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晞》 正文 第一章 归来 寒风凛冽,深夜的官道上,一伙人疾驰而来。 伴着风声,几支利箭向着为首一人飙发而来,奚言和身边的护卫用剑拨开几支快要无力的飞矢,身后侍卫随即快速拉弓,朝着树林中射去。几声惨叫后,周围又重归于寂静。 奚言沉声问:“第几批了?” 一旁的护卫奚云在心中盘算后道:“从陵江出来,这是第五批。” “还有多少人?” 奚云大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不到五十。” 奚言重重呼出一口气,“恐怕是回不去了,距崇都还有百十余里,人马却已经折损过半,这样消耗下去,恐怕未至崇都我就已经身死。。” 还未等奚言话音落下,一阵疾疾的马蹄声又从身后传来。奚言握紧剑柄,喝道:“准备迎敌。”随即调转马头,率先迎战而去,奚云和一众护卫紧随其后,两伙人短兵相接,刀剑碰撞声中时不时听到兵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一个人坠马后还未来得及惨叫,往往就被数只马蹄践踏而死。 两伙人人数相当,但奚言一伙由于长途跋涉,又经历了数次截杀,死伤者众多,活着的人体力也明显下降,相比之下,后来者明显比奚言一方战力高出不少。 奚言每一次出剑,都感受到力量在大量的流失,他数次都险些被身后的敌人所伤。奚言每一次挥剑,就必然会溅起一腔鲜血,温热的血溅到奚言脸上,原本白皙的面目也变得有些模糊,薄唇紧紧地抿着,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浓重的杀意。 众护卫看到奚言身先士卒,也都各个振奋精神,拼死保护自家少爷不被敌人所伤。士气提升后,场面由刚才的一边倒变得胶着。看得出,追杀者心有顾忌,显然并不想将性命丢在此处。 一番厮杀过后,追杀奚言的人差不多已经死伤殆尽,仅剩的两人被团团围在中央,奚云大声喝问:“谁派遣你们来!”却被奚言喝止,“奚云!不必问,杀了便是。” 此时,奚云才发现,奚言的后背衣裳上有鲜血渗出,他慌忙道:“少爷,你的伤,恐怕不能再战了。”奚言早在前两次交战时背上就受了伤,此时再次拼杀,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又被崩开,再次渗出大量的血。 奚言望着前方的道路,反倒十分平静,“此处离崇都还有百十余里,艰险之路,现在才开始。前方势必还会有杀手,想要回崇都,就只能绕路而行。” 奚云不无担心地说:“可您身上有伤,周围又并无村落市镇,再绕路恐怕会耽误伤势,不如就直接走官道回崇都,属下等人愿替您拼出一条路来!” 奚言摇摇头,声音有些喑哑,“伤势并无大碍,只是想在夜里走官道,却没有那么容易,还是绕路更为妥当。” 说罢,一行人策马往小路疾驰而去。 官道再次遁入一片寂静之中,刚刚打斗中留下的血腥味吸引来许多乌鸦和秃鹫在树林上空盘桓,奚言等人才刚刚离开,乌鸦和秃鹫就悉数俯冲下来,纷纷啄食着死者的血肉。 经过一番激战,奚言一行原本不到五十人的队伍,顿时就锐减为十余人。顺着蜿蜒的河流,奚言等人默然行进着,只余下马蹄的嗒嗒声显得尤为清晰。值得庆幸的是,天边终于微微翻起了鱼肚白,天就快要亮了。 奚言面朝崇都而立,目光悠远地看向崇都城所在的方向。“我既然已经回来,那你有什么招数便尽管使出来,我悉数接着就是。” 崇都,奚府。 奚清看着眼前来报的人,气急败坏地将茶杯摔在地上,“又没拦住!他奚言是有多大能耐,你们这些人分几批都没拦住,废物,都是废物!”奚清捏紧拳头,对手下顾致远命令,“去,继续加派人手,势必要让他死在崇都城外!” 顾致远还未走远,就又被奚清叫了回来,“不仅官道,连同官道周围所有通往崇都的小路,只要能过人的,都要进行拦截,今夜是最后的机会,若是这样还杀不了他,你就不要回来见我!” 顾致远心下一惊,随即领命而去。 于奚清而言,这剩余的百里路是他能否坐稳奚家家主继承人的唯一变数。可对于奚言来说,这剩下的一百里路却成为他的生死之路。 天刚蒙蒙亮,奚言便和手下人等立刻出发,他吩咐道:“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官道,天亮了,他们不敢贸然在官道动手。” 奚言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赶完剩下所有的路,否则太阳一落山,他又将面临杀机四伏的险境,而他的队伍已然经不起再一次战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若飞 入冬后,崇都城的第一场雪还是下来了,若飞托腮坐在庭前石阶上,思绪却随着飘雪飞到了远处。天空中好像映出了姑姑的脸。昔年姑姑授她跳舞的画面,又悉数浮现在眼前。 若飞起身,缓缓走到庭中。腰肢和广袖随着风雪舞动,素手停摆,宛如游龙。此间,整座庭院仿佛为之一空。 若飞仍然还记得当年姑姑跳罢此舞后对她说:“此舞,名曰空庭。”彼时,姑姑眉目含笑。 崇都城作为大赵国都,最不缺的就是三教九流,灯红酒绿。姑姑当年变卖掉所有家当带着若飞来到崇都,在安顿好不久后,姑姑却撒手人寰,留下若飞独自支撑着一家歌舞坊。歌舞坊以姑姑的名字命名,曰笙歌坊。这几年,若飞虽过的辛苦,却也勉强可以安稳度日。 虽说是歌舞坊,但坊内人烟稀少,除若飞外只有几个乐娘和舞娘,比起十方大街上其他歌舞坊和烟花之地的繁华,这里实在不能不算冷清。 夜幕拉下,笙歌坊的客人就要来了。若飞虽是坊主,却也少不了亲自登台献艺。 她发现,今夜的客席中多了几副生面孔。笙歌坊向来生意稀疏,只靠着一些熟客捧场,维持生计。不难看出,为首的是一位蓝衣公子,面目微微含笑,一副大家做派。 不知不觉中,丝乐声缓缓响起,若飞足尖点地,在台上开始起舞。挥袂曳裾间,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眼波流转,眉目含情。 一曲舞毕,在一片叫好声中,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台下传来,正是今日第一次来的那位蓝衣公子。“早就听闻笙歌坊坊主的空庭舞惊世绝俗,如今一观才知坊间所传不虚。既如此,可否请坊主再舞一曲。” 若飞听闻此言不免有些错愕,若她的舞果真如这位蓝衣公子所言的话,那笙歌坊恐怕早已是座无虚席,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生意冷清。 虽说是奉承的话,但她心下便不免有些忐忑,便温声回应:“空庭一舞,看一遍觉得美妙绝伦,可若是同样的舞看两遍的话,就不免有些索然无味,还请见谅。” 这位蓝衣公子却是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坊主可能有些误会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今日午后雪时,你在庭中跳的那支空庭舞。” 听闻此言,若飞登时没了言语,整个笙歌坊也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顿时都噤若寒蝉。 她此时心中一阵阵惊讶,可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从容道:“那不过是随心一舞,此刻已然是不记得了。” 这时,蓝衣公子却打断了她的话,“坊主如此聪慧,定然不会忘记。半月后,景家有一次冬宴,景某希望坊主顾及景某薄面,到场一舞。我是景家景羡,还未讨教坊主芳名。” 若飞终于明白为何景羡会看到她在庭中跳舞了,笙歌坊开在崇都内外城交界之处,后院正好对着景家角楼,景羡居高临下,自然能看到。 可若飞并未缓释,恭敬道:“在下安若飞,景公子的话我记下了,到时候自然会为景家冬宴尽力一舞。”景羡这才微微一笑,十分满意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安姑娘的话,可保笙歌坊在十方大街和平度日。这一箱银子是为安姑娘的酬劳,十五日后,景家自然会有人来接你。”话毕,景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笙歌坊。 景羡走后,安若飞歌舞坊内的小乐娘神色焦虑的跑了过来,“姐姐,你答应他了!?” 安若飞满脸无奈,“这笙歌坊,已是三年未曾来过贵人了。景家为大赵四大门阀之一,他又是嫡出的四公子,我怎么惹得起?若是一不小心,恐怕这笙歌坊瞬间就会化为齑粉,天下间也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小乐娘却更加忿忿不平,“就因为是权贵,便能这样把我们不当做人么?景公子刚刚哪里是请人的样子,说是逼迫还差不多。” 安若飞赶紧瞪了小乐娘一眼,“这话出去别说,还想不想要命了。” 看着小乐娘一脸委屈的样子,安若飞又只好出言劝慰,“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刚刚景羡说的景家冬宴没有那么简单,若是跳舞,直接请便是了,何必要用要挟的手段呢?” 小乐娘心直口快,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也许像他们那种人,生来便是那样的做派吧,贵族门阀,又何曾把平民百姓放在眼中呢。” 安若飞随即释然,笑应:“不错,我们在他们眼中只不过贱如蝼蚁罢了。好言相邀,未必有威逼利诱来的有用。 外面的雪还在下,可安若飞心中却平静了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崇都 崇都城中万家灯火,繁华依旧。 城门将闭时,一伙人骑着快马风一样地进了城中。 奚言面目肃然,全身被黑色披风笼罩,此时的他,面如冠玉,眉目朗星,只是长时间的赶路让他的披风上积了雪,也染了些尘土。 “少爷,回府么?”奚云恭敬地问。 奚言略一思索,便说:“不回,这身风尘还是落在祁安的青松院中比较好。”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祁府奔驰而去。 青松院中,祁安的好梦被奚言无情打扰,他怒不可遏地对奚言吼道:“你不回自己府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到我这里来!你奚家颜面何在!” 奚言却是不理会祁安的咆哮,径自走到大床上躺下,良久后才悠悠开口:“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借你青松院休整一夜,明早还得去上任,记得给我准备一套冠服,若我今夜回奚府,势必休息不好。” 祁安强压住心中怒火,沉声道:“看来你那个弟弟还是没有放过一切除掉你的机会。四大家族之中,就属奚家你们两兄弟明争暗斗的最厉害。从陵江回来,一路走的可艰险?受伤了没?” 奚言倒是毫不在意,悠悠道:“无事,都是小伤。后来真正艰险的那一段路我绕开了。为了不让我活着回来,这些年来也算是用尽所有办法了。然而我还不是回来了?至于我父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奚言并没有打算对祁安以实相告,更没有将自己曾经身受重伤的事情和盘托出,在回来的最后一段夜路上,奚言又遭遇了好几次截杀,众人都是拼了命才勉强逃出。 祁安颇有些不解,“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虽从不鼓吹自己的功劳,可你的本事,那是连陛下都夸赞过的。当初你被家族派到陵江管理事务,崇都府里的一切内务就都交给了奚清。”说到这里,祁安不由得有些唏嘘,“本以为你去一年便回,谁知一去就是三年,连加冠礼都没有回来,白白错过了弱冠之年上任为官的好机会。三年已过,你在奚府的势力恐怕已经荡然无存。” 这次,奚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正是因为如此,此番回来,我才要以雷霆之势铲除他。四大门阀之中,你祁家,司徒家和景家都呈欣欣向荣之势,只有我奚家在内耗。而奚清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若长久这样下去,奚家必然式微。” 听闻此语,祁安不免有些感概,却仍是只能摇头:“我们门阀之中的这些事情最是肮脏,其中各种利害关系,你可要拎清楚了。” 祁安的话虽然不中听,可奚言知道那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实话,便说道:“我们都身处黑暗之中,便只能比黑暗更黑暗。若是能选择,我也愿意像你一样,安安稳稳地做家族唯一扶持的大公子,像现在这样斗来斗去,当真好没意思。” 祁安不禁笑着讥讽他,“这辈子你就做梦吧!你斗你的,我且乐我的。” 奚言不置可否,“祁安,这崇都城,要再起风云了。” 祁安目光悠然,“好啊,那便由你我联手,将这崇都城搅个天翻地覆。” 说罢,祁安便吩咐下人找来冠服,以备次日一早奚言上任所用。自此,二人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奚言便去了吏部,正式走马上任。 奚言走后,吏部尚书不由得感慨,“其他门阀的公子,在行加冠礼后一般马上就会被报往吏部要求加授官职。可这位奚大人,加冠后被家族派去陵江三年之久才被上报授予官职,只 怕他这个六品都尉不好当。” 相反,此时奚言的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六品都尉,地方官职,正在他的预期之内,翻过了年头,他便要到下津任职,再次远离崇都城。而在下津那样的偏僻之地,加官晋爵遥遥无期。再在崇都待三个月,在他们眼中也许就是对自己的恩赐了。 不过,还有三个月,一切都还有机会。奚言如是想着,而车马此刻已经进了奚家大门。 奚家,还是和自己走时一样,高墙黛瓦。从府门就可以看出奚家是如何的煊赫与尊贵。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沉静而内敛的,可每一件物事又都不可多得,仿佛都在诉说着这个家族上百年来的积淀与辉煌。 奚言前脚才刚刚踏进自己的海棠院,还尚未坐稳,奚清便借着祝贺的名义也到了海棠院。 “恭喜三哥,贺喜三哥。三哥总算是走马上任,可以为我大赵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了!” 奚清本想借此机会大肆讥讽奚言一番,却被奚言毫不留情地打断,“四弟若是有功夫从秋棠院大老远的跑来这里,莫不如回去多读些书。你若是肯对读书上心些,也就不会被父亲骂作不成器。” 奚清听闻此言,不免恼羞成怒,可面上仍旧一副高傲的样子,“三哥可不要忘记,责之切乃是爱之深,父亲器重我才会苛责于我,可我听闻三哥连话也甚少与父亲说,三哥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奚言却是对这一套说辞嗤之以鼻,“人人生而为大赵子民,你我虽身处门阀之中,可若一味依靠门阀,依靠父亲,于家国何利。你刚才所言,实在太为肤浅。” 奚清仍旧不甘示弱,“三哥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是留到下津去说。听说下津条件艰苦,杀人越货之事更是家常便饭,三哥可要小心,若是马革裹尸,不仅给奚家丢人,恐怕夫人更要伤心欲绝。” 奚言闻言,知道奚清是想激怒自己,可越是这样,奚言越是波澜不惊。他面目平静,甚至微微含笑,依旧还是用刚刚的口吻说:“无论如何,门阀中嫡庶有别,四弟平时再口无遮拦,如今也要注意些。你方才冒犯的,是朝廷命官的母亲,是奚家门阀的正夫人。四夫人出身不好,家教不好,却不想她的儿子也是如此不堪。” 话已至此,奚清的脸色早已不若刚刚进门那时坦然,庶出的身份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颗刺,他脸上已有些挂不住,“三哥乃是奚家的嫡公子,想必不会给奚家丢人,但是此去下津路途遥远,三哥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夫人担心,告辞!”说罢,奚清一甩袖子恨恨地退出了海棠院。 一路上,奚清面色十分难看。自己明明派出了那么多人,可还是没能成功地杀掉奚言,最多只是让奚言狼狈地回到崇都,他十分不甘心。默默道:“有我在一天,他奚言就别想染指奚家的权力,一分都不可能!嫡子又如何,一样要被我死死压制。” 这是奚言回崇都后第一天,便遇到奚清上门挑衅。 “看来,少爷在崇都的这三个月不会那么顺利。”奚云望着奚清离去的背影,悠悠说着。 奚言却并未放在心上,“按照他的想法,三月之期一到,我就一定会灰溜溜地离开崇都。只是,我岂能让他如意,让我活着回到崇都,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走吧,该去拜访母亲了。”奚言说完率先向奚夫人院中走去。 奚言的母亲,是靖国公之女,授一品诰命夫人,身份尊贵显赫。可由于母亲长期与父亲奚远山不和,不愿理家务事,奚家内府的事物便交由二夫人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疑惑 时间日复一日的流逝着,这些日子,奚言要么在府中闭门不出,要么偶尔出去寻亲访友。而自己的父亲,奚家家主奚远山,更是一面都没有见过。 一晃半月,转眼间,就到了景家冬宴的日子。 这些天来,安若飞一直待在笙歌坊中,足不出户。一方面,景羡那日的来访让她感到不安;另一方面她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自己处于别人的掌握之中。想逃?安若飞笃定,她只要走出崇都城门,就会被景家抓回或是灭口。自那日起,安若飞便再也没有去过后院。 安若飞不禁怀疑:姑姑所授的真正的空庭舞她从未在人前展示过,景羡又是如何知道她独自在院中跳的舞才是真的空庭舞?对此,安若飞有许多揣测,却又不敢肯定。她依稀记得姑姑昔年带她从姑苏来到崇都,是为了寻找姑姑的师妹徐锦瑟。 徐锦瑟和安若飞的姑姑徐笙歌当年都是姑苏名伶,但是在十多年前,徐锦瑟莫名消失,姑姑多方打探,认定徐锦瑟最后来到了崇都城,最终变卖了姑苏的财产,带着安若飞一齐来到崇都。 安若飞想:一来,姑姑与徐锦瑟师承一脉,那徐锦瑟自然也会跳空庭舞。二来,徐锦瑟身为姑苏名伶,来到崇都后想必也不会默默无闻,也许只是改名换姓,所以姑姑没有找到她,而空庭舞却得以外流。 思绪至此,安若飞心中疑惑解开了不少,剩下的,就只有对几日后景家冬宴的隐隐担忧了。 这些日子,崇都城仍旧在不停的落雪,道路上积了不少雪,只有由南到北通往皇城的一股大道还保持着干净与堂皇。 还未至正午,一辆马车便停在了笙歌坊门口,那日跟随景羡而来的其中两人进了笙歌坊,其中一人手中抱着一只箱子。 未等安若飞开口,其中较高的一人便说道:“安坊主,冬宴在景家乃是大事。这木箱之中是舞衣及钗环,公子说安坊主的舞穿这个跳出来会更好看,还请安坊主按照公子说的做。” 安若飞点头答应,回身唤来坊里的小乐娘,吩咐道:“给两位看茶,我回房间更衣。”小乐娘面露忐忑,但仍按照安若飞的话做。 安若飞回房后,打开木箱,发现里面是一套鹅黄色的衣服,但这衣服根本不是舞衣,而是一套样式齐整的常服,外袍上绣着繁复的月白色暗纹,内裙更是层层薄纱重叠起来,同样刺绣繁复。 安若飞心中充满诧异与迟疑,可仍旧将衣袍穿到身上。当安若飞开始穿戴头饰的时候,她又感受到了惊诧,景羡送来的头饰珠玉琳琅,远远超出了献舞所需。当她穿戴齐整,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安若飞跟随景羡派来的二人上了马车,当她走过笙歌坊大堂时,她发现,二人的茶水几乎一口未动。而本来想跟随安若飞前去的小乐娘,却被二人生生拦在门口。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景家侧门前。安若飞正欲下车,却见车帘自外被人掀起,下一刻,景羡便上了马车。安若飞被吓了一跳,问道:“景公子为何要跳上车来,不是已经到景家侧门了?” 景羡“哧”地笑了一声,“我自己的车,我为何不能上来?” 安若飞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所坐的这架马车华丽异常,确实不像是接送她一个平民所用。 说话间,马车又缓缓开始启动,安若飞不由得问:“这是要去哪里?景家已经到了。”景羡却仍旧整理着他的衣冠,半晌后才回答:“自然是去开宴会的地方。安姑娘不必话多,等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安若飞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便索性闭口不言。 良久,马车终于停住。安若飞似是听到盘问之声,但听不真切。很快,马车就继续前进。 外面十分安静,景羡却忽然开口,“安姑娘,推开车窗看看外面。”安若飞扭头疑惑地看了景羡一眼,随即推开了车窗。 安若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景羡带到了皇宫。只见周围宫室林立,一派庄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各殿之间,皆有复道相接。 安若飞关了窗,用探寻的眼光看着景羡,景羡却忽然收了玩味的神情,正色道:“安姑娘,今夜的宴会,是宫宴,不是景家冬宴。你要知道,你的舞是谁在看。你还要知道,把你带进来的人是我,更要知道,今晚的舞是为景家而舞,也是为你自己能否活着而舞。” 安若飞稍一镇定,便回应道:“我既已经进了皇宫,便知道自己的生死不由得我了。景公子请放心,若飞今晚定会全力一舞。” 景羡听闻此语,不由夸赞她:“安姑娘果真聪慧!既如此,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还请安姑娘好好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月下 景羡进了宫后不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婢女一样的人将安若飞带到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中。 安若飞打量着周围,看到窗外不远处的台阶上有一座十分宏伟的宫殿,便猜想那是今夜宴会所用。宫殿周围不停地有宫人来来往往,正在进行最后的布置。 今夜,对那些看客来说也许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可对安若飞来说,却是步步杀机,充满危险。 安若飞思绪纷乱,可随着时间的逼近,她心中倒是由最初的惶恐变成了坦然。 已是黄昏,安若飞隐约看到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宫门进来,她所处的偏殿中也陆陆续续的进来了许多身着舞衣的宫人。 安若飞心中有些闷燥,推开侧门便走了出去。侧门之外是一座小花园,一条曲径通幽,却不知通往何处。园中有些蜡梅,有的含苞欲绽,有的微吐幽香。她心想:这园中之梅似是鲜有人来侍弄,却不想开的如此早,如此灿烂。 见梅花开得姣好,安若飞不由得往梅林中移步而去。身处梅林之中,安若飞的心才不是那么沉重。 不知不觉间,月出东山。大殿中的宴会已然开始,相隔不远,安若飞隐隐约约听到阵阵歌功颂德之声。因为担心错过宫女来通知何时到她献舞,安若飞不敢再在园中逗留,匆匆起身回了偏殿。 果然,才到偏殿不久。宫女就找到安若飞,告诉安若飞半个时辰后进殿献舞。安若飞点头答谢,用手习惯地抚上自己的鬓发,却发现鬓上的簪子不知何时少了一支。 安若飞思忖着:簪子定然是方才赏梅时落在了园中,便匆忙起身回园中寻找。寻找良久未果,借着月光,安若飞看到曲径深处走来一人。 这人衣着华贵,看上去却极是冷清,周身上下似是没有什么烟火气。而奚言此时,也看到了站在梅林中的安若飞。 “淑妃娘娘?”在确认园中除了自己与奚言之外再无他人之后,安若飞终于确定奚言是在叫她。 她不解道:“公子可是在叫我,公子应该是认错人了。我是伶人,并非是什么淑妃娘娘。” 奚言在走近后,也发现自己的确是认错了人,可面上表情却更为错愕:“是你?” 安若飞也十分不敢置信,“言君?你不是去了陵江,怎会” 故人重逢,奚言多少还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三年不见,卿之风华更胜当初了。” 本该欣喜,可安若飞更多的却是怅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确实一言难尽。不过君方才喊我为淑妃娘娘,可是有什么缘由?” 奚言正眼看着她,说道:“此衣与昔年淑妃最钟爱的那套宫装有六分相像,只是制式上差了些。在夜晚看来,倒有八分相像。淑妃早已去了十余年,倒是谁竟打了这样的主意。” 安若飞闻言,心下不免大骇,急忙道:“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全因景家的四公子景羡逼迫。” 说到这里,她又踌躇起来,似是有些不好开口,“虽说我与言君是旧识,可你也不过是我台下万千看客中的一位,贸然要你相帮,实在是有些唐突。不知你肯不肯 ” 还未等安若飞说完,奚言便说:“给你衣服的人是想让你获得陛下青睐,借机进宫成为妃嫔,从而帮助他吧。飞上枝头乃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卿却为何不愿意?” 安若飞缓缓摇头,“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并非全然不知。我本无忧之人,又何须自入樊笼?” 奚言本不欲插手,可想到景氏与奚氏向来有所相争,且安若飞又非俗人,心下也生出些许不舍,“据我所知,卿身上也没有何处地方是与淑妃相似的,可为何景羡却偏偏挑中了你。” 听奚言如此问,安若飞只好将那日午后自己在庭中跳空庭舞,景羡又是如何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到这里,奚言心下早已了然,“景家的恭妃,半年前殁了。自那时起,景家在宫中便一直没有倚仗。可冬宴毕竟不是选秀,景家身为门阀,自然不会做出让家中女儿出来献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于是便挑到了你。” 安若飞点点头,眸中掩不住地露出些黯然,“言君的思虑,我也多少能猜到些。若你不愿相帮,我也不会有所怨言。毕竟事关家族,无论你选什么,都一定自有你的道理。” 奚言轻笑,眼神却滑向一边园中的亭子,不再直视安若飞。“谁说我不肯相帮?卿如此冰清玉洁,我又怎好推辞呢?只是脱身不难,想摆脱景羡操控却实属不易。以你一己之力,又如何与他抗衡呢?” 安若飞也明白奚言不可能一直帮她,便思索着说:“我不想入宫,更不想替景家入宫。只要不入宫,剩下的事我心里有数。且我以为,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景羡便不会对我下杀手。” 奚言点点头,“既然你有数,那我帮你就是了。” 安若飞福了福身子,微微低下头去,“言君此恩,若飞不敢相忘。” 奚言轻轻笑道:“卿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说罢,奚言轻叹一声,随即走进梅林亭中,将悬挂在亭中的鹅黄色纱帐扯下一匹。“宫人在这里挂鹅黄色纱帐本是为了应景,却不想今夜竟帮了你。”又悉数拔去安若飞头上的钗环,只留几只做固定之用,又随手折了几枝梅花,小心地将梅花一朵一朵点缀在安若飞鬓发上。 安若飞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奚言打扮。此时的园中,香笼月华,安若飞觉得,奚言眼中有无数星光潋滟。 一男一女就这样相对站在月下,虽说两人是旧识,可气氛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 一时间,安若飞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打破这尴尬,只开口说:“言君也是门阀中人,何故宴会已然开始,你还在这殿外?” 奚言想也不想便顺口道:“姑母最近卧病,无法参加宴会。我去拜访姑母,不想有些迟了,便走近路去升平殿。你有所不知,这条小路,正好通往昭纯宫。” 说话间,奚言又撕去安若飞裙上的两层织锦,“你待会只需脱去外袍,将纱帘当作飘带即可。这裙子太为繁复,反而与飘带不搭,撕去中间两层,便看不出什么破绽了。其间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卿海涵。我不得不走了,不过我十分期待卿所说的空庭舞,想来也定是翩若惊鸿。” 说罢,奚言从另一条小路径直往升平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夜宴 奚言在升平殿落座时,筵席中早已酒过三巡。 他三年未曾回过崇都,此番在宴上一露面,不少人便前来敬酒。 推杯换盏后,祁安把玩着一只纤巧的酒盏,缓步来到奚言面前,“怎么现在才来?” 说着,祁安身子稍稍前倾,深深地嗅了一口,“身上还有股子香气,说吧,去幽会了哪个佳人啊?” 奚言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确实有股淡淡的香味,却仍旧睁眼说瞎话,“不过方才走小路而来,沾了些蜡梅气味。倒是你一身酒气。” 祁安轻轻一笑,“我本好酒之人,今晚宴上又尽是佳酿。若不贪杯,如何对得起酒圣杜康?” “酗酒就酗酒,非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传,崇都舞伶进殿!” 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从殿中飘来,安若飞跟随宫人走在通往升平殿的复道上,望着殿中葳蕤的灯火,以及升平殿敞开的大门,仿佛自己就即将要步入充满洪水猛兽的牢笼。 本来漫不经心的奚言,在听到安若飞名字的这一刻,也变得专注起来。这个原本寂寂无闻的伶人,仅凭着舞姿就能让景羡对她另眼相看,虽然自己从前也曾见过她起舞,可想必今晚的舞姿会较以往有很大不同。 想到此处,奚言心中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如果能以此来找到景羡的弱点,将他压制住,那么对于自己和祁安来说,到确实是一大好事。于是奚言不敢怠慢,赶紧凝神向安若飞看去。 踏入殿中,安若飞不敢去看坐在上首的皇帝的脸,也不敢去环顾四周,她只感觉在自己踏进殿中的那一刹那,无数道锐利的眼光向她探寻而来。 她不知道那些目光中,哪一道是景羡的,有没有一道目光会属于奚言呢?只是这些目光,充满了好奇,疑问,以及不屑。 升平殿中的安若飞,浓淡适中,修短合度。长眉轻云出岫,美目明眸善睐,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桃腮杏眼,我见犹怜。 行礼过后,丝竹乐声开始缓缓响起,安若飞循声起舞。 飘带流转,一股淡淡的腊梅香气萦绕在安若飞周围,飘飞的衣袂好似要拂去云雨。素腰柔软,款摆之中有些踯躅,身体俯仰之间,系在腰上的环佩发出清脆叮当之声。身姿翩迁,宛如兰苕吐雅于风雨之中。 在进殿前,安若飞已下定决心要改动空庭舞。既然景羡能看出空庭舞,那么在座的自然也会有其他人看出来这是空庭舞。至于那位淑妃娘娘,安若飞简直怀疑她就是姑姑的妹妹徐锦瑟。 景羡是看到自己跳空庭舞才执意让自己进宫献舞,奚言又道破了景羡让她假扮淑妃的玄机。假扮淑妃是为了给陛下献舞,既然淑妃会跳空庭舞,那么徐锦瑟,就是淑妃。 奚言坐在席中,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大殿正中那惊鸿一般地舞姿。 嗯,却实颇为熟悉 这种神韵,不是一般舞伶能够拥有的。 又悄悄向其他人瞥去,奚言发现席中不少人都凝聚了神色,连一旁的祁安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殿中翩翩起舞的安若飞。想来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发现了安若飞身上的某种秘密。 丝竹之声慢慢减弱,安若飞的身体也渐渐停止舞动。一曲之中,安若飞虽在跳舞,可她的心中毫不平静。一曲舞毕,安若飞不敢有丝毫怠慢,马上叩首向皇帝行礼,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安若飞才听到皇帝口中说出的两个字,“平身。” 安若飞起身谢恩。随即闭口,不敢多说一个字。她低着头,再次感受到了刚刚进殿时被无数道目光审视的感觉。 这时,皇帝再次开口道:“你仿佛很紧张,抬起头来。” 安若飞闻言,缓缓抬起头,但仍旧不敢与皇帝对视。 此时,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叫什么?” 安若飞恭声道:“民女安若飞。” 皇帝似是感受到安若飞的紧张,便问:“方才的舞叫什么名字?果真是倾城一舞。” 安若飞似乎感受到了皇帝的语气有所和缓,心中却仍旧十分忐忑,“此舞,名曰绿腰。” “哦?绿腰舞么,倒是让朕想起一位故人。” 皇帝的语气仍旧是缓缓的,不紧不慢。可故人这两个字却让安若飞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今年几岁?以何为生。” 安若飞竭力保持着镇静,“民女是崇都城歌舞坊坊主,今年二十有一。” 皇帝继续道:“歌舞坊?倒是有些埋没,可惜了。只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皇帝叹了一口气,“淑妃当年亦是民间伶人,你倒是勾起朕的伤 心事了。” 安若飞心中十分惶恐,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皇帝的这一句话,不说是错,说了更是错。 正在安若飞惶恐之时,群臣当中景羡突然站出来,对皇帝躬身行了一礼,“臣有罪,臣那日流连于十方大街,见此女舞姿出尘,想此等舞姿不能埋没于民间,便私自带她进宫献舞。未想却勾起的陛下的往事,请陛下责罚。” 景羡的眼角余光看到他父亲坐在席中,朝他微微颔首。 皇帝听闻景羡此言,倒也不追究,只道:“朕方才说过,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罢了,你不必自责,倒是献舞的安若飞,委身于歌舞坊中,确实是屈才。” 说罢,皇帝微微沉吟,“既如此,安若飞便去司乐府,任司乐一职,也不算埋没这绿腰舞。景羡,赏黄金百两。” 话毕,景羡率先行礼谢恩,安若飞见状,也跟着景羡行礼。 皇帝微微颔首,“赐座吧,宴后,会有人领你到司乐府。” 这个结果本在奚言的预料中,可当皇帝说出“故人”的时候,奚言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但又不敢表露出丝毫,只好垂下头去小口饮酒,将那一丝不安悉数掩去。 “这位司乐的舞,你以为如何?”祁安散漫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奚言随口便说:“美则美矣,却多少是有些拘谨。” 祁安似是有些意外,伸出几根手指在奚言眼前晃了晃,“你究竟长没长眼睛?如此落落大方,你却说有些拘谨” 奚言笑容可掬,调侃地看着祁安道:“你成日流连于十方大街,久而久之档次自然就下来了。” 祁安却是对奚言这话嗤之以鼻,“就你奚公子清高,我常去的那几家歌舞坊,无论是歌伎还是舞伎,都称得上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倒是你这些年在陵江” 说着,祁安恍然大悟地坏笑了几声,“入乡是要随俗的,陵江颇好男风,莫非如今你已不好女色?” 可奚言却根本不理会祁安,只举起手中酒盏向着安若飞所在的方向遥遥祝酒,安若飞此时也正看向奚言,便点头饮酒以示答谢。 祁安见了,又说:“你这又是做什么?方才不是还说人家拘谨么,现在却又遥献殷勤。” 奚言仍旧淡淡地笑着,“美人嘛,虽不能一亲芳泽,但能远远观之也还是不错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常在十方大街,怎么却不认识这位美人?” 祁安倒是坦然以对,“十方大街上那么多歌舞坊,我常去的也不过就那两三家,自然不能将所有美人都看在眼中。只是这样好的舞姿,我从前竟未曾看过” 奚言将头微微垂下去,薄唇勾勒出一丝上扬的弧度,思绪又飘飞到数年前与安若飞初见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祁安约自己去十方大街寻乐,可自己向来不曾涉足过十方大街。熙来攘往之下,竟将笙歌坊错当成笙歌楼。一见那惊世绝俗的舞姿,便再舍不得离开。 此后,每月逢三之日,奚言便会出现在笙歌坊中,可自己一直都只是一名看客,除了偶尔有眼神触碰外,奚言与安若飞从未搭话,直至某日傍晚 奚言照旧走进笙歌坊内,却见台上空空落落,转身正欲离开,却听一个清澈的声音自纱帘后传来,“公子向来在逢三的日子才会来,怎么今天也来了?” 奚言回过身去,见安若飞掀开纱帘从台后缓步出来,便说:“今日是十月三十,也算是逢三。” 安若飞莞尔一笑,“要是如此说来,也倒没什么不对。公子每次来都是坐在那个位置,在那个位置听琴乃是最好的,想来你也是懂乐理之人。” 奚言微微一笑,“你才是真正的音律大家,坊主谬赞了。上次来看你新作的舞,倒是觉得比以前更添了些惆怅,曲的结尾亦十分急促” 安若飞眼神一黯,“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君可称得上为知音。” 自此,奚言在闲暇之时便会到笙歌坊,与安若飞谈音论律,但二人间的交集也就止步于此,并未有所深交。 黄钟大吕的声音将神游的奚言拉回升平殿中,宴会仍在继续,升平殿中歌舞升平,席中觥筹交错,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 安若飞端坐于席中,不时有一些出身不是很好的女子来向她敬酒祝贺。 此时的安若飞,不免有些恍然隔世之感,方才进门时,她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今却一跃而成七品女官,她只能感慨世事无常。可安若飞也很清楚,前方仍旧是龙潭虎穴,她却没有退路,只能去闯。 夜宴结束后,安若飞走在去司乐府的路上,此时雪已停。高高宫墙的影子映在长长的衢道上,她的影子,也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苦楚 深夜,整个奚府都已悄然入睡。只有奚言仍坐在案前,专心地看着些手下人收集汇总而来的资料。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小厮托着茶盘缓缓靠近奚言,“少爷,奴才给您换盏茶。” 奚言头也不抬,仍看着手中纸张,只轻应一声:“放着就行了。” 茶盏落在桌面上,碰撞出一声响动。奚言正欲出言责备,一抬眼,却见小厮手中闪出一抹匕首的寒光。 奚言原本的困意顿时消弭殆尽,电光火石间,匕首的锋芒便逼近到他身前。奚言连忙起身躲闪,连续两下,匕首的锋刃几乎都是贴着他的衣裳划过。 站稳后,奚言瞅准时机,侧身劈手便将匕首夺了下来。才堪堪歇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将其制服,小厮手中竟又多出一把稍长的短刃来。 奚言本十拿九稳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猝不及防之下,侧腰竟被捅了一刀。 剧烈的疼痛感顿时遍及整个上身,眼看闪着寒光的锋刃再次袭来,奚言连忙举起手中短兵格挡。 无奈身上才刚刚受了伤,旧伤也还未好全,动作较平时不由得迟缓许多。 虽化解了刺客的杀招,可匕首还是在奚言肩上斜着又拉出一道伤口来。奚言强忍疼痛,将身体使劲往后仰去,又躲过一次凌厉的杀招。他的手腕反转回旋,将短刃横执在手中。刺客直直向他刺来,奚言却并不往后躲闪,而是迎着锋刃向前挺去。 奚言手中的匕首贴着刺客的短刃划过,两柄刀兵摩擦激荡出金石铿锵的声音。 下一瞬,奚言手中的短刃便抵到了刺客的脖颈上,奚言手上用力横拉,一腔鲜血自刺客喉咙上的伤口中喷涌而出。下一刻,冷血刺客倒地身亡。 看着刺客气绝而亡,奚言也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又过了片刻后,奚云才匆忙赶到。 “你怎么才来?” 看奚言气息尚有些紊乱,身上又沾了不少血,奚云顿时十分紧张,“属下来迟,请少爷责罚!” 奚言抬起一只手示意奚云不要再说下去,又竭力深吸了两口气,“算了,扶我过去坐好,帮我看看身上的伤。” 奚云这才注意到,奚言左肩不断有血汨汨流出,方才只因他挡住了灯光,所以未曾发觉。“可要去请大夫?” 奚言摇摇头,“三年来我从未回过奚府,只怕府中所有大夫都是他的人。你去我房中拿些药膏来,我先在这里自己处理。” 说着,奚言又看了看窗外朦胧的天,“好在天快亮了,等天一亮,我们就出府去。今夜我受伤的事情,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奚云不敢怠慢,赶紧就将药膏取来。将奚言的外袍c中衣一件件脱去后,狰狞的伤口便显露了出来。肩上的伤虽不重,伤口却十分长。 看着奚言身上的伤,奚云不由深吸一口气,“所幸腰上只是伤及皮肉,不曾捅到要害。否则,这些药如何能应付得过来。” “嗯”奚言双眼微闭,额头上也渗处不少冷汗,“你等会叫人把尸体拖出去处理掉,再把书房打扫干净,一丝血腥味都不准留下。” “属下明白。” 几日来,安若飞一直在司乐府安稳度日,司乐府众人知道她是陛下钦点的女官,表面上倒也对她恭恭敬敬。 清晨,阳光照在路旁的积雪上,倒是微微有些刺眼。 司乐府处于崇都内城,雪景迷人,一大早便可见一些装潢富丽的马车载着三两名门闺秀出城赏雪。 安若飞还未来得及出门,便迎来了她上任后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客人。 听说奚言来访,安若飞多少有些错愕。 虽说她和奚言旧日便曾相识,可说到底,自己当时只不过是十方大街歌舞坊中一个普通的伶人,奚言也只不过只是一名身份尊贵的看客。 即使两人曾有过不少交谈,但也仅只是谈论音律而已。且自奚言离开崇都去陵江后,两人便再无交集。 安若飞出来时,奚言正站在司乐府庭中,今日奚言穿了一身黑袍,箭袖袖口绣了些暗纹,黑袍之外,仍旧是一袭黑色大氅。 见到安若飞出来,奚言脸上挂起了笑容,但还未等安若飞开口,奚言便快步走至安若飞身边,俯身贴近安若飞的耳朵,轻声道:“我受伤了,想借你这里包扎一下。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是会点医术的。” 安若飞闻言,心中虽 有些震颤,却还是抬头稍稍放高了声音,“奚大人想要的古乐谱就在内庭,请随我来。” 到了屋内,安若飞确定周围没有他人之后,将门窗仔仔细细地全部关好。转过头去,却看见奚言斜靠在椅子上,面白如纸,嘴唇也有些苍白,全然不是方才在庭中一副风度翩翩,仪态万方的模样。 安若飞急忙从柜中取出药箱,“言君伤在何处?为何物所伤?” 奚言不注意扯动伤口,眉头一蹙,嘶声道:“腰上,左肩各有一处其他不打紧。”说话间,奚言已经脱去外袍,但无奈身上有伤,动作迟缓了许多。 奚言脱去外袍,只着中衣,但安若飞发现,奚言的中衣已经有血渗透出来,并且还在不断有血渗出,便不由轻呼:“怎会伤的这样重?”一边又帮奚言轻轻褪下一只袖子。 奚言摇头苦笑,“昨天深夜,我让小厮上一壶茶,结果这小厮是个刺客,袖中藏有匕首,我反应不及,与之搏斗。你也知道,夺下匕首后,我多少会有些松懈,谁知他另一只袖子中还有一柄,大意之下躲闪不及,便被他划了两下。” 奚言说的倒是轻巧,可安若飞却看到,他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利器划伤而成。伤口虽未见骨,但从肩头蔓延至左胸,十分狰狞,有的地方血液已经凝结,可有些伤的深的地方仍然有血在不断渗出。 奚言见安若飞发愣,便柔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安若飞闻言,摇头否认:“没有,只是见你伤的重,不免有些惊讶。那刺客如何了?” 奚言的声音忽而有些冷峻,“当然是被我杀了。行刺于我自然要付出代价。” 迟疑片刻,安若飞又问:“可知是何人所为?” 奚言看向安若飞,斩钉截铁道:“景羡。” “景羡!?”安若飞说罢,不觉哑然失笑,“可是因为那晚你帮我,坏了他的事?” “卿果然机敏”奚言点点头,缓缓地说。 安若飞有些生气,低声骂道:“真是个心狠歹毒,小肚鸡肠之人。” “那受伤后为何不找大夫,却要等到天明来我这?”迟疑后,安若飞还是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奚言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因为我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我在奚家,虽然是嫡公子,但父亲并不重视我,庶出的弟弟也一直想加害于我。在奚家,我唯一放心的只有奚云。而且受伤这种事,也不想让母亲担心。要是找了大夫,恐怕我昨夜已被毒死。” 安若飞没想到,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嫡公子背后竟然有那么多苦楚。 “你们门阀中的那些事,我不想知道的过多。”思虑过后,安若飞还是选择了最独善其身的方式。 奚言倒并没有把安若飞的态度放在心上,他缓缓道:“你若是到现在还想独善其身,早就是不可能的事。这崇都内城里的府第,哪一家不惟利是逐。你既然被人注意到了,心里就多少要有些准备” 安若飞静静地帮奚言包扎着伤口,不再言语,过了许久,安若飞才开口说:“这门阀世家之中,处处可见人心的最险恶之处。莫说门阀,只是在俗世中来往久了,人都要变成鬼魅。我实在不想与任何一方有任何牵扯。” 奚言面色冷峻,看着安若飞缓缓说:“不想牵扯,你也牵扯进来了。就凭你身上与淑妃的相似之处,无论是哪一家,都不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伤口已经包扎地差不多了,见安若飞愣怔住,奚言也不再多说,转身便想离去。 可安若飞却拦住了他,“你身上血腥气未散,贸然出去定会有人怀疑。我有些月麟香的香粉,你洒在身上再出去。” 奚言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安若飞从抽屉中取出香盒,也就任由她把香粉撒在了自己身上。 奚言出了司乐府,一旁的奚云早已等候多时。在回府的马车上,奚言从袖中掏出一盒上好的甘松香,浅笑沉吟良久。 奚言走后,安若飞仍在屋中,细细咀嚼着方才奚言的那几句话。 安若飞并不笨,自然能轻易想到:皇帝对她的恩赐,在各大氏族眼中就是一个更加接近皇权的机会。可自己目前的担心并没有任何作用,只能是杞人忧天,毫无意义。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奚言,生活在世家之中,却时时要担心被人算计,连受伤了都不敢找府中的大夫,怕自己的弟弟借大夫之手加害自己。好像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不好过,每个人都有不敢言说的苦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旧识 一路回到海棠院,奚言都在盘算着如何才能以最省事的方法留在崇都。刚刚进书房的门,他便看到自己书桌上堆了不少请柬。 “少爷,靖国公府的小公爷邀您去打马球。” “不去。”奚言置若罔闻,“我伤成这个样子,如何能打马球。” 奚云点头称是,又说:“司徒家的长公子邀您去他的私宴。” “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下午。” 奚言点点头,“也该去看看这些老朋友了。三年不见,这崇都城已然是世异时移,即使是老朋友,也难免个个心怀叵测” 司徒家是大赵最显赫的世家,司徒仪征作为司徒家唯一的嫡子,更是向来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奚言到司徒家的府邸时,席中已到了不少人,祁安c景羡等人赫然在列。 “都三年了,怎么你的私宴还是老样子,连这乐伶的面孔都是我所熟悉的。司徒仪征,你是不是也太过小气,把新纳的美人都私藏起来了?”奚言悠然自得地走进设宴的花厅,一边不住地调侃着司徒仪征。 听见久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徒仪征面带笑容,持酒便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又常年养尊处优,自有一番气宇轩昂,只是这眼神中怎么都透露出一股戾气,让人颇不舒服。 见奚言前来,司徒仪征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方说:“三年不见,怎么觉得你仿佛是消瘦了。看你今天面色苍白,莫不是因为陵江颇好男风,连你也沉迷其中了?” 说着,司徒仪征便伸手在奚言受伤的左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奚言顿时感到一阵剧痛,可面上并未表露出半分,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怎么?三年未谋面,你也就长了些嘴皮子功夫?” 众人闻言,皆前俯后仰,纷纷嘲笑起来。 祁安悠悠道:“这三年来,每每设宴都只我们几人,确实少了一丝氛围。你兄长桓国候年纪稍大,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奚清那个竖徒,大家又心照不宣地从不请他。如今你回来了,该在海棠院设宴庆贺才是。” 果然,今日私宴中的人,大多都是世家门阀中的嫡公子,几无庶出。 奚言满口答应,“那是自然,海棠院中早已备好酒。下次旬休,齐聚海棠院就是。” 司徒仪征不以为意道:“此时还是冬季,海棠院中海棠未开。等到来年春日,当学古人秉烛夜游,以高烛照红妆,那才是乐事。” “甚好。你司徒公子提出来的点子,一向是颇有古意的。” 听祁安这样说,众人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奚言指着祁安笑道:“你这明明是在说他没什么新意” 祁安斜靠着,下巴一挑,“奚公子看破不说破,可懂得?” 司徒仪征似是想到了 什么,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景羡,问道:“景四公子,你怎么一言不发?” “没什么,不过在想些心事。” 祁安见状,见缝插针地就要讥讽:“该不会是那日宫宴上献舞的事吧?听说你父亲可是动了大怒了。不过在我看来,那舞当真是韵味十足,不知你是从哪里寻得这样一位佳人的?” “哼!”景羡冷哼一声,“佳人?佳人也得听话才好,若是阳奉阴违,那便会坏了大事。” “什么大事?”听景羡一时失神说漏嘴,司徒仪征的目光顿时便锐利起来,如鹰隼般阴鸷。 景羡自觉失言,便立刻三缄其口,又将头撇朝一边,不肯再多说。 整个私宴还是同三年前一样,你来我往,觥筹交错。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一片风平浪静,好不风流。 宴后,奚言和祁安并肩走出司徒府,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些细节,奚言看向祁安,“你和景羡是怎么了,为何处处针锋相对?” 祁安不屑地哼了一声,“少来,你会不知道?这司徒家和景家联起手来,明里暗里处处针对我祁家的事,你怕是一清二楚。恐怕你还在盘算着怎么占便宜吧!奚清不堪大用,他们没将他放在眼里,你现在回来了,只怕要与我为伍了” 听着祁安的抱怨,奚言不由得笑了起来,“与你为伍?我只怕你拖我的后腿。不过我若说景羡在宫宴上的事是我坏的,你信不信?” 祁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信,你搅浑水的功夫,我再清楚不过。” 奚言笑应:“既然如此,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帮你对付景羡。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祁安早有准备,“如果是叫我对付奚清的话,我倒是乐意为之。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你见机行事就是了,下个月奚清就要加冠,我猜想他很有可能会在工部任职,正好在你的手下。” “如此说来好吧,我帮你就是。” 不过寥寥数语,两人便已达成共识。 司徒府外,奚云已在等候,见奚言似是喝了不少酒,心下便不由担忧起来,“少爷,眼下怕是不宜饮酒。” “无妨,回海棠院。” 刚刚上车,奚言便感到伤口在火辣辣地痛,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嘶声。轻轻将外袍解开,果然有血渗出。 奚言轻叹一声,“司徒仪征果然是在试探,想来景羡已经将刺杀的事情告诉了他。” 奚云面有忧色,“如今您在崇都脚跟未稳,只怕一时半刻间撼不动司徒公子和景公子。” 奚言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怕还未等我有所作为,他们便率先下手。” 奚云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说:“罢了,眼下伤势要紧,还是先回府最为妥当。” 奚言点点头,吩咐车夫匆匆赶回了海棠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座上宾 司乐府的生活还是很平静的,除了奚言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来找过安若飞。 安若飞也没有回过笙歌坊,她并非是不想回去,只是一朝一夕之间,她的处境已经全然不同。 贸然回笙歌坊,她只怕将笙歌坊也拖入这深不见底的泥潭中。 隔天午后,安若飞感到很奇怪,自己居然会收到来自大将军府的请帖。当她打开请帖时,发现署名竟是何妍。 她不禁自嘲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也会是大将军独女的座上宾。” 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想不去,恐怕由不得她。 安若飞发现,私宴的日子就是今天,又不禁怀疑,心想:我与何妍素不相识,她却平白无故邀我去私宴,不知今日的私宴会不会是鸿门宴? 过了午后,果然有大将军府的人来接安若飞。一路上,婢女和车夫对安若飞的态度都恰到好处,不过分谦卑,也不会傲慢无理。 从侧门进了大将军府,穿过不少亭台楼阁,花园水榭,终于到今天私宴的小花厅。花厅中,不少门阀世家的大小姐和王公贵族家的女眷三两成群,聚在一起,不时发出阵阵嬉笑声,看到安若飞进来,不少人不屑一笑,有的甚至投出了鄙夷的目光,可安若飞却毫不在意,依旧坦然面对。 进了花厅,一名姿态妍丽,肤光胜雪的小姐将安若飞拉入内厅中,放下纱幔,示意她落座。安若飞猜想她便是何妍 果然,这位小姐开口说:“那日见安大人献舞,惊为天人。今日小聚,何妍冒昧,把你也请来了,还望不要见怪。” 安若飞听何妍语气中有丝丝傲慢,心下便起了离开之意,“安某刚刚上任不久,司乐府中事务繁杂,再说,安某地位低下,实在不配与诸位小姐同堂论艺,安某告辞。若改日得空,必定邀请何小姐到司乐府一叙。” 安若飞说罢便想离开,可何妍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口,压低声音森然道:“安大人参加我的宴会便不得空,倒是奚大人登门拜访,安大人便百般空闲么?” 安若飞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奚大人确实在昨日登门拜访过,不过是为了取一本古乐谱,何小姐这样说来,实在是有些危言耸听。” 何妍嗤笑一声,“到底是我危言耸听,还是你在混淆视听。不用我说,安大人自己心里清楚。一个新上任的女官,与门阀中的嫡公子私相授受,光天化日下同处一室,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不知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安若飞仍旧坦然以对,“私相授受这种话,从何小姐口中说出来,怕是有失礼仪。况且清者自清,在下自己的清誉,旁人是万万诋毁不去的。” 何妍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旁人会信你的话?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这件事情要是传了出去,遭殃的会是你,还是奚言?” 只一想,安若飞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与何妍,与奚言之间的身份有天壤之别,若是在此刻逞强,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何小姐为何偏要与我过不去呢?” 何妍傲慢地看了她一眼,“我与奚大人自幼便有婚约,他平白无故去你那,如何能不惹恼我?你是个什么东西,倒是用得着我与你过不去。” 说着,何妍再次轻蔑地笑了一声,“别的不说,只要我对外说我看不惯你,不知有多少人会替我出头。我还知道,奚言走时,身上可是香飘十里” 说罢,何妍从袖中掏出一个香盒,重重拍在安若飞面前的桌案上。正是昨天她给奚言用的月麟香。 何妍将香盒打开,月麟香的味道与安若飞身上的味道毫无二致。 安若飞此时心中反倒镇定下来,何妍有了那么多证据,大可直接将她揭发出去,可何妍却没有 想到这里,安若飞瞬间明白:何妍必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于是,安若飞便笃悠悠道:“既然如此,何小姐还知道些什 么?一并说出来好了。” 何妍嗤笑一声:“果然是镇定啊,我当然知道奚言受伤了,找你包扎。可你敢说实话么?你放心,我与他有婚约,就自然不会出卖他,至于你便少不了要为我做些事了。” 何妍端起茶杯,下巴冲着帘外一挑,“喏,外面那位碧衣的小姐,叫李凝幽,是辅国大将军的女儿。我很不喜欢她,烦请安大人一会替我砍她两剑。” 安若飞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何小姐实在荒唐,我虽愚笨,但律法还是懂的。若要我去行刺李小姐,何小姐还是直接将我告发出去好了。” 何妍阴声道:“这可由不得你,我自然不会要你拎剑去砍她,安大人善舞,剑器舞自然也不在话下。我与李凝幽同样也是出身将门,对剑器多少有些体会,待会我们三人同台对舞,刀剑无眼你伤她便是。你若不伤她,我便杀你。” 说罢,何妍狠狠地看了安若飞一眼,便率先走出了内厅。 安若飞心想:何妍此计可谓阴毒,以自己性命为要挟,胁迫来做出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实则又让我得罪了李凝幽,得罪整个骠骑将军府,此事万万不可为。可现在自己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却又不得不为。随后,安若飞也起身出了内厅。 见安若飞出来,何妍不禁笑的有些得意,便对所有人说:“诸位当中,有不少人是见过安司乐起舞的,真可谓是惊世绝俗。何妍今日有幸,将安司乐请到了府上,也想请安司乐指教一下剑器舞。不知安司乐肯否赏脸呢?” 安若飞发现,当听到“剑器舞”这几个字时,对面李凝幽的面上表情有些变化。 未等安若飞开口,李凝幽便说:“正好我近日也在研习剑器舞,可惜学艺不精,未能领略其中精髓。有安司乐在,正好可以对舞。安司乐可否愿意让我领会其中精髓呢?” 安若飞终于明白,为何何妍如此笃定她可以刺伤李凝幽了,何妍抓住了李凝幽的喜好,想将她骗上台,易如反掌。 安若飞也是箭在弦上,李凝幽的话已经很明白,根本没有给安若飞拒绝的余地。即使安若飞想要退,可是也没有退路。此时,何妍和李凝幽已经离席,来到了花厅中央。 李凝幽自己有佩剑,佩剑出鞘时,众人纷纷称赞其将门风范。安若飞没有佩剑,何妍便吩咐下人抬来一排剑。 果然,安若飞发现这些剑器都是开过刃的,与一般跳剑器舞的剑器不同,安若飞看起来却不甚在意,随手拿起了一把短剑,点头向何李二人示意。 见安若飞并没有反抗之意,何妍不禁有些得意,“既然大家都有了趁手兵器,那便开始吧,还请安司乐多指教。” 琵琶声起,三人同时舞动,身影矫健,神采飞扬。安若飞发现,每次出剑碰剑时,何妍都会有意地把自己的剑拨往李凝幽一边,安若飞借力打力,反手又将何妍的剑反拨回去。 琵琶声鸣铿锵,三人剑器碰撞时也发出金石之声。安若飞剑短,何李二人佩剑皆是长剑,数次接剑,安若飞都险些被长剑伤到。 突然,在一个回旋之时,安若飞身形一偏,右臂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李凝幽的剑上,李凝幽抽手不及,惊慌之下,安若飞的衣服已被划破,右臂上已然渗出了鲜血。 安若飞惊呼一声,顿时萎顿在地,趁人不注意之时,她悄悄将手中短剑藏到宽大的衣袍后。何妍眼中,隐隐燃烧着怒火。 李凝幽面露愧色:“刚才是凝幽不小心,误伤了安司乐,还请安司乐让我找大夫替你看看。” 安若飞捂住伤口,不无痛苦地说:“既然如此,劳烦李小姐送我回司乐府。”何妍却拦住安若飞和李凝幽,急忙道:“人是在将军府伤的,理应由我找大夫,安大人的伤势可不容耽搁。” 安若飞却不理睬何妍,转头对李凝幽说:“李小姐,我们走吧。我的伤虽无大碍,却也想快些包扎。” 李凝幽点点头,转头向何妍告辞,便带着安若飞出了骠骑大将军府。何妍怒火中烧,想要阻拦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凝幽带着安若飞出了将军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暴露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延续着,可安若飞却忽略了,风雨欲来时,表面往往都是极度平静的。 早在两三日前,安若飞的身世c经历,早已经被司徒仪征调查了个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司徒家。 司徒仪征将一份份属下收集来的资料摆在一起,原本零散的资料,经他一整理,安若飞的身世就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曝光出来。 司徒仪征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看得出他颇有些得意:“安若飞,十六年前被姑苏名伶徐笙歌收养,十五岁时跟随徐笙歌来到崇都,落脚于十方大街;徐笙歌死后,独自经营笙歌坊。因其身上有一片玉牌,上刻有“安”字,故取姓氏为安姓安?” “十六年前?”这个数字显然触动了司徒仪征极为敏感的神经。他稍做停顿,右手中指轻轻叩着紫檀桌面,问道:“顺着这个安姓,查到什么没有?还有,为什么玉牌是一片,不是一块?” 他的属下显然被这两个问题问得有些忐忑,只敢小声道:“这个还没有。我们把十六年前姑苏和周围所有姓安的人家都查了一遍,凡是有遭变故的,家中都没有五岁左右的女孩。但是这块玉牌倒是有些线索,据当年见过的人说,安若飞身上的这块玉牌,其实不完整,像是从某件玉器上割裂下来的。” 司徒仪征也不生气,继续思索着,自顾自道:“那这个“安”字,就不一定代表她的姓氏。也许是徐笙歌会错了意。十六年前,姑苏知不知道徐笙歌是在哪里收养的安若飞?” 手下人回答道:“走访了当时对此事有印象的人,都说在八月,一夜之间,徐笙歌那里就多出了一个小姑娘。徐笙歌已死多年,更多原委也无从得知。” 司徒仪征眉头紧锁,像是在纠结什么,“十六年前,八月,刻着安字的碎玉五岁的女孩一夜间被收养。” 突然,司徒仪征一掌拍在桌沿上,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十六年前,又是八月,正是谢氏门阀被灭族的时候。安莫非是济世安民的安?济世安民,谢氏c姑苏” 司徒仪征绞尽脑汁地想着,“谢灵犀,会不会是谢灵犀呢?” 手下人被司徒仪征的反应吓了一跳,却又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便问道:“少爷,什么济世安民,什么谢灵犀?属下还要去查什么?还请少爷吩咐明白。” 司徒仪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斩钉截铁地说:“若我没猜错,安若飞的真名应该是叫谢灵犀!” “十六年前,谢家被灭,五大门阀只剩四个。但在清剿谢家余孽的过程当中,发生了一件事。” 司徒仪征回忆道:“谢家七夫人是姑苏人,当时正带着小女儿谢灵犀住在姑苏娘家。谢家在崇都是七月下旬被灭门的,那么消息传到姑苏,去抓捕七夫人和谢灵犀时,就应该是在八月。而七夫人或许是事先得知了一些消息,使得谢灵犀逃过一劫,成了安若飞。至于在姑苏城中被处死的,应该是七夫人偷梁换柱,给谢灵犀找了个替身。” 要是安若飞在此处,一定会惊叹于司徒仪征的推理能力。仅凭着几条不完整的线索,司徒仪征就能摸索到十六年前的大部分真相。够大胆,也够心细。 “可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何谢灵犀就是安若飞呢?” 司徒仪征听完此话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废物,这都不清楚。谢家有一块玉璇玑,可以拆成九瓣,上面就刻着济世安民四个字,而有一块正是这个安字!什么碎玉,那分明是璇玑!” “可是,属下还是有些糊涂,即使找到了那块玉牌,证明它是璇玑,可还有其他八块下落不明。若不能将九块璇玑凑到一起,恐怕不能直接作为证据啊。” 司徒仪征听了手下的话,心里也有些犹豫起来,但他接着吩咐下去:“那就先去查两件事,其一:找到当年在姑苏城中被处死的那个替身的尸体,验明正身。其二:去找那块璇玑,找人暗中查访笙歌坊,看看璇玑在不在那里。” 属下虽心中有所不解,但又不敢问司徒仪征,还是领命而去。 这时,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蓝衣中年人突然开口:“大公子不必担忧,这种事情不需要十足的证据,只需要在陛下心中留个疑影,就能让陛下有十足的理由去杀了她。而且,若安若飞果真就是谢灵犀,你想要如何呢?” 说话的这个中年人名叫高鸿,是司徒仪征手下最得力的一个谋士,司徒仪征身为司徒家唯一的嫡公子,都对他礼让三分。 听见高鸿如此说,司徒仪征微微沉吟,“之前她身世未明时,我本想叫她入宫替我办事。但现下看来,这是行不通的。一旦她真的想着鱼死网破的话,我司徒家倒是要为她陪葬了。” 高鸿微微颔首,却听司徒仪征继续道:“现在她的身世已经明了了,若我直接告发出去,她是景羡带进去的人,告发了她,景羡自然难辞其咎。如此一来,景家也难脱干系。只要沾了谢氏的余孽,景家绝对讨不了好。” 高鸿对他这话倒似乎不赞成,“可是即使她真就是谢氏余孽,只要景四公子找人替自己作证,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陛下也不会处置景四公子的。” “那你想怎么做?” 高鸿细细地想了想后,才说:“大公子,景家还不够格做您的敌人。只是眼下,我们还差些消息,等姑苏那边传来新的消息,就让属下替你好好筹谋一番。” 司徒仪征闻言有些疑惑,“你的意思不动景家?” 高鸿故作深沉地笑笑,“景家现在算半个盟友,动了景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待更多消息传来,再筹谋也不迟。” 见高鸿不肯多说,司徒仪征也就不再追问。对于高鸿的计谋,他向来很是放心。他相信,这一次高鸿也绝对不会叫他失望。 此刻,海棠院中,奚言的面前也摆满了一份份绝密的资料。 他逐一翻看着,薄薄的嘴唇却勾勒出一抹几乎完美的笑容。“十六年前的姑苏,的确是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呢。你看” 仅凭着眼前的蛛丝马迹,如同司徒仪征方才的推导一般,奚言也将安若飞的身世摸了个一清二楚。 “想不到,她竟是谢氏的后人。谢氏一事,本来就为人所忌讳。如今她又身在司乐府中,只怕风急浪大,她禁受不住。” “可这并不关少爷什么事呢。”奚云有些想不通,这些日子来奚言的态度,让他颇有些担心。 “嗯。” 最终,奚言还是鬼使神差地说:“我该去看看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君子论 一天傍晚,奚言再次走进了司乐府。 看着站在自己门口的奚言,安若飞微微有些不悦,“奚大人来都未通报一声,倒是我的手下人办事不力了。奚大人今日来,是又有什么事么?” 奚言坦然一笑,“上次包扎到今天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奚某都还未向安大人道谢。二来,奚某的伤,应该换药了” 安若飞不由得白了奚言一眼,“上次你来,便有人大做文章。今日你又来,我怕有人再起波澜。” 奚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做文章的人,不是已经被你摆平了么?你放心,我今天从后门偷着进来,一会也从后门偷着出去,不会有人看到的。” 安若飞真是拿奚言毫无办法,也知道奚言确实伤的严重,只好无奈地说道:“进来吧。” 褪去外衫,安若飞发现奚言的伤口在缓缓愈合,比起前几天来时,已经好了许多。 “咦?你换过药了?” 奚言闭着眼,轻轻回答,“嗯。昨天在祁安那里换过一次。” 安若飞有些不解,便问,“祁安?” 奚言想起安若飞并不认识祁安,这才解释道:“就是崇都城祁家那个风流的祁公子,他年纪与我相仿,却已官至工部侍郎,想必你没有见过他。” 安若飞听闻此话,微微一笑,“这位祁大人的名声是听过的,毕竟我也在十方大街待了十多年,他的风流美名多少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未见过人罢了。只是想不到你与他竟是如此熟捻?” “我与他怎么说呢” 安若飞饶有兴致地看着奚言,“想来是志趣相投了?” “不是。”奚言摇摇头,思索着,自己揶揄道:“志趣我可没他那么风流。不过非要论个明白的话,你倒可以说我们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 听奚言如此自嘲,安若飞忍不住便低下头轻笑起来,“哪有这样说自己的?我以前竟从未发现你是如此如此随和。” 奚言也淡淡地笑着,很是认真道:“我并非与你说笑,我们真的是沆瀣一气。” “那你们是朋党吗?” “朋党?”奚言沉吟着,“朋党因利而聚,往往又利尽而斗。我与他的话,比朋党要亲近一些,比知己却又远远不如。” 说到这里,安若飞已不想再问下去,便说:“言君,不该让我知道的事,你千万别说。” “嗯” 随即,安若飞又看着奚言,她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了,便又问:“言君,你是君子吗?” “君子?”奚言想了想,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是君子?” 话音刚落,安若飞的回答便脱口而出。 “孤傲c自谦c温润如玉,这都是君子的品行。” “不对,应该说不全对。”奚言平心静气地反驳道:“不入世俗且狂放不羁,这是隐士,而非君子。” “那”安若飞又仔细地想了想,方说:“守道义c行忠信c惜名节者,方为君子。” 奚言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但似乎还差些意味。” 安若飞轻笑着摇头,“我不明白了” 奚言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耐心解释道:“你所说的君子,是最理想的君子。但这样的君子,往往会被世俗所排挤。要么遁出世俗做个隐士,要么被逼成为小人。” “所以呢?” “所以君子当如流水,知进退c懂分寸c守礼节;又应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否则,君子便会在野,小人便会在位,国就将危 矣。” “那君子可是行中庸之道?” 奚言含笑看着她,“不错。因时制宜c因物制宜c因事制宜c因地制宜,却又在心中自有法度,这样的人可称君子。” 安若飞眉间微蹙,似是又有些不解,便斟酌着说:“可似乎很多阴诡之士也是如此啊。因时制宜c因物制宜这样说来,君子与小人之间倒没有多大分别了。” “又错了。”奚言思索片刻,说道:“小人大多为名为利,君子心中却自有尺度。是君子还是小人,看他所求到底为何。有的人为了天下,有的人为了贪念。君子淡泊名利,并非是指他没有名利,而是身处名利中,却能不被浮云翳目。而小人行事,一切只为了名利,与君子之间高下立现。” “这太复杂”安若飞垂下眼去,轻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又教了我那么多。” 奚言摇头自谦道:“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看法。若你对祁安感兴趣,改天我去拜访,倒是可以带你同去。接触一下他,或许还是有好处的。” 安若飞赶紧拒绝,“不必,我对祁安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登门拜访更是谈不上。无缘无故登门拜访,倒只让人家以为我心怀不轨。” 奚言偏过头,看着安若飞的脸,“你是不是生气了?” 安若飞也扭头看向奚言,语气十分平淡,“才没有。” “我说错话了么?” “没有。” 奚言被安若飞这句话弄得哑口无言,分明就是生气的样子,却还要否认。于是顿时也无计可施起来,只好闭上眼睛装作假寐。 安若飞见奚言一声不吭就闭上眼睛,心头倒真有些生气起来。 “接触祁安或许还是有好处的,那这样行事,与小人有什么区别?” 想到此处,安若飞帮他换药的力道也故意加了几分。 伤口还未好全,奚言顿时疼得呲牙裂嘴,直呼:“轻些,轻些。” “我并非有意,对不住了。” 奚言无可奈何道:“你就是有意,难道我还能怪你吗?” 这话说得是如此温柔,安若飞听了,手上的动作又变得轻柔起来。 突然,奚言对安若飞说:“就在昨天,景家新入宫了一名女子,获封婧昭仪。这个婧昭仪,是景家家主扶植的旁系女子。一般旁系女子受到家主青睐,往往会尽力表现自己,你要小心。” 安若飞皱起眉头,“你是说,这个婧昭仪会找地方刁难我。” 奚言点点头,“你与景家之间早已生了嫌隙,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景家一直没有动静,若是要有事端,想必就是从这个婧昭仪这里生起。” 安若飞点头答应:“我会记下的,倒是多谢你,三番两次帮我。” 奚言却正色道:“一定记住,若是遇到刁难,不要找陛下,婧昭仪进宫,是为了平衡和安抚景家,只要不是性命攸关之事,陛下不会帮你。实在不能摆脱的话,去找元妃。” 安若飞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了奚言,“找元妃娘娘帮忙?我觉得受之有愧。你也说了,不会是性命攸关之事,我想我可以扛住。” 奚言十分生气,对安若飞低声吼道:“你怎么那么执拗?你别以为你制得住何妍就能制得住婧昭仪,后宫中的嫔妃想要弄死你易如反掌,你最好还是听我的。一旦有事,马上叫人去昭纯宫找元妃,记住没?” 安若飞看着奚言怒气冲冲的脸,十分认真地说:“好,我记住了。” 奚言离开时,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绸缪 踏着来时的路,奚言悄悄离开了司乐府。一来一去,旁人毫无察觉。 来时天尚明。而此时,柔和的月光已披在他身上。缱绻韶光易逝,回想起刚刚的点滴,奚言心中也如月光般温柔。 就在安若飞帮奚言换药的时候,闲散多日的景羡突然去拜访了司徒仪征。 司徒仪征对于景羡的到来多少有些不耐烦,“景羡现在闲人一个,景家所有的事都不归他管了。他来我这做什么。你把他带去偏厅,我换个衣服马上就到。” 司徒仪征站在镜前,任由两个侍女帮他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又精心挑选了一块佩玉,穿戴齐整后,他才不疾不徐地来到偏厅接见景羡。 景羡看到司徒仪征气宇轩昂地过来,心下不免有些鄙夷。但脸上还是洋溢出笑容,恭维道:“司徒大公子果然是气派,数日不见,小弟这心里竟想念起来。本来一早就想登门,但是想来你是极为忙碌的,所以才拖到这傍晚时分。” 司徒仪征客套道:“你这就是见外了,谁不知道你景四公子向来无事不登门。你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与我喝茶叙旧吧。” 景羡略有些尴尬地笑笑,“司徒兄既然知道来意,那我也不妨敞开直说。实不相瞒,那日宫宴上献舞的安司乐,确实是我带进去的。本意呢也的确是想让她进宫,以弥补恭妃娘娘病逝的遗憾” 司徒仪征一挑眉毛,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我当然知道是你带进去的,可为何你的计划没有成功呢?” 景羡略带失望地道:“安司乐在献舞前,临时撕掉了衣裙,拔去钗环。本来有八分像的人顿时只有了四分像,陛下自然也就看不上她了。我本来也在纳闷,好端端的她为何会突然有此动作。细查之下,司徒兄,你猜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仪征顿时装出一副纳闷的样子,附和着说道:“那可真真是奇怪了!你说她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景羡暗中白了司徒仪征一眼,仍旧好言道:“司徒兄莫以为是我在说笑,我暗中叫人查访,结果”景羡用略带迟疑的目光看了司徒仪征一眼,却并未将话说下去。 见景羡如此,司徒仪征颇有些不悦,“诶,你这就是在吊胃口了,结果到底如何?” 景羡这才不慌不忙道:“那天安司乐在偏殿等候时,碰到了奚言。其中所有原委,都是奚言告诉她的!而且我听说,安司乐上任后,奚言还到司乐府找过安若飞,看来两人关系很是亲密啊。” 司徒仪征摇摇头,很是迟疑道:“那奚言为什么去司乐府找她?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见司徒仪征似乎不信,景羡忙坐直身子,很是急迫地说:“你忘记我上次告诉你奚言受伤的事了?他不敢在府里找大夫,倒是跑去司乐府献殷勤。至于这消息是从何而来,自然是何方平的千金说的!这崇都内城最管不住嘴的人,我看除何研外就再无旁人了!” 景羡本以为司徒仪征会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没料想司徒仪征却说:“我倒是感觉你有些草木皆兵了。去过一次司乐府,算不得什么,明天我也可以去,你也可以去。要说关系的话,我倒感觉你与她更亲密些。” 景羡对于司徒仪征的装疯卖傻,刀枪不入感到十分恼火,不由得急切道:“司徒兄!奚言与安若飞关系密切,搞不好哪天安若飞就心甘情愿地替奚家办事了!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大好机会从眼前流走吗?” 司徒仪征却挥挥手,看得出他此时很是不耐烦。 “景兄的话虽不无道理,可奚言在奚家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子,年后他就要再次离开崇都。依我看,此事并不像你说的这样严重,大可过两天再议。不如你先回去,过几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景羡心下很是气愤,但是也无可奈何,便拂袖而去。 看着景羡离去的背影,司徒仪征一改方才拿腔作势的样子,笑道:“真真是天助我也,景羡今天,倒是给我送来了好消息。” 景羡前脚刚走,司徒仪征便急忙找来了高鸿。 见司徒仪征一副急切又得意的模样,高鸿心中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果然,还未等高鸿落座,司徒仪征便眉飞色舞道:“前些天还说着没有消息,眼下消息就来了。景羡这个人虽有些恶心,但他这次带来的消息倒是不差。你坐近些,我细细和你说。” “哦?”高鸿轻笑起来,“你向来稳重,现在却是如此高兴。那看来确实是好消息。” 落座后,司徒仪征又将刚刚景羡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一旁的高鸿更是听得十分入神。 说罢,司徒仪征急忙道:“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 高鸿倒是不急,毕竟他心中开始酝酿着一些筹谋。 他徐徐道:“我早说过,景家不够格做敌人。公子您要对付的,说到底还是奚家和 祁家。至于景家的人控制好了,他们会给您带来想要的。留下景家,也好叫陛下放心,让他知道这崇都城中还不是司徒家一家独大。” “有道理。”司徒仪征反复回味着高鸿这几句话,继而又问:“但是用安若飞把奚家拖下水不难,可这祁家似乎就攀扯不上了吧?” 高鸿缓缓摇头,“只要抓了她的把柄,祁家不来攀扯她,她还不会去攀扯祁家吗?即使到最后祁家动不了,哪怕只是伤了奚家的元气,也是一件大好事啊。” “不错不错,你接着说!” 高鸿又缓缓道:“毕竟她的身世还只有我们知道。眼下她在其他人眼中,可还是一个可以接近陛下的宝贝。别说是她主动贴上去,哪怕她只是透露出那么点意思,大家都会争相上钩的。” 高鸿悠悠地说着,只是每句话都好似阴诡地狱中令人惊悸的阴霾。 “还有我们现在与景家也基本上算是联合了。只是,两大家族抱团这可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做戏就要做全套,您要提点着和我们有联系的那几个言官,叫他们时不时不痛不痒地弹劾景家几句。” “为什么?” “咱们在朝堂中互相制衡,不仅陛下喜闻乐见,这也是奚家和祁家乐于看到的结果。” “不错。可是”司徒仪征眉头一皱,“你倒是提醒我了,如今只是我知道了安若飞的真实身份。但今后要是他们当中的谁也发现了,这消息岂不是就没了用处?赶紧吩咐下去,把所有消息的源头齐根挖断,绝不能让其他人也知道。” “您放心,我之前就吩咐人做了。这一次,我们主要还是冲着奚公子去。这个人太傲,但他的傲骨,也确实配得上他的才气。这样的人,若不趁他羽翼未丰时翦灭,以后可就不好对付了。” “哼!傲骨?”司徒仪征很是不屑,“等他落魄的那天,我要亲自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称量称量他的傲骨到底有多重!大家本是一样的人,只要想到那个画面,我都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高鸿附和着堆出笑容,却并不回应司徒仪征的话。 奚家,海棠院中。 奚言面前,一份份信函堆积如山。他仔细查阅着每一份消息,心中不断在梳理着。一边思索,一边又仔细地做着记录。 良久后,奚言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对奚云吩咐道:“让姑苏的人手盯紧司徒家的动作,但是不准出手阻拦,以免因小失大。” 奚云回禀:“刚刚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还有一件事。就在刚才,景羡突然去拜访了司徒仪征,但因两人是密谈。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们的人实在无从知晓。” 奚言揉了揉眉心,“知道了,他们两个早已联盟,表面上还做出一副死敌的模样。只可惜,即使隐藏地再深,假的就是假的。” “那要不要知会祁公子呢?” 奚言皱着眉思索片刻后,摇头否决道:“暂时不必,和祁安之间我还有安排。要是这话不能在合适的时候说,就起不到最好的效果。” “属下明白。” 夜已深,奚言安坐在书房中,身披银白色大氅,斜靠在椅子上看书。 窗户未关,几片雪花从窗外飘进来,径自落入奚言的茶杯中。 奚言将书放下,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雪景,“年关将至,崇都城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见奚言如此,奚云也应和道:“少爷,崇都城热闹非凡,属下也有些坐不住了。上次您交待的事已经全部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动手。” 奚言轻叹一声,“曾经这热闹几乎与我无关,可自我回来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朝堂上,我需要家族给我支持,既然他们不准备给,我便只有自己动手要。明天,你就挨个去那些守卫家中打点。还有从陵江运来的银两和绿矾,也要再催促他们快些。” “少爷放心,陵江的东西已经快了。只是这绿矾油崇都城内就可以购买,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从陵江运?” “自家商号里有的东西,为什么还要买?再说,这样大的量,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奚言起身,缓步踱至窗边,“你做事我向来放心,但是此次事关重大,容不得有半分差错。我离开崇都太久了,很多事,并没有之前计划的那样简单。不仅是你们,我更要处处谨慎。” 奚云面色沉毅,略有担忧,“距离三月之期,只有一个多月了,甚至等不及过完年,少爷便会离开崇都去下津,少爷是作何打算呢?” 奚言闭目摇头,“若是去了下津,我再想要回来,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下津,不能去。” 说罢,奚言再次捡起书,心无旁骛地阅读起来。奚云似懂非懂,却又不敢打扰奚言清静,只好退出了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香消玉殒”? 夜深人静,奚言一身黑袍,自侧门悄悄离府而去。 马车穿过内城,又穿过熙熙攘攘的外城,最后停在了十方大街的一家歌舞坊门前。在二楼的雅间内,奚言找到了正在眠花卧柳的祁安。 看祁安正斜靠在榻上闭眼假寐,奚言一脚便踢到了他的小腿上。 突然被人袭击,祁安猛地便坐了起来,吼道:“你做什么!” 奚言一边施施然坐下,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大言不惭道:“自然是帮你醒瞌睡。” 祁安揉着自己的小腿,上下打量了奚言一番后,挥手将所有人摒退下去。“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好事。” 祁安似是有些不信,不以为意道:“你找我向来都是麻烦事,竟也会是有好事的时候?” 奚言将手中酒盏放回桌上,不急不躁地说:“给你个捞钱的机会,要不要?” “哦?”祁安一听,饶有兴趣地将身子凑到奚言跟前,“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可你也要让我知道,这钱到底捞得捞不得若是油锅里捞钱的话,那我可要躲远些。” “好说。”奚言动手剥着一个品相诱人的柑橘,漫不经心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对吧?” “对。” “年关下,各府的打点都是免不了的对不对?” “废话。” “你是工部侍郎,奚清是你的下属对不对?” “对,哦”听到这里,祁安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你是想让我在年节收礼的时候,狠狠宰他一刀?” 奚言轻笑着点点头,“到时候分我一半对不对?” “对不对!”祁安顿时提防地看着他,“送给我自然就是我的,凭什么分你一半?” “就凭没有我,你就捞不到这笔钱。怎么,还想翻脸不认人?” “好好好”祁安知道费不费口舌都是一样的结果,便赶紧说:“到时候银子自会送到府上。” 说着,祁安又鄙夷地看了奚言一眼,讥讽道:“你这样狮子开口,是不是怕我心存善念,不好意思对你那可怜的弟弟下手?” “你知道就好。”奚言笑看着他,“我还就生怕你高抬贵手放过了他,记住宰得越狠越好。” “啧啧啧”祁安小酌了一口,酒气直扑奚言,“有兄如此,奚清真真是时运不济。” 奚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轻轻朝空中嗅了一口,随即警觉地看向祁安,“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祁安晃了晃手中酒盏,仍旧很是散漫道:“自然是我这罗浮春的香气” “不对。”奚言面色一凛,“是黑火药味,快走!” 祁安此时也完全清醒了过来,一把抓起靠枕边的佩剑,与奚言一前一后拉开门便冲了出去。 楼下厅中仍旧是一副凤舞鸾歌的景象,众人见奚言和祁安两个人先后冲下楼来,又见祁安手中还拿着配剑,都以为两人是在争风打架,纷纷看起热闹来。 刚刚跑到楼下,还未等冲出门外,便只听楼上“轰!”地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也为之震颤。 紧接着,整座歌舞坊就被窜涌而出的火舌逐渐吞没。 祁安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奚言心中 也后怕起来,“你说,是巧合还是有预谋的?” 祁安缓缓平复了心绪,说道:“应该是冲我来的,此处我常来,又每次都是在那间雅间这么大的动静,不提前费一番周折是不可能的。” “那么到底是谁?”其实奚言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事关重大,不敢空口无凭地就说出来。 未等祁安作答,奚言的马车便来到了此处。 两人相继跳上马车,奚言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又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见已经有禁卫军金吾卫的人马赶来,这才吩咐车夫离开。 “到底是谁那么想置你于死地?” 祁安心中早已有数,便冷哼一声道:“虽是冲着我来,可这时机却选的极为巧妙。我是隔三差五就要来这里的,而且每次都是在那个雅间。如果是我祁家的内斗,何须要你搭上性命?这些日子谁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们,今天的事他就逃不了干系!” 奚言也很是赞同他的话,便说:“一个景四公子,一个司徒公子前些日子景羡还派人来行刺过我,想不到还没过多久,他就又对你动手了。” “是啊”祁安面目冷峻,“司徒仪征行事向来阴险狡诈,这不像是他的手笔。景羡老子都还没办他,他竟要起老子的命来了他妈的。” “注意言辞。”奚言轻轻地咳了一声,“你这样不像个风雅之人,倒是像个贼人” “去你的!”祁安将奚言推朝一边,责怪道:“刚刚差些连命都没了,你不附和着我骂也就算了,竟然还奚落我!你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哈哈哈哈哈”奚言丝毫不顾忌祁安的感受,没心没肺地笑着,“我自然和你是一伙的,但说到刚才的事,我还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我,你祁大公子恐怕就要玉殒香消了” “你才玉殒香消!你怎么不说瘗玉埋香呢?”祁安气得俊脸通红,“长得挺标致的一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好话!” “好了好了,不与你斗嘴。以后还是谨慎些,谁知道他下次会在哪埋些火药要是我不在,你祁大公子岂不是要被炸上天?” “我知道。”祁安略有惋惜地摇摇头,“只是可惜了我那坛罗浮春还是前年从光禄寺窖中取出来的,就这样没了” 奚言揶揄地看了祁安一眼,“你究竟是爱酒还是爱命?对了,光禄寺卿还是卢运帷吗?” “是他,也亏他是寺卿,我才能得这几坛好酒。” “我说呢,原来如此。” 说话间,马车已来到祁府门前。 祁安轻快地跳下马车去,奚言见他进了府门,才吩咐车夫回海棠院。 海棠院外,奚云正焦急地等待着,见奚言回来,他急忙迎上去,“少爷,十方大街出事了您没事吧?您应该知道了吧?” “我当然知道。”奚言没好气地看了奚云一眼,“那些火药就藏在我隔壁房间,只差一些,今天我和祁安都得魂归九泉。” “到底怎么回事?” 屋内,奚言将事情都来龙去脉又述说了一遍,奚云听着这些事,心中不由十分后怕。 “景四公子如此大的阵仗,只可惜我们现在还动不了他。” 奚言倒是很平静,此刻正悠然地品着茶,“不急,等算总账的时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免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挑衅 一大清早,奚言便被院中的鸟鸣声吵醒。 起身推开窗户,大雪已停。只见三两灰喜鹊停在枝头上宛转合鸣着,嘤嘤成韵,煞是好听。有如此美景,奚言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悦神怡。 海棠院中的婢女婉杏进屋时,见奚言只着寝衣立在窗前,窗户还大开着。便忙将斗篷取来,披到奚言的肩上,说道:“天这样冷,少爷千万别染了风寒,还是把窗户关起来吧。” 奚言一边接过斗篷自己披上,一边对她吩咐说:“你下去吧,叫奚云过来。” 婉杏闻言虽有些失落,但还是极有分寸地回应道:“奴婢这就去。”临走时,婉杏又看了看奚言,柔声说:“事情再忙,您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奴婢告退。” “嗯。” 奚云进来时,奚言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了,何故这样看着我?” 奚云赶紧摇头,“没什么,就是方才婉杏姑娘出去时,眼睛似乎红了一圈。” 听奚云这样说,奚言不由淡淡地笑了起来,“随她去。奚清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四少爷啊”奚云有些感慨道:“这段时间他真可谓是如火如荼,风生水起。” 对此,奚言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只说:“他刚刚加冠,又在工部得了个好职位,再加上身为奚家的实权公子,有人捧着他是自然的。” 奚云也连连点头,“不止如此,他自己在外做的生意,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尤其陵江那边,有您的授意,更是想着办法地让他赚。” “嗯”奚言不以为意道:“让就且让他得意几日吧,反正到最后,这些银两还不是要到我们这里来。” 窗外风清云静,积着薄雪的庭中只有几行稀疏的脚印。此时的奚言,倒也随之淡泊起来。 “雪停了,想来园中的白梅开得正姣好,去赏赏吧。” 奚府梅林一向是最清净的所在,株株梅花在寒霜的逼迫下,反倒长得雪清玉瘦。风一吹,落梅如雪,纷纷落到奚言银灰色的斗篷上。 奚言倒也不急着伸手将花瓣拂去,而是径自走入暖阁中,将画卷摊开铺到桌上。饱蘸浓墨,开始心无旁骛地画起梅来。 虽是在画白梅,可他满心都是那夜宫中淡淡鹅黄的素心腊梅,还有那缱绻月下的韶雅容颜。 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奚言缓缓道:“该下朝了” 话音刚落不久,暖阁外就传来了踩踏积雪的声音。奚云举目看去,梅林中,奚清正负着手,高视阔步地走来。 刚刚下朝回府,奚清也被这大好风景吸引,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海棠院周围的梅园来。 他最近又正好意气风发,此时就更不将奚言放在眼中,便径直走过去,颇有些挖苦道:“三哥这是在画梅呢?” 奚言头也不抬,继续在画卷上落着笔。直至片刻后才冷淡回应,“四弟才回来,不去书房,不去找四夫人,来找我做什么。” 奚清轻蔑一笑,“三哥这话,就有些自作多情了。小弟这几天忙得很,无论是工部的事还是咱们奚府的事,可是哪一件都离不得小弟啊。我不过路过而已,怎么就成了来找你了。” 奚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无论是书房还是内院,都在那边。你不该路过这里 ,走错了” 奚清似是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袋,“对啊,三哥的海棠院向来清冷,连带海棠院周围也鲜有人来,我的确是走错了。不过三哥知不知道,画梅画没,画着画着,可就真的什么都没啦。” 奚言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道:“会不会没有,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这人呐越是自卑越是狭隘,他就越会是一副狂妄的模样。” “当然我并不是在说你。”奚言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奚清,“四弟你现在在人前出尽风头,父亲又对你那么看重。哪怕你生母的母族曾经获罪,哪怕你只是个庶子。但你要相信,这些都无关紧要的” 说到这里,奚言又赶紧否认了刚才的话,“哎呀,为兄的话又说重了。其实嫡出庶出都没什么要紧,虽说庶出不能继承家主之位,但混口饭吃总是没问题的你说是不是?” 奚言这话,深深的戳中了奚清心中最难过的地方。这一瞬间,他突然恨极了自己这个庶出的身份,甚至恨自己的母亲。 他尽力克制着,一字一句地对奚言低吼道:“奚言,只要我在奚家一天,就绝不会让你有一分好过。待我执掌奚氏门阀,一定要你死的难看。” 奚言毫不相让,睥睨着奚清道:“那我等着你执掌奚氏门阀的那一天。” 奚清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梅林。 奚云有些不解,“少爷,您现在没有实权,与他互不相犯就好,为何还要激怒他?” 奚言很无所谓地解释道:“对于奚清这种人,身份永远是他心中的芥蒂。我今天这么一说,他只会想更加表现自己,只会更加不择手段。只要他不择手段,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这人要是不择手段起来,你还愁抓不住他的把柄?” “原来如此。” “再说,他除了嘴上能叫嚣几句,再在外面派几个刺客杀手,他还能有什么手段?我回来这些日子,连景羡都对我下过手,而且还是两次。他呢?一次都没有,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不堪大用的草包罢了。” 奚言轻啜了一口茶,稍微润了下嗓子,又说:“而且这个草包在外面的生意,都集中在陵江。前些日子,我们又想方设法地让他赚了那么多。利欲熏心之下,他就会忍不住地将所有积蓄都投在陵江。” 说到这里,奚言不由嗤笑了一声,“若是能在关键时刻把他在陵江的财路断了,对于他来说,会是什么后果?” 奚云心下渐渐明白,自家少爷这是准备要釜底抽薪,便说:“正是年关,各个府邸用钱的地方都多得很,属下这就吩咐下去,叫陵江那边准备着。” “嗯” “这三年来,虽然咱们在府中没有什么建树。但是在陵江还是成果颇丰的,现在的陵江与其说是奚家的大本营,还不如说是少爷您的地盘。” 奚言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孤注一掷下,他只能鸡飞蛋打。既然如此,就先给他准备一份小小的开年礼吧。想来他还在等着我离开崇都去下津的那天呢” 这一次,奚言无比自信,他相信,自己的这一份礼物,奚清一定会照单全收。 自己在陵江三年,无论是生意还是与地方官的关系,都不是奚清能够比肩的。而奚清也不知道,自己在陵江的所有生意,背后最大的东家,都是自己视若死敌的兄长奚言。 悬在奚清头上的利剑,随时准备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贩私盐 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后一个时节,崇都城顿时变得十分繁忙。 年关在即,有不少胆大之人打起了走私的主意。正因如此,崇都外城的八个城门对来往运送年货的商旅都盘查地十分严格。 一大早,崇都城南边的延兴门就查获了一起私盐。 大赵对于盐铁都有严格的管控,皆由盐铁司统一出售,决不允许民间私自贩卖。但官盐价格高昂,普通人家本就生活不易。为了节省,不少人家都偷偷买民间的低价私盐。 正是年关,普通坊间对盐的需求量一下就大了起来,即使官府一再严查,但还是挡不住商人逐利的心理。 崇都京兆尹温列有些后怕,如此大量的私盐,若是流入崇都,不被查出来还好。一旦被查出来,自己要落得个失察的罪名,头上的乌纱帽也定会保不住。 可既然查获了如此多的私盐,温列在其位,便不得不谋其政。 “可有查出来是哪一家商号的车队?”温列兴意阑珊地翻看着下属呈递上来的公文,漫不经心地问。 下属倒是十分谨慎,“根据车队的文书来看,是通全商号的。但属下召来了通全商号掌柜,细问追查之下,发现车队只是挂名在通全商号之下,至于到底谁是车队的雇主,掌柜也不知道。” 温列心下有些诧异,“这么说来,这个车队背后的雇主看来还有点来历。加紧追查,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时候生事。那几个车队的人,好好审问。” 说罢,温列又赶紧加了一句,“吩咐狱卒,别把人打死。” 对于这种事情,温列想想也就能够明白。多半又是某个大家公子,想趁着年关赚上一笔,他温列虽是京兆尹,但并不想为这种事去开罪任何一方。 所以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捞钱的机会。因为不论是哪个府邸,都不会想把事情闹大。想不把事情闹大很简单,给够银两,他温列自然会三缄其口。 温列处理这种事情向来很有一套。这一次,温列同样先做出一个追查到底的姿态。他相信,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送他一大笔钱,然后找人顶替,最后不了了之。 可温列没想到,此时掉到他头上的,是天下第一大馅饼! 秋棠院中,奚清气急败坏地对属下厉喝,“怎么搞的!前几次都没事,怎么这次就出了问题?还偏偏是运量最大,质地最好的一批!不是提前和城门守卫打点过了么,为什么还会出事?” 手下人也觉得自己很无辜:“东西是京兆尹府扣的,人也是京兆尹府抓的,打点城门的事我也不知道,干嘛还拿我出气。” 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来,只能小声地问一句:”少爷,扣也扣了,人也抓了。我们当初做事的时候十分小心,恐怕他京兆尹衙门查不出什么来。” 奚清听完这话,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跳骂:“你脑子是被猪给啃过吗!?他今天查不出来,明天查不出来,后天就一定查不出来吗!?以后呢!万一他觉得事关重大,直接上报刑部,你还想全身而退吗!?” 手下人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性,“那少爷,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可奚清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只在一旁气得七窍生烟。 顾致远倒是不像奚清一样气得跳脚,便劝他,“少爷莫自乱阵脚,趁事情还没有闹大,能补救就赶紧补救。” 又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属下,“这一任京兆尹,是谁?” 奚清的手下对此倒是烂熟于心,急忙回答:“是温列,温大人。” 听到温列二字,顾致远顿时眉开眼笑,奚清原本的愁苦着的脸也瞬间换了颜色,“温列?哈哈就是那个温列?这下好办了,好说,好说。” 说罢,奚清双手抱住后脑勺,散漫地翘着脚坐了下来。 “我们这群人,谁不知道这位温大人的爱财之心呢?” 顾致远更加放松,他笑道:“如此一来,想必不用花多大功夫就可以摆平此事了。只是损失了这一批,难免有些可惜。” 奚清此时一改刚才焦头烂额的样子,悠悠然说:“只要能解决这件事,损失又能算什么?去,去温大人府上投下名帖,邀温大人今晚到得月楼一叙。” 此时,奚清胸有成竹。他相信,不必自己出多少钱,这件事情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至于损失,相比起这件事情被揭露出来而失去官职,甚至面临坐牢的风险,奚清对这些损失也就不十分在意了。 温列看着手上的请柬,心下十分得意,对着夫人说:“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批私盐的货主竟然是奚家的四少爷。奚家是什么样的家族?四少爷现在又是蒸蒸日上,还深受他父亲的重用,绝对愿意花大价钱平息此事!” 想到这些,温列不由得再三感叹自己这次真的是赚到了。 同时,温列又鸡贼地吩咐下属,“去回了奚四公子,今晚的晚宴就不去了,免得落人话柄。我这有一封信,你一并带去交给他。” 奚清看完温列的来信后,愤怒地将信件狠狠摔在桌案上,对着顾致远大吼:“你自己看吧!” 顾致远捡起信件仔细阅读一番后,也不由得咂舌,“二十万两,这也太狮子大开口。我们这两年也不过才有三十多万两的积蓄,他这一来就要这么多,少爷你是给,还是不给呢?” 奚清满脸无可奈何,“我能如何,信中明明白白的写着,若是讨价还价或者不给的话,他直接就上报刑部,叫刑部来查!事情到了刑部,能不能解决还是两说,就算能解决,也不是二十万两能了结的。” 顾致远与奚清虽然极不乐意,可事已至此,也只能乖乖给钱了事。 次日一早,奚言听完奚云汇报的一切之后,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叫人追查半年,才摸清楚奚清所有的私盐往来,好不容易查清楚证据,又花了很大功夫,才打点好奚清车队进城当日的城门守卫。 可如今,一个贪婪的京兆尹,就几乎坏掉了所有的事情! 奚云宽慰道:“少爷,不管怎样,至少奚清还是花费了这些年来他至少半数的积蓄去摆平这件事情,我们也不算无功而返。” 奚言不无自嘲地说:“我真的是离开崇都太久了,三年崇都已经面目全非。整个朝局完全已经黑暗透顶,上上下下无不充斥着贪婪与腐败,连私贩盐铁这样的重罪也可以姑息!如此下去,大赵的气运不会太长久。” 奚云被自家少爷的话吓了一跳,忙出声制止,“少爷,你刚刚说什么?可不能乱说,内卫可是越来越猖獗了。” 奚言点点头,轻叹一声:“我知道,既然他肯花钱平息,那我们的后招就用不上了。如果硬碰硬将这件事抖出去,说不定还会被他反咬一口。既然如此对了,沔水那边是不是要筑新堤了?” “前两天才复议过,这事您知道。” “嗯”奚言若有所思地捏着自己的下颌,“他身为工部的后起之秀,想必会对这种重大工程很感兴趣。” 奚言这话跳跃地太快,奚云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这是何意?” “没什么。”沉思过后,奚言也就轻松了起来,“先予之,再取之。私盐这件事就算了吧,反正他也出了血了。作为兄长,我似乎应该再将他往上推一把。” 话音刚落,奚云就笑了出来,“这话听起来怪瘆人的,您这个兄长” “怎么?” “似乎只会变着法地给他挖坑跳” “去你的!”奚云这样编排自己,奚言抓起手边的书便使劲向他扔去,却被他灵巧躲开。“身为兄长,挖坑也是为了磨练他。” “行行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眼见又是一本书飞来,奚云一溜烟便逃了出去,只留下奚言一人,书房内再次沉入安静。 如果大赵的朝局是一个深深的漩涡,那奚言现在就处在漩涡的最外围。 看似安稳,却又十分危险,稍微行将踏错,就会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中。但奚言为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之能闭着眼睛深入到最黑暗最危险的漩涡中去。 今日的事,也让奚言更加明白,一般的规则已经不再适用于这一场角逐,想要在这场角逐中取得胜利,就只能采用超出一般规则之外的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夜谈 夜升起,云落下。对着摇曳的烛影,奚言坐在书桌前,心绪纷乱。 无论如何摒却杂念,他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安若飞的身影,他不无自嘲地轻笑了两声,“满目卷帙无心阅,只欲怜取眼前人” “错了。”奚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此刻正站在奚言身旁,戏谑地看着他。“分明是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知道”自己的心事不小心被奚云听了去,奚言多少有些惭愧,“进来也不通报一声,神出鬼没的好没规矩。” 奚云却笑道:“那我可走了啊。” “回来。”奚言无奈地看着他,“什么事?” 奚云忙将手中的信递到奚言面前,“祁公子身边的姚珂方才来过。” “祁安?”奚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信笺举到眼前,“是该去会会他了” 十方大街上仍旧弥漫着一股脂粉的香气,虽然前些日子才出了事,但在年节将近的氛围下,夜幕低垂时,这里依然熙来攘往,到处笙歌曼舞,一片太平景象。 “哎呀呀奚大公子,有些日子不见,想不到啊”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奚言将祁安挤到一边,毫不客气地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你先把衣裳穿好,整日衣襟半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只是个五毒俱全的嫖客。” 祁安却根本不以为意,反唇道:“逛青楼就得有个逛青楼的样子,难不成像你一般假正经?” 说着,祁安轻轻呷了一口酒,“反正今天这玉栏院我是包下了,对外就宣称是专门宴请你” “你!”奚言这才注意到,此处确实没有外人,而大门也在自己进来后就关上了,不由失笑道,“为了败坏我的名声,你倒是出手阔绰。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祁安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将奚言面前的酒盅斟了满满一杯,才悠悠道:“不急不急,玉栏院的歌舞可是一绝,朝云c暮雨两位头牌那更是了不得。你好不容易来一次青楼,也该听听曲c赏赏舞才是。” “那就依你。” 祁安眼神一挑,一直侍立在旁的婢女即刻会意。婢女轻轻颔首,台上早已端坐在琴筝前的美人随即起身,在向奚言和祁安行过礼后,方才开始奏乐。 丝竹之声缓缓腾起,身着殷红舞衣的伶人自台两边碎步而上。水袖飘飞间,腰上束带所坠珠玉亦随身舞动 看着眼前美景,祁安一边抿酒,一边兴致盎然地打着节拍。倒是奚言,看惯了安若飞的舞,此刻多少有些索然无味。又想起今日傍晚司乐府门前发生的事,不觉便失了神。 祁安似是觉察到他的走神,便问:“你看领舞的那位姑娘,长得如何?” 奚言抬头望去,一张颇为俏丽的脸便映入眼中,“貌若天仙。” “那弹箜篌的那一位呢?” “貌若天仙。” “怎么都是貌若天仙?”祁安笑着,随手向门边指去,“那位呢?” 奚言懒得去看,随口便说:“貌若天仙。” “哈哈哈哈哈哈哈”祁安实在忍不住,极为夸张地就笑了出来。而奚言身后也传来一阵明显克制住的轻笑声。 奚言这才抬眼望去,祁安所指的,正是一位长相颇为不堪入目的小厮,心知上了祁安的当,便说:“你要知道,那天蓬元帅和托塔天王也算是神仙的。” “噗!”祁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忍不住一口酒便喷了出来,奈何用力过猛,又脸红脖子粗地咳喘起来,“在我喝酒的时候说这种话,你是想呛死我吗?” “是你先支我上当,活该咎由自取。” “罢了罢了,不与你斗嘴。”祁安一面摆手,一面起身上楼,“走吧奚公子,重头戏可在后头。” 奚言见状,也起身上楼。雅间内,两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跪立在软榻前,见奚言和祁安前来,忙俯首跪迎。 “出去。” 祁安语气颇为冰冷,全然不是方才那副风流的模样。 待房内再无外人后,祁安才施施然坐下。而此时,屋外也传来了脚步声。奚言循声向门口看去,却听祁安说:“无妨,是姚珂在外把守。” 奚言点点头,“这样也好,门外有姚珂,再外还有奚云,说起什么来也放心些。”随即看向祁安,“你现在可以说,找我来到底什么事了吧?” “当然。”祁安轩轩甚得地看着他,“上次你托我办的事,我今天可办妥了。” “哦?”奚言细细回想,随即了然道:“怪不得今天一早,几辆大马车就从他的院内驶了出去,可否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 nbsp;“很简单,因为我抓了他的把柄。” 奚言眼神一凛,“那件事你也知道了?” “他手下的人做事不干净,两个月前,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我说你们奚家的人胆子还真大啊” “好了”奚言打断祁安的话,“你要了他多少。” 祁安眉飞色舞道:“十万!” “少了。”奚言语气冷淡,“你知道温列要了多少?” 祁安摇摇头,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 奚言并未言语,而是朝前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十万!”祁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温列也太黑了吧!不过十几车私盐,他就竟敢勒索二十万两白银。他也不怕” 说着,祁安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脖颈处横着比划了一下。 “他有什么不敢?”奚言向后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说:“这个京兆尹现在是有恃无恐,要是谁一时昏了头去杀他灭口,那么这些年来所有人犯过的事,便会由他夫人呈到御前,告御状!多方权衡下,谁也不敢杀他,甚至还要派人保护他。” “当真是目无王法。通全商号掌柜这一家老小,算是为奚清背了大锅了。” 奚言不无同情地嗟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可就是温列这样的无赖,我们竟还暂时对他束手无策。” “对了。”奚言突然看向祁安,“你大费周章地将此处包下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太小题大做了吧。” “当然不是。”祁安悠然自得地枕着手臂躺下,低声道:“就在今天,你英雄救美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消息。” “呵。你祁大公子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我英雄救美?这事你都知道了。” “那么大的动静,谁不知道?”祁安一扭头,“好了说正事,景元回来了,今天一早刚到的崇都。” “景元?”奚言嗤笑一声,“他要是再回来,那崇都可就更热闹了。” 祁安颇为赞同道:“不仅如此,这两年来,景元一直都在负责西北的军务。这次回来,一是为着过年,而来也是向陛下述职。但他的胆子可不小” “怎么了?” 祁安故作神秘道:“知道《祚府堂集》这本书吗?” “知道,这可是禁书。” “岂止是禁书,这些年来沾了这本书的,哪个有好下场?” “什么意思?”奚言百思不解,“难不成景元竟敢私藏《祚府堂集》?” “不是他。” 说着,祁安便用食指在杯中蘸了些酒,一笔一划地在桌上写了出来。 看着祁安写出来的字,奚言一拍大腿,“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一条,再加些谋划,何愁他不倒!只是少不得要犯险啊。” 祁安很是郑重地点点头,“犯险在所难免,但只要最后能成事,就划算去做。你我手下,想挑几个死士还是不难” 楼下的歌舞依旧在继续,演乐声掩盖了这里的一切密谋。两人离开时,明月已经稍稍西斜。十方大街上,人影稀疏。 此时,就在离奚言和祁安不远处的另一家青楼,司徒仪征对面也坐着一位青袍玉冠,仪表堂堂的男子。 “景大都督,你总算是回来了。小弟我当真是想你啊。” 景元对司徒仪征假惺惺的恭维不置可否,“你不用心急,该办的我早就办好了。只是你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司徒仪征不紧不慢道:“奚家的把柄我已经有了,只是你那个弟弟,确实是不懂合作。光这个月,他就背着我们下了两次手。如此下去,奚言又怎么可能放松警惕呢?” “哼!”景元很是愤怒,紧紧捏住手中的瓷杯,“这个成事不足的蠢货,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些?” “长进?只怕他长进了,你又开始忌惮”司徒仪征目光阴鸷,“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我以后只找你商议便是。要不然你改日安排个私宴,也好会会这些老相识?” 景元稍加思索,便否决了司徒仪征的提议。“不用,我比你们都年长几岁。贸然宴请,反倒容易招人怀疑,闷声做事才是最好的。要下手就一定要下死手!” “好。” 面对着景元,司徒仪征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他生性阴狠,为人乖张。但今夜在面对着景元的时候,他竟有些许紧迫感。 片刻后,司徒仪征胡乱寻了个理由,匆匆起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夜深了,浓云遮蔽住月亮。崇都城,也再次遁入一片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留白 还有几日就是除夕,元妃的生辰也恰巧在这个时候。 元妃生辰这日,昭纯宫和往日一般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是年节将近,妃嫔生日不宜大操大办;二来元妃生性不爱热闹,平平静静的倒也合她的意。 奚言作为元妃的侄儿,又身为奚家嫡子,早早地就代表奚家进宫,给元妃庆祝生辰。 午宴,皇帝坐在上首,略有些奇怪地问:“元妃你过生日也是件大事,怎么今日司乐府来的人中,没有看见安司乐呢?” 元妃奚凝霜坐在皇帝身边,一边给皇帝布菜,一边缓缓道:“许是身子没好全吧。臣妾听说前几日,婧昭仪不知因为什么事罚跪了安司乐,一跪就是半天呢。” 皇帝点点头,“婧昭仪这个性子,想必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了,随她去。让安司乐好好养着就是。” 元妃笑笑,随即不再说话。 奚言举起酒樽,向元妃示以遥祝,“今日是姑母生辰,祝姑母吉祥康乐,似锦如织。也祝我大赵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说罢,奚言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元妃很是欣慰地道:“经年未见,言儿还是如此会说话。” 奚言倒是很谦虚:“姑母过奖,侄儿愚钝,不值姑母这样夸赞。” 皇帝却在这时开口问,“奚言今年,是二十三了吧?” 元妃笑吟吟地看向皇帝,“陛下好记性,奚言今年确实是二十三了。” 皇帝笑说:“朕如何不记得,生他那年,崇都城也是下大雪,他母亲难产,还是从宫中请去御医才顺利生产。他小时候,还常入后宫陪伴你左右。唉一转眼,他们都那么大了。” 奚言有些惭愧地说:“儿时之事,陛下竟然还记得。” “是啊,一晃过去多年。如今,你官居何处啊?” 奚言谦恭地回应:“臣刚刚被任命为下津都尉,不日便将赴任。” 皇帝似是有些不解,“下津偏远,而你已加冠三年,按理说不该去那等苦寒之地。” 奚言淡淡一笑,很是谦虚地将头微微低下去,“臣身为大赵子民,自然要将此身奉予大赵。下津虽偏远,可总要有人去镇守。” 皇帝“嗯”了一声,不禁点头,“是此理。西北向来是我大赵兵备重地,只是前些日子才因贪墨处置了一批官员,这事你知不知道?” 奚言想了想,颔首道:“此事震惊朝野,臣亦有所耳闻。” “是啊,”皇帝似是面有忧色,慨叹一声,“一件贪墨案,便牵扯到西北近百名官员。这要是再往上查最后还不是查到这崇都内城里来!” “陛下息怒。”奚言语气平和,好言相劝道:“景元这些年在西北军中推行改革还是卓有成效的。” “嗯,”皇帝听了这句话,神色也就柔和了些,“这个景元比你兄长桓国候还要小三岁,不过做起事也倒还让人放心。” “是呢,”奚言故意附和着说:“虽说景元在西北任职不过两年,但他在军中也算是有威望了,就连民间的百姓也很是倾佩他。” “倾佩?”皇帝本已柔和的脸色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他倒还真是很会做事啊,百姓臣服,身后还有他父亲”说完,皇帝又冷哼了一声。 见皇帝如此,奚言依旧很谦和地说:“臣说错话了。” “不,”皇帝很是干脆地摆摆手,“你没有,而且你说得很对。前些日子召他述职,他还想着回西北再建功业。如今朕不打算让他去了,倒是你年后又要到西北去,你身后也有个父亲啊。” 皇帝眸中一闪即逝的寒芒被奚言捕捉在眼中,他起身拱手为礼,缓缓道:“臣身后是陛下。” 皇帝狐疑地打量着奚言,半晌后方说:“罢了,今日是元妃生辰,本就不该谈政事,你坐下吧。” 奚言领命而坐,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皇帝看着元妃这略为清简的宫殿,有些意兴阑珊,“雅宴不可无乐,还是将安司乐请来吧。哪怕不能献舞,清弹助兴也是好的。” “ 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领命而去。 马上又能见到安若飞,奚言心下不禁悸动起来,眼中也微微有些波澜。便忙低下头去,轻轻地抿了一口酒。 安若飞来到昭纯宫时,抬眼就看到了坐在殿中的奚言。 心里虽有准备,但真正看到奚言的那一瞬间,安若飞心中到底还是恍惚了。 “臣,司乐府司乐,参见陛下c娘娘。愿陛下圣安,恭祝娘娘吉祥如意,玉体安康。” “起来吧。” 安若飞福了福身子,转身坐到琴前,“今日是娘娘生辰,不知陛下和娘娘想听些什么?” 皇帝看了看元妃,随即说:“既是元妃生辰,那理当由元妃来选。” 元妃倒很是随和,“那就请司乐挑个轻快些的曲子来弹吧。” “是。”安若飞再次行礼,“那请允臣为陛下和娘娘奏一曲《渔樵问答》。” “甚好。”元妃听是此曲,饶有兴致地看着安若飞,“可是萧鸾的谱?” “是。” 安若飞手指拂落于琴弦,泠泠淙淙的琴声缓缓倾泻而出。琴声不紧不慢,落到耳中,只叫人心旷神怡。 元妃闭目聆听着,称赞道:“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伐木之丁丁,摇橹之欸乃,都隐隐现于指下。看来司乐不只舞是一绝,这琴更是臻至化境。” “娘娘谬赞,臣愧不敢当。” 皇帝也笑着点点头,“朕以为还是当得的,这首《渔樵问答》对演乐者要求颇高,要求心无杂念,你也基本做到了。奚言,你认为如何?” 奚言谦虚地笑着,“臣是个俗人,比不得陛下和姑母能说出这许多门道。只是这琴确实好听。”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手指奚言,揶揄地笑着,“这《渔樵问答》,本就是隐者寄情山水之作。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你究竟是智者呢,还是仁者?” 奚言拱手道:“臣愚钝,臣既非智者,更算不得仁者。只愿能为陛下效力,有朝一日终成智者。” “好。睿智之人,朕会刮目相看。” 出宫之时,奚言心中颇有些感慨,“这崇都,即将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奚大人。” 奚言回过身去,却见安若飞一路小跑而来,心下虽有不解,却还是驻足等待。 “言君,等等。” 到奚言身边时,安若飞的气息已有些不稳。 见四下无人,她才小声道:“言君,我有一事不解。你明明极懂音律,也对《渔樵问答》很有见解。方才在昭纯宫时,为何却偏偏故作不懂呢?” 奚言轻轻一笑,了然道:“做人尤其是做臣子,要懂得留白。你来之前我已在陛下面前展露过经世致用之才,若方才又在雅乐上大出风头的话,陛下他该不高兴了。” “为什么呢?” 奚言温柔地看着她,“陛下有的是年龄与我相仿的皇子,见了我,他难免会在心里拿我与各位皇子做比较。若他发现我占了上风,他会怎么想?陛下要是忌惮了,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安若飞也是聪慧之人,一点即透,“我明白了,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不妨这无用之用才是最大的用处。言君你将有用之用展露出来,也是想将自己隐于一干普通朝臣中吧?” “也可以如此说。”奚言回想着皇帝方才说过的话,轻笑道:“况且仁者智者,陛下自忖为仁君,还有谁敢在陛下面前称仁呢?陛下他知道了我有功利心,便一定会用我。” “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说话间,宫门已近在眼前。 望着高高的宫门,安若飞向奚言行了个礼,说道:“前面人就多了,我不便再与言君一路,先告辞。” 奚言颔首回礼,目送着安若飞慢慢走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博弈 元妃生辰的第二天一早,奚府就迎来了宫中的传旨太监。 “奉天承运皇帝,勅曰:奚言才思敏捷,文成武德;奉公守法,身体力行。特除正四品下刑部侍郎,年节后上任。钦此!” 太监宣读完毕,说道:“恭喜奚大人跃居四品,前途无量啊。” 奚言微微一笑,又拘了一礼,“公公踏雪而来才是幸苦。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话才说完,便由奚云自一旁递过去一包用红纸封住的银两。传旨太监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又暗中掂了掂重量,随即眉开眼笑,“奚大人,以后常来常往。咱家先告辞了。” “公公慢走。” 传旨太监离去后,奚清看向奚言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愤恨。 此时他仍旧是六品工部员外郎,奚言却突然官居其上。他心中虽很是妒忌,却仍只好假惺惺道,“三哥的确是好手段,数日之间便翻身了,小弟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是佩服。” 奚言仍旧微笑着,不紧不慢地对他说:“那日梅林的话还犹在耳边,奚清为兄还等着你荣登家主之位的那一天。” 奚清想不到奚言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便狠狠道:“你莫要以为留在崇都就可以翻起什么浪,奚家的事,还轮不得你插手。” 说罢,他恨恨而去。 看着奚清愤恨而去的样子,奚言对奚云说:“看到了吧,这就是狭隘之人。去通知陵江那边可以开始了,记得叮嘱他们下手要快,要狠。绝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借着这一次,一定要把他这些年来的大部分积蓄统统赔在陵江。” 奚云了然地说道:“您放心,前天陵江那边已来过消息,说是就眼下情形来看一切还颇为顺遂。” “如此便好。” 秋棠院中,奚清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说奚言最近和安若飞走的近,可是真的?” 那人回答说:“绝对不假。据我所知,在前几日安司乐被何小姐刁难的时候,还是三少爷去解的围。” 奚清顿时欣喜若狂,“好,那你先回去,盯着奚言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马上来报我。” 那人行完一礼,匆匆退出了秋棠院。此人,赫然就是海棠院的管事。 奚言的管事走后,顾致远皱着眉问奚清:“少爷,您觉得此话,可不可信?” 奚清用手揪着下巴,“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若真一切如他所言,那么这个安司乐,就值得我们好好打量打量了。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给我们其他消息,这就表示奚言对他还是有所防范。” 顾致远又说:“那需不需要我们派人去暗中监视安司乐?” 奚清想了想,摆手道:“暂时不必,一派人去若是做不好,反而会露了马脚。对了,上次叫你去府中帐房那里调的银子,到位没有。” “帐房对这笔银子查得极紧,就算是我亲自去他也不肯松口,非要少爷您亲自立下字据才愿意拨银两。” 奚清怒道 :“什么东西,若不是出了私盐的那件事,谁会愿意找府中要钱!光是温列要钱也就算了,祁安也要了十万两!一前一后,就是三十万!” 顾致远皱着眉头,“三十万又如何?大赵律法,私贩盐铁者杀无赦!要是这件事被捅了出去,你的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即使家主他保住了你,你也会被革职,继而永不录用。” “我何尝不知道?”奚清心烦意乱,“但眼下我们确实是囊中羞涩,还有一大票府邸没有打点。今年我又是第一年上任,要是意思不到,以后怎么办事?” 顾致远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思忖着说:“其实,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从府中拿出钱来。只是有不少风险。” 事已至此,奚清哪还管得了风险的问题,满不在乎道:“这世上之事,只要是有好处可捞的,哪一件没有点风险?和往后的人缘比起来,现下担些风险实在算不了什么。” “倒是有些道理。”顾致远思虑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想在家主的眼皮子底下拿出那么多银两,虽说难了些,倒也不是不可能。” 顾致远思索了一番,“咱们好歹在陵江还有不少生意,丝绸庄c茶庄,哪一笔生意不是稳赚不赔的?您今年又加了冠,生意想做大些也没什么不对。但以家主的心性,他向来是反对您冒进的,所以您去府中帐房那里说话,自然就有了借口。” 奚清想了想,觉得顾致远说的甚是有理,却还是说:“能当奚家帐房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思缜密,做事又十分谨慎的。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出了事的话,我最多挨父亲一顿臭骂,但是他可就得收东西走人了。只要他细细权衡利弊,便不会帮我这个忙。我不立下字据,恐怕连十万两都拿不出来” 顾致远看向奚清,“你是奚家现在除了家主之外最有权势的人,家主对你如此信任,一些朝臣又对你如此巴结。日后您在奚家的地位与前途到底如何,明眼人自会看得出。良禽当择木而栖,这人都是功利的。只要你许以重利,再晓之以情,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奚清阴险地笑了笑,“权势面前,情大于法理。既然现在咱们可以一手遮天,那我便以陵江的茶庄和丝绸庄需要周转为由,去府中拨二十万银两。” “但是”顾致远还是给奚清泼了一瓢冷水,“如果将来家主查了您的账,发现此处纰漏。那您面对的,可是这三年来积攒的所有底蕴荡然无存!到时候,您就只是一个庶子。” 本只差临门一脚,可奚清还是犹豫了,他喃喃道:“庶子庶子。可天命既眷顾了我,又怎会让我这些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你说是不是?” 此时奚清看向顾致远的眼神,已然有些狠毒。 顾致远不置可否,“利弊我都已经阐释过了,最后到底如何要如何做,您自己权衡。” “我不信。”奚清咬紧了牙,目光阴狠,“杀了他,我就是父亲唯一的选择。那么即使东窗事发,父亲也只会包庇我,至于其他人我管他们去死!” 说到最后,奚清已然是在嘶吼。 顾致远见奚清这副模样,心下暗自叹息起来,“想不到他竟有那么凉薄的时候。” 只是这样的感觉,终究还是被随之而来的忙碌冲淡。顾致远知道,无论奚清到底是何种模样,他都必将誓死追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谢灵均 从家主书房退出来后,奚言独自漫步在回海棠院的路上。 除夕夜,虽没有明月相伴,但奚府上上下下都挂满了茜红色的灯笼。此时,盏盏灯都散发出朦胧的华光。虽极尽繁丽,却觉得偌大的奚府更是冷清。丫鬟仆人都难得地被允许在房中饮酒,只有少许护卫还在府中各处巡夜。 奚言只身走在路上,冷风一吹,原本就不浓的酒意顿时更清醒了几分。 恍惚间,奚言仿佛瞥见暗中好像有人影闪过。还来不及定睛望去,那人影便再次遁入黑暗中。 有贼! 奚言一激灵,身姿迅捷地便追了过去。可未曾料想,那人的身手也极为矫健,眼看着奚言就要追上他,他却再度加快脚步,奋力逃去。 一队值夜的护卫正在巡视,忽而见一道人影猛地闪过,又见奚言紧随其后。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整个奚府上下云板鸣声大作,不少护卫府兵手持火把兵器从四面八方赶来,顺着整个奚府挨处搜索。 但那贼人极是狡猾,不停地在奚府内四处游窜,就连奚言都数次险些失去他的踪迹。 奚言料想不到的是,贼人不仅身手矫健,体力也是极好。身后的护卫渐渐体力不支,只有奚言仍在紧追不舍。 那贼人见身后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有奚言一人,竟主动停住脚步反身向他攻来。奚言也未料到这一举动,急忙后退才堪堪挡下贼人凌厉的一击。 两人都是赤手空拳,奚言眸若寒霜,攻势所到之处无不渗着杀意,招招直逼贼人薄弱之处。但那贼人也不弱,拳脚身法大开大合,竟丝毫不落下风。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身上都各自挨了对方的拳脚,只是都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出声而已。 就在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不远处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贼人虽无心恋战,一时间却也脱身不得。奚言也听到了护卫赶来的声音,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贼人留在此地,全力以赴地攻向对方,掠身如飙发电举,掌风若惊雷破天,身形奇诡有如魅影,在夤夜中更是难以捕捉。 贼人虽不甘示弱,但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眸色幽沉,紧接着,两支袖箭一前一后便闪着寒光向奚言飞去。只是一个恍惚,奚言身形一滞,原本凌厉的招式突缓下来,竟让那贼人趁机飞身离去。 奚言气煞,再次掠身追去,却只能捕捉到他的残影,丝毫无法再触其一片衣角。突然间,贼人猛地一闪身,便翻墙躲入了奚府的一座院落内。而奚言的眼角余光,也正好瞥见了这一幕。 三两步冲到院门前,奚言发现这里赫然正是兄长的别院。而奚栾的小厮,正若无其事地守在门口。 “我问你,刚刚有没有人进去过?” 小厮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摇头否认道:“只有侯爷在里头,没人进去过。” 此时,奚府的一众护卫才气喘吁吁地来到这里。奚言迟疑地看了看这些护卫,吩咐道:“你们在外守候,我进去看看。” 说罢,奚言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院中。 院内不似奚府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有关年节的布置,看上去十分冷清。只有奚栾的屋中,还亮着一盏孤灯。 &nbs p;奚言定了定心神,走到房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兄长,方才府中进了贼人,你可还好?” 沉默片刻后,奚栾稍显低沉的声音才从屋内传来,“我无妨,你进来吧。” 轻轻将门推开,奚栾正坐在书桌前,手握一块木质牌位,十分轻柔地擦拭着。 借着朦胧的灯光,奚言可以看清楚牌位上写的那一行字:亡妻谢氏灵均之位。 字迹十分工整大气,是由奚栾亲手所书。只是这样的内容,实在叫人不堪回首。 奚言看了看奚栾手中的灵位,心下顿时有些酸楚,感怀道,“兄长这是想嫂嫂了。” “嗯。”奚栾并不否认,语气却十分淡然,“一晃眼,她都去那么多年了她是个可怜人,本就没有了母族,我却也没能护好她。” 听兄长这么说,奚言也只能劝慰他,“兄长也无需太过自责,嫂嫂出事时,您尚且在床养伤,又怎会预料得到呢?” “呵呵”奚栾不由苦涩地笑了几声,只是这笑充满了讥讽,“是啊,我刚刚从西北平乱回来,为了保护皇子而身受重伤。而他们,却这样急不可耐地要了灵均的性命” 奚言知道自己劝不住兄长,便静静地听着他诉说。 “她受邀去房陵公主府赴宴,可是一去便再没回来。这房陵公主的宴席上,她又怎会误食鹤顶红呢?我只是想不到,人心竟会如此凉薄。” 奚言一直在倾听着,事情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的奚言,只知道兄长负伤,嫂嫂仙逝,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如此内幕。 “你没有经历过,便不会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恶心。她虽是谢家的嫡女,可既然嫁给了我,她便是我奚家的人。当时谢家都已经被灭四年了,连我也未曾想到,他们会在那时候斩草除根。” 奚言见奚栾的眼眶已然有些泛红,心中也有些酸涩,便说:“那后来兄长从桓国候府中搬回来,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么?” 奚栾十分依恋地看着牌位上的那行字,说道:“她走的那天,我还无法起身,消息传回来时” 说到这里,奚栾痛苦地阖眸,不愿再去回想那些往事。虽然闭目不去回想,可谢灵均出门时温柔灵动的容颜,和归来时冰冷寒凉的躯壳却不停出现在奚栾眼前。 “后来,他们虽处决了那天房陵公主府内所有有嫌疑的人。但这样拙劣的谋杀,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堵悠悠之口罢了。连她的葬礼,都是父亲一手秘办的” 看兄长如此伤怀,奚言心中亦很不是滋味,只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兄长还是将嫂嫂留在心中吧。” 奚言出院门时,所有护卫都还等候在门外。看着院外明晃晃的火把和喜庆的红灯笼,奚言只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一路走回海棠院,奚言都在想着方才奚栾所说的往事。想到那位叫谢灵均的嫂嫂,不由又想起司乐府中的安若飞。她也是谢氏的后人,虽然兄长没有护好嫂嫂,但是自己一定要护好她。 除夕的晚上没有月亮,但夜空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崇都城的上空,开了漫天的烟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愿我如星 正月年节间需要走访拜年,连续忙碌好几天,奚言都没有时间去看看他想看的人。一直到正月十一这一天,海棠院中才清净了下来。 虽然得以清闲,但奚言并不想消遣光阴,思忖再三后,他忍不住地想要往司乐府去。 许久不见安若飞,奚言心中多少有些空空落落的,虽远远未到寝食难安的地步,但闲暇之时,安若飞总是会浮现在他脑海中,就连一向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的奚云,都看出来了他的异样。 “我说虽然过了年,可春天似乎也还没到呢。” “你想说什么?”奚言语气冷淡,丝毫不像是在思念佳人的样子。 “没什么,我只是看您都要把这书给揉破了” 奚言垂眼一瞧,他果然不知不觉间就开始揪着书角揉搓起来,此时这页书已经是皱巴巴的,便赶紧松开手,开始沉思起来。 又发了半个时辰的呆,奚言霍然起身,连伺候在旁的侍女都吓了一跳。 “更衣,出门。” 简短的命令后,侍女赶紧找来一袭藕色衣衫,又配了一块很是泽润的美玉,穿搭整齐后,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济楚。 还未至傍晚,奚言便独自出门,很是随意悠闲地信步在长街上。他看起来虽是一派惬意雍容的模样,可没人知道此时他心中竟是有些忐忑的。 年节间各个府司都没有事做,此时的安若飞倒是卸下了肩头的所有担子,整天无所事事起来。 司乐府很是清净,虽然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光,只剩空枝摇曳,但这样的景象却更加显得庭中素净清雅。 暮云四合,安若飞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看几只麻雀觅食。正在神游之际,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起来,担心着凉了。” 安若飞一惊,猛然回头,却看见奚言笑吟吟地看着她。 未等她说话,奚言就先开口道:“我又来了,是不是又要惹你不高兴?” 安若飞莞尔一笑,“怎会,是我有失远迎。” 奚言闻言后才放下心来,理了理思路道:“若飞,今日来,我确实有件事要对你说。” 安若飞见他一脸郑重的样子,心中虽有惶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就是,无论什么事,我都能接受。” 奚言微微停顿了一下,才轻轻说:“我回到崇都已经将近两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我似乎是缺了些什么” 说到此处,奚言颇有些自嘲道:“这话不知该如何说起,我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能缺什么呢?”安若飞轻轻将头垂下去,嘴角虽有笑意,眼中却透出一抹寂寥。 “是啊,我能缺什么呢?”奚言静静地想着,身份?地位?都不是,可相比起这些,心中有所缺失才是最让他难过的。 沉吟片刻,奚言拉住安若飞的手,把她带到庭中,指着天上隐约可见的半抹月亮说:“看见那月亮了么?” 安若飞抬眼望去,近乎透明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此时天还未黑,并不真切的月亮若隐若现地高悬于天际,安若飞看着这孤高的月亮,心中颇有些感伤。 “这月亮有什么好,孤零零的” “不。”奚言很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等到天黑时,月亮周围就会绕满漫天繁星。愿我如星卿如月” 这句话直击安若飞心底,她猛地回过头来看着他。缓释良久,才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愿我如星卿如月,卿已深居我心。” 这话很是深情,安若飞却侧过脸去,不愿意正视奚言。因为她怕再看一眼,自己就会意夺神摇,再把持不住。 “奚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 奚言此时却很正经,他转身双手握住她的双臂,“若飞,想不清楚的话我从不乱说。当日梅园重逢时,就感觉与当初见你时不同。后来又出了那么多的事,每一件都让我更加肯定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许你觉得我现在没有办法能够护你周全可总有一天,我会如星捧月一般将你牢牢守护。而那一天不会太远。” 安若飞的视线此时才重新落回奚言脸上,她有些苦涩地说:“我在这苍莽尘世中挣扎着活着,已经很累了。你是人中翘楚,与我有云泥之别。若是将我们强行拉在一处,于你于我都不会有好结果。即使你把我拉上去,最终也只会使我摔的更加痛苦。” 安若飞发现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心猛然揪痛了一下。 喜欢么?对于奚言这样的人,也许很难有人做到不心动吧,可心动有什么用。安若飞知道,只要自己与奚言在一起,两人的前路都会变得无比艰险。 可奚言仍旧看着她,“若飞,在我眼中,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希望两情相悦时,挡在我们中间的是你对我的介怀。” 安若飞却还是拒绝:“我对你并无介怀,只是现实如此。” “你唉,何必对我如此铁石心肠。”奚言话中,多少有些失落。 安若飞却十分冷淡地回应:“你我之间本不该有那么多交集,到如此地步,已然是逾矩了。” 奚言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黯然道:“罢了,我不强求你。长夜将至,你可愿同我出去走走,崇都城的夜市很是繁华。” 安若飞摇头拒绝道:“奚大人身份显赫,我与你走在一起,只怕又召来麻烦,我现在只求个安稳度日就够了。” “别叫我奚大人,”奚言有些无奈,言辞中也有些淡淡的失落,“即使你不愿意像从前一样叫我言君,也请称呼我的名字。你一叫我奚大人,我只觉得格外生分。” “不管我叫你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你与我在一起,只怕会白白丢了性命!”说到最后,安若飞的语气已然十分急切,她的心中也是格外酸楚。 自己是谁?司乐吗?不,十方大街上的一个乐伶吗?也不是。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安澜一生,可现实似乎容不得自己选择。自己是谢家的孤女,是谢氏的余孽,有朝一日身份暴露,那自己必然是十死无生。可他这样一个疏朗逸群的人,又怎能因为自己一时的情动而将他卷入这不归之途中呢? “若飞,这世上困扰人的事情太多了,你现在是没有办法把它们全部想清楚的。所以现在你只需要想一件事,那就是愿不愿意接受我。其他的事情,我来帮你。”奚言见她不再说话,心下也有些不安,“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可话既然说出口,便绝无更改的道理。” 奚言斟酌再三,还是忍住了心中所想。他本想说:“纵使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泄露,我也会陪着你,保护你。” 安若飞思绪纷乱,秋水般的双眸隐隐泛出闪光:“我所担心的你不会知道,你还是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奚言也知道此时自己若是再留在此地,反而会让她更加困扰。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悄悄从后门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欢而散 回到海棠院后,奚言眼中满满的都是安若飞的身影,但看着面前的信函,他又不得不使自己沉下心来,面对这纷乱的一切。 “上元节一过,陛下就要开朝了,想必到时候工部会对修筑沔水河堤一事有所安排。你去祁安处走一趟,他官至工部侍郎,正好是奚清的上司。让他在工部尚书面前说话,想办法让奚清去负责督办沔水一事。” 想了想,奚言又改口道:“罢了,还是我明日亲自去,祁安精明得很” 次日一早,奚言便又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准备往祁府青松院去。谁知刚到青松院门口,迎面便有小厮过来告知祁安不在。 听闻此讯奚言不由得笑了几声,颇有些自嘲地说:“我果真是糊涂,如此假期,他岂会老老实实待在府中。走,去十方大街。” 果然,奚言才到十方大街的青楼门口,就看见了祁安的心腹姚珂。奚言推门而入找到祁安时,他正倚在榻上,左拥右抱,衣衫已半敞。 看见奚言进来,祁安也并无不悦,“想不到啊,我躲在这,你还是能找到我。” “十方大街就是你第二个家,我又怎么会找不到你?” 示意闲杂人等退下后,祁安定定地看着奚言:“你刚刚官升刑部,这次来该不会是来收礼的吧。” 奚言微微笑着,一边把玩手中的酒盏,一边说:“本来不是,但既然你主动开口,我就只好笑纳了,记住要好礼。” 祁安狠狠白了奚言一眼,“我才不给,陵江产盐,能和盐政比富的也就只有漕运了。” “打住,”奚言眉梢轻挑,“怀安有多少铁矿山不知不觉间就改姓了呢?” 祁安却不以为然,“怀安地处西北,远不及陵江富庶。” 奚言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便噙了一口茶道:“不和你废话了,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说!哥哥帮你,”祁安笑眯眯地摆摆手,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样子 “少占我便宜,”奚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工部要修沔水,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听他一来就说这样紧要的话,祁安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凝了凝神色道:“不错,门下的复议已经过了,等到年后开朝公文就会下来。” 奚言轻轻一笑:“既然如此,那这件事还非你不可了” 祁安未等奚言说完,便说:“我只是工部小小侍郎,头上有尚书大人,再往上还有尚书省,请我帮忙,我恐怕是爱莫能助。” 听闻奚言要说的事涉及朝中重大工程,祁安不得不谨慎,而心中也有了推脱之意。 奚言听出祁安话中拒绝的意味,话锋一转:“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事成了我们一起得好处,事不成你也没什么坏处。” 祁安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处?坏处?可否一一说来听听?” “好,”奚言很是干脆,“事成了,我们就可以着手对付景家;事不成,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对付景家?”祁安一撇嘴,眸中精芒乍闪,“你还记得对付景家?我以为你和奚清斗得像乌眼鸡一样,早把这件事给忘了呢。说说吧,什么事?” 奚言微微一笑,侧脸将目光从祁安身上移开,不紧不慢道:“我要你在戴尚书面前举荐奚清,让他去督办沔水筑堤一事。” 说完后,奚言便静静地看着祁安,等待他做出回应。 果然,祁安面目渐渐开始凝重:“你帮他说话,目的何在?” 奚言微微摇头,“帮他?我为什么要帮他?我是在帮我们两个。” 祁安只微微沉吟,心中便豁然开朗。 “好啊,你果然歹毒!有兄如此,我真要替奚清叹一声时运不济。他刚刚被任命为工部员外郎,自视甚高却又没有经验。若是叫他负责 这样大的事情,他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 祁安指着奚言,目光了然道:“他要是应付不过来,那就是才不配位!朝中言官的嘴可是最毒了,尤其是在有了你的授意后,要是他能在修筑沔水河堤这种大事上出点什么错,言官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弹劾他。” 说到这里,祁安早已是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他现在如日中天,得意的同时必然松懈,松懈之后必然大意,大意之下必然有错,是不是?” 奚言见自己的想法被戳破,很坦然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但仅仅这些还不够。不管他猖狂也好,谦虚也罢,只要他去了沔水,就只能照我设计的做。他如今是居盈者,正如水之将溢未溢,我再给他加上一滴,正好叫他崩落。” 祁安将信将疑地看了奚言一眼,发现奚言仍然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心下疑云大起,“那于我何利?既然奚清此次必败,我作为举荐他的人,岂有不连坐之理?” 奚言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还是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模样,只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轻轻推到祁安面前。 祁安看了看面无波澜的奚言,低头将信拾起,读信的时间越长,他眸中越忍不住地散出凛冷的寒光。 “司徒仪征”祁安使劲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但双掌还是忍不住拍在了桌上,“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奚言长出一口气,言辞倒是很平和,“年前,或许是景元回来的时候,也许更早司徒仪征就和景家搞在一起了。要不是我的暗卫发现他们私下有很多不寻常的往来,或许你我就要功亏一篑了。” “想的美,”祁安嗤笑一声,“现在怎么办?还收拾景家吗?要不连司徒家一起收拾了。” “祁公子啊”奚言对这个粗暴的提议充耳不闻,双手一摊道,“我们一没把柄,二没实力,收拾不了司徒家的,还是按原先的计划做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打击太大的缘故,祁安思索半晌,脑中还是有些迟疑混乱,竟鬼使神差地说:“那我去找奚清商议此事,也同样可以掣肘住他们两家。又何必大费周折?况且我当真要是举荐了他。无缘无故,他凭什么相信我是真心的。” 奚言见他又把话题扯回来,也顺着说:“你不是收了他十万两么?权当投桃报李了。” “好吧。就算如此,奚清要是肯听我的劝,也会暂时和我结盟的。” “你是不是嫖糊涂了?”奚言有些气愤地看着祁安,顺手抄起一杯茶水就倒进香炉中,原本烧得正欢的熏香顿时熄灭,发出滋滋的声响。 “且不说和你结盟的是我!就算你找到了他,他又会信你所言?他眼中装的只有摆在他面前的事,即使他答应与你联手,又岂会真的出力?” 奚言尽力平复着心中的火气,尽可能平和道:“只要你先帮我拿下奚清,剩下的事就是手到擒来。对于你来说举荐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说句话的事情,家族利益面前,这算得了什么!?” 说着,奚言又走到窗边,将原本紧闭的窗户悉数打开。 冷风一吹,二人顿时清醒许多。 祁安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不妥,便以手扶额,“你容我想想。但是你给我什么好处?” 奚言没想到他竟然还在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眸若寒潭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好处?陵江井盐明年的收益归你要不要!?” 祁安仍旧在犹豫,奚言知道兹事重大,便说:“你慢慢考虑吧,若是想清楚了,最迟今晚给我答复,过时不侯。” 话既然有些不投机,奚言自然不会再多说,起身便离开了。 祁安深深明白,奚言的话十分有道理,可他还是不禁怀疑奚言的计划。但面对司徒家和景家已经开始联手的现状,祁安也十分纠结。 奚言走后片刻,祁安也准备动身离开。临走时,祁安把炉内的香灰捻出一撮用手绢包好,又仔细掩盖香炉中的痕迹,毫无异状后,他才匆匆离了十方大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林之衡 拂晓,天还未明,两匹快马从奚府腾踏而出,直奔崇都城郊外而去。 崇都城以东十五里,有一座小丘。奚言此行来拜访的林先生,便隐居在这座小丘之中。 将马拴在山门外,再顺着小路拾级而上。约莫半个时辰,奚言和奚云便来到了一座极是清雅的草堂前。 把名帖交给书僮后,奚言和奚云便立在门外等候。 “林先生请二位进去。” 庭中有几颗古松,奚言见到林之衡时,他正盘坐在松下翻读着一本书。他身侧的小炉上,明明灭灭的炭火上正烹着一瓯茶。 见到久违的林先生,奚言拱手向前行礼,恭敬道:“先生,学生来看您了。” 林之衡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翻读着手中古籍。一直等到茶壶中的水烧开翻腾,他才不紧不慢地说:“过来倒茶。” “是。” 奚言跪坐到林先生身侧,伸手拎起茶壶,将沸水缓缓倾入林先生杯中,又将自己面前的茶杯也斟满热茶,清淡的茶香瞬间四溢而出。 “数年不见先生了,先生身体依旧?” “哼,”林先生面目似是有些不悦,“你还知道回来?当年一声不吭便走,气得老夫啊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一点儿不懂变通?三年啊你就这样荒废了。” 奚言微微低下头去,笑着附和道:“先生责备的是,学生离了崇都三年,可先生却也在这山中隐居十多年了。先生又何故这样苦行呢?” 林之衡听他这样说,便将书放到一边,抬眼望着天上的万里层云,缓缓道:“我林某一生为人师表,自忖芒寒色正。但我的学生,竟差些成窃国大盗。隐居于此只因我无颜面去见世人” 奚言听老师如此自责,便安慰道:“当年谢氏的事,先生并无半分责任。孔圣有门徒三千,尚且只有七十二贤,何况乎先生呢?”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林之衡也笑了起来,“不过这十余年来,我倒是看淡了。什么重权崇望,什么珠玉琳琅,都不过是转瞬云烟。唯此一片树阴,半庭藓迹,足矣。” “先生超然,自然能淡泊世事,可学生就比不得先生了。”奚言沉吟着,不再将话说下去。 林之衡见状,心下早已了然,便将手中的茶盏放朝一边,“手足相残,向来是世间最不齿之事。你今日来,不会是为了问这个的吧?” 奚言摇头否认,脸上笑容依旧,“学生只是病了。” 林之衡洞察地看了看奚言,“我前半生研习经世致用之术,后半生潜心于超然物外之道,可从不会什么医术啊。” “您会的。” 林之衡与奚言对视良久,终于笑道:“你啊说吧,患在何处。” “这半月来,学生常常无故动怒。细想之下,学生发现此药十分可疑,便寻思着带来给先生看看。” 说着,奚言转身接过奚云手中的药渣以及一张药方,又恭敬地递到林之衡手中。 林之衡先大致浏览了一遍药方,说道:“续断c骨碎补c当归c白术,都是行外伤术后需服的药,你受伤了?” “是。” 林之衡轻轻颔首,“方子十分稳妥,你照服就是。” 说着,林之衡将药方放到一旁,用茶匙细细地查探起那一包药渣来。随着时间的延续,林之衡的眉头越皱越紧。 & nbsp;“手伸过来。” 奚言十分顺从地将手腕递到先生面前,林之衡伸出三根手指,探向他的脉间。片刻后,林之衡又起身走到奚言右侧,伸手便向他的肋间按去。 林之衡这一按,奚言顿时感到有些疼痛,不觉间便“嘶”出了声。 “你最近是不是食欲不振,时而还会有些腹痛,乏力?” 奚言细细回想,点头道:“确实如此。” 林之衡听他如此说,心下早已有数。便缓缓坐回原处,问道:“药汁带来了没?” “带了一些来。”奚言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双手递到先生手中,“这是昨夜的,可是有不妥之处?” 林之衡将瓷瓶打开,轻轻地嗅了嗅,又浅尝一口,面目顿时冷峻起来:“你实在太大意了。”说着,又有些愤怒地看着奚云,“你身为他的左右,怎么连他院中的这些事都管不好?” 还未等奚云解释,奚言便伸手拦住了他,“算了先生,奚云他也不是海棠院的管事。我三年没有回来,院中也难免混入些宵小,我回去注意就是了。不过方才先生说我大意,还请明示。” 林之衡轻轻了叹息一声,眼中也有些无奈,“你这一个多月来吃的药,根本就不是方子上的那一副药。” 见奚言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林之衡才又说:“这包药渣中有两副药,一副是逍遥散,也就是药方上的那一副,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还有一副,则是实打实的毒药” 听到这里,奚言心下也就基本清楚了。自己本应该吃的那一副药,多半是才熬好就被人倒掉了。至于自己这段时间来一直在服用的,则是另一副毒药。所以药渣中,才会出现两副药的渣滓。 想到这里,便又问:“什么毒药?” 林之衡端详这那些漆黑的药渣,阐释道:“这五倍子c雷公藤c青木香,还有这千里光,都是伤肝的药。你长期服用,自然就会中毒。你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在吃,又还是这么大的量,肝自然而然的就受到了损伤。” “那学生为何还会动怒呢?” “都说怒伤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你肝气受到损伤,自然也就生了怒气。若非发现的早,要是这药再吃上小半年,只怕你就会暴毙而亡。” 听林先生这样说,奚言心中也有些后怕起来,随即拱手道:“多谢先生相救。” 林之衡摆摆手,轻叹一声,“你那个庶出的弟弟,就这样想要你的命么?” 奚言垂下眼去,并不回答。 直至片刻后,他才有些无奈地说:“照规矩,庶出是不可以继承家主之位的。我兄长身子不便且无心政事,也不该是家主人选。杀了我,他自然就是奚家唯一的选择。” “唉”林之衡再次长叹,“世间万物,唯这权欲最能夺人心魄,教人杀人啊” 林之衡意味深长地看了奚言一眼,“你记住,将欲夺之,必固予之。走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吧。以后要是还有疑惑,随时来找我。” “学生明白了。先生,您多保重。” 回城的路上,奚言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在想,这世上所有的澄明都在晦暗之上,想要激浊扬清,就只能先爬到晦暗的最上方。只是到那时,即使胸怀磊落,又是否还能心口如一?是否还能将明镜高悬于九天之上? 思索良久,可奚言的心中似乎并没有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景元的邀约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当奚言回到海棠院时,一封精致的书信正静静地躺在他的书案上。他将信拾起,发现这竟是一封来自景元的请柬。 “这位景家大公子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闲心,竟想到在画舫上开私宴了?” “那您去不去呢?”奚云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他年纪要比您和祁公子,还有司徒公子都大些,从前也不是很熟识,这私宴怕是来得太蹊跷了?” “既然请柬都已经送到府上,若是不去,岂不是太拂他的面子了?” 奚言了然于胸地笑了笑,“景元年后不会再回西北,设宴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既然留了下来,那自然要与我们这些旧识搞好关系。” “那我去给您找明天的衣服?” “不要你找。”奚言毫不犹豫,一口便驳回奚云的话,“你眼光太差,根本不知道什么衣服配什么玉好看。你去让婉杏把我那件雪青色绣月白暗纹的袍子找来,再拿上那块羊脂玉的蝙蝠佩。” “羊脂玉的哪块?您至于那么讲究么?” 奚言很是鄙夷地看了看奚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年到头一套衣服。” 奚云顿时像蒙受了莫大冤屈一般,赶紧申辩:“我哪里一年到头一件衣服了?身为护卫,我只不过大多数衣服都是黑色的罢了。” “也对。”奚言对这话倒是很赞同,“你一介武夫,穿黑些也没什么不好。” “我说不过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奚言很是得意地看着他,“知道就好。” 次日午后,奚言到城郊洗心湖畔时,发现祁安早已在此等候。 祁安上下打量了奚言一番,才戏谑道:“姗姗来迟啊?” “你不也才到。”奚言不想理会祁安,便抬眼看向湖面,“他们人呢?” “喏。”祁安一挑他那俊秀的下巴,凝目看向湖中,“最大的那艘画舫就是景元的,景元和景羡一早便到了,司徒仪征半个时辰前也到了。他那艘大船靠岸会搁浅,马上就会有小船过来接我们。” 果然,只过了片刻,一艘精致灵巧的小船便停在了码头边。 祁安大步走上船去,三两下就将负责划船的船夫赶了下来。 奚言无奈地看了看空落落的船头,随即也走了上去。“你这样把他们赶下船去,谁来划船?” 祁安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不还有你么?” “我?”奚言无可奈何地接过他手中的船桨,“好吧。为你祁大美人效劳,在下乐意之至。”小船只轻轻摇晃,随即平稳地向着湖心荡去。 “住口!你你你”被奚言这么一喊,祁安顿时气得俊连通红,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你放什么厥词!” 奚言倒是一脸淡漠地回望着他,“你长得不好看?” “哼”祁安颇有些不屑,可神色间却又有些得意,“在这崇都城中,在下好歹还有个当世潘安的诨名。” “那我叫你美人有何不对,你又为何要反驳?” 祁安闻言更是气愤,“我堂堂男儿,你说有何不对?” “好了。”奚言环顾四周,见平湖中水光潋滟,偶有几只白鹭低掠过,顿时心情大好。“你这样霸道地将船夫都轰走,要说什么就说吧。” &nbs p;祁安闻言,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船尾,“还记得上次在十方大街么?” “哪次?”奚言好似置若罔闻一般,“去十方大街找你的次数太多,我都记不清了。” “就是上次你把茶水倒进香炉那次。” 香炉?祁安这么一提,奚言顿时也就想起上次在十方大街的青楼中,自己和祁安闹了些不愉快。临走时,自己确实将一杯茶水倾入了香炉中。 “记得。”奚言这才抬眼正视着他,“怎么了?” 祁安故作神秘地看了奚言一眼,才说:“那香有问题。” “我知道。”听是这件事情,奚言本就未放在心上,现下听来更是觉得十分淡漠。 奚言的云淡风轻让祁安感到很是不快,便皱着眉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奚言似乎有些谦虚地笑着,“当时就知道了。那天我们谈话的房间十分宽敞,但我却莫名觉得心烦意乱。而那香炉里的香又是唯一可疑的东西,所以我才一杯茶水浇了进去。” 祁安闻言,眼中不免透露出些失望和懊恼,“我真是疏忽。”但随即他又玩味地看向奚言,“那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做的?” 奚言十分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你当日在的地方是青楼,还能是谁做的?左不过就是那些青楼女子在香炉中加了些迷情用的五石散。你祁大公子光顾,她们自然要多下一番功夫。要是哪位姑娘有幸进了你祁家的门,那可就是光耀门楣了。” “哼”祁安颇有些轻蔑,斜眼道:“她们倒是想。不是我说,十方大街也就只有歌舞还好些,至于那些风尘女子等过几年人老珠黄了,怕是只有剃了头发出家做尼姑去。自以为巴结几个权贵就能飞上枝头,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奚言对这话倒是无比赞同:“刻是刻薄了些,但道理却是不错的。” 轻轻“砰”的一声,小船已行到画舫跟前。这座画舫不似一般的画舫,船身很高。上面雕梁画栋,翘角飞檐。湖面上风一起,船上悬挂着的轻纱便朝着画舫外轻扬。 见奚言和祁安前来,船身侧面立马就打开了一道门,两名老仆恭顺地将二人请了上去。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抬眼便看到了司徒仪征。 “哎呀呀,两位真是姗姗来迟啊。”司徒仪征手持酒盏,笑容可掬地看着祁安,“方才见湖中有小船前来,又见船头上立一白衣美人,靠近后一看,原来是祁大公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徒仪征话音刚落,画舫中顿时便爆发出一阵哄笑,奚言更是笑得直不起身来,只有祁安气得浑身颤抖。 平心而论,祁安并不瘦弱,身高也足有八尺。但是他的五官确实较一般男子秀气了些,修眉俊眼,说是朱唇皓齿也不觉过分。再加上有个当世潘安的美名,便被这帮损友时时戏弄。 “你们这些混账!” “哟哟哟,祁大美人发怒了”司徒仪征见状,更是肆意大笑起来。 奚言也毫不手软地跟着补刀,“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被叫了两次美人,你说他能不生气么?” 又是一阵哄笑,祁安也再无心和他们斗嘴,便径自坐了下来。见主角如此,其他人也就知趣地闭了嘴。 这时,奚言才有功夫向整座画舫打量去。看着这座十分不一般的画舫,奚言心想,景元确实是个有趣的人,画舫四周的围栏边都摆了一圈的白海棠,倒是显得十分清雅。又转眼想船头看去,不想船头竟也放了许多奇花,只是两根十字交叉的立柱显得十分突兀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梳洗罢 就在几人玩笑之际,一名年长些的人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笑看着这场面,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都别站着,坐下吧。”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景羡,“你也算是主人,怎么光跟着笑,一点都不尽主人的本分?” “大哥说的是。”景羡见景元丝毫不给他留面子,面上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众人纷纷落座后,景元率先举杯,说道:“今日相邀诸位前来,也是因为数年不见的缘故。这些年我在西北,奚言又去了陵江。好不容易大家又聚在一起,自然是要设宴庆贺的。我虚长你们几岁,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完,景元十分干脆地就将一杯酒悉数倾入喉中。 “咱们也不拘于这些虚礼,既然平日大家都自忖是风流名士,那今天也就算是雅集。雅宴不可无乐,我今日请来了最好的琴师,一会儿请诸位静听。” 推杯换盏间,酒已过三巡。司徒仪征看了看船头,有些不满道:“景兄,说好的琴师呢?怎么不见” “不急,”景元一摆手,“这戏要吃饱喝足了才好看,大家先尽心吃,否则一会儿演节目的时候,只怕你们无心用餐啊。” “有那么邪乎么?”祁安似是不信,一脸玩味,“这乐声再好,还能盖过十方大街上的柳姑娘?”众所周知,十方大街柳姑娘的琴乃是一绝,传言余音可绕梁三日而不绝。 祁安这么一说,众人顿时也就无心吃喝,纷纷看着景元。 景元见大伙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便微微低下头去,“既然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那景某也就不遮掩了。”随即回头道:“带上来吧。” 顺着景元的目光,几人纷纷转眼看去。 只见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卫架着一名白衣素缟之人来到船头,随即就将他绑缚在那根十字形的立柱之上。 奚言发现,在这人出现的时候,对面景羡的表情明显波动了一下,显然是有些紧张。 “白衣素缟?”司徒仪征有些不解,看了看被绑住的那人,又看向景元,“景兄,说好的琴师呢?他这一身,又是为谁戴孝?” 景元轻笑一声,面露倨傲之色,“咱们今天要听的这首曲子,就叫做白骨令。至于他为什么穿成这样,那是因为今天他是为他自己送葬!” “白骨令?” “对,”景元毫不掩饰地说:“此人昨夜潜入我房中刺杀我,却被我的侍卫拿下。本来我还愁着今日宴上该如何行乐,他这一来,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如此狠毒的话,在景元口中反倒成了有趣之事。那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几人心中也就有数了。 “说来倒也有趣,”景元不屑地笑了一声,“搜身之时,侍卫竟在他两只袖管中各搜出一把匕首。这两柄匕首可都不是凡品啊。” “诶景兄,扯远了。”司徒仪征见景元渐渐偏题,忙将话题拉了回来,“你还没说这白骨令要如何奏呢,要是太难的话,小弟可行不了。” 听司徒仪征这么一提,景元也就顺势回了过来,笑道:“不难。咱们来编谱,自然有人来奏。很简单,咱们就当是击鼓传花,这白海棠落在谁手中,谁便说出一种刑罚,自会有人当场将刑罚施加在他身上。” “好是好主意,”奚言微微抿嘴,“只是在清雅之地行如此悍戾之事,难免有些煞风景。”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景元将手中酒盏放回桌上,看着奚言道,“换做是你被行刺,恐怕你要比我残忍百倍。” 奚言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好再说话,只微微一笑,随即不再言语。 景元看了看四周,又随手折下一枝白海棠:“那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不紧不慢的鼓声便从屏风后传来,“咚,咚,咚”声音不响,但却精准地叩在每个人心里。景元十分随意地将白海棠抛到祁安桌上,祁安看了看,紧接着就扔给了司徒仪征。 司徒仪征倒并不急着传给下一家,而是将花拿在手中,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才缓缓地递给了景羡。 景羡本就心不在焉,看见海棠传到自己手中,忙不迭地就丢给了奚言。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就在奚言接过海棠准备扔给景元时,鼓声戛然而止。 奚言看了看手中的白海棠,轻笑道:“看来我不得不给这白骨令谱第一节了。” 除了景羡外,其他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十分期待他会说出什么。 微微沉吟后,奚言看着楼下的脉脉湖水,扬声吟道:“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众人闻言,心下皆已了然。 景元笑着看向他:“不愧是奚家的嫡公子,对付刺客就是有一套。这梳洗之刑可最是痛苦了,先用烫水浇在身上,再用铁梳一下下把皮肉刷下来,那叫一惨烈!”随即,景元又转头吩咐,“开始吧。” “诶”司徒仪征突然插话,“烫水有什么意思,要浇就浇热油。” 景元颔首同意,片刻后,原先准备好的烫水就换成了现烧的热油,一个护卫跨步上前,伸手将那刺客的衣衫解开。滚油浇及皮肉,发出“滋啦”的声响。饶是那刺客先前一脸无畏的样子,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惨叫的余音还未散去,另一名护卫便手持有着寸余长铁齿的铁梳,使劲向他胸前皮肉刮去。哀嚎再次响彻天际,暗红的血滴夹杂着缕缕碎肉,飞溅到船头的白海棠之上。 “好了,”景元适时抬手制止,“先到这里,等会儿还有好把戏,要是把他梳死了,我们还怎么继续?” 鼓声再次响起,这一轮,海棠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祁安手中。司徒仪征看着花落祁安之手,很是讥诮道,“真是可惜,怎么就落不到我手中呢?” 祁安很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说:“喂他一块热炭如何?” “不行。”景元一口回绝了祁安的提议,“他的舌头得留下,等会儿还得招供呢。” “这样啊,”祁安又歪着头想了想,“干脆往他的伤口上浇盆烫盐水吧。” “甚好,很文雅。”景元残忍地吩咐下去,伴着声声哀嚎,鼓声再次响起。 这一轮,海棠终于传到了司徒仪征手中。他总算是得偿所愿,十分无情地叫人剥去了刺客腿上的皮肉,露出森森白骨。就算处变不惊如奚言,一时间也不忍去直视。 最后,当海棠传到景羡手中时,他却像是怔忪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刺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快啊,”司徒仪征看热闹不嫌事大,色动神飞道,“你是不是被吓着了?” 景羡仍旧是一副怔忪,片刻后忽然转过身去,伏在栏杆上朝湖中吐了起来。 景元冷眼看着这一切,意兴阑珊道:“罢了,既然大家都尽了兴,那我们就听听审的结果吧。谁派的你?” 经过这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刺客早已是气若游丝,“四四” “四什么?” 话还未说完,原本伏在一边的景羡竟一把抽出佩剑奋力掷向刺客,瞬间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根本不必多言,此时大家心中早已有数,都冷眼瞧着这场闹剧。景元更是目光阴冷,不屑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但自始至终,他还是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本是相互扶持的兄弟,为了权位而阋墙。情分走到尽头,就只剩下对方冰冷的杀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祁安的烧火论 风渐渐凉下去,月亮像个冰盘一样低低地垂在空中。今天已是正月十四,不知道明天的景家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可这些问题都不是奚言所担心的,景家何去何从,与他何干? 和来时一样,仍旧是一艘小船载着客人向湖边而去。 登上小舟时,奚言莫名向船上回望了一眼,景元仍旧坐在原处,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分毫。奚言在想,以后奚家要是真走到这一天,自己会不会与景元感同身受?会不会像景元一样毫不手软?一时间,心中竟有些困惑但只是片刻,他心中那冰冷的理智又开始提醒他,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几人作为看客,平素再如何处变不惊,内心深处也不可能没有一丝波澜。离开的小舟上,祁安仍旧立于船头,奚言负手站在侧舷上,司徒仪征则面容阴鸷地坐在船篷中 三人中谁也不说话,耳边只有船桨划过水面的“哗哗”声,但空气中越是安静,这声音听来就越是刺耳银白色的月光铺在湖面上,夜晚的洗心湖像极一个满结霜雪的寒潭。 回崇都城的路上,祁安很是厚脸皮地挤上了奚言的车。 奚言挑眉看向祁安,面目似是有些不豫:“你老是这样黏在我身边,外面会起闲话的。” 祁安却是神色不动,“天色已晚,我又是只身骑马来,你难道不愿意顺路捎我一程?” “也是,”奚言轻轻眯了眯眼睛,玩味地看着他道,“若是让你这么个大美人啊!” “大美人”这三个字还没说完,他肩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祁安一拳,“美人?你再说一句试试?”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奚言轻轻一笑,讥讽道,“明明挺美的一个人,出手却那么狠辣” 祁安怎甘心自己落于下风,立刻反唇道:“看起来挺清绝的一个人,说句话却能把人气死” 说罢,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本来两人都有些压抑,但这么一闹,心中原本的沉郁也就慢慢散了。 祁安撩开车帘,举目向天边望去,忽而轻叹一声,似是有些怅惘。 “怎么了?”奚言见他如此,虽知道他多半又是要无病呻吟,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果然,祁安徐徐回眸道:“没什么,我只是看着这月亮,心下多少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奚言虽知道他多半又要滔滔不绝地说一番废话,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 果然,祁安只略一沉吟,便有些怅然道:“都说这月亮是世间最不安稳的东西,可我们好歹还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圆,什么时候会缺。可世事呢?景羡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景元剑下?天道无常啊” “停。”奚言此时已经有些后悔问他了。 “今日这变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可难保哪日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世事如此难料,你就不觉得我们算来算去好没意思吗?” “打住。”奚言以手扶额,面露痛苦之色,他真的很后悔把话问出口。 “算 到最后,谁又能算得过天呢,说不定” “闭嘴!”见祁安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奚言只有低喝一声,这才把祁安的长篇大论扼杀在腹中。 “呃” “祁姑娘,”奚言很是郑重地看着他,“若要悲风悯月,以后有的是时间。眼下还是想想该如何应对景家吧。” 奚言这么一说,祁安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造作了。他本是一个孟浪潇洒的人,在筹谋算计时更是冰冷果决,根本不该有这样扭捏的时候。 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祁安忍不住想要抽自己两巴掌,心中虽羞愧,但他很快还是恢复了原先静若霜雪的模样。 “景羡一死,景家的内斗也就完了” 奚言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景元不像景羡,他这次是真的阴毒,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是啊”祁安面有不忿道,“大费周折地演什么白骨令,逼我们所有人都站在了他那边。” 祁安这么一说,奚言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说:“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抓了你们什么把柄,能让你和司徒仪征一句话都不说。” 祁安侧过脸去,干咳两声,说道:“西北是我祁氏一族崛起的地方,但西北实在太过广袤,不管什么好处,仅我一家是占不完的。” “西北无非就是铁矿,还有就是西域各国通商的商路” 祁安轻轻颔首,道:“盐铁都是朝廷的,但既然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岂有不据为己有之理?” “所以他就抓了你的把柄?他不和你一起瓜分?” “也不是,”祁安颇有些不豫道,“我们一九分,我拿九成。” “他倒是会坐享其成,”奚言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被人捏住后颈,感觉如何?” 祁安冷哼一声,眸中顿时凛如寒霜:“咱们几个人,谁手上没有些不合法理的事情?但大家手上行事都有分寸,向来谁也不去碰谁的,井水不犯河水。景元倒好,不仅分我的好处,还以此裹挟我” “好了,”奚言适时打断了他,“既然景家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那想必他很快就会青云直上了,那我们又该当如何?” 祁安微微沉思,便冷冷一笑,道:“既然他扶摇直上已成定局,那我为何要大费周章去阻拦这件事情呢?” “你的意思是” 祁安淡淡一笑,眸中寒芒微闪,“景家现在就像是一锅热油,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上,一粒小小的水滴也可以叫他瞬间炸开。我负责把烧油的火稳住,你就负责在火最旺的时候往油锅里倒水。” “早有准备,”奚言面上虽是云淡风轻,可言辞间已有了些冷厉,“你放心,很快就会布置下去。景元做事太绝,虽不可小觑,但他阴毒至此,焉有不自伤之理?” 祁安只微微笑了笑,便侧过身去斜倚在车厢板壁上闭起了眼;奚言虽有些困意,但他一阖眸,景羡倒地而亡的瞬间和飞溅到白海棠上的血肉便浮现在他眼前,一时间心烦意乱,他只得将眼复又睁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我有明珠一颗 车轮辘辘声中,奚言和祁安二人不多时便回到了崇都城。奚府和祁府两座府邸虽相距不远,但仍免不了要多绕行一段。 奚言瞟眼看了看正在假寐的祁安,颇有些不豫道:“祁公子,到家了。” “多谢,”祁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将身体舒展开,霁颜道,“我回家烧火,你也记得回去烧水啊。” “岂敢不从?”奚言面色宁和,一直目送着祁安自正门入府去,才吩咐车夫回了海棠院。 书房内的纱灯被一盏盏点亮,整个屋内盈满了柔和的光辉。桌案上的茶水自奚言进来后就已经斟好,此时已经半凉,却仍旧还是满满一杯。 自回到海棠院后,奚言便一直在翻箱倒柜地找些什么,奚云虽多次出言询问,也只是换来几句不明就里的话。索性他也就不再管,径自抱手站在一边。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奚言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浮出十分愉悦的笑容,“也算是找着了” “什么?”奚云见他难得这样开心,心想这定是十分紧要之物,便忙跨步上前,向奚言手中捂着的东西凝神看去。 奚言将手掌打开,一颗鸽蛋般大小的明珠正静静躺在他手中,“怎么样?” “就这个啊,”奚云两条眉毛扭在一起,他实在是有些失望,想不到奚言搜寻半天,要找的竟只是一颗明珠,便缓缓摇头道,“品相倒是十分难得,但是您找它做什么?” 奚言还未说话,他的耳根就隐隐有些发红,于是随口道:“我思忖着明天就是上元节,咱们又才回来不久,理应与各府司都走动走动” 话说到这里,奚云要是再不明白,那他也就不配为奚言的左右了。于是他揶揄地看了奚言一眼,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了,您就是想送给安大人,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我并不是说不出口,”奚言淡淡地辩解着,但他脸上十分不自然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我只是觉得,若能借着这个机会与她走动走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您与她走动的还不够多么?” “这”奚言依旧是一副月白风清的样子,眸中却浮出一抹怅惘,十分突兀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觉得我心中一旦有了多余的牵挂,就自然而然地会有多余的掣肘?” “怎么说呢,”奚云歪着头想了想道,“可您总要有自己的选择,这感情之事又岂是您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从前您总是处在杀伐决断c风谲云诡之中,怎么看都是冷冰冰的。可自从回来遇到了安大人,您柔和了些,也坦然了些。” “这样啊,”奚言微微沉吟,手指却不停地在那颗明珠上摩挲着,“我当然知道现在儿女私情对我来说没有好处,况且她又是那样的身世。可我也是个凡人,抛却七情六欲我自认做不到。” 奚云轻轻嗟叹一声,斗胆问:“那为什么非是安大人呢?” 奚言苦笑着摇摇头,依旧温和道:“我喜欢她并非全然是因为她的风华,她的容貌。我更欣赏的是,无论在任何时候她都极有自知之明,又能宠辱不惊” 说着,奚言唇边不由漾出一抹很是平和的微笑,他悠悠的眼神似乎穿过那并不久远的时光,又想起昔年自己孤愤而去,她一袭白衣在长亭前给自己送别。 她一如既往地淡泊如水,眸中虽掩不住地有依依离情,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丧气的伤心话。 & nbsp;“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这是临行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即使自己在马上徐徐回眸,她的神色依旧无恙,仍微笑着目送自己走向远方。 “她身上的那种旷达,或许是我做不到的。于她,或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要痴缠吧。”奚言将视线垂下,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去帮我把装这颗珠子的锦盒找来。” 趁奚云转身而去的空档,奚言撩衣坐下,将有着自己掌心温度的明珠放到一边,径自开始磨墨,又挑出一张很是素雅的纸笺,轻蘸浓墨后,一行工整奇绝的小楷跃然纸上。 待墨迹完全干透,奚言才很是认真地将纸笺折成三折,又将那散发出淡淡光晕的明珠捏在手中。又过了片刻,奚云也捧着几个小小的锦盒回来了。 奚云将这些锦盒一个个陈列在奚言面前由他挑选,可奚言的目光在这些锦盒上扫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选出一个中意的。 奚云见他如此作态,忍不住就指着其中一个锦盒,说道:“我看这个就挺好的。” “不行不行,”奚言一看他指向一个银红色的盒子,马上回绝道,“这个颜色太艳,她一定不喜欢。” “那这个呢?” “太旧了!海棠院内怎么会有这样污旧的东西?谁管的库房?” 奚云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呢?” “我说你怎么不是红的就是绿的,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眼光一点儿都不好。” 最后,奚言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一个古朴硕大却又一尘不染的柜子前,俯身蹲下,从柜中深处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箧。 奚云看着他的这一系列动作,面露惊愕之色,“这盒子里的东西,您一向是最珍重的。难不成今日为了安大人,竟不惜要将它拿出来吗?” “无妨,只是取个锦盒而已。”奚言面若平湖,一面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很是精巧的钥匙,将那尘封已久的木篋打开,很是轻柔地取出一个淡青色的锦盒。 凝视良久,奚言终于还是将小巧的锦盒打开,“这里面的东西,还是当年兄长出征前给我的。我一直未曾打开看” 盯着这小巧的锦盒,奚言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才将那淡青色的小方盒缓缓打开。 但奚言没有想到的是,将锦盒打开后,竟又出现了一个十分精巧的锦囊。沉思良久,他还是没有再把锦囊拆开,而是将它很小心地收回木篋中,又将明珠和纸笺好端端地放入锦盒中。 “这盒子是贡缎做的,如今连宫中都难得一见了,”奚言缓缓舒出一口气,“明天一早你替我送过去吧。” “我?”奚云颇有些想不通,“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我去的话怕她不收。”奚言缓缓摇头,“你最好也不要亲自给她,送到外围就可以了” “您送她明珠,是将她视为掌中明珠么?” 奚言没有说话,可他眼底炽烈的情长却不可抑地显露出来。奚云轻叹一声,很是谨慎地接过锦盒,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平素冷凛如霜,行事稳重周全的奚言竟也有这样情不自禁的时候。 所谓情欲,真的可教人失态么?奚云这样想着,侧眼看向靠坐在椅子上的奚言,见他有些愣怔地看着窗外,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谢氏死穴 上元佳节,晨雾还未消散,崇都城中又飘满了节气的味道。 早在一个时辰前,当第一抹曙光照到奚家门楣上的时候,奚云就将明珠送到了司乐府。一来一去毫无痕迹,等安若飞醒过来时,淡青色的锦盒已经被弄玉放到了她的房内。 安若飞偷瞄了周围两眼,见四下并无他人,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只见盒中静静地躺着一颗明珠,约莫有鸽蛋大小,极其圆润,珠子周围似是有淡淡的光华,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轻轻将珠子取出,一张折过的纸笺便露了出来。安若飞轻轻将它展开,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着: 明珠白璧满怀袖,使我一见双眸开。愿卿:倥偬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安若飞看完后把纸笺和珠子放回原位,忙将锦盒拢在袖中。急忙想找些言语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倥偬?他怎会知道我的倥偬呢?安若飞如是想着,剪水瞳中一抹怅惘便浮了上来 弄玉看出来安若飞此刻心绪纷乱,便安慰道:“上元佳节,世家中人向司乐府送礼是常有的事,大人不必惊慌。” 安若飞带着探寻的眼神看了弄玉一眼,迟疑道:“收授此物,我只怕以后成为把柄,害了我,也连累了他。” 弄玉低着眼,轻叹一声,“奚护卫都没有进来,他根本没给你不收的机会。好在奚护卫来的隐秘,走的也隐秘,就只有我看见罢了。你身居司乐这个位置,又曾在宫宴上大出风头,盯着你的人多得很,你小心保管此物,莫叫有心人看见拿去做文章就是了。” 安若飞有些无奈地答应道:“我知道了,若是一招不慎,只怕我死无葬身之地。此事,千万别向任何人提起。” 才安顿下来不过片刻,却马上又有人通报,祁家大公子,司徒家大公子,奚家四公子纷纷送来礼物。 安若飞与弄玉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些疑虑,“今天真真是奇怪,我这门可罗雀的司乐府,竟然先后迎来三位嫡公子的厚礼,他们也不怕我受不起?” 弄玉心下虽疑惑,却还是宽慰她道:“上元佳节,凡事皆会有例外,大人你都收下就是了。” 安若飞点点头,轻道:“我知道,都迎进来便是。每个我都收下,也不至于得罪了谁。” “祁家c司徒家c奚家”想到此处,弄玉心中顿时有些迷糊起来,便问,“我却有些不明白,为何单单景家并未送来礼物呢?” 安若飞坦然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只是我与景家确实是有些过节,景家不与我走动是自然的。”不过安若飞只说对了一点,景家现在尚且自顾不暇,不管是哪一个府司,景家都没有工夫去送礼了。 弄玉听闻此话,心知自己不该过问,也就不再说话,敛衽行礼后就告退了。 安若飞再如何宠辱不惊,可礼物既已经送到了府上,就没有不打开看看的道理。 安若飞一眼扫过去,桌上的三个锦盒各有不同,祁家的是一个银红色锦盒,看得出主人很随意;司徒家的是一个很精致的杏黄色锦盒,比其他两个都略高些;至于奚家的是安若飞很不喜欢的翠色。 按顺序一件件打开,无非都是些摆件之类的玩意儿,看似珍贵却毫无用处。安若飞懒懒地看过去,心中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不对,当安若飞的眼神再次扫过司徒仪征送来的那个杏黄色的锦盒时,她的眼瞳猛然收缩,向来不起波澜的眸中突然交织着涌上来数种情绪。 没人知道为什么安若飞会突然攥住自己的衣角,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她那孱弱的肩会不停地颤抖,只有她自己明白,这崇都城中,已经有人捏住了她的命脉,恶毒而锐利的针尖,已经对准了她的死穴 安若飞手脚冰凉,却还是不得不鼓足勇气将那个杏黄色的锦盒再度打开,确认无误之后,她只觉得浑身力气在瞬间被全部抽空,掌心早已涔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盒中只有一个柳叶瓶,但柳叶瓶底下垫着的那块折叠工整的云锦,才是真正让安若飞感到绝望的东西。 云锦上用浓墨画着一个图案,而这个图案对于安若飞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那是谢氏曾经的标识,也是可以要了她命的利器,就是那块她拼命隐藏的璇玑,而司徒仪征已经得到了它 她不知道司徒仪征是怎样知道她的身世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做,有一瞬间安若飞觉得自己的生死都已失去了意义,她的生c死都已经受制于人。 和一开始如入寒窟般的绝望不同,半个时辰后,安若飞已经渐渐回过神来,她紧紧攥着裙摆,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又拼命让自己平复下来。她知道,越是在此要紧的时候,自己就越不能自乱阵脚。 恐惧,愤恨,后悔安若飞的心中五味杂陈,她实在不该如此大意地将璇玑留在笙歌坊中,更不该心存侥幸地将璇玑留下来,她早该把这件要命的东西销毁掉的。 可现在来探讨这些问题已经失去了意义,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缘,而悬崖之下,无数利刃的刀口正迎向自己。 但她也知道,自己还暂时不会死,因为司徒仪征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堂而皇之地将东西送到这里来,那他就一定是有所谋求。安若飞眼中隐藏的,除了恐惧后悔外,还有无尽的恨意与杀意。 除此之外,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司徒仪征到底想得到什么? 所以她在等,等司徒仪征亲自来给她解疑。但是苦等良久,似乎并没有答案。 上元夜,本该是呼朋引伴出门寻乐的好时候,可司乐府却陷入了一片沉寂。墙外隐隐传来凤箫的声音,天边也偶尔炸开几朵粲焕的烟火可这些在安若飞的眼中,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 和司乐府中安若飞的消极无望不同,司徒仪征此时却是一副轩轩甚得的模样。 高鸿见他回来,顾不得礼节,忙不迭地就问:“如何了?” “放心,”司徒仪征面带骄慢,道:“本就是十拿九稳之事,再不愿意也由不得她。”想到今日傍晚在司乐府中见到安若飞时她的模样,司徒仪征就感到极大的满足。 本是清冷妙曼的一个人,眼中却只剩下无望司徒仪征自忖做事很有分寸,他相信自己这样做,既不会让她心存侥幸,也不至于让她彻底绝望。 “她答应了?” “她不能不答应,”司徒仪征“啪”地一声将扇子合起,眸中寒芒微闪,“毕竟她的命,还有她在十方大街上那些好友的命,全部都捏在我手中。即使她不顾惜自己的命,也总该替那些无辜者想想” 高鸿微微颔首,道:“可事情一旦做成,不仅是奚公子,连同她也一定会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自己都会没命,又怎么会顾及其他人呢?” “我答应了让她活下去,”司徒仪征勾勒出一抹极阴险的笑容,“我没有告诉她我们的目的,我也只是答应她让她活下去,但到时候我容得下她,自然也会有人容不下她比如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早朝 正月十六的卯时,天尚未明,但崇都内城宽阔的道路上,已经响起了辘辘的车轮声和马蹄声,声音一直延续到宫城门口。所有官员都依礼在宫门口下车,又整理好衣袍,衣冠济楚后方才步入宫中。 太极殿是宫城的第一座大殿,也是皇帝和众大臣每日上朝的所在。年节后今日是第一日早朝,文武百官谁也不敢怠慢。是以还未到上朝时分,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就陆陆续续地有大臣到来。 走进巍巍宫门,奚言的心绪沉稳而波澜不惊。仿佛过去三个月的筹谋只是一缕烟云,一弹指就能消弭在天地间留在崇都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只是他早就设计好的一步。 既然是早已设计好的,那如今真正踏入这大殿中时,奚言心中自然不会有多激越,因为他知道,留下来并不代表着高枕无忧。 东方欲晓,太极殿的东面已经升起万丈朝霞。云兴霞蔚间,晨辉的光芒勾勒出太极殿巍峨的轮廓,整个崇都城也被笼罩在一片和煦灿烂的明霞中。 奚言抬起眼看向飞檐后那轮朱红的太阳,光芒有些刺目,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眼睫挡住了那半天朱霞,天光也随之变得模糊。 看他若有所思地驻足停留,奚远山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奚言微微一笑,轻声道:“孩儿只是在想,天要亮了。” “是啊,”奚远山循着奚言的目光望去,“天要亮了只是” “什么?” “没什么。” 奚远山不想把话说尽,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那种感悟才会深深地镌刻在心底,而奚言需要经历的还有很多。作为父亲,奚远山想将这些经历留给他自己去感触。 父子说话间,司徒仪征的马车也在宫门口停了下来。刚下马车,他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的奚言和奚远山,便走到奚远山跟前欠身行礼,寒暄道:“见过奚伯父,伯父一切安好?” 语调虽很恭顺,但司徒仪征的眼神扫过奚言时,一抹凌厉冷冽的戾气从眸中迅速划过,但因他赶紧欠下身去,奚远山和奚言谁也没有发现。 奚远山微微颔首,“司徒世侄,确实是久违了。怎么不见你父亲?” “家父今日病了,不宜面圣。” “嗯,”奚远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司徒贺年纪比自己还要轻些,身体又一向硬朗,怎会说病就病?心下虽疑,但奚远山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礼数周全地回应道,“那改日应登门探望才是。” “那小侄替家父先谢过奚伯父。” “嗯,走吧,再晚陛下都该到了。” 三人一同穿过厚厚城墙下的宫门,此时,太阳的光辉正斜斜地洒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只是稍顷,一片明黄色的衣 袂便出现在了太极殿内。 太极殿内虽很是宽敞,但朝臣实在太多,除了少数几名位极人臣的官员能在殿内上朝外,其余臣子都必须立于玉阶下的广场上。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响亮冗长的“跪!”,群臣纷纷伏身于地,山呼万岁。 皇帝仍旧高高在上地坐在殿阶御璧之下,虽面目宁和,但他天子不可侵犯的威严还是震慑着群臣,他的语声不急不缓,却声声都落在了每个朝臣的心上。 年后第一天早朝,众臣要上奏的事情自然不少,但每个人开口前都必然要说一番歌功颂德的废话。听着这些千篇一律的废话,奚言顿觉无聊,一抬眼却看见了前方正恭肃垂手而立的景元看着他那晏然自若的样子,奚言的目光微微跳动。 不得不说景元确实有些本事,景羡已经死了三天了,讣告也已经发了出来,但除了一般的丧礼仪程外,景家仍是一派风平浪静,并没有显露出一丝异端,人人也皆知景羡是在游湖时突发疾病暴毙而亡的。 虽说事情颇有疑窦,但除了众口一辞的哀悼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景羡的死表示出疑问。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亦或是御史台,都没有人来过问当日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就连皇帝也都只对此事略表了遗憾,并在上元节那天遣人额外给景家御赐了些东西,以示安慰。 事情虽有些蹊跷,但到底是平息了。无论景家家主在面临这个噩耗时是多么地愤怒以及悲痛,他也不得不帮着景元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只是一夜间,他原本就有些斑白的头上又催生了许多华发,整个人略显佝偻地站在一众朝臣中,面容哀肃,本已有些浑浊的眼眸中更是略浮空洞。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哀沉于丧子之痛,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那种惨痛,就连锥心泣血都不能表述景渝恒心中的一分苦涩。 想当年,他也是这样对付自己的几个兄弟的此后的数十年间,每当想起当年的往事,心下虽有万般滋味,可他却从未后悔过。而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时,他终于体会到当年自己父亲的感受心如刀割的同时,他也把这件事情归结为报应。他没有怪罪景元,他只恨他自己恨自己当年亲手将两个儿子带到深渊的入口。 但他作为一家之主,又执掌景氏一族数十年,再大的打击都难以将他摧折。即使心有刀割,早朝时他还是能很敏捷地捕捉到皇帝的意图,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也绝不会有错。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露出疲态,那周围虎视眈眈的对手就会一拥而上,将在四家中原本就最弱的景家撕得粉碎。景元虽沉稳些,但毕竟历练不足。景渝恒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 年后的第一日早朝无疑是冗长又无趣的,奚言百无聊赖地听着大臣们或慷慨c或平淡的叙述,只有在提到沔水这件事情时,他才会凝神静听。 至于其他时候,他的思绪早就飘飞到那座距离宫城仅数步之遥的司乐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时不予我 不知不觉间,安若飞已经对镜坐了很久。她木然地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心中却一点儿都不心痛,若在往常她发现自己面有倦色时,必然会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再进补上一盏红豆薏仁汤可如今,她已根本没有那份心思了。 心中虽惨淡,但她还是不得不将自己收拾整齐。因为她要出门,去见一个本不该见的人。她轻执手中檀梳,将原本有些散乱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又在鸦雏色的双鬓上斜斜插了一朵海棠簪花。 见自己面色如霜,唇色也有些泛白,安若飞又取出胭脂轻描薄唇,以远山黛淡扫蛾眉,只是稍顷的工夫,镜中人便与之前憔悴的模样大不相同。 妆容虽精致,但秋水眸中的那抹愁绪是如何都遮不住的。安若飞挑出一件杏子单衫换好,临出门前又抓过一件月白披风好好地披在身上,见镜中自己的仪容再无不妥后,她才放心地移步出门。 不想才刚刚出内院,安若飞迎面就碰到了司乐府中的下人,“司乐要出门?” “嗯,”安若飞淡淡地答道,“闲来无事,随意出门走走。” 下人们见安若飞容色微恙,显然不是随意出门走走,但碍于身份也不敢多问,纷纷侧身让道。安若飞也无心理会他们,径自便往府门外行去。 内城的街道总是干净而又冷清的,不多时,安若飞就来到了一处偏僻角门前。将名帖递给门口的小厮后,安若飞就一直在外徘徊着。她并未隐瞒自己的行踪,安若飞相信,会有人将她的举动告诉司徒仪征。 当安若飞再次向门内看去时,奚云正步履匆忙地朝自己走来:“安大人,失礼失礼,您久等了,快请。”奚云一面赔礼,一面抬手让道,将安若飞请了进去。 当安若飞的名帖递进海棠院时,奚云是很诧异的,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安若飞会突然来拜访,但人既然来了,而且她又是奚言心尖上的人,奚云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地就来到了角门。 “您是来找公子的?” 安若飞“嗯”了一声,轻道:“他在么?” “公子不在,”话才出口,奚云就发现安若飞眼中突然浮出一抹异样的神色,似是失望,又似是释然于是忙改口道,“现在还未下朝,不过也快了,请您移步书房等吧。” “无妨,”安若飞抿嘴一笑,语声平和道,“我在院中等他就是,你只管去忙。” “是,”奚云微微欠下身去行礼,又吩咐人上了茶,左思右想后,奚云还是决定亲自到海棠院正门外去等候。 今日是年后第一天上早朝,文武百官要禀报的事难免有些冗赘,待奚言下朝回到海棠院时,已然过了正午。 还未进海棠院的院门,奚言就看见奚云略显焦急地站在门口,才看到自己,奚云就小跑而来,压低声音道:“安大人在里头。” “怎么回事?”奚言有些诧异,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 “安大人亲自来,你不高兴?” “不是,”奚言摇摇头,眸中却有些凝重,“她上次还说叫我不要再去找她,可还不到五天的工夫,她反倒来找我了,我是怕她出了什么事。” 说着,奚言便加快步伐,大步流星地进了海棠院。 当安若飞的身影出现在他眸中时,奚言只觉得眼前一亮。 她正背对着他立在一棵海棠树下,此时海棠虽未开,但新抽的枝芽也衬得她似画中娇一般感觉到奚言的到来,安若飞也回过身来,朝着他温婉一笑。 容颜虽美,但奚言还是捕捉到她眸中近乎微不可查的一抹清愁。 “你怎么今天亲自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若飞看向奚言,盈盈一笑道:“非要有事才能来么?莫不是你这里不欢迎我?” “我并非此意,”奚言心中虽有疑云,但仍赶紧解释,“只是想不到你会在此等我罢了,但是你真的没有什么事么?” 奚言目光灼灼,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看透,安若 飞不敢直视这明镜般的眼眸,忙移目避开,“我无事。” 奚言轻轻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此时安若飞的心中多少有些慌乱,便轻轻看了奚言一眼,眉目间颇有些怅惘,道:“言君有所不知,昨夜一梦,我仿佛又回到昔年你我共论音律时。我虽在十方大街度过了数年光阴,可入幕之宾到底只有你一人。” 安若飞的话,将奚言也拉回了昔年那段安澜的岁月一壶茶,一张琴,两人对坐而谈,便是一个静谧的下午。 “是啊,一晃眼这些年就过去了。如今你已身为司乐,恐怕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光了。” 安若飞眼中也掩不住地透出些失落,“天不遂人愿,时不与我。如今虽衣食无忧,可到底不及当年那般逍遥自在。” 时不予我奚言顿时就明白了她的真意,但他也知道她不愿意说,索性也不去提,便劝慰她道:“虽说你我如今各有桎梏,可只要不自弃,又怎会愁没有时来运转的那天呢?” 安若飞并未将话接下去,而是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海棠院清丽的一草一木。 “你这里极是清雅,只是和你一样,少了些人烟” 奚言闻言,顿时有些怔忪,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却听安若飞道:“好了,我该回去了,再不走,好端端又被人拿了把柄。” “等等,”奚言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沉声道,“若你有心事,千万别瞒我。” 安若飞脚步一顿,本想回眸,但泪珠已先一步滚落,她不敢让奚言看到她泪满盈睫的一幕,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离开了海棠院。 眼看着她走远,奚言才缓缓道:“你觉不觉得她今天说的每句话都透着古怪。她是行事缜密之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梦便来我这里呢?” “您的意思是,”奚云也看出了异样,便猜测道,“想来有人对她下手了?” 奚言轻轻颔首,缓缓道:“我上次去找她是正月十一,她那日说叫我不要再去。今天是正月十六也就意味着在这几天当中发生了些变故。” “什么变故?” “当然是司徒仪征,”奚言语调冷冽,“她的身世只有我和司徒仪征清楚,而且方才她说话时,着意提到了“把柄”这个词,若她真的怕人拿到把柄,那她今天根本就不会来但她还是来了,所以她一定是受了要挟。” “那司徒公子到底想要什么?” “是啊,”奚言也微露迷茫之色,“我本以为司徒仪征是想利用身份这件事情去要挟她,胁迫她进宫去但她却来了我这里,我有什么可图的呢?” “图财害命?” 奚云无心的一句话,却似风一般将奚言心头的疑云瞬间吹散。 “是了,”奚言眸色一凝,笃定道,“就是图财害命准确说应该是害命。她是谢氏的余孽,若我与她太过亲近的话我自然成了包庇余孽的罪人,把我拖下水,再进一步打压奚家。司徒仪征一定已经知道我对她有情送明珠的那件事情,确实是我大意了。” “那您准备怎么办?”奚云暗中摇了摇头,“您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这正是为难之处了,”奚言语声悠悠,目光却闪动了几下,“最理智的做法当然是不予置理,我只要不理会若飞,司徒仪征自然无计可施但我做不到。因为若飞一旦失去价值,司徒仪征一定会将她告发出去,到时候她就死定了。” “干脆把这件事情告诉安大人得了,”奚云倒是很直接,“反正迟早都要说的,早说了您心里也轻松不是?” “算了吧,”奚言轻叹一声,悠悠道,“这层窗户纸,还是等她自己捅破为好。好了,不说这等伤精费神之事了,还是把手上的正事办了要紧。” “您哪件事不比这件伤精费神?我看呀您就是怕安大人对您有介怀罢了。” 奚言轻笑一声,并未回答。但奚云已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自己说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徐锦瑟 院中的海棠在三月份前是不开花的,空枝虽显得清减,但这种清减在奚言眼中却不失为一种风致。此时叶已蓁蓁,从廊下看过去,院中已有了些盎然的意味。 自那日安若飞来拜访后,奚言便叫人暗中留意着她的周围,可数日以来,奚言都没有收到反常的消息,司徒仪征也再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当日的要挟只是一场梦。 但奚言和安若飞都知道,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一定存在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奚言不是没想过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安若飞,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每每想据实以告时,他总是犹豫着把话又藏进心底。 奚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说,他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未将心事言说。或许是当局者迷的缘故,奚言总觉得一旦将此时和盘托出,她就会对自己有所介怀。 明明只隔一层薄薄的窗纸,可她不愿捅,他却不敢捅 自那天从海棠院回司乐府后,安若飞就一直心有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但既然决定了要护好所有人,她就只能将自己当作弃子。 心中乱如一团麻线,安若飞实在憋闷得打紧,便独自一人在司乐府中乱逛。 天色已晚,当她再次抬头时,已经行至司乐府中的僻静处。与别处不同,这里已经稍稍有些破败了,只在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屋子散发着朦胧昏暗的灯光。 不知为何,本该回头的安若飞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间小屋。她缓缓推开木门,空阔整洁的屋中却空无一人,穿过小屋来到后院,可院中仍旧是空落落的。正当安若飞准备折返时,却听到有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安司乐?” 安若飞蓦然回头,一张骇然可怖的脸猛然映入眸中,心下虽惊,但她仍难得地保持着镇定。 一名老妇手持蜡烛站在走廊之后,她的脸上有着一块块可怖的斑白,嘴巴和鼻子不自然地扭曲着,一看就知道是烧伤的痕迹。 安若飞被吓得不轻,片刻后方回过神来,定了定道:“是我,我路过此处,未经允许便擅自进来了我并不知晓此处还有人居住,望你莫怪。” 老妇摇了摇头,移步过来道:“我住在这里很久了,这里平时没人来,只有几个和我差不多的老伶人住在这里,你不知道是自然的。” 安若飞见她无意怪罪,方释然道:“既如此,那我也理应称您一声前辈。” 老妇对此却是漠然置之:“不敢当,早听说来了位姓安的司乐,却只是在你进府那日得以遥遥一见,今夜见你,起初只觉得身形约莫像,便随口叫了。” 安若飞低头浅笑,轻道:“前辈好眼力,不过前辈在这司乐府中,是做什么呢?” 老妇并未接话,而是进屋将蜡烛随意置在桌上,淡漠道:“只不过管管库房而已,我长成这个样子,也不能做其他的。” 安若飞闻言,知道自己无意中戳了她的伤心事,便歉疚道:“刚才的话,是若飞说的不对,还望你莫见放在心上。” 老妇听了安若飞的话,像是突然被触动了哪根敏感神经安若飞只觉得腕间一紧,左腕已被她紧紧钳在手中,力道之大,竟让安若飞挣脱不得。手腕在隐隐作痛之余,她更感到老妇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安若飞见她突然如魔怔了 一般,不免有些紧张,赶紧说:“若飞,安若飞。” 听到这话,老妇浑浊的眼睛顿时闪过精芒,急急追问:“你是姑苏来的么?” 姑苏只是一瞬,安若飞悚然动容,厉声道:“你是谁?” 她却没有接安若飞的话,而是继续道:“你姑姑还好么?” 安若飞听到她提起姑姑,心下已经将她的身份揣测出七八分,只是不敢开口。犹豫再三,安若飞才小心道:“姑姑来到崇都后没多久就不在了,你是锦瑟么?” 对于她的身份,安若飞虽心有揣测,却始终难以相信。斟酌良久,仍然只敢说出锦瑟二字。 老妇点点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艰涩道:“我就是徐锦瑟,我就是淑妃!” 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想不到昔年名动京华的淑妃竟然还在人世,更想不到她竟然变成了这一副近乎鬼魅的模样。 安若飞不得不感慨于宿命的安排,竟让她时隔多年后遇到了姑姑苦寻半生的人。 她强忍心头酸涩,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淑妃不是早就死了么?姑姑找你找了好久,若不是找你,她也不会来到崇都,更不会那么早就客死他乡!” 徐锦瑟恨恨道:“你怎知我现在不比死了还难受?昔年我跟随他不远万里来到崇都,到了崇都他摇身一变成了帝王,我呢?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是奔赴金丝囚笼。淑妃又如何?在那幽幽后宫中,我拿什么与其它世家出来的妃嫔相抗衡,失了君王庇佑,我岂有活路可走?” 徐锦瑟用衣袖揩去眼角泪水,苦涩道:“他那次出宫去巡游,蓬莱宫却无端起了大火,烈焰之中,我的婢女代替我去死了,我换上她的衣服趁乱逃了出来才苟活到今天。蓬莱宫建于孤岛之上,大火中,皇后怜惜宫女太监性命,下令延缓救火,却眼睁睁地看着蓬莱宫化为一片焦土!” 安若飞本想问徐锦瑟之后为何不回去面见君王,但转念一想后随即明白。徐锦瑟毁容于大火之中,即使面见君王,也只能叫他生不出好感 徐锦瑟极是凄婉,眸中更是浮出缕缕哀愁,“若是当年在姑苏我没有错踏入他房中,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我只是错了一步,可为什么要用一生来承受?” 徐锦瑟说的凄切,安若飞也听的难过一步一生她当时踏错了,那自己又走对了么?安若飞不敢细想她不明白,为什么每当她想动心时,就会有一件冷冰冰的事情将她的心牢牢禁锢在原处? 安若飞冷声道:“天意,天意如此。从你到崇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要回来。” 徐锦瑟说道:“谢家已经灭了,你我都是不能让人知晓的存在,苟且偷安吧。” 安若飞实在不想言语,也不愿意再理会徐锦瑟,便独自一步步走出徐锦瑟的小院,自顾自道:“你怎么会懂。你说我不知道你的难受,你却也不明白我的苦衷。” 安若飞不想把司徒仪征已经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事情告诉徐锦瑟,因为她知道,多说无益。 安若飞看着无边无际的天幕,心中无比落寞。她用手轻轻抚过墙边的青苔,冰凉滑腻的感觉顿时传遍身上每一寸皮肤。 即使春苔,也可以潇潇洒洒的春生秋去,虽无花无果,却好歹能在青砖黛瓦间苟且一份安澜。而安若飞,只能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地在波澜中浮沉漂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春日游 暖风一吹,又到了春和景明的时候。 奚言独自信步在内城的长街上,道路空阔而清冷,只有三两车驾时不时辘辘而过。崇都内城中尽是显贵门庭,黛瓦高墙将寂寂深庭隔绝其中,只有几枝高大的白玉兰旁逸斜出,越过墙头姿态姣好地尽吐清雅,好似在向墙外的路人低诉着墙内的聚散悲欢。 司乐府已近在眼前,虽只是数日不见,但对奚言来说却好像如隔三秋。与前几次不同,奚言这次是从司乐府正门坦坦荡荡地走了进去她既不愿细说,司徒仪征又想要把柄,那奚言便光明正大地给他这个把柄。 庭中似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奚言垂眼看去,廊下一隅果然有一鎏金熏炉正冒着缕缕轻烟。一只素手执扇轻摇,杜松的香气如轻丝细缕般流进每个角落。 安若飞垂眸一瞥,天青色的衣摆已然映入眼帘,略显欣喜地将头抬起,却对上一双同样温柔的脉脉眼眸。 心中微微悸动,摇扇的手也滞在胸前,虽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的交缠已胜千言。 最后,还是安若飞率先败下阵来,她急急将目光从奚言脸上移开,脸颊却已染上绯红,“上次在此处,你说崇都城的夜市很是繁华,现下虽不是夜晚,我却想出去走走” 奚言心底早已了然,很是体贴地为她撑起一把绢伞。两人比肩走在崇都城的街上,安若飞已换上一袭水蓝色薄衫,与奚言走在一起更显得相得益彰。两人一笔天青抹水蓝,仿佛从画中走出一般。 此时街边的迎春花早已盛放,二人一路行来,却是相顾无言。 奚言看着满目的浅浅金黄,缓缓道:“陌上花开,美则美矣。只是觉得纷纷扰扰,迎春的颜色,还是不如腊梅来的赏心悦目。” 安若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抿嘴一笑道:“腊梅傲然绽放于风雪之中,迎春却也是春天的第一抹颜色,各有千秋罢了。” 对于安若飞的反驳,奚言倒不甚在意,便调笑地看着她,“若将人拟作花,你愿意做什么花呢?” 安若飞不禁失笑,“我不过蒲柳之姿,哪里能做什么花。” 奚言却不同意,轻笑着摇了摇头,“依我看,你既不是这迎春,也不是腊梅,更不是那一心争艳的魏紫姚黄。” “那是什么?”安若飞听闻此话也有些好奇,便抬眼望着他,“听你这话,倒好像什么都不是一样。” “白梅,”奚言眸中盈满温柔,言辞也穆如清风,“你就好似海棠院中的白梅,冰肌玉骨c似有似无,却是最少不得的一道风景。” 说着,奚言又缓缓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你明白吗?” 安若飞听闻此言,心中突然感觉开阔了许多,低声重复道,“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不错,就是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奚言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安若飞迟疑后,还是将手放在奚言掌心中。 奚言很是自然地就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虽感受到她的寒凉,却还是不愿握紧,唯恐让她察觉失了礼数,“走在崇都的街道上,只觉得 周围楼台林立,仿佛陷入囹圄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杂乱无章,唯有身在高处,才能看清楚崇都城的一纵一横。” 说话间,安若飞已经随着奚言来到崇都城南边最高的一栋酒楼。 两人相对而坐在酒楼的高层,奚言望着楼下的崇都城,眸光也似流云悠悠,“若飞,你现在觉得崇都城如何?” 安若飞随着奚言的目光往下看去,只见内城c宫城已然远在脚下,此时的崇都就好似一个棋盘一般,清声道:“方才在街上时熙熙攘攘,觉得拥挤不堪,更觉得崇都城杂乱无章,又大又深。如今在楼上,才看清楚崇都城的边在何处。再看崇都城内,外城,内城,皇城,宫城越来越小既然看清楚了,又何必再执着于那些桎梏呢?” 奚言赞同地点了点头,“我非池中物,自然你也不是,崇都到底还是小了。” 安若飞忽而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喃喃道:“崇都,确实是小了” 奚言此时看向安若飞的眼神好似月光一样宁和,他柔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把你当作和我一样的人,方才与卿一席话甚得我心。” 安若飞此时心中正欢喜着,眼中却又好似轻云一般飘拂着惆怅,“方才你的话亦叫我开阔了不少,只是若想散作乾坤万里春,又岂能轻而易举呢?” 奚言却宽慰她说:“卿是聪慧之人,只要你有心,何愁不能成事?” 奚言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他只希望安若飞能主动将司徒仪征的事情说出来,然后将这件事情放心地托付给自己。 可安若飞却不想那么快就承认,她并未接过话头,而是将脸侧朝一边,“已坐了半日,怎么你面前的茶点却是一口未动?” 奚言玩味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安若飞本就是心思玲珑之人,再被他这么一逗弄,顿时耳根发红,假意嗔怪他道:“你这人真是说不正经就不正经,哪里还有大家公子的样子。” “哦?”奚言见状更是嘻笑道,“我所认识的大家公子大多风流成性,像祁安就是成天到处拈花惹草c寻花问柳。莫非你也要我如此么?” 安若飞闻言也被逗乐,笑骂道:“若人人都像你,那这世间的登徒子不知要多几多。” 奚言听安若飞骂他是登徒子,伸手便来捏安若飞的脸,笑道:“世上的登徒子有多少我不管,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两人闹在一处,笑声飘了很远。 就在两人嬉笑玩闹的时候,司徒仪征在府中也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早在奚言和安若飞一起出门后不久,两人比肩同游的消息便被送到了司徒仪征的案头。 他很是愉悦地将茶盏放回桌上,拊掌一笑,“这位谢小姐确实是识时务之人,才短短几天的工夫,就引得奚公子主动登门了” 自从司徒贺病后,司徒仪征难得露出这样的笑容,但这件事情还需要更多的绸缪,司徒仪征知道自己还需要再等。自从父亲一病,朝中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落在了他的头上。对于他来说,朝中的事物才更为紧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端倪 年后开朝不过半月,重修沔水一事便已经确定下来。工部最终派定新上任不久的员外郎奚清去亲自督办此事,消息一出,不少人虽心有愕然,却忌惮于奚家的权势,谁也不敢说话。 而奚清本人被委以重任,则是一副胸有成竹c春风得意的模样,根本不去细想其中关窍,只当是祁安投桃报李,对他青睐有加才在戴尚书面前力荐自己。 消息传到海棠院时,奚言正在廊下喂鸽子。 “祁公子办事果然牢靠,沔水的事妥了。” “知道了,”奚言容色沉静,仍旧捻取瓷盅里的麦粒喂着笼中白鸽,“吃饱了吗?吃饱了的话就该做事了。” 鸽子“咕咕”叫着,奚言打开鸟笼,将看似肥拙的鸽子轻轻抱了出来。片刻后,白鸽带着书信投身天际,向着西南边的远方而去。 看着消失于长空之中的信鸽,奚言悠悠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冷厉,“他什么时候出发?” “最迟不会拖过本月。” “那也就在这日了,”奚言缓缓踱回屋中,轻饮一口热茶,“他这一走,我心里也就放宽了些。” “那为何还要传信回陵江?”奚云挠挠头,“前些日子不是就已经吩咐下去过了?” 奚言“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按着双目间的鼻梁,看得出有些疲倦,“虽然吩咐了下去,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多叮嘱一遍总没有什么坏处。” 奚云看他神思倦怠,便很是体贴地将窗关上,回身道:“您累了?” “嗯,”奚言闭目轻应,“但眼下还不能懈怠,事情才刚刚开始要是现在就撑不住了,往后怎么办?” 说着,奚言一手扶额,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半个月来,司徒贺一直称病不朝,倒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景家跳出来了。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前几天在姑母那留宿时,竟还提了一嘴” “什么?” “说是三公之位空缺,”奚言轻笑着摇摇头,看起来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看这几天的势头,陛下怕是属意于景家了。” 奚言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奚云想起这短短半月来的风云变幻,眉头不觉便拧了起来。 奚云的担忧不无道理,三公之位难得,若是让景家抢去先机,那奚言和祁安的计划就会陡增难度。而景家和奚家相比起其他两家,都有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奚家的元妃和景家的景昭仪都无所出,皇帝自然也就会更放心些。 而自从司徒贺病后,与司徒家有关联的官员就都收敛了起来,奚家和祁家向来行的是中庸之道,本就不爱张扬。倒是光芒向来被其他三家盖过的景家,突然就开始上蹿下跳起来,在朝堂上隐隐成呼风唤雨之势。 先是皇帝在早朝时当着众大臣的面,夸赞景元整饬西北军务有功,又大赞景渝恒教子有方,紧接着就将景元升为兵部尚书,三品大员。 一时间,景家就如鲜花着锦般,从四大家中的最末顿时跃居在奚c祁两家之上,与司徒家呈分庭抗礼之势。 “怎么了?”奚言一眼便看穿他的心事,开门见山道,“是不是觉得景家太过强大的话,对我们来说就太棘手了?” 奚云“嗯”了一声,但发现奚言仍是那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由发问道,“您是不是一点都不着急啊?景家现在正是鲜花着锦c烈火烹油,您就不想想办法给他们下个绊子?” “下绊子?”奚言失笑道,“你真把我当神仙了, 这朝堂岂是我能左右的?而且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下绊子,你忘了林先生说的话了?” 奚云摇摇头,他确实不记得那天林先生说了什么,正在尽力回想之际,却听奚言说了一句很不相干的话,“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的落日么?夜幕到来前,太阳总是要挣扎着用余晖来宣告他的强势的” 这话很有意味,奚云顿时就联想到了十六年前举族被灭的谢家。谢家在走向覆灭前,也是这样的不可一世,但想想今天的景家,又与当年的谢家有很大不同之处。一来,今日的景家不似谢家当年那样嚣张;二来,景家确实有功在身,并不似当年谢家一般只因是外戚得势而猖狂。 细究下去,奚云心中毫无结果,便索性不再去想,任由奚言在一旁笑话他。 就在奚言觉得意兴阑珊之际,海棠院难得地来了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于骁也是奚言的护卫,但他长年奔波各地办事,极少跟在奚言身边,然而奚言对他的信任却一点儿都不比对奚云少。 见来人是于骁,奚言眼中精光闪烁,根本顾不得寒暄,忙上前道:“东西做好了?” 在得到于骁的肯定答复后,奚言面露喜色道:“带我去看。” 出了奚府,又在崇都城内七拐八绕后,奚言一行三人终于在一处稍显脏乱的小院中停了下来。于骁四处看了一圈,确认再无外人后,才将奚言请进屋中。 院中虽破败了些,但屋内却是出奇的干净,除了必备的桌椅外就再无其他装饰。只有一只木箱静静地放在屋中一隅。 于骁将缠绕在箱子上的麻绳解开,又分别掏出三把钥匙,将钥匙与箱子上挂的三把锁一一对应后,箱子才被打开。 “什么东西,要保管的那么复杂?” 奚言将身子凑近跟前,凝目望去,眸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之色。他伸手捧出一条沉甸甸的腰带,细细赏玩后,又将箱中其他物事逐一取出。 这时,奚云才看出来箱中装的原来是一副铠甲。 这副铠甲通体金黄色,最令他惊异的是,铠甲护肩上的两个兽吞以及头盔顶部的装饰都是龙形。不仅如此,就连腰带和护腕上的纹饰,也无一例外都是金线绣的团龙纹。 “很好,”奚言微微颔首,随即展颜一笑,“这样的铠甲,难为你费了那么多功夫。” “此甲重三十九斤,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铁质鎏金。”于骁见奚言满意,心中也就踏实起来,但他稍作犹豫,还是说,“只是,还差了样东西。” “方印?” “公子明鉴。” “嗯”奚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东西确实不好弄,他总是随身带着,天下间又仅此一块,根本不能仿制。这件事交给我好了,等我拿到了方印的图案,就让人送来给你。” “方印?”奚云渐渐明白过来,“景家方印?” 奚言“嗯”了一声,说是印鉴,其实那就是一块玉佩,但其纹案十分繁复,不细细观摩根本无法仿制。和谢氏璇玑一样,景氏方印也是景家独有的标识,向来由家主保管。自景渝恒继任家主之位后,更是日夜随身带着,寸步不离。 赏玩过后,奚言很是谨慎地将铠甲收回箱中,又再三嘱咐于骁千万不能让人发现,趁着门外无人时,奚言和奚云就悄悄回了海棠院。 一路行来,奚言的面色倒是十分平静,甚至稍稍带了些喜色,“有人要封王何不成全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风向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中,朝堂上的风向果然一如既往地吹向了景家。景渝恒正式被授予太保之位,这是景家三朝以来第一次有人位列三公。一连数日,景家都是门庭若市。同这种热闹相比起来,与景家只有数街之隔的奚家c祁家和司徒家就显得冷清许多。 面对朝中趋炎附势的这些官员,景家家主都不失礼数地将他们请了进去,每人奉上清茶一杯,至于随来的那些礼品,景渝恒倒是有选择地大多都收下了。 对于这位不是新贵的新贵,奚家c祁家和司徒家也只是礼数周全地送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谁也不愿意放低身份去亲自拜会。一时间,景家与其他三家之间竟形成了很微妙的局面。 还有几日就是奚远山的寿辰,虽不是整寿,但毕竟奚远山身为家主,怠慢不得。是以奚府早早地就准备着。奚栾身子不便,一向负责府中事物的奚清又远赴沔水,奚言身为嫡子,便不得不将奚远山的寿辰负责起来。 “父亲,这是客人的名录,您过目。” 奚远山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将名单随意搁置到了一边,“妥当了,就照你拟的去请。” 本来当奚远山的目光扫过景渝恒名字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犹豫的。奚远山出身簪缨世家,骨子里向来又有些清高,面对风头正盛的景家时,他本不欲相邀。但往年景渝恒也都来了,若是今年漏递了帖子,反而容易叫人置喙。 思及此处,奚远山也就对奚言拟的这份名录毫无疑议了。 二月十六,奚家大门难得地长时间打开,几名眼色好的下人在门口迎来送往着。虽说这些日子奚家的风头大大不如景家,但家主奚远山的寿辰还是没有人敢疏忽怠慢,送礼的人一点儿都没比往年少。 送礼的人虽多,但真正能受邀参加筵席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其他三家的家主不必多说,除了司徒贺仍旧病着未出席外,景渝恒和祁家家主祁则君早就按时到了,司徒贺即使人未到,也派人礼数周全地送来了贺礼。 祁则君到来的时候,因二人是同级,又是平辈,所以奚远山已经携着奚言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奚远山和祁则君略为寒暄后,奚言也拱手为礼,恭敬道,“祁伯父,有失远迎。” 祁则君淡淡地笑着,语气十分关怀道:“无妨,有些年不见,是和当初不大一样了。” 奚言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却听祁则君又说:“我和你父亲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你和祁安去玩去吧,不必陪着我们两个老头子。” 奚言抬眼一看,祁安果然跟在他父亲身后,此时正神采飞扬地看着自己。奚远山也颔首允诺,“去吧,我和你祁伯父有话要说。” 得到长辈应允,奚言和祁安自然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奚言,府中一应事务都要由他安排,来了客人也要由他出面迎接,早已忙上忙下劳累一天。此时能够脱身,他如获大赦般,行了礼后就拉着祁安一同离开了。 正是春日,桃花芳菲灿烂,海棠更是浅一丛深一丛地开着。行至花园僻静处,祁安愈发管不住自己的手,随意攀折了许多花枝在手中把弄。 “难得见你有这么疲倦的时候啊,”祁安挑眉看着奚言,玩味之意溢于言表。 “闭嘴吧你,”奚言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下就有些郁闷起来,轻叹一声,“虽说寿辰不是什么大事,但事无巨细全部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倒还真有点儿怀念起奚清来了” “说谎,”祁安很是鄙夷地斜眼看他,“你平素操那么大的心也不见倦怠,这些小事反倒让你束手了?我看啊你就是懒得管这些林总小事罢了。” “随你怎么说吧,”奚言浅浅地笑着,神色安宁,“不过眼下府中能管这些事的,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别人,我兄长他向来身体不好,而且他也无心世事。” 祁安随意揪了两片花瓣,放在手中揉搓着,道:“说起你兄长桓国候,人人都说他澹若深渊之静,泛若不系之舟,想当年他也在沙场上气冲霄汉在我们这一辈中,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封侯的。现在想想,他封侯那年才二十四岁啊” 祁安眸中浮出倾佩的神色,奚言见他如此敬重兄长,胸中自然也就生了些自豪之感。遥想起当年兄长也曾金戈铁马c纵横沙场,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想到除夕那夜兄长郁然清冷的样子,奚言心中却颇有些感怀苍凉。 正在奚言神游之时,祁安又喋喋不休道:“不过我确实想不通,即使桓国候他身体有些不便,怎么就甘心隐在府中不理朝局呢?想先帝时的姚太师,不也是拖着一副病体辅弼君王的么?” “兄长他自有他的想法,”奚言心中虽明朗奚栾不愿理会朝局,是因为失望太过的缘故,但他绝不会将这些话与祁安和盘托出,便摇了摇头道,“况且他当年是九死一生从战场上回来的,过些安澜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但我这心中总是觉得可惜,”祁安又叹了一口气,意兴微澜地将手中花束扔朝一边,“不管怎么说,桓国候也是我心中景仰之人,若是他能再入朝局,我必当以他为楷模。可你看看现在,连景元都做尚书了!还是兵部尚书!” 景元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六部尚书当中他确实是最年轻的一个。在以往的兵部尚书当中,也从来没有这样年轻的。而景元能做到这个位置,顶多也只是因为他整饬西北军务有功。而祁安向来是看不大惯景元的做派,所以如今发牢骚也就在所难免了。 奚言不置可否地微微笑着,宽慰道:“尚书就尚书吧,反正他这个尚书也只是三品,你景仰的桓国候可是二品” “我就是看不惯景元那副猖狂的样子,”祁安眸色微微透出阴寒,狠狠道,“现在整个景家都爬得那么快,你不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了么?” “做什么呢?” “当然应该是恭贺他,”祁安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温度,面色也冷得叫人发寒,“还记得那天游湖后我说了什么吗?” “记得,”那天游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奚言对祁安的那一番话也还记忆犹新,“你说景家就像是一锅热油,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一滴水珠也可叫他炸开。” “对。” “你还说你来稳住这火,让我去准备往油锅里倒水,”奚言轻飘飘地说着,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如今看来,到你去烧火的时候了。” “对,”祁安很是自得地点点头,转而又问,“你说陛下最忌讳什么?” “我怎么知道,身为臣子可不敢妄议君非。” “少来,”祁安对奚言的这一套早就视若无睹,“你会不敢议?” 奚言微微沉吟,双眸渐凝出沉重之色,“贪墨c徇私甚至是舞弊,只要不是太过分,陛下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只有一样不行那就是陛下绝不能容忍朝堂中出权臣。一旦他感受到臣子的威胁,就一定会将这种感觉扼杀在萌芽中他不管这个臣子是否真的有不臣之心。” “对,要诛除景家,陛下是最好用的剑。” “可剑不在你手中。” 祁安挑了挑眉,转向奚言道:“我虽驾驭不了这剑,可我却能将我的敌人引到剑的锋芒前。到时候他躲不掉,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然以身犯险,是为智者所不取。” “我不临深渊,又焉能将他置于薄冰之上?”祁安轻轻地笑着,但他眸中已经燃起战意。仿佛血雨腥风的帷幕就要拉开,他却风轻云淡地拨弄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方印 月已东升,席中气氛和乐依旧。奚栾今日难得地没有早退,祁安向来景仰于他,便一直盘桓在他跟前缠着他问这问那,奚栾也很有耐心地给他答疑释问。 当景渝恒再次出现在花厅中时,他已然换了一袭崭新的衣袍,步履间也没有了刚才酒意浓时的虚浮,只是一方玉佩仍旧悬于腰间。 再次酒过数巡,除了中途的那一次小插曲外,也算是宾主尽欢。临别时,奚言在府门外,礼数周全地目送着客人们的车驾在辘辘声中远去。 正当奚言准备回海棠院时,奚远山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站住。” “父亲,”奚言很是恭肃地回身行礼,“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内院休息?” 奚远山负手而立,眸中散发出来的目光仿佛要把奚言穿透,他并未理会奚言,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向正厅行去。奚言不明所以,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跪下。” 简短的两个字,明确传达出奚远山此刻的心情。 奚言稍稍犹豫,但抬眼看到父亲幽沉的目光后,他还是很顺从地就撩袍跪在了地上。奚远山一言不发地负手站在一旁,根本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奚言。 夜深风急,奚言本以为引客出府不会耽搁太长时间,身上衣袍虽有些单薄,但他也未放在心上。此时被父亲不明不白地勒令跪在厅中,时间一长,不仅身上有些微冷,双膝也渐渐酸痛起来。心中虽对受责罚的缘由有些猜想,但奚远山不说话,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奚远山才开口打破了厅中沉寂。 奚远山眸色幽沉,言辞也冰冷如霜,“在客人面前逞口舌之快,让客人下不来台,你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 “呃不是,”奚言容色坦荡,直了直身子道,“孩儿只是觉得景世叔句句话都夹枪带棒,应该” “住口,”奚远山略显雕悍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在一众客人面前大放厥词c不敬长辈,到最后丢的是谁的脸?” 奚言没料到父亲会这样问,一时倒有些踌躇。细想过后,他还是很诚恳地将错认了下来,“孩儿给父亲丢脸了” “只是我吗?”奚远山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奚言认错就松软下来,仍旧很严厉地责备道,“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的是奚家!” “是,”奚言适时微微垂下头去,很识时务地避开了奚远山审视的目光。 “德修有辱门风,家法是怎么规定的?” 奚言颇有些无奈,自己的行为虽有不妥,却远远达不到有辱门风的地步。但面对父亲的怒火,他还是勉为其难道:“德修有失者,杖二十。” “二十?” “四十”听父亲这样说,奚言额头已微微渗出冷汗。奚家家法规定,只要犯错的人是嫡出,不论缘由,处罚一概加倍。 奚远山冷哼一声道:“夜半三更,没人有功夫收拾你。此次念你是初犯,姑且放你一马” 见父亲不是真的想处罚自己,奚言也就微微松了口气,要是真的被一寸多厚的板子打四十下,那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自己恐怕就只能卧床养伤了。可惜他这口气还没松完,背上便猛然挨了两下。 突然感受到疼痛,奚言本能地侧身闪躲,惶惑中抬眼一看,奚远山正手持上朝用的笏板,阴沉着脸瞪着自己,“跪好了。” 奚言赶紧跪直身子,绷直了背任由父亲用笏板抽在自己身上。抽打的声音虽响,却最多只能在身上留下一片红印,奚远山倒也不十分狠心,随意抽了几下便停住了手。 &n bsp;“滚回你的海棠院去。” 奚言忙不迭地起身告退,一路细想因果,心中竟微微有些想笑。 早已恭候在海棠院外的奚云见他那么快就回来,甚至还面露笑意,心头顿起疑云。 “公子,您不是被家主责罚了么?他没罚您跪到天亮?” “什么话,”奚言很是不满地瞪了奚云一眼,“我被打你很高兴是不是?” “不是不是,”奚云自然赶紧摇头,问道,“我只是好奇您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还有些高兴。” 奚言看了看四周,等回到书房后,才解释道:“两大家族的家主为了他的面子,亲手责罚了两个嫡公子。你说这位景家家主要是知道了会作何想?” 还未等奚云回答,奚言就自问自答道:“这些日子景家已经爬得很高了,但这还不够我只想让他再嚣张些。再说了他现在差不多快要到朝野侧目的地步,要是我们两家都对他推崇备至,他会不会更加猖狂?人在权焰逼人的时候,是不会相信势高益威的道理的。他要真聪明的话,就该学学司徒家这些年来是怎么做的” 奚云想了想司徒家这些年来的作风,不觉微微颔首。 “所以呐,父亲就假装替他出出气。你放心,我挨打的事情肯定有人会告诉他的。再说了,最混账的话是祁安说出来的,我只不过帮了两句腔。他要是揪着这点小事不放的话,那会失了风度受人指摘的。” 奚云恍然大悟,但他还是心存疑影,于是又问:“那您为什么还高兴啊?” “我是没事,”奚言面目肃然,眸中却怎么都透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祁安可就惨了,话是他挑起的,错话也是他说出口的。我估计他现在正趴着挨打呢。” “那既然家主和祁太傅既然都听见了,为什么还不出来管管呢?” “既然父亲和祁伯父纵容了我们就说明他们对此事是默许的。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我们这样做,早在我们大放厥词的时候就出来调停了都是老狐狸,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奚言一面笑意晏晏,一面双手抱后枕着,“不说这个了,事情妥了吧?” “妥了,”奚云很郑重地答应着,从一旁取来一个三寸见方的银盒,稳稳当当地放到桌上。 奚言将盖子揭开,眸中顿时精芒乍闪。 盒中全是早已冷却凝固的白蜡,只是白蜡上印着一个十分繁复的图案。这个图案与景渝恒腰间的那块玉佩丝毫不差,赫然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景家方印! 奚言轻轻抚摸着那繁复到令人叹为观止的雕镂,沉声道:“他什么都没发现吧。” 其实不问,奚言也知道这次行动基本是万无一失。席上自己和祁安着意敬了他许多酒,独独下在景渝恒杯中的少许五石散,婉杏身上所熏那若有若无的迷情香都足以让这位稳重自持的景家家主松懈下来。 在被扶进内堂后更衣解开腰带的瞬间,足够婉杏在他身后用方印在尚有余温的白蜡上留下完整的印记。而整个过程,奚言早已在海棠院中重复过很多回。这位自视甚高的景家家主,就这样被人算计了一道而毫无察觉。 “他什么都不知道,进后堂时就已经微醺了,事成后侍女们又好心端给他解酒汤,他更是一丝疑心都不会起。” “嗯”奚言轻轻颔首,长叹一声道,“若不将这个纹案拿在手中,我真的不明白什么叫无法复刻。这个图案太繁杂,即使是记忆最好的画师,也无法遥遥观察片刻就将它画出来。你将它原封不动地送到于骁手中,他会做好接下来的事。” 奚云退下后,奚言也平静下来,整个人凛如霜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僻巷 许是因为奚远山寿辰上诸位重臣言笑晏晏的缘故,一连数日,崇都城中都延续着一如既往的平静。 奚言自从升任刑部后,每日除了上朝外,也就是在奚府和刑部衙门之间来回奔波。偶尔闲暇时,奚言也会到司乐府去和安若飞聊聊。当然,每次去他都不忘了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司徒仪征。 奚清也按照计划在半个多月前就出发去了沔水,而奚言在陵江留的人手也对奚清的势力进行了最后的打击。可惜奚清还不知道,自己在陵江的人手现在正面临着困境,商队无人肯与之交易,各个商号也接连受到其他商号的联合挤压,又惨遭陵江大小官府的盘剥,几乎是血本无归,已然是难以为继。 除此之外,崇都内城四大氏族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论是谁家的人,只要出门遇到另外三家的人马,都必然是笑语晏晏上去相迎,完全没有了一个多月前景家家主新晋三公之位时的剑拔弩张之感。 而更值得思索的是,景家在朝中的呼声越来越高,就连其他三家的一些官员都对景家马首是瞻。水涨船高之下,景家的人显然有些飘飘然,不似司徒家以前那般内敛沉稳。 随着渐暖的天气,称病不朝的司徒贺身子似乎也有了好转,虽还不能正式上朝,但已然能下床走动。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风平浪静,但司徒仪征和景元仍旧在暗中密谋着,另一边的奚言和祁安也时不时在十方大街会面。一入夜,崇都城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仍旧充满了刀光剑影。 就比如现在。 夜色如墨,街边的白墙上映着树影斑驳,晚风一吹,树枝随风摇曳的影子更显狰狞。 青石板铺就的僻巷中,奚言剑未出鞘,却不停地格挡着来自对方的一次次攻击。对面那人也是锦袍玉冠,手上同样是一柄长剑,但数次碰撞后,他已然落了下风。又过了片刻,他手中长剑掉落在地,已然败下阵来 “哎哎哎,说好点到为止,你用得着这么不留情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有当世潘安之名的祁公子。刚刚输掉比试,此时的祁安除了发型有些狼狈外,神情也有些郁结。 奚言双手抱胸,悠然看着眼前的这位美公子,散漫道:“你也不错了,至少我只保留了两分力” “你以为我用全力了?”听着这表面安慰实为挑衅的话,祁安顿时气煞,“要不是我身上带了点儿伤,又不罔顾平日情分,你早就被我打趴下了。” “带了点儿伤?”奚言嗤笑了一声,“可据我所知,那天你回家后,祁伯父只是略惩小戒地打了你十棍子啊” 提到这件事情,祁安的容色更是如那沉沉黑夜般难看。数天前在奚府逞的口舌之快,当夜回家后悉数成了打在身上的报应。想到这些,祁安就有种想马上掐死景家的冲动,但眼下,他还是不得不将这口恶气咽回去。 祁安长叹一声,撇嘴道:“你以为除了那十棍子就完了?老头子还罚我对着府门跪到下半夜呢。再说,你以为十棍子是好受的?” “算了算了,”奚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才十棍子,我爹差点打了我四十棍子呢。” 虽然奚言是好意劝解,但祁安显然抓错了这句话的重点,赶紧问:“为什么是差点?” “他不想打我啊,”看他故意曲解,奚言再也忍不住自己想火上浇油的心态,“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非要打了才长记性。” 话音刚落,祁安就猛地朝他扑来,双手掐着他的脖颈摇了半天。直到奚言告饶,他才气呼呼地把手撒开。 “好吧,我说实话,”奚言见他如此,也不好意思再捉弄下去,“他之所以没打我,是因为他说夜深了没功夫收拾我,让我滚回海棠院,别在他面前晃。” 虽是轻描淡写地随意扯了几句,但祁安听过后,竟也真的就不恼了。 “那我们快走, ”祁安又恢复了原先兴奋的模样,一把扯过奚言的袖口,“再晚,就赶不上朝云姑娘登台了。” “且慢,”奚言停住脚步,抬起一只手阻止道,“我们不是说好谁赢听谁的么?我不去青楼。” “那你想去哪?” “嗯”奚言想了想道,“去拂云坊,雪遥的舞还是值得一观的。” 也许是因为近墨者黑的缘故,自从回崇都和祁安接触多了后,奚言不知不觉间也沾上了些调风弄月的习惯。奚云对此大为不解,但奚言只解释说,天天闷在书房很是无聊,还不及出门走走。但和祁安不同的是,奚言从不混迹青楼,只是偶尔会到歌舞坊中坐坐。 “也行,”祁安斟酌片刻,点头道,“拂云坊的雪姑娘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去坐坐也无妨。” 春风管弦,夜月秋千,调风弄月醉花前。若论崇都城夜晚哪里最为繁华,十方大街当仁不让地要排在首位。十方大街紧挨着内城,内城高墙深院的冷清与十方大街上的熙来攘往比起来,可以说是不啻天渊。 转街角出内城,隐隐约约已经能听到有揽客声传来,但奚言和祁安路过这种有人拉客的青楼门口时,两人都面不改色,祁安甚至还微微有些鄙夷。 在如织如梭的人潮中,祁安好不容易推开一个拉住他袖子的老鸨,面有不悦道:“这十方大街上有的青楼舞馆,真是越来越失格了。” “失格?”奚言面目冷淡地看着他,“我看多半是你天生一副风流模样吧,一路行来怎么没人来拉我。” “你?”祁安不停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掌心,讥讽道,“你一副心不在焉c生人勿近的样子,谁敢来拉你?” 奚言“嗯”了一声,他今天晚上确实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祁安死皮赖脸地拖着他出门,恐怕此刻他不知道又在海棠院廊下踱了几十个来回。 按理来说,命令已经下达了四天,不应该还没有反应。但这次是于骁和奚云一起办事出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就再等等吧奚言如是想着,顺便调整好心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神不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拂云坊的舞算是十方大街上的一块招牌,而雪遥姑娘更是拂云坊的一块招牌。 曾有骚人雅客在看过雪遥的舞后留下一句诗,“落花绕树疑无影,回雪从风暗有情”,以此形容雪遥舞姿之精妙,但奚言曾私下拿雪遥的舞和安若飞的舞对比过,爱屋及乌下,本来平分秋色的两支舞,奚言却还是觉得安若飞要更胜一筹。 拂云坊厅中早已是座无虚席,但奚言和祁安这样的贵客,自然早早有人将他们引到二楼的上席。距离远了些不假,但居高临下却看得更为精彩。 拂云坊正门虽对着十方大街,但广厦背后就是一条僻巷。声声弦歌中,台上广袖如回雪从风,吸引得台下众人都凝目欣赏。 片刻后,奚言似是觉得有些气闷,便起身将背后紧闭着的窗户打开,谁知一垂眼,竟看到窗下陋巷中,有几名衙役正抬着一具用白布蒙住的尸体从一间民宅中出来。回想起这条僻巷的名字后,奚言眸中顿时有精芒闪动。 心下虽有些波澜,但奚言的语气仍旧风轻云淡,“京兆尹府要有的忙了” “怎么了,”祁安听他的语气悠悠,顿时好奇心大起,急忙起身也来到了窗边。顺着奚言的视线看去,不觉悚然动容,“暗夜杀人?还是在内城边,谁这么狂妄?” “不一定呢,”奚言将窗户关好,重新坐回席间,“万一是自杀呢?或许京兆尹府只是来收尸而已” “我不信,”祁安倒是很直接,“你啊什么时候都不肯把话说满,总要留上几分”,奚言且笑不答。 夜里撞见这样的事很是不吉利,奚言和祁安再也无心再消遣,片刻后就起身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调离 僻巷中杀人,本不是一件很要紧的刑案。但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再如何不要紧,京兆尹温列都不得不好好把它当个正经案子来办。 事实证明,这位温大人能稳坐京兆尹这个位置,除了那颗七窍玲珑的爱财之心外,他也的确有几分本事。不过短短八九天,案情的脉络就基本明了了。 被害的这个人叫做霍凭,一直独居在他遇害的那座小院中。邻居发现报案时,已经是霍凭遇害四天以后了。 京兆尹府衙的衙役在屋中发现了好几个炭盆,炭盆中全都盛满烧成灰烬的炭屑,衙役们又在屋外发现了一根沾着些许血迹的木棒。如此粗劣的作案手法,一看就知道贼人作案后必是慌忙逃窜。而仵作验尸后也说,霍凭是先被钝器击晕,后又吸入大量炭气中毒而死的。 除此之外,屋中还遗失了少许财物。看起来,这就是一桩很简洁的杀人抢劫案。既然是抢劫,那凶手就一定会处理赃物,温列命令官差照着这条线索追下去,随时准备守株待兔。 凶手虽还未被缉拿归案,但温列此时已经完全轻松下来。但他并不知道,还有双眼睛也一直紧盯着他这座在崇都城内不算显眼的京兆尹府。 就在温列办案的同时,奚言暗中也将目光落到了这件不甚要紧的凶案上,但他向来知道温列办案的效率,因此也只是隔三差五地问一声。他的大部分功夫,还是放到了对付奚清这件事上。 奚清在陵江的势力已经被拔除地差不多了,但陵江到消息路途遥远,即使飞鸽传书也需要数日的功夫,所以奚言倒也不急,只等着看奚清如何应对。 就在奚言悠哉悠哉逛十方大街品茶的时候,奚清却在沔水气得浑身发抖 “整整二十七万两!全都是我这些年来的心血,其中还有二十万是背着父亲从府里拿的,全没了”奚清双拳紧握,眸中怒火似乎要将一切都吞没,“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人全部那么迟钝?” 顾致远虽一样着急,但相比起奚清的狂怒,他就显得沉稳许多,“事到如今也不能怪我们,谁能想得到这是三公子布下的圈套呢?现在我们已经是捉襟见肘” “好了好了,”奚清很是粗暴地打断了顾致远的话,“我不听你说废话,你就说该怎么办?” 顾致远眼珠一转,心平气和道:“四公子,以前我们如此看重外边儿的生意,是因为您并未走上仕途,才对外面的生意如此上心。可如今不同,您只要在仕途上有所政绩,何愁不能在别的地方打压三公子。” 奚清却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倒说说如何打压他?他现在可是刑部侍郎,官居我上!目前陵江也是他一家独大,我要打压他,哪有那么容易!?” 顾致远闻言,知道奚清是会错了意,皱了皱眉开解道:“公子啊,你是朝廷命官,理应将朝中安排的事置于首位。您先做好沔水这件事,何愁不能得到陛下青睐,有了陛下青睐,您在奚家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三公子就是再有本事,也不是那么好渗透进来的!” 就在此时,一封密报被下属送了进来。奚清勉强压住怒火撕开信封,第一行字才刚刚映入眼帘,他原本阴郁不定的眸中就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太好了,”奚清霍然起身,“世上果然没有什么事情会一直偏向一个人,我手上也有了他的把柄” “怎么回事?” &n bsp;奚清将信纸缓缓推到顾致远面前,阴笑道:“只要制住了他的弱点,还怕不能和他谈条件?” “不见得,”顾致远在这件事情上倒不似奚清那样乐观,他捻须思索着,“这个人在三公子心中的分量,或许还比不得把你踢下去重要。” “你懂什么,”奚清此时已经面露倨傲的神色,“我们的人在信中描述过那个东西,东西虽不重要,但装它的那个锦盒却很要紧。” “有什么要紧?” 奚清冷哼一声,道:“那是十多年前大哥出征前给他的,他极为珍视。而且那盒子是贡缎做的,现在这崇都城中未必找得出五个来,所以绝不会有错。这样贵重的东西都被他送了人,可见那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听奚清那么一说,顾致远心中也就有了些数。十多年前奚栾出征平乱的时候奚清还很小,而他当时也还没有成为奚清的先生。所以对于很多事情,顾致远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奚清和顾致远口中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指司乐府中的安若飞。 “那你想怎么做?”顾致远沉思后,还是先询问了奚清的意见。 奚清扶着下颌,如实道:“我想回崇都去,亲自” “不行,”话才出口,顾致远就断然否决了他的提议,“沔水筑堤乃是朝中大事,你擅离职守,万一被人知道了,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奚清虽知道这话很在理,但长久以来,奚言都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现在他手中有了这样大的筹码,自然迫不及待地想回崇都在奚言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然后想办法逼他就范。 但沔水这里的事情也同样放不下,自己好不容易有了能建功立事的机会,怎能说走就走呢?奚清的内心十分冲突,他两件事都想抓但他不知道,两手都抓的结果往往就是两手空空。 “那你的意思即使我现在得到了这个消息,也只能干看着不能动,也不能回崇都?” “一定不能回,”顾致远再次坚定道,“你若是回了崇都后被人发现,别的都不说,三公子肯定要找几个言官弹劾告发你,到时候你怎么办?只要你不出纰漏,我们就不算失了先手。” 在奚清看来,扳倒奚言虽远远在比朝中安排的事要重要得多,但他眼下显然还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冒险。于是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浮躁,开始沉下心来细想,也慢慢不再慌乱,“不错,那就如你所言,趁陵江那边还未完全损失殆尽,赶紧撤出来。反正他还不知道我已有了他的把柄。” 听了奚清的这个回答,顾致远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安定了下来。在他看来,奚清只要不自乱阵脚,那就绝不会落败。 “不过”奚清在停顿之后,还是说,“我倒是希望你去陵江收拾残局,即使要暂时退出陵江,我也要你去为下一次重整旗鼓做准备。” 顾致远知道自己此去还是很有必要的,便一口应承下来,“好,我即刻动身去陵江。但你在沔水行事也要万般小心,三公子能在陵江有所行动,他自然也可以将手伸到沔水这边来。” “放心,沔水和陵江不同,出不了事。” 奚清此刻已然与刚刚盛怒下的样子全然不同,眸中交织翻涌着数种情绪三分是不甘,三分是愤怒,三分是得意但九分的异样,都掩不住眼底深处一分的阴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吐露 高楼上,安若飞迎风而立,风吹起广袖,吹动衣摆。此处正是崇都城南最高的酒楼,也是当日奚言带她来的地方。 春日的风一向是温和的,但毕竟是在高处,再如何温和,风中都夹杂着一些去年冬天留下的冰冷,可安若飞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 极目远眺过去,此时安若飞眼中没有她脚下棋盘般纵横的崇都城,剪水瞳中只有远处的连绵翠微,好似一幅水墨丹青映在盈盈眼底。 奚言今天穿了一件收袖束腰的青墨锦袍,端的是一副风神疏朗c磊落大方的模样。腰间又配了一块雕镂成竹纹的美玉,他的面色也如白玉般晶莹泽润,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清新俊逸,卓尔不凡。 行至安若飞身后,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奚言心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遗世独立这样的话来。 微微轻咳一声,干净醇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安若飞的思绪自远处回过神来,反身看着奚言,柔声道:“你来了,我原以为你不会来的这样早。” 奚言端详着安若飞,如此林下风气,委实称得上姿霞月韵。 “既是你约我来这里,我岂能不早来。” 安若飞抿嘴一笑,昨夜惊梦后自己写的纸笺还犹在眼前,不过小半日工夫,这人又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身边。她之前还有些忐忑,生怕他不会来。可奚言真正来时,安若飞忽而又希望他不来了。 安若飞垂下眼去,仍旧是低声细语,“既然你肯来,那有些话我也就不瞒你了。” 奚言仍然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即使听了安若飞的这句话,他也丝毫不急,和上次一样径自坐到安若飞对面,轻轻点头,静侯着她开口。 安若飞踌躇再三,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先前准备好的众多说辞,终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事到如今,我却愈发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言辞之中,又透出丝丝无奈。 “你想说什么都好,”奚言嘴角浮出极温和的笑意,劝慰道,“我听着就是了。” 听见奚言说出这句话,她却觉得更难开口。再次斟酌良久,才半吐半露道:“那次在司乐府,我本来已经说叫你莫再来找我,你可还记得?” 奚言点点头,“确实如此。” “可后来,我却又去了奚府,个中因果却不是我和你说的那样,我当时说只是因为想去,便去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闻言,奚言也微微停顿了一下,心中虽早已知道缘由,但还是依着她,引导她把话说完。平心静气地问:“那是因为何种缘故呢?” 安若飞字斟句酌,言辞中似有无奈,“我身如鸿毛,却无意处在云端。一缕清风,也可叫我一落千丈,更何况是一阵狂风。虽还未行至高处,我却早已经不胜寒了。” 话虽隐晦,可奚言却能听懂。司徒仪征为人乖张,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号,就叫狂风。 他怜惜地看着她,语气虽平淡,却流露出深切的情长,“事已至此,我又岂能叫 你被狂风摧折。” 安若飞有些不敢相信,奚言能如此轻易就明白她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怨怼我瞒了你那么久么?” “那又如何?”此时奚言看向安若飞的眼神又似水一般清澈,他坦然道:“若不多亏了他,你又怎么肯打消对我的介怀?既然只是如此就能让你我同心,身涉渊冰什么的我甘之如饴。” 安若飞的心中虽然已经安定不少,可依然难掩她脸上的愁容,心下歉疚,语调也不觉宛然,“你越这样说,我却越忐忑了,毕竟是我将你强行拖入此等漩涡中,这让我如何能不愧疚。” 奚言却是情深意长,“你当真以为,你不让我去,我就不会去了么?我的确是对你存了真心的” 安若飞将头撇到一边,“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更” 话还未说完,奚言就拉住了她的袖口。安若飞感受到奚言的动作,疑惑地回头看向他,奚言微笑着注视她,将手覆到安若飞手背上,微微摇头,不让她再把话说下去。 奚言的手很好看,白皙且骨节分明,手指也很修长。他说:“我不想你口中说出的都是歉疚之辞,事已至此想想该如何做才最要紧。” 说罢,奚言抬眼看着她,很是郑重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来要挟你?”话问出口,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她到底会不会对自己据实以告这在奚言心中尤为重要。 “性命,我的性命和朋友们的性命。还有”想了想,安若飞还是将最要紧的话咽了回去,她不敢肯定这句话说出口后,自己在奚言心中的分量还会不会保得住。 或许是因为失神的缘故,安若飞没有看到奚言眼中转瞬即逝的失落。 “好吧,”奚言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绪,他知道她仍然有所顾忌,便宽慰道,“我知道你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放心,你所有的顾忌都可以在我这里倾吐。” “嗯”安若飞轻轻牵动嘴角,“那你准备,如何解此次之围呢?” 奚言的容色没有丝毫改变,从容而又坚定道:“杀之。” 闻言,安若飞的面色倒还算平静,但眼底还是有些害怕了她不是没想过杀掉司徒仪征这样的方法,可若要真正实行起来,这基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奚言的回答,多少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安若飞随即低声问:“那要如何去做,会不会太危险?” 奚言笑应:“你只需要先配合他演完这出他想看的戏就好。至于危险,自然会有。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安若飞不由得皱起眉头,“话虽如此,可若风险太大,我只怕得不偿失。” “你我都别无选择,若想高枕无忧,唯此一条路。”奚言的眼中蕴积着的寒光再也掩饰不住地透了出来,他很是冷静地看着她,“我们该一同演好这出戏让他满意才是。走吧,我送你回去,也好叫他看着欢喜。” 安若飞笑着点点头,与奚言比肩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坦诚 崇都城似乎从不存在夜深人静这一说,此时已是掌灯时分,街道上却比白天要喧嚷得多。 外城的主街总是熙熙攘攘的,时不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在人流中穿行。小贩的吆喝叫卖声混杂在一起,街边时不时也传来几声盈盈笑语。 街边的商户总是喜欢在楼檐上吹一串红灯笼,一入夜,盏盏明红的绢灯就在风中轻轻摇曳。 安若飞与奚言艰难地穿行在人群当中,好几次都差些被冲散,直到奚言轻轻拉住安若飞的手腕,两人才得以一路通行。即使如此,等两人回到内城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不同于外城,内城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来往,通往司乐府的路更是冷清。 今夜月华如练,流水般的白光倾泻在房顶瓦面上,又滑落在青石板路中央,周围的花丛草木也欣然接受着这一点缀,一砖一瓦都在月色的沉淀下更加迷朦。 “你早就说崇都城的夜市很是繁华,我以前总是在十方大街,难得出门。今日终于得以观之,果然是名不虚传。” “崇都外城热闹,内城却是冷清,”奚言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倒很是羡慕寻常百姓,能快快活活地将所有情感全都写在脸上。” “你不能么?” “我?”奚言眼眸微漾,心中也是一怔,“一年到头都摆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更是谨言慎行。” “可我总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能感受到你的喜怒哀乐的或许只是你自己察觉不到罢了” “你说的对,”奚言很坦然,“在你面前确实不需要言不由衷。只是内城中并非人人都如我一般,还有个可以放松的去处所以自然是冷清。” “是么?”安若飞想了想,还是有些尖锐道,“我总觉得他们只是有自己的消遣罢了,即使他们享乐,也总是关起门来,不愿意叫人知道的,所以才如此冷清。” 奚言对此话倒是很赞同,也不再多说。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一处很有威仪的府邸前。这座府邸看起来已很久没有人住了,但门前的石狮子仍旧很干净。 奚言抬眼看了看这座府邸,驻足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安若飞闻言,抬头向大门头上的匾额看去,淡淡道:“桓国候府这几个字,我还是认得的” “不对,”奚言轻轻摇头,眸光似乎穿过十六年的光阴,“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从前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安若飞怎会不认得呢,虽然心底已经翻起惊涛骇浪,但她的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十六年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奚言看了一眼曾经的谢氏府邸,现在的桓国候府,对安若飞道:“这里曾经是谢家,亦是大赵的一大士族,只是早已没落了。谢家被抄家后,府第亦被罚没,直到十二年前才将这座府第分赏给桓国候,也就是我长兄。” 对于这座府邸,安若飞熟悉之余更多的是陌生。也正因如此,她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前尘的种种过往在她心中已经翻不起多少波澜。 安若飞冷眼审视 着这座府邸,语气仍旧平淡,“盛极必衰,谢家在风光时,就早应该想到会有没落的这一天。因果循环,世间万物皆是此理。” 奚言觉得安若飞说的很在理,不由得点头称是,“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懂得,可大家却又都不相信,都认为自己能长享盛世,今日的奚家,司徒家,景家和祁家皆是如此。” “走吧,衰败之地,并无什么好看的。”说罢,安若飞撇下奚言率先走去,奚言略有深意地看了安若飞一眼,也立即跟上她的脚步。 “对于这座谢府,你什么都不想说么?” “你要我说什么?”安若飞心中一怔,但仍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我适才已经说过了,盛极必衰谢氏衰亡,乃是咎由自取。”这话一字一句,说的煞是冰冷。 “那为何下午我说要杀司徒仪征时,你会如此镇定?”奚言话锋一转,直接就换了个问题。 “我”她终是回答不出,张了张口,就将嘴唇紧紧抿住。 “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想过?”奚言故意顿了顿,等她思索后才又说,“但是你发现你自己做不到你不想拖累我,但你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又如何,”安若飞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毫无畏惧,“你先说起十六年前的旧事,又提起司徒仪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有心存不轨,”奚言的眼神很柔和,柔和的就似明月清辉一样,“但若飞是女子,有些事情大可说出来,不必留在心中使自己憋闷” “说出来做什么?”安若飞语气冷淡,“完全说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么?”虽是问句,但已然是承认了。 “无妨你永远都会好好活着。” 安若飞没有立即回应,默然将头撇朝一边,半晌后方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声音极低极小,在暗夜里听来却极是清晰。 “司徒仪征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你放心,这件事情再不会有旁人知道了。” 安若飞此时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想法,她只对自己的单薄感到无望,“既然你知道我是谢氏的人,为什么还要帮我?” “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帮。”他稍显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即使你不相信我对你存了真心但时至今日,你我已是同舟共渡,我没有缘由害你。” “我知道,”安若飞明白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心中也不觉感慕,“我只是”她将话咽回去,带着笑意道,“其实我想过,我杀了他,之后再自己了断,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会,不会,”他似是有些慌乱,心中也是一软,“这些事情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做。” “嗯”安若飞神色黯然,却又轻微地摇了摇头,“崇都城虽大,却也不见得会有我的立足之地,若当真有那一日,还希望你别再管我。” “我决不会。” 安若飞默然以对,面对这干脆的话语,她虽难掩心头震撼,却终不知该如何回应。 月下,两条细长的人影并肩缓缓走向灯火阑珊的暗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裂痕 目送着她清丽的背影走进司乐府,奚言又独自在门外静默着踱步良久。他知道,司乐府周围一定有司徒仪征的眼线,只要自己在这里,就可以暂时稳住司徒仪征。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当浓云遮蔽残月的时候,奚言才离开。 当他回到海棠院侧门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在了面前。 看着眼前缓袍轻裘的祁安,奚言深深地皱起了眉,“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祁安一脸不甚爽快,背着手径自进了海棠院,“咱们既然是朋友,又一起谋划这样大的事。有些事你是不是不应该瞒着我?” “什么事,”奚言看起来很是不以为意,却深深地看了祁安一眼,“有话就直说。” 祁安见奚言并不买账,冷笑着轻哼了一声,转身就欲离开,“你不说,那我就派人去司乐府坐坐,想来会有些收获。” 正当他与奚言擦肩而过时,祁安腕间一紧,左腕已然被奚言钳在手中。奚言轻叹一声,“你想做什么?翻脸吗?” 祁安却冷笑道:“如果你执意瞒我,那我就不得不考虑与你翻脸了。” “好吧,”奚言细细思忖,终于还是无奈地答应了他,“只是兹事体大,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祁安面沉似水,再次冷哼一声,“那就去你房间。”说罢,祁安理也不理奚言,抢步便往海棠院深处走去。 奚言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赶紧跟了上去。 九枝灯台上的烛火被悉数点燃,亮光在夤夜里浮动着。两人相对而坐,祁安表情严肃,奚言却是一派从容。 祁安开门见山道:“为什么去找安司乐?在我们的计划中,你可从来没提过这一环。” “这与我们的计划无关,”奚言仍然平和,“找她是为了别的事情。” “少来!”祁安顿时怒目而视,“要么你赶紧说,要么我现在就走!” “好好好,”奚言虽然早在心中对祁安翻了几十个白眼,但言辞依旧穆如清风,“找她是因为司徒仪征。” “为什么?” “司徒仪征抓了她的把柄,让她接近我。” “什么把柄?”祁安长眉一挑,“为什么要她接近你?你又为什么帮她?” “亲朋好友不都是把柄?”奚言直视着他,“至于我为何帮她?实不相瞒,我与她是旧识。” “我不信,”祁安轻轻摇头,将手中茶盅缓缓握紧,“你为什么会认识她?” “说来话长,”奚言将眼神转向一边,缓缓道:“当年我还没去陵江的时候,有一天傍晚” “我不听故事,拣要紧的说!” 见祁安眼中又腾起怒火,奚言赶紧道:“你有什么不信?究竟是谁告诉你我去了司乐府?” “你先说,”祁安赌气似的将头扭朝一边,“你说完了我自然会说,我可不像你。” “好吧,”祁安如此紧逼,奚言只好将他与安若飞是如何相识,司徒仪征又是如何要挟了安若飞都一一告诉了他。但有关安若飞身份的事,奚言却是只字未提。 听完奚言的阐述后,祁安又仔细地想了想,方说:“那我暂且信你,你要敢骗我那我就与你恩断义绝。” “好好好,”奚言忙拉住他的衣袂,好生哄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祁安俊眉一挑,轻哼一声,“我手下姚珂今天下午撞见你和安司乐了,他回来告诉了我, 我一想觉得事情不对,就来找你了。” “原来如此,”奚言拊掌大笑,“我说你怎么像个鬼一样,大半夜守在我家门口。” “你才像鬼呢,”祁安狠狠捅了奚言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不过说真的,你这样堂而皇之地让她接近你,是不是想好了什么后招啊?” “是呢,”奚言倒是很爽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就承认了下来,“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要想破解此局,就只有一种办法。” “杀了他。” “是,”奚言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温和,但听起来怎样都有一股冷冽之气,“但具体要做些什么,我来。其余的” 话还未说完,祁安便抬手打断了他,“听你这意思,似乎我也有份是吧?你要知道司徒仪征身边的护卫有多少,行刺基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我话没说完,”奚言定了定神,直言不讳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三缄其口。” “我不明白,”祁安面露疑色,“仅凭一点私情,绝对不可能要去你的命。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我为什么要瞒你?” 祁安目光灼灼,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后,祁安突然嗤笑一声,道:“你刚刚说的那番话看似合理,却因果不通。她只是一个司乐,根本值不得司徒家大费周章地去要挟,所以她背后必有隐情。” 说着,祁安十分傲岸地看了奚言一眼,“至于你为什么要瞒我,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你前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其二,这件事的内幕太过紧要,紧要到你不敢告诉我。” “我方才说的全部都是实话,”奚言虽面若平湖,心中却很是震撼。想不到自己疏忽大意之下的一个小破绽,竟被祁安一眼看破。 “既然你说的是实话,那就是第二种可能。真相到底是什么?” 面对祁安锐利的目光,奚言想了想,道:“你若是听了真相,那我就不一定能活。假如你我易位而处,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告诉你?” 祁安没想到事态竟会如此严重,不由暗自心惊,“那你告诉我,若是这件事情败露,会是什么后果?” 奚言长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必死无疑,整个奚氏一族也将受到打压。” “她到底是谁?”祁安心中已隐隐有了范围,便直接发问。 可他换来的,却是奚言如炬般的目光和良久的沉默。就在他再度准备逼问时,却听奚言说,“你也不必想着自己去查,所有的物证都在司徒仪征手中,所有的人证也都被灭了口。司徒仪征怕你们去查,早就齐根断掉了所有消息的源头。” “怪不得,”祁安后知后觉地嗤笑了一声,“怪不得我查的结果会如此正常,原来是被你们捷足先登。你放心,我会绝口不言的。” “多谢。” “算了吧你也不肯对我说实话,还是算了”祁安摇了摇头,冷哼一声,起身推门便走了出去。房门大开,深夜的风灌进屋内,虽然不冷,但奚言还是很烦躁。 细细回想方才祁安说过的话,似是有什么地方被自己漏过了,可每每奚言想去捕捉时,这个很关键的地方却一直在他的指间游离。 “看来,要抓紧时间对司徒仪征动手了” 这是奚言在心中给自己的劝告,而且他向来是很听自己劝告的人,既然打定主意,那他就会一丝不苟地去执行。无论如何,司徒仪征才是心腹大患,至于其他纤芥之疾大可徐缓图之。 窗下,奚言将悠悠的眼神投向南方,在盘算着如何对司徒仪征下手时,他也没忘记远处有一条汨汨的河流正夜以继日地涌向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真相 这段时间以来,奚清一直很迷茫。之所以迷茫困惑,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漏洞,一个让他十分动心的漏洞 修筑沔水的拨银早已全部到账,但是除了奚清自己外,掌管这些银两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陈越泽。奚清的脸色就像他的心情一样,阴晴不定。 在一个无风的午后,陈越泽被急急召进了奚清的书房,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当陈越泽从奚清的书房出来时,夜空中已挂着满天星斗。 自从与陈越泽一谈后,奚清的心情似是好了很多,再加上去陵江收拾残局的顾致远也已回到沔水,奚清更是显得一派轻松,原本侍奉他的人也感受到这种轻松的变化,不需要每天再提心吊胆地侍候。 也就在这一段时间,每天落在海棠院中的信鸽顿时多了起来,奚言每次阅过信鸽带来的消息后,都漫不经心地随手将那些纸笺在灯上点燃,然后扔入一旁的小瓷缸中。仿佛这就是一些很平常c很普通的消息。 其实不然,这些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势必很快就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但奚言就好像根本不在意一般,每天除了上朝外,其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海棠院中读书作画c焚香调琴。 偶尔出门去找祁安,可这位祁公子却是行踪难觅。自从上一次祁安发现了奚言和安若飞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后,两人间的关系多少有些奇怪起来。 虽说两个人共谋大事,但祁安似是有意避着奚言,有两次奚言去找他,他既不待在府中,也不肯到从前常去的十方大街去。奚言派暗卫暗中留意了几次,发现祁安也只是待在他自己在外城的别苑里,虽然两人的筹谋仍在继续,但奚言多少还是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不应该留下嫌隙。 摸清楚祁安的行踪后,又是一个月皎风清的晚上,奚言再一次在祁家位于外城的一处别苑中找到了他。只是和以往不同,这位祁大公子并没有左拥右抱c倚红偎翠,而是略显落寞地坐在案边自斟自饮。 “寡酒难饮,何不以美人c佳肴佐之?” 祁安淡淡瞟了一眼,道:“此处偏僻,何来佳肴与美人?” “佳肴难得,美人却是现成的。”奚言曲踞而坐,很自然地拿起酒壶,给自己也满斟了一杯,“有崇都城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相陪,我已别无所求。” 祁安明知他说的美人指的正是自己,却无心与他玩笑,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便又斟起酒来自行入喉。 “怎么了,还在生气?”奚言见祁安一副郁郁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那夜的事情生闷气,便出言劝慰道,“就当是我错了,你也不必如此好吧” “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祁安微微一笑,奚言也就懂了。两人都是疏朗大度的男儿,胸中自有丘壑,当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心生芥蒂。 祁安轻轻喝了一口酒,目光似乎变得很绵长,“只是我发现了一件事情,你要小心了。” 奚言怔了怔,他知道祁安向来有爱捉弄人的毛病,于是他并不发问,而是凝眸向祁安看去,唇边也掠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然而,奚言这次猜错了。 祁安并没有在捉弄他,之所以做出这种反应,那是因为这件事情确实不是一件小事 “我知道她是谁了” “你说谁?”奚言的语声依旧很平稳,但深若冰渊的眸中已经浮出一丝冷意,只有在面临危险和紧迫时,这种强烈的冷意才会出现在奚言脸上。 “当然是司乐府中的那位 ” 祁安语调安然,奚言的眼瞳却是猛然收缩,他猛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祁安是怎么知道的?所有的物证都在司徒仪征手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被灭了口那么祁安知道这件事情就只有两种途径,一种是自己,另一种就是司徒仪征,而绝不是祁安那夜说的姚珂。 想不到司徒仪征竟然用这件事情去拉拢祁安想到此处,奚言的语调已经夹杂着丝丝森冷:“你想如何?” “你很喜欢她,”祁安并没有回答奚言的问题,而是毫不避缩地迎上他锐利的目光,“你应该知道,像她这种身份,你和她走的越近,就越有可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到时候你百口莫辩。” “我本来也就没想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奚言反倒静如沉璧,冷冷道,“司徒仪征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祁安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茶杯中,清亮的杯底如镜般倒映出他澄澈的眼眸,与杯中的清润不同,祁安眸中弥散着一层淡淡的落寞。 “你在想沈姑娘,”祁安虽不愿说,但奚言却将他的心事一眼看破,“你觉得我对若飞,和你昔年对沈悠是一样的你于心不忍了是不是?” 祁安的眼神忽而闪动了几下沈悠,这个埋藏在他心底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过了,当年自己与她也曾立下连枝共冢的誓盟,只是如今即使上天入地,却已是芳魂杳杳不可觅,祁安心中顿觉刺痛。 心中虽有波澜,但祁安还是冷声道:“才不是,之所以告诉你,那是因为我还分得清敌友。至于司徒仪征为什么告诉我,那是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信任景元了” “你确定?” “我确定,”祁安很是笃定道,“景元一回来就坏了规矩,他杀了景羡也就罢了,但他还妄图在崇都多分一杯羹这件事情不是谁都能忍得下去的。即使他们已经结为朋党,但司徒仪征仍旧有他自己的想法况且他们想对付的不是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对他们没有坏处。多一个人知道,你就多分危险。” 奚言很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既然他们针对的不是你,你何必来告诉我呢?” 祁安知道奚言还在试探,索性直接将话说开:“把你收拾了,我岂不是首当其冲?” “也对,”奚言轻轻一笑,“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景元和司徒仪征就那么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不知道,”祁安摇了摇头,复又将眼眸垂下,“或许只是因为是宿敌吧,天生的对手,命中注定的敌人,只要你还存在,那他们心中就永远不会安宁。当年桓国候烜赫之时景元就胸有不忿,如今你又隐隐呈虎狼之势,他们如何能不忌惮。” 祁安说的不错,有的人生来就是敌人,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斗争一旦开始,就只有等到其中一方落败才会结束,而落败往往就意味着死。 “既然我与他们是宿敌,那你我之间呢?”奚言笑看着祁安,眸中却是一派狂傲,“等到他们两家尘埃落定之后,莫非你我也要拔刀相向?” 对于此问,祁安且笑不答。 又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你我又岂是朋党?我们虽算不得是刎颈之交,却也可称是谊切苔岑。若只因利尽就相斗的话,岂非玷污了这些年的相互扶持之情?” 奚言并未接话,而是转头与祁安相视良久,忽而,两人同时开怀朗笑。 所谓桃花潭水,不外如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六月雪 夜色正浓,酒意更浓。 人在微醺时,往往会借着酒意说出许多平时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此时的奚言和祁安就是如此。 两人本是相对而坐,但半个时辰前祁安酒劲上头后,就跑到了奚言的那一边去。 两人勾肩搭背,完全没有了平时楚楚谡谡的那般模样。此情此景若是被他俩的熟人看在眼中,必定要瞠目结舌c大吃一惊。 “我跟你说哈,”祁安嫌一杯一杯喝不过瘾,早已将酒盏扔朝一边,拎着酒壶大着舌头道,“上次我在玉栏院,和暮雨姑娘玩了一招貂蝉拜月” “你上次说的不是西施浣纱么?”奚言眉毛一挑,毫不留情地就揭穿了他,“不过都差不多,反正都不用你出力是不是” “去,”祁安恼羞成怒地将奚言推开,故作神秘道,“我的力气可要用在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过来过来,”祁安一面招手,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掌心掂了掂,很是得意道,“猜猜这是什么?” 奚言移目看向祁安手中的瓷瓶,只觉得这个瓶子很是普通,于是随口道:“五石散?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说着,奚言就将瓷瓶从祁安手中夺了过来,细细打量,正当他准备将瓶塞拔开时,祁安突然厉喝一声,“别动!” “怎么了?”奚言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厉喝吓了一怔,手上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难道这里面的东西有毒?” “这是六月雪” “六月雪?我只听过六月飞雪的故事,却不知这六月雪到底为何物” “你当然不知道,”祁安一副轩轩甚得的表情,再次拎起酒壶灌了一口,才缓缓道,“这是鸡尾山寒水山庄赵先生的新作。” “怎么会在你手上?”奚言有些不明白,寒水山庄赵家世代行医,现任庄主赵珩昱更是仁心仁术,着手成春。但世人只知赵珩昱医术高明,却不知他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制毒本事。 “我花了重金,他自然肯卖给我,而且我家与赵家也有些交情。” “为什么叫六月雪呢?” “要是平白无故让你大病一场,你冤不冤?”祁安眯着眼看了看奚言,“若是让你两个月病得下不了床,岂不是要冤得六月飞雪?” “好手笔,”奚言由衷称赞了一句,“原来司徒贺的那场病,竟是你的大作。不过我不明白,司徒贺那样谨慎的一个人,你是怎样让这六月雪近了他的身的。” “那就不得不夸夸这六月雪了,”祁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摇头道,“赵先生确实鬼斧神工,这六月雪使用极为方便,只需要每日用手指蘸取一丁点抹在枕头上,就能叫他防不胜防。他病了那两个月,也只不过用去了小半瓶而已茶水饮食他万般小心,却百密一疏忽视了收拾房间的人” 祁安脸上露出愉悦的神色,他确实将这件事情视为得意之作。若不是司徒贺称病不朝了两个月,景家又怎么可能一下子窜出来呢这些日子景家风头太盛,皇帝面上虽没说什么,但暗中已经叫人留意着景氏一族的一举一动了。 “看来你烧火的工夫确实不错。”奚言淡淡地笑着,眸中却也掠过一丝冷冽的意味,“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嗯,”祁安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景家这锅油已经烧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准备着倒水了?” 面对祁安灼灼的目光,奚言却是摆了摆手,道:“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恐怕我就要先行落败了。” “你是指司徒仪征?”祁安嗤笑一声道,“你想从那件事情当中脱身出来,杀了他是唯一的办法可我不认为你能杀得了他。” “不一定,”奚言容色安然,平心静气道,“谁还没有弱点呢?我有方法,但我快要没时间了,司徒仪征手上已经有我和若飞过往甚密的证据,如果我再不动手,恐怕你就只有在来年清明偷偷对我遥祭一二了。” “这样啊,”祁安将自己和奚言的酒盅都满斟烈酒,先行举杯入喉,“那我且祝你马到功成吧。” 祁安虽这样说,可他心中却毫无把握。他至死都不认为奚言能杀掉司徒仪征,并不是他不相信奚言的手段,而是因为他知道司徒仪征手下的护卫有多严密,不管是下毒也好,还是强杀也罢要不露马脚地杀掉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虽是祝酒,但祁安知道这也许就是诀别酒,而他心中也已经开始盘算,如果奚言失手,自己要如何以一己之力与景家和司徒家相抗衡。 心下虽然失望,但祁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快了,”奚言并不想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兹事体大,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变故,“你若是觉得我必败无疑,那我明日就将后续的一干计划全部交给你。” 祁安轻哼一声,讥讽道:“我还不是这样过河拆桥的人,有点儿信心嘛。” 奚言微微低下头去笑了笑,他向来是行事周全的人,但对于这件事情,他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失败,自己就要粉身碎骨。 祁安似是看出他有些妄自菲薄,便将手掌伸到奚言面前,奚言看他如此,也伸出一只手将他用力地握住。此时此刻,两人之间没有算计也没有阴谋只有两颗赤诚的心在相互激励着。 “明日旬休,后天就是春猎,咱们好长时间都没有比试过骑射了,这回要好好过瘾才是。” “这是自然,”祁安眸光流转,似是又想到那些曾经驰骋追逐的风华岁月,悠悠道,“我们都三年没一起骑马打猎了你的骑射还是栾哥哥手把手教的,想当年大家都还没有加冠你c我c还有景羡和司徒仪征,哪天不是鲜衣怒马,风流快活可自从入了这朝堂,曾经的好友也开始算计,更有甚者已经魂归九泉了” 祁安这么一提,奚言也想到了过往岁月中那段少年热血c飞鹰走狗的日子只是一晃眼,当大家的利益有了冲突后,曾经所谓的相视莫逆全部都化为凛冽如霜的杀意。 “往日毕竟是往日了,何须执着于过去呢” “是啊,”祁安本就不是喜欢伤怀的人,方才也只不过是想到了些往事而已,后天的春猎在他眼中算得上是一种消遣,可在奚言眼中,此次春猎无异于一场战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春猎 转眼间已是草长莺飞的三月,每年的春末,大赵都依制要举办一次围猎。年年春猎都声势浩大,规制远胜秋猎。 这一天,崇都城城门大开,皇家的仪仗绵延着缓缓出了崇都城,街道两侧百姓纷纷驻足观看,都希冀着能亲眼睹一睹天子的威严。 长风猎猎,一队扈从骑着高头大马,首当其冲地在前方为皇帝开道,紧随其后的是十二个士兵高持着的龙旗。皇帝的玉辂被禁卫军前拥后簇着,往后隐约能看见高高的雀翎扇和玄武幢。禁卫军之后才是各大府邸世家的车马,至于再往后的,就只有各个府司的队伍了。 自从成为司乐后,这是安若飞第一遭出崇都城,前面皇家和世家的车马仪仗极尽奢华,而往后的各个府司就只有一架极为普通的马车而已。司乐府中,虽然随行之人众多,但安若飞是唯一能够乘车的人。估摸着已经出了城,安若飞才小心地挑开车帘,上下打量着郊野景象。 暮春时节,道路两旁的野草已经长得很深了,草丛中三三两两地开着些许不知名的野花。远处,山峦也恢复了苍翠的颜色,正是清晨,远山边朵朵彤云出岫,云蒸霞蔚间,风景难得的好。 不觉间,安若飞看的出神,自从入了司乐府,她就再也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外面的景色。 队伍中间,正好是各个世家的人和一众随行的朝臣,年纪大的文官们自然是坐在马车中,至于武将和年轻的公子们,当然更愿意骑马。 奚言今日一袭玄色窄袖束腰锦袍,束一顶银色发冠,整个人英姿勃发,很是济楚;至于他身侧的祁大公子,则是一身暗红色的骑装,腰间束一条镶玉革带,更是显得他风流倜傥,再加上他那招牌式的笑容,还未出城时就引得路边的大姑娘和小媳妇纷纷对他暗送秋波。 春猎向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一项仪典,世家大族之间本就喜欢攀比,在这样露脸的时候,大家自然都将府中最好的马匹拉了出来充当坐骑。 奚言和祁安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这两匹马都是难得的良驹,一匹毛色紫红,一匹毛色纯黑,都散出油亮的光泽,再加上品相不凡的辔头马鞍,更显得凛凛威风。 祁安挑眼打量着奚言坐下的这匹飒露紫,出言道:“想不到你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一个人,竟骑这样风骚的马。” 这话本就是瞎扯,飒露紫本就是当世名驹,毛色紫红光亮,何来风骚一说但祁安实在是无聊,便想尽办法地逗弄奚言。 “你说什么?”奚言显然也是被这句话给惊到了,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我的马怎么了?” “没什么,”祁安也觉得自己说的牵强,百无聊赖地看着马蹄踢起阵阵尘土,懒散道,“崇都距围场不过百里左右,却要慢慢悠悠走上一天,实在是难受的很。” 奚言嫌弃地看了祁安一眼,挑拨道:“人数众多难免如此,你要是嫌慢,大可一骑绝尘而去。” 祁安倒是一副乐乐陶陶的样子,轻轻扬着马鞭,语调也很是轻松,“越过龙辇,我还没有这个胆子。不过,我们倒可以赌一局。” 奚言一听也来了兴致,忙道:“赌什么?” “自然是赌赛马,你这匹是飒露紫,我的是盗骊,两匹马不相上下。我们往崇都的方向走,先到城门者赢,如何?” “有趣,”奚言饶有兴致,目光却盯着祁安腰间短小的配剑,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是赌,总得有点彩头才是” 祁安见奚言如此,扬了扬眉毛,一脸了然道:“若是你赢,此剑就归你。可若是你输,你拿什么给我?” 奚言朗声一笑,“那就要你腰上的佩剑,若是我输了,海棠院中你要什么便拿什么,我绝不阻拦。” “好,一言为定!”祁安生怕奚言反悔,急忙说道。 两人击掌为誓,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旋即勒紧马缰,掉转马头。两人扬手挥鞭,坐下宝马嘶鸣,奚言和祁安几乎不分先后绝尘而去,正是潇洒公子,倜傥风流,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临近傍晚,浩浩荡荡的队伍才终于到达围场,围场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临近入口的一块却早已被清了出来,做安营扎寨之用。 明黄色的皇帐比其他营帐高出一倍,被禁卫军和其他随驾的营帐密不透风地拱卫在中央。周围的营帐虽不及皇帐那样巍仪,但帐内仍旧被布置得很舒适。 按照往年的规矩,到达围场的当晚都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夜宴,皇帐正前方的空地上早已准备好了篝火,但不知为何,天幕已渐渐黑下去,还是没有夜宴的旨意传来。 又过了一时半刻,皇帐中才有小太监手捧诏书而来,说是皇帝车马劳顿,身体略有不适,已到元妃帐中歇下了,今晚夜宴取消,令诸臣自行安排。 听闻这个消息,众位大臣其实都还是比较乐意轻松的,大家本就不爱拘束,如今晚宴取消,大家都可以自由些。但皇帝身体抱恙也不是一件小事,递折请安之余,更有些臣子想法设法打探起消息来。 既然不必参加晚宴,安若飞的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本就不喜欢见那些人,如今晚宴取消,她自然就没有了这个顾虑,早早地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司乐府的营帐相比其他府邸,已然是扎在了外围。正当安若飞安坐在帐中休息时,一个人影却出现在了帐外。 安若飞心中一惊,随即又安稳了下来。这个身影她是眼熟的,正是奚公子身边的奚云。她披上外衫掀帐走了出去,看向奚云道:“可是他叫你来见我?” 奚云轻轻点头,悄声道:“公子和祁公子他们在宴饮,不方便脱身来这里见您,我特来帮他来传个信。” 听他这么一说,安若飞心下旋即了然,低声问道:“是不是他会在猎场上动手?” 奚云环顾四周,悄声道:“司徒公子已经勾结了一批御史,只等回崇都就联名弹劾公子与您私交过密,然后再把您的身份揭露出去所以若是再不动手,您与公子就都要成仁。” “我我知道了。”安若飞还是有些紧张,手心也微微涔出细汗,“那我要做什么?” “您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千万别在那人面前露了马脚。而且,司乐府的随从中已经有了他的人。” 说罢,奚云复而离去,未留下一丝踪迹。 安若飞揪紧自己的衣摆,又深吸了一口气此事太过铤而走险,若是不成功,自己和奚言便要杀身成仁。 当奚云回到奚言身边时,宴饮已经结束。奚言正安坐在帐中,于烛光前把玩着一把小巧的短剑,看起来神情轻松安逸,没有一丝凝重紧张的颜色。 “怀安所产铁矿品质最佳,这把短剑更是采用百炼钢淬火煣制而成,可斩金断玉c削铁如泥,而自身不会出现一个缺口。” 说着,奚言屈指在剑身上轻轻扣下,短剑随即荡出一声悠扬的铁吟,剑身在烛火映照下泛出冷冷寒光。这柄剑,赫然就是祁安白天所配的短剑。 奚言凝目欣赏着这品相不凡的短刃,悠哉道:“短是短了些,但可以轻松纳入衣袖中。祁安将它输给我,我也能算是物尽其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林中猎风 司徒仪征率领随从进入密林深处后,就不断循声搜寻着野兽的踪迹。林子深处树木高大,繁密茂盛的枝叶遮蔽了太阳,光线乍然昏沉暗淡下来,大家的视线都变得有些迷蒙。 “跟紧了!”司徒仪征对自己的侍从大声厉喝着,一面仔细听寻时近时远的野兽嘶吼声。一行人就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搜寻着,除了风刮过林涛的声音外,耳边就只有马蹄踏碎土砾的响声。 密林深处似乎只有司徒仪征的人马,虽然周围环境有些阴森渗人,但司徒仪征一向是唯我独尊惯了,此时仗着人多势众,倒是也不怵。 就在奚言策马进入林中的同时,司徒仪征也明确听到猛兽的嘶吼。这几声嘶吼与前几次若即若离的感觉不同,司徒仪征很笃定地判断了猛兽所在的方向,他眼中突然放出烈烈精光,扬手就是一鞭,狠狠甩在马儿身上。 坐下逾轮顿然吃痛,须臾间就如利箭般朝着林子深处飙发狂奔而去。手下人见司徒仪征已经冲出去了一段距离,纷纷紧跟着夹紧马腹,唯恐跟不上少主的脚步。 也就在密林另一头的不远处,奚云满头细汗伏在飒露紫背上,抓紧马缰的手都由于太过用力而露出青筋,他不停回头张望,面色甚为紧张。 坐下的飒露紫已经因为疲累和惊惧而喷出灼热的鼻息,身后不远处,一头熊死死紧追不舍,这头熊显然已经发狂,暴怒的野兽显然随时都会追上来,然后掏挖出猎物的内脏而飒露紫垂梢般的马尾后,一只浑身裹满蜂蜜的野兔被拴在绳索上,在地上急速拖动着。 马背上的奚云很小心地控制着飒露紫的速度,既不敢让熊追上,也不会跑的太快,使发狂的熊失去踪迹。 而这样的危机显然是司徒仪征预料不到的,他现在十分急切,一心只想着猎熊不知不觉间,竟将所有随从远远甩在身后。 司徒仪征坐下宝驹乃是当世名马逾轮,速度极快,体力也极好,随从们骑的军马根本无法追上逾轮的速度。 一开始随从们还能看得见他的身影,时间一长,司徒仪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随从的眼中。此地林深树密,一众随从都心慌起来,快速商讨之下,十几个人又四散开来,分别去寻找司徒仪征的下落。 但此时此刻的司徒仪征仍旧浑然不觉,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早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而熊的吼声也不复方才的清晰只是远一声c近一声的嘶吼着。一时间,司徒仪征再次陷入根本无法正确判断方位的境遇中,他只能不停在密林中兜转,孤身深入到密林的更深处而不自知。 此处已经没有了路,四周都是半人高的杂草,但司徒仪征跨在马上,仍旧没察觉自己身后已空无一人。 在距司徒仪征不远处的密林中,一袭黑袍的奚言早已隐匿在此处。见司徒仪征独自策马而来,便亦步亦趋地小心跟着他。 奚言坐下马儿的 四蹄早已缠上了布条,林中又随时都有风声乱作,而司徒仪征也一心扑在猎熊上,多方巧合下,司徒仪征根本听不见离他不远的马蹄声。即使偶尔听见了,他也只以为是自己的随从。 熊的嘶吼声似是更近了,司徒仪征猛地抬头像右前方看去,眸中露出志在必得的激动之色,也就在这一刻,一支箭自他身后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地穿过他的喉咙。 威风堂堂的男人身形一滞,登时从飞驰着的马背上摔落下来,毫无挣扎地伏在地上。他的双目依旧圆睁着,却永远失去了任何光芒。 见司徒仪征倒地而亡,奚言才缓缓策马从阴翳的树丛中现身出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行云流水般翻身下马,又朝着逾轮身上使劲甩了一鞭,可这匹马的动作却让奚言眼中凝出一丝沉重逾轮吃痛后,本该向着密林更深处狂飙而去,但这匹白身黑首的名马却盘桓在原处,清泉般的眸中流露出对这地上这具冰冷尸首的眷恋和不舍。 奚言无奈地长叹一声,再次将手中长鞭甩出。这一次,马鞭的落点不是在马背上,而是它那黑如墨玉般的面首,逾轮发出一声惨痛的哀鸣,终于向着密林深处奔去。 逾轮远去后,奚言俯身蹲下,将插在司徒仪征喉咙中的箭一把抽出,稍稍端详后便将它远远扔在身后的草丛中又伸手在司徒仪征身上摸索了一阵,奚言终于找到那件至关紧要的证物。 将那块不大不小的玉牌收入怀中,奚言才又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直到此时,他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回原处。 射杀司徒仪征,可确实是耗费了他太多心力。围场上,每个人带出去的箭都有定制,若是用箭壶中的箭射杀他,势必会留下把柄。所幸林中多生桦树,桦树木质坚硬,做成木箭可以轻易穿透人的喉咙,也得益于此,奚言才大胆制定了这个计划。 一直回到树林外围,奚言才看见正在不远处等候着自己的奚云,他打马行至奚云身边,见他除容色有些疲倦外,浑身上下并无一丝异样,就知道他早已把所有东西都处理的一干二净。 此处虽无外人,但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奚云只微微点了点头以示一切妥当,便一脸轻松地跟在了奚言身后。 浅林的树木稀松了许多,光线也很是柔和,奚云仰首看了看辉宁的天光,随口道:“公子此行收获如何?” “止两三野兔尔”奚言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林中风景,即使是刻意压低过语调也甚是乐陶,“只是猎到了一阵风” “恭喜公子了”奚云也很快活,数月以来的压力瞬间缓释,他此刻轻松的像一阵风 “走吧,要是再不出去在我们之后的人就少了。” 说罢,两人换过坐骑,一前一后向着营帐的方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掩护 天青明黄的皇帐是整个大营中最令人瞩目的一顶,还未行至营地,奚言就可以看到帐顶上的龙旗在风中飘扬。 策马向前行去,奚言却发现营中似是出了不小的事,几名太监引着位太医匆匆忙往中心赶去,奚言转头与奚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些怀疑的神色。 下马后一打听,原来皇帝在林中追鹿时不慎坠马,随行的所有太医都被请到了帐内。皇帐早已被禁卫军严密护卫起来,伴驾而来的妃嫔中只有元妃位份最高,此刻也寸步不离地陪护在皇帝身边,等闲不允许外臣见驾。 帐外虽满满地围跪了一群大臣,但也只能从太监的只言片语中打探一二。 “陛下向来精于骑射怎会至于坠马受伤?”奚言紧拧着眉头,转向奚云道,“你想办法去找一下姑母身边的女史,问一问姑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奚云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执行,留下奚言独自在帐中沉思。 虽是出游在外,但帐内的熏球里还是燃着沉水香。在这种熟悉的氛围中,奚言更能清晰地分析和思考。 皇帝在此时受伤,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与主君的身体比起来,司徒仪征的失踪就显得不那么紧要起码在皇帝尚昏迷的时候,司徒家只能凭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人手去找。 眼看天色将晚,偌大的密林中,连奚言自己都不敢说能找到射杀司徒仪征的那处深林,更何况是司徒家的卫队侍从即使能找到,也是今天以后的事了 刚刚把手边的茶抬起来喝了一口,奚云便掀帘而入。 “如何?” “皇帐周围严密得很,不过听娘娘身边的女史说,陛下已然醒了。虽并无大碍,但太医说要静养,元妃娘娘就遣散了皇帐外的一干大臣,还吩咐不准去打扰陛下休息。” “哦”奚言微露一个了然的表情,转而又问,“司徒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司徒仪征身边的侍从就都回来了,他们在林子中就已经走散,直到最后一人回来时,才发现司徒仪征失踪。司徒家已经派出好几拨人进去找了,可都还没有消息。况且如今陛下还病着,上面也没有人为司徒家做主,司徒家也不敢声张。” 奚言看着外面渐渐升起的月亮,悠悠道:“林子里天黑的早,想要找到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司徒仪征虽然已经除掉,他手下的人依然还掌握着不少对我们不利的消息,放鸽子回去吧让崇都的人把司徒仪征私下培植的人拔干净。” “已经传回去了,您宽心” 一夜已过,皇帝的伤势已稍稍缓和了些。而大病初愈司徒贺却愁容满面,自己的儿子在茫茫密林中杳无音讯。已经快一天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司徒仪征作为司徒贺的独子,对司徒家而言意义十分重大。若是司徒仪征真的已经惨遭不幸,那么自己在司徒家的号召力,以及司徒氏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会遭到削减。 司徒贺不愿意再想下去,他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司徒仪征一定要活着! 可惜,这位司徒家家主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了。搜寻回来的人,看着司徒贺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禀家主,公子的遗体,已经找到。”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已经细不可闻。 司徒贺不是没有准备,可当他真正听闻这个噩耗时,撕心裂肺的痛楚仍让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感觉从头上传来,司徒贺几乎已经背过气去,他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用力撑着自己的身躯,不让自己跌坐下去。 过了片刻,司徒贺才用手扶着自己的脑袋,无力地说道:“人抬回来了么?” “就在帐外” 司徒贺惨痛地闭眼,颤颤巍巍起身向帐外走去。帐外的侍卫从未见家主的步履是如此沉重,一众侍卫都不约而同地垂下眼,连呼吸也尽可能屏住。 司徒贺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原本跟随在司徒仪征身边的随从,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司徒仪征身上。 司徒仪征的眼睛仍旧圆睁着,皮肤呈现出死亡的青灰色。喉咙正中,可怖的血洞外一条已经干涸的血迹蜿蜒朝下,而他胸前的衣襟,也早已被渗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 看到独子如此惨死,司徒贺的眼眶早已布满愤怒的血丝,苍老的手抚过冰冷圆睁的眼睛司徒贺再也无法看这具冰冷的躯壳,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司徒仪征的尸首抬下去 司徒贺嘶哑着声音,低声怒吼道:“凶手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家主如此,一群属下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开口。司徒贺颤巍巍地指向为首一人,“你是侍卫长,你来说。” 那人上前一步,将昨日在林中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不知是不是他忘了,在禀告的时候,侍卫长遗漏了司徒仪征为什么会进入林子深处 司徒贺深吸一口气,逼问道:“那你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有。”侍卫长忙不迭地捧上一根沾满血迹的树枝,“属下等在发现公子的不远处,似乎是找到了凶器。”说着,侍卫长赶紧呈上一支树枝削成的箭矢。 “这是什么?”司徒贺问道。 侍卫长赶紧回答:“此箭是桦树的树枝削成,林中多生桦树,桦树木质又十分坚硬。但是若要以此为凶器,想来此人箭术必然十分高明,力道也大。” 司徒贺紧紧地握起拳头,“你们在进入林子后,都遇到些什么人?” 侍卫长低下头,思索了一番,才回答说:“我们走的那个方向人少,只在外围遇到过平远侯府世子,奚家的三公子,靖国公和靖小公爷,还有辽王殿下但去到林子深处后,就再没遇见过别人。” 司徒贺长叹一口气,“下去吧,此刻陛下还在休养,待陛下休养好以后,我一定要去求陛下,让皇家内卫来调查此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回銮 今年的春猎无疑很不顺利,皇帝坠马受伤,而司徒仪征身死的消息也传遍了整座营帐原本声势浩荡的队伍,表面上已被浓浓的凝重气息所笼罩住。 连续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今日已经没有人再进林子去打猎了,所有人都留在大营中,既没有设宴聚会,也没有人随意走动。对于皇帝的伤势,每个人在关心之余都表现得诚惶诚恐;但对于司徒仪征的死讯,大家又都抱着不同的态度,至少在自己的营帐中,不少人已经开始拍手称快。 与司徒家营帐中小心翼翼的紧张气氛不同,奚言的营帐里自始至终都弥漫着一股轻松。炭火上早已熏烤着一只野兔,桌案上的琥珀杯中也盛满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 随意翻看了几页带来的闲书后,奚言就意兴阑珊地将书丢到了一边,斜卧在铺着狐皮的软塌上,奚言在安适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倦怠若不是因为实在不方便,他也很想去见见安若飞,很想将她带到这里好好享受一番。 就在他昏昏浅眠时,营帐的门帘被掀开,奚云见他闭着眼,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回来了?”奚言带着很浓的鼻音,半睁开眼问,“可有什么消息?” “您没睡?” “醒了,怎么样?”抬眼向帐外看去,此时天色已黑,想来事情应该有进展了。 奚云点点头,将桌案上的茶举到唇边一饮而尽,又抹去嘴角的水渍后,方才撇嘴道:“司徒仪征的尸首到底还是找着了,今天下午抬回来的时候,尸体把大家都吓着了。我说公子您也太狠了,司徒仪征的死相,那叫一个难看” 奚言微微颔首,示意奚云继续说下去。 “还有,司徒家从崇都请来的仵作刚刚已经到围场了,现在估摸着正验尸对了,司徒家的人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还带回了一根树枝。” “树枝?”奚言剑眉一挑,“你看清楚了没有?” 奚云皱着眉摇头道:“司徒家的人捂得紧,我不敢太明显。那树枝不会是那个吧?” “一定是,”奚言的语调十分笃定,紧接着就做出了自我检讨,“这里确实是我大意了,不过司徒家找到了树枝也无济于事。” “那便好,”奚云一颗陡然悬起的心刚刚落下,又听他问,“陛下知道这件事了没有?” “还没有,元妃娘娘一直在皇帐里照料着,太医也一直在,元妃娘娘还吩咐外围的事一概不准去打扰陛下,所以这件事还没有上达天听。” “这次姑母伴驾而来,反倒成了我的一大助力,”奚言捏着自己的下颌,思索着道,“但无论如何,司徒贺一定会去求陛下让内卫调查此事,而陛下也一定会应允司徒贺的请求查就查吧,反正查不到我头上来。” “皇家内卫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的”奚云略显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况且在春猎上动手,明摆着就是不把天子威仪放在眼中我 只怕我们的准备不足。” “我已尽我所能”奚言的眼中平静无波,“若是这番布置还要败露的话,那只能是天要亡我。况且我觉得陛下也是乐于看司徒家的,要不然的话,他扶植景家做什么?我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对于这样一位主子,奚云只能在暗中撇撇嘴,又接着道:“司徒家已经开始自己查了,但收效甚微连出了两件事,圣驾日内也会回銮。” 还不必等日,第二天清早,皇帝就下旨准备回銮。来时声势浩大的春猎就这样惨淡收场,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淡淡阴影,司天监更是开始彻夜彻夜的观星。 春末正是雨季将至之时是夜,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将空气中所有杂乱的气息都清洗一空。 天地间湿漉漉的,已经是回銮的时候,只有司徒家的部分人马还请旨留在围场。皇帝体恤司徒贺痛丧独子,特地应允司徒贺请求,要内卫留下一些人来,彻查司徒仪征被射杀一案。 圣驾回銮,队伍仍旧和来的那天一样,散发着不可冒犯的天威。只是司徒家的人远远地吊在队伍最末尾,一行人脸都露出哀肃而黯淡的神色。由于这是皇室的行伍,司徒家的人不敢逾矩,所以司徒仪征的尸首没有用棺木收殓,只拿白绸裹住,放在司徒贺的马车中。 祁安看司徒家的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便驱着马赶到奚言身边,吊儿郎当地看着他,“司徒家这回可真是伤及根本了毕竟魂归九泉的是家主的独子。只是司徒仪征一死,这大赵第一士族,又到底还能再辉煌几天?”说到“大赵第一士族”这几个字的时候,祁安的语气颇有不屑的意味。 奚言斜睨了祁安一眼,漫不经心道:“这大赵第一士族还能再辉煌几天我不知,不过我看你,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还未来得及恭贺,”祁安压低了声音,笑意晏晏地看着他,“了却一桩心事感觉如何?” “心情舒畅c盛世太平c岁月静好这个回答满意么?” 祁安朗声一笑,“司徒仪征向来刻薄寡恩,又极其阴毒现在虽然大家表面上不说,但恐怕有些人心中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你说你自己?” “我?”祁安很欠揍地扬了扬眉,“我向来都是笑得最快活那个现下少了一大强敌,我自然是要笑出声的。” “你啊,”奚言淡淡瞥她一眼,“如此猖狂,迟早被雷劈死” “本公子无所谓”祁安语调悠悠,策马越过奚言而去,所谓鲜衣怒马,不外如是。 仅仅是一个春猎,一来一回,情形便已大不相同。奚言心中不断盘算着,距司徒仪征被杀到现在,三天已过想来崇都城内对司徒仪征手下的清洗工作也已经完成。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司徒仪征身边还有一个最得力,而且知晓一切的谋士不知此人的命,是否已经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刑案 司徒仪征的死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得很多人喘不过气来,但奚言显然并不在那很多人的范围之内。每天下朝后,他还是可以在海棠院中安闲地享受着四时之乐。 但司徒仪征被杀一案实在太过震撼,在皇家猎场杀人,不仅触犯国法,更是触怒天威。不仅皇帝下令内卫参与调查,连司徒贺也时时给刑部施压。可是就算刑部和内卫联手调查了半个多月,此案仍旧是毫无头绪。 奚言虽在刑部任职,但司徒仪征被杀一案并不归他管。身为奚家的嫡公子和本案的凶手,那些来自司徒贺和皇帝的压力在他眼中更是轻若鸿毛。每天下朝他还是能悠哉悠哉地信步回府,就在他今日出刑部衙门时,奚言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温列。 “温大人,”奚言笑意晏晏,迎面便走了过去,“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看到温大人当真是意外之喜。” 温列也看到了奚言,忙拱手为礼:“奚公子,怎会说是意外之喜呢?”他温列虽是三品的京兆尹,但在崇都城中,三品的官员一抓就是一大把,即使他这个三品官在面对着这些官职稍低于他的氏族子弟时,温列也不得不把身段放低。 “哦?”奚言似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道,“难道这些日子温大人不忙着办案么?还是说案子已经结了?” “办案?什么案?”温列此时确实有些糊涂,他此次来本就是将一些卷宗移交刑部,手上已经没有积压的案子了。仔细思索后,他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桩入室杀人抢劫案还没有了结。但思及此处,他还是有些想不通,这桩案子根本没什么要紧,奚言这样身份的人按理说根本不会知道。 正当他冥思苦想之时,奚言就主动给他解了疑。 “就是一个多月前石鼓巷中的那桩案子,”奚言见他面露疑色,又问,“难道不是刑案?” “这倒不是,石鼓巷确实出了件凶案,”温列心中疑云大起,却还是极有分寸地问道,“不过公子身在内城,却是如何得知外城的事啊?” 奚言释然一笑,“说来倒也不是我亲眼所见,是祁安告诉我的。” “祁公子?”温列闻言更是大惊,忙问,“他又是如何得知?” “这我就不清楚了,”奚言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笑道,“不过他向来喜欢流连于十方大街,或许是在那听到了什么消息也未可知啊。” 温列仔细一想,发觉十方大街确实就在石鼓巷隔壁,而且祁安的风流浪荡也是人尽皆知的,心下也就没有了疑虑,即使心里对祁安颇有微词,也不敢宣之于口。 “不过祁安这个人倒是有趣,”奚言看温列陷入思索,又说,“这件事按理说不该外传,但也不知道他是发什么神经,那天宴饮时他酒后失言,一时就把这事给说出来了。莫说我,就连景元他们也是一脸震惊” “怎会如此?”温列一时间如遭雷击,景元如今 可是一部尚书,既然宴饮上有他,自然也会有其他几部的官员且不说他面前的奚言就是仅次于刑部尚书的侍郎 温列一时目瞪口呆,半晌后才讷讷道,“此案虽影响不大,但此时仍属于我京兆尹衙门内的秘要,按规矩不该外传。祁公子身份再如何高贵,却也不该将此案宣之于口啊” 温列这话说得堂皇,但他心里烦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原因。这件案子虽线索明确,但追查数日凶手都没有露出行踪,更没有再次犯案。温列本想任它变成无头公案,最后不了了之。但眼下此案突然被这么多官员知晓,他就不得不在这件小案子上下大功夫了,否则年终吏部考核时把这件事翻了出来他这个京兆尹恐怕就做到头了。 想到这里,温列的鼻尖已微微渗出冷汗 奚言似是察觉到他的紧张,轻描淡写道:“不过温大人精于刑名,此案应该不难办。” “不难,”温列侧过脸去,悄悄抬手拭去鼻尖汗珠,转身拱手道,“不过此案未破之前仍是我京兆衙门之秘要,还请奚公子不要再外传,也劳烦奚公子知会祁公子一声,请他也不要再外传。” “放心,”奚言很是随和地摆了摆手,“此事再传也传不到哪去了。许尚书都已经知晓此事,您又何必那么守那些陈规呢?” “许尚书?”温列几乎是失声而呼,一时间如临大敌,“他又是如何知晓的?”许宾身为刑部尚书,若是他也知道了此事温列这时只觉得头大如斗。 奚言“哦”了一声,道:“这内城本就不大,各部衙门相隔也不远,虽不至于一传十十传百,但眼下也总该有十多个人知晓了” 十几个人看似不多,但温列深深明白这些人背后所蕴含着的能量。虽说他们不至于将目光都落在这桩案子上,但要是其中哪个人在以后突然想到此案,再随口问一句 “不过您也不必担心,”奚言很察言观色地适时“劝慰”了一句,“都城中出了凶案,那也应该是禁卫军金吾卫维护都城治安不力的原因,再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不是?” 奚言这么一说,温列又想起一件事,出了凶案虽是金吾卫当职不力的缘故。但凶案既然移交京兆尹府查办,那就不关金吾卫的事了他本还想着能推卸责任,但此时被奚言一点,他发现这也是行不通的。 思虑至此,温列额头上更是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匆忙就拱手告辞了。 看温列几乎是一路小跑而去,奚言再也绷不住脸,转身就露出了一抹颇为自得的微笑。 他本不想来,但温列查案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要是再不给他施加些压力恐怕自己的计划就要跟不上了。 而刚刚告诉温列的那些话大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之所以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告诉他,是因为奚言早已笃定,温列不会也不敢去证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逆教 松树在冬日里被大雪摧折时,往往能展现出其不凡的韧性,等到雪积累的足够多c足够重的时候,原先被雪压住的枝条反而会向上弹起此时的温列就是那棵松树,而他心中的紧迫感和无处不在的压力,就是那场雪。 月已中天,可温列仍旧在京兆尹府中,他并不是不想回家,只是手头上的案文还没有写完。而这一份案文,明天一早必须呈送到刑部尚书许宾的桌案上。虽然温列已经很累了,但他只要想到马上就能甩掉这个烫手山芋,眼下再如何疲累他也就都能忍受下来 就在两天前,也就是温列在刑部外街上遇到奚言的那天,奚言轻描淡写地对温列说了一番话。回到京兆尹衙门后,温列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派人对石鼓巷杀人劫室一案重新调查。 可谁也料想不到,在死者家中取证时,衙役竟意想不到地发现了一个暗室。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暗室中藏的东西当暗室中的那些东西被一件件呈递到温列面前时,他心中在后怕的同时也有些庆幸 想到这些,温列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要是此案以后被翻出来的话,那他面临的可不仅仅是渎职这个罪名 月开始西沉,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温列那颗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处。此时他面上早已没了先前的焦灼,甚至还带着些洞悉世事的自得,他的眸色也变得悠沉起来。因为他知道,当这篇案文被呈递到御案上的时候,也就是崇都城甚至是整个大赵要掀起血雨腥风的时候。 就在温列奋笔疾书的同时,海棠院中也仍旧点着一盏孤灯。 奚言也在等待,自从那天见过温列后,他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和温列自以为洞悉世事的得意不同,奚言更多的是行云流水般的运筹帷幄。 他在下一盘棋,早在开局之时,他就已经将黑子牢牢握在手中。既然抢占了先手,他就相信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当每一颗子都按照他的布置落在棋盘上时,他心中也就更多一分把握。但他的对手同样不容忽视,因为他的对手不是奚清,不是景家而是整个朝局。 就在温列将案文呈递刑部的当日,这宗原本不起眼的凶案就震惊了整个朝堂,使得朝廷震惊的不是凶案本身,而是凶案背后隐藏的东西。 那天京兆尹府衙的人再次到死者家中取证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暗室,暗室中有许多信件,而这些信件的内容全都指向了一个民间组织——太平会。 自从二十多年前民间突然冒出个太平会后,这大赵朝廷就基本没太平过。 太平会的来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有人说太平会是前朝余孽为了复国而建,也有的人说是西边的敌国为了渗透大赵而成立的但无论如何,太平会的目的就是要颠覆大赵朝廷。 也正因如此,太平会一直以来都是大赵朝廷的一根背上芒刺,自太平会成立以来的二十几年中,大赵朝堂被他们刺杀身亡的官员就不下十位。而且这些官员要么身为封疆大吏,要么手握朝中机密 不过大赵官府也不是吃素的,组织了数十次搜捕围剿后,太平会的气焰也慢慢消弱下去。再加上这十余年来大赵风调雨顺,百姓不愿造反,太平会的教众也慢慢少了下去。 此番在崇都城中发现了如此明显的踪迹,不仅朝野一片哗然,皇帝更是在早朝时直呼猖狂,勒令京兆尹将此案移交刑部,并敕令刑部在两个月内破案,将太平会在崇都城内的势力连根拔除。 温列松了口气,但刑部尚书许宾顿时又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虽忙得足不点地,但数次勘查下来仍旧是一无所获。除了那些信件外,暗室中竟再没有其他证据而这些信件中既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涉及更多的计划。看似有线索,但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面对这几乎无解的情形,许宾已是焦头烂额,每天他一面将刑部的一干官员聚到一起开会商讨,希冀着人多能集思广益想出些办法来;一面又派出官员四处走访取证,但刑部毕竟不是内卫,不能毫无道理地就闯进百姓家中搜查。一时间,此案更是变得困难重重。 发生这么大的事,刑部自然是首当其冲,奚言自然也就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下朝后就回府。每天绝大多数时间奚言都枯坐在刑部衙门内,身为刑部侍郎,走访调查取证都用不着他亲力亲为,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抛下一众同僚率先回府。 所以奚言每天回到海棠院时,天色必然已经完全黑透。 房中已经熏了上好的沉水香,本来有些神思倦怠的奚言在静坐片刻后,心神也渐渐安和下来。虽然身子有些疲乏,但他还是翻开了桌案上的书。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随手翻开一页,这句话便映入他的眸中。 “天道昭彰,人心却是难测,”奚言轻轻揉捏着自己双眼间的鼻梁,语调却颇有些萧然的意味,“即使胸有悬镜,也无法将人心揣摩透啊” “公子何出此言?” 不知何时,奚云端着茶盏出现在了桌案前,他将蒸腾着雾气的茶盏轻轻放到桌上,“可是石鼓巷一案太过棘手?” “不是,”奚言摇头否认,“这件事情该头疼的人是许尚书,不是我。” “那为何说这样的话呢?” “没什么,”奚言侧过脸去,缓缓道,“一时有感而言罢了,我只是觉得我们相互间算计地不亦乐乎,在老天眼里会不会只是一群蝼蚁在做些毫无意义的事呢?” 奚云只当他是心情沉郁才说出这样低落的话,便笑了笑道:“您要是觉得为难的话,不如就把石鼓巷劫杀案的真凶交出去吧。” 奚云虽是无心说的,可这话无疑于一记重锤敲在奚言心中,他轻叹一声,随即也笑道:“事到如今又怎能回头呢?要是把真凶交了出去,我焉能独善其身?” 只是一瞬间,奚言又恢复了原先的沉稳,胸中的郁然也一扫而空。窗外繁星点点,而他的眸色也凛若寒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贪墨 海棠院,一向是奚府最清净的所在,奚言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故而海棠院中除了奚云,就只有寥寥几个下人,人虽不多,但个个机敏勤快。 奚言平素虽宽仁待下,但海棠院中有一条规矩是谁也触不得的,那就是奚言在书房做事时,任何人都不准擅入。 婉杏已经在书房外徘徊了大半个时辰,手中的莲子羹已经凉了好几回,又热了好几回。可得不到奚言的准许,她仍旧只能在外等候。 奚云踏入院中时,正好看到婉杏在廊下徘徊着,见房门紧闭,他自然也明白原因,便将婉杏手中的炖盅接过来,自行进了书房。 房中仍旧有着沉水香淡淡的香味,奚言端坐着的身子微微前倾,正扶额闭目思索着。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棂,在他眼睫处投下剪影。感受到有人进门,奚言迅捷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奚云后,他才稍微放松。 这段时间来奚言确实有些累了,他手上一直握着两根线,一根牵扯到石鼓巷中的劫杀案,一根牵扯到沔水那边的筑堤工程。可如今劫杀案已经变成了逆反案,沔水那边也隐隐有了动静 奚言感到他快要握不住手中的这两根线了一旦这两根线脱离他的操控,那他就会受到极大的反噬,甚至要在这两根线的牵连下粉身碎骨。 “什么事?”奚言的语调还是和原来一样干脆,但奚云看得出他已经有些倦怠了。 “各处来报,四公子又开始运转他手下的茶庄和丝绸庄了还有他的商队也重新开始整合。” 奚言“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奚云递过来的莲子羹,“能不能查出他大概贪了多少?”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数字,这次四公子行事太谨慎,我们的人一个都没能插进去。”奚云轻轻摇头,继而又道,“不过以他在各地的手笔来看,总不会少于三十万两。” “才三十万两么?”奚言似是有些不大相信,“但是据暗卫查到的消息来看,实际被贪墨的白银达到五十万两。而且按祁安的话来说,户部征调给沔水的项款不少于四百万两他就那么忍得住?” “不知道,”奚云皱着眉想了想,道:“但四公子也不可能谁也不告诉,虽说他是主事人,但这些银两到底也不经他的手,起码沔水工程所有的采买就是一个叫陈越泽的人在负责。” “陈越泽?”奚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是工部派去协理的官员么?” 还未等奚云回答,奚言就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几乎记录了沔水的所有事件和负责此事的官员名录。 一页页翻过去,等找到陈越泽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此人是去年年底才到沔水任职的,不过是七品地方官,但咦?” 去年年底?这个敏感的时间显然又触动到了奚言的某根神经,他马上找出一本更厚的册子,而这本册子中则几乎记录了大赵朝堂上所有九品以上的官员,甚至连吏部的名册档案都没有这里囊括的全面和详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奚言才翻到陈越泽的档案。 “想不到啊,这个陈越泽竟是去年西北贪墨案受牵连的官员之一,被谪降了两品,调往沔水任职。” “ 但是不应该啊,”奚言眉头紧蹙,缓缓道,“若是受了牵连,也应远调边陲之地才是,怎么偏偏就调到沔水了呢?沔水离崇都可只有数百里路,况且沔水筑堤的消息年前就已经放出去了他一个因贪墨而被贬的官员怎么就到了沔水,还偏偏负责了采买这样重要的事?” “您是觉得其中有隐情?” 奚言“嗯”了一声,显然并不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你马上派人去查陈越泽在西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越细越好。” 虽只是一个不太紧要的人,但奚言根本不敢掉以轻心,沔水这件事情太过于重大,即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七品小吏,也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大局。 正在奚言思索着的时候,奚云又出声问了一句,“那是不是证据一旦查实,您就要将人证物证一并上交给刑部?”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这件事捅到刑部了?”奚言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奚家的人,他要是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虽然他肯定是完了,但我和父亲哪个讨得了好?” “那上次他贩私盐,您不是还准备将事情交给官府办么?” “这两件事一样吗?”奚言忍不住白了奚云一眼,又好言解释道,“贩私盐是他自己的私事,沔水可是公干。况且沔水事关民生,若是这件事情砸在他的手上,陛下会怎么想?这对奚家来说会是什么后果?” 奚云也马上明白了过来,道:“那您既然不准备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地逼他去贪墨呢?” “是我逼他的吗?”奚言一派纯良无辜,闪烁着他那星辰一样的双眸,“明明是他自己控制不了心中的贪欲罢了” “那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奚言轻轻捏着自己的下颌,眸中又闪过一抹寒光,“贪墨这件事情肯定是会败露的,但得有人把它背起来才是,只是这个人不能和奚家有丝毫牵扯。” 说话间,奚言的目光已经落到刚刚翻阅过的名册上,一个名字已经落入他的眼中。 “您是说陈越泽?” “对,”奚言果断点头,“拨调给沔水的银两,无非就是用于征发民夫和采买筑堤所用的材料。征发民夫这一块不便操作,所以他们肯定是在采买这一块做了手脚。” “所以只有把陈越泽推出去,这件事情才不会牵连到家中?” 奚言轻轻点头,奚云本想问,既然陈越泽背起了这件事情,那奚清怎么办?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等到贪墨案事发的时候,奚清已经败了 对于这场争夺来说,成就是生,败就是死。沔水是奚言和奚清最后角逐的战场。 奚云心下难免有些沉重,虽说奚言一向很有把握,但这件事牵扯到的势力早就超过他能抗衡的极限,若是事情败露奚云不敢再想下去。 一回头,他发现奚言若无其事地吃起了莲子羹,仿佛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根本就无需挂怀。看他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奚云的心中也不再忐忑。 可自家公子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哪件不是若涉渊冰?可到最后又有哪件是没做成的呢?思及此处,奚云也风轻云淡起来,至少他表面上是这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障目 海棠院依旧保持着那副清净的模样,还未来得及洗去一身风尘,奚云便赶紧进了奚言的书房。 奚言仍旧是风清月皎的模样,随意地坐在书桌后,心无旁骛地翻读着一本已经泛黄的古籍。感受到奚云前来,他腾出一只手,替奚云满满地斟了一杯热茶。 本来奚云心中多少有些急躁,但看到奚言一如既往地安定从容,他那刻纷乱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等到奚云将杯中茶水缓缓饮尽后,奚言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如何了?” 虽是询问,但他语声平稳,仿佛一切都早已洞悉一般。 “按您的吩咐都做好了,还特意找了一段周围没有村落的河堤动手,数个晚上下来,都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奚云虽有些疲累,但他说话依旧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奚言轻轻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肯定道:“当真是幸苦了,下个月就是沔水的汛期,那时河的水位升高,就会淹没一段河堤你先好好休息,到时候还要忙一场。” 奚云点头以示明白,继而道:“但是此次在沔水,我还发现了景家的踪迹。” “景家?”奚言的语气仍旧很从容,但眸中已经闪过一丝急迫,“你能确定么?” 奚云重重点头,笃定道:“属下确定无误,送信的灰鹳是景家独有,别无分号。而且当时是在月下,我看得很清楚。” 奚言一怔,再联想到他这些天所得到的消息,一条完整的线已经呼之欲出。 “你觉得那只灰鹳可能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奚云仔细地回想了那天的经过,又对照着沔水城中的布局,思索着道:“灰鹳是从东面飞起来的,当夜我所处的别院周围以东,一共有三座官邸。四公子所居的那一座,沔水城太守的那一座以及工部办事的那一座府衙。” 奚言“嗯”了一声,缓缓点头:“但这个人绝不是奚清,沔水城太守与筑堤一事关系不大也不大可能是他,那很有可能就是工部随行的官员中有了景家的人手” 说着,奚言又将那本记录着沔水一事的册子翻开,但是连续查阅数遍后,奚言心中还是没有答案就在奚言快要放弃时,一个名字又落入了他的眼中。 看着这个似乎不引人注目的名字,奚言轻笑一声,道:“我相信不用等多久,西北那边的消息会给我们答案。”随之,奚言又问,“你们在沔水河堤边做的事情,景家的人应该没有察觉吧?” 奚云对此倒是很有把握:“您放心,我们做事很谨慎,绝没有人察觉。” “如此就好,”奚言开始来回在屋里踱步,片刻后,他再次取出那本更厚的书册,开始细细地翻阅起来。奚言一面用手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文书。良久后,他才将文书册页缓缓合上。 这一次,奚言的眼神中已经有了笃定之色。 “您有怀疑了?”奚云见他如此,知道奚言心中已经有数。 “嗯,”奚言点了点头,道:“我不该担心你们的动作,倒是应该担心一下奚清” “四公子?您怎么会担心他?”奚云又有些不信,奚言和奚清早已掐得你死我活,怎么奚言突然担心起奚清来了。 奚言轻叹一声,道:“我曾说过他去沔水是公干,所以若是他贪墨被朝廷知晓,那奚家就一定会受牵连。我本以为这件事一直掌握在我手中,只要我不动,他就不会出事。但现在看来,景家似乎也想插一手。” “您是说景家想抢先一步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对,”奚言并不否认,“但所幸沔水才动工不久,景家手中还不会有切实的证据,而且景家安插在沔水的这个人,恰巧也是贪墨官员中的一个” “您是说陈越泽?” 奚云猜测的有些道理,沔水贪墨一事,除了奚清外,直接参与的就只有陈越泽。奚言并未直接肯定,但看他熠熠眸中那微闪的星芒,奚云就知道自己没有说错。 也就在此时,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自窗外传来奚云起身推门出去,再回来时,手上便多了一卷信笺。 奚言接过这裹得很紧的纸笺,展开后,他原本微皱着的眉头也如同纸笺一样缓缓舒展开。 “西北那边查实了,就是陈越泽。原来去年年末他遭贬谪后,竟是找了景元做依靠。如此一来,被贪墨银两的数目 不对也就解释得通了。” 本来奚言就对自己的推测很有把握,但此番又有了确凿的证据,他的心情也就好了很多,唇边自然而然地漾出了一抹笑意。 “如此一来,四公子贪墨的证据岂不是也会到景元手上?” “绝对不会,”奚言眸中平和如水,笃定道,“我若是景元的话,我就会做两手打算。他大费周折地把陈越泽安排到采买这个位置,难道就没有一丝敛财之心?” “您的意思,”奚云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明白道,“景元将陈越泽安排到沔水,就是为了让陈越泽帮他敛财?不过去年陈越泽被贬谪到沔水时,筑堤一事还没有着落啊” “所以当陈越泽告诉景元奚清贪墨这件事情的时候,景元一定又做了另一个打算。”奚言对此事已经有了猜想,接着分析道,“毕竟贪墨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谁也不敢保证这件事情永远不会东窗事发,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让人把这件事情背起来。而且最要紧的地方就在于,贪墨这件事情奚清洗不干净,即使数目不对,但三十万和五十万难道很难做手脚么?” 想到此处,奚言不得不佩服景元的胆大心细,“在奚清和陈越泽一起谋划贪墨的同时,陈越泽又按照景元的要求再次贪墨。如此一来,即使东窗事发,那这件事情也查不到景元的头上,而所有的责任都要奚清承担。” “那看来陈越泽肯为景元办事想必两个人之间已经达成交易了。这件事情结束后,即使陈越泽再次遭贬,但他所分到的好处也足够他后半辈子安享荣华富贵。” “但景元绝不是一心贪财的人,他明知奚清贪墨,怎么可能不将这件事情捅出去?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而陈越泽想必就是他安排的首告,所有所有的证据都会在陈越泽手中,而景元自始至终都隐藏在背后。那么这个契机” 奚言深深地皱了皱眉头,他之前实在是疏忽了,此时也的确是有些懊恼,“可惜我已经给他这个契机了,等崇都开始下雨,你马上就回沔水那边,无论如何一定要抢在景家之前动手。” 奚云也是一点即透之人,听奚言自顾自地分析了这么多,心下也对景元的计划暗暗慨叹,见奚言深深蹙起了眉,他还是宽慰道,“您先不必太过担心,咱们手下暗卫的速度景元那边还是赶不上的。况且现在他在明,我们在暗,四公子贪墨这件事情,景元也断然舍不得告诉别人的。” “不错,”奚言轻轻饮了一口杯中的茶,却又有些担忧道,“只希望奚清做事手脚能干净些,别让其他人也发现了他的勾当” “四公子身边有顾先生在,那位顾先生行事有多缜密,咱们都是知道的。” “这次可不一样,”奚言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作出贪墨这个决定的时候,顾致远正好被他打发到陵江去了。而且如果顾致远在的话,是一定会拦住他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奚言重复了一句,深潭似的眸中恍若有一道寒厉闪过,“因为奚清太想赢了,一个人若是好胜心太强,那他就一定会被自己的锐气所伤。在我和他的争夺中,奚清是局中人,所以反而容易忽视那些可以左右棋局的外力。而顾致远不一样,他虽然追随奚清,但他毕竟在奚清的身后。身处棋局之外,也就更容易看到真正重要的那些东西。” “比如说陛下和其他朝臣的支持和想法?” “对,”奚言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从私盐的那件事情开始,我就将奚清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钱这一件事情上,所以他眼里现在就只装得下一个钱字。但是他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他现在并不只是一个世家中掌握生意的公子,他首先是朝廷的官员,继而才是奚家的公子。” 奚言轻轻笑了笑,冷笑如冰:“奚清虽暂时一叶障目,但顾致远却看得很清楚,他明白奚清只要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其实根本不必在意他在家族中会有怎样的地位。说到底,家族中的地位如何,还是要靠朝堂实力来说话的,至于手下的生意和积蓄有多少,根本就不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所以顾致远一定会拦住他,因为贪墨这种事情,一旦暴露,毁掉的就是自己的前途。” “可惜,实在可惜。”奚言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胸有成算道,“他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即使他现在幡然醒悟,也终归是于事无补。沔水边的绿矾油已经倒下去了,即使他想通了去填补贪墨的亏空,该发生的还是一定要发生。” “但四公子是不会醒悟的” 奚云说的不错,在这件事情上,奚清只会在泥沼中陷得越来越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暗卫 突然发现景元的安排,让奚言在进一步掌控大局的同时却又有些紧迫。夜色如墨,天空中一直浮着一层轻云,即使以明月清辉的皎洁,也不能将薄薄的浮云驱散。 但此时,海棠院中的灯火已经足够。 奚云轻轻一笑,垂眼便看到了书案上一副墨迹未干的小楷:“这是什么?” “这是我写的。” “啊?”奚云原本舒展的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不可思议道,“您的字怎么变这样了?” “哪样?”奚言看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冷冷道,“多练习一种字体难道不好么?” “这也能成体?”奚云的两只眼睛都瞪得很大,很是硬气道,“这与年节前城门口小摊上卖的那些对联,有什么两样?” “咳,咳咳”奚言本安之若素地正喝着茶,不妨被奚云这么一说,一口茶水全都呛进了喉咙,俯身咳了半天才恢复,“难是难看了些,咳咳但你也用不着这样贬低我吧” 众所周知,大赵的人家在年节到来时总是喜欢在门上贴一副春联,内城中的簪缨世家自然有府中请大师代笔,一般的书香门第也能自己写出一副来,一些不通文墨的普通百姓则多半会在城中商行书店购买,至于城门口小摊上卖的嘛也就只有一些山野草民才肯光顾了。 “并非我有意贬低,而是这字确实难得一见。”奚云为了顾全奚言的面子,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把不堪入目这几个字给说出来。 “你就是眼光太高,”奚言用手中笔杆指着奚云道,“平素海棠院中好字画c好碑帖看多了,明明还算工整的一副小楷,生是被你说成尘垢粃糠了。” 奚云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您写这个做什么?” “攒到明年过年拿去卖,”奚言说这话的时候面目严肃,一点儿不像在说笑的样子,语声反而有些郁郁然。 “我竟不知我们海棠院已经穷到要靠您去卖字来贴补了,”奚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要乘胜追击多嘲讽几句,“再说,过年的时候百姓可不买情诗,您看您写的什么?” 果然,象牙白的纸笺上竖列着两行小字,奚云刚刚只是随意一瞟,此时细细看过去,他顿时觉得整个牙腮都是酸的:“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噫您也不觉得腻的慌。” 奚云这么一说,奚言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便随手扯过一本书将纸笺压住,道:“此词清丽,又甚是婉转。等我把这字再练纯熟些,一定好好写一幅拿去送给若飞。” 奚云眉毛一挑,怀疑地看着奚言道:“何苦用这样的字,虽说您的眷眷之心她已然明白了,可要送也不该如此随意吧?” “我说笑呢,”奚言淡淡地笑了笑,“怎能去送给她?之所以练这样的字,只不过是为了今后的大用罢了。” “什么大用?” 奚言且笑不答,随口道:“再说,要送的话,等以后反正有的是机会。” “您想娶啊?”奚云没想到奚言竟没有反驳,反倒笑着将头扭朝一边,不由暗暗心惊。他从来都以为奚言只是一时兴起才暗生情愫,却不想在知晓了安若飞的真实身份后,他竟生了匪石之心。虽说奚云向来倾佩奚言自律,但他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娶?怎么娶?我什么都没说,你倒是就把它冲口而出了。”奚言抬眼瞟了他一眼,随即恍然道,“看你这副久怀慕蔺的样子,莫非是心有所属了?快告诉我,我帮你做主。” 奚云看正话反话都被他说尽,忙道:“我倒是心无所属,倒是您别到时候安司乐娶不着,倒是娶了那位何小姐,看您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这话正中奚言的要害,他再也不似刚才那样猖狂的样子,一脸憋闷,郁郁地坐回书案后翻读起古籍来。 那位何小姐她母亲可是崇都城中出了名的悍妒,何将军的骁勇善战早已名扬天下,但他的惧内也同样是出了名的。要是以后真的不幸把何妍给娶进门思及此处,奚言忙在心中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自己是绝对不会将她娶进门的。 只是神游片刻,奚言便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陈越泽的家眷何在?” 奚云一怔,他没料到奚言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仔细回想后方道:“妻女都跟随他住在沔水城中,至于他的双亲则被他安置在西北老家。” “如此也好,”奚言缓缓点头道,“奚清东窗事发后,景元也一定会要陈越泽去做贪墨一案的人证,到时候,我们就要和景家抢时间了。” “明白,”奚云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我们一定不会让陈越泽掌握的证据落在景元手中。” 奚言“嗯”了一声,道:“这个陈越泽是很关键的,既要他把贪墨这件事情背起来,又要他替我说话所以一定要回护好他的家眷。” 奚云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便问:“那我可要即时回沔水那边去盯着,以防出现什么纰漏?” “不必,”奚言在深思后,还是决定让奚云暂时留在崇都,“若是现在忙着回去,说不定反倒叫人注意到你的行踪,这才是大大的不妙。沔水那边暂时有于骁手底下的暗卫盯着,不会出什么纰漏。” 奚云深知暗卫的可靠,自从六c七年前开始,奚言就有意培植自己的势力,他搜罗了一些年纪在十一c二岁左右的孤儿,将他们统一送到陵江去训练。虽然都是十一c二岁的男孩,但每一个都在那短暂的人生中历尽了艰辛,又饱尝了世情冷暖,意志远较一般人坚固。 奚言将他们从暗无天日的潦倒陋巷中拯救出来,帮他们医治身上的病痛,又供给他们衣食,教他们识字习武,在他们人格塑造最关键的时候,奚言更有意无意地向他们灌输死忠,这种人格一旦形成,就必然会伴随他们一生,而且会深入骨髓,无法抹灭。 在陵江的那三年里,奚言也经常探视这些暗卫,甚至和他们一同执行任务再加上从前的影响,久而久之,暗卫只忠于而且死忠他一人。 近七年的时间过去,原本的九十二个孩子,最后有九十人成为了真正的暗卫,这个通过率是连奚言都没有想到的。之所以会那么多,并不是因为选拔训练的轻松,而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被淘汰的下场就是再度回到那永无天日的陋巷中,去乞讨c去争夺。正因如此,绝大多数人才熬过了那地狱般残酷的磨砺。 这些暗卫没有名字,或许曾经有过,但他们的名字早在一开始就换成了一个个冰冷的代号,他们用这些代号执行着一件件或无情,或肃杀的任务。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只为奚言而活。 奚言手底下暗中培植起来的暗卫虽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难得的好手。除了必备的武技外,暗卫中有的精通医药,有的擅于用毒,更有甚者甚至能过目不忘而这些本事,都是在那近七年的打磨中苦练而成的。 更漏将阑,奚言将眸光投向那暗云涌动的夜空中,“想来,绿矾油已经将河堤腐蚀的差不多了” “是啊,”奚云语调悠悠,“只等雨季一来”说到这里,奚云轻轻将眼垂下去,不再多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镖队 崇都城南不远处就是一片大湖,绵延起伏的缓丘将湖围在其中,数股涓流从山腹汇入湖内。夏日炎炎之时,此处就成了清凉宜居之所。也正因为如此,崇都城内的王公贵族们就各自圈地,将山峦中较为平缓,又风景独好的几处据为己有,在此建造山庄别苑,以便夏日来此避暑。 宽坦的官道与河流几乎是平行的,马蹄声如踩着鼓点般落下,两匹马一前一后向着崇都疾驰而去,马上的人极是张扬,马儿雕鞍华辔,人也是锦绣衣裳。靠后的那人手一扬,一条长鞭凌空甩下,正正击中当先那匹马的后臀,马儿惊嘶下正欲向前奔去,却被主人勒住缰绳,顿时前蹄高高扬起。 “曾因醉酒鞭名马!”挥鞭的人眉飞色舞,兴致高昂地吟了一句。 靠前的那位却只是一笑置之,他太知道这位好友的心性了,越是他胡闹的时候,旁人就越不该理他。只轻笑着摇了摇头,旋即策马向路边林中奔去。 “奚大公子,别不理人嘛!” 树林中有一块宽阔的草地,奚言跳下马来,一脸轻松地就仰面躺在了草地上,“我以后是再也不跟你一起出城了” “怎么了嘛!?”祁安一抹额上的汗水,顺势也躺在了他的身旁。 “说好去山庄里避暑,你非要到你家那座去。你那里是近些,但是风景不如我家那座好”奚言想到方才的经历,心中就颇有些别扭。 “风景是差了些,但是有美人美酒啊~”祁安一翻身,大半个身子就扑到奚言身上,压得他差些喘不过气来。 “还有你那十三个婶母?”奚言死命将他推开,好不容易才抽身从他身下出来。 提起这一茬,祁安的脸色也颇有些尴尬,他们本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放松神思,左挑右选后终于择定城外祁家的山庄,谁知刚刚进门,就发现里面早已被人占据。祁安的十三个婶母和舅母正在山庄内设宴听戏,见两人前来,不由分说就将他们拉进席中。 夫人小姐们本就爱看些才子佳人的苦情戏,而这种戏码恰巧又是两人最不喜欢的。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偏偏祁安那些婶母c舅母们个个都是拉家常的好手,俗话说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若是十三个女人聚到一起聊天,那场面就好像一千只鸭子聚在一起叫唤。两人被长辈们拉着问这问那,从官职问到婚配,又从小时候的趣事说到加冠后的事情 最后祁安实在受不了了,才赶紧想了个托词告退,出山庄大门的那一瞬,两人都有些逃出生天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她们会正好借住在山庄嘛,”祁安软软地为自己开脱了一句,转而嘻笑道,“不过我看我四婶母挺喜欢你的,怕是想将表妹许配给你了。再说了你不也聊的开心嘛。” “去去去,开什么心?要不是为了礼数周全,我早走了”奚言抬眼直视着天空,太阳早已埋在了万里层云中,天光甚是柔和。 “好吧好吧,就当是我错了,”祁安用手撑起身体,虚虚地作了一揖道,“本来说最近事情太忙c压力太大,才约你出来跑马放松,谁知道又让你受累了,实在是我之过,给你赔不是了。” 奚言被他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推开他的手,笑骂 道:“你少来这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小气一样。就算再怎么样,我总不至于要你屈尊赔礼吧?” 祁安哈哈一笑,翻身就坐了起来,“就是嘛,你奚公子如此大度的人,怎么会和我计较呢?不过说来出城一下午,竟是在此处最舒服!” “是啊,”奚言也懒洋洋地答道,“此处少了些乌烟瘴气,林中风气又十分舒爽,天地自然之气,当然也是最舒服的。” “我怎么觉得你说话像道士,”祁安长身而起,使劲伸了个懒腰,忽而凝眸向官道上看去。 “诶!诶!”祁安轻轻踢了踢奚言,而奚言此刻也感受到身下地面的震动,一脸沉肃地起身顺着祁安的目光看去。 “是个镖队?”祁安没有回答,但两人从彼此的目光中都感受到对方的怀疑,祁安沉沉道,“等闲镖队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护送?你数清楚刚刚过去了几辆镖车了么?” “十七辆。”奚言紧盯着仍在隆隆而过的队伍,问道,“到底是哪家镖局,你认不认识那面镖旗?” “我哪会认识,”祁安见只是个镖队,一时也没了兴趣,复又蹲身坐下了。 “他们停住了,不对”奚言缓缓摇了摇头,丝毫不顾祁安正在扯他的衣摆,“景家的人?你看,那是不是景元身边的护卫?” 祁安一听,马上又爬了起来,这一次两人都看得很清楚。护卫森严的镖队就这样在官道正中停下了,为首的镖头对面来了一个人,就是景元身边的护卫。见他指挥着镖队忙了一阵后,原本的镖旗就换成了景家的标牌,稍作休整后,镖队又呼啸着向崇都而去。 “他们为什么要换镖旗?”祁安皱着眉想了半天,却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两种可能”奚言的思路相对清晰些,思索着道,“要么这本就是景家的队伍,扮做镖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要么,就是为了镖队好进城门。” 奚言这么一说,祁安自然也能明白过来,他接过话继续道,“不错不错,那么长的队伍,进城的时候肯定是要开箱查验的,但如果挂了景府的标牌,城门守卫们就只能免检,而后将他们迎进去了” “是啊,”奚言面上也做出迷茫的神色,“到底押运的是什么东西,十七辆大车护卫得如此严密。” 祁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眼珠一转道:“银两?南边景家的布置可不少啊,莫不是景元要有什么动作?” “不知道,”奚言缓缓摇头,“我对景元,可暂时提不起什么兴趣。你若有兴趣尽管去查。” “我也没兴趣,”祁安拍了拍粘在袍摆上的草屑,一撇嘴道,“万一人家真的只是运些银两进京呢?” 奚言笑了笑,但他忽而闪动的眸光表明,他并非对此事一无所知。 “走吧,”祁安挽了挽袖口,一手搭住奚言的肩膀,“咱们进城,先去和乐楼吃饭,点一个你爱吃的香酥鸭子,再来一品红烧黄鱼,然后再去十方大街听曲。” “可以,再加一个桑菊凉茶解腻。”奚言赞同地点点头,随即翻身上马,两人并辔往崇都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溃堤 一连数日,崇都城的表面一如既往地延续着往日的平静,除了那日在城外遇到了景家的镖队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异常;而沔水边的工地上也一如既往地动着工,没有人发现堆积在工地旁用油布盖住的石材,已经换成了质地较为疏松的白石。也只有少数人注意到,原本在白天才会施工的河堤,如今在夜间也有人忙碌。 深夜,一声惊雷在崇都城上空炸响,空气中已有了些溽热的感觉,一年中的雨季马上又要到来。整个奚府都静悄悄的,只有海棠院中还亮着两盏灯。 奚言自从那日回家后,就再未出门与祁安相约过。经此一事,他也深感喝酒误事的道理,因此整日除了上朝外,奚言便待在海棠院内恪守规矩,修身养性。 “方才与你交代过的都要记清楚,到了沔水那边一定要瞅准时机,不可随意行动。” 奚言一遍遍地叮嘱着奚云,直到奚云将所有的细节都一字不漏地复述下来,他才宽了心。 “这个你一定收好,”奚言从桌上摸出一封信,慎之又慎地交到奚云手中。 奚云垂眼看去,信封上虽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字迹就是奚言前些天苦练的那种,当时自己还嫌他写的难看但奚云在看到信封上的署名后,心中所有的疑云瞬时消散。 “您放心,此事属下一定办好。”奚云妥帖地将信纳入怀中,继续道,“于骁也已经在前往沔水的路上,我是否要去与他接头?” “不用,”奚言眉目清俊,思索片刻后回道,“你们做的事情并不相干,若无意外发生,还是不要见的好。做完事情你便先回崇都,他还要留在沔水善后。” “是。” “去吧,万事小心。”奚言拍了拍奚云的肩,语调虽平静,但奚云仍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激励。 已是黎明,奚云正在打点行装,沔水的雨季已经到了,他再次按照奚言的吩咐离开崇都,完成对奚清的蓄力一击。 奚云此去责任十分重大,根本不容出一点纰漏。就连一向沉稳的奚言,心中都免不了有些忐忑。他并非不想亲自去,但朝中事务难以脱身,而且这件事情他能放心托付的,只有奚云一人。 奚云最后一遍检查自己的行装,脑海里回想着奚言的话,确认无误后,他只身来到马厩,解开一匹马悄无声息地往侧门出府去。 他跟随奚言多年,与奚言也算是同生共死。自己的祖父和父辈都为奚家效劳,到他父亲这一辈时,奚家念其多年来忠心耿耿,又立下了不少功劳,便特地免除其家奴身份,赐姓奚,抬为家臣。 也因为这个缘故,奚云从小就和奚言一齐读书齐习武齐长大。虽说奚云是奚言的护卫,可二人的关系早就像兄弟一样亲密无间,在陵江的三年间,两人人更是同甘共苦,化解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危难。 虽说他有时很不理解奚言的做法,有时也觉得奚言太过于狠辣但想想这些年各大世家中,哪家又 不是如此呢?若是心中存了不该存的慈念,那么葬送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前途与奚清走到今天这步,奚言心中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吧。 正当奚云如此思索之时,崇都城城门已经大开。东方既晓,和上次十多个人的阵仗不一样,这次奚云只一人一马,驰骋着向南行去。 沔水在崇都以南,雨季一直来的都比崇都早些。 按理说崇都城已经开始下雨,那沔水水位也应该开始抬高了可今年却很是奇怪,奚云来到沔水旁已有日了,天上仍旧不见落雨,即使偶尔感到湿热,天空中也只是闷闷地打几声雷,至多落几滴雨滴。至于河里的水位,更是丝毫不见上涨。 奚云心中有些烦躁,可下雨这种事是急也急不来,心里再是焦灼,他也只有耐心等待。 自从来到沔水城中,奚云就一直蛰伏在工部官邸周围的一座别苑里。抬眼看着万里无云的高天,炎炎天光直接灼照在地上,奚云在汗流浃背的同时,心里也充满了担忧。 沔水城外的茶棚内,几个打折赤膊的民夫正在大口饮着凉水,他们都是被官府征发到沔水来筑堤的,虽说如今天气炎热,但有官府规定的工期卡压,谁也不敢擅自停工休息,就连夜间,也有少许民夫在工地上忙碌着。 夏季的午后一般极为燥热,可这一天,空气中有了些微湿润的感觉。奚云抬眼望向城外,厚厚的积雨云正缓缓压向城头,天地间风云渐起,光线也逐渐变得昏暗起来。 第一滴雨的落下仿佛是吹响了号角,紧接着,无数的雨滴纷纷落地。只是稍顷的工夫,天空中暴雨如注,沔水的雨季终究还是来了。 沔水的大雨一下,就好像收不住一般,一连数日,河水的水位都在不断上涨着。 如果在往年遇到如此大雨,官府和百姓必然都要惊慌。但是今年新修了河堤,有坚实的大堤阻拦,大家心底都很放松,纷纷感念官府的恩德。 水位虽在上涨,但是离暗卫们所灌入绿矾油的堤坝,始终还是差了一点距离。又是一夜大雨,沔水的水位终于涨到临近河堤的位置。 连日的大雨,使得沔水的工程不能动工,河堤上自然就没有剩下多少人把守。 沔水的水位在一厘一厘地升高,但岸边众人皆觉得有新修的大堤阻拦,以为自己十分安全,全都窝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打盹。 忽而,伴着雨声,一阵地面崩裂的声音传来,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有些摇晃。 “是地动!?” 话音还未落下,河堤便“轰”地一声决开一个巨大的口。汹涌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瞬间将河岸吞没,岸上休息的众人惊惶地正想要逃往高处,可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奔涌而出的洪水卷入深不见底的河中。 江河破堤发出隆隆的声响,相隔不远的沔水城中也感受到这巨大的异样。几名官员匆匆跑到屋外,派人出城前去查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回击 沔水城中。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奚清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也十分惶恐,他仿佛瞬间被人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着落在椅子上,四肢百骸须臾间便失了力气。 下属官员狐疑地看了奚清一眼,又重复了一遍:“禀大人,沔c沔水决堤。” “下去,”奚清无力地挥挥手,他知道自己完了,即使以奚家的血脉荣光,也不能将他从这桩惊天巨案中拖出来,决堤受灾的是百姓,受损的是朝廷的颜面。即使父亲保得自己不死,但自己的前途 此时的奚清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嘴唇微张,眼神略显凝滞地看着前方。直到顾致远焦急地唤了他数遍,奚清方才回过神来。 顾致远的领口被奚清一把抓住,他张皇失措地低吼道:“沔水决堤了,我的事要被发现了,你快给我想办法!” “您说什么!?”顾致远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用力把奚清的手从自己领子上掰开,“您的什么事要被发现了?沔水决堤,当务之急该是体察灾情,安置百姓啊!” 奚清这才想起,自己贪污用于修筑河堤银两的事情还一直瞒着顾致远,便急急道:“咱们这些年积攒下的银两不是在去年年底全部被私盐那件事掏空了,今年开年来生意又基本赔了个精光。所以这次来,我算了算修河堤要用银两数目,发现还有盈余,就私自拿了一些贴补内用” “你怎么能如此混账!”还未等奚清把话说完,顾致远便拍案而起,霍然怒喝一声,“狭隘!你糊涂!你你怎么会如此不察!”顾致远此刻已经顾不得两人身份之间的差距了,他知道奚清虽然有些昏昧,但想不到他竟会如此胆大包天。 面对顾致远的指责,奚清无话可说,他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贪墨会暴露出去,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暴露的这样快,而且是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撕开,将自己的罪过呈现在世人眼前。 奚清用双手杵着头,艰涩道:“我也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境地!你说,我们要怎么办,快想办法!”说到最后几个字,奚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 顾致远快速地转动着眼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而质问道:“你当真是算过朝中拨调的银两还有不少盈余了吗?” 奚清毫不犹豫地就脱口而出:“千真万确!朝廷今年预算很足,各方原因下,拨给沔水的银两就多出来十三万两。” 但顾致远显然有些不信,看向奚清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 犹豫片刻,奚清才支支吾吾道:“可是,盈余出来的部分并不足以使我们的生意恢复运转,所以我就又多拿了些,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三十万两。” 顾致远额头不由得隆起青筋,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一把掐住奚清的脖子,但他与奚清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只好强压怒火问下去:“你是不是吩咐负责采买的官员在账目 上做了手脚?你们怎么分那些银两?” 此话一出,奚清顿时跳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我这些!?” 可他一转头却又对上顾致远冰冷如霜的目光,于是只好妥协道:“我们一九分,我叫他买次等材料,以次充好。” 顾致远紧紧咬住牙关,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对奚清指使道:“先去安排安置受灾百姓的事情,然后想办法封你手底下官员的口。实在不行,把负责买办的陈越泽推出去,让他先把这件事情背起来。” “这么大的事情,陈越泽怎么肯替我背?”奚清对此是十二分的不信,“他要如何顶替” “顶替?你想的太简单了”顾致远容色阴沉,眸中更是透出冷凛的阴寒,“你先把他稳住,然后想办法明白吗?” 只看顾致远眉宇间的那抹厉煞,奚清当然能明白。人死了就不能再说话了,即使自己身上背负着滔天的罪名和莫大的冤屈,但是一个已死的人,是再也不会再站起来为自己辩解的。 心下微定,奚清又质疑道:“只要如此便能了事?”他还心怀着一丝侥幸,希冀只要用陈越泽去顶罪,便能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当然不能!这件事你再如何撇也撇不干净,只是把陈越泽给推出去,打在你身上的板子会少些。让他挨五十大板,总比一百板全都打在你身上强!”顾致远瞪着奚清,狠狠道,“只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再如何次等的材料,怎么可能水位刚刚没过河堤底部就决堤,等水退后,我亲自带人去决堤口看看。” 奚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先别去,你赶紧回崇都去做一件事,起码我身后还有整个奚家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一定会救我!我先写信飞鸽传书给父亲,还有奚言,我也要他帮我!” 顾致远狐疑地看着奚清,反问道:“你以为三公子会帮我们?三公子不趁机投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当然不会,”奚清冷冷道,“但我们都是奚家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道不怕受牵连?再说,我手上若是有了他在乎的东西,他就一定会帮。你忘了他在我们手中的把柄了么?” 顾致远当然没有忘,虽然他还是不太相信奚言会因此而束手。但事到如今,这似乎是他们最后的出路,而且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替奚清回崇都一趟。 “那我带几个人回去做,你在这里一定要谨慎行事,万般都要亲力亲为,马上带人去安置灾民无论如何,样子一定要做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奚清很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快去吧,你早去早回,我的危局或许能早一点解开。” “还有!”顾致远一只脚本已踏出门外,却又回头吩咐道,“马上写奏表上报朝廷,如实禀报,越快越好!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先全部揽下来,话说得重些也不要紧。只有你先认错,那些言官才会少许多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绑架 沔水事发不过两三日,关于此事的奏报就已被当地督查官员呈到了皇帝的御案上。紧接着,奚清的奏表也呈递到了朝中。 奏报到达崇都的当日,整个朝堂就好似平地乍响惊雷,朝臣们有的人心惶惶c有的幸灾乐祸c有的则冷眼旁观 皇帝虽震怒,但事情尚不明了,朝堂上虽议论纷纷,他也只能暂时等着后续消息,况且一时间他也只打算先派个得力大臣去沔水查探一番,可早朝上诸臣却为要派谁去吵了个天翻地覆,闹了半天仍旧没拿出结果,最后气得皇帝拂袖而走。 既然众位大臣都拿不出主意,那皇帝只好自己拿主意。散朝后一个时辰,两份诏书就分别送到了刑部和工部。 让工部派人去沔水是大家早已预料到的,此事毕竟是工部负责,工部此去也是主查整个大堤的修筑过程,但是皇帝要刑部派员去就多少出乎朝臣们的揣测了。意外归意外,但大家都不是傻子,既然皇帝已经下旨要刑部参与调查,想必就是怀疑有人贪墨了。 御前的传旨太监刚走,刑部尚书许宾便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一干官员,心中不知早已骂了多少句。 石鼓巷中那桩涉嫌谋逆的劫杀案还没有进展,司徒仪征被杀一案也是毫无头绪这两件事情已经叫他头大如斗。如今皇帝又发下明旨,要刑部派员即刻奔赴沔水 这件事情看起来并不难做,但刑部此时已调派不出来多余的人手,而且这件事情,是一定不能简单派几个低阶官员了事的,而这也正是许宾的为难之处。 许宾身为一部尚书,又是三品大员,要坐镇崇都主持大局,自然不会亲自前往沔水。在许宾之下有能力胜任此事且品衔足够的,就只有奚言和另一位刑部侍郎。奚言是奚清的兄长,出了这种事情,奚言要避嫌,自然也不能去。而另一位刘侍郎则负责着石鼓巷一案,这桩案子也是皇帝下旨严查的所以貌似刘侍郎也走不开。 但伤精费神后,许宾还是想出了个折中的主意,“刘元礼,石鼓巷一案可有进展?” 听许宾这么一说,刘元礼这个久经官场的人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忙道:“石鼓巷一案困难重重,下官暂时无能为力,请尚书大人另择贤能。” 许宾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道:“你查不出来是你无能,既然如此你就奉旨去沔水吧,你也正好反思反思。至于石鼓巷中的案子,就由奚公子接手好了,两位可有异议?” “是,是。”刘元礼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他倒是很乐意将烫手山芋甩开,在他眼中,沔水一事可比石鼓巷一案好办得多,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至于奚言他一直都是这样风轻云淡的样子,也没有推辞,很自然地就将石鼓巷一案接了过来。 看刘元礼一身轻松地回家收拾东西,奚言在心中暗想,不知等到了沔水查出些端倪后,这位老兄还能不能如此轻松? 石鼓巷一案在刘元礼确实手中办不下去,但这桩案子到了奚言手中却是有办法的。只是在现在他还不准备让这件事情浮上来,接过这桩案子后,他也仍旧同刘元礼从前那般查下去,连现场都未曾去过。整日看似忙碌,其实却是毫无进展。 就在崇都城内暗云翻涌的同时,顾致远也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但行至崇都城门口,顾致远稍微顿了一顿。思索片刻后,他决定先不回奚府,而是吩咐车夫绕道往另一 座府邸而去。 正是午后,整个崇都城都被笼罩在一股闷热的气息里,崇都内城更是人烟稀少,在一片安静的衬托下,蝉鸣显得尤为聒噪。 自从进了夏季,安若飞就不比以前有精神,过了正午,她整个人更是恹恹的,丝毫打不起精神来。弄玉又出府办事,她一个人更是无聊,只好在屋里看几本闲书打发时间。 正当安若飞渐渐入境之际,弄玉却突然推门进来,她向安若飞福了福身子,恭敬道:“禀大人,奚公子来了。” 安若飞听是奚言来了,便将书放到一边,忙伸手去整理发鬓,“他自己进来就是了,怎么却要你来通报。” “奚公子说不准备进来,只是将马车停在司乐府偏门外,请大人您出去。” “要我出去?”安若飞虽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只吩咐,“容我换身衣服,你先下去吧。” 弄玉又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再次退了出去,留安若飞独自在屋内梳妆。 对着铜镜,安若飞突然产生了些怀疑奚言已经好些日子没由来了,而且他每次来都会亲自进来的,怎么会将马车停在偏门外呢? 去,还是不去?她开始举棋不定。犹豫再三,安若飞还是决定出去看看。临出门时,她左思右想后,还是仔细地将徐锦瑟临行前送给自己的那把断朱弦藏在了袖中。 司乐府偏门外,一架毫无装饰的青布马车稳稳停在那里。车轮上有许多泥,连带着车身上也溅了许多泥点。安若飞第一眼才见到这架马车,心中便已经有数。 事情不对! 奚言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请她出门。安若飞使劲镇定下来,转身便要回司乐府,可只是一瞬间,她身后便突然已经多了一个人,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退路被挡,安若飞只好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位青衫的中年人正直视着自己。安若飞冷眼看着他,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顾致远彬彬有礼地笑了笑,说道:“我是奚公子身边的人。” 安若飞不置可否:“你绝不是奚言身边的人。” 顾致远却反问她:“难道在安大人心中只有三公子才是奚家的公子,四公子就不是了么?” “奚清?”安若飞回忆了片刻,冷声道,“我似乎并不认识你家四公子。” 但顾致远显然不想拖延下去,便岔开安若飞的话,开门见山就提出了要求:“顾某时间不多,安大人请吧。” 安若飞见状不妙,藏在袖子里的手暗中紧紧地握住那把小弩,随时准备扣动机括。 可她环顾四周,发现身旁的人都死死地盯住她,便极为识相地服了软:“要我跟你走可以,不过我要知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顾致远并不理会安若飞的疑问,只回答说:“这一点,顾某无可奉告。只不过安大人放心,只要你配合,顾某保证绝不为难。” 安若飞还想再拖延,可顾致远一个眼神,站在安若飞身后的人立刻一掌拍在她的后颈,还来不及斜斜地倒下去,安若飞就被拖入马车内。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发生在司乐府外的这一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接连生变 青上渐晓,一声尖啸蓦地划破天际。 房门被猛地推开,两名侍卫持刀冲入屋内,不可思议地看着失了神志宛若鬼魅的安若飞。安若飞双手抱住脑袋,披头散发,眼神涣散,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不停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两名侍卫见状,将刀插回刀鞘中,一左一右像安若飞扑去想要制住她。 他们的刀才刚刚入鞘,两支纤细短小的袖箭便一前一后朝着他们的眉心射来,其中一支袖箭稍稍偏了些,却是直接穿过喉咙,二人还来不及发出声响,登时便没了气息。 安若飞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血腥一幕,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把小弩,虽然在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那些迸溅满地的血时,脚下还是一软,若不是凭着一份逃出此地的孤勇,当即就要瘫倒在地。踉跄了两步后,安若飞还是壮着胆子向前迈步行去。 两名侍卫早已倒在地上,安若飞哆嗦着伸手去试两人的鼻息,见两人都已没了性命,才稍稍放下心来。 片刻的工夫已过,这里仍没有其他人赶来,安若飞又伸头看了看屋外的情形,确认此处再无他人后,她才慌忙离开了此地。 走的时候,她又顺手拿了一把侍卫的佩刀做防身之用。 安若飞昨夜猜测的不错,自己确实是被带到了奚清的一处别苑之中,只是这里仿佛并没有什么人,除了看守自己的那两个侍卫外,安若飞再没发现多余的人。只是她并不知道,剩余的人要么被顾致远差遣了出去,要么就是跟随顾致远外出办事了。 安若飞也不知道,顾致远此时已经办完了事,正在往回赶的路上,若她动作够快,兴许还能够避开顾致远。 偌大的府邸中,安若飞焦急地搜寻着每一个可能是出口的地方,可这里假山怪石嶙峋,路径崎岖复杂,数次皆是无功而返,饶是她从小练舞,体力远较寻常女子,可此时仍旧有些疲软起来。 但安若飞并不敢有所懈怠,仍旧不停地搜寻着。终于,她终于看到了别苑的大门,由于过度紧张和疲累,安若飞的心跳十分快,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膛中蹦出来。 安若飞定睛一看,门上并未挂锁,心下顿时大喜过望,推门便往外跑。原来这座别苑建在半山腰上,门外只有一条小路,周遭一片空旷,连能够藏身的地方都找不见一个,若是碰到顾致远的人,自己绝对无法脱逃。 但此刻已然是别无选择,安若飞只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小路上奔去,希冀着能赶紧遇到一条岔道。此时的她头发散乱,微微渗出的汗液将细小的头发黏在脸上,长裙迤地,繁复的裙摆上沾了不少泥污,她的唇色也因干渴和脱力而发白,全然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就快要到山脚了,隐约间已然可以见到几条交错的小路,远处还有一小片密林,只要到了那里,自己就可以隐匿起来可此时她已然筋疲力竭。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一身力气快要耗尽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疾疾地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安若飞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薄唇紧抿,一手死死地握住刀柄,小臂却在微微发抖。 安若飞到底还是撞上了回别苑的顾致远。顾致远在马上,远远地就看见回别苑的路上,安若飞狼狈不堪地飞奔而来。他先是心下一惊,可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反正她孑然一身,现下是绝对逃不脱了,便挥手示意手下人策马围住了不远处的安若飞。 见安若飞被围住,顾致远这才不疾不徐地打马上前。他勒住缰绳,自马上打量着安若飞,冷冷道:“安司乐,识相的话就束手就擒。顾某现在已将近是穷途末路,你应该知道一个不怕死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所以你最好安分些,否则我便杀了你!” 安若飞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胸腔内仿佛在被烈火灼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良久,才狠狠地看着顾致远,嗓音也已变得有些嘶哑 :“横竖一死,与其你动手,不如我自己了结!” 话毕,安若飞横刀便向自己颈间抹去。顾致远大惊失色,吼道:“拦住她!” 一个侍卫眼疾手快,佩刀脱手飞出。 “宕!”,安若飞手中的刀瞬间被击飞,但她的脖颈上还是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她尖锐地看着顾致远,“你怎会舍得杀我?杀了我,你如何向你主子交代。” 虽说被点破真相,可顾致远却并未放在心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安若飞:“嘴上逞强,毫无意义!”说着便示意属下去拉安若飞。顾致远一刻也不想多耽搁,他实在怕此时再出现任何变故。 可安若飞刚刚试探完顾致远的反应,她随即明白顾致远决不会伤自己性命。此时,竟也变得大胆起来,就在下属下马之际,安若飞反身便跳上一个侍卫的马背上。用手中的弩箭使劲去刺马的后臀。 马儿吃痛发出嘶鸣,随即载着安若飞绝尘而去。顾致远见状,顿时怒不可遏,第一个挥鞭紧追而去。 虽说安若飞占了先机,可毕竟马术不精,加之体力不济。不一会儿,顾致远的人马便追了上来,眼看就要与安若飞齐平,一名侍卫伸手就来抓安若飞的衣角。 安若飞心中再次绝望起来,电光火石间,一条长长的马鞭自身旁不远处抽来,不偏不倚打在侍卫的身上。侍卫霎时间便被掀下马去,顾致远猛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青年公子带着几个家丁侍卫从一旁小路上赶来。 顾致远大怒,心想今日三番两次的出岔子,现在又跑出个不长眼的人来搅局,我管你是谁,敢坏我的事,一并收拾了就是! 司机此处,顾致远扭头高声喊道:“奚氏门阀追捕贼人,闲杂人等统统让开!” 青年驱着马赶上前来,慢条斯理道:“我管你是西氏还是东氏,一群大男人欺负一名弱女子,我就是看不过,就是要管。” 说着,他又再次策马上前,顾致远正要示意下属阻拦,可自己等人却被青年的手下先一步拦住。 青年脚踩马蹬站起身来,一用力便跳到安若飞马背上。可惜马儿太久未曾休息,猛然间又多了一个人的分量,顿时前蹄一软跪在地上,青年和安若飞也一同摔下马去。 霎时间,原本白白净净的青年就变得灰头土脸,而安若飞则直接摔晕了过去。 顾致远本想趁机抢了安若飞便走,可无奈自己身边只有寥寥名侍卫,青年手下则有十数余人,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安若飞扬长而去。 顾致远气得眼目呲咧,双拳紧握,骨节发白。恨恨地对下属命令道:“回崇都,按原计划行事!人虽然被抢走了,可好在奚言也不知道,只要安若飞不回司乐府,他奚言还不是得被我们牵着走。” 带走安若飞之后,青年仿佛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何方势力,他与安若飞同骑在一匹马上,将她环在身前,嘴里仍旧轻快地哼着小曲儿。 耳中传来口哨的声音,原本昏睡着的安若飞将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微弱地道:“多谢相救,你可知道你方才得罪的是大赵四大门阀之一的奚家” 青年见安若飞醒来,不由得有些欣喜,笑道:“那么快就醒了?得罪了又怎样,他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我叫孟清晔,你呢?” 听到青年的回答,却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安若飞便支撑不住,再次累得晕厥过去。 孟清晔见状,惊愕道:“说晕就晕!你倒是告诉我你姓是名谁家住哪啊!” 说话间,他却伸手向安若飞手腕脉间探去,发现她已经是十分虚弱,便不再说话,只一心加紧赶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明霞可爱 清早,奚言刚准备推开房门,垂眼便看见地上躺着一封信。 心中虽疑,但他还是俯身将信拾起,刚将目光移到那些细密的小字上时,奚言的眉头便开始紧皱起来。越往后看,他的嘴唇就抿地越紧,神色就愈愤怒,握信的手也因愤怒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顾不得自己还有许多公务缠身,带着十多个侍卫便策马冲出了奚府大门。 侍卫们看奚言脸上阴沉的好似快要滴出水来,便都噤了声,谁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一个平素与奚言亲近些的侍卫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四公子名下的山庄别苑不少,只我们掌握的,城内城外便合共有十多个。这到底该从何处找起?” “一个个搜,”奚言面若冰霜,切齿道,“不只山庄别苑,连带他手下的所有商铺也要派人去。” “是。” 奚言知道这是个笨办法,但眼下除了这样的笨办法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至于要他向奚清妥协他做不到。 策马迎风本是一件快事,但若是在愤怒慌乱的时候驱马疾驰,恐怕谁都不会觉得有多快活。 城内,城外。一个个别苑找下去,却是一无所获,不安的感觉渐渐泛上奚言的心头。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一时半刻找不回若飞,自己宁肯暂时与顾致远虚与委蛇。只要她平安,他甚至愿意先放下自己的身段。 日渐黄昏,奚言一行终于来到城外半山坡上的别苑前。 一日奔波未曾停歇,他的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疲累,眼神也有些黯然。 唯一令奚言感到安慰的是,此处别苑与别处不同,这里大门敞开,内外却透出干净,仿佛还有人烟。奚言眼中再次燃起希望,急急向苑内搜寻而去。不多久,奚言找到了曾关着安若飞的房间。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奚言眼中的光芒又一点点黯淡下去。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两滩干涸的血迹在夕阳余晖下格外醒目。奚言默默走上前,仔细地观察搜索着,希冀能找到些许线索,可所有的心思仿佛都只是徒然。 奚言无望地回过头,一瞬间却瞥见地下砖缝中藏着一支纤巧的袖箭。 “断朱弦?”奚言想起数月前的夜晚,她袖中隐约露出来一截制作精细的机巧之物,似乎是一把小弩。此时在这里又看到袖箭,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那把弩机。俯身将箭抠起,奚言将短箭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箭长不过三寸余,通身染满了血迹。 奚言一面思忖着,一面自顾自分析道:“地上血迹已干,屋内并无打斗痕迹,显然二人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袭击。断朱弦是灵机弩当中最为强悍的一把,强就强在穿透力巨大,如此近的距离,若是被射中要害,必死无疑!” 奚言十分仔细地思索着,一面又走到墙边,按照脑中的构想,将当时的情景描摹出来,他的一举一动,竟丝毫不差地复刻了安若飞当时的动作。 片刻后,奚言沉声道:“她趁守卫不注意,用袖箭射杀了他们。然后只身逃跑,以地上干涸的血迹来看,应该已经超过半日。但除了尸体被运走外,此处似乎再无人来过。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或许或许她已经逃脱了!” 话说到最后,奚言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振奋,眸中也腾起光芒。 尚等不及手下一干人反应过来,奚言便接着命令:“所有通往这座别苑的路,无论大小,都要派人把守,崇都周边所有客栈c民居不可有一点遗漏。还有回崇都的所有路,也要安排人手。再吩咐剩下的人去抓顾致远,一旦发现顾致远的踪迹,即刻绑他来见我。最后,崇都城外方圆五十里内的市镇,药铺,医馆都要去找,还有还有” 奚言的思绪在不停地飞速转动着,“所有人都要谨记。此事不可声张。” 一时间,奚 言脑海中思绪万千,将所有能想到的都吩咐了下去,可他尤嫌不足。 将身边能派的人全都派出去后,他才带人返回了崇都城中。不知为何,他不知不觉地就来到司乐府前,又失了神般独自守在门外,希冀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在下一刻就出现在视线中,可惜苦等一夜却未能如愿。 直到月亮快要西沉,他才落寞地回了海棠院。 一夜之间,奚言又将所有能调遣的侍卫都通通派了出去,海棠院和奚言暗中购置的那些别苑中,一批批人马倾巢而出,只为了寻找安若飞的下落。 又至天明,可安若飞的下落仍然毫无线索。奚言颓然坐在案前,一日未曾解衣,半日水米未进,使他看起来消沉许多。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小厮推着奚栾进了屋内。奚栾示意小厮退下,独自坐着轮椅来到奚言面前,看着他缓缓道:“明霞可爱,却是瞬眼辄空。若能以明霞视美色,则业障自轻,又于性灵何害?” 奚言默不作声,只与奚栾对坐着。良久后,奚言方才开口:“兄长所言,我不敢不放在心上。可她于我,不是明霞是心上人。” “唉”奚栾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眸中掠过一缕怅然,“你能这样说,也好。只是你毕竟还是世家子弟,即使心有此意,终是身不由己。有些事,终究强求无果。” 初升的太阳透过窗纸将光线洒在奚言身上,他的面容被光线整齐地分为两半,一半映在阳光下,一半则隐匿在昏暗中,只有眼睫下的剪影在微微翕动。 他嗤笑一声,反驳道:“我不管是有果还是无果。我只知道若再隐忍不动,无论结局好坏,我都必将引此为今生第一憾事。” 奚栾一时无话,他又想起了早已逝去的谢灵均少年眷侣,却陡隔阴阳,那些痛苦的过往还历历在目,难道自己真的要让奚言到头来也落得个知己长别的凄凉下场? 思及此处,奚栾垂下眼眸将心事掩却,却意外瞥见奚言案上工工整整地放着一张纸笺。他将纸笺举到眼前,只一瞬间,便懂了。 无它,纸笺上唯有一句蝇头小楷写成的诗: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奚栾轻笑一声:“好个‘身在情长在’,你既已作了决定,那走下去就是了。只是,世间所有事都有其筹码,不知你想要的这一件,你到底能不能付得起?” “我不在乎。” “随你吧,”奚栾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个弟弟的心性沉稳远超常人,但他也未曾想到,奚言方才回答的会如此干脆。 “其实你也明白,她即使未能逃脱,也不会有危险,至多是受些委屈。这世上,谁还没受过些委屈?又何至于你如此兴师动众c费心劳力。” 说到最后,奚栾多少还是动了些怒气。对于奚言的决定,他做不到不去苛责可他也不忍太过苛责。 “我自然知道她不会有多少危险!”奚栾话音才刚刚落下,奚言便毫不犹豫地反驳,“可兄长也是历经过苦痛的人,难道您真的不明白我心吗?若我不去救,万一她惨遭不测,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反之她平安归来,我亦会于心有愧,那以后如何与她坦诚相待?” “罢了,我明白你。” 奚栾早已洞晓奚言的心意,却未料到他是如此坚决,为了那个所谓的“心上人”,竟可以将自己原本一直隐藏着的力量摆到明面上来。在奚栾眼中,这行为够鲁莽,却也够勇敢。 “好自为之吧。”奚栾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奚栾走后,奚言仍旧坐在原处,连姿态都未曾改变分毫,仍旧紧抿着唇,面色沉的就像寒夜里的深潭一样。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可仍旧是满满一杯,他一口也未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沔水逢变 在崇都城中暗云涌动的同时,沔水的大雨也终于有停下来的趋向。 雨渐渐小了,肆虐的洪水也开始退散,决堤口被露出,几名沔水的地方官站在岸边,眼底一片触目惊心。 决堤的地方,大片大片白花花的河蚌壳裹挟着泥沙堆积在岸上,而本该填充青石的地方全部都是质地松散的白石,想不到为了贪墨,奚清竟让陈越泽拿买石料的银两去民间收河蚌的壳。 就在几位大人的对面,奚云也面色阴翳地站在河堤另一边隐蔽处,趁着刑部和工部的官员还未到来,他必须做完最后两件事。 身上还肩负着使命,奚云在记录完决堤后的情形后,并未多做逗留便匆匆赶回了城中。 沔水决堤,和奚清一样惊慌的还有此次负责采买用料的官员陈越泽,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坐在衙门书房内,生怕下一刻就会有传旨的官员来要了他的性命。 正当陈越泽怕得浑身冒汗之际,一名小厮端着一盏茶进了书房,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一礼,“大人,您请用茶。” 陈越泽双手颤抖着捧过茶盏,哆嗦着放到嘴边轻轻噙了一口,小厮见状,赶紧接过陈越泽手中的茶盏,稳稳当当地将茶盏放到桌上。 一口热茶入喉,陈越泽心下倒是稍微平静了些,他见小厮仍旧不走,陈越泽心中顿时有些不豫。正想打发他出去时,却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陈越泽痛苦地捂住胸口,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腹绞痛,他面目狰狞地指着小厮,“你!你c你是谁!?” 小厮仍旧低着头,沉声道:“大人,您的家眷,奚大人会替您保全。” “奚清,我”还未来得及说下面的话,陈越泽就在痛苦中没了气息。 此时,一直低着头道小厮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中闪过一抹凌厉的精光。 这个小厮正是奚云假扮,他见陈越泽咽气,赶紧将陈越泽的尸体摆成趴在桌上的姿势,然后从衣服中掏出一个信封,极其小心地端放陈越泽身前,继而拉过他的手,蘸取一些印泥,在信封有陈越泽署名的地方印了下去 掏出手帕将陈越泽的手指擦干净后,奚云又仔细地将桌案收拾妥帖。见屋内已经毫无破绽,他才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了结陈越泽后,奚云又悄悄溜出了衙门,径直往奚清的临时办公的府邸而去。 顾致远走后,奚清一直惴惴不安,在勘查过沔水的决堤口后,他的这种不安彻底转化成了愤怒。他没想到陈越泽如此贪婪,竟然嫌自己给他的好处太少,竟然又从中克扣,把本该买石材的银两拿去民间收河蚌,最后竟捅出这么大个娄子。 正当奚清准备出门找陈越泽兴师问罪时,却发现奚云早已在自己房间内等待。 见是奚云,奚清脸上露出十分戒备的神色,他冷眼看着奚云:“你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奚言叫你来落井下石吧!” “四公子误会了,”奚云面目间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对于这位四公子,他实在生不出任何好感,于是冷冷道,“以您现在的处境,已经用不着旁人落井下石了。” 奚清冷哼一声,正欲唤手下人来时,却被奚云先一步制止。 “四公子,您就不想听一听,家里是如何看待您这次的事么?” “哦?”奚清一挑眉毛,言辞间还是充满怀疑,“这么说来你倒是家里派来帮我的?” 奚云点点头以示肯定,“您一旦出事,自然会连累家里。虽说平时你与三公子积怨已久,可这种时候,无论是家主还是三公子都不得不帮您一把。您说是不是呢?” 虽说听完了奚 云的解释,可奚清还是半信半疑,他继而问道:“那既然是我父亲的意思,可为什么来的人却是你?” “四公子不必太过介怀,”奚云一脸了然的神情,接而阐释道,“这种时候,家里派谁来都是一样的。但是您要明白,现在盯着您希望您出事的,可还有景家。” 奚清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慌忙问:“景家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 “早在您刚到沔水的时候,景家便已开始留意了,”奚云暗中瞥了奚清一眼,继续不慌不忙道,“您贪墨的动作如此之大,难道还想一手遮天瞒过所有人么?” “够了!”心中的痛处再次被戳中,奚清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奚云,“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奚云也不介意,继续道:“那我便与四公子说说景家吧,随您前来沔水的官员中,就有几位与景家大公子有牵扯。“ 说到这里,奚清若再不明白,那他也不配作为奚氏一族扶植数年的公子了。奚清只好暂时压住怒火,向奚云问道,“那家中有何对策?” 停顿片刻后,奚云一字一句地道出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答案:“弃车保帅!” “胡言乱语!”奚清顿时暴跳如雷,“是奚言派你来害我的!” “四公子还没有醒悟么?”奚云却仍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奚清从未发现他竟也有这样的气度,“早在您开始贪赃枉法的那一刻,您在奚家就注定是一枚弃子,为了大局,为了奚家的利益,如今已到不得不牺牲您的时候了。” “不可能!”奚清一脸难以置信,怒视着大声否认道,“父亲不会放弃我,一定是奚言派你来混淆视听!” “好吧,既然您不相信,那我便与您说个故事”奚云垂下眼去,仍是静静地道,“不知四公子听没听过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母亲一味偏爱幼子,至家国c至长子于不顾,可到最后呢?”奚云顿了顿,方又继续道,“四公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放肆!” 可奚云仍旧逼视着他,继续将自己的话说完:“您贪墨也好,贩私盐也罢,家主他不是不知道,之所以纵容您,只不过如同武姜宠爱幼子一般,不肯过于苛责。可今日的您,一如昔日的共叔段,已是积重难返。” 奚清无力地闭上眼,他太熟悉这个故事了。如今,这个典故用在自己身上,竟是如此的恰如其分。可他仍旧挣扎着辩解:“我非共叔段,父亲亦非武姜。父亲定会助我!” “四公子!”奚云加重语气,语气依旧冷淡,“事到如今,您还心存幻想么?贪墨以至决堤,皇帝会如何处置?放弃你便等于保全整个奚氏一族,若您是家主,您会怎么选?” “若我是家主,若我是家主”奚清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可眼睛中的光芒却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他知道家族中不是做不出来这种舍弃棋子的事情。 “不会的,父亲决不会,父子之情血浓于水,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我。我是奚家掌管家族事物的公子,离了我,奚家今后前途未卜!” “四公子,这些年来家中虽嫡庶分别不大但您,只是庶出,您要知道世家中嫡庶有别的道理。”奚云嗤笑一声,将奚清最后的希望打破,“再说了,没了您还有三公子,最不济还有大公子。以往三公子外出做事无暇顾及家中,让您代管家事到今天,早已是越俎代庖之举。” “你胡说!”奚清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出这句话,“你给我滚!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来人?没有人会来了,我早已持家族令印代您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奚云淡淡地看了奚清一眼,缓缓道,“您还是认命吧,贪墨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心忧 身在崇都的奚言几乎在次日清晨就获知了奚清身死的消息。 海棠院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短短的纸笺。确认无误后,奚言将纸笺凑到烛台上点燃,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手中化作缕缕青烟。 奚言思绪纷乱,他手上实在是握着太多事情,石鼓巷中的案子还没有进展;奚清虽死,但沔水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更糟的是安若飞依旧在顾致远手中,可顾致远自从劫走安若飞后就杳无音讯,几番寻找仍旧难觅其踪。 自己手底下所有在崇都的暗卫都已经派出去了,可顾致远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城内城外丝毫不见踪影。 在这种毫无头绪团乱麻的时候,奚言知道着急是急不来的,再三思忖后,他还是决定履行现有的职责,便换上官服到衙门中带人去了石鼓巷。 虽然离十方大街隔得很近,但石鼓巷在白日间也鲜有人踏足,在出了凶案后就更是冷清。即使外面艳阳高照,树阴遮蔽的院中仍显得鬼气森森。 在此之前,刘元礼已经到此处探勘过好多次了,但每次来都是一无所获。但奚言接手此案以后,他还是第一次来现场。 奚言站在院中,屋中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他只在门口看了一眼,便又退了出来。 “你跟我说说石鼓巷一案的前后脉络,”奚言在来之前,发现此案的案文写的十分粗略,很多地方并不详尽。 “是,”随行的刑部小吏一拱手,整理思绪后回道,“此案在成为逆案之前,乃是一桩凶案。今年三月上旬,此间发生一桩杀人劫室案,死者为一独身男性,年四十三。” “等等,”奚言抬手打断小吏的话,询问道,“死者的生平,以及前后活动c行踪,你们调查清楚没?” “是,已然查清楚了。”小吏对这个问题倒是应对得当,“此人名叫霍凭,二十多年前便居住于此,但一直未曾娶妻,为人孤僻” “你等等,”奚言再次打断他,“此案还未移交刑部的时候,一直都是京兆衙门在办,你方才说的那些,是不是都是京兆衙门查出来写在案文上的?” “是,”小吏有些不明白奚言到底想说什么,便接着往下道,“下官曾传唤过霍凭的邻居,皆说与他并不熟悉,但奇怪的是,邻居们都说霍凭经常数月不在家中。” “他是独居,如何得知?” 小吏“哦”了一声,继续道:“霍凭乃是独居,家中甚至会长达半年不点灯,院门也是紧闭。” “嗯”奚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里发现了太平会谋逆的证据,想来这个霍凭也是太平会的教众。他数月不在家,必然就是出门去联络了。” “刘侍郎也是这么说的,”小吏表面虽恭谨,但他心中其实不大瞧得上这位世家出身的上司,只认为这又是一个纨绔的二世祖,今日来此处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发现谋逆信函的那间密室在哪?” “入口在屋内,”小吏征询地看了奚言一眼,“大人您要去看看么?” “去看一眼, ”奚言一抬头,率先便往屋中走去。 顺着狭窄的石阶下了二十多级,也算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密室。此间的证据已经被刑部全部运走,此刻的暗室中已是空空荡荡,只有两盏油灯在石壁上散发出昏暗的光。 “怎么发现这间暗室的?” 奚言随口一问,却听那小吏就先轻笑了起来,正当他略带疑惑地看过去时,小吏赶忙敛去笑意,拱手道,“是京兆尹府衙的人办案时发现的,大人您发没发现刚刚屋中的墙上有个门环?” 奚言仔细一回想,发现确有此事,便点头道:“不错,那门环有些突兀,难以让人不注意到。” “这就是了,墙上有个门环实在是太奇怪,京兆尹府的衙役们便试着拉了拉,结果还真就拉动了。然后地下就露出个入口来,”小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也不知这太平逆教是怎么想的,竟把这样要紧的地方设置得如此突兀,当真是智计堪忧。” 奚言“嗯”了一声,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把火把,顺着暗室中的石壁看去,越是打量,奚言的眸中就越露出一丝满意,但他的这些情绪,旁人是无法察觉的。 “回府吧”奚言看了小吏一眼,悠悠道,“此案确实难办,不知两月之期一到我们要拿什么去回禀陛下。” 小吏也清楚此案确实办不下去,当初刘元礼办案的时候便说过这样的话,如今换了奚言,还是这样一番说辞不过他倒也不担心,到时候皇帝怪罪,首当其冲的反正是尚书大人。 当奚言乘轿回到府门前时,门口的红灯笼已经换成了白灯笼,他眼神一凛,顿时明白奚清的死讯已经传回来了。 除了府门前的那两盏白灯笼外,府中没有任何异样,随口问了下人一句,原来奚清的死讯是午后传回来的,自那时起,父亲就自己回了书房,直至此时都没有出来过。 奚言轻叹一声,转身便回了海棠院,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绝不该去安慰,即使现在面见了父亲,又能和他说什么呢? 一回到自己的书房,奚言就觉得所有的心绪都被锁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中压抑而又沉重。石鼓巷的过场已经走好了,但是真正让他心忧的,却是安若飞的下落。但此刻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他心里再慌,还是不得不把眼前的要事处理好。 “四公子的死讯是谁传回来的?” 话问出口,奚言才发现屋内除自己外再无他人奚云还在沔水那边,未来得及赶回。而自己也曾吩咐过书房中不要下人侍候,一时怔忪之下,奚言推门便把婉杏叫了进来,“谁把死讯传回来的?” 婉杏低着眼,敛衽为礼道:“是四公子身边的护卫,今日家里接到了飞鸽传书。家主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交代管家去沔水那边扶灵,后就沉着脸就回书房了,门口的白灯笼也是四夫人吩咐挂上去的。” “我知道了家主和主母尚在,此举已然逾矩。”奚言想了想,还是吩咐道,“罢了,还是留给父亲去处置,你退下吧。” “是,”婉杏恋恋不舍地悄悄看了主子一眼,但看他那略显阴郁的脸色,还是很懂事地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逼问 夏日间,天总是黑的很晚,已快至戌时,天色才开始暗下去。 书房内并未点灯,奚言就这样独坐在昏暗的房中,最后一抹余晖退出窗棂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下人推开这种行为在海棠院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但奚言并未出声苛责。一抬眼,他便看到一名侍卫正满头大汗地快步朝自己行来。 “禀公子,一个时辰前,属下等在无名山别苑以西抓到了顾致远。” 这个消息无疑让奚言冷肃起来,他袍袖下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吩咐道:“带来书房见我。”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奚言的语声很平静,平静到不含丝毫感情。 书房内的纱灯被一盏盏点亮,片刻后,一袭灰袍的顾致远便被带到奚言面前,仪容有些狼狈,可想而知是侍卫们在抓他时动了粗,但他仍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奚言面若冰霜,目光凌厉地剜在顾致远身上,心中虽焦灼,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无论自己再如何生气,都尽量要压制住。而且奚清已死,顾致远和自己早已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顾先生,”奚言此时已换上一副还算宁和的面目,语调仍极是冰冷,“你为奚家效力也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中,你我二人这是第一次谈话吧?” 顾致远扭头看了看身后扭住自己手臂的那两个侍卫,讥讽道:“三公子请人谈话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啊” 奚言淡淡一笑,却也并未吩咐侍卫将他放开,他就是要让顾致远明白,他的性命已经被捏在自己手中。 顾致远似是看破他的想法,一脸了然道:“在这海棠院中,三公子是主人。可在今日的谈话中,顾某才是有主动权的那一个。” “是么?”奚言对此不置可否,淡淡道,“那看来你是想与我谈一笔交易了?” “公子说的不错,”顾致远稍一停顿,旋即又补了一句,“确切说来,应该是公子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答应你帮助奚清脱罪?”奚言再次强压心头怒火,语调亦如从寒冬中吹来的一阵风,“可你现在已经落在我的手中。” “若是你能帮四公子,顾某就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我若不答应呢?”奚言眸色冷如寒霜,扶住桌沿的手已经忍不住地紧握,“你不要以为你自己的骨头有多硬,我有的是让你开口的办法” “没用的,”顾致远仍旧毫不示弱,直视着奚言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事成后,我自然会将安司乐原样送回。” “我绝不答应,”奚言想也不想,一口便回绝了顾致远的要求。若是想假意答应他的条件,那就势必要将他放回,但只要他一出海棠院,就必定会知道奚清身死的消息沔水那边的事情处理起来遥遥无期,而且奚清已经身死,看来要劝说顾致远已经没有了可能。 思及此处,奚言也不想再将时间耗费下去,再加上心中原本就要按捺不住的怒火,奚言长呼了口气,冷声问道:“她在哪?” “我不会说的。” 顾致远此时仍是一脸无畏,自回崇都后,奚远山那边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他知道在这样大的事情面前,奚远山并不一定会选择力保奚清。本想着之后亲自去面见奚远山,可还来不及实施,顾致远便落在了奚言手中。但此时奚言已经是奚清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又怎么肯说? “只要你帮四公子,我自然会 告诉你她到底在哪” 奚言冷哼一声,面上寒意比刚刚更甚,却一转话题道,“三年前,有个细作潜入书房偷几分信函,被拿下后审了两天,他却一个字都没说。那还算是个有骨气的汉子即使被烙铁烙了一个时辰,他都没有屈服。但关进海棠院西北角的那间暗室中还不到半天,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吐了个干干净净你想不想知道那间暗室里有什么?” “公子好手段,”面对这有些残忍的威胁,顾致远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问道,“但是顾某现在想不明白了你指的她,是谁?” 可没想到,这句话将奚言蕴积已久的怒火彻底激了出来,他振袖一挥,桌上的茶杯带着力道便飞了出去,径直砸到顾致远的身上。屋内的侍卫从未见过奚言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都噤了声,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奚言站起来身来,一步一步逼近顾致远,喝问道:“她在哪?” 顾致远闭上眼睛,不去看奚言阴沉的面容,随即缓缓回答:“我不会透露她的所在。” 话音刚落,顾致远腹间便狠狠挨了一拳,他向来自诩不是文弱书生。可这一拳,却仿佛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打散,他实在禁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若不是身后有人架着,顾致远当即就要跪倒在地上。 奚言森然的声音在顾致远耳边响起,“我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这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你就受不住了。你若不说,我便换一种手段,看看你到底能撑得住多久。”说着,又是重重一拳,“她在哪?” 又吐出一口鲜血后,顾致远抬起头来盯着奚言,面目狰狞:“你若有本事,就尽管杀了我。我发誓,只要我一死,你与她此生将不复相见!记住是此生!不复相见!”说罢,顾致远竟狂笑了起来,他的下巴上沾满了自己的血,看起来是宛如鬼魅。 拳头带着风声再次落在顾致远腹部,三次击打,皆是落在同一个位置。这一次,顾致远喷出一口鲜血后,已然说不出话来。 奚言深吸一口气,稍作调息后,再次开口劝道:“顾先生,你若肯告诉我,待我找到她后,我会即刻放你离去。” 可换来的,却是顾致远一句,“奚言,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困兽。” 奚言倒丝毫不把这挑衅之语放在心上,语气十分冰冷地说:“顾先生,奚清要自取灭亡,你何必陪他枉送性命。只要你告诉我安司乐的所在,我会” 奚言话音未落,顾致远便打断了他的话:“决不!除非你肯帮四公子度过此劫。若事成,我自会告诉你她的所在。” 话到此处,奚言知道他是决不肯说了十指虽捏地咯咯作响,但他却没有再动手,只冷冷道:“既然你那么忠心,便以死殉主吧。” “殉主!?”这两个字在顾致远脑中无异于一声霹雳,他挣扎着向奚言扑过去,凄厉地喊道,“你这个畜生!你们奚家人人皆是禽兽!” “你想激怒我,想的太简单了”奚言冷眼看着顾致远,漫不经心的语声却让人陡生寒意,“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么?一群暴民,冲进他的府邸” 顾致远想伸手去掐住奚言的脖颈,可身后的两个侍卫率先制住了他,将他拖离了书房。奚言耳边远远地传来顾致远的咒骂声,“奚言!我定要让你追悔莫及!” 这是顾致远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屋内一片散乱,恰如奚言此刻的心情,安若飞未归,他心中空空落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孟清晔 是夜,天边月又圆,夜色也澄如清昼。 屋中陈设一应俱全,纱灯柔和的光亮照得整间屋子很是温暖,雕花大床四周的纱幔垂拖在地,安若飞便容色安然地睡在衾被里。 这两天以来,自从她第一次醒过来时,她便已经身处此地。屋中只有她一人,既没有侍候的婢女,也不见房屋的主人,只是每次醒过来,桌上都会有点心和参汤。而她也确实很疲累,往往一睡就是大半日,当她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之后,屋外传来了一阵动静。 门被推开一条缝,孟清晔抬着一碗药从门缝中挤进屋内。见安若飞醒来,孟清晔将药随手一放,径直就来到床前。 安若飞盯着他,眉头紧蹙,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会,她才迟疑地开口道:“孟c孟你叫什么来着?”安若飞只隐约记得自己晕厥前他说他姓孟,可叫什么却全然忘记了。 “孟清晔!”孟清晔的声音清脆好听,毫不拖泥带水,“你呢?你又叫什么?” “安若飞多谢孟公子相救之恩。” 她谢过之后便想起身,却被孟清晔拦住,“躺下躺下,虽说你睡了两天,可要起却也不是这么个起法。你说你叫安若飞,到底是怎么个写法。” 安若飞微微颔首,“嬿婉随风态若飞便是我的名字。” “好听,”孟清晔细细品味着,“确实好听。我还以为是关山度若飞的写法呢。” “一样的都是一个写法。”看孟清晔一副闲散的样子,安若飞又问,“我们在哪?离崇都有多远?” 孟清晔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玩味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此刻没在崇都呢?” “这里竟是崇都?”安若飞眸中顿时闪出一些光芒,她本以为自己身在崇都之外的某个偏僻之地,却不想自己已经回到了崇都。 孟清晔扬着眉点了点头,原来,当日他救下安若飞后,并未直接回崇都,而是在周围的市镇休整了一日,雇了辆马车后,才返回崇都。如此一来一往,刚好避开了奚言派出去的人,巧合之下,安若飞与奚言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这是我家在崇都购置的一处小别苑啦,在外城。” 听到此话,安若飞为之一振,赶紧问:“崇都城怎会如此安静?可既然是在崇都,那劳烦请你送我回去。” “回去?”孟清晔才听她说要回去,立刻便收了玩味的神色,正色看着她,“你要回哪去?” “自然是回我自己的去处,”安若飞见他有些不豫,只得又从头解释,“我是司乐府司乐,却识人不明为人所掳。如今我醒了,不便在这多叨扰,自然要回到司乐府去。” “不行!”孟清晔很是着急地出言阻拦,“从你失踪到现在,至少也有三天的光景。你既是司乐,可为何城中丝毫不见寻你的消息?现在贸然回去,不等于是自投罗网么?若是再被人骗了,可说不准还有人救你。” “想来不会的” “怎么不会!”孟清晔急得差些跳脚,“你细想,司乐也不是个小的官职,你都丢了好几天了,若不是有人将消息瞒了下来,官府怎么会不来找你?” “这”安若飞稍一思索,觉得孟清晔所言不无道理,可仍旧放不下心来,“兴许他们只是没发现我不见罢了。况且,我在城中还有些朋友,只要找到他,也不怕再生变故。” “你说这话有底气么?声音都细的跟蚊子一样了”孟清晔极为执拗,“反正你先别走,你还没有恢复,带着一身伤回去该怎么解释?等到把身 体养好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对孟清晔的执拗,安若飞多少有些反感,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虽说孟清晔救了她,可安若飞仍旧不觉得他可以随便指手画脚,但事实证明,孟清晔的执拗最后救了安若飞一命。 孟清晔看她没有回答,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你就安心再在这里休养几天,等一切都好了再回去也不迟,你若实在不放心,大不了修书一封,我替你送回去。” 安若飞想了想,孟清晔的提议并非不好,只是她现在不担心司乐府那边,倒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忧奚言,若奚言知道自己失踪了,心里定会十分焦急。虽有些不情愿,但它还是答应道:“照你说的也好,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写一封信给朋友,还请你代为送达。” 孟清晔一口便应承下来,又给安若飞取来纸笔。安若飞坐到书桌前,想着写些什么,却迟迟落不了笔。笔在半空中悬停着,思索许久后,安若飞只写了几个字,便将笔搁到一边。 孟清晔将信纸拿在手中,端详后两条眉毛便扭在了一起:“你这写的都是什么,什么叫做’我甚好,君毋念’你朋友看了,定然摸不着头脑!” “字虽少,意思却到了。”安若飞将头转朝一边,不去看孟清晔皱起来的眉目,“你将信送到奚府海棠院,收信的人自然会懂。” “奚府?海棠院?”孟清晔这次的声音不只是惊讶了,他撅着嘴问,“可是内城的那个奚府?” 其实孟清晔不问也知道,崇都城中姓奚的府邸,统共也只有那么一座。只是他想不到,安若飞所说的朋友,竟会是奚府中人。这座奚府代表着什么,他当然是明白的。 “谁收?” 安若飞语声轻轻,仿佛有说不出的情愫:“奚言。” 孟清晔的眉头越皱越紧,围着安若飞踱步数圈后,他将信重又放回桌上,踌躇着道:“此事我恐怕无能为力。” 安若飞一时愕然:“这是为何?” “这还不简单,”孟清晔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用右手敲着自己的左掌解释道,“你想呐,我一介布衣,奚府岂是我想进就进的。即使真能进了奚府,我又怎么能见到这位公子?送信的事,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安若飞默然不语,她知道孟清晔字字在理,可心下仍旧有些失落。便岔开话题:“你的侍从呢?那天不是有很多人跟着你么?” 孟清晔知道她心下定然有些不高兴,也乐于将话岔开,又笑道:“我打发他们回去了。这座宅子本来就不宽敞,若只是我们十多个大男人便罢了,可你偏偏又是个姑娘,要是同我们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啊。” 听他这番说辞,安若飞不由失笑:“你难道不觉得现在更奇怪么?偌大的宅子,却只有我们两人,空落落的。” 孟清晔深以为然,“说的是,所以一切事务都要我亲力亲为。洗衣做饭,煎药扫洒” “熬药?”安若飞有些惊愕,“你请了大夫?” “非也,”孟清晔伸出食指左右摇晃着,“你病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太累了,又有些体虚。哪里需要请什么大夫,用些燕窝c人参好好进补就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弄错。” “燕窝人参?”安若飞更觉得有些不对,“你哪来那么多贵的药?” “没事啦!”孟清晔很随意地摆了摆手,“方才你服用的是参汤,至于这些东西嘛,实不相瞒,我家是城西开药铺的,哪怕是你天天吃,又能吃掉多少呢?” 听闻此言,安若飞心下这才释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余波未平 沔水决堤,就犹如平湖之上突然被砸下了一块巨石。原本波澜不兴地大赵朝堂,一时间怒涛汹涌。 今日,注定是大赵不平静的一天。 数天前,沔水决堤震惊朝野,到今日也算是有了结果,朝廷派去统筹修筑河堤的工部员外郎奚清遭暴民袭击身死,采买官员陈越泽畏罪自尽。百姓死伤数百人,逾万人无家可归,洪水冲毁大量农田,沔水沿岸今年将是颗粒无收。 朝堂上,皇帝仔细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地吵个不停,脸色也越来越阴翳。殿下的朝臣们见皇帝阴沉着脸不说话,渐渐也停止了争吵。 皇帝见下面安静下来,终于开口道:“都说完了?说完了,朕也说几句。”他的声音天生有一种威严,此时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缓缓起身,背负着双手道:“吵了半天,朕大概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司徒贺,以你为首,是觉得此事并非只有陈越泽一人贪污,工部的奚清也不干净,言辞间还隐隐然直指奚家。祁则君,你则认为此事奚清并无过错。奚远山不便说话,景渝恒,只剩你没有说话了,你怎么看。” 景家家主景渝恒仔细思索后,圆滑道:“臣以为,此事如何定夺,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持中不言?一个个都知道要明哲保身啊”皇帝冷哼一声,“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 话音刚落,司徒贺又率先站了出来:“臣以为,工部员外郎奚清即使没有贪墨,至少也有失察之责!陈越泽虽全权负责采买,可他身为下属,岂有不向顶头上司禀告之理?祁大人之所以极力为其辩解,恐怕是想撇清此事与祁氏一族的干系吧!据臣所知,派奚清去督办沔水一事,乃由祁大人的长子,工部侍郎祁安一力促成!” 皇帝闻言,眉毛一挑,冷冷问道:“祁安,此事当真?” 祁安自百官中出列,朝皇帝行礼后,方道:“确有此事,不过臣亦是受人所托。”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受谁所托?”皇帝低沉着声音问,眸中却有一道寒厉恍过。 祁安略一沉吟,说道:“正是工部员外郎,奚清本人。” “为何?” “回陛下,奚清自言为官以来,颇受流言纷扰。朝中似有官员指其才不配位,奚清年轻气盛,自然想替自己正名,恰逢沔水要筑堤,他便求到臣的头上。” “荒唐!”皇帝顿时怒不可遏,差些就要将御案上的奏折挥落在地,“他初入仕途,怎么就能够担当大任!既然你已经帮了他这个忙,那就由你替他竟未竟之事,自今日起,你就不用做这个工部侍郎了,去接任工部员外郎!” 祁安垂下眼去,跪下恭敬道:“臣,遵旨。” 皇帝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又落到了刑部尚书许宾的头上,“刑部你们的贪墨查的如何?” 许宾早就想禀报此事,但司徒贺他们说话太密,许宾一时竟无插言的机会,皇帝此时问到他头上,许宾忙不迭地就持笏上前。 “禀陛下,负责调查沔水筑堤贪墨一案的刘元礼昨日已回到 崇都,据他的奏报来看,陈越泽确实是贪墨的主犯,这些他在畏罪自尽前留下的信中也说了,但是不知是何原因,陈越泽的绝笔交代的并不详尽。而据刑部初步调查后,确实没有抓到奚清贪墨的证据。” 听了许宾的话,奚远山悬着的心才稍微往下落了些他知道奚清并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既然没有直接证据,那就谁都不能给奚清定罪了至少,失察的罪名会比贪墨小许多。况且现在奚清已经身死,这件事再也无法往上追究了。至于罚俸打压什么的,相比起贪墨导致决堤的罪名来说,奚远山能够接受。 听完许宾的话,皇帝挑了挑眉,质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奚清没有贪墨,贪墨的只有陈越泽一人?” 许宾显然被这句话吓了一怔,忙道:“证据不足,臣不敢断言。不过在查抄陈越泽家中时,倒是发现了一些异端。” 许宾悄悄抬眼看了看皇帝,见皇帝示意自己说下去,才继续道:“按照账簿和陈越泽在遗书中承认的数目来看,陈越泽确实贪墨了五十三万两白银。但是在查抄陈越泽府邸时,一共只搜出四千八百两白银,其余五十二万两则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皇帝显然难以相信,提高语调道,“整整五十二万两白银,难道你要告诉朕没有下落吗?去查!一定要把这笔赃款给朕追回来!” “臣领旨,”许宾战战兢兢地退回朝臣的行列中,抬起袖子轻轻拭去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此时他心中更苦了本以为沔水这里只需要去走个过场,谁知又是件难事落在了头上。 眼看着刑部已经堆积了三件案子,许宾不由感慨自己开年运气太背,以往数年都遇不到的大案要案,今年竟一件接一件地全部叫他赶上。这位从不信鬼神之说的刑部尚书,此时在心中已经念了不知多少声佛。 皇帝略显疲态地坐回龙椅上,闭目道:“奚远山。” 奚远山不敢怠慢,立即回应,“臣在。” 皇帝稍稍停顿,语调已有了些冷意,“你们奚家的人做事实在是有本事。你那个有出息的儿子,手下的人都贪墨到台面上来了,他都看不见!我朝自高祖以来,何时发生过这样大的事故,此乃人祸,人祸!沔水沿岸之地,饿殍遍野,多少百姓无家可归,人相易子而食!” 皇帝拍案而起,手指奚远山怒喝道:“可你们一个个都在做些什么!你们号称是国之重臣,栋梁之才!可朝堂之上,何时成了你们几家争权夺利的战场!朕的江山,何时又变成你们敛财的宝地!都还记得十七年前的谢家吗?当年谢家抄家,从府中搜出来多少万两白银呐!你们都忘了吗?朕希望你们好好想想,更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众臣皆屏息静听,有的战战兢兢,生怕一不注意就殃及池鱼;有的幸灾乐祸,冷眼旁观;有的则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吩咐道:“户部,限两日内拟出赈灾方案。刑部加紧追查贪墨一案。”说着,皇帝的眼睛凌厉地扫过一干臣子,无意间看到了百官中垂手而立的奚言。 皇帝冷哼一声,“朕差些忘了,数月前,朕还亲提奚言为刑部侍郎,可如今看来,当日竟是大可不必!你到禁卫军中去,不要再留在刑部!” “臣,遵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隔阂 退朝后,奚言脱去朝服,独坐在书房中。他的臂弯搭在座椅扶手上,衣袖随之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段因少见阳光而显得白皙的皮肤,略显颓唐地将头靠在手背上,奚云却在此时推门而入。 数日奔波劳累,奚云看起来消瘦了些。 “回来了?”奚言头也不抬,语声比平时慢了些,也显得疲累了些,“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 奚云径直来到奚言案前,言辞有些急迫,“公子,今早又发生了一件事,您知道没有。”说着,便将画着安若飞画像的告示铺到桌上。 奚言抬起头,只看了一眼,便下了结论:“此事本不需担心,民间这样空穴来风的事多了去,除了广撒谣言,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都不需要她出面解释,只要不自乱方寸,过不了几日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可偏偏她如今丢了,唉她一失踪,就等于自己承认了罪名,罪名一旦落实,那就是刑部的海捕,甚至还有内卫无孔不入的搜查。” “恐怕不会这样轻易糊弄过去,”奚云却不似奚言这样想,语调也充满了担忧,“我今天回来时,还听到了一点消息。这下即使找到安大人,也只怕是于事无补了。” “怎么回事?”听他语气担忧,奚言顿时又紧张起来。 “今天一大早,街上便贴满了这张告示。可除了这些告示外,今晨大理寺c京兆尹府衙外都各被人放了一个包袱,大理寺门口的包袱里头好像是些书信,京兆尹府衙外则是枚玉佩。” “玉佩?”奚言的语气有些急切,又匆匆问,“知道是什么玉佩吗?” 奚云摇摇头,说道:“这个无法探听,但不会是那个吧?” “断然不会,”奚言否决的很干脆,“那方璇玑我一直妥帖保管着,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它在哪。” “可您只有一块啊。”奚云大胆地想了想,他知道奚言决不可能将安若飞的璇玑弄丢,但是谢氏的璇玑可不止一块。 “你的意思是”奚言皱着眉细细思索着,发现确实大有可能,“谢氏的璇玑一共有九块,当年谢家抄家时到底被搜出来多少我确实不知道,但是知道若飞身世,还持有璇玑,而且还活着的人,已经没有了莫不是我们上次去姑苏的人没有查明?” “想来不会,”奚云是深知暗卫的可靠的,“连司徒仪征没挖出来的消息我们都查到了,没理由还会突然冒出来其他的故人。” “故人?” 就在奚云说这句话的时候,奚言突然回想起,当日顾致远死之前,对自己说的那句’死生不复相见’。思及此处,他豁然明白过来,原来顾致远竟是这个意思,而不是说他会杀了安若飞。 “原来如此,”奚言眸中的冷意忽而涌了上来,“原来竟是顾致远的手笔。” “什么?”奚云显然被这句话给惊到了,“您是说,四公子身边的那位顾先生?” “不错,”奚言正欲接着往下说,却有小厮前来禀报,“公子,四公子的灵柩回来了,家主请您前去书房议事。” 奚言冷笑一声:“灵柩回来,去书房做什么。” 小厮一时哑口无言,奚言吩咐道:“我即刻就去,你下去吧。” 奚云看向奚言的神色多少有些担忧:“公子,这个节骨眼上,家主还要单独见您,会不会是” “会是什么?”奚言面目冷峻,却仍旧从容道,“做了就是做了,即使他知道是我做的,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是,”奚云垂下头去,他实在是有些担忧,奚言和奚远山本就有些不睦,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正当他思虑至此,却又听奚言道,“对了,你去查一下顾致远嗯,查一下他这些年所有的经历,他是怎么知道若飞的身世的?竟然还会有谢氏的璇玑。除此之外,他所有的亲朋都要查,我总觉得他那日说的话还有些不妥。” “什么不妥?”奚云刚刚问出口,奚言却已推门出去了。 家主书房内,奚远山背对着门负手而立,他此时看起来一片死气沉沉,丧子之痛于他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年奚家二公子英年早逝,他便切身体验过一回。可这一回,奚远山更觉得哀莫大于心死。他从未感到自己那么颓然无力,接到奚清死讯的那一天,他一夜未眠。至天明,他的头上又催生了许多白发。 远远地,他就听到奚言跨过院门的声音,奚远山闭上眼睛,对于这个儿子,他始终有一份复杂的情感。毫无疑问,他很优秀但想到他的母亲,想到他顶撞自己时的那种悖逆,奚远山心头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滋味。 “父亲。”奚言的语调很平静,听不出来一丝感情波动。 奚远山仍旧背对着他,半晌后却突兀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觉得我不配再做这个家主?” 奚言眼神一敛,说道:“儿子不敢。” 奚远山冷笑了几声,转过身来面对奚言,“你不敢,可你做了什么?你想留在崇都,我不反对 ,你培植人手c争权夺利,我也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你对你亲弟弟下手,还想当我是瞎子吗?” 奚言顿了顿,淡淡否认道:“我没有。” 奚远山慢慢逼近奚言身前,他的语调也冷如冬夜里的寒风,“当有人来告诉我时,我没有相信。可如今我要你亲口承认,你有没有!” 奚言直视着早已目眦尽裂的父亲,眼帘一垂,坦白道:“父亲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还来问我。” “逆子!”奚远山心中本隐隐有了答案,可当听到奚言亲口承认时,一瞬间奚远山觉得自己心口一阵撕痛,眼前的景象也十分恍惚。满腔的怒意还未来得及发作,两行浊泪便先行涌出。 “逆子!逆子!”原本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奚家家主此时已然失态,向来沉着深邃的眼眸也微微涣散动摇。 奚远山不知骂了多少声“逆子”,终于还是高高扬起右手,手扬到半空,奚远山却直直对上奚言平静的目光,他心中一痛,狠狠地抽到自己面颊之上。 见一向自持的父亲今日如此,奚言心中苦涩的同时,面上也不禁动容,轻声喊:“父亲。” 奚远山有些无力,只能哀叹道:“父不父,子不子,此刻用来形容奚家,实在是恰如其分不过。” 见自己的父亲如此模样,奚言只能跪下承认:“孩儿错了。” 奚远山眼中流下两行浊泪,容色无比神伤:“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他到底是你的亲弟弟,你如此下杀手你竟下得去手!” “难道父亲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吗?”奚言苦笑一声,眸中透出一缕哀戚,“贪墨,私贩盐铁,甚至里勾外联!若奚家交到他的手上毫无疑问,谢家就是奚家的就是前车之鉴!可父亲却处处偏袒于他!小时候,父亲教导我,想要的东西不能等别人施舍要自己去争取。如今我争取了,可父亲,您又是怎么看的?” “住口!”奚远山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意,扬手狠狠地给了奚言一巴掌,他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颤抖的声音仍充满怒意,“谢家?你还有脸提谢家!?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经拿奚家和谢家比啦!沔水决堤,这就是你做的孽!” 脸上虽然有火辣辣的感觉,但奚言重重吐出一口气,悲叹道,“儿子是对不住那些受灾的百姓,可我别无选择。” “百姓?”奚远山怒极反问,“你还想着那些百姓?他们身为蝼蚁,便只能被权力倾轧!你真正对不起的,是你那含冤而死的弟弟!” 听到此话,奚言甚至有些想笑,是对自己的嘲笑,他问自己的父亲:“含冤?父亲,您知道我从陵江出发时身边有多少人吗?一百二十九人。回到崇都的有多少人?十一人!五批杀手,出手皆是杀招,这些您都不知道么?” 可换来的,却是奚远山的沉默。 奚言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他低声道:“一切都成定局了,父亲。可奚家毕竟还要往前走。儿子手上也还有许多事。” 奚远山并不回应,良久后,他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你好自为之,无论你在做什么,为父且都相信你是为了奚家奚家以后,注定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天色已过正午,奚远山对奚言命令:“去宗祠跪三个时辰,自己扪心问问你到底能不能对得起奚家列位祖宗。” 奚言临走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奚远山。奚远山看破他还有话说,冷着脸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孩儿想问是谁将这一切告诉的父亲。” 奚远山并未立即回应,父子两人就这样僵立着,直到奚言转身欲走时,奚远山低沉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是谁说的不重要,无论他是谁,现在都已不在人世了。奚氏一族百年的门楣容不得旁人随意置喙。” 奚言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在奚家的这场斗争中,他赢了或是看似赢了。 奚家宗祠中百十余支高烛日夜长明,十几尊纤尘不染的牌位高高端放在朝南的供案上,牌位上的每个名字都代表着奚家一代的光辉, 宗祠所在的这间屋子架构很高也许是因为陈设不多的缘故,宗祠中总是显得格外空阔,而长年都弥漫着的淡淡香火味,更凸显了一分长远而又悠久的寂寥。 奚言踩着能映出人影的墨色大理石砖来到蒲团前,很自然地撩袍跪下,目光既没有落在那些牌位上,也没有落在任何一处,好似游离一般,只有跳动的烛火映在他墨色的眸中。 三个时辰,奚言都仿佛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地挺直了跪在那里,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一刻显得摇摇欲坠。 天渐晚,一弯新月曲如蛾眉,更漏上的计时终于到了三个时辰。早已等候在外的奚云急忙跑到奚言跟前搀扶,却被奚言推开。奚言艰难地撑着起身,只吩咐道:“回海棠院。” 奚言并不知晓,他在宗祠跪了三个时辰,父亲奚远山就在书房跪了三个时辰,而一直深居简出的长兄奚栾也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直到奚言起身,他才离开了奚家宗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神秘的来信 夜深人静,整个海棠院都灭了灯,只奚言的书房中仍旧灯火通明。 “皇帝对奚家的打压,这才只是个开始”奚言对于今日所受的贬谪倒是看得很通透,“只是沔水这件事情,不能总是扣在奚家头上,还得要人把它背起来,要不然奚家在朝中不会过得太舒坦。” 奚云一面帮他整理着那些消息,一面思索着赞同道:“是呢,即使认定了四公子只是失察,但这总是个污点。” “等于骁他们回到崇都,就准备走下一步吧,到处都得预备着还不能太刻意,接下来才是步步险招。想来也就在这日了。” “是,上次在沔水伤了个暗卫,传信来说已经无碍了。” “伤的谁?”虽然对这些暗卫,奚言并不是很关注,但毕竟还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多少还是有些关心。 “九一。”奚云顿了顿,“但若是不见点儿血,那些百姓也不会那么快就冲动起来,所幸伤的也不重。” “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办的不错。” 看桌上又堆了厚厚一沓写满各类消息的纸笺,奚言不得不强打精神,让自己又沉浸到那种思维缜密的状态中去。 一份一份的消息从眼前划过,但关于安若飞的下落仍旧是杳无音讯。海棠院中已没有多的人手可以派出去了,大多数暗卫,仍旧在从沔水赶往崇都的途中。 奚言很是担忧,此事证据确凿,等不了多久,大理寺和刑部一定会广发海捕文书,到时候安若飞就真的无路可逃了。她独自一人飘零在外,若是遇到追兵,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奚言心绪烦乱时,院中忽而传来“吧嗒”一声轻响,他和奚云同时看向窗外。奚言眉头一皱,奚云随即领会,只一个闪身,转眼便到了庭中。巡视一圈后,奚云并未发现有何可疑之处,转身便欲往回走,却看见奚言不知何时从屋内走了出来,指间还捏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回到屋内,奚云忍不住问:“公子,您这竹筒是从何而来?” “就掉在台阶上,你没看见罢了。”说着,奚言将蜡封去掉,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筒,将一卷细细的纸笺倒在掌中。 打开后,发现这一卷纸乃是两张纸笺叠在一起。奚言随手取出一张,随意地扫眼看过去。只是目光刚刚触及的一瞬间,他的眸光忽而变得炽热,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潮红起来,右手克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奚云不明所以地凑过去,只见纸笺上赫然写着: “我甚好,君毋念。” 再看下一张,第二张纸笺明显比第一张要长出一截,上面写着: “若飞现在寒舍,请言兄安心,望赐复。” 奚言将两张纸笺拿在手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放到鼻前轻轻地嗅了嗅。不容置疑道:“第一张,定然是出自若飞之手,纸笺上还有月麟香的味道,此香制作十分繁琐,市面上极难购买,若飞平日里用的就是此香。” “那第二张呢?” 奚言并未回答,而是问:“刚刚,这个竹筒是落在哪里?” 奚云略一思索道:“您说是落在台阶上了。” 奚言点点头,“是谁,对奚府的布局如此熟悉,竟能将它准确无误地掷在我的书房前。” “掷?为何是掷,而不是用弹弓之类的射进来呢?”奚云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 奚言好生解释道:“海棠院已经在奚府一隅,离书房最近的墙外就是房陵公主府。可那第二张纸笺上却分明是个男子笔迹,说话语气也不像个女人,而房陵公主的下人,是决计不敢私自收留她的。所以,送信之人,必是海棠院中人。而且,书房离院墙还有一段距离,要想从府外射进来,还射得那么准,难度无异于登天。” 奚云深以为然,“那我即刻就去查送信之人。” 转身正要离开,却被奚言一把拉住,“不用,当务之急是回信。” 说着,奚言提腕落笔,片刻后两张回信也就成了。好生将纸笺卷好,又塞入竹筒中,再用蜡照原样封好。拉开房门,环顾一周后,将竹筒放在台阶上,随即吩咐奚云将房中所有灯逐一挑灭。 一切妥帖之后,奚言和奚云两个人便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夜已过半,可屋外仍旧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奚云早已有些犯困,可奚言仍旧精神抖擞,仿佛不会疲累一般。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 ,天边已微微有些泛白,可屋外仍是毫无动静。 奚云正欲起身前去查看,却被奚言一把拦住,奚言将食指放到唇边,用眼神示意奚云不要轻举妄动。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当奚言感觉这声音已近在门外时,率先推门而出,奚云紧随其后,两人如一阵风般,瞬间来到屋外。 来人见奚言与奚云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转身便逃,奚言和奚云一左一右同时追了上去,那人身手了得,对海棠院内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假山背后。奚言紧追不舍,几个跳跃爬上假山,纵身往下一跃,直接抄近路从前方堵住了来人的去路。 此时,奚云也追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将那人夹在中间。借着微弱的天光,奚言马上就认出了送信的人。 “怎么是你?”奚言的气息有些紊乱,但还是竭力保持着风度。只见那人的装束完全是海棠院护卫的模样,奚云也认出了来人,此人正是奚言手下的一个侍卫长。 侍卫长面色有些尴尬,只好说:“公子c奚云你们还没休息啊?” 奚云没好气道:“我们能在书房休息么?” 奚言目光凌厉地看向他,直接问:“昨夜送信的人是不是你?” 侍卫长点头承认:“正是属下,属下送完信后没离开,一直守在周围,直到天快亮时,我估摸着你们都睡着了,这才出来取信。” 奚言对此话倒是并不怀疑,但面上已有不悦之色,自己手下的侍卫长却背着自己替别人做事,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有多宽心。 “谁让你送的信?” 侍卫长想了想,如实道:“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昨日傍晚我从北边角门出府,刚刚出门,便被这位公子拦住去路,他将这个竹筒交给了属下,又告诉属下送信的方法。我问他是谁,以便传达。他只说是您的朋友,我只要照他的方法做,您自会知道他是谁。” “年轻公子?长什么模样?” 侍卫长不假思索,即刻便答道:“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个子不算高,绿色衣袍,脸上总是挂着笑,倒是很有风度的样子。” “还有呢?” 侍卫长竭力地思索着,半晌后才说:“眼角,似乎有颗痣。” “似乎?”奚言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用词显然有些不满,“那他告诉你怎么回信没有?” 侍卫长一脸茫然地看着奚言,奚言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只好对他吩咐:“现在就去昨天遇到他的地点,去等。若他再有回信,直接送到我这里来。夜里露重,不必在外头等。还有三天后自己去领二十棍子。” “是!”侍卫长领命而去,他知道自己不该隐瞒主子,对于此次领罚,他心甘情愿。 奚言二人也往回走去。路上,奚云问道:“公子,他说那人眼角有颗痣,何不照这条线索去找找呢?” 可奚云自以为不错的提议,却被奚言驳了回来,“他既然敢明目张胆的送信,自然就不怕相貌被人所记。我猜,他定是乔装打扮而来。若我们照这个线索去寻,八成是一无所获。” 奚言看上去心情不错,接着说道:“但是他还是露了怯了。你想想,整个崇都城内,能准确无误找到奚府那道不起眼的偏门,并且认得海棠院侍卫装束的年轻公子,能有几人?” 奚云笑道:“左不过就是些王公贵族,纨绔子弟,和您差不多的。” “正是!”奚言点点头,“如今只要知道若飞没有危险,我的心就放下来了一半。” 奚云又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踌躇起来。奚言看透他的心事,便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不担心那人会将若飞揭露出去?” 奚云点头称是,奚言悠悠道:“若我猜测不错,以刑部和大理寺对十七年前谢家案子的重视程度,昨天下午我还在祠堂罚跪时,通缉告示就应该贴出来了。可送信的人分明是昨天傍晚才到海棠院外,若是他要揭露若飞去领赏,何苦来送信呢?”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书房,奚云说道:“昨天劳累了一天,又一夜未眠,公子您去休息吧。” “不行,”奚言苦笑着摇头,“今日还要去禁卫军处上任,这个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奚家,可不能让人揪了错处。” 算起来,奚言回到崇都不过半年时间,却已经是第三回上任了。可是既然选择了留下来,就得付出留下来的代价,承受留下来所要承受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金吾卫 自从回信后,奚言就再没有受到安若飞的消息,加之公务繁忙,也不得不将私事暂时搁置下来,早起沐浴后,奚言便准备到禁卫军中任职。 崇都禁卫军,共左右十二卫,不仅负责天子禁卫,更是威慑各地藩镇的存在。奚言任职之处,正是北衙左右金吾卫,负责崇都城的巡逻警戒,以及都城四周的防卫。 一早,奚言便持皇帝手谕,策马进了金吾卫兵营。兴许是因为自己出身于奚氏门阀的缘故,金吾卫统领除大将军之外,两名将军和一些副将都早已等在营中。 奚言下马后,便躬身向几位将军行礼。其中有一位将军道:“奚大人从户部度支调任为我金吾卫左司阶,实在是有些屈才。只是皇命难违,再如何憋屈,也不得不委身于此。“ 还未等奚言说话,另一位将军便说:“不错,可是有一样。金吾卫可不养闲人,奚公子若是平素安逸惯了,初来乍到军中,恐怕会有所不适。”他说话时,神情多少有些倨傲。 奚言明白两位将军是想给他个下马威,便轻轻笑道:“石将军,冯将军,久仰二位。奚言曾听闻金吾卫治军严明,颇有细柳风范。也素来对军中生活十分仰慕,如今可以切身体会,乃是幸事,何来不适一说?” 听闻此言,左将军石汉青和右将军冯薪都感觉面子得到满足,也都不再为难,只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只是奚公子,老夫多言一句,日后在军中见了大将军切不可自称我,一定要称末将才是。” 奚言暗中揣测,心想这位大将军倒是将权力地位看得十分重,却听右将军冯薪说:“倒不是因为别的,你有所不知,昨夜何将军曾派人来打点过,而我们大将军向来不喜何将军的做派,你谨慎些总没有错。” 奚言颇有些无奈,何方平派人这么一来,等于是在向金吾卫众人宣告,自己就是他那一方的人,在军营这种仰仗军功的地方,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但奚言还是拱手向冯薪道谢:“冯将军所言甚是,奚言定会谨记于心。只是奚言来到军中,自然是金吾卫中人,实在不须他人另眼相看。” 石汉青笑道:“你倒是个谦虚之人,不似其他世家子弟,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大家做派。” 奚言知道石汉青出身草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凭着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累累军功,便称赞他:“石将军才是真正值得敬佩之人。军中不论出身,二位都是我的前辈。” 这时,一名传令兵迎面跑来,单膝跪地,抱拳道:“禀二位将军,大将军来了。” 石汉青和冯薪顿时严肃起来,奚言顺着营门望去,只见前方一名身披盔甲的大将龙行虎步而来,石c冯二人皆抱拳行礼。可这位大将军却始终不看他们一眼,径自看着奚言道:“这位便是” 奚言也随着石c冯二位将军行礼:“末将金吾卫左司阶奚言,见过大将军。” 金吾卫大将军王召陵闻言,面无表情道:“原来就是奚公子,昨夜你的准岳丈何大将军已派人来和本将打点过,叫本将不能亏待了你。其实本将与你都明白,你在这金吾卫待不了多久,只是本将仍然想说,在金吾卫一日,就要守金吾卫的规矩。军中不比奚府,不能由着你的性子。” 奚言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有些厌恶,是对那位何大将军的厌恶。 “末将既然来到大将军麾下,便是金吾卫中人,和众位士兵皆是一样的。” 王召陵仍旧面无表情,“先做好你分内之事吧,崇都十二禁卫军,皆是为陛下效力。”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奚言和石c冯两位将军还立在原地,气氛一度颇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石汉青率先开口道:“大将军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奚公子不必介怀。”冯薪也微微点头以示附和。 奚言也显出一副很知趣的样子,“军中本就该是如此整肃,石将军放心,我不会介怀。” 三人寒暄一阵后,便各自去忙碌。奚言第一日进金吾卫,军中只派了一名贴身侍卫随行,以便熟悉军中环境。 奚言四处随意走着,见金吾卫治军严明,果然是军中典范。营房中看不见一个闲人,倒是演武场上热闹非凡,偶尔还爆发出一阵喝彩或是嘘声,奚言不觉间有些神往,便在演武场边驻足观看起来。 演武场上不知是谁,突然发现了一直站在旁边的奚言,便指着奚言喝道:“谁!?竟敢私入军营!” 一时间,演武场众人纷纷停止操练,侧目看向奚言。 奚言此时身着天青色锦袍,束一顶白玉发冠,的确是一副文士打扮 ,在一众身着盔甲的兵士中显得格格不入,十分惹眼。他仍旧负手看着众士兵,身后的侍卫却大喝一声道:“大胆!这位是金” 话未竟,却被奚言打断,“我是金吾卫左司阶,今日刚刚上任。” 原本人声鼎沸的演武场此时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些许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新来的左司阶?看起来像个文人。” “听说是奚家的公子,怪不得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又是个纨绔公子,其实什么都不懂。” 忽而,只听得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左司阶,听说你剑术超群,不如和我们比比?”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军中向来是看不起文人的,在这群士兵眼中,此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奚言自然也就只是一个孱弱文人,而他世家的出身更是让这群士兵对他又增加了几分敌意。 面对这近乎挑衅的邀请,奚言却是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好啊,那就切磋一番。”说着,奚言迈步向场中走去,见他步履沉稳地走过来,一众士兵竟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行至演武场中央,便有人将奚言引到一排剑前。奚言随手抽出一把,反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叩,剑随即荡出金石之声。奚言提剑来到武场中央,问道:“方才是谁说要切磋的?” 一名颇英武的士兵应声而出:“左司阶,我来和你打!” 奚言微微颔首,“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比武正式开始,普通士兵不擅使剑,故而用了长枪。那名士兵率先发难,提枪冲锋而来,奚言并不动身,长剑仍然负在身后。 有的士兵按捺不住,低声道:“左司阶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眼看长枪就要刺到奚言,千钧一发之际,奚言身形一晃,甚至连脚步都并未挪动,轻轻松松便躲过了长枪的凌厉一击。还未等那名士兵来得及反应,奚言反身提剑便上,右手持剑直逼士兵面门。见长枪朝自己袭来,奚言一个闪身躲开,长枪堪堪擦着胸前衣袍而过。奚言右手持剑,左手则握住枪杆,长剑一挑,士兵下意识直接松了手,转眼间,长枪已在奚言手中。 战斗结束的太快,不少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有人鼓掌,才跟着叫起好来。 奚言面色依旧平静,将长枪扔回那名士兵手中,“枪法凌厉,却过于刚硬,很容易被克制。”又环视了一道周围的士兵,问道:“还有谁想来切磋吗?” 大家都已经见识了奚言的剑法,虽然招数简单,却都是克敌制胜之势。不少人即使仍心有不甘,也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就在无人响应之际,一名短小精悍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高喊一声,“我来!” 奚言见他的装束和普通士兵有所不同,已然是有低阶军职在身,微微颔首后,奚言平静地将剑背在身后。 “好!”众士兵又是一阵喝彩。这名士兵挑了一把刀后,似有些挑衅道:“左司阶,刀剑无眼,小心了!” 奚言微微一笑,点头以示开始,与那名士兵几乎同时离原地而去,士兵刚刚看了一场,对奚言手中长剑有所顾忌,便索性横刀挡在胸前。 奚言欺身而上,两三步就来到士兵身前,长剑随即展开攻势,他瞬间刺出数剑,剑锋挽作银芒,密密麻麻的剑光几乎织成一张网。 士兵失了先机,只得一边后退,一边苦苦挥刀抵挡长剑攻势。人人所谓剑走轻灵,刀行厚重,可在此时好像是倒了过来。手持长剑的奚言反倒招招浑厚,剑落好似山落,刀似乎不能抵挡。 那名士兵开始节节败退,就在快要溃败之际,奚言长剑一挽,招数一变,不着痕迹地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士兵得到机会,瞬间转守为攻,刀刀刚猛,一刀接一刀劈落下来。奚言则轻柔应对,四两拨千斤般一次又一次将刀挑开。 忽然,奚言轻笑一声,似是不想再打,纵身一跃而起,提剑侧身便攻去。士兵大惊失色,可下一刻,奚言便出现在他的身后,用剑柄抵住了他的后颈。 士兵苦笑一声,叹服道:“左司阶果然身手了得,我大老罗服了!” 奚言将剑放回兵器架上,对众士兵朗声道:“诸位,今日便到此为止。若还有想切磋的,咱们改日再战。” 说罢,又负手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