爬出来的,怎么个个儿都不省心!” 荀氏急忙又道:“二爷三爷,还有五姑娘,他们毕竟是太太亲生的,他们便是太太在侯府的立足之本。只要有他们在,府中谁敢小瞧了太太呢?” “是……你说的是。”耿氏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他们,老太太塞给老爷的那胡氏,早就骑到我头上去了。” 荀氏见耿氏说到了胡氏,便忙道:“正是这样,胡姨娘最近老是在找老爷,想着是为了六姑娘的婚事呢……五姑娘与六姑娘同龄,总不能六姑娘还在五姑娘前头吧?” 一听这话,耿氏心头一凛,道:“你倒是提醒我了,陈莹的婚事……可不能让陈蓉比过了陈莹!” 荀氏微微松了口气,只扶着耿氏往东院走去了。 陆萱之是第二日去给老太太邹氏请安的时候,才从邹氏那里知道了自己要管家的事情。 听着这些时候,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的耿氏,倒是没应下来——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管着东院那一丁点事情,还有个徐嬷嬷在旁边帮着,那的确是可以的;若现在让她来管整个侯府,她是不行的,不仅自己没这个水平,而且从身份礼法上来说,她也是不可以的。 耿氏尽管前一天已经从老太太邹氏这里知晓,但这会儿面色仍然是不好看的,只不过这会儿二房三房的人都在,她并不好过多表露,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陆萱之心中思索了一会儿,上前道:“孙媳无能,这管家之事,恐怕是做不好的。况且若论身份,孙媳也不应当是来管家的人。” 老太太邹氏看了耿氏一眼,只道:“我既然说你可以,那你便是能行的,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只管应下。” 陆萱之有些意外,心知老太太邹氏和耿氏之间或许出了些什么事情,但这会儿却也不能发问,于是便只应了下来。 二房三房的人倒是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反应。 二太太丁氏甚至笑道:“老太太可算是把身上担子卸下来可以好好享福了!明儿我请老太太出城赏花,老太太赏脸吗?” 老太太邹氏也笑了笑,道:“我这老婆子还看什么花,你想玩耍,便自个儿去。” 二太太丁氏于是看向了一旁的三太太江氏,道:“那我们俩去,如何?” 江氏道:“那话可说在前头,我只管跟着你玩乐,别的什么事情我是不管的。” “你只管跟着我走就行!”丁氏笑道。 丁氏和江氏这样说话,倒是现在一旁的耿氏尴尬。耿氏抿了抿嘴唇,仿佛想说什么,但是最终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与耿氏一起回去东院的时候,陆萱之看着孟氏对耿氏嘘寒问暖,仿佛亲母女一样——甚至比一旁陈莹对耿氏更亲热,于是脚步放慢了一些,缀在了后面。 陈莹看了一眼陆萱之,问道:“嫂嫂觉得太太可怜吗?”顿了顿,她并没有等陆萱之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整个府里面,似乎只有大嫂真心实意地对太太好。没有人——包括我在内,甚至包括二哥三哥,他们对太太也不过只是……只是表面功夫。” 陆萱之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前面的耿氏与孟氏,道:“太太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儿媳,也未必不是好事。” 陈莹似乎也没想到陆萱之会这么说,她看了一眼陆萱之,似笑非笑:“那嫂嫂能管家了,恐怕之后与太太之间的矛盾更多了呢!” “或许是吧!”陆萱之不置可否。 陆萱之没有什么心思去猜想陈莹想做什么,她看着前面的耿氏与孟氏,又忽然想起来上一回她接了大房管家权时候陈逸春来兴师问罪的样子。 她抿了抿嘴唇,心中也有了思量。 她忽然在想,这一次耿氏还会不会再哭诉一次呢? 假如耿氏再次哭诉,陈逸春还会不会相信,还会不会来对着她发火呢? 她心中忽然涌出了几分带着恶意的情绪,心想着假如这一次是她先哭,那么陈逸春是要相信她,还是相信耿氏呢? 春风徐徐。 陈逸春听说衙门外面有人找自己的时候,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匆忙跑到了工部外面。见是陈逸夏,陈逸春笑了笑,道:“哥,你直接进去找我就是了,怎么还在外面等?” “家里的事情,在外面说倒是好些。”陈逸夏笑着道。 “家里又有什么事情?”陈逸春问。 “老太太把侯府的管家权给了陆氏。”陈逸夏也没怎么铺垫,就直接切入了主题,“这事情我先告诉你,回去以后,不要因为这件事情与太太还有陆氏又闹出什么话柄来。” “啊、啊?”陈逸春愣住了,“这……?” “这事情也是老爷与老太太商量过的。”陈逸夏道,“算是卖给宫中贵妃的面子。” “我……我有些不明白?”事情一下子从家里面跳到了宫里面的贵妃,陈逸春有些迷糊了,“这是为什么?” “韦将军要去冀州了。”陈逸夏道,“昨天老爷和老太爷去见了韦将军,有些事情,如今需要贵妃帮忙。” “这……”陈逸春皱紧了眉头。 “只是告诉你结果,原因你自己慢慢琢磨。”陈逸夏懒得解释了,“这事情,你不许回去听从了太太哭诉,就又闹腾起来。” “是……我知道了。”陈逸春仍然是眉头紧锁的。 “那行,我走了,你回去继续忙吧!”见弟弟答应下来,陈逸夏也没有多留的意思,便转身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4.外与内 朝中的事情, 陈逸春是知道的。 如今北边称帝了的赵巽是冀州虎视眈眈,韦兴东调回京城开始,就意味着今上是想要阻止韦兴东吞下冀州的。冀州有多重要也不必多说,假如冀州没了, 那么京城也就完全暴露在了燕地赵巽的眼前。 之前的管鹄在冀州败仗,已经让朝中惶恐了一段时日,若不是管鹄手下那章彦云临危受命,勉强撑起了冀州局势, 恐怕韦兴东此刻回来, 也已经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而宫中贵妃又有什么作用? 陈逸春想了一想,倒是觉得有些难办——他之前做过六皇子的伴读,对宫中的情形也是明白的。 今上对六皇子青眼有加, 又只宠爱贵妃一个人,假如没有皇后的话,六皇子就是将来的皇帝, 贵妃便是将来的太后。可偏偏……皇后是健在的, 皇后秦氏虽然不受宠, 可地位摆在那里, 哪怕贵妃再怎么得宠,将来也是越不过皇后的,更重要的是, 皇后膝下也有一子, 八皇子虽然今年才刚八岁, 年纪虽然还小, 但那就是中宫所出的嫡子,礼法上,六皇子怎么也越不过这一位的。 假如他日真的有什么意外,贵妃一脉…… 想到了这里,陈逸春又琢磨起了陈逸夏的话。 陈逸夏是说要请贵妃帮忙,贵妃现在能帮忙的地方是哪里? 贵妃——张氏——张相、英国公。 是了,张相。 陈逸春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说到底,仍然是粮草武器这些东西。 他在工部屯田司,他对现在各地粮仓的情形简直太了解了。 这几年蝗灾旱灾洪灾,偶尔还有地震,各地收成都不好,流民起事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这样局面,各地粮食的存储可想而知。 而打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拼的也就是粮草武器。 假如粮草不足,拿什么去和北地的赵巽拼命呢? 假如粮草不足并且还逼着人上战场,只要有心之人煽动,就连军队都有可能引起哗变。 今上向来只是吩咐了哪里哪里用兵,但具体的粮草分拨永远是底下的官员办事。 而能在这上头说得上话,并且还能差事得动人的,那就是张相了。 韦兴东准备去冀州,需要粮草。 他的祖父陈牍守护京畿,也需要粮草。 他们不能直接去找张相说起这些——假如说了,恐怕还没出相府,就会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面,第二天早朝上就会有弹劾他们私底下勾结的奏折。 于是他们想了很久,只能曲折地去求助贵妃。 想到这里,陈逸春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并不认为贵妃能帮上多少,张相哪怕想帮,这又有多少粮草可用? 这就好像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逸春忽然从心底升起了一丝惊恐。 假如冀州守不住了……那要怎么办? 安平侯府中,陆萱之刚回了怡芳院,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老太太邹氏身边的王嬷嬷便过来了。 “三奶奶,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说话。”王嬷嬷笑眯眯地说道。 陆萱之原本是想着先来找她的恐怕是耿氏,却是没想到竟然是老太太邹氏身边的王嬷嬷来了。她站起身来,倒是也没推拒——毕竟她进了陈家之后,老太太邹氏对她虽然不能说是特别疼爱优容,但也是公平公正,比较耿氏,更加是让人觉得完美了。 “我这就跟着嬷嬷过去。”陆萱之笑着说道,便直接扶着颂珠,跟着王嬷嬷一起出了怡芳院,又重新往正院去了。 这边陆萱之与王嬷嬷刚走,那边耿氏身边的荀嬷嬷来了怡芳院,便恰好扑了个空。 “三奶奶不在?”荀氏皱着眉头问怡芳院的丫头们,“三奶奶上哪儿去了?太太叫三奶奶过去说话,你们怎么都不吭声?” 丫头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正当荀氏有些恼火的时候,徐嬷嬷从后面转了出来,道:“三奶奶去了老太太那边,你只管回去这么回了大太太就是了。” 荀氏敢在小丫头面前发火,却并不敢在徐嬷嬷面前放肆,于是露出了一个恭敬神色,道:“我原也只是问问,这些小丫头们真是不上心,连自己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真是应该拖出去挨板子!” 徐嬷嬷看着荀氏,轻笑了一声,道:“对主子不恭敬,狐假虎威,更加应当挨板子,是不是?” 这话听得荀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倒也没好意思继续说什么,只转了身走了。 徐嬷嬷从前在老太太邹氏身边时候就不怎么看得上荀氏,来了陆萱之身边之后,与荀氏打交道多了,更加不齿她的人品,在她看来,耿氏许多荒诞行为,也都是荀氏在一旁撺掇的。 颂玉看着荀氏走了,才从后面转到前面来,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神色,道:“这荀嬷嬷难缠得很……” 徐嬷嬷回头看了一眼颂玉,道:“也不过是看着这几个小丫头好欺负。” 颂玉听着徐嬷嬷的话只觉得意有所指,她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二,但也想不出说辞来。 徐嬷嬷没有理会颂玉的尴尬,转了身喊了两个小丫头,跟着她到后面去整理物事,留了颂玉在前院站着。 颂玉带着几分轻视地看了一眼徐嬷嬷,轻哼了一声,往另一边去了。 陆萱之进到了正院,跟着王嬷嬷去到了正院的园子里面,然后便见到了正在水榭中坐着的老太太邹氏。 老太太邹氏见陆萱之过来,便示意她在一旁坐下:“方才也不好单独留你下来,留了你,就恐怕大太太心里又有疙瘩。” 陆萱之鲜少和老太太邹氏这样单独说话,倒是十分意外她竟然是这样直接的。 “你进门也快一年,我冷眼看着,倒是不错的。”老太太邹氏继续说道,“管家这事情交给你,我也考虑了许久,这次也算是顺水推舟。” 陆萱之没有太明白这个顺水推舟所指是什么,于是抬眼看向了老太太,面露疑惑:“还请……还请老太太明示。” 老太太邹氏笑了笑,仿佛也不太计较陆萱之这样直白,而是道:“有些事情,你自己之后也会知道,说出来了倒是不太美。”顿了顿,她又看了陆萱之一眼,道,“管家的事情也不必太惶恐,府中这三房,将来总是要分家的,二房三房的事情你也不必多管,你要管的是侯府。侯府,便是老太爷与我,今后的大老爷与大太太,与二房三房是没什么关系了。” 陆萱之听这话,倒是忽然有些恍然了。可一想到分家的事情,她便也想到了自己家里。忠诚伯府也有三房,自己父亲已经袭爵,但是二房三房也都没有分出去单过的意思——同样是勋贵世家,为何陈家竟然会不一样呢? 老太太邹氏仿佛是看出了陆萱之的疑惑,接着便说道:“你嫁到陈家这么久,也已经看出家里面的老爷少爷们都是有出息的,假如都是庸庸碌碌之辈,这安平侯府可以给他们庇佑,可以成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屏障;但假如人人都事有志向的,这侯府的名头反过来倒是成为了他们的桎梏和拖累,让他们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得更高更远。” 陆萱之顺着老太太邹氏的话想了一想,倒是也觉得有理。再回头想想忠诚伯府的事情,她倒是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娘家是不会有分家这一说的。 “这些话倒是也不怕说给你知道。”老太太邹氏看向了陆萱之,“你也知道大太太是怎样的人,更知道孟氏是怎样的人,将来假如我与老太爷都不在了,安平侯府想要延续下去,靠着大太太与孟氏恐怕是要走向末路,唯有你……我瞧着你并不是那眼界低微的人,将来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但……从礼法上……便是不合规矩的。”陆萱之低声道。 老太太邹氏听着这话便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与大太太之间关系并不太好,甄氏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三郎是怎样的人,我也心中有数。你只管好好做好了手中的事情,有了威信,也获得了众人的佩服,哪怕将来我不在了,大太太想要拿着礼法说事,也不能从你这里讨到什么好处。” 陆萱之听得目瞪口呆,倒是一时间都不知要说什么了。 “礼法……我向来不看重这些。”老太太邹氏道,“不过世人多数也都被所谓的规矩礼法束缚。”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这会儿倒是对老太太邹氏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看法了,但转念一想,陈家儿郎各个有出息,便就是老太太邹氏的功劳了,若不是有这份气魄在,又怎么能教导出那样的子女呢?再想想自己原本的打算,她原本便不想再听从耿氏的话,也只想着要自己过得舒爽一些,这会儿得了管家权,又有了老太太邹氏在背后支持,她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倒是对不起自己之前下了那样大的决心了。 “我明白了。”陆萱之这样对老太太邹氏说道。 老太太邹氏笑了笑,道:“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吧!明天开始,你早上过来与我一起用早饭,然后管家理事,不用再等着大太太一起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5.戒严 京城戒严。 似乎永远沉浸在太平盛世和纸醉金迷的皇城, 忽然之间开始变得人心浮动。 陆萱之处理完了家事,然后接了宫中贵妃的旨意,便换了一身衣服让人准备了车马要进宫去。 “颂玉就在家里吧,颂珠跟着我就行了。”陆萱之看了一眼正准备跟过来的颂玉, 如此吩咐道,“你帮着徐嬷嬷把那些物事整理一二。” 颂玉露出了一个不高兴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抱怨道:“姑娘以前都带着我的……” “这大热天,让你在家里, 你反而不高兴了?”陆萱之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 倒是也没怎么坚持,只看向了颂珠,“那你帮着徐嬷嬷整理东西去。” 颂珠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颂玉眉开眼笑地跟在了陆萱之身边。 出了怡芳院,刚走了两步便见着了耿氏和她身边的嬷嬷荀氏,看她们方向也正是要往怡芳院来, 于是陆萱之停下了脚步, 笑问了一声:“太太有什么事情?” 陆萱之刚接了管家之事的时候, 耿氏对着陈逸春哭过, 但陈逸春却并没有如上一次那样对着陆萱之发难,反而是劝着耿氏不要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委屈;后来耿氏又几次想要激怒了陆萱之,然后再用流言来攻击她, 可最终还是没能得逞, 反而被老太太邹氏又单独叫过去训斥了几次, 如此才安静了下来。 不过安静, 并不意味着耿氏对陆萱之便一点儿看法都没有了——相反,她厌恶陆萱之更胜从前。 耿氏看着陆萱之出来,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屋子里面的冰盆不够,打发人过来找三奶奶好几次都没个回应,只好亲自来求三奶奶了。” 这样的话陆萱之听得多了,早就不放在心上,只淡淡道:“太太此刻回去就能看到冰盆了,我把怡芳院的冰块已经送到了太太院子里面,若太太还觉得不够,一会儿我把老太太那边的冰块也送到您那边去。” 听着陆萱之把老太太邹氏给抬出来,耿氏顿时有些羞恼,怒道:“三奶奶这样口气,是要拿老太太压人吗?” “太太若只是要说这些,那便等我回来再慢慢说吧!”陆萱之淡漠地看了耿氏一眼,“贵妃旨意让我进宫去,倒是耽搁不得。”顿了顿,她又笑了笑,“等我从宫中回来,一定听着太太把话说个痛快。”说完,她也没有再看耿氏,便只往前走去了。 骄阳似火,满园的花草树木都被烤得蔫蔫的。 颂玉跟在陆萱之后面撑着伞挡太阳,口中嘟嘟哝哝道:“今年京城都没下雨,也就春天时候下了几场,之后就连个雷声都没听过了。” “热得也早,往年这时候,是没有这么热的。”陆萱之与耿氏擦肩而过,并没有去看耿氏的神色,仿佛是没有看到她一样,“上回听三爷说,南边一直在下雨,恐怕又有洪灾了。” 耿氏瞪着陆萱之,却等不到她多看自己一眼,又气得恨不能破口大骂。 一旁荀氏忙劝道:“太太……为着这事情生气也没必要……” “你瞧瞧,自打她管家了,这大房还有我站的地方?”耿氏又瞪了陆萱之一眼,没好气地往正院走,“若不是老太太抬举,她又有个贵妃姨母,看我不收拾了她!” 耿氏的声音并不算小,陆萱之也并没有走得太远,她是听得一清二楚,于是轻哼了一声。 颂玉小心看了一眼耿氏的方向,低声道:“姑娘……太太要是又去三爷那里哭……?” “你没听见么?我有老太太抬举,贵妃又是我姨母,她哭也没用。”陆萱之嘲讽地说道,“再说了,要为冰块哭一场,将来传出去,可不是丢脸么?” 出了侯府,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 烈日下,马车中有些闷热,哪怕有冰盆镇着,也让人觉得身上有些不太舒服。 陆萱之靠在窗户边上往外看,路上行人寥寥,看起来有些萧条。 自打韦兴东带着兵马去了冀州,京城中便开始戒严,无论进出,都会经过十分严格的盘查。 陆萱之所知,安平侯爷陈牍——也就是陈逸春的祖父,已经在京畿的大营中许久没有回来了。她的父亲陆安行也并不在京中,自从韦兴东被调回京城之后,当初败在他手上的李武雄又带着人马东山再起,她的父亲是为着这事情,与其他数人一起,带着兵马去镇压李武雄。 一边是冀州之战,一边是李武雄的起事,哪怕陆萱之从前对战事上什么都不懂,现在也明白局势有多么可怕。 无论是哪一边败了,恐怕整个大魏都会有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陆萱之又忽然想起了沈慧,上次与沈慧见面的时候,便听她说了章家的事情。是说章彦青的庶弟章彦云在冀州有了战功,章彦青与他的母亲似乎并不太高兴,仍然是想让沈慧进宫去在贵妃面前说情,要给章彦青弄个一官半职,等章彦云回来的时候就能压过了他。 上回陆萱之听到的时候只觉得章彦青此人无耻之尤,又觉得当年自己眼瞎竟然看上了这人的皮囊,但这会儿想一想,联系到了整个战局,她又觉得章彦青无用,这样时候还在京城,甚至还因为嫉妒自己的庶弟,想通过妻子去弄个一官半职,恐怕当年吹出来的才子名头,也不过如此了。 但转念一想,这会儿还留在京城的,又岂止章彦青呢?她的亲哥哥陆荆之也仍然在家中,虽然已经成亲,但也没有个正经差事,年年喊着要考功名但从来也没考出个什么名堂,他似乎也没有比章彦青好多少,甚至在陆萱之心里,因为对陆荆之了解更多,于是更加鄙夷。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停了下来,陆萱之听到了外面说着要下车检查对牌等等的话语,心知已经到了宫外,于是便扶着颂玉下了马车。 刚一出车厢,陆萱之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意。 她扶着颂玉站稳了,然后往宫门处看了一眼,只见这禁卫比从前几乎多了一倍,看起来皇宫的戒备要比出入京城还要严格许多。 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宫墙下阴凉的地方,陆萱之忽然看到了宫门内有个意想不到的人:聂南——她都以为这人应当也去了冀州或者别的地方,毕竟是当年在朔州有那样惊人的战功,为什么这时候还在宫中,甚至还在这里? 宫门中的聂南并没有看到陆萱之,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靠着墙站着,墙边靠着一杆长枪,他身边的禁卫们也比往常要严肃得多,对每个进宫的人都认认真真地核对,比之从前,似乎都多出了几分肃杀之意。 陆萱之让颂玉上前去和禁卫们核对了身份,又看了聂南一眼,也不知应不应当打招呼,正是犹豫当口,禁卫们已经核对完毕,颂玉上前来扶着陆萱之就往宫门里面走去了。 一段时间没有进宫,陆萱之忽然觉得宫中有些不同。 顶着烈日走了一段,几乎都把人晒得有些头晕,陆萱之在宫墙窄窄的阴影下站了站,看向了身后跟着的宫人,问道:“宫中是少了许多树么?” 那宫人老实答道:“上月时候东北角那边差点儿走水,是一丛枯树被点着了,于是宫中便把树木花草收拾了一些。” 陆萱之抬眼环视整个宫禁,从前有郁郁葱葱绿树的地方,现在都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似乎也并不像只仅仅只是收拾了一些的样子。但她也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顶着烈日,继续往贵妃宫中去了。 进到了含春殿,陆萱之终于是感觉到了一阵阵凉意,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从宫人们手中接了帕子擦了擦额头和脖颈处的汗珠,又等到里面贵妃让她进去时候,才稳稳地进到了正殿当中。 正殿中,贵妃正在与宫人们翻找着什么,看着陆萱之进来,便对着她招了招手,笑道:“今日翻找东西的时候找出了许多小玩意,想着我现在也用不着了,膝下也没个女儿,索性就都给了你和慧姐儿。” 陆萱之先行礼,然后上前去,又左右看了看,笑道:“没见着慧姐姐呀?” 贵妃道:“应当是还在路上吧,你今日是来得早一些了。”说着,她拿出了一副玉兔摆件,笑道,“这一套给你如何?大兔子小兔子,看起来活泼可爱的。” 陆萱之看着那一套玉兔,又看了看和玉兔配套的用黄玉雕的月亮和月宫,也不由得喜欢了起来,道:“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谢谢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6.战事 陆萱之陪着贵妃一起挑拣了一会儿那些金玉玩物, 又听着贵妃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从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王府里面,整天琢磨的都是穿戴。”贵妃语气中带着些感慨,又拿着一支金钗在陆萱之的头发上比了比, “那会儿可是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宫里面来做贵妃了。”顿了顿,她把那支金钗放到一边去,摇了摇头,“这金钗看起来贵重, 放你头上就显得老气。” 前一句陆萱之不知道怎么接, 后一句更不知道怎么顺着说下去,她有些忐忑地看了贵妃一眼,有些不知所措了。 贵妃自己倒是也察觉出了陆萱之的不自然, 于是笑道:“这些话你听听就算,我只是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感慨了。”说着, 她又翻找出了一对步摇, 笑道, “这个上回就想找出来给慧姐儿, 偏偏没找着,今日正好又看见了。” 正说着,外面宫人进来通传, 说是沈慧来了。 贵妃笑了一声, 忙命人带沈慧进来。 一旁陆萱之倒是松了口气, 她是不知如何与贵妃聊这些事情的, 倒是沈慧向来都与贵妃更亲近一些,沈慧来了,她就可以在旁边跟着附和两句,也省掉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说什么的尴尬。 沈慧进到殿中来,仍是按照规矩先行了礼,然后才依着贵妃的意思坐在了陆萱之的旁边。 “方才还与萱姐儿说着步摇,上回就要找出来给你偏生没找着。”贵妃把手中步摇递给了沈慧,“今儿正好见着了,你看看,可还喜欢?。” 沈慧接了过来,笑道:“娘娘给的,自然是喜欢的。” 闻言贵妃又是一笑:“你倒是会哄我开心。” “哪里是哄娘娘,明明就是说的真心话。”沈慧说着,又看了一眼殿中,“还是娘娘这儿凉爽一些,我从外头走过来,被晒得头晕眼花。” “倒是我一时疏漏,应当让他们带两辆轿子接你们俩过来。”贵妃露出了一个后知后觉的神色,“我说方才萱姐儿过来的时候也是满头大汗。” 陆萱之听着这话又想起来一路上过来都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见着,于是问道:“娘娘,从前这一路过来都是有树荫的,怎么今日一棵树也没见着了?” 贵妃轻叹了一声,道:“那日圣上在我宫中歇息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有贼人从宫外爬树进来,于是醒来便让宫人们把树都给砍了。” 陆萱之愣了愣,这涉及到了今上的事情,她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感觉有些讪讪。 贵妃想着这事情,也是一叹,但也没继续说下去,只继续在匣子里面翻拣起了那些首饰等等。 陆萱之和沈慧陪着贵妃一起说了话,又留在宫里面用过了点心,快近傍晚的时候,才一起出宫去。 夕阳西下的时候,日头也没那么毒辣,两人走在宫道上,也没有中午时候那样炙烤的感觉了。 从宫门出去,仍然又是一番盘查,陆萱之左顾右盼了一番,倒是没见着聂南,倒是引得沈慧一声笑。 “你这是在看什么?”沈慧笑着问。 “我方才进宫的时候看见聂将军在门口守着,我原本想着要打个招呼,但也没过去。”陆萱之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慧上了自己的马车,“我们俩一起说说话,先送你回家去,怎么样?” 沈慧跟着陆萱之上了马车,口中笑道:“你都拉着我上来了,还问什么?” “那自然还是要问一问的。”陆萱之笑着,吩咐了一声外头跟着的人,然后马车便往前行了,“慧姐姐最近可还好么?上回咱俩见面,天都还没这么热呢!” “也就那样。”沈慧缓缓吐出一口气,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这日子么,还能怎样?” “上回不是听说章家想要个一官半职的?”陆萱之问,“他们没逼着你吧?” “逼着我也没用。”沈慧道,“我又从哪里能给他变一个出来?我进了宫也见了娘娘,娘娘说了这不行,那我就只好原话告诉他们了——好在还是有娘娘,他们也不敢为难我太多。” “他们可真是……一点都……”陆萱之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很贴切的词语,最后道,“真是不要脸了……” “的确是不要脸,并且心思狭隘。”沈慧点了点头,倒是很赞同陆萱之的话语,“狭隘到自己的庶弟有了战功,都没有心胸容下,却不想一想,假如庶弟有了战功,庶弟还没成家,只要嫡母稍微对庶弟好一些,这弟弟将来不还是要向着哥哥?兄弟齐心,倒是比逼着个女人进宫讨要官职,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陆萱之听着这话,忽地又想起了陈家的事情。 陈逸春也有一个庶弟一个庶妹,妹妹年纪大些,和陈莹只差了月份,上个月时候是老太太做主嫁了人,如今还有个庶弟,平日里不怎么出来,就连她也没见过几次。听陈逸春说倒是与他们兄弟俩关系挺好,他还经常给弟弟带些笔墨纸砚还有各种小玩意,不过这弟弟与耿氏的关系便十分僵硬,她仅有的见过几次当中,便有两次是他与耿氏在争吵,耿氏要用嫡母的身份压他,但又压不住,最后便吵闹起来。 沈慧看了一眼陆萱之,笑道:“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认真?” “想起来陈三郎也有个弟弟。”陆萱之很快便回过神来,“家里行八,平常和太太的关系不怎么好,我见过几次里面,就两次碰见是在和太太吵着什么,胆子倒是很大。” “敢与你们太太吵,倒是比我家二弟要好太多了。”沈慧道,“据说章彦云从前在家里时候都是闷声不坑的,根本不敢说什么,也就那一次偷偷跑去管将军那里投军,太太知道的时候恨不得把他逐出家门,还是老爷拦下来了。” 陆萱之轻叹了一声,道:“倒是差不多的事情,也不知这些太太们心里面都想的是什么。” “想的是眼前那一丁点儿管家之权。”沈慧冷然道,“看不太多,也看不太远。你家太太倒是还好一些,上面有个老太太压着,家风到底没有坏透了。而章家么,老太爷卧病在床,老太太么和个傻子差不多,底下三房争来争去,家风败坏,今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出息了。” 陆萱之想了想,道:“这倒是像……像是那爵位惹出来的乱子,若不是因为爵位关系,谁能袭爵,谁要分家出去,也不会有这么多纷争。” “的确如此。”沈慧讥讽地勾了勾唇角,“越是没出息的人家,越是把这爵位看得重。若是真有本事的,自己没法袭爵,就分家出去自己挣一个就是了,哪里需要在自己家里争得和斗鸡一样?” 陆萱之点了点头,又想到陈家准备年底就分家的事情,倒是十分同意沈慧所说了。她看了一眼外面,在夕阳下,路上行人显得更少了一些,更加冷清,也更加萧瑟。她忽然道:“慧姐姐,你说……冀州的战事能赢吗?” 沈慧静默了一会儿,道:“我希望能赢。” “假如输了?”陆萱之问。 沈慧道:“输了……谁知道输了会怎样呢?我是不敢想的。” 陆萱之沉默下来,这问题,同样是她也不敢想的。 冀州战事是在入秋之后正式打起的。 北边的燕帝赵巽似乎对冀州志在必得,又大约是因为之前他手下的赵亭大败了管鹄,还取了管鹄的首级,于是便把冀州当做了是囊中之物,这回仍然是派了赵亭在冀州征战。 带兵去冀州的韦兴东却并不慌乱,他是经年的战将,在调去镇压国内起事的流民之前,他便是戍守边关,与赵巽还有他手下的那些个皇子将军们都有过交手,赵亭在他眼中,并不值一提。 在和冀州的章彦云会师之后,韦兴东很快便制定计划,准备在入冬之前把赵亭赶出冀州。 于是这一战便打响了。 也果然如韦兴东之前的预料,他对赵亭的用兵方式太熟悉,没有费太多工夫,便把赵亭手下的军队击溃,燕军也不得不退到冀州以北,但仍然是没有放弃的样子。 但这样捷报传到京城,今上仍然是高兴得几乎想要大赦天下,于是便是接连不断的赏赐,给了在冀州征战的将士们许许多多的嘉奖。 章彦云——也就是章彦青的庶弟,因为之前支撑了冀州战局一直等到了韦兴东到来,之后又英勇善战,所以得了一个勇武伯的爵位。 也就这么个爵位,让章家人知道的时候,首先却不是喜悦,而是一场大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7.乱世之始 沈慧顺着回廊往前院走, 一面走,一面吩咐身边丫鬟准备车马。 天气阴沉沉的,仿佛是要下雪的样子,入了冬, 园子里面的花草都枯萎了许多,一眼看去显得有些萧瑟。 沈慧皱了皱眉头,心想着要吩咐人换一些四季常绿的树木过来。正这么想着,她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于是停下脚步, 转身看去,便见章彦青正大步走了过来。 “你要进宫?”章彦青一把拉住了沈慧的胳膊,“你进宫去与贵妃说说, 让圣上把老太爷的爵位直接让我爹袭了。我让惜云把儿子送到你这里来养着。” 沈慧见着是他过来,便已经料到他要说这些——自打章彦云封勇武伯的旨意到了南安侯府,章彦青还有他的母亲以及二房三房的人, 都因为这件事情闹腾着。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 却并不接他的前一句话, 只道:“白姨娘的儿子我不敢养, 还是请白姨娘自己好好照顾。” 章彦青有些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这爵位到手,你也有益处的!难不成要被章彦云给比下去吗?他现在身上有了勇武伯的爵位, 倒是压过我一头了!等之后他再娶妻, 你在家里面也难过得很!” 沈慧看了一眼章彦青, 不软不硬道:“大爷何必担心这些呢?二爷既然有了爵位, 迟早便是要分府出去单过的,否则一个南安侯府,又怎么挂一个勇武伯的牌匾?” 这话倒是听得章彦青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他道:“我们夫妻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是能有爵位,难道还会亏待了你?” 沈慧轻笑了一声,道:“娘娘早就说了,前朝的事情她管不了,大爷逼着我也是没用的。况且娘娘只是我的姨母,又不是亲母,我说话又有多少作用呢?” 章彦青是全然不信沈慧这句话的,他所知,自从沈慧嫁到章家之后,数次都有宫中贵妃派人来帮忙,他完全不信沈慧在贵妃面前是说不上话的。于是他道:“贵妃疼爱你,只要你真的去说了,我不信娘娘会不理你。你也只想想,你与我夫妻一体,我过得好了你自然就过得好,像现在这样尴尬又不上不下,有什么好处?” “这事情我能怎么说呢?”沈慧看着章彦青,只觉得十分好笑,“朝廷从来都有惯例,这爵位是如何承袭,更加是一条一条一款一款都明明白白。老太爷如今病着,假如大老爷想要这爵位,应当是老太爷亲自上折子,请朝廷将南安侯的爵位降给大老爷。”顿了顿,她又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袭爵的人是大老爷,大爷您呢,还得等到将来大老爷再向朝廷请旨,把这爵位给你。假如都是降一等袭爵,将来到大爷手中的爵位也不过是个伯爵,也仍然比不过二爷如今手中这勇武伯来得威风。” 一阵风吹过,这回廊中下人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 章彦青盯着沈慧,好半晌才道:“你可想明白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沈慧却很明白章彦青的意思,他不过是想用这件事情来要挟自己,假如自己没有能够从贵妃那里讨到好处,他就要冷落自己了——只是,这御赐的婚姻,冷落又如何呢?他又能休妻或者是怎样?她自打进了章家看到那白姨娘,便心里有了底,她根本也不在乎这什么冷落不冷落,这也根本威胁不到她。 “大爷心里明白,我心里便明白。”沈慧如此说道。 听着这话,章彦青又是许久没说话,最后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匆匆离去。 沈慧不以为意,只继续往外走去了。 含春殿中,陆萱之陪着贵妃兴致勃勃地玩着投壶。 贵妃是远远不及陆萱之利落,投了几个也没能中,于是过了会儿便在旁边坐了,看着陆萱之和其他的宫人们一块儿玩。 陆萱之玩了一会儿,倒是觉得自己要再无敌手,于是只笑着向贵妃道:“娘娘,今日不如我们去马球场玩一会儿吧!您也好骑马,还能松快一些,倒是比在屋子里面憋着好。” “今年马球场没怎么修葺过,这会儿过去倒是不怎么好。”贵妃笑着说道,“等明年开春了,让人把马球场重新修一修,再去玩吧!” “说来,娘娘也好久没玩马球了。”陆萱之陪着贵妃坐下,“以前娘娘是经常会让大家一起去玩的。” 贵妃抚着陆萱之的头发,笑道:“从前圣上也爱这些,于是玩得多一些。” 听到这句,陆萱之便知不能再问,于是傻笑了两声,拿起了旁边的杯盏喝茶。 这时外面通传沈慧来了,贵妃便命人让她进来。 陆萱之高兴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贵妃已经许久没有让许多贵女或者命妇进宫来陪着她说笑了,或者说,每次她进宫的时候,也只能见到沈慧,再不像从前的时候,能见到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女人。 沈慧进到殿中,仍是先行礼,然后才依着贵妃的意思在一旁坐下。 “投壶骑射我都不在行。”看着贵妃也示意她去玩投壶时候,沈慧笑着摆了摆手,“马球我是跟着萱姐儿一起,才有了一点花架子,这些我都不如萱姐儿。” 听着这话,贵妃也没有着恼,仍是笑道:“那便算了,陪着我说说话。” 沈慧笑应了,口中道:“方才过来的时候,见着御花园的梅花开了,今年的梅花倒是开得早了一些。” 贵妃点点头,道:“是了,昨儿我过去的时候也见着了,兴许是今年冷得也比往年更早。” “那不如我们今日去赏梅吧?”陆萱之笑着提议,“娘娘总在屋子里面闷着,倒是不好呢!” 贵妃思索了一会,便也同意,于是命人过来服侍她更衣,然后一行人便往御花园去赏梅了。 赏梅作诗饮酒谈笑,如此到了中午时候,贵妃便命人在御花园旁的淑景殿里摆了午膳。 陆萱之和沈慧一起陪着贵妃用过了午膳,然后又陪着贵妃回去含春殿歇息,两人便准备出宫去了。 临了要走的时候,贵妃身边宋女官捧着两个匣子出来分别给了陆萱之和沈慧,说是贵妃一早就准备好的,让她们俩拿回去赏玩。 两人有些诧异,但还是谢过了贵妃,便带着两个大匣子出了宫。 马车上,两人一起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仍然是珠宝玉翠,看起来贵重无比。 “娘娘最近总是赏这些给我们俩。”陆萱之拿起了一支玉簪看了看,然后又放了回去,“总感觉娘娘有心事。” 沈慧合上了匣子,叹道:“或许宫里面也不好过。” “娘娘膝下两个皇子,倒是也不怕什么。”陆萱之如此道,“只是……”顿了顿,她带着几分犹豫地看向了沈慧,“慧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娘娘最近也只叫了我们俩进宫去,从前倒不是这样呢……” “或者娘娘有自己的考量吧!”沈慧道,“也别多想了。” “便只是觉得诧异。”陆萱之道,“我心里也总有些不安。” “陈家……你家太太最近对你如何了?”沈慧看了一眼陆萱之,直接把话题给岔开,有些事情是她们俩不好在马车中讨论的,若是传出去,倒是对贵妃也不好,“你如今管家,应当是好很多了吧?” “有老太太在后面撑腰,倒是没什么了。”陆萱之道,“两个小姑子都出嫁了,二嫂只跟着太太一起,只要太太不过来找事情,二嫂当然也没什么事情。”说着,她看向了沈慧,“不过陈家也就这样了,后宅里面就这么丁点儿事情,到底对三郎他们兄弟父子没什么影响。倒是章家,那个勇武伯的事情,闹得我都知道了……” “是啊,他们看不惯章彦云一个庶出的,竟然还能有爵位。”沈慧也没遮着掩着,“我今儿进宫之前,他们还让我去和娘娘说爵位的事情。” “这就很……很没意思了。”陆萱之道,“这爵位不都是男人出去争的,难道还要靠着女人去要个爵位?你若是公主也罢了,皇帝的女儿,想要什么要什么……但我们不都是普通人吗?” 沈慧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约还是看在贵妃的份上吧……” 这一年冬季漫长又寒冷。 章家争吵不休的爵位仍然是没有个结果,倒是章彦云也一直跟着韦兴东在冀州,没有回来京城。那勇武伯的爵位赏下了,宫中便直接赐了宅子,章彦云在冀州请旨给自己生母洪氏请了诰命,然后便把洪氏接到了自己还没住过的新宅子里面。这倒是让章家人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开春的时候,冀州战事平稳下来,燕帝赵巽派了自己另一个儿子赵离到冀州收拾了赵亭的残局,赵离衡量了一下自己与韦兴东还有章彦云之间的兵力差距,果断便从冀州撤军,准备先向西扩张。 于是冀州暂时平安,京城也就暂时安然。 而另一边,派去平定李武雄的那些人却是无功而返,李武雄从陆安行手中逃脱,从青州失去了踪影,也不知究竟去了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8.皇帝驾崩 三更时分, 万籁俱寂。 贵妃躺在床榻之上,迟迟没有睡意。 她睁着眼睛,透过云纱帐,看向了窗户的方向。 窗户半开着, 深蓝色的夜幕静静在婆娑树影中若隐若现。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也不想睡去,索性便披衣起身,也没有叫醒外间宫人, 便只在窗户旁站了, 微微抬头,便见一颗火流星从中天划过。 她看着那夜幕中明亮的流星,心中闪过了一丝不祥。 这时, 外面忽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贵妃微微皱眉,只见外面守夜的宫人们都已经动作起来,一下子便是灯火通明。 “娘娘……”今上身边的贴身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语调, “娘娘……圣上吃了一枚仙丹……恐怕是要飞升了……” 呼吸一滞, 贵妃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快走了两步,来到了那内侍跟前,命人把他给搀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娘娘……娘娘快去看看吧……”内侍不敢站起来, 他整个人都几乎贴在了地上, “圣上、圣上人奴婢过来找娘娘的……” 贵妃听着这话, 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女官,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力气了。 她转头再次看向了窗外,那一颗明亮的火流星,已经没有了踪影。 蝉鸣。 艳阳高照。 陆萱之穿着一身素服,匆匆带着丫鬟从外面进到了屋子里面。 屋中,陈逸春正在柜子里面翻找着什么,一旁丫鬟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帮忙。 “白服在这儿呢,柜子里面没有的。”陆萱之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去,“赶紧换了,和老爷一起进宫去。” 陈逸春忙转了身,微微松了口气:“这也太突然了,我刚才找半天也没找到。” 陆萱之示意身旁丫鬟上前去给陈逸春把这素服换上,口中道:“太太等会儿也要和老太太一起进宫,我便在家里面,让他们把那些鲜亮东西都换了。” 陈逸春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叹气:“这也不知要多久。” “庶民三月不得婚嫁,我们这样人家,一年不得嫁娶宴饮。”陆萱之随口说道,“这些天若是朝中没个意外的话,你和老爷、二爷还有老太爷,太太还有老太太,都是要每日进宫去的。” “哪里,我是说那个。”陈逸春手指往上指了指。 陆萱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逸春所指应当是皇位了。 “这谁能知道?”陆萱之摇了摇头,“且看会不会有遗诏。” 陈逸春又叹了一声,只是这会儿唉声叹气也是无用,他换好了素服,便匆匆往前院去找自己父兄一起说事情。 陆萱之则去了一趟正院,帮着老太太邹氏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服,然后又嘱咐着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要格外精心一些,宫里面人多,更加要机警着。 老太太邹氏看了一眼陆萱之,眼中有些复杂情绪,口中却问道:“太太怎么还没过来?” 一旁丫鬟答道:“已经催过了,太太说马上就来了。” 自打陈家在陈牍的主持下分了家,安平侯府中便只有大房一家还有老太爷陈牍和老太太邹氏了,二房三房都分出去单过,侯府中倒是冷清了许多。 爵位自然是要留给大房的,于是耿氏在分家之后倒是还高兴了一些,毕竟自己有了盼头,只要有一日老太太邹氏没了,她便自然而然能把管家权抓在手里。 论理有了这份心思,应当便对老太太邹氏好些,哄着老太太能早些把手里权力拿出来——但耿氏显然也另有打算,横竖现在府中是陆萱之管家,于是她便散漫着,只要有陆萱之跟在后面收拾,她便有恃无恐一般什么都敢做。 这样做——一来也是想让陆萱之沉不住气,若她沉不住气,她就有一百种办法来对付陆萱之了。 只是这年岁渐长,从新婚到如今,陆萱之自己也明白许多事情,再不是当初那样什么都压不住的年纪,何况——许多事情已经看透了,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陆萱之看了一眼邹氏神色,只道:“方才我过来时候,也让人去太太那边催促过了,老太太和太太的车驾也备好,等太太过来了,便能和老太爷和老爷一起走了。” “再让人去催一催。”老太太邹氏冷声道,“这样时候,哪里能拖拖拉拉,若是让人知道了,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整个陈家都要遭殃!” 陆萱之应了一声,便让丫鬟再去耿氏那边催促。 自从陆萱之开始管家开始,老太太邹氏的确用心地教导了她许多。 邹氏并没有藏私,在陆萱之看来,许多事情邹氏比当初她出嫁之前张氏对她的所说,还说得更加透彻。 对邹氏来说,没有比让安平侯府安安稳稳更重要的事情,于是许多事情,她并没有“我”的想法,所有的出发,也都只是站在最大义的角度,于是许多时候便显得有些冷漠。 陆萱之在一旁看着学着,倒是觉得邹氏可敬,对陈家来说,有这样一个舍弃了自己,完全为着陈家着想的主母,也是陈家能兴旺的根本了。 邹氏大约也想把陆萱之培养成这样的一个主母,只是陆萱之虽然敬佩,但也并不想如邹氏这样——许多事情她看得很清楚。 邹氏的付出,能够得到老太爷陈牍的回报。 老太爷陈牍从年轻时候开始,屋子里面没有通房没有侧室没有姨娘,永永远远只尊重邹氏一个人,膝下所有子女都是邹氏所出。 这一份尊敬之下,邹氏当然愿意为了陈家付出。 而反观自己呢?陆萱之每每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如邹氏这样的。 因为许多时候,时间真的能看清许多事情。 当初所谓的喜爱,随着时间流逝,就会消散,就会变得虚无。 等到耿氏匆匆来了正院,时间也快不早,老太太邹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耿氏一起匆匆上了车驾,便与老太爷陈牍还有老爷陈鹤一起往宫中去了。 陆萱之在门口略站了站,等到车马已经拐了弯,然后才命人关了门。 “依着早上的吩咐,先把家里面那些刺眼的东西都收起来。”陆萱之一边往府中走,一边吩咐身边跟着的管事媳妇们,“还有车马上鲜亮颜色都换成素净的,尤其爷们进出常用的那些。” “是,这些都已经吩咐下去了。”管事媳妇忙应道,“还有奶奶说的那些应当撤掉的,也都已经撤下了。” “那便行。”陆萱之淡淡道,“国丧期间,我们这样人家许多眼睛盯着,若有不注意之处,有人在朝上参上一本,恐怕就难办了。” “是,我们都已经吩咐下去,让那些平常有些喜欢玩乐的小子们都收敛起来。”又一个管事媳妇说道,“奶奶放心,这些事情我们都会一一看着的。” 陆萱之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说。 这些要吩咐的国丧上的事情毕竟是小事情,只要注意到了,也并不难办。 真正难办的,却是另一种——这眼看已经夏季,但仿佛这一季,又要颗粒无收。 陆萱之有些烦闷,她现在已经非常明白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当然了,在侯府里面坐着也大可不必去想这些——可既然明白,当然会忍不住去想,况且她的父亲陆安行都还在南边继续追查李武雄的踪迹呢。 当初李武雄就是因为大荒之年流民起事,所以才带着人轰轰烈烈闹起来,这一年又是荒年,李武雄恐怕又有了再次起事的基础了。 越想越心焦,陆萱之面色也不太好看。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不敢多言语,只跟着陆萱之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宫中。 贵妃呆呆地跪在殿中。 她的面前,身着白服的宫人们在按照繁复细密的礼节,在一项一项为大行皇帝的丧礼进行着最最至高无上的规程。 她想再看大行皇帝一眼,但却又有些害怕。 她害怕看到他那张铁青中又带着红肿的脸,她害怕闻到他身上那丹药的刺鼻味道。 她想起来人人都在说圣上升仙了。 这真的升仙了吗? 她想起来大行皇帝沉迷丹药时候说过的话—— “丹药能成仙,若朕成仙,那北地赵巽又算什么东西?” 可她又想起了更多的话语。 “朕……朕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听从他们的安排进京来做这个皇帝呢?要是朕留在荆州,此刻还怕什么赵巽?” “若冀州被赵巽夺去了——爱妃,朕、我们俩一起就从京城走,我们去南边,我们回荆州去!” 那些话语纷纷扰扰都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她抬头,却与皇后秦氏的目光相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39.见识与目光 升仙了的大行皇帝没有留下遗诏。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朕想见贵妃”。 听起来着实有些荒谬, 可皇后秦氏把宫人们都一一问遍了,最后也只得了这么一句话。 她倒是想问问贵妃,去到皇帝身边的时候,皇帝可有留下只言片语——那会儿只有贵妃一人在皇帝身边, 那些个宫人们都在外面没有进去。 但此时此刻看到跪在殿中面露憔悴的贵妃,秦氏却忽地觉得有些好笑:假如皇帝真的有那么一两句话, 哪怕是含糊不清的, 此时此刻贵妃又怎么会跪在这里?她早就会和她那做了丞相的兄长一起, 气势汹汹地来提皇子继位的事情了。 她看着面前的贵妃,极淡地翘了翘唇角,然后也没有说什么, 便转身往外面去了。 这里有内外命妇, 外面有文武大臣,她是皇后, 此时此刻只有她能出来主持这个大局。 皇帝没有遗诏所意味着最直接的事情,便是谁来继承皇位。 事实上说得更直白一些, 也就是选择贵妃膝下的六皇子, 或者是选择皇后秦氏膝下的八皇子了。 真的比较起来, 这两个皇子当中, 六皇子年长, 如今已经十六, 并且这两年已经开始接触政务, 之前还几次到冀州去看过;而八皇子年纪稍小, 才刚满了十岁, 虽然也懂事,但不过也还是个孩子。 只从这一方面来看,自然是六皇子更好——只是八皇子毕竟中宫所出嫡子,那么必然会有一些人为着这嫡庶之别,会力挺八皇子几位,更何况皇后秦氏也并非不争不抢的人,哪怕没有人在乎这嫡庶,朝中那位秦尚书,也一定会为了自己女儿,让八皇子坐上皇位。 这些事情,朝臣们心照不宣。 陈逸春与自己工部的同僚们站在一起,面上做出了哀恸的神色,然后跟着大家一起进去殿中哭拜,接着又从另一边出去另一个殿中。他们这样官阶较低的倒是不用在宫中久留,陈逸春哭过之后,便在宫门口等了等自己兄长陈逸夏。 在太阳底下略站了一会儿,陈逸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感觉浑身都要被汗湿透了。 “走吧!”陈逸夏从宫门中出来,见着自己弟弟正在外面等着,便开口招呼了他一声,“爹和祖父都一时半会走不开,我们先走了。” 陈逸春回头看了一眼陈逸夏,于是和他一起上了自家马车。等到马车走起了,他又看了一眼外面,才低声开口问道:“所以到底谁上?” “不知。”陈逸夏简单地摇了摇头。 “张相那边?”陈逸春眉头皱了皱,“总不能这时候让个十岁的小孩子上去吧?” “据说今日张相会提。”陈逸夏道,“只是八皇子毕竟是中宫所出。” “皇后看起来也并不好相与。”陈逸春叹了口气,“若她退让一步,倒是好了。” “退让大约是不行了。”陈逸夏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这么大半辈子都被贵妃压着,这会儿若是不借机报仇是不可能的。” “而且就算皇后肯让,秦尚书那些人也未必愿意让。”陈逸春在这些事情上还是通透的,“所以现在怎么办?” “拖着吧!”陈逸夏道,“总归是能在大行皇帝送入帝陵之前,争论出一个嗣皇帝的。” “那又能有几日,小殓大殓停灵……”陈逸春随口数了数,“停灵之后便要准备送去帝陵了。” “谁说只停一日?”陈逸夏嗤了一声,“平帝当年驾崩的时候,差不多在宫里停了三月,才等到这位从荆州被接过来么?” 陈逸春露出了一个惊讶神色,最后摇了摇头:“若要效仿先例,那可有得闹腾了。” 陈逸夏只点了点头,便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马车行到六部外头,兄弟俩各自下了马车,便去到衙门里面继续为大行皇帝的驾崩寄托哀思了。 事实上陈家也是有偏向的。 从陈逸春当初做了六皇子的伴读来看,陈家便是看好六皇子的。 至少从年岁上来说,一个十六岁、接触过政务的皇子,比一个才十岁、什么都不懂的皇子,要好太多了。 在许多时候,这些文武大臣们想到皇位继承的同时,便也会考量到这朝中将来可能的权势变化。 如今两边战事,一边是与北边燕帝,一边是国内流民起事,朝中多是武官当权,而同时便是文官势弱。武将们多数愿意支持了六皇子,当初他们带兵出去打仗的时候,就已经和张相有了默契。而文臣们——以秦尚书为首,便支持的是八皇子,他们想要用这次机会,来争夺朝中的话语权。 此时此刻,安平侯陈牍便与张相站在一起,两人便说起了六皇子和八皇子。 “宫中娘娘可还好,这时候,应当更振作一些,不应过于哀毁。”陈牍从宫中贵妃开始说起,“毕竟许多事情,娘娘还要站出来主持一二。” “我也已经劝过。”张相声音很轻,“只是没有遗诏……且看吧!” “也拖不了多久。”陈牍道,“北边看着这情况,若是不出手……倒是对不起他们的雄心壮志。” “除非能找出类似遗诏之类对六皇子继位有明示或者暗示的文书。”张相的声音仍然很轻,“否则无论如何,便是八皇子更为正统了。” “秦尚书那帮子人若是得势了,恐怕这大魏也完蛋了。”陈牍是武将,有些话就说得直白了,“之前对着冀州用兵的时候,他们还想着只派使臣去谈判呢!这样大敌压境还看不出危机,他们能谈出个什么来?” “据说他们拉拢了韦将军。”张相淡淡道,“韦将军若一力支持八皇子……” “韦兴东?”陈牍皱了皱眉头,“这小子怎么……” “或者是许了一些好处。”张相道,“中间到底如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当日为了他在冀州能好好打仗,我们在后头出了多少力?他倒是好,哼!”陈牍有些恼火,“这人、这人莫不是也想……?” “谁不想?”张相反问了一句。 陈牍听着这话,倒是也没再说什么——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朝中这样的暗潮涌动,有些时候隔得远了,便看不太清了。 陆萱之命人把家中上下全部清理了一遍,又嘱咐了国丧期间应当注意的事情,等到老太太邹氏和太太耿氏回来,便也如往常一样,并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在老太太邹氏那里把家中准备国丧期间的事情都说了一边,陆萱之又记下了自己遗漏的几个地方,出了正院,便遇上了耿氏。 耿氏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她也没避着人,便只对陆萱之道:“你倒是也应当进宫去看看,安慰安慰贵妃,这次恐怕贵妃得不到好了!” 陆萱之眉头微微皱起来,道:“太太这样说,我却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耿氏掩嘴笑了一声,“靠山没了,如今只能看着皇后的眼色过活了,膝下有皇子又怎么样?不还是任人宰割?” 陆萱之听着这话,面色微微沉下来,道:“太太还是少说这些为好,三爷当年还是六皇子的伴读,若贵妃得不到好,六皇子也得不到好,那么三爷和陈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太太又有什么好处?” 耿氏嗤道:“不过是个伴读又能说明什么呢?当日做了六皇子伴读的又不是一两个人,那么多人家……倒是你,不如想想贵妃没了,你还算个什么东西吧?” 陆萱之眉头皱起来,却并不好与耿氏大吵,她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太太便不必为了我担心了,毕竟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到时候便知道究竟是谁得不到好了。” 耿氏没想到陆萱之这会儿还能忍下来,于是嘲讽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恼火走开了。 陆萱之看着耿氏背影,又闭了闭眼睛,然后扶着身边颂珠往怡芳院走。 晚间时候,陈逸春从工部回来,匆匆换了衣裳,然后便累得倒在了床上不想动弹。 陆萱之在一旁的妆镜前坐了,身后颂珠帮着她拆卸发髻上的珠翠,房中安静得几乎只剩下珠翠放在妆奁里面时候的轻微碰撞声。 陈逸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向了陆萱之:“最近倒是颂珠在你身边伺候时候多,没见着颂玉了?” 陆萱之从镜子里面看了陈逸春一眼,道:“我让颂玉去和徐嬷嬷一起学着理事了。” “你身边是得有一两个帮手,颂珠也可以去学一学。”陈逸春叹了口气,“还是在家里好,在衙门里面累死我了……” “今儿听太太说了说宫中贵妃的事情。”陆萱之思索了一会儿,便这样开口了。 “不还是皇位。”陈逸春倒是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话背后是什么,“成王败寇,贵妃能不能更进一步,还有得争。” “你倒是对六皇子偏向更多些?”陆萱之试探着问。 “那是自然。”陈逸春道,“否则我支持一个十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么?那不如我们直接收拾收拾,从京城避走南边逃难算了,若八皇子继位,皇后和秦尚书把持朝政,那我们大魏,估计也没几年苟延残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0.夫妻之间 皇位之争被放在了明面上。 皇后想让自己的八皇子虞岫之登基, 可朝中以张相为首并不赞同,双方僵持不下。 张相一方显然权势更大,宫中贵妃也振作起来,找出了若干证据来说明先帝是想让六皇子登基, 只是——皇后秦氏毕竟是皇后,秦尚书一行也并非是丁点儿反抗能力也没有, 他们同样从礼法上给出了许多先例, 便是要力挺八皇子登基。 于是便如此荒谬, 皇位竟然就这样空悬着,大行皇帝便停灵宫中,这炎炎夏日, 也只能用冰块镇着, 以防尸身腐臭。 新的皇帝迟迟没有继位,也终于让普通人嗅到了一些不安。 而更让人不安的是, 南边的李武雄又不知从哪里纠集了人马,再一次开始起事了。 这一次李武雄似乎比之前更加来势汹汹, 竟然是占了徐州, 看起来竟然不像是乌合之众了。似乎他也得了军师, 不再是之前被迫揭竿而起的武夫, 而是有了争霸天下的心思了。徐州之重, 不必多说, 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打前朝运河贯通, 徐州更加因为有了运河变得更加富庶。如今李武雄占了徐州, 对朝廷来说,他就是必须要除去的那一个了。 于是内阁越过了皇后秦氏下了旨意,命人即日带兵前往徐州除灭李武雄。 烈日炎炎。 陆萱之匆匆下了马车,便进去了忠诚伯府中,恰好便遇到了父亲陆安行一身戎装与张氏话别。她快走了几步进到了厅中,带着几分焦急地抱住了陆安行的胳膊,道:“父亲,这次徐州,您不能辞吗?我听说那李武雄来势汹汹……” “萱姐儿回来正好。”张氏打断了陆萱之的话,“这次军令来得突然,原还想着来不及叫你回来呢!” “娘……”陆萱之迟疑着喊了张氏一声,又看向了陆安行,“爹,我听说了,说这次李武雄是不好对付的,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也好久没见你了。”陆安行避开了陆萱之的话,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么大姑娘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张氏按住了。 张氏笑道:“想祝此次去徐州也能凯旋,是吗,萱姐儿?” “是。”陆萱之看了一眼张氏,又看了看另一边的二叔三叔,还有陆荆之等等一行人,最后便只这样说道。 陆安行欣慰地看了陆萱之一眼,又与厅中诸人别过,就带着人往外走去了。 张氏拉着陆萱之一直送了陆安行到门外,等到府中人都各自回去了,才与陆萱之一起往正院走去。 “娘,为什么不拦着?”陆萱之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已经见不到陆安行的身影了,“这次我都听说那个李武雄特别凶悍,他能占下徐州,爹这次就算带兵前去,也讨不到好的!” 张氏安抚地拍了拍陆萱之的手,道:“这是你爹想去的,前一次去剿灭这李武雄,却让他给逃了。这一次,是你爹主动请缨的。” 陆萱之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竟然也不知应当说什么。 张氏道:“这皇位都还悬而未决,这时候若能出京城避一避,也不是什么坏事。” 母女俩一边说着,便一边进去了正院。正院中,陆荆之却恰好等在了厅中,他看着陆萱之和张氏进来,面上笑了笑,道:“萱姐儿回来,倒是也不差人先说一声。” “少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张氏瞪了陆荆之一眼,又拍了拍陆萱之的手,让她别开口,“父亲出征,做女儿的难道不应当回来相送?” 陆荆之道:“母亲便是偏心萱姐儿,我随便说一句便是阴阳怪气,我还没说她一个外嫁女,竟然敢回家来对着父亲指手画脚呢!” “我指手画脚也是为了父亲好,你倒是在家翘着脚说风凉话,不知道为了忠诚伯府争口气呢?”陆萱之一听这话就按捺不住,也顾不得张氏的眼神,就直接开口了,“若不是因为你文不成武不就,父亲又何至于这时候还要出去奔着军功出征?不都是为了将来的圣上看在父亲军功在身,能够顾念陆家多一些,别把这忠诚伯的爵位给收回去么!” “都住口。”张氏头疼地拍了一下桌子,倒是让陆荆之和陆萱之两人也都安静下来了,“荆哥儿回去吧,你媳妇如今双身子,你多多照看一些。” 陆荆之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下来,便转身出去了。 陆萱之扶着张氏坐下,又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然后主动认了错:“娘,我不该这么说哥哥。” “你也没说错。”张氏接了茶盏,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门外,轻叹了一声,“你父亲如今还要去外面征战,也都是为了你哥哥,还有这个忠诚伯府。” “但这时节,却并不是出征的好时节。”这皇位之争闹了这么久,陆萱之在家里面哪怕只是听着陈逸春偶尔说个只言片语,也能够对着局势有个明白的认识了,“咱们家……说到底,却是因为宫中的娘娘才有了今日,那时候父亲能从祖父那里把忠诚伯的爵位给保下来,不就是因为娘娘在宫中说了话?假如这次六皇子没能登基,皇后娘娘是容不下贵妃的,那时候……那时候假如娘娘没了……” “若真的有军功在身,也不用害怕这些。”张氏仍然是轻叹,“这些,我与你父亲都已经商量过了。一切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听着这话,陆萱之也只好安慰了张氏一番,有许多话却也是不好再说出口了。 到了正午时分,日头更烈了一些。 张氏留了陆萱之在家中一起用午饭,然后便问起了她在陈家的事情。 “你管家也有这么久,家中应当也理顺了,是时候和陈逸春要一个孩子。”张氏一面给陆萱之夹菜,一面这样说道,“这儿就我们母女俩,有些话我就明着说了。无论什么时候,若能生个儿子,你在陈家哪怕有婆婆刁难,也是不用害怕的。” 陆萱之听着这话,只摇了摇头,道:“母亲不必劝,我并不想生。” “这又是为什么?”张氏眉头拧起来,“哪能这样?你既然都嫁到陈家,这开枝散叶……” “母亲不必多劝,这事情我已经决定了。”陆萱之打断了张氏的话,“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张氏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陆萱之淡淡道,“我与陈逸春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每日在家中也没什么话说,偶尔我听着他说说朝廷上的事情,然后便没有别的了。我在家中能见到的不过是女眷之间的事情,然后便是管家琐事,即便心中有苦恼也不能倾诉,多说一两句便说到太太,这话他不乐意听,为着他不恼火也就只能避过去。”顿了顿,她看向了张氏,“母亲与父亲会是这样吗?会是除了偶尔听听他讲朝廷上的苦恼,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 “假如有了孩子,你们就可以聊一聊孩子。”张氏道。 “罢了。”陆萱之摇头,“假如将来他想要孩子,我给他纳四五房姨娘,想怎么生怎么生就是。” “不可如此。”张氏有些焦急了,“你与三郎之间也不过只是因为中间夹着一个婆婆,所以才如此尴尬,这纳妾太多,对你……” “母亲不必劝了。”陆萱之语气是冷静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张氏拧着眉头问道。 “我不喜欢陈逸春。”陆萱之道,“从一开始也没喜欢过,当日先帝赐婚是无法抗旨,我心中也存着几分天真,以为天长日久便会喜欢上。”说着她坦然地看向了张氏,“当日心存天真,便也就会有错觉,错觉自己也能喜欢,错觉自己也有期待,于是才会有争吵和不平。可回头想想,我只是在期待一个在陈逸春身上无法实现的事情,这些自然就是我错了。” “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情……都已经成亲做了夫妻,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张氏问。 “的确不计较了。”陆萱之道,“既然知道不喜欢,便知道许多事情应当怎么做了。为他管家,可以,不过是管家的事情,苦些累些,哪怕有些委屈也无妨。他想要做什么,做便是了,我不必劝也不必多说,他也乐得我万事依着他。他可以继续喜欢一个他心中的陆萱之——那只不过并不是我本人而已。” “胡闹!”张氏瞪了陆萱之一眼,“夫妻之间,哪能像你这样的?” “那否则呢?”陆萱之反问,“像慧姐姐一样,明知道那章彦青是个贱人,还要捏着鼻子应了,做一个贤妻良母打理家事,再想方设法怀孕生个儿子?” “少年夫妻老来伴,等将来老了,章家自然也会对慧姐儿好。”张氏道。 “娘,你却不必用这些话来诓我。”陆萱之摇了摇头,“这世上女人有多难,我已经知道了。如慧姐姐那样,受苦受累几十年,用一辈子的委屈,换最后那几年的相伴?那不过是因为那男人老了,没人再看得上他,所以他身边只有这么个受委屈的傻子相伴了。生了儿子,也不知那儿子将来会不会和那男人一样,也不知会不会是个白眼狼,一切都是未知,为什么又要这样做?” 张氏听着这话,竟然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反驳自己女儿了。 而陆萱之继续说了下去:“我与陈逸春,或许会比慧姐姐和章彦青之间好一点,但也不过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在陈家,我做了千般万般的事情,也抵不过他亲娘在他面前一哭,我委委屈屈忍一辈子,大约也只能忍到他亲娘没了,才可能过几天舒心日子。我若生了孩子,多半要被他亲娘抱过去养着,陈逸春也必然不会反对,将来天长日久,再养出一个对我心生怨恨的小东西?”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事情,既然一眼就能看到结果,那便还是不要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1.乱纷纷 张氏并没有劝服陆萱之。 许多道理, 张氏身为女人,当然比自己女儿更明白。 但很多时候,女人所需要的仍然只是忍耐与认命。 而陆萱之倒是没有想过去说服张氏,或许是成亲之后的种种让她成长, 又或者是因为她也开始明白自己母亲会面临的那些无奈。 陆安行带着兵马离开京城没有几日,京中还在为谁继位的事情而争吵的时候, 徐州便有噩耗传来, 陆安行大败, 并且自己还死在了李武雄的箭下。 这消息传到京城,几乎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陆安行当初也算是战将,故而才能袭了这忠诚伯的爵位, 这次出征也正是看中他之前在徐州驻守过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 陆萱之知道这消息时候也是一愣,她匆忙换了装扮, 一面让人去通知了陈逸春,一面又让人准备车马等, 就准备回去忠诚伯府。 老太太邹氏听闻之后, 也忙命人到陆萱之身边帮忙, 又按照陈家与陆家的关系, 准备了奠仪, 让陈逸春和陆萱之一起送去忠诚伯府。 耿氏在一旁听着倒是露出几分神色, 仿佛又是想说什么, 最后却是没开口。 待到陈逸春回来, 陆萱之便与他一起往忠诚伯府去了。 陆安行这样意外去世, 整个忠诚伯府也是乱成一团。 张氏听到消息时候就晕了过去,而陆荆之和龚氏见张氏晕了,也是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等到二房三房的人过来询问时候,大房便是无人照应。 正是这么一团乱的时候,钱氏却一番收拾就开始哭天抢地。她是姨娘,原本便不应当在这个时候露面,因陆荆之和龚氏都没注意到她,便让她得了机会,这一阵哭闹,倒是让二房三房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最后还是张氏转醒,强打着精神把钱氏给撵了回去,然后又命龚氏先设灵堂,接着又与二房三房的人把陆安行去世的事情说了,又道朝中如今还没定下此事,于是不能大办,恐怕朝廷会追究陆安行打了败仗的责任。 二房三房一听这话,心中也有了分数,于是纷纷只找了借口离开。 陆萱之到忠诚伯府的时候,便是见到自己二叔三叔匆忙走开的背影。她强忍着泪水上前两步,拉住了张氏的手,还没开口便被张氏拦下了。 “你父亲此事朝中还未下旨意,不必多说了。”张氏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她看着陆萱之,语气很是认真,“你和姑爷都回去吧!” “我怎么能回去……”陆萱之眼泪掉下来了,“这时候我怎么能回去……?” 张氏看着女儿掉眼泪,自然是有些不忍,可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心肠道:“回去吧,这里有我和你哥哥打理便是了,你是外嫁女,不应今日过来。” 陆萱之听着这话,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娘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出嫁了,便不是爹的女儿了?难道我出嫁了,此刻就不能前来了?” 张氏只看向了陆萱之身后的陈逸春,道:“今日府中事情繁乱,却也不好招待,姑爷便先带着萱姐儿回去。等到朝廷下了旨意——之后再说吧!” 陈逸春应了下来,便看向了陆萱之:“走吧,按照规矩,三日后我们过来就是。” 陆萱之祈求地看向了张氏:“娘,让我留下吧!” 张氏仍然只摆了摆手,并没有答应。 这时,陆荆之从里面出来了,见到陆萱之和陈逸春在正堂中,于是先打了招呼,然后便只向陆萱之道:“萱姐儿今日不应当过来,先回去吧!” 若这放在从前,陆萱之一定会和陆荆之吵起来,但今日先有张氏的话在前,她却是没了力气,于是只转了身,失魂落魄地便往外走去了。 倒是陈逸春,仍然是按照礼数先和张氏与陆荆之别过,然后才转身追了过去。 “这规矩……在家的时候我便想说的。”在马车上,陈逸春这样对陆萱之说道,“不过那会儿太太和老太太都在,她们没说,我也不好说。” 陆萱之靠在窗子边上并不说话,她盯着外面,也不知在看什么。 “到时候在家里面祭奠一番,烧些纸钱贡品也是一样的。”陈逸春看着陆萱之,语气微微软了一些,“节哀顺变,这……这也的确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事情。” 陆萱之听着这些话,又仿佛没听到心里去,她看了陈逸春一眼,也没吭声。 陈逸春倒是也知道此刻不应当再多说什么了,于是便与车夫打了个招呼,自己坐到了外面去,留了陆萱之一人在马车里面。 陆萱之有些感激此时陈逸春避到外面,让自己一人呆在车中的。 她也不知要如何回应他的话,无论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开口便会说出不好听的话语。 她并不想在此时此刻与陈逸春争吵,也并不认为自己应当与陈逸春争吵。 她看着外面,一时间又觉得有些苦涩。 她不是陆家的人了。 出嫁这两个字,就已经说明了她不再是陆家的人。 若按照世人目光,她如今就是陈家的人。 故而便不应当今日就来祭拜,故而也不应当过多露出哀伤。 太过于荒谬。 又过了数日,陆安行的尸身被人送回了京城。 朝中终究也没有对陆安行此次在徐州的大败说什么,似乎是看在陆安行已死的份上,便没有追究太多。 即便如此,陆家也并不敢对陆安行的丧事进行大肆操办。 陆萱之按照外嫁女的规矩最后也露了面,但也并没有多留,只是按照张氏的吩咐,在丧事之后便很快离去。 虽然陆安行没了,徐州的战事并不能被忽视。 尽管那大位上究竟是谁来坐也并没有争吵出一个结果,这次也仍然是内阁越过了皇后秦氏,派了另一个人往徐州去了。 七月流火。 夏天快要过去了。 徐州的战事看似要慢慢平定下来,李武雄也没了声音。 京城也渐渐平静下来,尽管许多事情还都并没有得到解决。 陆家在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之后,便又开始为了那悬而未决的忠诚伯这爵位,开始谋划了。 朝廷并没有说要收回这爵位,但也没有说要把这爵位给谁,陆家三房倒是都对着爵位有了些想法,只是朝廷不发话,如今又没个人能在朝廷上说什么,于是也都只是心中暗暗谋划,却又都没有说出口。 倒是陆荆之有些着急,在他看来,这爵位应当便是他的,他见朝廷迟迟没有发下旨意,便求到了张氏那边,请她进宫去见贵妃,让贵妃发话让这爵位传到自己身上。 张氏原本想推拒,但最后也禁不住陆荆之一而再地请求,便也只好收拾了一番,递牌子进宫去了。 因宫中许多事情未定,贵妃如今还是在含春殿。 见着张氏来了,贵妃倒是有些高兴。自从先帝没了以后,她每日只是按照张相的建议,大多时候都是在先帝灵前哭泣,或者是在皇后秦氏面前哭泣,而这样哭泣之下,许多事情也仍然是悬而未决,贵妃自己是觉得有些疲累了。 拉着张氏在偏殿坐了,贵妃先问起了陆家的事情:“妹夫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如今陆家可还好?你那两个小叔可还安分?” 张氏见她先问了陆家,便也就顺着这话往下说了:“这却是无法安分了,只有一事,今日我进宫也是为着这事情。” 贵妃听着这话,却能明白张氏所指:“你是说忠诚伯的爵位?” 张氏谨慎道:“这爵位,二叔和三叔想要,荆哥儿也想要,倒是在家里闹得难看。娘娘……可知这爵位,到时候究竟要如何处置?” 贵妃摇了摇头,道:“若按照妹夫在徐州的大败,应当会要追究整个陆家的责任,如今只是轻描淡写略过,已经是格外开恩。爵位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 张氏听着这话,微微叹了口气,道:“有娘娘这句话,我也能回去弹压了他们。” 贵妃也是轻叹:“弹压却也不是个法子,妹妹不如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把家给分了。从前是你家老太太还在,你们大房有爵位又势大,所以三兄弟不分家。可现在……荆哥儿已经长大了,此刻分家了,你跟着荆哥儿也好过一些,省得一大家子争吵不休。” “我倒是也想过。”张氏语气中有些无奈,“只是……只是这也不是时候,老太太尚在呢,我如今说话也不顶用了。荆哥儿倒是还有些怨我,怨我偏心了萱姐儿……” “若萱姐儿是个男儿,恐怕妹妹还少操心一些。”贵妃有些惋惜,“我常常招萱姐儿进宫来和我说话,从前看着慧姐儿和她,是慧姐儿懂事,她呢有些莽撞。可这几年看下来,倒是萱姐儿心里有决断,慧姐儿心软了一些。” “娘娘是说陈家那些事情么?”张氏听着这话,倒是只想起来上回陆萱之和自己说不要生孩子的事情了,“她在陈家,我只有担心的。” “我倒是觉得不必担心。”贵妃道,“萱姐儿心里明白得很,倒是比慧姐儿更明白。” 张氏倒是有些不解了,此刻却也不好追问,倒是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身为母亲,竟然了解女儿不如宫中贵妃更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2.局势 贵妃送走了妹妹张氏, 心中有些怅然。 曾经张家这些姻亲,都可看作是自己的拥趸。大妹妹嫁去了保国公府,二妹妹嫁去了忠诚伯府。但大妹妹去得早,膝下也就一个沈慧;二妹妹从前忠诚伯府是能有指望的, 甚至这次陆安行去了徐州,她心中都是想着这如果能把李武雄给打败了, 等到回京时候支持了六皇子, 皇后那边便无话可说。只是世事难料, 谁知道会是这样情形? 她能清楚地看到,随着这皇位的争斗,有些事情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发生变化。 最初的确是六皇子更合适, 可张相太过强势, 两次内阁都是越过了皇后秦氏往下发旨意,这不得不让人感到不安。 如今朝中已经有了风声, 他们不再考虑六皇子和八皇子究竟谁合适,他们现在思索的是, 假如六皇子登基, 那么将来是不是权臣当政, 大魏要还是不是姓虞呢? 贵妃是清醒的, 她已经意识到, 有些事情或许不会如愿了。 陆安行去世之后, 陆萱之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 老太太邹氏见她心情郁郁, 也并没有多劝, 只让她平日里多多出来走动, 不要闷在屋子里面。 倒是耿氏出来道:“如今陆氏虽然不用给忠诚伯守个三年,但也应当避嫌,这管家来往的事情,须得谨慎些。” 这话说得却也有理,陆萱之虽然已经出嫁,如今算是陈家的人了,不用为了陆安行守孝,可毕竟这时候还是应当表达孝心,有些人情往来的事情,须得避嫌。 老太太邹氏看了一眼耿氏,心中也是一叹。这些年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许多事情给了陆萱之之后,倒是轻省了许多,为着侯府,她强行把管家权给了陆萱之,倒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情形的。只是她是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管家了,若给了耿氏,她这些年谋划岂不是白费?思来想去,似乎也只剩下一个孟氏,孟氏这些年似乎收敛了一些,不再是唯唯诺诺只听从耿氏意思…… 想到这里,老太太邹氏闭了闭眼睛,然后道:“让孟氏来帮忙搭把手,有些事情可以让孟氏去做。” 耿氏心中一喜,面上倒还是平平,口中道:“那便让孟氏和陆氏一起把这管家的事情理一理,哪些事情应当给孟氏的,还是要分清楚。否则若是中间出了岔子,也是不好看。” 老太太邹氏应了,便让人去把陆萱之和孟氏一起请了过来。 听闻了孟氏要和自己一起管家时候,陆萱之倒是也没多少意外。自从父亲去世,她便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她看了一眼一旁乖顺的孟氏,又扫了一眼耿氏,口中道:“人情往来上的事情,都可以给大嫂来管着,家中一些琐事,我来便是了。” 耿氏在一旁道:“这还是得分得更清楚一些了,人情往来是哪些,家中琐事又是哪些?往小了说,人情往来不也算是家中琐事么?” 陆萱之垂眸,只道:“那便请太太和嫂嫂来分一分,究竟是要做什么好了。” 耿氏听着这话,心中一喜,正要说话的时候,却被老太太邹氏打断了。 “有些要出门露面的事情,让孟氏出去。”老太太邹氏道,“除此之外,便都还是由陆氏管着。” 这话听在耿氏耳朵里,又有些不太舒服,只是她也不好多说,便只道:“老太太所说也有理。” 一旁的孟氏便上前来温温柔柔地应下来,然后看向了陆萱之,道:“弟妹有些事情尽管吩咐我便是了,我没有管过家,许多事情一窍不通,还请弟妹多多包涵。” 陆萱之看了孟氏一眼,道:“嫂嫂不必客气。” 管家的事情这么一分,虽然分到孟氏手中的并不多,耿氏心里也是欢喜的。 她只想着,假如有一天老太太邹氏没了,她便能理直气壮从陆氏手里把管家权要过来,就依着老太太当年意思,她不管家,全部让孟氏去做,也是一样的。 她便是看不顺眼陆萱之,从来也都认为自己儿子那会儿是鬼迷心窍,才会去宫中求了这么一段指婚。 陆萱之自然也知道耿氏的欢喜。但她并没有什么心思去计较这些。 自从陆安行去世了,她在陆家那么一番遭遇,张氏还有陆荆之说的那些话,都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并不算一个人,似乎只是一个物件,从前属于陆家,现在属于陈家,但并不属于她自己。 一边是觉得荒谬和讽刺,一边又是担心。 她仍然担心着张氏现在好不好,担心着家里面二叔三叔会不会借机欺负了她。又担心陆荆之是不是会不孝,从前有陆安行压着他,他不敢对张氏不好,现在会不会完全随心所欲了? 如此,她也忍不住便派了颂珠回了一趟陆家。 等到颂珠回来时候,把陆家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说,便让陆萱之吃了一惊。 “分家?现在已经分了?”陆萱之有些不可思议,“从前老太太不是压着不许分么?” “太太说是已经分了。”颂珠口齿伶俐,“太太说,那忠诚伯的爵位朝中是不打算让陆家继续袭了,并且老爷在徐州的大败,如今没有追究责任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事。二老爷和三老爷听说了这事情,便主动向老太太提了分家。” “那老太太现在还在家中么?”陆萱之问。 颂珠道:“二老爷接着老太太过去奉养了,也没有跟着太太一起。” 陆萱之觉得有些好笑,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又道:“那我大哥他们?” “太太原本是想带着大爷一起回老家去给老爷守孝,但大爷不愿意,所以只打发了钱姨娘那些人。”颂珠老老实实地说道,“其他也没别的了,太太身子不太好,现在还病着。见到奴婢过去,太太还有些高兴,但太太说请姑娘别回去了,说是为了姑娘好。” 陆萱之听着最后那句话,也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酸。 颂珠看着陆萱之神色,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安静地退到门口,留了陆萱之一人在屋子里面。 忠诚伯府陆家就这么散了。 在京中许多人家看在眼里,也是一声叹息。 只是他们也来不及过多感慨,便立刻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了目光: 权倾朝野的张相竟然被弹劾了,弹劾他的人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之前在冀州大胜的韦兴东。 韦兴东弹劾张相在冀州一战中贪墨钱粮,并且给出了证据若干。 一时间满朝哗然,几乎都让人感觉不可置信了。 已经入秋,北风一起,京城便开始在一场一场秋雨中转凉了。 陈牍在书房里面焦虑地走来走去,一旁陈鹤还有陈逸夏和陈逸春兄弟俩都站着不敢说话。 “这事情必须要保住张相。”陈牍停下脚步,“这事情我们都很清楚,当初为了韦兴东那小子去冀州,我们几家是怎么自己出钱出粮草,张相是怎么筹募,若不是张相帮忙,他在冀州早就被燕国那小太子给灭了!” “韦兴东手中的证据……”陈鹤虽然常年是在国子监里面,有些事情倒也还是了解的,“不如等二弟三弟来了,再仔细想想。” “若张相倒了,咱们家也落不到好。”陈牍道,“张相倒了,自然是八皇子登基。到时候……到时候我们这些支持过六皇子的,谁也没有好下场。” 正说着,陈鸥和陈鹭一起从外面进来,身后倒是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聂南。 陈牍等人自然是认识聂南的,聂南自从在朔州打了胜仗之后便被先帝召回京中,之后便一直跟在先帝身边,卫戍皇宫,宫中的禁军都是他手中的人。但他并没有卷入这一次六皇子和八皇子的皇位之争,这会儿出现在了这里,倒是让陈牍等人有些意外。 “聂将军原本是到我那里说张相的事情。”陈鸥开口道,他是在户部的,当初有一些钱粮便是从他手中出去,“父亲刚才派人到我那边去,聂将军在一旁听说了,我便斗胆带着聂将军一起过来了。” 聂南上前先给众人见礼,然后道:“张相的事情,我手中有证据能证明韦兴东所说全是编造的。” 陈牍看向了聂南,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你手中有什么证据?” “先帝的口谕。”聂南沉着道,“当日先帝也知道户部拿不出银钱,所以让张相想办法凑齐了粮草,送去冀州。” 陈牍听着这话,心中倒是一喜:“有了这个,便好办了!” “但这事情,也只经过了我一人。”聂南有些忐忑,“我只担心……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并不相信……” 陈鸥在一旁道:“假如秦氏能把韦兴东说动,让他来撒谎,那么也当然可以说服当日先帝身边的内侍,来否认聂将军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3.落定 正如陈鸥所说, 韦兴东既然站出来弹劾了张相,那么秦氏手中便有更多的准备。 事实上,既然秦氏这次会对张相下手的原因,也正是手中有了完全的准备, 做好了一切的谋算。张相在朝中那样大势力,秦氏看得相当清楚, 她既然想要八皇子登基, 于是一直忍耐至今, 忍耐到自己手中的武器已经足够将他一击必杀,于是才选择了这时候发难。 这时候,几乎可以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既然要从粮草军饷上做文章, 那么陆安行在徐州的那一败便是最好的切入点。 陆安行究竟为什么会大败?那自然是因为粮草银钱不足, 陆安行手中兵马不足,所以才会在对上李武雄的时候那样溃败甚至丢了自己的性命。 而陆安行的出征并没有经过秦氏, 乃是内阁——或者直接说是张相——越过了秦氏做出的决定,那么水应当为陆安行的失败来负责?那自然就是因为张相。 如此就能把粮草军饷的问题发散扩大。 秦氏自然默认六部调拨的粮草军饷毫无问题, 有问题的就是张相了。 再继续往前推, 便能推到当年韦兴东在冀州的一战。 韦兴东准备好的虚假证据来证明当年在冀州是如何苦战, 证明当年张相是怎样贪墨了粮草军饷。 两厢加起来, 便足够罗织起了一张让张相无法挣脱的大网。 再有那因为内阁两次三番越过秦氏做出了出兵的决定, 早就有人对张相不满, 于是秦氏一边支持的人越多, 张相与六皇子那一边支持的人就越少。 如此, 哪怕安平侯府还有聂南等人一力证明张相的清白, 最后却也无济于事。 当皇权真的开始作用——哪怕只是在一个女人手里,此时此刻的张相也是无力翻身了。 况且秦氏那边一开始就站在了大义那一边,在没有先帝遗诏的支持下,张相、贵妃,还有他们所支持的六皇子,的确也胜不了秦氏和八皇子。 最终便是张相下狱,英国公府被抄,家中老小统统流放。 宫中贵妃,秦氏倒还留了些体面,没有褫夺她的封号,只赐了白绫三尺,甚至对外也只说她因先帝去世之后哀毁骨立,于是因病去世,还也允她能入帝陵陪伴先帝。 只是这样的体面,在张氏一门都已经锒铛入狱流放千里的时候,却显得那样荒诞好笑。 一夕之间,风云巨变。 在清算完了张相和贵妃之后,秦氏便很快转而对当日还支持着张相的人开始下手。 安平侯府便是首当其冲了。 陈牍手中的兵权被回收,他原本是守护京畿,此时身上便是一官半职也没有了,倒是安平侯这爵位还在,秦氏也并没有太赶尽杀绝。 陈牍的儿孙们倒是没有受到太多的波及,陈鹤也仍然在国子监,陈逸春陈逸夏兄弟俩也都在各自的衙门——只是仍然会因为陈家的变化,感受到一些从前不会看到的眼神和目光。 另一边便是聂南。 聂南自先帝时候起便一直掌管禁军护卫皇宫,这一次虽然没有掺和到皇位之争中,最后却倒向了张相一边,秦氏也曾让人去说服他,却一直没有结果。 这次也便是直接让聂南不再掌管禁军,也不再守卫皇宫,除此之外也与对待安平侯府一样,并没有对他身上的其他的爵位等有什么动作,只是手中没有了实权。 对聂南来说,这却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从来也不想守着这皇宫,若不是先帝时候他几次三番请缨去前线都没有被应允,他这时就不会在京城,他说不定早就把燕军给打败了,说不定大魏早就没了北边燕国的威胁,可以一心一意处理国中的琐事。 此次不用再守着皇宫,他倒是也觉得轻省。 只是在离开皇宫之前,他却去了一趟六皇子居所,见了一见这个他没有正面支持过的皇子虞嵘之。 六皇子虞嵘之有一张肖似贵妃的清俊面容,但却并不显得阴柔,在男子当中看起来也是俊美的。他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裳,却是显得他身上空空荡荡,几乎要瘦得脱了形。 聂南微微放重了脚步声,引得六皇子虞嵘之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然后才上前去行了礼:“殿下。” “聂将军。”虞嵘之起了身,虚扶了他一把,然后左右看看没有见着内侍的时候,才恍然想起自己当下情形,于是便带着几分歉意继续说了下去,“我这儿也没个伺候的人,茶水不周……” “殿下不必客气。”聂南道,“臣马上就要离开宫中了,于是来见见殿下。” “将军要去前线了吗?”虞嵘之问,自从贵妃去了,他被秦氏软禁在宫里面,对宫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才有这么一问。 聂南脸上有些黯然,但还是道:“大约是没有机会能去前线了。” 虞嵘之愣了一下,随即恍然,于是低声道歉:“是我问错了话,请聂将军见谅。” “无妨。”聂南对自己一直没有办法回到战场上,已经没有那么介意了,“臣来见见殿下,不知殿下之后有什么打算?” “为何有此一问呢?”虞嵘之看向了聂南,自嘲地笑了一笑,“按照本朝前例,我应当会马上被封一个郡王,然后被送到封地上,无诏不得外出。只是不知母后会怎么做,或许会把我一辈子关在宫里面,或许是要永远拘禁在京城。我有什么打算,已经不重要了。” “臣当日在先帝身边,听过先帝对殿下的夸赞。”聂南也看着虞嵘之。 “那又有何用?”虞嵘之摇了摇头,“我知道将军的意思,只是——只是已经没有用处了。”顿了顿,他年轻的面庞上闪过了一丝颓然,“或许这也是我与将军最后一次见面了。” 聂南不知应当说什么,他是武将,也从来不善言辞,此时此刻他也只觉得有些怅然。 渐入深秋。 经过紧急的筹备,八皇子虞岫之终于登上了皇位,并尊了秦氏为皇太后,将秦尚书提拔为了宰相。 但因虞岫之年纪还小,于是秦氏摄政,很快秦氏便以皇帝的名义发布了一系列政令,乃是要增开恩科,广纳贤才。 这对广大学子们来说,倒也是一桩好事。 然而这一年又是荒年歉收,朝中对秦氏的政令虽然也十分附和,却又显得死气沉沉。 在秦氏的政令中,却并没有提及这些歉收的事情,仿佛大魏如今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可徐州李武雄未除,北边燕帝又在对西边用兵。 这一些,秦氏似乎没有看到,又似乎是不想看到。 安平侯府。 陆萱之接了沈慧的帖子,倒是觉得有些诧异,于是看向了那送帖子来的人:“你们奶奶现在倒是没住在侯府了吗?” 那人道:“奶奶前几日病了一场,便在庄子上养病呢。” 陆萱之微微皱眉:“什么病倒是要挪到庄子上去?在府里面请个太医来看看不是更好?” 那人道:“已经请太医看过,太医也说奶奶要静养。府里面事情太多,奶奶平日里管家也总忙碌,所以才去庄子上了。” 陆萱之只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怎么多想,便道:“那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说我明日就去看她了。” 那人忙应了下来,便恭恭敬敬退出去了。 等到那人走了,一旁颂玉看向了陆萱之:“那人不是慧姑娘身边常伺候的人呀,看着眼生。” “应当是侯府的人吧!”陆萱之把帖子放在旁边,“只是没想到慧姐姐竟然去庄子上,前些时日也竟然一直没听说。” 颂玉想了想,道:“姑娘那还是不要去了吧?这会儿过去,倒是不好。” 陆萱之诧异地看向了颂玉:“你在说什么?” 颂玉小心地看了一眼陆萱之,嚅嗫了一会儿,道:“我、奴婢、奴婢是说……姑娘还是不要去了……慧姑娘都没在侯府里面,说不定是在章家惹了什么事情呢……那要是去看了,还不惹事?” “滚出去,给我跪在外面。”陆萱之听清楚了颂玉的话,便一拍桌子怒喝了一声,“你且想想,你是什么东西,能不能说这话!” 颂玉被吓得当场跪在了地上,眼泪涌了出来:“姑娘、姑娘息怒……奴婢……奴婢……” “拖出去!”陆萱之的声音已经引来了外面的仆从,她不想再看颂玉,便直接对旁人说道。 颂玉哭着被拖走了。 陆萱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又看向了桌上沈慧送来的帖子,心中有些不安。 沈慧是出了什么事情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4.出头 又下了一夜雨。 早上起来时候, 就感觉又冷了一些。 陆萱之起身处理了一些琐事,然后便命人备了马车,要去庄子上看沈慧了。 临了出门倒是又被耿氏拦下说了些有的没的,陆萱之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 却还是那入了秋要换上四色新衣的事情。 耿氏揪着颜色料子的事情说个没完,只道:“从来都没这么素净过的, 我这里倒是也罢了, 怎么给老太太的也那么素?” 陆萱之看了耿氏一眼, 也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于是道:“我们这样有爵的人家,国丧一年, 自然是要素净些。平民百姓倒是三月, 如今已经可以嫁娶……太太莫不是算错了日子?” 这话倒是听得耿氏脸色一白,气哼哼地没说话了。 陆萱之也懒得再与她纠缠什么, 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往外去了。 上了马车, 一路往章家的庄子上走, 出了北城, 天上便又淅淅沥沥开始下雨了。 秋雨总是温和些, 不似夏日落雨, 总是电闪雷鸣, 声势浩大。 陆萱之听着雨点落在车顶上的声音, 问外面的颂珠:“离庄子还有多远?” 颂珠忙道:“还要走一会儿, 章家这个庄子偏一些, 有些难走。” 陆萱之应了一声表示知道,然后便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养神。 果然又走了许久,马车才停下来。 颂珠先让人去敲了门,然后撑着伞请陆萱之下来。 庄子里面见有人来,也是急忙撑着伞出来迎着,见是陆萱之,面上便多几分殷勤,一路笑着给送了进去。 沈慧在贵妃榻上卧着,闭着眼睛假寐,听着外面有声响,然后才睁眼看向了门口,便见陆萱之已经来了,正要起身,却被陆萱之快走几步给按下了。 “快别起来。”陆萱之笑着说道,“听说你病着呢,我们姐妹俩,倒是不必这么客气。” “也就有些头疼。”沈慧笑了笑,仍然还是坐起来,“又有些想你,便让人去给你送了帖子。” “想我便早该来告诉我,我就来陪你了。”陆萱之在一旁挨着沈慧坐了,“说不定我陪着你,你头疼也早就好了。” “你在侯府里面也忙着呢。”沈慧轻叹了一声,“你家太太也不好相与,为了陪着我,又闹得你在家里不得安宁,那便不好了。” “哪怕不来陪着你,家里面也不见得安宁多少。”陆萱之握住了沈慧的手,又微微一惊,“慧姐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慧低头看了看,只勉力笑道:“病着呢,多少也会瘦一些。” 陆萱之却并不信:“病着便应当好好养着,怎么会忽然就瘦成这样?是不是章家对你不好?他们是不是看着……看着宫里面娘娘没了,如今就变了一副嘴脸?” 沈慧静默了下来,又看了陆萱之一眼,最后苦笑一声:“那又能怎么办呢?” 陆萱之眉头一拧,道:“凭什么给你委屈?当日求娶,又不是你赶着上的,是他们章家主动求娶的!这会儿凭什么对你不好?慧姐姐,你究竟是自己到庄子上来的,还是他们赶你出来的?” 沈慧听着这话,眼眶微微一红,但仍是勉力笑道:“总有你为着我,我心里是高兴的。” 陆萱之正色道:“我当然为着你,我们虽然只是表姐妹,但比亲姐妹还亲。我知道国公府是指望不上了,章家又是这副嘴脸,你索性也不要在这庄子上呆着,跟着我回去就是。” 沈慧摇了摇头:“我跟着你走了,倒是连累你在陈家。” “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陆萱之眉头立起来,“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章家若是不想要你了,和离便和离,你带着嫁妆,哪怕不回娘家去,我养着你就是了!” 这话一出,一大滴眼泪从沈慧眼中掉下来,她抬手抽了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有些哽噎:“我是姐姐,你是妹妹,素来没有妹妹来照顾姐姐的,应当我照护你才对。” 陆萱之伸手轻轻地抹去了沈慧脸上那残余的泪痕,道:“这话便错了,姐妹之间便是相互照应。从前你照顾我,现在我照顾你。”顿了顿,她又道,“旁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收拾了东西跟着我走便是了,这庄子又小又偏,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哪怕真的生病,在这里也是养不好的。若你不想到陈家去,便到我名下的庄子上去,那儿宽敞,还有一眼温泉,住着也是舒服的。” 沈慧摇了摇头,道:“我却不好走开。” “这有什么不好走?”陆萱之语气微微重了一些,“难道你还想留在章家?章家有什么可留恋的地方?章彦青未成亲的时候身边就有女人,不仅有女人,还直接弄大了人家肚子?当日他便半点体面不给你,你难道还想留个体面给他?” “并非是体面不体面。”沈慧抬眼看向了陆萱之,“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并不能只为了我自己着想。你的日子过得也并没有比我好太多,我事事依赖你,我自己虽然省心了,可又为什么要让你忧心呢?” 陆萱之静默了一会儿,道:“这又有什么为什么的?这是我应当做的。” 沈慧仍是摇头:“这世间,女人多是依附着男人而活的,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今日跟着你走了虽然容易,我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只闭着眼睛把所有事情都扔给你,可你又要承受多少呢?章家自然不会放过你,他们落了面子,不会善罢甘休。陈家也容不得你,你家太太看到这个机会,一定会让你在陈家也过不下去。到那时候,我们应当如何?” 陆萱之并没有想到那么远,她抬眼看向了沈慧:“到那时候,总会有一条出路的。” 沈慧道:“我并不想连累了你。” 陆萱之还想说什么,但此时此刻却又再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沈慧是怎样想的。 她也知道为什么沈慧会这样想。 当年沈慧在保国公府里面是怎样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是怎样每日里茫茫然没有依靠,她全都一清二楚。 所以之后是宫里面贵妃来为沈慧主持了婚事,所以之后沈慧出嫁了,保国公府一副嫁妆便和她断了来往,也所以……尽管章彦青是那样的一个人,沈慧也仍然忍了。 不得不忍,不能不忍。 对沈慧来说,她没有退路了。 她也不想牵连到谁,从前宫里面贵妃还在的时候,她也鲜少会去因为自己的事情找贵妃主持什么公道。 所以现在,沈慧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不意外。 陆萱之抬眼看向了沈慧,最后道:“慧姐姐应多为自己想一想。” 沈慧当然也明白陆萱之的意思,她伸手抚过了陆萱之的脸颊:“萱姐儿长大了。” 陪着沈慧在庄子上转了转,又吃了午饭,到了下午时候雨停了,陆萱之便被沈慧赶着走了。 陆萱之是想多留一会儿,但沈慧却很坚持,于是她想了一想,心中也有了决定,便与沈慧告辞,便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了庄子,陆萱之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吩咐外面道:“往南安侯府去。” 外面颂珠愣了一下,问道:“姑娘要去章家吗?” “是。”陆萱之道,“直接过去就是了。” 颂珠不敢多问了,只应了下来,便吩咐了车夫直接去南安侯府。 马车到了南安侯府外,陆萱之只让人上去敲了门。 章家人忽然听说有个人上门来,自称是安平侯府的,还有些愣住,急急忙忙进去通传了,然后便有人出来把陆萱之给迎了进去。 陆萱之大大方方进了南安侯府,又进去了正厅,接着便见到了王氏——章彦青的母亲,章家的大太太。 王氏从前便见过陆萱之,这会儿见是她,面上便露出了些虚假的笑容来:“沈氏病着没在家里,你若是想见她,明儿去庄子上便是了。” 陆萱之冷笑一声,道:“从来只听说下人病了挪出去了,南安侯府的规矩倒是奇怪了,怎么还有主子病了挪出去的?不把自家大奶奶当主子看了?” 这话一出,王氏也明白陆萱之来意,脸上笑容刷地冷了下去,道:“这是我们章家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说话。请你出去吧!”说着,便是要端茶送客。 陆萱之半点怯意也没有,也并不打算离开,口中道:“你们章家家事我懒得管,但沈氏的事情我却是要管到底的。沈氏乃是你们章家去宫里求到的指婚,你们对沈氏不敬,便是对先帝不敬。先帝国丧未过,你们这样作为,是想要做什么?今日若你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便进宫去在太后面前告状,届时太后自然也会给我一个公道,给沈氏一个公道!” 王氏万万没想到陆萱之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只气得手都抖起来了:“你、你算什么玩意?” “那你们章家又算什么玩意?”陆萱之反问,“更何况,你们章家又做了多少没脸的事情?那白姨娘是怎么在沈氏进门之前就有名分有孕了?你们是怎么欺瞒了先帝?这些要不要我一一都抖落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5.近利之人 章家在贵妃没了, 八皇子登基之后,便对沈慧十分冷淡。 从前章彦青求娶了沈慧,也是想着能与贵妃搭上关系,奈何娶了之后, 沈慧也并没有因为宫中贵妃给章家带来太多的好处。 上一回章彦云得了爵位时候,章彦青想让沈慧进宫去请贵妃也给自己弄个一官半爵时候, 沈慧一口回绝, 便让他心中有诸多不满。 这回贵妃没了, 章彦青见沈慧生病,便直接与王氏商量,把沈慧送到了庄子上去。 他们不认为有人会为沈慧出头, 也不认为沈慧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只等着沈慧病死了,直接便痛哭一番风光大葬, 再赚个好名声。 于是陆萱之这会儿过来,便是让王氏心中又气又恨了。 王氏更没想到陆萱之还知道那么多事情, 连章彦青先有了白姨娘这种事情都能一清二楚, 心中于是有些忌惮。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勉力笑了笑, 道:“庄子上清静, 养病倒是更好一些。” 见王氏转了态度, 陆萱之也没有穷追猛打——她这会儿倒是真的能把王氏逼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沈慧既不肯跟着自己走, 又想要继续留在章家, 于是她也知道不能太过于,得给沈慧多留几分余地。于是她顺着王氏的话往下说道:“庄子那样偏远,请了太医都不方便,不如在侯府里面,伺候的人多,找太医也容易,用药也是方便的。” 王氏看了陆萱之一眼,语气软了一些,道:“倒也有理,明日我让大郎亲自去接沈氏回来便是了。” “何必要明日,今日还这样早,便应当接回来。”陆萱之也看着王氏,目光不躲不闪,“哪里有当家奶奶在外面住着的呢?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你们章家要宠妾灭妻呢?方才我过来时候,还看到那白姨娘穿金戴银,仿佛是家里的主子!” 王氏有些憋屈,也只好道:“也是如此,一会儿我便让人去接沈氏。” 陆萱之思忖了一会,道:“那我明日再过来看沈氏。” 从南安侯府出来,陆萱之轻轻叹了口气。 上了马车,便只吩咐回去安平侯府,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车窗往外看,街上仍然十分萧条,自打那年京城戒严过之后,便再没有热闹过了。 陆萱之一时间想起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她想到沈慧,便想到自己。她自己又比沈慧好多少呢?或许只好在如今的陈家家风正,尽管耿氏不喜欢她,但老太太邹氏是公正的,若是老太太邹氏不在了,剩了耿氏,那么她便是和沈慧一个处境。 想着,便觉得有些唏嘘。 只是这仍然是无可奈何——或者说,在本分和规矩的约束下,是无可奈何的。 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艰难的,不独独是她和沈慧。 如此过了一日,陆萱之果然又去了一趟南安侯府,也果然见到了沈慧。 王氏害怕陆萱之把章彦青那些事情拿出去宣扬,害怕坏了他们章彦青的名声,倒是分外配合一些。 这倒是看得陆萱之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把这些当把柄拿出来,或者还能换得沈慧日子过得好点。 等到王氏走了,陆萱之便陪着沈慧又说了一会儿话。 “倒也是我自己自作主张,跑到章家来闹了一场,没有叫你为难吧?”陆萱之抢在前面关切地问,“昨天有没有给你请太医来看?你现在还头疼吗?” 沈慧拉了陆萱之的手,道:“我……我只不知道怎么说……” “那便不要说。”陆萱之道,“那些不相干的话,也不必多说。若你不想留在章家,便跟着我走也一样的。” “已经太难为你。”沈慧低声道,“我不想再连累你。” “这有什么连累?我愿意帮你。”陆萱之正色道,“你这么说,倒是让我们姐妹俩关系生分了。” 沈慧眼中有泪光,她伸手抱住了陆萱之,声音有些哽噎:“我也不知应当怎么谢你。” “那便泼辣些,硬气些!”陆萱之的手抚着沈慧的后背,只觉得那伸手便都是瘦骨嶙峋,“不必事事都忍着,你温柔贤淑,他们只当你是好欺负的,从前贵妃在的时候他们便把你的性子摸透了,知道你是受了委屈也不说的,所以这回才敢这么对你!” 陪着沈慧说了话又看着她吃药睡下,陆萱之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等到快中午的时候,王氏那边派了人过来问要不要留在南安侯府用午饭。 陆萱之有些好笑,便只先谢过,然后只说自己马上要走了,让他们照顾好沈慧便足够。 于是便离开了南安侯府,又在外面想了一会儿,陆萱之便让人回陆家去看看。 颂珠倒是还记着之前张氏说的话,道:“姑娘,太太上回说不让您回去……陆家现在也在守孝,得有三年呢……” 陆萱之倒是一愣,心中有些惆怅,但还是道:“那便去陆家外面看看……我不进去便是了。” 颂珠于是应了下来,便让马车朝着陆家方向去了。 许多事情,陆萱之倒是并不清楚的。 自从上回陆安行去世,她与陆荆之还有张氏见过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 派颂珠回去看过张氏,也给张氏送过许多补身子的药材,只是每次张氏让人带话回来,都是叫她不要回陆家去,她也不知为什么,也想不明白。 马车行到陆家外面,那忠诚伯府的匾额倒是还在,但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人。 陆萱之隔着窗子看了一眼,最后一声轻叹,命人掉转马头往陈家去了。 过了年,便改元泰安。 新年时候太后秦氏便按照从前的规矩,仍然是想着能够热闹一番,未曾想到京城竟然地动,京城西边一座山都垮下来,顿时新年气氛荡然无存。 有那窃窃私语的便说这是老天责罚,秦氏和虞岫之当权乃是逆天而行,这样言语在百姓中倒是传得很广,还有小孩编了歌谣来唱。 等到秦氏——还有已经被提拔为丞相的秦尚书知道的时候,几乎分不清这是有人刻意散步,或者只是无意为之。 但这样流言也必然不能放任,秦相便派了人去捉拿了那些小孩子来问,可那些小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夕之间那歌谣便消失无踪了。 陆安行去世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陆家的气氛十分低沉。 那忠诚伯府的牌子虽然没有被摘走,但爵位却还是没有能够落下来。 陆荆之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心烦意乱,再加上龚氏肚子里面的孩子——这孩子虽然不是孝期怀上的,但却是一定会是孝期生下,到时候这么个孩子,多半又会惹人非议,名声不好听。 如今陆家分家,大房便是陆荆之为首,但许多事情,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还是只能去问询张氏——但他有时也不想去找张氏,他只觉得自己家里这爵位迟迟未定,多半是因为贵妃的缘故,张氏虽然是自己母亲,但又是贵妃的妹妹,宫里面秦氏也一定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没有让人把这爵位给落定。 这么一想,陆荆之便对张氏有些怨恨。 连累了自己没有爵位不说,多年来也是偏袒陆萱之——而想到了陆萱之,他自然也就想到了自己那一直未能得到的监生名额,心中便越发气愤:自己辛辛苦苦让陆萱之嫁到了陈家,陆萱之竟然还不领情,还不帮着自己要个监生的名额,简直忘恩负义到了极点。 越想越不甘,陆荆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倒是吓到了旁边的龚氏。 “老爷这是怎么了?想到什么事情了?”龚氏捧着自己的肚子问道,“有什么事情,差使下人去做便是了。” 陆荆之看了一眼龚氏,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了她的肚子上——曾经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如今就有多烦闷——他道:“天气冷,你还是别出来了,在屋子里面歇着吧!” 龚氏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气愤地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陆荆之烦闷地看着龚氏的背影,最后向旁边人吩咐道:“去老太太那边看看。” 到了张氏的屋子里面,陆荆之微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烦闷,先恭敬地请了安。 张氏应当还是病着,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还有些微微咳嗽,见到陆荆之来了,便只让他起了身:“是有什么事情?” “来看看母亲。”陆荆之端着架子说道,“母亲身体好些没有?” 张氏心知陆荆之是为什么来,只道:“吃着药,也不过如此了。” “爵位的事情,还想请母亲帮忙参详。”陆荆之道。 张氏目光低垂,只道:“律法有言,冒哀求仕徒一年,荆哥儿,等出孝以后再说吧!” 陆荆之有些不甘,道:“这历来爵位上的事情,都不是这个规矩……” “那与我说又有何用?”张氏抬眼看向了陆荆之,“母亲可没办法帮你去要到这个爵位。” “当日贵妃……”陆荆之有些急躁。 “当日你父亲是怎么打了败仗又身死?”张氏反问。 “那分明是张相的错!”陆荆之吼道。 张氏一时无言,只沉沉叹了一声:“荆哥儿,这爵位,总之现在是到不了你头上,你吼也是没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6.颂玉|入V公告 张氏有时也会后悔, 后悔当初没有把陆荆之从小就养在身边,而是交给了老太太带大。 她有时也会想,假如当时争过了老太太,陆荆之跟着自己身边长大, 是不是便不会这样自私自利。 只是后悔也没用了,去想从前的过往更加没用。 如今她什么也不能做, 无论做什么, 也都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张氏也会想起陆萱之, 甚至回想起来陆萱之那时候说过的荒谬的话语,她说她并不想要孩子,说她一想到孩子假如被耿氏抚养, 或许会心生怨恨, 她自己也落不到好。 每每这个时候,张氏便会自嘲地笑一笑, 那时觉得荒诞,可此时想一想陆荆之, 便又觉得那荒诞事实又是的确存在的。 不过张氏也总庆幸现在还是守孝的时候, 她总能慢慢把陆荆之给劝过来。三年时间, 又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如此想着, 心中也有一些小小的安慰了。 但这些想法张氏并不想对陆萱之说, 每每陆萱之打发人回来问候, 张氏也只说一说平常的事情, 并不让她知道更多。她知道陆萱之性子直接, 假如知道陆荆之这样, 恐怕又是要急急忙忙冲回来帮自己讨要说法——但那样只会让陆荆之和陆萱之这兄妹俩之间关系更差劲。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她只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能关系和睦,将来能相互照应,假如陆萱之在婆家有什么麻烦,陆荆之能够站出来帮一帮忙。 于是在这样的隐瞒之下,又有守孝这样的事情作为遮掩,陆家许许多多的事情便真的把陆萱之给瞒了过去。 晨起。 陆萱之看了一眼身旁空空荡荡的位置,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只让颂珠进来伺候。 颂珠带着丫鬟们进到了房中来,轻手轻脚地把屋子里面收拾着,颂珠则扶着陆萱之到了妆镜旁开始洗漱打扮。 “三爷在书房里面。”颂珠低声在陆萱之耳边说道,“奴婢见着颂玉昨天晚上进去了,这会儿还没出来。” 陆萱之闭了闭眼睛,只道:“我知道了。” 听着这话,颂珠便不再多言语,只麻利地帮着陆萱之把发髻梳好。 颂珠的话并不让陆萱之感到有多意外。 颂珠颂玉,她身边这两个大丫鬟,她心里很明白她们都是怎样的人。 颂玉口齿伶俐些,心思也活泛,很多事情便真的是表露在脸上,但她也总以为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而颂珠沉闷一些,做事办事都十分沉稳,却是可靠的那一个。 从前还未嫁人的时候,会觉得颂玉聪明,跟在身边也活泼,难免更器重——或许也是这份器重,给了颂玉不该有的想法。 陆萱之垂眸,但并没有觉得有多愤怒。 等到陆萱之全部打理完毕,外头传来了陈逸春的声音,她抬眼看向了门口,便见着陈逸春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如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低着头的颂玉。 “萱之……”陈逸春仿佛有些尴尬,他回头看了一眼颂玉,有些吞吞吐吐,“颂玉……我……” 陆萱之面色不改,甚至带着笑:“是有什么事情?” 颂玉听着这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姑娘……奴婢……奴婢……” “有什么事情不妨大大方方说出来。”陆萱之含笑看着眼前的陈逸春和颂玉,“有什么是不能直接说,而是要这样吞吐扭捏说不出口呢?” 陈逸春又回头看了一眼颂玉,眼中带着几分祈求地看向了陆萱之:“我想纳颂玉为妾。” 陆萱之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陈逸春:“三爷什么时候看上了我身边的丫头,倒是这会儿才和我说?” 颂玉膝行几步上前抱住了陆萱之的腿,哭道:“是奴婢逾矩……姑娘不要怪三爷……” 陆萱之示意颂珠上前来把颂玉拉开,并不多看她一眼,只向陈逸春道:“听着这话,应当是这丫头勾引了三爷,那么三爷就是清白无辜的了?” 陈逸春嘴唇蠕动了两下,面上露出了几分难堪:“萱之……此事是我做得不好,只是……只是颂玉虽然是个丫头,但没有名分总是难过……” “想要名分?”这一次陆萱之看向了颂玉,嘴边有些嘲讽了,“究竟是以前无名无分,还是现在无名无分呢?” 这话把颂玉问住了,名分这二字,对一个丫头来说,究竟是在主母身边做大丫鬟的时候有名分,还是做一个姨娘的时候有名分呢?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茫茫然看向了陈逸春。 陆萱之笑一声,道:“这名分我给不起,三爷想怎么给便怎么给。做妾也罢做妻也好,端看三爷是怎样人品,便给怎样名分,如何?” 听着这话,陈逸春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陆萱之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白了,假如他执意要纳颂玉,那么便是他人品有失,这爬床的丫鬟从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而纳了爬床丫鬟的他又会是什么好人?可假如不给名分……陈逸春看向了一旁默默抹眼泪的颂玉,心中有些不忍。 陆萱之把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此事我便不多说,三爷想如何便如何了。”说完,她便扶着颂珠起了身,口中道,“去老太太那边,今日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呢!” 屋子里面丫鬟应了,便都跟在了陆萱之身后,往外走去。 很快,便只剩了颂玉和陈逸春两人。 “三爷……”颂玉楚楚可怜地看向了陈逸春,“我……” 陈逸春思索了一会,伸手拉了颂玉起来,口中道:“此事……还是须得你们姑娘开口才行……否则便是不好办了。” 颂玉用力咬住下唇,道:“我全听三爷的……” 陈逸春勉力笑了笑,松开了颂玉的手,道:“罢了,今日你先休息,我得去衙门上了。” 颂玉依依不舍送别了陈逸春,等到他走了,便直接跪在了正院当中,仿佛要做出一副备受责罚的样子了。 陆萱之从老太太邹氏那边出来,便见颂珠与一个小丫头正在说着什么。 颂珠看到陆萱之,忙上前了两步,道:“颂玉在院子里面跪着,这日头大,已经晒了好久了。” 陆萱之眉头微微抬起来,倒是笑了:“心机不少。” 颂珠扶着陆萱之往外走,低声道:“有人去和太太说了。” “那太太怎么说?”陆萱之问。 颂珠仍是低声道:“据说太太已经往咱们院子里面去了。” 陆萱之冷笑道:“说不得今日颂玉便要得偿所愿,不过,若是太太给的名分,恐怕三爷之后也不敢再睡她了。” 一行人回到了怡芳院,果然便见着耿氏一行人已经在院子里面了。 陆萱之在院门口略站了一会儿,便听见耿氏在与颂玉说话。 “既然是三爷纳了你,便由不得陆氏罚你!”耿氏的语气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了,“你且起来,这事情,我便替你做主,你就是三爷的姨娘了。” 颂玉哭着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是三奶奶的丫头……得听三奶奶的……” “就算是你们三奶奶,也要听我这个太太的话,你且起来。”耿氏掷地有声道,“你既然跟了三爷,便应当有名分,没名没分,倒是委屈了你。” 颂玉一抹眼泪,还想说什么时候,却瞥见了门口的陆萱之,顿时不敢开口,只做出了一副更委屈的神色。 耿氏见着她这样,便顺着她目光看向了门口,接着便对上了陆萱之似笑非笑的目光。 “太太今日为一个小丫鬟出头。”陆萱之一行笑着一行说,“倒是太太仁慈。” “既然你来了正好,这名分不能不给,说出去倒是难听。”耿氏盯着陆萱之,语气中有些嘲讽,“你进了陆家这么些年,一直也没个一儿半女,很是应该有三四房妻妾来给三郎开枝散叶。” “太太自然说得是。”陆萱之也不反驳耿氏的话,只笑着看向了颂玉,“只是这丫鬟嘛,爬床的丫鬟,今日没有拖出去乱棍打死已经是我仁慈,只是没想到太太更仁慈,还要给名分呢!这名分,我是顾及脸面不敢给的,三爷呢更重面子,更不敢给,太太毕竟年长些,我们这样小辈是比不上了。” 这话一出,耿氏脸色就十分难看了,她眉头一皱,道:“纳了通房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这大户人家,哪里没几房妻妾的?” 陆萱之不急不缓笑道:“那是主母仁慈,主动把身边丫鬟给了丈夫,为了笼络丈夫的心。可反过来,若是这丫鬟主动爬了主子的床……”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只是似笑非笑看着耿氏,“太太身边若有这么个丫鬟爬了老爷的床……太太要如何宽容慈悲?” 耿氏皱眉,只道:“我们这样人家,自然是要宽厚的!” 陆萱之笑了笑,道:“方才我说了,我顾及脸面不太想给这名分,三爷看中面子不敢给这名分,太太想给便给,我自然不拦着。到时候便说,是太太做主把媳妇身边的贴身丫鬟给了三爷——”顿了顿,她笑得更温柔了一些,“这说辞是不错的,倒也不伤我的脸面,那媳妇便先谢过太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7.一更 颂玉如愿以偿地从耿氏那里得了个姨娘的名分。 然而正如陆萱之对颂珠所说那样, 陈逸春从衙门回来得知了这事情,却不再见颂玉,而是直接来找陆萱之了。 陆萱之见陈逸春过来,也并没有意外, 只是笑着道:“恭喜三爷,太太做主把颂玉给了三爷做姨娘, 三爷也算是得偿所愿。” 陈逸春眼中有些闪过了一些犹疑, 他抿了抿嘴唇, 在陆萱之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轻声问道:“是……是太太的意思吗?” 陆萱之似笑非笑看着陈逸春,道:“难不成三爷还要怀疑太太一片好心?” 陈逸春是不怀疑陆萱之的, 他笃定这名分一定不会是陆萱之给的, 假如陆萱之会给,那么早上时候便松了口——那么, 为什么耿氏要忽然给颂玉这个名分呢? 一时间,陈逸春心中思绪翻涌。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当初的甄氏——在这事上, 陈逸春已经有些敏感, 他愿意听从耿氏的吩咐, 但并不愿意她的手插到这里来。 颂玉因为耿氏的原因得了名分, 陈逸春便怀疑之前颂玉对自己有意, 是因为有耿氏的授意。 否则的话, 为什么陆萱之身边的颂珠等人都是规规矩矩, 偏生是她就生了这样的心思?这其中必定应当是有缘由的, 也必须要有动机……他知道陆萱之对自己身边的丫鬟都很好, 更知道陆萱之是打算过几年就把身边丫鬟风风光光嫁出去做正妻,正妻和姨娘相比,当然是正妻更好,既然有这样对比,颂玉又为什么宁可做个姨娘呢? 想到这里,陈逸春便几乎要肯定颂玉一定是受到耿氏的挑拨了。 “太太对颂玉倒是……倒是格外好些?”陈逸春试探着看向了陆萱之,“这倒不像太太平常做派了,我从前见着,太太最不喜欢这样丫鬟……” 听着这话,陆萱之便能立刻明白陆萱之话外之意,于是只道:“太太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既然姨娘的名分已经给了,那便是特别喜欢了。” 陈逸春静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外面——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今儿身子不适,就不留三爷在这里休息了。”陆萱之起了身,门口的颂珠听着声音,便进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颂珠低眉顺眼,陆萱之面上带着冷漠,陈逸春心中疑窦更深:是什么时候陆萱之身边就不怎么再用颂玉,而是用颂珠了呢?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陆萱之就已经发现颂玉是不忠心的,发现颂玉和耿氏勾结在了一起,于是便疏远了她? 陆萱之看着陈逸春的面色变幻,心中闪过了一丝嘲讽——耿氏便是这样心急,心急到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在意什么,心急到根本不去想想自己儿子想在意什么。 但这些话语陆萱之当然不会与陈逸春一一分说,她只扶着颂珠,便往内室去了。 陈逸春几乎没注意到陆萱之是什么时候走开的。 待到他猛然发现的时候,前厅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他身边的贴身侍从在旁边候着:“三爷,我们回书房去么?还是去玉姨娘那儿?” 陈逸春愣了一下,又盯着自己的侍从看了好一会儿,问道:“玉姨娘是谁?” 侍从笑道:“便是颂玉姑娘,太太已经让大家都改了称呼。” 陈逸春皱了皱眉头:“太太的意思?那奶奶怎么说?” 侍从见着陈逸春神色,已经心觉不妙,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奶奶什么都没说……听说……听说是玉姨、颂玉姑娘今儿在院子里面罚跪,然后太太过来斥责了奶奶一番,便给了名分……” “罚跪?”陈逸春忽然想起,方才与陆萱之说了那么久的话,她却只字未提过。他看向了内室的方向,心中更加疑惑了。 但侍从见着陈逸春神色,心中便有些不确定:分明前几日还对颂玉青睐有加,今日怎么就忽然换了态度?心里这么想着,侍从便改了口,道:“罚跪这事情是听院子里面伺候的人说的,倒也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奶奶让颂玉姑娘跪着的,也有说是颂玉姑娘自个儿去跪着的。” 陈逸春看着侍从,然后起了身:“去书房,然后把奶奶身边颂珠姑娘给请过来。” “是……”侍从满头雾水地应了,一时间几乎都要怀疑陈逸春是不是要把自家奶奶身边几个丫鬟都要给那什么一下……可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家三爷实在太过分。这么想着,等他抬头的时候,便看着陈逸春早就已经走远,于是犹豫了一会儿,便先去找颂珠了。 颂珠与颂玉不太一样,颂玉是从小就跟在陆萱之身边的,陪着陆萱之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深厚,可也有许多时候并不能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地位——或者又是自己并不想认清。 而颂珠是孤身一人奄奄一息时候被张氏从路上捡回来的,父母亲人早就没了,孤孤零零,是张氏给了她一条活路,之后又是陆萱之看她长得好看,所以要到了自己身边,至此就从一个小丫鬟变成了姑娘身边的人,她很明白自己应该感激谁、应该忠于谁。 进到了书房中,颂珠规矩地行了礼,然后在旁边静默地站了。 陈逸春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抬眼看向了颂珠,又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今儿奶奶罚颂玉了么?” 颂珠从容道:“奶奶不曾罚颂玉。” “我听闻,颂玉被罚跪在院子里面。”陈逸春的语气是非常笃定的,但看着颂珠的眼神还是带着几分猜疑。 颂珠道:“那会儿奴婢与奶奶正在老太太那儿处理家事,也不曾有空闲回来罚颂玉。” 陈逸春托着下巴想了想,这一点他也是不怀疑的,方才他也已经问了其他人,大家都很肯定早上自从陆萱之去了老太太那边便没有回来,是太太过来了,陆萱之才后过来,再之后就是太太给了颂玉名分。这个先后关系摆在这里,颂珠的话也十分肯定,那么……便能肯定不是陆萱之罚颂玉了。 既然不是陆萱之罚的,那么颂玉自己跪在院子里面是为什么呢? 为了博得同情?或者是为了……污蔑陆萱之? 是为了博得谁的同情?又为什么要污蔑陆萱之? 而耿氏为什么又来得这么及时? “太太是什么时候到咱们院子里面来的?”陈逸春想了一会儿,抬眼又看向了颂珠。 颂珠不急不缓道:“这便不知了,奴婢陪着奶奶在老太太那边,是从老太太院子里面出来的时候,才有人过来说太太到咱们院子里面来了,具体什么时候来的,却也不清楚。若三爷想知道更明白些,不如去把院子里面今日当值的丫头叫进来问问。” 陈逸春摆了摆手,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他想了想,起身从一旁的匣子里面找出了一支凤钗,交到了颂珠手中:“这钗子你带回去给你们奶奶,说是今日我的赔礼,颂玉的事情,我心中已经有分数了。” 颂珠接过这凤钗,口中应了下来,见陈逸春再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便退出了书房。 颂珠走了之后不久,陈逸春便听见门外传来了颂玉娇俏的声音。他微微皱眉,然后便见着颂珠摆脱了门口侍从,强行推门进来了。 “三爷……”颂玉扭头看向了陈逸春,露出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神色,“奴婢听说三爷在书房里面……可他们拦着奴婢不许奴婢进来。” 陈逸春盯着颂玉看了一会儿,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侍从将她放开。 颂玉扭头瞪了那侍从一眼,脚步轻快地走到陈逸春面前,便摆出了一副要撒娇的样子:“三爷……您不想奴婢吗……” “听说你今日跪在院子里面。”陈逸春并不许颂玉离自己太近,只让她站在旁边,“为什么跪在院子里面?” 颂玉一愣,倒是没想到陈逸春会这么一问,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道:“奴婢……奴婢觉得对不住我们姑娘……”顿了顿,她又抬头,眼中蓄满泪水,“可奴婢喜欢三爷……” 假如是之前听到这句话,陈逸春一定是十分欢喜的,可今日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定论,便觉得十分讽刺。他盯着颂玉看了许久,道:“你的确对不起你们奶奶。” “三爷?”颂玉有些错愕,竟然不知为什么陈逸春会这么说了,她抿了抿嘴唇,于是放软了声音,“奴婢……奴婢这就去给奶奶道歉……” “这倒是不必。”陈逸春冷漠地看着面前的颂玉,“向来你们奶奶看到你,也是心中烦闷,你过去倒是惹得她生气。” 颂玉听着这些,有些摸不清陈逸春究竟在想什么,便小心地抬头看向了他:“三爷……那、那奴婢……” “你出去吧!”陈逸春的声音几乎可以算是冷酷了,“以后也别过来了。” 颂玉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陈逸春就改变了心意,分明、分明之前全是算计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之间变了?她还想说什么,但陈逸春已经不耐烦地起了身,示意门口的侍从直接把她给拖了出去,为了防止她叫喊,还直接在她口里堵了帕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8.二更 怡芳院中的事情, 陆萱之一清二楚。 她看着颂珠带回来的那支凤钗,轻笑了一声:“明天颂玉过来,便把这凤钗赏给她。” 颂珠应下来,并不多问为什么, 只又道:“方才听着书房那边声响,是说颂玉进去找三爷, 又被赶出来了。” 陆萱之面上是笑着的, 口中道:“那也是意料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 陈逸春便到房中来了,他似乎思考了一晚上,然后才艰难地做出了个决定。他向陆萱之道:“颂玉跟在你身边这么久, 最后却是这样品行, 是在不好。尽管现在太太给了个名分,但终究也没有摆酒过明路, 老太太也还不知道,索性这名分也不要给了。” 陆萱之一面对镜梳妆, 一面口中应道:“既然这样, 等会我便去回了太太——只是太太若是又到三爷这里哭诉, 三爷可别怪我这事情做得不好。” 陈逸春脸上闪过了一些尴尬, 道:“这自然不会的。” 陆萱之瞥了一眼陈逸春, 并没有把话接着说下去, 只是取了一旁的玉坠子戴在了耳朵上。 陈逸春看着陆萱之发了一会呆, 仿佛也不知要继续说什么, 便只干巴巴地打了一声招呼, 便推说自己要去衙门,就快步走开了。 陆萱之懒洋洋地应了,也并没有如最初那样站在门口目送,只是让颂珠继续给自己把头发梳得更精致一些。 等到陈逸春走了,颂玉便一脸小媳妇的样子从外面进来请安了。 在陆萱之这里,是没人敢叫颂玉“玉姨娘”的,甚至也没有人对着她行礼,她只一路委委屈屈走到了陆萱之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口便哭道:“姑娘……我、我对不……” “这凤钗,赏你了。”陆萱之直接打断了她的哭诉,“也算是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的嘉奖,毕竟是有出息了。” 颂玉哭到一半生生被打断,几乎是被噎住,她眼泪汪汪看着颂珠递过来的凤钗,一时间也不知陆萱之是怎样心思了。 陆萱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颂玉,又道:“早上三爷过来说了,他不想纳你为妾了,我也不想你继续留在身边,方才想了想,昨儿太太仁慈,看起来对你很是喜爱,等会儿你收拾了东西,便直接去太太那边伺候吧!” 颂玉愣住,几乎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陆萱之,嘴唇嚅嗫了两下:“姑、姑娘……姑娘不要……不要我了吗?” 陆萱之忍不住笑起来,道:“太太那样仁慈,你跟着太太,应当会比跟着我好,不是吗?” 颂玉跟着陆萱之到陈家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耿氏是个什么德行,她假如真的成了陈逸春的姨娘倒还罢了,现在陈逸春自己不要她,而陆萱之还把她送去耿氏那里,恐怕她就没有一个好下场了。 陆萱之也并不想听颂玉再说什么,于是看向了颂珠,道:“这会儿就先去太太那边,等把这事情处理了了,再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颂玉一脸惊慌地看向了陆萱之,膝行几步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姑娘、奴婢不想离开姑娘。” 陆萱之并不理她,只让旁边的丫鬟把颂玉给拽了起来,然后扶着颂珠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颂玉想要挣脱出去,却奈何这几个丫鬟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没什么力气,这会儿倒是力气大得出奇,抓着自己怎么都无法脱开。 一行人到了耿氏院子里面,陆萱之见到荀氏正在外头吩咐人说什么,便扬了声,道:“荀嬷嬷,太太可在屋子里面?” 荀氏一见陆萱之,又看到她身后这阵仗,还有挣扎不休的颂玉,竟然猜不到陆萱之过来是为了什么,只谨慎道:“太太刚起了身,二奶奶在里面伺候,三奶奶稍候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陆萱之也不急,只道:“那边麻烦荀嬷嬷了。” 荀氏犹疑地看了一眼颂玉,急忙进去了房中告知耿氏了。 耿氏听闻陆萱之带着颂玉过来,眉头倒是皱起来,问道:“她没说过来是什么事情?带着颂玉那丫头过来做什么?” 一旁的孟氏柔柔弱弱道:“兴许是弟妹带着新姨娘过来给太太请安呢?” 荀氏琢磨着外面的情形,看起来便和孟氏所说不一样,可也不好驳了孟氏的话,便道:“兴许是这样……不过看起来颂玉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耿氏嗤了一声,道:“那便让他们进来吧!” 荀氏得令出去,接着,便是陆萱之带着颂玉进来了。 陆萱之按照规矩上前来见了礼,不等耿氏和孟氏开口说什么,便先一步说到:“早上三爷去衙门之前过来吩咐我,是说对颂玉这丫头不满意,不想要她做姨娘了。我想着这姨娘的名分是昨儿太太给的,现在三爷一口回绝,倒是驳了太太好意。” 耿氏一愣,倒是没想到陈逸春竟然不要颂玉了,她看着陆萱之,质疑道:“这是三郎的意思,还是你逼着三郎这么做的?” 陆萱之笑了笑,道:“太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有什么能耐让三爷改变心意呢?也不知颂玉昨儿和三爷说了什么,总之三爷早上就改了心意,我也便只好听从了。” 耿氏看向了颂玉,皱着眉头道:“你昨儿惹恼三郎了?” 到了耿氏房中,陆萱之便人松开了对颂玉的辖制,这会儿她便大哭起来,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惹恼了三爷,奴婢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太太……” 陆萱之看了颂玉一眼,轻嗤了一声,道:“做奴婢的不知自己做错了哪里,也是常有的,主子的心思总是难猜。不过今日我过来,也并非仅仅之为了这一件事。”顿了顿,她面上浮起几分虚假的欣喜,接着道,“昨日太太去怡芳院为颂玉主持公道的时候,我便看出太太对着丫鬟喜欢得紧,现在三爷是不乐意再见她了,我也不好把她再留在身边,索性便让她到太太身边来伺候。颂玉跟了我这么多年,手脚麻利,脑子也灵活,模样生得也好,放在太太身边做个丫鬟,也是得用的。” 耿氏斥道:“这成何体统!” “太太息怒,媳妇也是看在太太对颂玉喜爱的份上,才把她送过来。”陆萱之不慌不忙地说道,“太太昨日在怡芳院说的话,媳妇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真心喜爱,又怎么会那样仁慈可亲呢?” 一旁孟氏见耿氏脸色难看,于是温温柔柔得开了口,道:“这是三弟的房中人了,送到太太身边来,不成样子。” 陆萱之看了一眼孟氏,道:“三爷已然不承认,那还算是什么房中人呢?我是没有本事劝着三爷把这丫头继续收下的,也只能把她送到太太这里来,说不定太太今日对着三爷哭诉一番,三爷就听从太太哭诉,把这丫头重新纳为姨娘了呢?” 这话一出,耿氏顿时火冒三丈,她狠狠一拍桌子,怒道:“不成体统!” 陆萱之敷衍地屈膝行礼,语带嘲讽:“太太息怒,这事情总之便是如此了,成不成体统的——二嫂当年是有什么体统?当初甄氏又是什么体统?我不过是样样儿学着太太,倒是惹了太太恼火,总之便是我的不是。” 孟氏脸色也有些难看,她看着陆萱之,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自从她从陆萱之手里拿了一部分管家权之后,也的确在耿氏的授意下给陆萱之找了不少麻烦,虽然陆萱之一直不曾说什么,但这时这句话,也已然能看出她究竟是怎样看待自己与耿氏了。 而耿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瞪着陆萱之,气得手抖。 “太太消消气,若是气出个好歹来,三爷回去又要和我闹腾。”陆萱之淡淡道,“颂玉想来是明白太太心中所想的,便让颂玉好好照顾太太。”顿了顿,她回头看了一眼颂珠,“走吧,这会该去老太太那边了——”说着,她就转身扶着颂珠,往外走去了。 耿氏看着陆萱之的背影,愤愤地站了起来,仿佛是想说什么,却被孟氏给拉住了。 “太太别生气了。”孟氏柔弱道,“等三弟回来了,您亲自与三弟说便是。弟妹说三弟不听她的,但三弟是听太太的呀!” 耿氏气呼呼地看向了一旁站着委委屈屈的颂玉,怒道:“你是怎么惹恼了三郎?究竟是怎么闹到现在这样了?” 颂玉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什么也没做……奴婢、奴婢、昨天三爷一回来,去了一趟奶奶屋子,便发了好大的火。” 耿氏瞪了颂玉一眼,只道:“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爬床的时候倒是动作快!” 孟氏温柔笑道:“太太也别跟个丫鬟发火,说不定昨天三弟是衙门里面受了气,回来便把火撒到下人身上了呢!等三弟回来,太太好生与他说说便是了。三弟向来孝顺,一定会听太太的。” 耿氏勉强听了孟氏的话,摆了摆手只让荀氏带着颂玉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49.三更 待到晚间时候陈逸春从衙门回来, 耿氏便命人把陈逸春叫过来,亲自说了说着颂玉的事情。 “我瞧着这颂玉模样性情都好,做个姨娘也使得,怎么忽然就转了念头?”耿氏苦口婆心道, “是不是陆氏说什么了?我看她就是蛮狠霸道!” 陈逸春微微皱眉,听着耿氏这么说, 更加笃定了颂玉是听从了她的安排次啊接近自己, 于是只道:“这事情太太就不要操心了, 儿子心里自然是有决定的。既然陆氏把颂玉送到了太太身边伺候,那太太收下便是。性情模样都好,在太太身边更合适。在我们怡芳院倒是显得尴尬了。” 耿氏没想到陈逸春会这么说, 便更觉得是陆萱之在背后说过了什么, 只道:“你便只告诉母亲,是不是陆氏在背后说了什么?” 陈逸春道:“太太不必猜疑, 陆氏什么也没说,是我觉得颂玉不好, 不想让她做姨娘了。原本也不过是个丫鬟, 倒是心高气傲起来, 很不成样子。” 耿氏却也是不好逼迫着陈逸春把颂玉带走, 也只好是任由陈逸春去了, 而回头看到颂玉, 心中便是烦闷, 直接便吩咐了荀嬷嬷让颂玉去做了下等丫鬟做的粗活。 陆萱之得知颂玉在耿氏那边去做了下等丫鬟的活计, 还是颂珠对她说的。 颂珠道:“方才我出去时候, 颂玉守在院子外面拦着我,想让我求姑娘,让她从太太那边回来。” 陆萱之好笑地摇了摇头,问颂珠:“那你怎么回她的?” “奴婢只说,既然在太太身边,太太又是慈善人,便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了。”颂珠轻声说道。 陆萱之点点头:“颂玉是聪明,脑子也活泛,只是这聪明也从来没用在正途上。我是不敢让她再回来了,谁知道回来了还会闹出什么事情?” 顿了顿,陆萱之看了一眼外面,只见满园绿意,阳光热烈——又是夏日了。 “最近慧姐姐那边可还好,昨天不是打发人过去问过?”陆萱之不再去管颂玉的事情,而是转而问起了沈慧,“还有母亲那边,上回是听说一切都好,这入夏了,应当也是平安吧?” 颂珠道:“南安侯府那边昨天打发人过去了,说他们大奶奶病已经好了,如今一切也都还好。慧姑娘还让人带回来些小玩意,昨儿姑娘忙着颂玉的事情,倒是还没看过。” “这颂玉也是耽搁事情。”陆萱之摇了摇头,便让颂珠把沈慧送来的小玩意拿出来看了看,只见是一些绣品,有手帕团扇之类,看得出绣工精巧,上面鲜花蝴蝶都是栩栩如生,“做这些倒是费神,慧姐姐的绣活是向来比我好太多了。”感叹了这么一句,她只命颂珠把这些好生收起来。 颂珠又接着道:“陆家那边,太太是说没什么事情,想来家里有三年孝,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情。” 陆萱之想了想,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还是不安心,道:“我是不好回去的,明日你亲自回去一趟,看看母亲是不是还好。” 入了夏,一南一北仍然是不太平的。 北边燕帝吞下了朔州和凉州,整合兵力之后,由赵离带兵再次准备打冀州。 南边的李武雄则是站稳徐州之后,朝着豫州开进。 这样危机情况下,太后秦氏便重用了韦兴东,韦兴东则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会把赵离再次从冀州赶走,一定会守卫京城安泰。 但除此之外,秦氏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她只是再次用皇帝的名义发布政令,广纳天下贤才,她似乎是想要更多的贤才来振兴魏国。 然而有没有贤才一时半会是看不出来的,韦兴东在冀州的这一战却是实实在在地败了,不仅战败,他本人还被燕国赵离生擒,几乎是与此同时,李武雄开始攻打大梁府。 冀州战事溃败,秦氏在宫中焦头烂额,但她却拿不出更多的解决办法,甚至秦相也不及从前张相,他知道急迫,却并不敢提议任用那些以前的将军们。 但冀州若是真的被燕军占了,那么京城便岌岌可危——假如京城破了,那大魏也就完了! 而这样情形,朝中又开始有了反对太后秦氏和秦相的声音,这次的声音似乎更加明显,他们开始指责秦氏心怀叵测。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是聂南站出来了。 在朝堂上,聂南从武官的队列中站出来,朗声道:“臣愿意带兵去冀州。” 这么一句话,也让朝中文武大臣都十分吃惊。 谁会想到是聂南站出来呢?他自从那年在朔州打败了燕军之后,便被先帝召回京城直到如今,他身后既没有庞大的家族支撑,甚至孤身一人,他的履历清晰得一眼就能看破,从前就是个孤苦伶仃的草民,有着带兵打仗的天赋,于是才在朔州的战役中脱颖而出。 没有人真的把他看在眼里,从前也不过是因为他卫戍皇宫所以才多看他一眼,自从秦氏收回了他掌管禁军的权力,便没有人理会过他了。 这次他站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想从冀州之战中攫取一些权力吗? 可冀州这样的烂摊子,谁能讨到好处? 朝臣们窃窃私语着,而坐在珠帘之后的秦氏却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次是有人接替了韦兴东,只要能挽回了冀州,那么便一定能够重振大魏江山。 聂南很快便带着兵马往冀州去了。 陈牍在家中听说的时候,倒是有些感慨。 “若这聂南当日没有被留在京城,恐怕朔州凉州都不会丢。”陈牍这样对着自己的老妻说道,他如今不去上朝,许多事情都只是儿孙们回来说一说,“韦兴东被生擒,冀州这烂摊子,哪怕是聂南现在过去了,也拯救不了多少的。” 老太太邹氏道:“这样看来,假如冀州丢了……京城怎么办?” “我瞧着,秦氏是不久远的。”陈牍摸着胡子说道,“且看吧!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老太太邹氏笑了一声,“总不能把太后给杀了吧?” “宗室又不是没人。”陈牍声音低了一些,“从前是张相在,把宗室弹压着不敢出来蹦跶,现在秦氏哪里压得住——可惜张相,他要是早听我的,我们几家联手,直接把六皇子推上去,断然不是现在这样情形。” “说什么也晚了。”老太太邹氏只摇头,“我只想着,这京城若是保不住了……我们都该怎么办?” “那谁知道?”陈牍忍不住嗤了一声,“李武雄都开始打大梁了,要是整个豫州被占了,很快也能打到京城来。” 正如陈牍所说的,这两头的危机,哪一边都是难办的。 京中许多人家,但凡知晓一点这些事情,都开始谋算后路了。 宗室中也有人站出来,指责了太后秦氏乃是祸乱朝廷之人,接着朝廷中便又开始争吵起来。 就在这样的争吵中,聂南去到冀州勉强稳定了局势,把溃败的兵士们都收拢回来,然而被生擒的韦兴东却是对燕国投降了。 这消息传回京城,简直是朝野震惊。 韦兴东一人投降,他的家□□儿却是落不到好,很快便都处斩或流放。 如此,便是从达官贵人到黎民百姓,统统都已经觉察到了大魏的摇摇欲坠,京城中人心,是更加浮动了。 这样情形之下,陈家倒是还好一些,有陈牍坐镇,家中没有太多慌乱,一切也都是平平常常的。 而陆家则是乱成一片,陆荆之简直夜不能寐,生怕马上就会有燕军杀入了京城来。 “早知如此,便应当回乡下去了!”陆荆之在张氏面前抱怨,“不不也不能回去乡下,朔州那边早就被燕军占了,说不得二叔三叔他们已经没了呢……这可怎么办……到时候要是燕军到京城来了……” 张氏被陆荆之说得头疼,只好安抚道:“这一时半会也说不准,只要皇帝还在京城,其他的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是、是吗?”陆荆之犹豫地看着张氏,“那要是皇帝跑了怎么办……” 张氏也不知如何说了,便道:“且好好歇着吧,这些事情,将来便知道了。” 陆荆之看着张氏只欲言又止,道:“将来要是皇帝跑了,我们便跟着一起走……家里面这么多人肯定都没法带上了……太太,那到时候要怎么办啊!” 就在陆荆之担心着皇帝会不会跑的时候,陈牍接到了宫里面的旨意,因为李武雄已经攻破了大梁府还准备继续北上,于是让陈牍带兵去截杀李武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0.又一年冬季 冀州。 聂南在军帐中, 对着舆图皱起了眉头。 “派出去斥候是说,燕国的大军已经按兵不动许久了?”聂南看向了身边的副将敖参,“探听出来缘故了么?” 敖参道:“也不知,只是按兵不动, 但里里外外还是防守十分严实。” 聂南重新看向了面前的舆图,拳头重重地在一旁砸了两下:“再派人去刺探。” 敖参应了下来, 便转身快步出了军帐。 自从聂南到了冀州, 他也没有花费太多的力量就收拢了残兵, 还救下了之前驻守在冀州的章彦云,眼看着似乎有能够与燕军一战的机会,谁能想到韦兴东竟然投降, 这下便只能先守住冀州, 再看是否有机会能够与燕军交火了。 据聂南所知,这次带着兵马来冀州的乃是北边燕帝赵巽的第三子赵离, 这赵离早年还被赵巽送到大魏来做个质子,只是他也一时想不起这赵离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大魏, 又是什么时候回去了燕国重新开始带兵。 想到这里, 聂南眉头皱了皱, 开始思考着究竟是谁放走了赵离——但那已经是先帝时候的事情了, 那会儿他还在朔州, 甚至都还没当上将军, 对京中的事情只了解大概, 这种别国质子的事情便是一无所知了, 甚至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赵离做过质子…… 轻轻叹了一声, 聂南也知道这不是追究从前的时候,无论如何,这赵离已经是赵巽手下的一员大将,之前能挽救赵亭在冀州留下的残局,之后还能收拾好了凉州和朔州,不管怎么说,都不可小觑。 这时,敖参从外面一脸喜色地进来了:“将军,探听出来了,是赵离已经不在冀州了!” 聂南一听,面上是一惊:“赵离走了?” “是!”敖参十分肯定,“刚才出去,昨天晚上派出去的斥候正好回来,他十分肯定,赵离已经没在冀州了,留在冀州的应当是他的弟弟。还据说是燕帝赵巽要不行了,所以赵离回去应当是为了皇位。” “好、好好好!”聂南露出喜色,“这正好是夺回冀州的时机了!” 可敖参听着这话,又有些犹豫:“将军……虽然这时机好,但……但朝廷粮草不足,冀州如今田地荒废无人耕作——我们也不可能就地征粮。这大军开拔,恐怕刚与燕军交手,粮草就要断了。” 聂南愣住,又低头去看面前的舆图:“如今燕国占着的几个地方,也都是易守难攻之地。” “是。”敖参道,“将军,我们是否要撤出冀州?” “离开冀州,那京城怎么办?”聂南眉头皱起来,“冀州若丢,京城危矣。” “将军,方才还有个军报。”敖参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封信,“洛州已经破了,陈牍老将军已经没了。” 聂南一惊,急忙结果了敖参手中的信拆开看过,信是京中的六皇子送来的,上面写着李武雄破洛州的事情——洛州破了,再往上就是京城,这意味着,李武雄距离京城一步之遥,只要他想,立刻就能兵临城下。 安平侯府。 陈牍身死的消息传到了府中,老太太邹氏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身边丫鬟手忙脚乱地把她搀扶到了床上,又急急忙忙去请陆萱之过来。 陆萱之也听闻了陈牍的事情,也正准备过去邹氏那边,这会儿听说邹氏晕过去,便急忙让人拿着帖子去请太医到府里来。 等到太医来了,陆萱之在一旁等着太医诊断,面上十分焦急:“老太太可还好?” 太医先是施针让老太太邹氏转醒,然后才摸着胡子开着方子,口中道:“太夫人悲愤过度,我先开张方子。”太医也知道陈牍的事情,说到这里时候,便叹了口气,又道,“太夫人年纪大了,还需要好好保养,切不可大喜大悲。” 陆萱之应了下来,接过了太医的方子,便让下人去照着方子抓药。 送走了太医,陆萱之重新回到老太太邹氏身边,一切都安安静静的,这屋子里面除了在床上晕迷不醒的老太太以外,便只有她了。 陈逸春兄弟俩还有陈鹤都在衙门里面没有回来——或许是已经知道了陈牍的事情,或许是还不能回来。 耿氏是不会过来的,耿氏不过来,孟氏当然也不会过来。 其他两房的人哪怕知道了,一时半会儿也是不能立刻赶回安平侯府来。 颂珠捧着煎好的药进到屋子里面来,陆萱之便接过来,让人把邹氏扶起来,然后慢慢地喂着她喝。 一碗药吃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邹氏仿佛才回过神来,看向了陆萱之:“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陆萱之看着邹氏,道:“没有了,只知道李武雄十分凶残,恐怕已经要逼近京城。” 邹氏眼中落下了浑浊的泪水:“老太爷的消息没有了吗?” 陆萱之有些不忍:“是,没有了。” 邹氏怔怔地看着陆萱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只撇开了目光,看向了窗户的方向。 从窗外传来了淡淡的香味,应当是桂子的幽香。 傍晚时候,陈逸春从衙门回来,便先去看了邹氏,然后才回到怡芳院来。 自从颂玉那事情出了之后,陆萱之和陈逸春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只是陈牍身死这样的大事出了,两人仍然还是要一起商量商量的。 “下午时候和二哥一起去打探了一下,祖父应当没法送回来了。”陈逸春抓着头发,语气有些烦闷,“李武雄那匹夫,简直残暴得不是人,也不知怎么有那么多人一直追随着他!” 陆萱之难免会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初陆安行也是死在了李武雄手中。 “爹和二叔三叔他们也已经去想办法了。”陈逸春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今后要怎么办才好了。” “圣上和太后没说什么?”陆萱之收回思绪,转而看向了陈逸春,“这样大事,总不能还无动于衷吧?” 陈逸春嗤了一声,道:“能说什么?不追究责任便已经罢了,若还说什么,恐怕就不是好事。如今宗室仿佛准备要把太后给囚禁起来。” 陆萱之感觉十分意外:“还能这样吗?” “宗室觉得太后弄权。”陈逸春道,“这后头一定还有那些有心人的撺掇,否则宗室那些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定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陆萱之听着这话,也不知应当说什么才好,只笑了一声:“这皇室的事情,也是说不清了。” 陈逸春看了一眼外面天色,然后起了身,道:“我先回书房去了,也不知最近会有怎样变故。” 到了九月间,北边燕帝赵巽去世了,第三子赵离登基。 而陈家花费了许多办法,终于把陈牍的骨灰从洛州带回了京城,也终于把后事给低调办了。 朝中的纷争更厉害了一些,越王虞匆作为宗室中的长辈站了出来,开始与太后秦氏针对她摄政的事情争执不休。 这样的争执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会让朝廷中矛盾丛生,越来越没有力量来应付外面的李武雄还有北边的赵离。 自然而然,朝臣们也是心思各异。 这样的大魏,在风雨飘摇中,气数似乎已经快尽了。 又一年冬季。 北风裹挟着雪粒在京城肆虐。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曾经繁荣的京城,此时此刻看起来萧瑟而空洞。 陆萱之在马车中坐着,她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安静得有些可怕。 颂珠把一个新烧暖的手炉放到陆萱之手中,又把那个已经凉了的拿过来,把里面的炭灰清理掉。 “这么大的雪,永寿寺应当人少一些。”陆萱之忍不住掀开厚厚的窗帘看了一眼外面,但却只看到皑皑白雪,“去永寿寺祈福……也不知我去祈福,究竟能祈到什么福。” 颂珠在一旁道:“也算是圆了老太太的心思,从前都是老太太去永寿寺祈福,今年老太太眼见走不动了,所以才让姑娘替她呢!” 陆萱之轻叹了一声,把车帘给放了下来:“祈祷家和万事兴,或者是祈祷国泰民安?” 颂珠道:“无论祈求什么,只要心意到了,菩萨一定能知道的。” 陆萱之笑看了一眼颂珠,道:“我是不信这些的。” 颂珠道:“心意到了,心诚则灵。” “那便祈祷今后的日子都能平安顺遂。”陆萱之道,“希望慧姐姐也能事事如意。” 车轮压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风声呼啸,这一年的冬季似乎格外冷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1.南逃 老太太邹氏死了。 自从陈牍身故, 老太太邹氏便病了一场,入冬之后精神也不好,一场风寒之后便去世了。 陈牍和邹氏双双去世,安平侯府仿佛一下子都失了主心骨, 但因为要守孝的缘故,儿孙辈倒是也从朝堂的争端中脱身,却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陆萱之来说,邹氏去世, 则意味着耿氏要站出来了。 事实上也果然如此, 耿氏以儿媳的身份要接着陈家的管家之事,谁又能说什么呢?况且这次耿氏也并没有自己站出来,而是让孟氏接手, 更加是让人无可指摘。 于是陆萱之便把管家权交出来——她已经十分厌倦和耿氏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不清。 而耿氏则十分得意,毕竟压在头上几十年的婆婆没了,令人讨厌的儿媳也也乖乖听话了, 尽管守孝时候不能显露出太多欣喜, 可脸上的喜悦是憋不住的。 只是, 耿氏也没得意几日, 京城忽然就乱了。 说是忽然,事实上也有征兆。 去岁燕国的赵离登基之后,便收拢手中兵马, 一边让自己的亲弟弟在冀州拖着聂南, 一边就亲自带兵要来打京城。 而李武雄自从破了洛州, 早就对京城虎视眈眈, 于是这冬天一过,他便带着愈发强大的队伍直冲着京城来了。 京城中,太后秦氏倒是想把聂南从冀州召回来守着京城,只是朝堂中其他的人已经不敢在京城久留了,以越王虞匆为首,主张立刻离开京城,南下避难。 就在陈家守孝这些时日里,朝廷中已经争吵多次,秦氏和越王相互不肯退让。 李武雄拿下离京城最近的那贡镇的时候,越王虞匆带着人直接冲进了皇宫,逼杀了秦氏,接着就裹挟了小皇帝,匆匆南下。 小皇帝这一跑,京中的达官显贵王公大臣们也都纷纷跟着一起收拾了行囊跟着南下,生怕与李武雄碰上。 陈家自然也不例外,陈鹤得知了这事情之后,立刻便让人收拾了细软,准备跟着御驾一起离开京城。 陆萱之是从陈逸春这里听到的,她眉头一紧,便急忙吩咐了颂珠过来帮忙收拾东西。 “有些大件的不好拿便不要了。”陈逸春叮嘱道,“车马不会太多,也不可能带着所有人走。” 陆萱之应了下来,只又有些忧心:“府上这么多下人,那些人就抛下了么?” 陈逸春压根儿是没有想过这事情的,只随口道:“有太太管着这事情,应当是无妨。你我只需要跟着就行了,快些把东西都收拾了,今天晚上就要走了。” “这么急?”陆萱之愣住。 “李武雄就在贡镇了,再不走,李武雄就要来京城了!”陈逸春也没空闲再与陆萱之说什么,便带着几个侍从去收拾自己的那些东西了。 陆萱之茫然了一阵,又把颂珠叫了过来:“你去打听打听,府里这么多下人,太太是准备怎么办的?” 颂珠忙答应着,便匆匆出去了。 看着颂珠的背影,陆萱之在椅子上坐着,一时间脑子里面竟然一片空白,似乎是完全没想过有一天会跟着皇帝一起往南边跑了。 这时,徐嬷嬷从外面进来了,见陆萱之坐在椅子上不动,有些担忧地上前来了:“奶奶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 陆萱之回过神来,见是徐嬷嬷,便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无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老奴过来,是想向您辞行的。”徐嬷嬷并没有坐下,只是恭敬地说道。 陆萱之十分意外,自从徐嬷嬷从邹氏那里到了自己身边,便一直十分受她器重,她倒是没有想过有一天徐嬷嬷会向自己告别的。只是这样时候,陈家都快要自顾不暇,也的确不是挽留徐嬷嬷的时候了。她轻叹了一声,道:“我方才还让颂珠去打听打听,府里的下人们太太是准备如何安置,倒是没想到嬷嬷便先要走了。” 徐嬷嬷道:“奶奶仁慈,还想着下人们如何安置,可太太是没想过的。” 陆萱之眉头皱了皱,道:“哪怕不能全部带上,也不能全都丢下吧?” 徐嬷嬷道:“太太和二奶奶院子里那些,是给了些银钱遣散的,三奶奶您这儿,还有从前老太太那边的下人们,恐怕都是要直接打发出去。” 陆萱之摇了摇头,却也觉得这的确是耿氏会做出来的事情了。 徐嬷嬷又道:“还有些用得顺手了的,也的确会带上,但大部分也都没法带上。” 陆萱之叹了口气,道:“嬷嬷既然要走,我也不强留,等会儿我让颂珠给嬷嬷送些盘缠,嬷嬷一定不要推辞。” 徐嬷嬷感激地应了下来,又陪着陆萱之说了会儿话,便走开了。 等到颂珠回来,陆萱之细细问过,也果然是徐嬷嬷说的那样。 颂珠道:“太太和二奶奶虽然都说是不带走的人都会给些盘缠,但现在给了盘缠的,也都只是太太和二奶奶院子里面的人。” 陆萱之想了想,道:“你等会儿再去细细问问,假如真的是这样,你便从我这里拿些银钱,把我们院子和老太太院子里面的下人们都安置了。” 颂珠道:“但这样,若让太太知道了,恐怕也不好?” 陆萱之叹道:“好与不好,现在都是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了,还理这些做什么?都是府里的下人,难道还分了三六九等?你只管去就是了。” 颂珠应下来,便自去安排。 耿氏得知陆萱之给了怡芳院还有老太太院子里面那些下人盘缠的事情时候,便只是冷笑了一声,道:“这也不知是不是当日管家时候贪墨的银钱,这会儿倒是大方得很。” 孟氏在一旁柔柔弱弱道:“太太也别生气,这都要走了,她再怎么大方也不能收买人心,银子丢了也落不到好,只管看着她撒钱就是了。” 耿氏点头:“正是如此,只当做不知道的了。” 孟氏笑了笑,道:“还有一件事情,倒是要请太太示下。” 耿氏和蔼地看向了孟氏:“是什么事情,你只管说便是了。” 孟氏道:“太太院子里的那颂玉,太太是要带着一起走,还是给个盘缠打发了?” 骤然听到颂玉这名字,耿氏脸色暗了暗,只道:“给盘缠?带走?”她嗤了一声,“罢了,你只与她说,她既然是三爷房中人,自然要带着一起走的。” 孟氏有些讶异:“太太要带上颂玉?” 耿氏嘲讽地哼了一声,道:“自然不会带上。” 孟氏这才明白了耿氏的意思,这就是既不要给颂玉银钱,也不要带她走,还给她一个会带着她走的假象了。她温顺地应道:“是,那我便打发人去告诉颂玉一声了。” 一顿兵荒马乱的收拾之后,到了晚间时候,一群人便仓促地上了马车,与京中其他的王公显贵们一起,在夜色中,出了城门,往南边去了。 这一年是庚寅年,也是大魏最后一个皇帝虞岫之在位的第六年。 对大魏来说,这一年和之前的许多年都没有什么不一样,到处都是天灾,到处都是人祸。 太多人因为无法活下去而选择了揭竿而起,还有许多人守着他们心中的所为皇权富贵,还想要苟延残喘。 李武雄在贡镇修整了一番之后,很快便攻破了已经被抛弃的京城。 他在京城之中烧杀抢掠,把那些曾经属于达官显贵们大宅子统统烧了个干净,有人欢呼有人哭泣,一切在火光中都显得十分魔幻。 大火熊熊燃烧,大火也不会区分所谓的达官显贵和平民百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会在这场大火中,变成灰烬。 陆萱之坐在马车里面,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她听着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她从车窗往外看去,只能看到长长的车队,一眼看不到尽头。 她看不到御驾,但却能看到有人尾随在车队的最后面,他们蹒跚而行,似乎是在追随着他们的皇帝,又或者是在追随着一线生机。 她转头看向了同在马车中的耿氏与孟氏,她们倒是一脸安然,仿佛并不认为离开京城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张氏,还有沈慧。 她猜想着,这长长的车队中,一定也有陆家和章家的车马,张氏和沈慧现在一定是安然的。 现在……似乎是离开了京城,便能逃过那暴戾的李武雄,还能逃过北边的燕军。 只是这一路南逃,究竟要逃去哪里,最后又能在哪里安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2.路途 浓浓夜色中, 长长的车队缓慢地前行。 有牛马的哼哧声,有车轮轧过路面沉闷的咕噜声,偏偏听不到任何人声。 一盏盏灯笼在夜色中发出微弱的光线,照亮着方寸之地。 陆萱之靠在软垫上, 从车窗的缝隙里面往外看,漆黑一片,什么都无法看得真切。 另一边的耿氏与孟氏都已经在颠簸中沉沉睡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不知为何陆萱之并没有睡意, 尽管她眼睛有些酸涩, 甚至有些头疼,可却并不想、或者是并不敢闭上眼睛。 夜色从浓变淡,天边开始有朦胧的光亮。 远处的山开始露出峥嵘形状, 近处的村庄显露出荒无人烟的破败。 马车一直一直往前走,天一点点变得大亮。 在阳光下,这些车马显出了一些疲累之意。 陆萱之靠在窗子边上, 只静静地往外看。 一旁的耿氏醒过来, 眉头先皱了皱, 接着抱怨了起来:“竟然这么久都还没停下来, 简直坐得我腰都要断了。” 陆萱之闻声看过去,便见着耿氏旁边的孟氏也睁开眼睛。 孟氏拿了旁边的一个垫子放到耿氏背后,柔声道:“太太先靠着垫子, 或许会舒服些。” 耿氏哼了一声, 却扫了陆萱之一眼, 阴阳怪气开了口:“陆氏倒是清闲, 还有兴致看外面景致了。” 孟氏忙劝道:“弟妹想来也累着,看着脸色都憔悴许多。” 陆萱之收回了目光,重新去看窗子外面。 这正是春意盎然时节,青山郁郁。 阳光正是晴好,一切都显得明亮而温暖。 外面传来了几声不耐烦的谩骂,马车却稍稍停了一会儿,颂珠慌忙拎着一个食盒送进来,然后又匆忙离去,车队重新开始往前走去。 陆萱之接了颂珠的食盒,打开之后面是一些普通的糕点,还有一瓶蜂蜜水。 孟氏细声道:“正好有些点心,太太想来也饿了,这会儿垫垫肚子,等中午时候应当可以找到地方歇下。” 陆萱之低头看了看食盒里面糕点,不过三四块,显然不是要供给这一车三人的了。 孟氏一行说着,便朝着陆萱之伸了手,笑道:“弟妹别傻坐着,这也正是要用早饭的时候了。” 说着,耿氏也看向了陆萱之,眉头高高挑起来,嘴边带着一分不屑。 陆萱之看着孟氏和耿氏,心里有些厌恶,却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和她们撕扯,于是叫停了马车。 “怎么了?”马车刚停下来,陈逸春便掀开车帘来问了,他脸上有几分不耐烦,扫了一眼车中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陆萱之身上,“是有什么事情?方才颂珠不是给你送了糕点?” 陆萱之好笑地看了一眼耿氏和孟氏,道:“太太和嫂嫂要用早饭。” 陈逸春哽了一下,转了口气看向了耿氏,语气和软了一些:“太太忍忍吧,这一路上也没有能歇脚的地方,村落也都荒废无人了,想要有些热乎的吃食也是不能了。等中午时候便能到河镇,在河镇上能歇息一日。” 耿氏嘴巴往下撇了一下,却又看了陆萱之一眼。 陆萱之心中忍不住冷笑,只看着陈逸春:“太太身边荀嬷嬷可有给太太备些吃食?二奶奶身边的嬷嬷怎么也不见?” 陈逸春皱眉,又回头看了看车队,只道:“这会儿就别说这些了,在外面哪里讲究这么多。等到河镇了再说这些,再不走就跟不上了。”说完,他便放下了车帘,直接让马车继续前行了。 陆萱之再看向耿氏与孟氏,只拿起了糕点自己吃了一小口——事实上她并不饿,也没有什么胃口,若孟氏不开口,她倒是真的会把这几块糕点分一分,但既然孟氏开口,还那么理所当然,她也没什么善心要把颂珠顶着挨骂都要送过来的糕点分给她们了。 耿氏见陆萱之不搭理她们,一时间又气得要死,可又不好这时候在马车里面吵起来。 陆萱之吃了几口糕点,又喝了点蜂蜜水,倒才察觉出几分饥饿,便又把剩下几块慢慢吃下去。 一旁孟氏又细声细气劝着耿氏:“太太再睡一会儿,等到了河镇,便能好好洗漱一番,然后再吃些东西。” 耿氏却只看着陆萱之,却见陆萱之始终不看自己,恨恨地捶了一下旁边的垫子。 到了中午时候,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河镇。 这小小河镇,便只是运河边上的一个小镇,如今却是塞满了达官显贵,甚至百年不遇的圣驾都亲临,一时间似乎都多了几分贵气。 各家都找了地方勉强歇下,有的是占了客栈,有的是找了百姓家中暂时歇脚,但那些车马却是快要把大街小巷给塞满。 原本是直接找个客栈,但陈逸夏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客栈都已经塞满,于是便只好找了个宽敞些的人家,给了些银钱,换了个歇脚的地方。 耿氏孟氏还有陆萱之是女眷,故而是等到陈逸夏找到了地方,才坐着马车到门口,然后带着帷帽等下来。 一旁跟着的丫鬟嬷嬷们便急忙上前来,各自搀扶着自己主子,往院子里面去了。 这一路走来,似乎人人脸上都带着疲累和不耐烦。 陆萱之扶着颂珠进了正堂,倒也没有如耿氏孟氏那样脸上露出嫌弃神色,丝毫不挑拣便找了地方坐下,然后便低声对颂珠道:“去看看陆家和章家到了河镇没有,若是到了,便看看我母亲和慧姐姐好不好。” 颂珠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了。 另一边,耿氏与孟氏已经抱怨连连地去洗漱换衣裳,陆萱之看了看厅中,便只剩下了陈逸春一个人,陈鹤与陈逸夏也不知去了哪里。 “父亲和哥哥去外面了。”陈逸春一面说着话,一面在陆萱之身边坐下了,语气中也带着牢骚:“看到颂珠出去了,是去看岳母了吗?” 陆萱之点点头,只顺着陈逸春的话说:“也不知母亲好不好,我有些担心。” 陈逸春想往后靠一靠,却发现身下的椅子有些不结实,于是只好战战兢兢地坐稳了不敢乱动:“我路上是看到陆家的车马了,在我们后面,应当也到河镇了。” “等会颂珠回来了,我便回去看看。”陆萱之看向了陈逸春,“今日应当会在河镇上呆一晚上?我这会儿出去应当无妨?” “让人跟着就行。”陈逸春只摆了摆手,又有些想往后靠,但生生忍住了,“既然跟着一起来了,想着应当是没什么事情的,放心吧!”说着,他已经不耐烦在这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坐下去,于是起了身就往里面走去了。 厅中只剩下了陆萱之一人。 她倒是没什么心力进去收拾,都已经逃难至此,她已经不想去在意这些。 过了一会儿,颂珠便回来了,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姑娘,舅爷仿佛没有把太太带着……”颂珠低声说道,“方才我见着舅爷,就在隔壁那条街上,并没见着太太。” “什么?”陆萱之一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颂珠忙道:“只是不太确定……奴婢是没见着的。” 陆萱之眉头紧着,忍不住原地踱了几步,又看向了颂珠:“那章家呢?” “还没见着章家车马,想着还在后头。”颂珠上前一步扶住了陆萱之,“姑娘莫急,这事情……这事情兴许是奴婢看错,或者舅爷也和我们一样,让女眷在后头,他先过来把歇脚的地方找着……” “不管那么多,去看看。”陆萱之拿定了主意,“是或不是,去看过便知道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陆萱之心中却是不安的。 她想起来从前在家中见过的陆荆之表露出的嘴脸,想起他对自己这个亲妹妹的绝情绝义。 假如陆荆之只是为了逃难跑路,那或许真的……真的会丢下了张氏。 对陆荆之来说,丢下张氏的理由有那么多,他从来都觉得张氏偏心,他对张氏有那么多的怨恨,张氏的身体不好,在路上分分明明就是累赘…… 只是——陆萱之还是忍不住想往好处想。 这毕竟是母亲,是生了他陆荆之又疼爱他的母亲。 假如他真的丢下了张氏、丢下了自己的母亲,那么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呢? 这么想着,陆萱之便带着颂珠已经到了陆家暂时歇脚的院子外面。 陆萱之已经看到了陆家的车马和行囊。 只是,她没有看到张氏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 上前去敲了门,过了很久才听见陆荆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接着门被打开,陆荆之出现在了门后。 看到陆萱之,陆荆之面上拂过了一丝慌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母亲。”陆萱之已经猜到陆荆之做了什么事情,但还是竭力让自己语气平静,“母亲这一路颠簸,这会儿可还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3.抛弃 陆荆之大概是没想到陆萱之会过来的。 他脸上慌乱与镇定交替出现。 支吾了一会儿, 他闭了闭眼睛,强硬道:“你又不是我们陆家人了,过来问这些做什么,快走吧!” “我是不是陆家人, 都不妨碍我是母亲的女儿。”陆萱之盯着陆荆之,没有退让的意思——此时此刻见不到张氏,她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去退让,“母亲在哪里, 我要见母亲。” “母亲病重, 不宜路上奔波!”陆荆之不敢看陆萱之,只这样说道。 “我方才看到嫂嫂了,怎么, 要带上一个女儿,却不要带上自己的亲娘吗?”陆萱之厉声问道,“为了什么出京城, 难道你心中没数?你就是要让母亲在京城丢掉性命吗?你是畜生吗!” 陆荆之被这话激得心头冒火, 顿时也吼了回去:“病病歪歪在路上, 也不过一死!你已经不是陆家人, 就不要管陆家的事情了!” 陆萱之仍是冷笑:“方才我说了,你们陆家的事情我懒得管,不过母亲终究是母亲, 不管是我哪家人, 我都会为了母亲说话!” “那是自然了!”陆荆之脸上神色十分狰狞, “她事事偏心你, 事事为了你着想,你当然向着她!” “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母亲对你不好?”陆萱之盯紧了陆荆之,“你扪心自问,母亲哪里对你不好?” “一切都偏着你,难道不是事实?”陆荆之有些暴躁地握紧了拳头,“从前宫里娘娘在的时候,愿意进宫让娘娘为你谋划,却不曾为我想过半分!一个监生的名额,你与她又是怎样嘴脸?再有父亲去世后,爵位迟迟没有落下来,而那时母亲都不愿意让娘娘开口为我谋算一二!这便是对我好?!” “这话说得可笑!”陆萱之心中怒火在灼烧,“若没有为你谋划,让你娶了龚氏?若没有为你谋划,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大岁数,仍然要去战场上,最后丢了性命?至于那爵位,你自己立不起来,朝廷根本找不到什么理由让你袭爵,又凭什么怪娘娘不给你谋算——话说回来,娘娘为什么要给你谋算?娘娘姓张,你姓陆,如你所说,分明是两家人,谋算个什么东西?” 陆荆之眼见就要说不过陆萱之,于是恼羞成怒,一巴掌就要扇过来,口中仍道:“这就是你做妹妹对哥哥的态度吗?父亲不在了,长兄为父,我今日便来教教你怎么做妹妹!” 陆萱之哪里怕这巴掌,她嘲讽地抬手,一下子就抓住了陆荆之,捏着他的手腕不松开:“方才不是说我已经不是陆家人?你又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陆荆之被捏住了手腕,疼得嗷嗷叫起来,却是不肯求饶的,仍然道:“我管教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陆萱之嗤笑,抓着陆荆之的手就掼到地上,差点儿就把他摔得一个趔趄:“我可不需要一个畜生管我!”说完,她便招呼了颂珠转身,不再多看陆荆之一眼。 “你、你站住!”陆荆之好容易站稳了,还想与陆萱之分辨几句,却只看到她已经阔步离开。 往陈家歇脚屋子走的时候,陆萱之心中一片焦灼。 她是不可能让张氏一个人在京城了。 留在京城,恐怕就是一个死——她不可能就这么在这河镇看着张氏去死。 可是,要怎么把张氏从京城带出来呢? 现在会不会有人回头去京城? 陆萱之自失地摇了摇头,没有人再往京城去了,谁也不愿意现在回去送死。 那么……那么应当怎么办? 陆萱之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谋算着。 回到了陈家歇脚的地方,陆萱之进去了正堂,便见着耿氏孟氏都已经在了。 耿氏一看到陆萱之,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哎唷,这是回去见了亲娘啊?怎么脸上还这么委屈?难道亲娘骂你了?那可真不是东西啊!” “你说谁不是东西?”陆萱之眉头一皱,张氏被留在京城的怒火似乎就找到了宣泄口,“难道你没有母亲?你的母亲是不是东西?” “你、你敢还嘴?”耿氏一拍桌子,差点儿就站起来。 “我有什么不敢!”陆萱之这会儿是没什么需要忌惮的了,她盯着耿氏,半点也不退让,“你若觉得我说你的母亲不对,那你又凭什么拿着我的母亲说事?你以为我好欺负?” 这时一旁孟氏细声细气开了口:“弟妹不必这么上火,我替太太给弟妹赔不是吧……” “你又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开口?”陆萱之听见孟氏的声音,心头火更盛了,“是因为没有指着你的母亲说话,所以你在这里和稀泥?赔不是、说得好听,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赔不是?” 孟氏没有被陆萱之这么怼着说过,一时间脸上涨得通红,嚅嗫了一会儿,只求助地看向了耿氏。 耿氏还没开口,陈逸春的声音却从后面传了过来:“别吵了,这是在外面,又有什么好吵的?”接着,便看到陈逸春从后面转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看起来仿佛还是京中那样做派。 陆萱之忍不住就要冷笑,口中道:“难道是我要吵?这事情能赖到我头上?” 陈逸春在后面也只听了个话尾,事实上也不太知道为什么她们会吵起来,但这是借住了普通人家,他们这样有爵之家住在这种地方已经丢了脸面,还要在平民面前争吵,那是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于是他仿佛是安抚地看向了陆萱之,道:“太太有什么不是,我来赔罪便好了。你就退一步,如何?”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又瞥见了耿氏面上的得意,只不再说什么,就带着颂珠往里面走去了。 陈逸春有些不明所以,但却也没有跟过去,只来问候了耿氏住处是否满意云云。 陆萱之进到了后面女眷住的屋子,便见着里面已经被耿氏孟氏铺陈开来,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一旁颂珠忙道:“姑娘的东西我都没让他们从车上拿出来,想着姑娘也不想和太太他们的东西混起来的。”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轻叹了一声:“没有拿下里也好,省得到时候又因为这些东西吵起来。” 颂珠倒了一杯水送到了陆萱之手边:“方才我见着旁边还有个空屋子,姑娘不如到那边歇一歇,在这里若是碰了太太她们的东西,她们又会觉得不高兴。” 陆萱之接了那粗陋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水中还带着泥腥的味道,几乎是难以入口的。把杯子放到旁边,她又扶着颂珠起了身:“不必,我们去章家,我要看看慧姐姐在不在。” 在发现了张氏被陆荆之给抛下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有人连亲娘都会丢下,那么丢下一个妻子又算是什么稀奇事情? 那时沈慧在章家便过得艰难,还是她几次给沈慧接济——若不是她,恐怕沈慧早就在庄子上奄奄一息了。 这时候章家丢下沈慧,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到时候只推说是在忙乱中下人失职,然后假惺惺地哭一哭,还能博得一个好男人深情的名声,最后再娶一个比沈慧更好对他们章家更有用的女人。 这么想着,陆萱之便一定要去看看沈慧了。 颂珠道:“那姑娘不如在这里等一等,方才还没见着章家车马呢!这会儿出去,可能还要找许久。” 陆萱之摆了摆手,语气十分坚定:“无妨,我和你一起过去就是了,在这里等着,我心里难安。” 颂珠于是没有再多劝什么,只扶着陆萱之起了身,便又往外面走去了。 穿过正堂,便见耿氏与孟氏正在一块儿说说笑笑。 陈逸春在廊下站着,看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萱之没有与耿氏孟氏说什么,只直接到了廊下,向陈逸春道:“我去找找南安侯他们。” “岳母怎么样了?”陈逸春听着陆萱之说话,便转头看向了她,“方才是太太错了,她口无遮拦,别和她计较。这在外面呢,吵吵闹闹不成样子。” 陆萱之不想接他的话,只淡淡道:“陆荆之把母亲留在京城了。” “舅兄……怎么这样?”陈逸春有些惊讶。 “我去找南安侯章家了。”陆萱之也并不太想和陈逸春继续说张氏的事情,“我去看看慧姐姐。” 陈逸春看着陆萱之,轻轻叹了一声:“你带着颂珠一起过去吧,路上人多。” 陆萱之潦草地应了下来,便扶着颂珠继续往外走去了。 正堂中耿氏瞥见陆萱之又往外面去,便对孟氏道:“你看看那陆氏,倒是两次三番往外跑,哪里有女人半点矜持?” 孟氏柔声道:“太太别气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耿氏不依不饶:“三郎却不管她,真是气死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4.和离 患难见真情, 危难见人心。 也便是到了这样人仰马翻狼狈而逃的时候,才看得这些衣冠楚楚的所为达官显贵高门公子到底是怎样的自私。 陆萱之带着颂珠在这河镇上问了问,倒是也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章家。 与陆家陈家一样, 章家也是借住了一个小院,陆萱之过去时候,他们正在把暂时要用的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一件一件往那院子里面搬。 章彦青正好站在马车旁边, 十分谦恭地扶着王氏从车中下来。 陆萱之在一旁站定, 只看着那马车中除了王氏还会有谁,于是便见王氏出来,那白姨娘也出来, 偏偏就没看到沈慧。 而章彦青已经注意到了一旁的陆萱之,他眉头微微皱起来,转头只让人先把王氏和白姨娘送进院子里面, 然后便朝着陆萱之走过来。 “你来找沈氏?”章彦青在陆萱之面前站定了, 语气十分冷漠, “那恐怕你会失望了, 她在京城。” 陆萱之是没想到章彦青竟然这样坦然,她只觉得心里憋着火。她眉头皱起来,盯紧了章彦青:“你把慧姐姐丢下了?” 章彦青坦然地摊了手, 却反问:“我为什么要带上她?” “那你为什么要丢下她?”陆萱之愤怒地回问, “丢下正房太太, 却带上了一个姨娘, 你觉得是合理的?” “陆氏。”章彦青却笑了笑,“我能理解你与沈氏的姐妹之情。”顿了顿,他看向了陆萱之,“你们的姐妹之情,几乎就让我动容了——只是,现在我为什么要听你说什么?从前在京中时候,或许还因为名声需要忌惮一二,可这兵荒马乱时候,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你也威胁不了什么了。” 陆萱之也看着章彦青,她几乎都不太能明白为什么章彦青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 “快回去吧,这镇子上鱼龙混杂,若有什么意外,倒是让人有些不忍。”章彦青嘲讽地说着,然后便转了身,往小院里面走去了。 陆萱之看着章彦青的背影,有许多话在喉咙里面,但却都说不出口。 她想起来好多年前,她甚至十分喜欢章彦青。 那时候她喜欢的是他的什么呢?喜欢的是他的皮囊,喜欢的是他才子名声在外。 她甚至还羡慕过沈慧。 可后来知道沈慧究竟是怎样忍耐,章家又是怎样情形的时候,她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光鲜表面之后到底是怎样龌龊。 她也想到了陈逸春。 最初看到陈逸春是怎样的呢?风度翩翩,满腹诗书。 成亲之后的陈逸春是怎样的呢?不辨是非,偏听偏信。 究竟要怎样,才能看透一个人? 究竟怎样,才真的能看清楚一个人究竟是好是坏? 微风拂过,陆萱之却打了个寒噤。 一旁颂珠担忧地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姑娘,我们回去吗?” 陆萱之愣了愣,又看了一眼颂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的,我要回去。” “那我们便走吧!”颂珠扶着陆萱之,便要往陈家暂歇的院子走去。 陆萱之反过来抓住了颂珠的手,语气有些急切:“我要回京城去!” 这并非是冲动。 张氏被丢下了,沈慧也被丢下了。 没有人会回去把她们带出来了。 陆荆之是个连自己生母都抛弃的畜生,章彦青则是对沈慧半点感情也没有。 现在唯有她、只有她,还在乎这两个人。 她也不可能不在乎。 一个是亲生母亲,一个是最好的表姐。 她的语气冷静下来,她松开了颂珠的手:“我要回京城去。” 颂珠犹豫了一下,却很明白为什么陆萱之会这么说。将心比心,假如她的母亲还活着却被抛下,她当然也会回头去找寻。 陆萱之没有等颂珠说什么,而是如一阵风一样就往陈家暂歇的地方跑了过去。 春风。 陈逸春听到陆萱之说要回京城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语气也十分不可置信:“现在回去?你不想活了?” “是,我要回去。”陆萱之道,“我母亲还有慧姐姐都在京城,我要去接她们离开。” “现在回去,死路一条。”陈逸春眉头皱起来,“何况你一个女人,回去又能怎样?你什么都不能做。” 正堂中,耿氏听到了陆萱之和陈逸春在回廊下的对话,便扶着孟氏出来了。 “回京城?”耿氏声音拔得很高,语气中全是轻蔑,“若是想死,当日就别跟着一起出来!”不等陈逸春和陆萱之说什么,耿氏又接着道,“若要回去,可以,你以后便不是我们陈家的媳妇了。你这次回去,必然清白不保,到时候让我们陈家蒙羞,我们陈家,可要不起这样的媳妇!” “太太!”陈逸春眉头拧起来,转而看向了孟氏,“嫂嫂扶着太太进去,这事情我与陆氏自会商量!” 耿氏却压根儿不打算听从,只道:“陆氏到了陈家这么多年,不曾生下一儿半女,这会儿还要回京城去,这样的媳妇要了做什么?三郎你却是傻的,竟看不穿这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人!这次要走当然可以,她和你便不能在一起,从此你们就再无瓜葛!也还陈家一个好名声!这么些年,多少外人都指指点点,说我们家娶了个泼妇?” “嫂嫂扶太太进去!”陈逸春语气重了一些,“陆氏为祖父祖母守孝,乃是三不去之列,太太这样说话,究竟是不是想着陈家名声?。” 耿氏鲜少见到陈逸春这样声色俱厉时候,面上浮现出一些难堪,于是哼了一声,便扶着孟氏进去了。 陆萱之看了一眼耿氏与孟氏,又看向了陈逸春,心中觉得荒谬。 “如我刚才所说,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条。”陈逸春道,“既然逃出来了,何必回去?” “假如留在京城的,是太太,你会不会回去?”陆萱之看着陈逸春,如此问道。 陈逸春抿了抿嘴唇,面色有些难看,没有说话。 “假如留在京城的,是二哥,你会不会回去?”陆萱之又问。 陈逸春仍然没有回答。 陆萱之冷笑了一声,也不知要继续说什么。 陈逸春静默了许久之后,看着陆萱之道:“你是女人,这不一样。” “究竟有什么不一样?”陆萱之问,“我是女人,所以我不应该在乎生我养我的母亲?所以我不应该在乎我与从小一起长大对我照顾极多的表姐?”顿了顿,她冷哼了一声,“又或者是,你们男人,全都不在乎父母兄弟姐妹,全都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生死的畜生?” 陈逸春再一次沉默了下去,仿佛也不知该说什么。又过了很久,他道:“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或者岳母与沈氏,早就已经没了性命,你回去也是徒劳。” “写和离书吧!”陆萱之已经平静下来,“我知道你留我,也不过只是为了陈家的面子而已。若我这么走了,你们担心那些流言蜚语实在难听。既如此,便写和离书吧!有了和离书,便是我自己求去,既圆了你们陈家的脸面,还能让太太遂愿,两全其美。” “太太只是有些心急,她并没有坏心。”陈逸春眉头皱起来,“你对她耐心些,就和嫂嫂一样,自然也就不会有争吵。” “写吧!”陆萱之不想去听这些已经听了这么多年的废话,“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好聚好散也好。” “你再好好想想。”陈逸春摇了摇头,看向了一旁的颂珠,“你送你们奶奶好好休息一会。” 里面的耿氏时刻都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这会儿听到陆萱之主动提出了要写和离书时候,顿时心中一跳,扶着孟氏便又往外走去了。 陈逸春一眼看到了耿氏,心知她想说什么,便快走两步,拦在了门口。 “太太慎言。”陈逸春只这样说道,“无论如何,陆氏在我们家这么久,不能看着她就这么去送死。” “她自己愿意,那就让她如意。”耿氏语气中的喜悦是掩饰不了的,“今后多少女人你找不到?何必要这么个泼妇?她若是给你生个一儿半女,此时忍忍也就罢了,她这么多年,除了在家中死死抓着管家权,还做了什么?” 陈逸春回头看了一眼陆萱之,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既然找你要和离书,你给就是。”耿氏道,“不是我们陈家对不起她,是她自己要走。我们仁至义尽,已经带着她到了这里,是她想走。”顿了顿,她带着几分嘲弄地看了一眼陆萱之,“难道你刚才没有劝吗?你分明劝过了,是她自己不听而已。” 陆萱之看着陈逸春和耿氏,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扶着颂珠走上前去,平静道:“是,是我自己求去,与你们陈家无关,把和离书写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5.败 把和离书捏在手中的时候, 陆萱之忽然感觉到一些松快。 她似乎已经期盼许久,似乎已经早就对这桩婚姻厌恶至极,似乎早早地就想和陈逸春、和耿氏、和整个陈家分开。 一旁颂珠对着手中的单子正一一把车马上陆萱之的东西给清点出来,而耿氏则还在一旁指手画脚, 仿佛还对这些东西有所异议。 而孟氏在一旁轻声细语说着话,乍一听仿佛是劝导,可细细一想,又全是挑拨。 陆萱之好笑地看着她们, 却连争辩的想法都没有。 颂珠此时倒是牙尖嘴利, 她道:“这些都是我们姑娘嫁妆单子上的,太太难道是想贪墨我们姑娘的嫁妆?和离自然是要带走嫁妆的,历来规矩都是如此, 太太这样行事,倒是丢了陈家的脸面!” 事涉嫁妆,耿氏一时无话可说。 陈逸春在一旁静默了许久, 最终上前来拉走了耿氏, 只对陆萱之道:“你好自为之!” 陆萱之心中冷笑, 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只让颂珠收拾东西。 事实上,她也知道此次回去凶多吉少,根本也带不了那些笨重的物事, 古董字画之类更加是毫无用处, 于是只先收拾了金银细软, 然后便耐心等着陈鹤与陈逸夏回来。 有些事情, 在耿氏陈逸春这里是得不到结果的,但在陈鹤与陈逸夏这里,却能得到一个公道。 果然,等到陈鹤与陈逸夏回来,还听说陈逸春已经写了和离书给陆萱之的时候,陈鹤便勃然大怒,劈头一个耳光便打在了陈逸春的脸上。 陈逸春被打得一懵,几乎都心生委屈:“父亲……您……您、打我做什么?” “你母亲不讲道理胡闹,你也跟着胡闹?”陈鹤一回来,便直接把耿氏与孟氏赶到了内室去,此刻正堂中便还剩陈逸春陈逸夏兄弟俩,还有陆萱之了。 “有些事情你应当劝着太太。”陈逸夏接了陈鹤的话,“留着你在这里,也就是让你劝着太太,别让她在这个时候还惹出事端来。这毕竟不是在京城了,在外头惹了是非,是不好处置的。” “我……”陈逸春却看向了陆萱之,仿佛是觉得这事端全是陆萱之所起了,“这、这是陆氏自己求的……” 陈鹤也看向了陆萱之,眉头皱起来:“从前老太太在的时候,常说你是懂事的,怎么今时今日到了这里,却不懂事……” “老爷,弟妹管家多年事事稳重,这次也一定事出有因。”陈逸夏打断了陈鹤的话,却看向了陈逸春,“三弟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逸春嘴唇嚅嗫了一会儿,却不知要怎么把话说出口来:仿佛怎么说都是错,怎么说都显得他处事不利。只是他又不得不说,对着自己哥哥和父亲,还不敢隐瞒,于是便支支吾吾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陈鹤听过之后,面上闪过了一些不忍,他看向了陆萱之,语气便微微温和了一些,但仍然还是严肃居多:“现在回去,的确凶多吉少。方才我已经去打探过,越王属意把圣驾先请到建邺安顿,等到建邺之后,我们可以再派人回京城。如今人手也不足够,回京城实在不好。” 听着这话,陆萱之倒是有些感激陈鹤,至少到今时今日,他仍然还是公正的,不偏不倚,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却也不知为什么陈逸春没有长成如他父亲这样的人。 陈逸夏见陆萱之不说话,便又道:“若是家中人手足够,现在派个人回去也不难,只是出来得匆忙,也就只有太太与你们三人女眷身边还有些丫鬟跟着,我们这身边跟着的几个长随也走不开。弟妹,性命要紧,有什么事情,等到了建邺,便能腾出手来谋划。” 假如被丢在京城的不是张氏,不是沈慧,陆萱之一定已经被这话打动了。 陈鹤与陈逸夏说的分明是有理的,性命要紧。 只是……这也不过是旁观者不关痛痒的言论,假如真的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真的还能这样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语吗? 陈逸春听着陈鹤与陈逸夏的话,却更觉得委屈了:“这些话难道我没劝过,这明明是陆氏自己要和离,怪不得我!” 陆萱之觉得好笑,并不想在这事情上纠缠:和离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无论陈鹤与陈逸夏怎么劝,也无法更改。她现在只想把自己带来的那些东西里面笨重的那些全换了金银细软——方才耿氏在的时候,是显而易见不可能的,但她等陈鹤到现在,为着的便是银钱了,回京城之后要找到张氏和沈慧,之后无论要做什么,都要真金白银,她不可能一点都不准备。 这时,被赶去了内室的耿氏又从里面出来了——这约莫是因为偷听得有些按耐不住,也顾不得陈鹤的斥责也要出来指手画脚。她一出来便是冷笑,道:“这事情当然不能怪我们三郎,陆氏自找的,还能怪我们三郎不成?” 陈鹤有些头疼,给陈逸夏打了个手势,陈逸夏会意,便直接把愤愤不平的耿氏与委屈难当的陈逸春一起拉着进去了内室。 正堂中只剩了陈鹤与陆萱之两人。 陆萱之先开了口:“老爷,这事情我也不后悔,京城我必定是要回去的。将心比心,假如现在老太太还在,她一人留在了京城,老爷会在河镇无动于衷吗?” 陈鹤叹了口气,道:“不会。” “所以我一定会回去的。”陆萱之语气很平静,“我感谢老爷还有二哥今日为我说的话,可我心意已经决定了。” 陈鹤摇了摇头,他忽然看到正堂中堆着的一些从京中带出来的物事,忽然又明白了一些什么——他在官场中多年,并不是迂腐又不通俗务的人,他静默了一会儿,道:“等一会儿我让二郎给你准备些银钱,这些笨重东西,便不要带上了,在路上反而显眼。三郎的坐骑是从前宫里面先帝赏的千里驹,你骑着回去脚程也快些。” 陆萱之此刻倒是真心感激陈鹤,于是也真心谢过:“多谢老爷成全。” 陈鹤道:“这些年你在家中管家理事,事事辛苦,此事倒是陈家对不起你。假如京城事情了了,你便到建邺来找我们。哪怕这和离书写了,我也仍把你看作是陈家人。” 从陈逸夏那里拿了银钱,又骑上了那匹先帝御赐的马,陆萱之逆着人群踏上了回去京城的路。 她换下了华服珠钗,穿上了朴素的裙衫,打扮得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女人,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似乎变得平凡,可她眼中流露的坚定,却仍然赋予她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夺目。 冀州。 聂南在军帐中收到了圣旨。 前来传旨的是一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小内侍。 “将军,陛下命您即刻带兵去建邺……”小内侍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请、请将军立刻启程。” “去建邺?”聂南眉头拧起来,“圣上已经离开京城了?” “是、是的……”小内侍几乎连手都开始抖了,“请将军前去护驾……” “随行都有何人?”聂南问。 “有圣上……还有越王……”小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看起来像是被聂南吓坏了。 “六皇子呢?”聂南又问。 小内侍趴在地上道:“不、不知……应、应当还在京城吧……” 聂南眉头一紧,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内侍几乎不敢吭声,只趴在地上以头抢地。 这时,敖参从外面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惊慌:“将军,燕军向我们过来了!我们、我们现在……现在应当怎么办!” 聂南站起身来,不再理会那小内侍,只厉声道:“应战!” 敖参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神色,道:“将军,对面带兵的是韦将……韦兴东……他对我们太熟悉了,这、这应当怎么办……” “不管是谁,此刻若不应战,便只有死路一条!”聂南冷声道,“或者成为阶下囚,或者去死,或者从中杀出一条血路,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说着,他穿上自己的铠甲,拿起了一旁的长枪,率先出了军帐,便骑着马带着手下兵马迎着韦兴东而去! 冀州一战就此打响。 这应当是大魏在北方最后一次正儿八经的战役。 聂南最终败在了粮草不足上面,最后只带着数十亲卫从战场中撤出。 这场战役之后,韦兴东带着燕军占领了冀州。 冀州既然平定,燕国已经没有后顾之忧,燕帝赵离便带着兵马,朝着京城而去。 对于燕帝赵离而言,此时此刻的京城已经是囊中之物,李武雄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6.躲雨 晨光。 陆萱之从借宿的人家出来, 继续往京城方向走去。 这借宿的小村子,只剩下三四户,也都剩下只是老弱妇孺,陆萱之让颂珠留了些散银当做谢礼。 收留她们的人家倒是不肯收, 又劝陆萱之不要再往京城去,可一听说她是回去找母亲,又不忍继续说下去。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偶尔能见到有些车马, 也都是行色匆匆。 颂珠骑着骡子跟在陆萱之后面, 看着这天气,有些担忧:“姑娘,这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了, 等会可得要找个地方躲雨。” “过来时候也没记得这路上有那些地方可以躲雨。”陆萱之也抬头看了看天,此刻的确是乌云密布,“那时候坐在马车里面, 什么都看不太真切。” “那便走快些, 说不定前面会有。”颂珠道, “要是能早点到下个镇子, 也就不用担心淋雨了。” 陆萱之应了下来,便与颂珠一起加快了速度。 往前快走了一段,天气阴沉得更厉害了一些。 乌云背后, 已经有暗雷涌动。 颂珠有些着急, 只四处张望着, 希望路边会有避雨的地方。 陆萱之也四处看了看, 便看到远处山脚处似乎有屋檐从林子里面伸出来,于是回头看向了颂珠:“你看那边是不是个屋子之类?” 颂珠顺着陆萱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便见到了山脚处的檐角,但一时间又有些犹豫:“那边看起来十分荒僻,会不会不太好?” 陆萱之抬头看了看天,方才正好已经有一道闪电划过,此刻正是雷声隆隆。 “总比淋雨了好,先过去避一避。”陆萱之下了决定,颂珠便不再有异议,跟着陆萱之便朝着山脚方向去了。 顺着那羊肠小路走了一段,眼见地上的路面倒是越来越平整,从之前的泥土路,到了青石板,倒是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寻常。 不过哪怕是青石板的路面,此刻看起来也是有许多年没有修缮的样子,石板有些裂开,裂口处甚至长出了矮小的树木。 “这是哪里?”颂珠越走倒是越忐忑,“这青石板……当年应当是很平整的吧!” “不知。”陆萱之心中也有些疑惑,可这会儿天上雷声更响,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这地方似乎已经离京城很近了。” 颂珠点点头:“昨天是听那婆婆说,这里已经离龙镇很近,过了龙镇,就是京城了。”顿了顿,颂珠骑着骡子又往前快跑了两步,“姑娘,我走你前面,要是前面有什么不对劲,我喊了姑娘你就快跑!” 听着这话,陆萱之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和你一起走,这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人,应当不会有事。”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顺着这石板路走到了一个看起来还未竣工的庙宇前——能认出是庙宇,倒是因为外墙上有莲花和卍字的装饰。细细打量一番,这庙宇看起来规模颇大,甚至带着几分皇家气象,可又是明显没竣工,墙面和建筑旁都还有没有拆掉的脚手架。 但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影壁旁有数匹军马,正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 陆萱之勒马停下,面上露出了些担忧:此时此刻在这庙宇中的,会是那一方的人?是李武雄?是燕军?还是大魏的将士? 颂珠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姑娘,我们绕到后头去?我们在屋檐底下站着避雨好了……” 陆萱之点了点头,正准备往旁边绕的时候,却扫到了一人走到了影壁旁,她下意识觉得眼熟,再定睛一看,竟然是聂南? “聂、聂将军?”陆萱之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 影壁边的聂南敏锐地抬了头,也看到了陆萱之和颂珠,他眉头皱了皱,似乎想说什么。 陆萱之却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聂南大约是已经不认识她了,她这样唐突,倒是有些不太好。 正是踟蹰时候,聂南却开了口:“你是、你是贵妃的……陆家的姑娘。” 陆萱之愣了一下,没想到聂南竟然还记得自己,她翻身下了马,口中道:“是、我是陆家的,当年你还从马球场救过我一次……” “我记得你。”聂南语气倒是很平静,但他的眉头皱起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京中世家已经跟着圣上往建邺去了吗?” “我……我来避雨。”陆萱之避重就轻。 聂南见她不愿意说,倒是也没有追问,只道:“那就进来吧,这里也就我和我的几个手下,我们也是过来避雨的。” 陆萱之高兴地点了点头,便与颂珠一起,绕过影壁,进到了大殿中。 “这里应当是和帝晚年时候修的。”一面走,聂南随口说起了这地方的来历,“和帝那时候信佛教,所以四处修佛寺,这里便是当初要修的佛寺之一。” “可看起来似乎没有修好。”进到了这寺庙中,陆萱之四处打量了一番,倒是也确定这的确是皇家寺庙的雏形了。 “和帝驾崩以后,先帝继位,便下旨把这些寺庙都停工了。”聂南一面走一面道,“接着便是把和尚尼姑什么的全部都强制还俗,这里自然就荒废了。” 先帝登基之时后,陆萱之尚未出生,这些事情她当然是一无所知,此刻听着聂南说起,倒是觉得十分意外:“先帝当初倒是有这样铁血的时候。” “刚登基的时候,总是有一些雄心壮志的。”聂南淡淡说着,便引着陆萱之进了那还没修缮完全的大雄宝殿。 殿中,佛祖的塑像都还没有立起来,应当供着佛祖的地方,还是个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台子。 台子两边,有数个兵士模样的人正靠着墙睡得正香。 陆萱之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音也低了许多:“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休息。” “无妨,也都只是避雨而已。”聂南说着,从殿门口搬了两个石墩进来,让陆萱之和颂珠坐下,“倒是你们,这时候还在这里做什么?京城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都在往外逃,看你们方向,竟是要往京城去的?” 陆萱之低了头,又思索了一会儿,却问道:“我想知道……京城现在……究竟如何了?” “京城,现在燕军已经进城了。”聂南道,“之前李武雄在京城放了一把火,烧杀抢掠,还没把京城稳定下来,燕军就来了,此刻李武雄应当已经逃走了。”顿了顿,他看向了陆萱之,“无论如何,此刻去京城都是危险的。” “我……我一定要回去的。”陆萱之道。 “我记得你嫁给了安平侯府,你此次回来,侯府知道吗?”聂南皱了眉头,“他们眼睁睁看着你回来送死?” “我已经与安平侯府没有关系,我已经和离了。”陆萱之抿了抿嘴角,“我母亲就在京城,我要回去找她。” “你、你母亲?”聂南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你母亲,是贵妃的妹妹,她被丢下了?” 陆萱之忽然觉得有些嘲讽,陆荆之做出这样的事情,人人听说了都会觉得不可置信,然而他就这么坦然地做了……真不知究竟算是个怎样的人。 聂南看着陆萱之神色,倒是觉得自己方才那一问太过冒失,于是出声道歉:“是在对不住,我不是有意问起……既然是为了令堂,我与兄弟几个护送你回去便是了——一定不要推辞,这是方才我说错话的赔礼。” 陆萱之有些意外:“也……也不用,你们想来也是有要事在身,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无妨,我们也是要往京城去的。”聂南淡淡道,“既然同路,我们护送你们一程,是应当的。”顿了顿,他又叹了一声,“不过你到京城找到了令堂,一定不要在京城久留,还是赶紧离开吧!” 陆萱之一时间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低声道:“谢谢聂将军,大恩大德,日后一定重谢。” “不必言谢。”聂南道,“假如我母亲还在,她如今也陷在京城,我一定也会不顾一切回去找她。我此刻帮助你,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陆萱之点了点头,仍还是慎重道谢。 雷声过后,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乌云更加密集,地面上很快便有了积水。 殿中睡着的那些人却丝毫没有受到雷声影响,甚至还发出了惬意的鼾声。 聂南看着那雨幕,轻轻叹了一声:“去年这个时候,滴雨未落……今年看起来似乎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陆萱之不懂农事,她听着聂南的话,也看向了外面。她看到的是林中泛起了薄薄的雾气,此时此刻仿佛身处仙境一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7.夜晚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日, 到了傍晚时候,西边泛起了金红,雨便渐渐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日落西沉,夜晚来临。 聂南的手下们也都醒过来, 见到殿中多了两个女子,都有些好奇。不过也仅仅只是好奇,或许是因为聂南在这里,他们都显得特别有规矩。 敖参带着几个人去林子里面走了一圈, 抓了些野兔之类, 又找了些湿淋淋的树枝回来,一脸无奈:“晚上若生火的话,外头都没有一处是干的。”一面又偷偷看了一眼陆萱之和颂珠。 聂南指了指外面, 道:“就在外面生火,殿中就罢了,这湿淋淋的, 等会儿倒是到处是烟, 得呛得人没地方可站。” 敖参又看了看陆萱之和颂珠, 有些不好意思地蹭到了聂南旁边:“将军……这两个姑娘要跟着我们一起吗……” “是。”聂南淡淡道, “我们送这两位姑娘去京城。” “啊?”敖参惊了,“她们不要命啦?去京城做什么?现在去不是送死?” “陆姑娘的母亲陷在京城。”聂南道,“你们别大惊小怪, 路上也别盯着人家看, 只平常些就行了!” 敖参二话不说先点了头, 但心中又有些讶异, 很想多问几个为什么,但看聂南的神色,他也不敢再问东问西,便带着人去外面生火了。 这湿柴,果然是黑烟阵阵,直熏得敖参几个人也都躲到了殿中来。 陆萱之带着颂珠在一旁站着,倒是忽然有些感慨:“我不曾见过这样情形。”她轻轻叹了一声。 聂南侧头看了她一眼,只一脚踹向了敖参:“赶紧去把火升好,现在都是黑烟,你还好意思躲在这里。” “那我也没办法,这都是湿的,等干一会儿再看看……或者这黑烟散了,就能着了!”敖参也听见了陆萱之的话,心里一边揣测着她的身份,但又不能驳了聂南的意思,只好嘟嘟哝哝地带着人又出去了。 “你们倒是可以先休息。”聂南再次看向了陆萱之,“我之前看过,殿后有几间屋子,想来是当初工匠们暂住的地方,还有床铺等等,就是有些灰尘,我让人先去简单打扫一下。” 陆萱之忙道:“这倒是不用麻烦,我和颂珠一起去打扫便是了。” 聂南极轻地笑了一声,道:“让他们去吧,他们都是做惯了的。” 陆萱之忽地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有些不好意思——可说起来,她也的确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有许多事情她都是第一次见到,很多事情,她根本不知道应当从哪里做起。 虽然看起来都是大老粗模样的汉子,做起事情来倒是十分麻利,不一会儿,便把后面的房间整理好了。 为首那人一边偷偷看陆萱之,一边对着聂南笑嘻嘻道:“都整理好了,将就一晚上也不难。” 聂南于是看向了陆萱之,道:“等会儿要是有吃食,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你们先休息吧!” 陆萱之和颂珠一起谢过了聂南,然后便跟着那人往后面去了。 见陆萱之走了,在外面生活的敖参便鬼鬼祟祟凑了过来。 “老大,这姑娘真漂亮,哪来的?”敖参一边往后瞥,一边问,“看起来是你认识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专程来找你的?” 聂南带着几分无语扫了一眼敖参,道:“找我做什么?找我一个大老粗,然后回京城去送死?刚都说了,她回京城找她母亲的。” 敖参搓着手道:“找老大你也不奇怪呀,老大你也好看,如果我是姑娘,我一定芳心暗许呀!” “你走开,去生火去!”聂南毫不留情一脚踹了过去,“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这次回去,是为了把六皇子救出来的。” 敖参巧妙地躲开了聂南的一脚,吩咐了旁边的人去生火,自己是不走开的:“找了六皇子又能怎么办,小皇帝都去建邺了,找了六皇子,难道是要把小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吗?” “我从前受了贵妃恩情,答应了她,是要好好照顾六皇子的。”聂南淡淡道,“虽然贵妃不在了,但我并不能忘了我当初的承诺——况且,假如真的能扶着六皇子上皇位,把现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踹下来的话,我倒是觉得可行。” “老大……你真、真厉害……”敖参咽了下口水,“那时候……那时候要是跟死了的张相一起,说不定早就把六皇子给推上去了。” “我是想,不过张相不乐意。”聂南坐在了方才陆萱之坐过的石墩上,“张相么,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是想当时李武雄在徐州,应当灭了李武雄。”敖参小心地说道,“若当时真的能把李武雄给灭了,或许今日都不是这样情形了。” “说当初没意思。”聂南往后靠了靠,翘起了二郎腿,“还是说今后吧!” 敖参道:“可想想从前,还是会不甘心。老大那时候在朔州,把当时赵巽老儿都打得哭爹喊娘,最后却被召回京城来……这明明就是先帝眼瞎。” “得了,说说就算了。”聂南倒是很淡然了,“若一件件细数,意难平的事情也太多了,整日里愤愤不平,小心哪天气得厥过去。” “老大你在说我小心眼……”敖参闷闷地看了聂南一眼。 “去烤点吃的,然后让陆姑娘身边的颂珠过来拿过去。”聂南道。 说到了陆萱之,敖参眼睛又亮起来:“老大,那陆姑娘到底是谁呀?” “反正是你我高攀不起的人。”聂南道,“你少想些有的没的。” 敖参悻悻应了下来,也不好多问,便去到外面空地上烤起了野兔。 天完完全全黑下来。 深蓝的夜幕中,有明亮的星星闪烁。 陆萱之了无睡意,便在屋子外面的台阶上坐着,靠着身后的廊柱看天。 颂珠从聂南那边取了两只兔腿过来,口中笑道:“姑娘,吃一点吧?今日还是早上在那农户家里吃了些稀粥,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陆萱之有些意外,又觉得聂南实在心细,于是接了一只兔腿,问道:“可谢过聂将军了?” “谢过了!”颂珠陪着陆萱之坐下来,“聂将军说我们太客气了,但我还是好好谢过了。” 陆萱之咬了一口兔腿——若按照从前京中的山珍海味的标准来评判,这兔腿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应当是只撒了盐巴,没有别的佐料,这兔子也有些老,吃起来有些硌牙,不过在这样荒郊野外,又能吃到热乎乎的兔腿,着实让人觉得十分感动。 “聂将军身边的人也都很好,倒是不像以前京中见过的那些衙内。”颂珠道,“姑娘,如果他们护着我们回去,那便安全多了。” 陆萱之笑笑,道:“是啊,这一路上,应当会安全许多。” “只是不知道聂将军这个时候去京城做什么。”颂珠道,“按说当时聂将军在冀州……冀州应该已经丢了?” “京城都破了,冀州大约是保不住。”陆萱之道,“或许他去京城有他的目的了。” “只希望快些到京城,快些见到太太和慧姑娘。”颂珠道,“确定她们都安好,我们便能快点离开京城去建邺了。” “但愿如此。”陆萱之吃完了一只兔腿,扭头却见颂珠一口都没动,于是笑了起来,“你也吃吧!我吃这一只就足够了。” 颂珠笑嘻嘻应下来,道:“那我先服侍姑娘歇下,姑娘今天奔波了一日,很应当好好休息。” 安置了陆萱之歇下,颂珠自己也吃了些东西,便往前面去看自己的骡子和陆萱之的马。她特地还扯了些草,借着星光,便摸到了影壁边上。 刚站稳,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颂珠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战战兢兢回头,便看到是聂南身边的敖参手里也拎着马草在她后面。 “嘿……我不是有意吓你……”敖参先道歉,“我也过来给马喂草……你们的那匹马真帅,是千里马吧?” 颂珠惊魂未定,又看了敖参好几眼,最后道:“是、是千里马!” “难怪那么帅!”敖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陆萱之的马,“这毛色!这大腿!这屁股!这尾巴!简直漂亮极了!” 颂珠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一匹马,顿时都觉得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敖参倒是没察觉到颂珠的尴尬,只自来熟地又笑道:“那个……我冒昧问下,你们姑娘……是哪家贵女呀……” “忠诚伯府的。”颂珠想了想,倒是也没隐瞒。 “难怪那么漂亮!”敖参咂摸了一下,又摸了摸下巴,“我们老大也很漂亮,是不是?” 颂珠听到这里,倒是忽然明白了,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我们姑娘嫁过人,这才刚和离了,这话我也不怕说在前头,省得你们胡思乱想,倒是闹得大家都不自在。” 敖参愣了一下,傻乎乎问道:“谁那么眼瞎,这么漂亮,还和离啊?” “那天下眼瞎的人可太多了。”颂珠不以为然,“你们将军的确漂亮,可我看你也不能给你们将军做主,所以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敖参挠了挠头,只有些感慨:“你们贵女身边的姑娘,都这么能说话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8.龙镇 陆萱之知道颂珠与敖参说的话时候, 倒是心中有些欣慰。 她向来觉得颂珠话少,从前总觉得颂玉更伶俐,此时看来,颂珠更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她从来也没想着隐瞒自己已婚又和离的事情, 只是昨日对聂南说了,又不好再刻意对着敖参这几个人重新说一遍。她又不瞎,又不是看不到敖参他们的眼神,几番想解释都找不到更好的时机, 倒是颂珠晚上这一说, 算是解了难。 不过颂珠倒是有些忐忑,她道:“奴婢若是说错了,还是请姑娘责罚。” 陆萱之笑了笑:“无妨, 这话本就应说出去。否则若这一路上闹出什么误会来,倒是让大家都尴尬得很。” 颂珠听着这话便松快了一些,于是笑着道:“我刚才听聂将军说, 等吃了早饭我们再往京城走。他们又去抓兔子了。姑娘, 我们是跟着他们一起吃兔子, 还是把我们的干粮和他们分一分?” “早上吃兔子有些油腻, 还是分分干粮吧!”陆萱之说道。 颂珠应下来,便把她们的干粮找出来,分了一多半, 拿去给了前面聂南他们。 吃过了早饭又收拾完毕, 一行人便分别上了马和骡子, 往龙镇方向去了。 这一日路上行人更少了一些, 下午时候到了龙镇,便见这镇子已经是断壁残垣,不复之前的繁华。 聂南警觉地在镇子外面就停下,命敖参带了两个人进去探查。 “这里应当不是李武雄和燕军必经的地方,但却成了这样……”聂南眉头皱起来了,“难道李武雄退出京城的时候,走的是这一条路线?” 陆萱之有些不懂——事实上她对京城附近的这些镇子分布,是一无所知的。 “再去几个人往运河边上看看。”聂南又转头吩咐了身后的人。 两拨人出去,原地便只剩下了聂南还有陆萱之颂珠。 “无妨,我一个人就足够了。”见着陆萱之脸上露出几分担忧,聂南淡淡说道,“这里正好是个死角,一般人不容易看到,哪怕有人过来,我也能很快带着你们俩撤去运河那边。” 陆萱之默默点了点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这里看起来里面也没有人,为什么不进去?” “怕里面还有伏兵。”聂南道,“如果李武雄不甘心丢了京城,恐怕就会埋伏在这里了。” 陆萱之自知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于是不再多问,只好奇地看了看周围。 虽然这镇子已经破破烂烂,但这里还是能看出从前的气派。 这镇子又是挨着运河,想来当年也是依托着运河才繁荣起来。 “我从京城出来的时候,还听说过一个贡镇。”陆萱之小声地开口,“贡镇又是哪里?” 聂南看了陆萱之一眼,倒是很理解这时候她有这么多问题——作为一个贵女,这些恐怕都不属于她应当知道的事情,有一些疑惑,倒是很正常了。他嘴角翘了翘,轻声道:“京城四通八达,乃是全国中心。这些分布在京城周围的镇子,从名字看,便能猜到一二。贡镇在京城西边,从前西域有外国使者来京城,便要在贡镇歇脚,他们又会带来许多贡品,于是那镇子便叫贡镇。龙镇么也是一样,只是旁边有这条运河,运河似水龙,于是就叫龙镇。” 陆萱之受教地点了点头,又往镇子里面看了一眼,方才敖参进去,这会儿倒是一直没有见着他回来。 聂南仿佛是知晓她的疑惑,便道:“这虽然是个镇子,但也有些大,恐怕得等一会儿才能出来了。” 三人在镇子外面等了约半个时辰,去运河边的那几个人倒是先回来。 “河边渡口已经被烧毁了。”为首那人道,“我们看了一下,水下也有沉船的痕迹,应当是有过一场恶战。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形。在渡口上搜寻了一番,也没有看到什么能辨识的东西。” 聂南眉头皱起来,道:“若是有一场恶战,那战胜的一方,竟然没有顺着运河往下?” “从我们这一路走过来,恐怕是没有的。”那人又道,“假如有,我们从冀州过来又顺着运河往上,不可能看不到。” “这么说来,就是战胜的那一方,往京城方向去了?”聂南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说来,战胜的一方一定是燕军。” “应当是。”那人点了头,“只是大败的那一方却不可能是李武雄了。假如是李武雄,他败退了也会有撤退的痕迹,但这里除了渡口上的恶战,仿佛是败了的那一方,便被带走了。” 聂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等敖参回来再看看他那边有什么说法。”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敖参带着人大汗淋漓地回来了。 “将军,这里应当是我们大魏的兵马和燕军交火过!”敖参气喘吁吁地说着,从身后的人手中拿过了一杆□□,交到了聂南手中,“这是宫中的制式,不可能会认错!”顿了顿,他又道,“另外还有一些尸体,上面就是穿着禁卫的衣裳,只是面孔已经无法辨认了!” “宫中的?”聂南接过来细细看过,眉头紧锁,“小皇帝南逃,宫里的人……还能调动禁卫……” “六皇子!”敖参面上露出了一些惊骇,“若是没猜错,这应当是六皇子带着身边的禁卫也想往南边去,到了龙镇被燕军给截下了!” 聂南往龙镇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除了这杆枪,还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有马车在!”敖参忙道,“但并没有看到有活人了。” 聂南把那杆枪交给了旁边的人,翻身上马:“进去看看!” 一行人进到了龙镇中。 两旁破碎焦黑的房屋,看得出是经历了一场大火。 放火烧城,只是不知当时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又有几个人从中逃脱。 “住在这里的人,一个都没有了吗?”陆萱之忍不住问道。 聂南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知。或许是逃脱了,或许是死去了。” 这话轻描淡写,但听在陆萱之耳中却觉得心惊肉跳。 “马车就在前面。”敖参适时地插了话进来,“就在前面那个拐角那里!” 聂南顺着敖参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便看到一辆宫制的马车歪在路边。他翻身下马,便走了过去。 “的确是宫里的马车。”聂南从马车的车辕上认出了徽记,“应当是从六局那边的。” “真的会是六皇子吗?”敖参又四周看了看,“要是这里有个活人能问问就好了。” “四处搜搜。”聂南回身吩咐道,“不可漏过任何地方!” “是!”众人齐声应下来,便纷纷下马四处散开。 陆萱之也下了马,她凑过去看了看马车,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颂珠跟着从骡子上爬下来,一脸惨白:“姑娘,这两边好多死人……感觉好可怕……” “往京城走,会看到更多。”聂南看了一眼颂珠,如此说道,“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你若是害怕,谁护着你们姑娘?” 颂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强迫自己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具尸体,还是忍不住捂了眼睛:“太可怕了……我今天就害怕这么一会会,明天就不怕了!” 陆萱之忍不住笑了一声,拍了拍颂珠的手:“罢了,怕就别看,晚上做噩梦便不好了。” 颂珠更不好意思,她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这次真的尖叫起来了:“尸体……我刚看到那个石板底下的尸体还会动???” 聂南敏锐地看过去,果然看见石板底下压着的一人,手指在微微地一张一合。 “你们就在这里呆着别动!”聂南果断吩咐着,然后又朝着不远处的敖参打了个手势,“这里有活人,把他抬出来!” 敖参一听,立刻带着几个人过来,来到石板前面,首先便把石板给抬了起来。 真的是一个还活着的人! 只是——或许也活不太久了。 他下半身全是血,那石板恰好是压在了他的腰上面。 不知他是怎么活了下来,更不知他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聂、聂将军……”这人似乎还能认出聂南,“六、六皇子……” 敖参急忙解开水囊给他喂了一小口水,低声道:“莫急,先喝口水吃点东西,我们把马车给修好了,就带着你一起。” 这人呢眼中绽放了一丝光彩,但又很快黯淡了下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起来:“我、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我在这里生不如死……还好、还好等到了你们……” “这里发生了什么?”聂南问。 “我们、我们护送六皇子出宫……赵离、赵离带着兵马追来了……”这人道,“赵离抓走了六皇子……” “赵离?燕帝?”聂南眉头紧锁,“赵离亲自带兵?” “是……”这人声音虚弱,“我们尽力了……但是还是没能保住六皇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59.颂玉 受伤的那人并没有能够活下来。 聂南问过他的姓名家人, 还承诺一定会照顾好他的父母妻儿,然后将他埋葬。 之后一行人便没有在龙镇多久留,而是迅速往京城方向去了。 “到京城之后,我们先走, 你和颂珠不要紧跟在后面。”聂南一面走,一面如此叮嘱陆萱之,“你们最好乔装打扮一下,这样还是太显眼。” 陆萱之低头看了看自己, 又看了看颂珠, 虽然两人都换上了布衣,但看起来的确还是和流民不太一样。 “值钱的东西务必要贴身保管,不能外露。”聂南又道, “找到你母亲之后,快些从京城离开。”顿了顿,他又打量了一下两人的坐骑, 道, “颂珠的骡子倒是无事, 陆姑娘的马太显眼, 进城的时候索性也不要骑马骑骡子,混在流民当中进去最好。” “好的。”陆萱之答应了下来,又有些在意聂南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那你们……准备, 准备什么时候从京城离开呢?” “我们?那便不知道了。”聂南笑了笑, “你也不必担心我们, 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当然也会全身而退。” 很快便到了京城,陆萱之和颂珠听从聂南的话,先是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衣服,然后又等他们一行人先往京城方向走了快半个时辰之后,才跟着往京城的方向去。 与当初离开时候相比,现在的京城,几乎都不敢认了。 城墙也是破破烂烂,城门都看起来没什么人守着的样子。 颂珠有些担忧:“这京城中……还会有活人吗?” 陆萱之摇了摇头,她只打马向前,距离京城越近,便越觉得心惊肉跳。 在延兴门外小心观望了一会儿,只见此处流民来往甚多,陆萱之与颂珠分别下了坐骑,然后按照聂南所说,把骡子和马都拴在了隐蔽的地方。 “该不会丢吧?”颂珠一面走一面回头担心。 陆萱之对这里倒是很熟悉,从前和沈慧出去到庄子上玩的时候,便常常从延兴门出入。她四周看了看,道:“应当无事,我们动作快些,等找到了母亲和慧姐姐,赶紧就从这里出来。” 颂珠听着这话放心下来,便跟着陆萱之从延兴门进了京城。 京城中,倒是比两人想象的情形要好一些。 至少延兴门这一边,房屋建筑看起来都是完整的,也并没有烧灼的痕迹。 路上有行人,他们脚步匆匆,包袱款款,看起来都是要出城的样子。 陆萱之止住了颂珠想拦住人问的行为,低声道:“不去问那些,太惹眼了,先去章家。” 倒不是要先找沈慧后找张氏,而是从延兴门入,南安侯府章家近一些,而陆家远一些,此时先去章家,是更快的。 两人匆匆到了南安侯府,却见侯府门洞大开,里面看起来并没有人影。 大着胆子进去,在前院只见着了一群正在侯府中翻找东西的人——这些人倒是一眼便能看出不是章家的,看起来只像是趁着侯府的人跑了,进来趁火打劫的强盗流民。 陆萱之和颂珠进去,那些人却是头也不抬,只把她们也当做和他们一样的人。 颂珠有些害怕地抓住了陆萱之的袖子,低声道:“这些人……不会有什么?” “进里面去。”陆萱之拍了拍颂珠的手,面上倒是镇定。 于是两人便从前院转去了后院,便见着一片狼藉,处处都是被人搜刮过的样子。 “这里并不像……不像是有人……”颂珠一边提防着那些强盗,一边仔细地跟着陆萱之一起把后院挨个儿看了一遍,“慧姑娘应当不在这里了。” 恰好走到了章家的侧门,陆萱之点了点头,便从那开着的门中离开了南安侯府。 “慧姑娘留在京城,也不会继续在此处。”颂珠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章家,“却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趁火打劫……” “这倒是意料之中。”陆萱之语气十分平静,“有人走便有人留下,再有人来趁火打劫,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我们去看看太太吧!”颂珠护着陆萱之往前走,又警觉地看着周围,生怕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从哪里跑出来,“陆家……陆家说不定会好一些?” “也未必……”见到章家的情形,陆萱之心中的不祥预感已经十分强烈。 沈慧倒是还好一些,虽然身子弱,但是却毕竟年轻,想跑也能跑走,而张氏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被陆荆之丢在陆家,此时此刻若是想跑,也许都跑不了多远。 颂珠也知道陆萱之的担忧,她想了想,只道:“或许吉人自有天相……太太应当是……应当是安好的。” 陆萱之勉力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便顺着接到往陆家的方向走去。 顺着背街走到了拐角处,陆萱之停下来,听着前面的动静,有些警觉。 “仿佛前面有人。”陆萱之低声道,“先等一等,不要过去了。” 颂珠点点头,站到了陆萱之前面:“我替姑娘挡一挡。”一面说着,她小心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却不防一人突然扑了过来。 那人先是抱住了颂珠的腿,然后又慌忙想去拉住陆萱之。 颂珠眉头一紧,便二话不说抓了那人头发扯开,直挡在了那人与陆萱之中间。 “什么人!”颂珠护着陆萱之,厉声喝道。 “是我、是我!”那人慌忙抬了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楚楚可怜的脸蛋——是颂玉。 陆萱之几乎都忘了颂玉了。 自从把颂玉送到了耿氏那里,便很少再有她的什么事情。 这次陈家匆忙离开京城,颂玉是耿氏院子里的人,她只当是耿氏给了她盘缠能够离开,却不想在这里会遇到她。 而颂玉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姑娘……姑娘救我……” “救你?”颂珠嗤了一声,“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又是怎么看到我们的?你是不是跟踪我们了?” “我……我被太太抛下了……”颂玉只可怜兮兮地看着陆萱之,“太太先说要带着我一起去南边,可到了要走的时候,却不让我上车……太太也没有给我银钱……我、我只好留在京城了……” 陆萱之倒是没想到耿氏是这样对颂玉,可细细一想,又只觉得是耿氏会做出的事情。 “姑娘救救我……带我离开京城吧……”颂玉哭着说道,“方才我在延兴门门口见着了姑娘,却不敢相认,一路跟着姑娘到这里来才敢确认是姑娘回来了……姑娘救救我……” “你一直在京城,我问你,你见到慧姑娘了没有?”颂珠不理会颂玉说的这些废话,只问起了沈慧的下落。 颂玉哭哭啼啼道:“我不知道,我、我之前是躲在侯府里面……后来侯府被人破开了,我害怕被人发现,就跟着那群人跑了……”顿了顿,她只看着陆萱之,“求求姑娘,救救我吧……” 陆萱之看着颂玉,却好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个曾经是她心腹丫鬟,又背叛了她的人,她此时此刻应不应当救她呢? 而颂珠则是坚定的,她道:“原本想着,若你知道慧姑娘下落,还能将功折罪,把你带上,可你却一问三不知,那便救不得你了!” “姑娘……姑娘看在我们二十几年的情分上……”颂玉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姑娘……” “二十几年的情分?最后你便爬上了陈三郎的床?”颂珠冷笑,“这情分可真是好笑至极了!” “我……我、我是、我是为了帮着姑娘笼络姑爷的心……”颂玉似乎开始口不择言了。 “你这话好笑得很!”颂珠嗤道,“你还是快快闭嘴吧!你是陈家的人了,与我们姑娘再无关系。” “什么意思?”颂玉有些慌乱了,“姑娘……姑娘是陈家的三奶奶……” “我与陈逸春和离了。”陆萱之静静地看着颂玉,“你当日就去了耿氏身边,又自诩是陈逸春的通房,的确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可……姑娘、姑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颂玉见陆萱之开口,语气激动了起来,“我们……我们有二十几年的情分!” “情分并不值什么。”陆萱之笑了笑,“你为什么在此刻说这情分,你我都心知肚明。”顿了顿,她又看了一眼前面,“也并非是我不讲情分,而是这兵荒马乱,讲不得情分。” “姑娘不救我吗……”颂玉含着眼泪看着陆萱之,“姑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从前是怎样的人呢?”陆萱之好笑地看着她,“你走吧,从延兴门出去,总能找到一条活路。人人都在往外走,你又何必留在这里呢?” “我……我想跟着姑娘!”颂玉哭着道,“姑娘,从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你原谅我吧!” “我不想原谅你。”陆萱之笑了一声,“没人规定了,你要求我原谅,我就一定要原谅,是不是?” 颂玉忽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又看向了颂珠,哭道:“颂珠……你替我在姑娘面前说说好话吧!” “从延兴门出去往南走,你必定不会死。”颂珠道,“活路就在那里,就看你走或者不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60.逃跑 颂玉的哭闹引了人来。 陆萱之有些警觉地拉着颂珠后退了一步, 见来人看起来也都凶神恶煞,便急忙往旁边窄巷跑去。 那群人眼见陆萱之和颂珠跑了,便也拔腿追了过来。 这一追一跑,却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在意。 陆萱之心下着急, 一面快跑,一面注意着身后那群人的动向,奈何那群人似乎就是盯紧了她们,怎么都甩不开。 颂珠更是着急了, 她气喘吁吁道:“姑娘, 我引开他们,您先脱身吧!” “不行!”陆萱之频频回头,眉头皱起来, “若是抓住了,谁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他们抛开了颂玉来追我们,我猜颂玉恐怕和他们是一伙的!” “呸!真是贱人!”颂珠唾了一口, 心头上火, 又往后看了一眼, “刚才就不该和她说那么多!” “左边!”陆萱之一边跑, 一边左右看了看,眼见是跑到了从前张相的宅子后面。这是她舅舅家里,从前也是来过许多次的, 前后倒是十分熟悉, 于是飞快拽着颂珠就拐到了宅子后面那条背巷, 然后一脚踢开了那厨娘管事们走的小门, 就躲了进去。 小心地关上门,便听见外面那群人跑过去,陆萱之背靠着门,微微松了口气。 颂珠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渐渐远去,但那大嗓门骂骂咧咧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操这两个臭娘们!竟然跑得没影了” “应当不会凭空消失,是不是跑到哪家里面去躲起来了!” “只要在这京城里,就不怕她们不出来!” “那两个臭娘们比颂玉还好看,嘿嘿,老大,抓着了可值钱了!” “要不是颂玉说爱慕咱们老大,咱们也早就把她卖了换钱了!” 声音渐渐行远,渐渐听不清。 颂珠有些心惊:“颂玉真的和他们一伙?” “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陆萱之跑得累脱了力,顺着门滑坐到了地上,说话也有点喘,“这会儿不能出去了,先在这里避一避。” 颂珠点了点头,又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外面,接着便挨着陆萱之坐了:“那今天怎么办,就在这里过夜吗?” 陆萱之吐出一口气,道:“先休息一会儿——不知道这宅子现在里面有没有人。” “张家都流放了,这宅子空了好几年。”颂珠道,“这边从前是管事下人们住的地方,一看就好久没人来过了,说不定就一直空着。” “……那我刚才一下子把门踹开,还真是运气好。”陆萱之揉了揉自己现在才显出些酸疼的小腿,“当时应该是朝廷把这宅子给收回去了的。” 颂珠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腐坏的挂锁,又抬头看了看门背后的破烂的封条,道:“应当是锁已经坏了——姑娘腿脚应该无事?” “无事。”陆萱之站起身来,又活动了一下腿脚,“进去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若里面没人,就在这里住一晚上。” 已经是下午了。 天边的夕阳发出柔和的光线,将天边染红。 陆萱之和颂珠从张宅后面下人住的地方往前走,便看到了宅子里面已经荒废的园子,里面荒草丛生,池塘的水都已经干涸。 九曲回廊斑驳落尘,六角竹亭枯槁坍塌。 再往前走,就进到了厢房中,里面空空荡荡,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就在这里歇一下吧!”走到了下人房里面,倒是还有通铺在,陆萱之在铺上坐了,长长叹了口气。 夜色降临了。 整个京城也安静了下来。 陆萱之躺在通铺上,从那破破烂烂的窗户往外看,还能。看到深蓝色的夜空,还有闪烁的星星。 她没有睡意,她只睁着眼睛。 万籁俱寂。 到底能不能找到张氏和沈慧呢? 颂玉会落到这样地步,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沈慧会不会也和颂玉有一样的遭遇? 章家空无一人,沈慧能去哪里? 要是——要是找不到张氏和沈慧怎么办? 要继续找下去,还是立刻往建邺去呢? 她心中暗叹,又听着旁边颂珠规律的呼吸声,索性起了身,往外面去了。 从下人房出来,往那荒废的园子走去,陆萱之情不自禁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张相还在,她和沈慧一起到舅舅家里来做客。 她们就在这现在已经干涸的池塘旁钓鱼。 她性子急躁,也静不下来,好半天都钓不起一条鱼,一旁的沈慧却钓起了一条锦鲤。 于是她凑到沈慧旁边羡慕地看了许久那条锦鲤,又垂涎地问起这锦鲤到底好不好吃,逗得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却依旧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还能想起来那天沈慧穿着的粉红色的裙子,自己则穿了件绿色的。 靠在那竹亭旁坐着,陆萱之长长叹了口气,却忽然听见外面有属于军队特有的整齐脚步声传来。 她抬眼看向声音的方向,便见着有火把的光亮。 “立刻搜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是!” “记住要抓活的!都给我记住了,不许轻敌!他们还剩八个人!聂南当年在边关差点把咱们先帝斩在刀下,你们不可轻敌!” “是!” “现在就去!” “是!” 陆萱之听到聂南的名字,只觉得心一跳——她们与聂南分别的时候,聂南身边还有十几个人,现在就只剩八个了? 发生了什么? 但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开始四散开去,陆萱之生怕他们也进张宅来,急忙便往下人房那边跑过去。 “赶紧起来。”陆萱之摇醒了颂珠,“躲起来,外面有人开始搜查聂将军他们了!” 颂珠猛然惊醒,急忙先起了身:“我们躲到哪里去?” “暗格!书房有暗格!”陆萱之左右看了看,便想起了书房中的机关。 两人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飞快地往书房方向快跑。 所幸这机关虽然多年没用,却还能开合,两人躲进了书房的暗格,便屏住呼吸,从缝隙里面看着外面,又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张宅中也来了人,一群人匆匆在张宅中搜查了一遍,便又去了别处。 陆萱之紧张地看着书房中来过人又走了,最后松了口气。 “为什么搜查聂将军?”见人走了,颂珠仍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陆萱之摇了摇头。 一轮弯月挂在天上。 聂南与敖参等人躲在含春殿后面,看着宫中燕军如临大敌一般,又派人出宫去搜寻。 “还好躲回来了。”敖参看着外面的动静叹了口气,“他们应当没想到,我们敢就躲在宫里面。” “小声!”聂南瞪了敖参一眼,“你肠子都要出来了,还说话!不要命了?” “不说话可能也要死……”敖参捂着肚子苦笑,“咱们兄弟折了快一半,但六皇子面都没见到,老大,咱们还要去救他吗?” “不能操之过急。”聂南撕了一块布,把自己受伤的左臂抱起来,“今天是我轻敌了。” “谁会想到那燕帝竟然把六皇子看管那么严实?”敖参道,“这不能怪老大,要怪我,我应当再派几个人去看看才是。” “不说这些,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先离开。”聂南看了一眼敖参越来越苍白的脸,“你还能走吗?” “当然可以。”敖参说着就要站起来,但又被聂南给按下了,“怎么,现在不走?” “看起来你并不能走。”聂南摇头,“别逞强,我们只剩下八个人了!” 敖参看了看身后那些身上也带着伤的兄弟们,默默叹了口气:“明天天亮,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还在宫里面,现在……现在怎么办?” 聂南抬头看了看月亮,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不知……” “不过燕帝已经占了皇宫,而且都已经派了禁卫,恐怕就是要在京城称帝了。”敖参又道,“看样子,很快也会着手把京城秩序恢复。” “是。”聂南点头。 “咱们大魏……”敖参欲言又止。 “别想那么多,先把六皇子救出来再说吧!”聂南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愿意去想今后的事情了。 敖参看出了聂南的犹豫,但也不知要说什么。 月色下,一群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不知陆姑娘找到她母亲没有?”在一片寂静当中,敖参打破了沉默,“要是陆姑娘找到了母亲,又能成功去南边,那就不枉我们护送她们回来一场了。” “但愿已经好到了。”说到了陆萱之,聂南的语气柔软了一些。 “老大,我觉得你挺喜欢那个陆姑娘。”敖参见聂南开口,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聂南摇头,“这时候,并不是谈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时候。” “为什么不能谈?老大,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不找个媳妇吗?”敖参瞪大了眼睛,“我儿子都能帮我扛枪了,你还是个光棍!” “噢,恭喜你儿子可以扛枪了。”聂南淡淡道。 敖参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又无奈看了聂南一眼,竟然又觉得他说得有理。 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说不定下一刻就丢了性命,这种喜欢的事情,憋在心里大概是最好不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朱门》正文 61.相遇 在敖参看来, 聂南像个苦行僧。 他是聂南从死人堆里面救出来的,当然对聂南忠心耿耿,但他也发现,聂南对女色真没什么偏好, 当年在朔州的时候在前线看不到女人也就罢了,后来在京城,守着皇宫,宫里面那么多漂亮宫女, 从来没见过聂南给哪怕一个多余的眼神。 当然了, 聂南对自己严格,倒是对底下的人倒是十分宽厚。比如敖参自己的媳妇,还是聂南出面帮忙提亲的, 既美丽又贤惠,还给自己生了一儿一女。可聂南自己的婚事,既不见他着急, 也不见他有什么想法, 曾经敖参还以为聂南不喜欢女人, 但这次见了个陆萱之, 他倒是想法有些不同。 敖参眼中,聂南对这个陆姑娘是相当客气,简直客气得让当初宫里面那些受了气的宫女们看到了, 都会尖叫着说这不可能的地步。除了客气之外, 又相当照顾, 简直可以算是面面俱到——坦白说, 若是敖参自己遇到一个姑娘,要送她去某地,大约也就只是路上随便照应一下,那种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坐骑好坏的事情,他根本都不会在意。可聂南偏偏就是——那天他在一旁听着聂南叮嘱陆萱之穿衣服换坐骑的时候,几乎都以为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了。 可这会儿问起了,聂南却并没有承认,这模棱两可的说法,敖参虽然很理解,但心中也很多疑惑。 敖参脸上的神色变幻,当然是瞒不过聂南,他淡淡扫了敖参一眼,只道:“你仔细你肚子的伤口,少想些有的没的。” “这会儿又出不去,那能怎么办,可不就只能胡思乱想了。”敖参忍着痛笑了两声,“讲真的,要是晚上出不去,咱们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或许会有转机。”聂南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嘴角抿了抿。 这时,前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聂南和敖参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盯紧了来者方向。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身量尚小的小内侍,正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你是谁!”聂南身形一闪,就到了这小内侍的背后,手中匕首就直接搁在了这小内侍的脖子上。 “我我我、将军……我是……我是延英殿的……”小内侍吓得两只手举起来,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六殿下、六殿下托我过来带将军出宫去……” “六殿下让你来的?”聂南手中匕首仍然放在小内侍的脖子上,语气森冷,“谁知道你是真的奉命,还是假托六殿下的命令?” “我、我我……我以前是贵妃宫里的……”小内侍吓得都要哭出来了,“将军见过我……我以前、我以前就是给贵妃捧香炉的……” 借着月光,聂南看向了那小内侍的脸,果然是有几分眼熟。 小内侍又急忙道:“我在宫里没来得及逃走,燕帝带着人马进宫的时候,看我年纪小,又是从小在宫里的,就让我……让我跟在殿下身边、说是让殿下能稍解愁绪……” “是么……”聂南盯着这小内侍,见他样子似乎也不像是作假,于是放下了手中匕首,“六殿下有什么别的话交代吗?” “殿下只来得及与我说带将军们出去……然后燕帝就来了……”小内侍道,“殿下别的都没交代了……将军还是快些出宫去吧!” “六殿下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聂南眉头皱起来。 “殿下只说将军一定还在宫里……我、我一个个宫里挨着找的……”小内侍被聂南的目光看得腿都要软了,“将军……我、我真的不会骗你们的……” “有止血的药材,还有纱布之类么?”聂南勉强相信了这小内侍的说辞,“我手下有人受伤了,恐怕也是走不出去的。” 小内侍想了想,道:“那将军稍等一会儿,我、我去找些过来。”顿了顿,他又道,“我只能让将军们装成内侍的样子混出去,还请……还请将军们等会把胡子剃一剃……否则就露馅了……” 聂南点了点头,便让小内侍转身出去了 敖参看着这小内侍的背影,心中仍然有些疑惑:“会不会是诈?若他这会儿出去,带着燕军过来了?” “不得不信他。”聂南淡淡道,“若真的是诈,那就生死一搏了。” “这次倒是我成了累赘。”敖参有些懊恼,“要是我没有伤成这样,那时候我们直接逃出宫去,这会儿说不得已经出了京城了。” “不必说这些丧气话。”聂南看了一眼敖参,“今日失去了那么多兄弟已经太不幸了,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丢下你们的。” 敖参轻轻叹了一声,道:“好吧,要是假如等会儿真的是燕军来了,我们一起再和燕军拼一次好了。” 又过了许久,那小内侍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到了后殿中。 “这是衣裳,请将军换上。”小内侍先掏出了数套内侍的衣裳,然后又摸出了一柄刮刀,“胡子……将军们,胡子不能留着了……” 聂南接了刮刀,直接递给了旁边的敖参:“你们先刮了。” “这么黑漆漆的,刮得满脸血了……”敖参接了刮刀也不敢上脸,“又没有镜子,这得怎么刮……” “这里也没法点灯……否则人家就知道这宫里有人……”小内侍有些为难,“但是我们内侍都是没有胡子的……” “……”敖参纠结了一会儿,又把刀还给了聂南,“老大,你帮我刮,我自己看不到,我还手抖,要是万一一抖,我就破相了……” “还好我嫌胡子吃饭的时候不方面,从来不留……”敖参旁边一个没有留须的汉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老大这几天也收拾得挺干净,就只有小敖脸上有胡子……” “屠赫你快闭嘴吧!”看了一眼旁边没有胡子还说风凉话的屠赫,敖参摸着自己胡子都要哭了。 名唤屠赫的汉子哈哈笑了两声,又从小内侍手里接了伤药和绷带,然后道,“小敖,你还是先把你肚子上的伤给弄弄,等会儿走路上……可别真走不动了。” 敖参无可奈何,便也只好先跟着屠赫去处理伤处了。 这边聂南与其他人都换上了内侍的衣裳,然后又收拾了一番,等到麻烦最多的敖参也收拾完毕的时候,天已经快蒙蒙亮了。 “怎么出宫去?”敖参肚子上有伤,此刻还不能站得太直,身子些微有些佝偻。 “等会儿我会再过来,你们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小内侍看了看外面的天,语气倒是镇定起来了,“早上望仙门那边会有交班,交班的时候会有一刻钟没有人值守。因为燕军此刻人手不够,而且宫里面许多事情都还没有规矩定下,所以这就是唯一出宫的机会了。” 聂南点了点头,此刻只能选择相信这个小内侍了:“那就成,等会我们跟着你出宫就是。” 小内侍应下来,又偷偷摸摸离开了含春殿。 寅时正。 小内侍果然再次过来,便带着聂南等人从望仙门出了宫。 而与此同时,在京城搜索一夜没有结果的燕军,也只好回到宫中去了。 朝阳缓缓从天边发出了金红的光线。 陆萱之和颂珠从暗格中出来,只觉得浑身酸痛。 颂珠扶着陆萱之在一旁歇了一会儿,道:“现在要怎么办?我们上哪儿去找慧姑娘还有太太?要是路上再遇到颂玉……那要怎么办?” 陆萱之揉了揉自己的腰,道:“先回陆家看看,如果陆家也没人,那只能先出了京城了。” 颂珠点点头,只是还很担心颂玉的事情:“可要是颂玉带着人再来……” “若真遇上了,该动手则动手,没什么可怕的!”陆萱之说道。 于是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了一段,活动开了以后,便出了张宅,往陆家的方向去了。 或许是因为燕军一夜在京城中的搜索,今日街道上的人都少了很多。 没有遇到前一天追着不放的那群恶徒,陆萱之稍稍放心了一些,于是加快了脚步就往陆家去了。 到了陆家外面,便见陆家家门仍然是紧闭的。 陆萱之微微有些放心——倘若门没有大开,大约可以说明没有什么旁人进去过了。她上前去推了推们,发现并不能推动。 “里面是有人的?”陆萱之脸上露出了一些凝重,她又左右看了看,“会是谁在里面?” 陆家在的这条街倒是也很完整,没什么烧灼的痕迹,比较从张宅旁边走出来那条路上全是废墟,这条街几乎就和京城沦陷值钱一模一样了。 “我敲门试试,姑娘站远些。”颂珠上前了一步,然后用力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 “如果没人,怎么门又会是从里面拴上?”陆萱之皱眉,“去角门看看。” 正在这时,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陆萱之和颂珠都看了过去,还没来得及从门缝里面看清是谁,门就忽然大开,却是沈慧从里面出来了。 “你们!”沈慧的脸色凝重,她左右打量了一番,迅速把她们拉进了宅子里面,然后哐当一声关上门。 陆萱之被拉进去之后,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怎么沈慧在这里?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沈慧的神色十分严肃,“萱妹妹,你不是跟着陈家去建邺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此时此刻看着沈慧,陆萱之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了——事实上她也哭了出来,她一把抱住了沈慧,声音哽噎,“我昨天去章家了……我担心死你了……” 沈慧也抱住了陆萱之,慢慢地拍着她的后背:“别哭别哭……你还没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在河镇,发现母亲不在,你也不在……我就回来了……”陆萱之泪眼朦胧地说道,“我是来接你们一起去建邺的……母亲是不是还在家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慧眼眶也红了,她抽了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有些沙哑:“那天城破了,我没地方可去……原本是准备跟着人一起逃的,路过陆家的时候听见里面动静,才发现姨妈竟然……姨妈还病着,我就留下来了……” “母亲病了,她、她现在怎样了?”陆萱之抓住了沈慧的手,“慧姐姐……我、我……” “去看看姨妈。”沈慧打断了陆萱之的话。 陆萱之点了点头,然后便跟着沈慧往正院去了。 陆家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除了家里面没有什么人,值钱的东西统统不见了以外,就和之前一模一样了。 “我听说陆荆之把母亲丢下的时候,我恨不得要杀了他。”一面走着,陆萱之对沈慧说道,“再后来发现章彦青那个畜生把你也给丢下了,我就决定……决定回来接你们了……” “太冲动了。”沈慧摸了摸陆萱之的脑袋,“不该回来的……这一回来,想要再走就不容易了。” “可假如你是我,你不会回来吗?”陆萱之反问。 沈慧摇了摇头,道:“可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姨妈也一定希望你平平安安,我们都希望你能在建邺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陆萱之看了沈慧一眼,又抱着她的胳膊,许久没有说话。 “我明白你的心思。”沈慧又道,“假如我是你,我当然也会回来。可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想呢?” “我希望……你不要回来。”陆萱之低声说道。 “是,希望你不要回来,希望你远离这些苦难,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沈慧拍了拍陆萱之的手,“可你回来了,因为我知道你在乎我们,你同样也希望我们能够远离这些苦难。萱之,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你今时今日回来找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