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录》 第51章 踏上归程 “你怎么了?”慕容归扳过她的肩膀,皱眉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话还没说完,寒着脸的殷玉尘忽然抬手朝他腕上砍去,慕容归微微一惊,忙收回了手掌,冷笑了一声望向顾若云道:“令公子好像不太懂规矩。” 顾若云忙赔笑道:“这孩子自幼孤僻,沉默寡言,喜静嗜武,与外界甚少接触,但是慢慢就好了,王爷尽管放心。” 殷玉尘却似没有听见,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去给朝容擦眼泪,喃喃道:“你别哭,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朝容劈手夺过帕子,忽然疯了般抓扯着去撕,殷玉尘吃了一惊,忙伸手去夺,却被她一把挥开,低头用牙齿撕开一角,使劲扯成了两半,狠狠丢在地上,哽咽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以后……以后再也不是朋友。你再也不要找我,也不要同我讲一句话。” 殷玉尘慌了神,俯身将那残破的手帕捡起来,红着眼眶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怕她再去抢夺。他有些无助的望向了顾若云,却见她唇角含着讥讽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慕容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缓缓转过头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连夜开拔!” “是!”后面有人应声道,接着就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两队人马快速散去。 朝容心里又是紧张害怕又是难过伤心,一想到慕容归可能会因此而误会朝华,更是羞愧难当。此刻对于殷玉尘除了恨铁不成钢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 “阿容,你现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慕容归忽然开口道,朝容忙不迭的点头。 他跟顾若云打了个招呼,转身缓缓离去。 朝容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事还是刻意回避,无论出于何种缘由,她心里都很是感激。 “你认识慕容归?你们究竟什么关系?”顾若云冷冷逼问道。 朝容不甘示弱,抬起头狠狠的瞪着他道:“难道你看不出来?” “俞慕怜的女儿,我果然不敢小瞧,到了敌国阵营竟然也能找到靠山,呵呵,真是厉害,不愧是得了她的真传。”她带着几分不屑的神色道。 “我尊敬你是个长辈,也感激你这段日子的指点和提携,但是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出卖他?”朝容尽力忽视她话语中的讽刺,怒声道。 “出卖?呵呵,真好笑,我自己的儿子,替我办事有什么不对吗?”顾若云撇了撇嘴,抬手轻轻一招,道:“阿玉过来。” 殷玉尘乖乖走到了她身边,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的瞧着满面怒意的朝容。 “你不用向我证明你对他的控制权,因为我一点儿都不稀罕。我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剥夺他的自由,更不是将他收为己用。盛宁城中朝局复杂,两派对立,你让殷玉尘跟着慕容归,他除了替人挡刀和帮人~杀人还能做什么?你真的一点儿都不顾念母子亲情吗?” 见她依然不为所动,朝容心头怒意横生,压抑着声音道:“现在慕容归大抵已经看出来他对我有意,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殷玉尘吗?你不是好奇我们是什么关系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曾经是生死不渝的恋人,只是碍于国仇家恨没能在一起。可他并未死心,不然也不会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这里了。” 顾若云忽然抬手缓缓击掌,笑着道:“精彩,真是好精彩!这样一来我更加放心把阿玉派到他身边,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爱慕容归,但你对阿玉还是有感情的。所以你一定会想方设法护他周全。” “你卑鄙!”朝容气的火冒三丈,抬手指着她颤声道。 顾若云冷笑,不置可否道:“真是遗憾呀,你娘没有告诉过你我到底有多卑鄙。” “娘,你们不要吵了。我愿意跟着他走,一来是顺应您的心意,二来是可以……保护公主。”殷玉尘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闭嘴!”怒火中烧的朝容忽然和顾若云异口同声斥道。 殷玉尘哑口无言,默默看着她们不敢再说话了。 只听隆隆的车马声,朝容转过头,看到一辆宽阔华丽的马车沿着大路缓缓驶来,车前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映出‘梁王府’三字,她心头一急,忙转过头来,抓着殷玉尘的手腕平心静气道:“什么都不说了,以后可能很少有机会见面,既然你决定了,我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谁的话也不能相信。还有,不要向任何人透漏我们的关系。” “你们什么关系呀?”边上的顾若云挑着眉笑道。 朝容狠狠瞪了她一眼,道:“顾夫人也好好保重吧!” “呵,放心,我好得很。对了,你跟阿玉这辈子只会成为仇人,而不会成为爱人,不信你等着瞧。”她看到朝容生气的样子似乎很高兴,补充道。 “事在人为,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朝容忍住怒火道。 “对,事在人为,你说的没错。”顾若云笑着道。 马车驶到了近前,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慕容归跳下了马车,走过来道:“阿容先上车吧,我跟顾夫人还有几句话要说。” 朝容点了点头,也没敢再看殷玉尘,转身走向了马车。 “公主,我记住了。”殷玉尘眼见她要上车,想到以后可能真的很难再见面,不由得悲从中来,扯着嗓子喊道。 朝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上了马车。 车厢里极其宽敞,可容五六个人乘坐,壁上镶嵌着一盏琉璃灯,宽约三尺的矮塌上铺设着厚厚的锦垫和绒毯,想必困倦时还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 车壁和车顶都很厚实,钉着一层青底暗纹的防潮油纸,靠背处围了数尺高的薄毡,所以即便外面天寒地冻,里面乘坐的人也不怕靠到冰冷的厢壁。 朝容将包袱放在膝上,坐在了车角。 她刚坐好马车就就开始上路了,她悄悄掀起帘角从车窗望了过去,看到慕容归正和顾若云说话,殷玉尘正眼巴巴的望了过来,她的手一抖,急忙放下了帘子。 马车缓缓行驶了约莫一刻钟忽然停了下来,朝容心头一紧,慌忙抱紧了包袱,抿着唇紧紧盯着车帘。 帘子悠悠一晃,慕容归高大的身影便已经钻了进来。 朝容忙往角落里缩了缩,有些紧张道:“你跟我同坐一车,就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慕容归顿时失笑,蹲下身来掀起矮塌上垂落的盖斤,朝容才发现那底下竟有两扇柜门,他拉开柜门拿出两个蒲团又拉出一个小箱子,道:“此行都是我的心腹,你大可以放心。” 他说着脱下身上厚重的风氅折叠了几下塞进了柜子里,然后靠着车壁坐在蒲团上,将两腿并在另一个蒲团上,伸手打开箱子拿出一本书闲闲的翻着。 朝容渐渐放下了心,暗暗吁了一口气。 慕容归倒是真的挺安静,一直在车壁上就着那盏昏黄的灯百~万\小!说,可朝容性格向来活泼,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说了,此刻明明有人同车,却一句话不说实在闷得慌,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声问道:“你跟顾若云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她为什么愿意把儿子借给你用两年?” 慕容归从书页上抬起了视线,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朝容忙道:“我知道你不会说的,这样机密的事,当然不会说给我这个外人听,我就是随便问一下。” 慕容归缓缓合上了书,眸中透出些许困惑,朝容慌忙把头低下了。 “阿容,你如今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默默道,“过去的事你绝口不提,我也不知道应该难过还是高兴。当年你出卖我,原本我并不理解,甚至伤心欲绝,也恨过你。但是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便明白了,你那样绝情的对我,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吧?” 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我应该想到的,你本就冰雪聪明,跟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你岂会看不出我的破绽?说起来我们之间只有国仇并无私怨,但我宁愿我们之间只有私怨,毕竟再深的私怨总有一天能够化解。可是国仇,这辈子怕是都没有希望了。这样吧,阿容,过去的事我以后也不再想了,我们就当是最近才认识的普通朋友,你看可好?”他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他们之间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那么亲密了,朝华又为何还会出卖他?朝华到底知道了他是燕国人还是知道了他是燕国的王室才会恨怒交加绝然断情的? 这些她都不得而知,而且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朝华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是爱还是恨,不光是慕容归,连她也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她终究是不敢对他说出实情,在其位谋其政,以他的身份来看,燕国的利益远远高于一段逝去的旧情吧! “你怎么不说话?”慕容归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朝容回过神来,慌忙道:“哦?好呀!我也这么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初露端倪 慕容归有些欣喜,道:“那就一言为定。等回到了盛宁,你就乖乖跟着老国相在天宝阁做事吧,那里虽然枯燥了一些,但是比别的地方安全,毕竟有可汗的命令,也没有人敢找你麻烦。” 朝容点了点头,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疑团,忍不住问道:“我与国相素昧平生,他在朝堂之上却出手帮我解围,你是不是找过他?” 慕容归含笑望着她道:“我就知道这种事瞒不过你!那夜从驿馆离开后我很不放心,但我如今只有戍卫王城的资格,并无上朝议政的权力,撒乔再混账,也是可汗的儿子,即便你是无辜的,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用你的身份大做文章?所以我连夜拜访了老国相,恳求他老人家能施以援手。不过你也不用感激我,因为老国相不是那种会看情面的人,他愿意帮你,定然是看出了你的过人之处。” 朝容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还是很感激。 与她个人而言,她并不恨北燕,更不恨慕容归,非要说仇怨的话,她最恨的是云桑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想到这些,她便又觉得很痛苦。如果朝华知道自己死于何人之手,又会做怎样的打算呢? “阿容,你不是好奇我跟顾夫人的交易吗?”慕容归见她失神,面上又浮出了痛苦和忧伤,心里涌起了怜惜,忙岔开话题道。 “啊?”朝容回过神来,有些跃跃欲试,望着他道:“你肯讲?” 慕容归手指轻敲着膝盖上的书,歪着头笑道:‘我为什么不肯讲呢?既然你想知道,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朝容有些愧疚,她想如果是朝华的话,应该不会觊觎别人的秘密吧? 慕容归笑了一下,道:“顾夫人想见旧时情人,但是当年应该有过什么误会,所以她怕那人不肯来见她,故而将你抓到雪芒山引那人前来见她。” 这些朝容倒不是很吃惊,约莫也猜到了几分,但她还是不知道顾若云想见的那人究竟是谁,跟朝华有什么关系。 “如今那人已经快到了,她拜托我想办法让那人滞留在燕国一个月。作为交换,她愿意将武艺高强的儿子送到我身边当护卫,这般划算的交易,我何乐而不为?”慕容归徐徐道。 “啊?”朝容愕然道:“就这样?” 慕容归摊了摊手道:“不然呢?你以为什么事?” “那、那个人是谁呀?我认识吗?你又有什么办法让他留在燕国一个月呢?腿长在他身上,想走不就走了吗?”朝容按捺住好奇心,淡淡道。 “呵呵,那个人是谁,你应该不认识,我也不方便讲。但他不是燕国人,过境之时自然要递通关文牒,我只需要做一些小手脚,就可以影响他的行程,再简单不过了。”慕容归解释道。 “你这么厉害啊?”朝容眼中不由得一亮,带着几分崇拜道。 “嗯?”慕容归似乎有些讶异。 朝容心里一慌,抬手捂住了脸再不说话了。 真是糟糕,朝华才不会像她这么白痴吧?他如今虽然不在朝中,但是到底战功赫赫,虽然已经不再是左都元帅,但是余威还在,这点儿小事肯定不在话下了。 “夜还很长,你不睡会儿吗?” 朝容不由得打了个呵欠,骑了半天的马哪能不困?可是车里还有一个人,她哪里好意思睡?便摇了摇头道:“我不困。” “我倒是有点困了,赶了好几天的路,这把老骨头快散了。”慕容归倒是老实不客气,伸了个懒腰,俯身过来在她脚底下摸索,朝容微微一惊,忙把脚抬了起来。 他拉开了那边的柜门,拽出一张熊皮毯子,又抬手从榻上拿过一个靠枕垫在脑袋底下,就势躺下裹住毯子,打了个呵欠道:“我睡了,阿容你自便。” 朝容本来还想捱着,可是后来实在困的厉害,一晃一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躺下来睡着了。 回到盛宁时已是十月初了,自从过了长春堡之后慕容归就下车跟部属们一同骑马了。殷玉尘一直跟随左右,朝容每次下车都能看见他。 到了城外时慕容归便将军队遣散,只带了十余人进城,将朝容一直送到了国相府门外。李淑年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朝容刚一下车她便迎了上来,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我既然来了,自当拜见一下国相大人。公主先进去休息吧,过会儿大概还要进宫一趟呢!”慕容归下了马,缓缓走过来道。 “进宫?”朝容怔了一下,不解的望着他。 慕容归不由得失笑道:“我是奉可汗之命去找你的,既然安然归来,当然要进宫复命。” “我跟你一起去吗?”朝容问道。 “嗯,论理是该如此,但你若是想避讳什么,也可以求国相大人陪你走一遭。”慕容归摸着下巴,悠悠道。 “那……多不好意思,我还是跟你一道去吧!”朝容道。 “好!”慕容归道,转头唤来一个随从,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回府上去,留六个人随我进宫就行了。”然后望了眼殷玉尘道:“把这位小兄弟也带回去,让人给他安排住处,就住在我隔壁的厢房吧!” “是,王爷!”那人得令,忙转身去安排了。 殷玉尘转过头痴痴的望了眼朝容,跟着那几人骑上马掉头而去。 “看够了吗?”慕容归忽然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好笑道。 朝容有些不好意思,忙收回了视线。 “你真的看上那个傻小子了?”慕容归眉头微锁,问道。 朝容咬了咬唇道:“没有的事。”转过身跟着李淑年进去梳洗更衣了。 她原本是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进宫面见慕容翟的,但是出乎意料他并没有生气,或许是因为有慕容归陪同吧!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所以倒是没有穿帮。 朝容记得上次召见是在前殿,但是这回却被侍臣领去了前朝与后宫之间的花园里。慕容翟舒舒服服的坐在亭中的椅子里,她和慕容归只得干巴巴的站着,好在慕容翟并未为难她,只是问了几句话便让她先去转转,留下慕容归在说话。 她对此处并不熟悉,自然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一个人闲逛。北燕这边的园林什么真的没有什么特色,尤其是已经入冬,院子里除了些经冬耐寒的花木还有绿意,其他都已枯黄凋零。 朝容沿着分隔后宫和前朝的宫墙默默走着,此处颇为冷静,偶尔有过往的宫女或内侍,皆是行色匆匆垂首低头而过。她等了快一刻钟还不见有人过来找,便觉得无趣,便准备转身回去看看。 她刚转过身,就见一个穿着深蓝对襟褂子梳着长辫子的宫女迎面而来,她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却见那少女走上来盈盈一礼,含笑道:“公主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星纹呀!” 朝容恍然大悟,抬头仔细端详,只见这少女杏眼桃腮、雪肤花容,的确有几分眼熟,可她那日进宫时与她也仅仅在车中照了个面,后俩发生了这么多事,已经记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了,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心头不由得踌躇了一下,问道:“你认错人了吧?” 那少女噗哧一笑,直起身来,阴阳怪气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几个月,就不记得奴婢了?好歹一路上奴婢也没少照顾您啊!” 朝容忍俊不禁,很是激动,压低声音道:“臭丫头,敢不敢告诉我这是你的真面目还是易容的?”说着伸手便往她脸上摸去,少女忙娇笑着让开,道:“这是什么地方呀?您也敢放肆,给别人瞧了去,可该到处编排云桑公主是个野蛮人了。” 朝容收回了手,道:“好了,言归正传,你在宫里怎么样?” “我好的很,在永宁宫服侍贵主呢!对了,听说你别人劫走了,大家都在议论说你肯定不回来了,可是我知道,你就是被人劫到天涯海角,也会自己跑回来的,哈哈哈哈!”星纹一激动,立刻就变成了阿修的语气。 朝容冷哼道:“你瞧我笑话够多了吧?对了,你在这宫里熟不熟?我想托你帮忙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星纹好奇道。 朝容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在她耳畔低声道:“当然是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下落!” 星纹微微有些吃惊,复又笑了笑,点着头道:“我就猜你是有目的的,但是,”她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意,勾起唇角道:“你太容易信任别人了,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梁王殿下的人。” “什么?”朝容大惊失色,猛地后退了几步,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星纹双手抱臂,歪着脑袋道:“很意外吗?” 朝容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抬手轻抚着心口,道:“我应该想到的、我应该想到的,实在太大意了。” 星纹眨巴着眼睛笑嘻嘻的望着她,忽然问道:“你在殿下面前没有露馅吧?” 朝容这次可留了心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我能瞒多久?” “呐,你让我看一下你的脸,”星纹凑过来端详着她的面容,皱眉道:“你是怕被他识破,所以故意把脸弄成这样的吧?你这易容靠谱不?会不会被人看出来?” 朝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道:“你让我看一下你的真面目,我就告诉你。” 星纹笑着道:“这就是我的真面目。”说着凑到近前,道:“你不信自己来看。” 朝容自是不信,忙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拿出帕子搓了搓,星纹疼得直吸气,泪眼汪汪道:“轻点,这真是我的脸,你给我搓破了我可不饶你。”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阿修呢?”朝容这下子更困惑了,她曾经问过李淑年,星纹的确是与她们几人同车一路被押到盛宁的,她的身份好像是哪个宗室的庶女,身份记录在册,想必不会有问题。可如果星纹真有其人,那阿修又是怎么回事? “我是阿修也是星纹,三年前受命于梁王殿下潜进了云桑帝都,城破之后未得命令不能随意回去,便跟其他宗室女一起逃亡,后来收到殿下的密令,就开始暗中找你啊!后来两国议和,我也不用找了,你们云桑自愿送人呀!殿下命我保护好你,我只得找了个替身呆在囚车里,然后易容成侍女的样子贴身侍候呀!”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晚在驿馆,我和殿下一起来的,哪知道竟然碰上那么恶心的事,殿下去找你,我趁乱把替身换走了,就这样,很难明白吗?” 她这么一说,倒是都对上了。朝容一时间也无暇分辨真假,但却理清了一件事,从容一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泄我的底了?” 星纹摊了摊手道:“那还用说?我这个人最重情义……” “打住,你是因为自身难保吧!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让慕容归知道你把人搞丢了,带回来一个假冒的,你一定会比我更惨吧!”朝容压低声音,瞪着她道。 星纹撇了撇嘴道:“这还用你说?对了,你把真正的公主搞哪里去了?” 朝容顿了一下,有些失落道:“这个你不用管,只需要记住我就是朝华,从来都是。” 星纹抿了抿嘴,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道:“我明白。” “可是有件事我不明白了,按理说你该功成身退了,为何还要潜入燕国的王宫?”朝容不解道。 “当然是为了随时听候公主殿下的吩咐呀!”星纹嘻嘻笑着道。 朝容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信?” 星纹眨了眨眼睛,凑过来悄声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经打听到俞贵妃的下落,她就在宫里。” 朝容有些震惊道:“这个消息从何而来?准不准?” 星纹直起身,道:“我也不太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毕竟我以前在云桑也就远远见过一两回,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正好最近打听到一件奇怪的事,”她左右瞅了瞅,见路上没人,这才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听宫里的人说可汗金屋藏娇,有位美人深得宠爱,他每天下朝都会去西宫那座院子里看她。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就连可敦就是皇后,她都不知道。但是听说是云桑宫里的旧人,我琢磨着,应该是贵妃娘娘。她虽然也是燕国的俘虏,但她到底是辽国人,所以就算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也不敢向对待其他娘娘那般轻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我见犹怜 朝容若有所思,但此刻她对星纹的身份依旧存疑,便也不敢轻信,只是嘱咐道:“那你多加留意吧,但是小心一点。” “知道了,我先下去了啊!”星纹点了点头,朝她行了个礼,匆匆退下了。 朝容继续往回走,还没走到亭子前就看到慕容归过来了。 “可汗都问你什么了?”她好奇的询问道。 “当然是此番怎么找到你的呀!”慕容归道:“我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你的事如此上心?” 朝容耳畔响起方才星纹的话,如果真如她所言,俞贵妃来到盛宁后成了慕容翟的宠妃,那么这件事便也说的过去了。她猛然转过身去,花木、小路、长廊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但她却感觉似乎有人暗中在偷窥。 “怎么了?”慕容归见她神色不对劲,忙问道。 朝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鞍马劳顿有些累了吧!” “那就快点出宫,回去好好休息吧!”慕容归道,说着往前走去。 朝容有些心不在焉,又回头望了几眼,这才跟着他走了。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一个披着绛色狐皮斗篷,梳着简约的发髻,面容清秀绝伦的女子莲步款款,从不远处长廊后的暗影里走了出来。 “娘娘,外面冷,您还是回去吧!”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忧心忡忡的不停劝阻。 “离得太远了,我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神色凄楚,面上带着几分病色,摇了摇头缓缓道。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起,就见慕容翟带了一名侍从龙行虎步,急急走了过来。 两名宫女忙上前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可汗。” 慕容翟身后的侍从也忙低首行礼,恭恭敬敬道:“给娘娘请安!” 那女子一见慕容翟,面色顿时一寒,转身便往回走去。 “哎,等等!”慕容翟忙追了上去。 两名宫女和侍从似乎已经见惯了这样的阵仗,不敢上前惊扰,都是落后两丈不急不缓的跟着。 “美人,怎么又生气了?这不是见到了吗?”慕容翟一叠声的哄着,追上去要拉那女子的手。 “别动我,”那女子尖声道,眉梢眼角俱是薄怒,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堂堂一国之君,却只会欺骗我这样的弱女子,传出去都不怕人笑话。” “唉,孤哪里会骗你?这不人都找回来了吗?孤也没有为难半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慕容翟唉声叹气道。 “哼,”那女子冷冷道:“亏你说的出这样的话,”说着竟似带上了哭腔,抬袖拭了拭眼角,哽咽着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好端端的怎么脸上弄成那样了?” 她顿住脚步,回身指着慕容翟,道:“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她?”慕容翟慌忙解释道:“没有的事,那是才来盛宁的时候在驿馆里住着,晚上房间里失火了,看管的奴才们没来得及营救……哎呀,美人别哭,快别哭!” 那女子一激动,眼中的泪水便滚滚而下,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人很是心疼,慕容翟忙抬手拥住她,一边哄着一边轻抚后背,柔声道:“孤已经将有关人等全都处置了,虽然公主的脸容毁了确实可惜,但如今你难过伤心生气都是无济于事呀!这么久都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伤心,哭坏了身子呀!” “你放开我,”那女子一边抽泣着一边挣扎开来,转过身一边抹着泪一边往前走去,“你好好做你的一国之主,我做我的贱奴,再也莫要来找我。” 慕容翟这下子有些急了,气的吹胡子瞪眼,追上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家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能说断就断呀?孤要给你封赏和名分,你非闹着不要,孤也实在没有办法呀!” “你也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女子站住了脚,眼中满是恨意,咬着朱唇道:“那我和陛下快二十年的夫妻,这情分就不深吗?是你,你灭我国家,杀我子民,毁我社稷,辱我姐妹,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好了,好了,这些事快别提了。”慕容翟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语重心长道:“你在孤面前怎么说都行,但是在外面还是要谨言慎行。给旁人听了去,麻烦可就大了。孤纵然是一国之主,可也不能只手遮天。再说了,你是辽国人呀,别再惦记云桑了,那些事跟你没关系。” “唔唔……”那女子使劲挣扎着,憋得俏脸晕红,慕容翟实在不忍心,这才将手移开。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道:“什么叫没关系?从我嫁入云桑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是辽国人了。” 说到这里,目中氤氲出了伤心之色,哀声道:“这些年来,无论家里还是国中,没有一个人去看过我。我凭一己之力在云桑宫廷立稳了脚跟,我的女儿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你知道吗?他悄悄跟我说过,以后要把朝华培养成云桑的皇太女。” 说到这里,神情忽然变得无限凄哀,眼眶一红,顿时珠泪盈盈,银牙紧咬恨恨道:“可是陛下他骗我,他竟然骗我,他把我的孩子给弄丢了,他南巡带走了朝华,没有把她给我带回来。两年多了,我的孩子生死未卜,如今、如今她就在我的眼前,可我却不能去相认,”她忽然抱住慕容翟的手臂失声痛哭,额角淡青色的筋络都隐隐绽出,“我好恨,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为什么我现在还要活着?我这副鬼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乖,不要哭了!现在就让公主先跟着国相吧,以后等孤找到机会,给她除去贱籍,再找一门好亲事,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和和美美过日子,好不好?”慕容翟安慰道。 那女子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只得继续安抚。 眼见她终于缓过气了,慕容翟这才舒了口气,忍不住唠叨道:“朝华公主是你的女儿,你应该一早就告诉孤,这样孤也好……” “也好什么?也好让你早点派人把她抓来,跟其他公主们一样侍候你们?我倒宁可永远找不到,也不想让她和我一样沦为贱奴,供你们这些禽兽欺凌。”那女子抬起头,恨恨道。 “你瞧瞧,怎么又来了?跟个小孩子一样。”慕容翟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有些好笑道:“孤一天跟你见面的时间里,大半都是在哄你了。明明水一样的美人,偏偏脾气像火一样,说来就来。” 那女子大概觉得有点冷,瑟缩了一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依旧抽抽搭搭的。慕容翟笑着揽着她往前走,一边安慰道:“再别说气话了,只要有孤在,别说是盛宁城,就是整个大燕国,往后也没有人再敢欺负你的小公主,放心吧!你呀,什么时候想见她了,孤就把她召进宫让你……” “不,”那女子慌忙摇头,道:“我心里乱的紧,如今这样子还是不见得好。千万莫要让她知道我如今身在何处。” “好,你说不见那就不见吧!” …… 朝容休息了两日后,便开始每日跟着国相慕容邑前往天宝阁,要将所有的书籍分门别类编纂。先按照国别分成三类,再按照天文、历史、算学、杂学等一一归类。 由于北燕建国不到十年,论开化程度尚不及被他们灭掉的和贺拔部,不过北燕本来就是建立在达奚部和归降的贺拔部基础上,所以贺拔部流传下来的史料书籍之类自然也就归了北燕,即便如此,依然无法跟云桑和西辽相提并论。 为了节省时间,慕容邑带了十余名达奚部的学者整理北燕自己的史料。朝容带着云桑归降的文官们整理被燕军从帝都紫薇城搜刮运回来的云桑典籍。 天宝阁距国相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按照燕国的规定,文官只能乘牛车,武官骑马,王公贵族可以乘马车。其实按照资历来算,慕容邑绝对是北燕朝堂上第一号,但由于他本人年迈兼之甘守本分,所以府中只备有牛车。 对于朝容来说,那样慢悠悠的乘车还不如徒步,于是除非雨雪天她宁愿步行,李淑年还不到四旬,以往在云桑宫廷总管后妃饮食起居行等各项事务,也是跑前跑后惯了,脚程一点儿都不弱,既然朝容要走,她便也就跟着她一起走。 但是经过上次她被殷玉尘劫走的事后,宫里特意给她配了四个武士,所以无论朝容走在哪里,那四人都在十丈之内跟着。 这日酉时从天宝阁出来,两人像以往一样往回走,刚走到正街忽见一个路边店铺门口一个伙计走了过来,招手道:“姑娘,有位姓顾的夫人想让您进来叙话。” “你是什么人?”还不等朝容开口,李淑年已经挡在了她面前,语气不善道。 她们这才顿住脚步,后面的四人已经匆匆赶了上来,二话不说就将伙计制住。 伙计吓得一叠声求饶,朝容有些好笑道:“放开他吧,他不过是传话的,有位故人在里面,我进去跟她说几句话。” “不行,可汗有令,属下不敢擅作主张……”其中一人绝然摇头道。 朝容冷哼了一声,道:“我要是想走,你们留得住吗?在门口守着就行了。”说着便要走过去,却被李淑年拉住了袖子,道:“公主,小心有诈。” 朝容回头拍抚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这位夫人梁王殿下也认识,不会有事的。你在门口等我好了。” 慕容归大概是李淑年除了慕容邑之外唯一有好感的达奚人,毕竟是他历时两个月将朝容营救回来的,所以见她如此说,便也放下了心。 朝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踏上台阶走进了店中。已近打烊,所以店中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两个收拾桌子的伙计。 朝容环顾四周,看到有一道门通向里间,正自犹豫的时候听到顾若云的声音,“这才几天不见,胆子就变小了?” 朝容缓缓吐了口气,这才快步走了进去。 入眼处是丈许的雅间,顾若云闲闲的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窗前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那人甫一回头,正好打了个照面,朝容浑身一震,一颗心差点跳出了胸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近乡情怯 入眼处是丈许的雅间,顾若云闲闲的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窗前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那人甫一回头,正好打了个照面,朝容浑身一震,一颗心差点跳出了胸腔。 然而那人却似比朝容还要激动,大步走上前来握住她的肩膀,失声道:“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朝容猛地回过神来,那声舅舅哽在喉咙,终究忍住了没有喊出来。 她急忙稳住心神,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望着顾若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夫人,这位是?” 那人慌忙放下了手,有些歉疚道:“不好意思,我一时太过激动,失礼了。” 顾若云眉眼含笑道:“你当然不认识他,但是你娘却认识。”她说完便微仰着头望着那人,眼中含着无尽的深情。 朝容骤然明白过来,顾若云本就是辽国人,她真正思慕的人是辽国威武上将军程曦,也是她的小舅舅。那么她很多年前应该在将军府住过,所以才会在落霞湖畔的小楼上留下属于她的记号。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装出一脸困惑的样子,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程曦。 “对了,您刚才说什么太像了?难道您见过跟我长的很像的人吗?”离家数月,也不知道烈风堂一切如何,盛宁距成州千里之遥,她根本无法获悉家中的近况,只得试探着询问道。 可是程曦刚一开口,她却又觉得无比紧张起来,紧张快要喘不过气来。 “阿昀,”程曦迟疑着望向了顾若云,道:“你能否回避一下?” “我?”顾若云不清不愿的站起来,道:“凭什么?师兄,难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程曦叹了口气,无奈道:“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为何就不能将过往放下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慕怜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了,所以这个孩子真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唔,好吧,我出去就出去嘛!”顾若云嘟了嘟嘴,不清不愿的走了出去。这般故作娇嗔的少女情态要是放在平时,朝容一定会忍不住打趣她,但是此刻她满心都是激动和震撼,却是半句玩笑的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来,坐下,”程曦轻轻扶着她的臂膀让她坐在桌前的凳子上,自己也拉过一把凳子在她对面坐下,神色复杂的打量着她,叹了口气道:“若非你脸容损毁,真的跟她太像了。对了,你可知道你还有一个妹妹?” 朝容鼻子一酸,忍住溢出眼眶的泪意缓缓点了点头。 “十七年前,慕……你娘托人将她送出帝都,嘱咐一定要远离云桑,她所托之人是她一个陪嫁丫鬟,最熟悉的自然是故国,所以后来辗转回到了辽国。但她无力照拂那个孩子,便悄悄来找我。而我尚未婚配,府中若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婴实在不便。就在我左右为难之际,我的妹妹和妹夫来上京做客,无意间见到了那个女婴,竟是十分喜爱,便跟我商议想将那个孩子带回去抚养。我那妹夫是江湖中人,与朝廷没有半点瓜葛,更别说是云桑皇室。我想了想实在太过合适,便将孩子交给他们带了回去。” 朝容屏气凝神,静静听着当年自己的身世由来。 程曦继续道:“原本这些年一切都很好,阿容也渐渐长大,聪明懂事又活泼明朗,她的养父母和兄长们都很疼爱她。我妹妹不幸在几年前病故,临终前最不放心的还是这个幼女。我答应过她定会照拂阿容,可是、可是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他满面痛憾之色,浓眉紧皱,虎目中已泛出了点点泪光,“云桑这几年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亡国了,帝都被北燕整个端了。那些日子我心中一直惶惶不安,不知道该不该对阿容讲出实情,告诉她自己的身世。我私心里自然希望她这辈子都只做平平凡凡的陆家女儿,可是良心和道义上却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儿。直到后来,得知你已经落入燕人之手,即将被押往盛宁时再也忍不住将一切都告诉了阿容。” “纵使父母对她无情,可你们是手足,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认这个姐姐。我怕你去了盛宁以后,她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 “那个傻丫头终究还是去了,她不太相信我说的话,说一定要去亲眼看一下,如果真的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她就相信。可我若是知道后来竟会酿成那样的惨剧,我一定不会告诉她,一定不会告诉她。可现在来不及了,她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那么好的孩子……”他缓缓抬手遮住了眼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朝容的手紧紧绞着斗篷的边缘,手指都已经勒疼了,却还是无法抑制住悲伤激动的情绪。她的肩膀急剧的颤抖着,胸腔里回荡着一阵阵嗡鸣,口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舅舅应该去过烈风堂,也见到了朝华的遗体,但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那个遭遇不幸的人是她吧?可那是朝华,那是朝华啊! 风华绝代的朝华,温柔可亲的朝华,沉默哀伤的朝华,乖巧安静的朝华,最后变成了白衣染血死在她怀里的朝华。她到死却连一个牌位都没有,她只能顶着陆朝容的名字静静躺在冰冷的坟冢里。 没有人知道她死了,俞贵妃不知道,天成帝不知道,慕容归不知道,只有她知道,所以这所有的伤痛都只能由她一人承担。 程曦已经回过神来,俯身过来轻抚着她的肩膀,沉声道:“好孩子,不要难过了,节哀顺变。” 朝容却忽然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失声痛哭。程曦愣了一下,目中忽然泛起深深的悲哀,叹了口气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拍抚着她的后背,有些失神的呢喃道:“乖,别哭了,别哭了。都已经过去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便也放心了。” 朝容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伏在他怀里不停地颤栗。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却浮出多年前襁褓中的那个女婴,她被人千里迢迢送到了辽国,交到了他的手中,那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不像初生的婴儿,眉眼已经长开了,很是清秀可爱,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脸,咿咿呀呀的叫着。 程家世代为将,两名兄长都在外驻守,所以孩子们都留在将军府。阿容是女孩子,跟表哥们一起玩闹受了欺负就找他来哭诉,小小的女孩,扯着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着表哥们的恶行。他笑着将她一手抱起来,满园子去找闯了祸的小鬼们…… 可是那个孩子回不来了,如今伏在他怀里哭泣的是她的姐姐,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孩子。可她们都是她的孩子,即便他早已决定与她此生死不相见,但孩子们何其无辜? 朝容渐渐缓过气来,很是愧疚的道歉。 程曦苦笑着放开了她,道:“阿容小时候受了委屈,也喜欢钻到我怀里哭。” 朝容眼眶一红,差点又掉下眼泪,慌忙抬起头,笑着道:“虽是初见,但觉得您分外面善,所以才情不自禁……真是太失礼了。” “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孩子,若是你不介意,就和阿容一样,唤我一声舅舅吧!”程曦有些感慨道。 朝容嗓子发紧,哑声道:“舅舅!” 程曦面上悲喜不定,终究还是溢出了笑颜,朗声应道:“哎!” “我有一事不明白,外面那顾夫人前些日子抓了我,便是为了引您来燕国吗?按理说,若是阿容还说得通,但我跟您并无瓜葛,她为何这么做?”朝容有些困惑的问道。 现在她大致明白了,当年程曦和俞贵妃以及顾若云之间的恩怨。 程曦和俞贵妃大概情投意合吧,但俞贵妃却前往云桑和亲,所以两人最后没有在一起。可按理说顾若云应该顺理成章嫁给程曦才对,但程曦这么多年一直未娶,家中只有两个侍妾。而顾若云为何却去了顾园嫁给了殷玉尘的父亲,这就不得而知了。 可顾若云为了见程曦若此大费周章,想必当年他二人也是决裂了吧。但顾若云与其抓她,不如抓俞贵妃,这样胜算才大一点!毕竟程曦跟朝华素昧相识,何况是旧情人的女儿,他完全可以不去理会。 程曦面上泛起了几丝难为情,但他生性豪迈,倒也不是扭捏之人,既然朝容这么问,便不好再瞒她。 “说来话长,我少年时曾在顾园求学,拜与顾老先生门下。阿昀是顾老先生的义女,也是我的小师妹。但她真正的身份其实是辽国的小公主耶律昀,顾园学子众多,唯独我俩都是上京人士,她待我便亲厚了些。学成归来之后,正值辽国和云桑关系吃紧。老相国提出和亲的计策,并且被先王采纳。原本议定的人选便是阿昀,由于她自幼不在国中,所以认识她的人并不多,而且她学艺多年,文武双全,机智聪颖,是绝佳人选。但是名义上和亲的是老相国的幼女,便是你娘。” 朝容顿时惊呆了,愣愣的望着程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过眼烟云 程曦却忽然顿住了,面泛为难之色。 朝容隐约猜出其中定有不为人道的内情,便不好再为难,只道:“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不一定非要知道。” 程曦苦笑了一下,道:“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在晚辈面前说起来有些荒唐。你也知道后来真正去往云桑和亲的依然是你娘,那是因为阿昀将计就计,将原本已经离开上京的慕怜暗中抓回去,与她互换身份。当年我与慕怜有婚约,原本因为和亲之计不能再名正言顺的成亲,但我们两情相悦,何况只是婚变并非情变,所以我们的誓言从未变过。在她离开上京半月之后我才得到消息,是阿昀告诉我的。” 他望着朝容,缓缓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们便是因此决裂的,她愤然离开上京回了雪芒山,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你不是不明白为何她要用你来引我见面吗?那是因为她以为你是我的女儿。” “什……什么?”朝容愕然道,却是转瞬间又明白了过来,道:“我想起来了,她曾说过我如今十九岁,所以她是认错人了?” 程曦满面悲怆和哀伤,点了点头道:“正是!当年慕怜离开时已经怀有身孕,这是阿昀告诉我的。她久居燕国不理外事,所以误以为你便是慕怜的第一个孩子。” “那、那后来怎么样了?”朝容有些紧张的问道。 “我得知此事后,立刻前往追赶和亲队伍。可到底晚了一步,等我追到云桑帝都,慕怜已经进宫了。云桑皇宫守卫重重,我根本无法靠近。后来托了使臣中交情好的想办法送了封信给她,等了许久才等到回复,她只说一切都好,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在紫薇城滞留了半年,日日心急如焚,终于等到了她出宫的消息,这才盼到了见面的机会。她容色憔悴、神情枯槁,在天成帝的陪同下出宫拜神祈福。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告诉我孩子没有了,我们之间的过往都结束了。她让我回去,以后永远不要再去找她。她或许已经死心了,认命了吧!” 朝容心中悲痛莫名,激动道:“那你就真的没有再找过她?她一个外族的弱女子,孤身一人如何在尔虞我诈的深宫立足?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程曦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看来你一点儿都不了解你的母亲。她的确是弱质纤纤的大家闺秀,但她是一个聪明世故的女人,她有的是手段和心计得到想要的东西。” “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她?”朝容心中很是不忿,有些羞恼道。 “好孩子,莫要激动。如果我告诉你,是她亲手杀死了你的哥哥,你是不是会很惊讶?”程曦忽然皱着眉道。 朝容微微震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这么做的确很残忍,但我不能说她什么,因为身处那种情境,她或许也别无选择吧!从她大婚的时间来看,那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但对于她这样的做法,我依旧很痛心。”他忽然抬手搭在了朝容的肩膀上,语气有些和蔼道:“以她如此很辣的心性,却留下阿容的一条命,我当年真的很庆幸很感激。这些事对你来说可能很残忍,但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东西应该承受得起。” …… 这些不过是一面之词,她并不太相信,但心里还是没来得的难受。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国相府,一头扎进衾枕间再也不愿起来。 木槿花朝开暮落,又名朝华或朝容。每一次的凋落都是为了下一次的盛放,就像昼夜交替四季轮回一样生生不息。母妃说希望我们也能像木槿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温柔坚定,即使历尽磨难也矢志弥坚…… 朝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她耳畔萦绕不休。 那个女人赋予她生命,给她起名叫朝容,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是温柔不舍的吧?就像程曦所说,她终究没有像对待第一个孩子那样狠心杀死她。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都没有资格去批判。她是经历过苦难的可怜人,当年她中计之后并未逃走,而是继续完成了使命,那么顾若云又有什么理由再三辱骂她、诋毁她?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呀! 她忽然觉得无端愤慨,爬起来从抽屉里翻出那本顾若云给她的简谱,咬着唇狠狠撕成了碎片。 盛宁入冬后,日益酷寒。 天宝阁是藏书重地,严禁烟火,所以朝容即便每日里穿的很厚实,依旧冻得手足僵硬,脸孔发青。由于天气寒冷,隔夜冻墨难化,所以这几日停止了编纂汇总目录,继续整理箱笼中的书籍。 这几日慕容邑病了,所以天宝阁一应物事便由朝容盯着,等锁上大门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公主,快上车吧,等会儿天黑路滑可就不好走了。”李淑年扶着朝容上了车,放下帘子拿过手炉递给了她,道:“快暖暖吧!” 朝容慌忙摇头道:“你先等我缓缓,现在要是碰手炉,那手就断了。”说着一边吸气一边搓着僵冷犯疼的手指。 “我觉得车里比外面还冷,”她哈了口气,道:“至少走路还能暖和一点。” “路上全都是冰,滑倒了多难看?”李淑年嗔道。 朝容笑道:“尚宫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脑子惦记着威仪和排场。” “不管什么时候,您也是云桑的公主,”李淑年道:“这是铁打的事实。” 正说话间车身猛地一震,朝容惊叫了一声往后跌去,幸好扶住了车厢才没栽倒。外面传来喝骂之声,她正欲起身出去查看,却被李淑年拽住了,道:“公主,这样冒冒失失出去如何是好?外面自有车夫和侍卫呢!” “我得去看看是不是撞了人,要真出了什么事,以后别人骂的是我。”说着不由分说跳下了车。 原来是牛车在拐弯的时候撞到了迎面而来的轿子,尾随在车后面的四名武士早就冲了上去,只听得喝骂声不断,朝容匆匆绕了过去,借着车前的灯笼看到几名轿夫都已滑倒在地,轿子受到冲撞,里面的人跌到了路中间,正躺在冰面上痛苦的呻~吟着。 轿夫们一叠声的赔礼道歉,毕竟这辆车的规格一看就是朝廷重臣所用的,侍卫们还在推搡呵斥,车夫也跟着大声起哄,朝容冲了过来,有些生气道:“你自己赶车不看路,既然是拐弯那就慢一点行,反正这几天都是这个时辰回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姑娘,不怪小的,是他们走路不长眼,那么宽的大道非要挨着墙根走,不给撞上才怪呢!”车夫不以为然道。 朝容哼了一声,道:“你还有理了?路上冰雪凝结,咱们自己也知道挨着路边走,何况别人?”一边说着一边踩着冰面小心翼翼走到路中间扶起那人,问道:“你怎么样?要紧不?” 那人像是极其痛苦,压抑着声音颤抖着道:“腿……腿好像摔断了……” “快来人,快,”朝容急忙唤道:“帮忙把他抬到车上去。” 还不等轿夫们过来,那几名武士便急急奔了过来,七手八脚将那人抬了起来,“小心点,他好像把腿摔了。”朝容一边嘱咐,一边掀起车帘。 李淑年急忙跳下来让到了一边,抱怨道:“路上这么滑,还坐什么轿子呀!” 朝容没有理会,吩咐道:“什么都别说了,救人要紧。快把他送到医馆去!” “姑娘,这条街上最近的医馆在那边,跟我们不顺路。”车夫唠叨道。 “快闭嘴,救人要紧,你没看到他那么难受吗?就这几步路的功夫,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朝容怒道。 车夫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朝容吩咐了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掉头往医馆方向而去。 四名武士分成两拨,两人跟着牛车,两人护送朝容和李淑年回府。 那几名轿夫抬着空轿子小心翼翼的跟着牛车走了。 朝容吁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直吸气。 李淑年道:“怎么样?是不是鞋子湿了?” 朝容苦笑道:“谁知道今天会步行回去呀,早知道就穿靴子了。虽然笨重点,但适合走这样的路。” “方才那人是什么来头?看这方向是往内城去的,普通百姓可不会这么晚去内城的官邸呀!”李淑年有些疑惑的问道。 朝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看那样子不像是当官的,也不像是显贵人家,好像是商贾吧!” “咦,天这么黑,看谁都一个样子,您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商贾不是屠夫?”李淑年打趣道。 朝容忍俊不禁,道:“误打误撞呀,我扶他的时候摸到他袖子里有一把小算盘,还噼里啪啦的响呢,听声音可不是木头的,所以我琢磨着此人必定是个大商人。” “哦,原来如此。不过再大的商人摔断了腿的话可就神气不起来了。”李淑年说着,忽然面泛狐疑,压低声音道:“盛宁虽是王城,但丝毫不见富庶繁华之象,哪儿来的大商贾?” 朝容笑了笑道,:“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这几年可是好多了呢!以前盛宁城里别说店铺,连小商贩都没有。对了,”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鄙视,悄悄道:“当年燕国这些贼匪从云桑抢回来的金银财宝早就把国库堆满了吧,想要繁华富庶,那还不容易?”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互相扶持着往回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镜花水月 转眼到了次年开春,云桑历397年,北燕天元三年! 这一日下午酉时,朝容和李淑年刚走出天宝阁的大门,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高阔豪华的马车,车后跟着八名盔甲鲜明的高大武士。车旁一人牵着一匹骏马,身着挺括的黑色骑装,腰悬短刀,发髻高束,俊美秀逸,正是数月不见的殷玉尘。 朝容此刻忽然看到他,一是竟忘了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 “阿容,过来!”车窗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慕容归半张英武的脸庞,含笑朝她招手。 “公主?”李淑年有些担心,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朝容笑了一下,安抚道:“没事,这位便是梁王,你在这里等我。” 殷玉尘转身搭好下马凳,抬手欲扶她上车。朝容心头一酸,下意识的推开了他的手,自己上了车。 殷玉尘从坐榻下拿出一把交杌(马扎凳)展开,道:“坐吧!” 朝容忙谢过,缓缓坐下道:“好久不见了,王爷最近可好?” 慕容归伸了个懒腰道:“挺好的,一个冬天都围着火炉在府中窝着,养了一身膘,开春一出来连马都上不去了。” 朝容不由得笑了,道:“王爷真会开玩笑。” 达奚部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世代以骁勇善战著称于世,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前吞并了原本雄霸一方的贺拔部,并养精蓄锐一鼓作气打下了云桑锦绣繁华的半壁江山? 慕容归少年时便神勇无匹,足智多谋,虽是幼子,却是兄弟们之中最出类拔萃,也是最得先国主慕容显器重的儿子。若是慕容显能多活十年,那北燕的江山最后落在谁手中还真不好说。 一想到这些,朝容便觉得很是惋惜和感慨。 “对了,今天过来,有两件事。一来就是瞧瞧你,二来是想请你帮我找几册书。”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支三寸长的卷轴,递过去道:“这几册书都是残卷,其中缺失的我用朱笔标出来了。听国相大人说你专管云桑方面的书籍,所以想请你帮这个忙。也不用刻意去找,平时帮我留意一下,若是碰到了派人给我捎个话就行了。” 朝容展开来看了一下,都是些水文地质方面的书。目前还没有整理到呢,但他既然不急,便也应下了,收起来道:“这么点事何必亲自跑一趟?让人送个话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亲自来才有诚意呀!”慕容归笑笑道。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较真,再说了,别的什么大忙我也帮不上。”朝容不好意思道。 “其实嘛,还有一件大事我非来不可。”慕容归坐直了身体,从壁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寸许长的小瓷瓶,道:“今儿是你的生辰,想了好久也没有什么能送的,正好府中新得了一瓶玉容雪颜膏。我记得你手臂上被灯油烫伤了,回去试着用一下,据说有奇效。” 朝容没想到他连那种小事都记得,而且今天是她的生辰?她从来都不知道,朝华也没有跟她说过。她只知道每年秋天就会长大一岁,但是具体生辰是哪一天,却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也没有特别的想要知道。 “谢谢你!”她接过了小瓷瓶,缓缓合在了掌心里。 “对了,顾夫人有没有去看望过殷玉尘?”她问道。 慕容归往后靠了靠,双手抱臂道:“来过一次,但是早就跟着上将军回辽国去了,她毕竟是辽人。” “她也走了?”朝容皱眉道:“那她连儿子也不管了吗?” 慕容归的神色忽然变了,唇角的笑意也消失了,定定的凝视着她,道:“不是还有你吗?” “我……”朝容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药瓶子,垂下眸子不知该说什么。 慕容归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咄咄逼视着她,沉声问道:“告诉我,阿容,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朝容有些慌乱的躲闪着他的眼神,气息越来越凌乱,她越是紧张越是毫无头绪,口唇翕动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手掌缓缓展开,从下颌骨一点点的抚上了她的侧脸。这亲密的触感是陌生的,她本能的抵制,可是却不敢挣扎。她的气息越来越紊乱,牙齿开始轻轻的打颤。 车中似乎越来越窒闷,她的额头和背后已经渗出了细汗。 她下意识的想要逃脱,因为她凭本能可以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慕容归忽然自坐榻上起身,单膝点地半跪在她面前,另一只手臂从背后结结实实的搂住了她。 他的脸容一点点凑了过来,她急得快要哭了,微喘着想要挣扎,抬起头时正对上了一双深邃哀伤的眸子,那棕褐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令人心恻的迷惘、挣扎和痛苦。 朝容的心骤然揪紧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一种恍惚,她仿佛能感觉到朝华的痛苦。是的,面前这个人看到的是朝华,是隔着国仇家恨求而不得的爱人。 但他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她可以替朝华活着,替她承担作为一个公主该有的担当,但她唯独不能替她爱。即便她已经不再是朝容,但她的心依旧是自己的。 “不……”她猛然清醒过来,急促的喊道,拼命把头转向了一边,他冰冷的唇堪堪落在了她的侧颈。她以为他会清醒过来,但他却是微微愣了一下,忽然埋首在她颈项里吮吻啃噬起来。 “阿容,我的阿容回来了……”他激动的颤栗着,一只手从她后背缓缓下移抚向了腰肢,另一只手扯开衣襟探了进去,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温暖细腻的肌肤。 殷玉尘在外面,她不敢喊,生怕他看到这样不堪的情景,她的四肢变得冰冷而僵硬,他将她的身躯紧紧压在怀里,以至于她连吸气都有些困难。她拼命咬牙忍住哭泣,手掌顺着他的衣服摸到了他的腰带,猛地撤出了他腰间的匕首。 “别、别动!”她将手中的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颤声道:“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匕首贴上肌肤的那一瞬间,他猛地醒过神来,手臂不由得松开了,眼中满是震惊和伤痛,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嘴角的肌肉颤动着,缓缓开口道:“阿容,你真的……那么想置我于死地?” 朝容心头一紧,猛地摇了摇头,忽然收回手将匕首抵在了自己脖颈上,她心头又惊又怕,不知道会不会因此露出端倪,让她看出来她并不是朝华。朝华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侧过头去不敢看慕容归,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赤~裸的锁骨处,泛起透骨的冰凉。 他的手指缓缓伸出来,挑出了露在衣襟外的一截丝绳,眼神忽然一边,一点点为她掩好衣襟,手掌紧紧握着那枚温热的黄金箭簇,红着眼眶瞪视着她道:“这是什么?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朝容抬手抹了把泪,垂眸望着颈间悬挂的坠子,嘴唇颤动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慕容归握着箭簇的手掌猛地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往后一顿做到在地上,若非他及时放手,朝容定然也被他扯动的扑倒在他身上。 “你依旧戴着它,说明你也忘不了我。”他抬起眸子凝视着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苍凉的无奈和凄哀,“阿容你忘不了我的,正如我也忘不了你一样。纵使你装做已把过去抛弃了的样子,纵使你真的杀了我,你也无法忘记我。” 他抬起手掌按在了胸口,道:“你这辈子也没法忘记我,因为我造就你的心里扎下根了。无论你以后会有多少男人,我也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做好,理了理袖口,神色又恢复了温柔的沉静,道:“快把刀放下吧,你的手想必已经酸了吧?” 朝容缓缓放下了酸麻的手臂,调转刀柄,将匕首递了过去。 他伸手接住,插回了鞘中。顿了一下,忽然低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了。” 他叹了口气,复又抬起头凝望着她道:“你不该给我希望,让我以为即便没有了过去,我们也能重新开始。” “我、我没有……”朝容大惊失色道,她使劲回想着,依然想不出来跟他相处的时间里哪里有过不妥的举动。 “你有,”他定定道:“即便你刻意的做出冷漠的样子,但我却能感觉到你的温柔和善意。即便领略过你的残忍和冷酷,可我还是觉得这次重逢你变得不太一样了。那是一种熟稔似老友,亲密如至亲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道:“你依赖我、信任我,你给了我一种错觉,让我差点真的忘记了过往。”他缓缓抬手覆住了面庞,有些绝望而无助的说道:“可是当我拥抱你想要同你亲热时,你的身体却变得僵硬而冰冷。我终于清醒了,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你终究还是变心了!” “不好意思,”朝容有些失神,道:“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李尚宫还在等我。” 他将手放下,有些抱歉道:“我原本想带你去吃饭,可是一不小心坏了你的心情,想必你也不愿再去了。对不起,阿容,对不起,原谅我吧!” 他抬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掌,道:“对不起,这只是个意外,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朝容慌忙将手抽回去,道:“你要的书我会尽力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明月入怀 殷玉尘在路边静静的站着,看到车帘一动忙走了过来。朝容却似乎没看见他一般迅速跳下马车,径直跑过去拉起李淑年走了。 他追了两步,看到她们的车子拐过了街角,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回过头时正好看到慕容归走下了马车。他便低着头,缓缓走了回去。 “小殷啊,你喜欢公主吗?”慕容归袖着双手,侧头望着牛车消失的地方,缓缓道。 殷玉尘怔了一下,忙低下头道:“我们不太熟。” 慕容归不由得笑了,道:“可是据本王所知,你来盛宁不仅是因为顾夫人的命令,主要是因为舍不得朝华公主,对不对?” 殷玉尘没有说话,低头摆弄着衣角。 慕容归转过脸望着他,挑眉道:“那你觉得她好看吗?” 殷玉尘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好看……最好看。” 慕容归神色有些古怪,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天是公主的生辰。对了,本王一会儿去韩王府谈些事情,你不用跟着了,先回去吧!” 殷玉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回去后朝容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她心里既慌乱又愧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朝华真的爱慕容归,那他就是姐夫。如果朝华不爱他,那他便是仇人。 可她不知道朝华的心里,也无法替她做主。以后这样的情况或许还会遇到吧,她有些懊恼却又无奈。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后尽可能减少独处的机会。 她找了根炭笔在窗台上标下了日期,注明今天是生辰,怕以后忘记了。 由于日间的事让她心里很是烦乱,所以晚上睡下后半天也睡不着。以往忙了一天都是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可今夜却感到无比清醒。虽然她不太敢承认,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是因为想家了。 去年五月底离开成州,到现在已经九个多月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孙定任何消息,她一面担心一面又在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说明家中一切安好,但愿父兄能早点从悲伤中走出来…… ‘嘟嘟嘟’窗外忽然传来敲击声,朝容心头一凛迅速起身披衣穿鞋,推开窗子时看到庭中树下一道黑影倏忽消失。她心头莫名激动了一下,会不会是孙定终于来了? 她内心狂喜,纵身一跃掠出了窗外,夜色迷蒙,抬头望去,却见那黑影已经纵上了对面屋顶,朝容便也提气一跃跳了上去,但她刚一落到檐角,那人便已跳下屋脊,消失了踪影。 朝容一路发足狂奔,跟着那人飞檐走壁,追了约莫两刻钟,抬头看到一座雄伟壮阔的高楼,正是她每日进出的天宝阁。这个时候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应该不是孙定吧,他来找她的话应该停下来好好说话,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正沉吟间就见那黑影从二楼檐角纵身跃上了三楼,身手矫健敏捷,不一会儿便已经站在了高楼之巅。 天宝阁有六层,一口气肯定上不去的。朝容有些发怵,但是既然都追到这里了,对方显然知道她的身份,如果半途而废日后岂不被笑死? 一念及此,当即足尖一点纵身跃上了二楼的檐角,一路手脚并用又是攀爬又是纵跃总算翻身上了楼顶。 “你、你是何人?”她浑身骨骼酸软,有气无力的瘫坐下来,指着那人问道。 “是我啊!”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那人俯身过来,冷月下面如冠玉目若寒星,竟然是殷玉尘。 朝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抬手抚着胸口怒目瞪着她,咬牙切齿道:“大半夜的,你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伏在屋脊上,抱着一尊石兽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殷玉尘笑吟吟的给她拍抚着后背,道:“我来盛宁这么久了,第一次出来找你,王爷都不怪我,你怎么能怪我呢?” 朝容渐渐缓了过来,心头却是一震,回过头道:“慕容归让你找我的?” 殷玉尘道:“他并没有明说,但就是那个意思。” 朝容更加好奇,转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急切道:“你快说,怎么回事?” “他说今天是你的生辰,还说让我先回去。”殷玉尘如实道。 朝容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满天星辉,喃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信他有这么好心,除非……” 应该不会,慕容归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她的身份。朝华既然用了她的名字,就不可能再告诉他世上还有一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她舒了口气,摊了摊手道:“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不管别的了。” 殷玉尘从身边拿出一个包袱,道:“我带了些吃的,还有酒。” “哈,你要给我过生辰吗?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一想到差点失言,忙顿住道:“还没有在这种地方过过生辰呢!” 包袱里是一个五层的食盒,放着三样小菜和一碟百合酥一碟芙蓉糕,自从来到北燕,几乎都是粗茶淡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糕点,眼睛不由得亮了,道:“这、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殷玉尘拿出一壶酒,拍开泥封道:“城南新开了一家很大的酒楼,什么都有卖的。听说是贺拔商人开的,各地的美酒佳肴多不胜数。王爷带我去过两次。” “我好像还没有在城里转过,每天都是国相府到天宝阁。”朝容很是向往,以手托腮痴痴道。 “那我跟王爷说,让他带你去转转?”殷玉尘道。 朝容没好气的在他额头敲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傻啊?”说完又警告道:“你千万莫在他面前说起我,就算他问也不要说。” “可是我觉得王爷人很好啊!”殷玉尘有些不解道。 朝容无奈的直摇头,却又没法跟他解释,便问道:“你跟着他平时都做什么?” “在府中也没有什么事,就是看着书房不让别人进去。平时外出的话负责保护,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殷玉尘道。 “他有没有让你杀过人?”朝容问道。 “当然有……好了,这些事你就不要问了。”殷玉尘忽然打住了。 党派之争那么激烈,怎么可能真的一派和气呢?朝容叹了口气,轻轻抚着他的肩背叮嘱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希望你平时小心点,一定要保重。现在你娘回去了,也没有人会来照顾你……” “可是你不会走的,对不对?”殷玉尘转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灼灼的盯着她道,“等我完成了我娘给的任务,我就去保护你。我跟着王爷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以后我就能更好的帮你做事……” 朝容抬手掩住了他的嘴巴,摇了摇头轻声道:“别说了,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只要好好的就行了,你能帮我什么?去天宝阁修书吗?” 他将酒坛子放在了旁边,抬手握住了她贴在唇上的手,凑过去在她掌心轻吻了一下,朝容微微一颤,忙把手缩了回去。 她什么也不能说,一方面是的确不愿意利用殷玉尘,另一方面是只要他在慕容归身边一天,她就不得不时刻小心。她自然是相信殷玉尘的,但她害怕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慕容归轻而易举的套出。 “我认识的字不多,肯定帮不了。”殷玉尘不由得笑了一下,复又拿起酒坛皱眉道:“我连筷子都带了,可是忘记带杯子了。” “那也无妨,”朝容挑眉一笑,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不由得叹道:“真是好酒。” 她还不到十岁就偷偷跟着哥哥们喝酒,虽然不敢说千杯不醉,但像这种米酒,喝个一两坛还是没问题的。 殷玉尘平时看上去单薄文静,但到底是北方人,平时跟庄子里那帮老爷们大叫道,酒量竟然也不错,几番下来一坛酒见底了但两人都还很清醒。 朝容站起来迎风而立,仰头望着高悬与中天的明月,打了个酒嗝,道:“这样的情境,真想长啸一番,那才痛快。” 殷玉尘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忙站起来扶着,道:“现在可不行,下面的巷子里有驻兵,你要是吵醒了他们,咱们就走不了了。”他歪头想了想,又道:“但你若是想喊就喊吧,真的惊扰了驻兵,我就陪你杀出去。” 朝容忍俊不禁,伏在他肩膀上道:“我虽然有点晕乎,但还没醉,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清风明月,闭上眼睛还以为在山上呢!”她打了个哈欠,又缓缓坐下了。 原本还有几许轻寒,但是此刻酒意渐渐发了出来,便又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朝容使劲甩了甩头,道:“小雪,小雪花,咱们走吧!” “你有点醉了,再休息一会儿吧!”殷玉尘将盘子筷子等收回去放进了食盒,和空酒坛一起用包袱捆好放在了一边。 朝容又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抱着他的手臂道:“趁我还清醒,得赶紧走。不然一会儿真的醉了,这么高的地方,你带着我没法下去。” 殷玉尘心头一暖,伸出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柔声道:“你不要总是为我着想,其实我想让你依赖我,相信我。” 朝容迷迷糊糊笑了一下,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手臂下意识的环抱着他的腰,口齿不清道:“好,我爱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一语成谶 不知何时,耳畔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朝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揉了揉脑袋发现天已经亮了。 “公主,公主,起来了没?”外面传来李淑年的声音。 她觉得昨晚并没有喝多少,可是此刻醒来却觉得晕乎乎的,而且头有些疼。李淑年依旧喊个不停,她只得爬起身来去开门。 “天呐,您怎么还没换衣服?”李淑年见她蓬头垢面睡眼惺忪,身上只穿了件中衣,一脸讶异的喊道:“该用早膳了,您这是还没洗漱吗?” 朝容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道:“我有点不舒服……” 李淑年皱了皱鼻子,道:“怎么一股子酒味?” 朝容顿时脸红了,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道:“昨晚上我睡不着,就去厨房找了点酒喝,没想到……一觉睡过头了。” “昨儿是几号来着?”李淑年神色微微一变,忽然自言自语道:“二月十八,哎呀,奴婢竟然给忘了,昨儿个是您的生辰。前几天还一直琢磨着快到了,怎么一晃眼就给忘了呢!” 朝容有些纳闷道:“你怎么会知道?” “三年前的那一日,您在昭阳殿行及笄礼,陛下特地辍朝一日,举国欢庆,宫里别提有多热闹了。”说着说着她的神色变得有些低落,喃喃道:“或许那是云桑灭国前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吧,所以奴婢才记忆深刻。” 那么算起来,她正好十八岁了。记得朝华说过,及笄后没多久就跟着天成帝南巡了,銮驾何时归朝她并不清楚,只知道从那以后朝华一人流落民间,直至遇上了慕容归…… 她叹了口气,道:“你让人去跟大人说一声,我现在不太舒服,下午再过去吧!” 李淑年点了点头,道:“好!您先休息会儿吧,奴婢这就去。” 朝容默默的走回去坐在床沿,神志虽然还是有些混乱,却已再无睡意。她正欲起身更衣,按在床边的右手无意间摸到了一个小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方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白手帕。 这好像是她送给殷玉尘的那个,但是当时一气之下撕成了两半,怎么会在这里? 她忙将那帕子展开,果然是一半,不过这半块手帕中却裹着一对亮晶晶的耳坠儿,亮闪闪的银钩下缒着黄豆大小的白水晶花,她拈起来放在掌心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朵尖尖的六瓣花。 她不由得笑了,将那两枚耳坠轻轻合在掌心贴到了胸前。真是想不到,殷玉尘竟然会有这样别致的小心思?昨晚要是清醒着就好了,可以看到他亲手送给她。 一想到他那种害羞窘迫半天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滚到床上拿被子蒙住了脸,这个样子真傻,还好没有人看到。正暗自窃喜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自幼最怕扎针,所以并未穿耳洞。一想到这个,顿时觉得很遗憾,苦着脸将小耳坠用那半边帕子包好,郑重其事的压在了枕头下。 李淑年刚回到院子就看到穿戴齐整的朝容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她忙走上前道:“公主怎么起来了?不是说不舒服吗?” 朝容抬头望着老皂荚树上跳跃的朝阳,笑嘻嘻道:“洗了把脸,已经清醒了。”她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李尚宫,你知道不知道城里哪里有卖小玩意的店铺?” 李淑年沉吟道:“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恐怕要去外城找吧!内城大都是官邸,主街两边的店铺哪有卖杂货的?对了,公主想要买什么?” 朝容忸怩了半天,红着脸小声道:“刮脸的小刀子。” 李淑年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道:“男人家才要刮脸呢,您要这东西做什么?” “送人呀,”朝容道:“别人送了我一个小礼物,我也该回赠一样东西吧!” 她记得昨晚他吻她的手掌时,下巴上有些粗砺的胡茬,他还不到蓄须的年龄,所以送个小刀具什么的,应该挺实用的。 李淑年跟着她也半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面上流露出这样甜蜜羞涩的神情,她心中自是喜悦,约莫也明白了几分,试探着问道:“公主是要送给何人?奴婢认识吗?” 朝容摇了摇头道:“你不认识的。” “那个人是做什么?”即便她想要故作轻松,但还是不由得流露出紧张和担忧,神色有些凝重道:“您的身份特殊,记住千万不能对北燕男人动情,否则会让万千云桑遗民寒心。” 朝容神色不由得黯了一下,垂眸道:“这件事不用你提醒,云桑和北燕有亡国之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可她心里明白,时至今日,她并没有关于国仇家恨的深切体会,只是失去朝华的悲伤和痛憾。 “不仅仅只有仇恨,”李淑年忽然压低了声音,温和柔婉的面容变得森冷可怖,紧紧握着朝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云桑皇室被俘往北方的女子尽皆受辱,您是唯一幸免的人。当年国破宫倾之时,皇后不愿逃离帝都,宁可以身殉国。娘娘驾薨之前告诉奴婢,当日陛下祭天问卜,所得大凶之象。国势衰微,已无法挽回。后来一语成谶,百年王朝一夕倾颓,数千宗室沦为俘虏……” “这些我都知道,”朝容有些烦躁,虽未亲身经历,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听到有人不厌其烦的在耳畔重复着相似的话语,“你捏疼我了,放开。”她想要将手腕抽回,但李淑年的手确如藤蔓般捏的更紧,她疼得吸了口气,但怕伤到她又不敢强行抽回。 “奴婢知道,您也不想再回忆这些伤心往事。可您是云桑的少主人,跟远在碧灵江的新帝一样,同为云桑的皇子皇女,你们都有责任为云桑报仇,为姐妹雪耻。卦象显示,云桑宗室贵女皆会受辱,皇室纯正血脉将会断绝。娘娘说陛下南巡之所以带您前往,原本是想将您送到碧灵江神庙作为供奉,为云桑延续国祚。可是銮驾还未到碧灵江却遭遇守军哗变,混乱之中公主失踪,直到回鸾之日也未能找到您的踪迹。您虽然没能为王朝牺牲,但却暂时逃过了一劫,没有经受那场惨烈的破城之乱。云桑六名最尊贵的公主中,您是惟一一个没有遭到玷污依旧保持纯洁之身的公主。云桑历来便有女主中兴的预言,总有一天您会回到故国,代替新帝成为云桑真正的主人……” 朝容有些莫名其妙的望着眼前这个女人眼中闪动的激狂,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终于有些累了,放开她的手腕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云桑皇室纯正的血脉?”朝容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流露出嘲讽和不屑,“你是不是忘了,我身体里还流着一半外族的血?贵妃娘娘是辽国人,尚宫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李淑年怔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 真是太荒唐了,若真的有神灵,那天道算什么?若是神灵可以随意干扰世间万物衰亡更迭的秩序,那自然天道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什么预言,不过是前人编出来的谎言罢了。 云桑历史上只有一位女帝,便是开国皇后。之后数百年江山更迭继承帝位的都是男人,从没有一个女子。所谓女主中兴,大概是用来打压觊觎帝位的皇室女子野心的借口吧!毕竟云桑的第一位女帝也是在开国皇帝暴毙皇子年幼国中势力并不安稳的情况下临危授命,代天子行权的。 “什么女主中兴?简直太荒谬了。”她忽然转身走进了房间,很快便出来了,将一块玉牌放在李淑年手中,道:“你可认识此物?” 李淑年定睛一看,顿时满面喜色,道:“新帝已经派人来联络公主了吗?” 朝容冷笑道:“联络倒是没有,不过是想取我性命罢了。你可知为何?”她也不等李淑年回答,径自道:“他们想杀我的理由,就跟尚宫大人方才的警告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怕我和那些不幸的姐妹们一样失身于北燕人,想让我以死保留名节,成为天成变乱中唯一清白的公主。呵,真是太好笑了。我终于有些明白,云桑这么强大,却为何能灭与蛮族之手了。就是因为太迂腐太恶毒了。” “公主……”李淑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讷讷道:“奴婢也是女人,奴婢从没有瞧不起过受辱的族人,更不会、更不会想要杀害您。”她的手开始发抖,那块玉牌‘咚’的一声跌落在地。 朝容心中的不忿渐渐平息,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跟你说一个事实而已。还有,以后请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女主中兴之类的,云桑已有新帝,你若真的有心,便祈祷他早日收复国土吧!我是个普通人,担不起那样的大任。” “可是皇后说了,破城之日您不在城中,卦象已破,正应了预言……” “皇后?”朝容有些疑惑,她好像从来没有听人提过云桑皇后。 “对呀,就是那位深居冷宫的皇后娘娘。”李淑年补充道。 朝容对云桑宫廷之事并无兴趣,便也没有打听,而是笑了一下道:“不要再迷信那些有的没的了。云桑皇室幸免于难的并不是我,而是南边那位新帝。你与其对一个和你一样沦为贱籍的奴隶抱有幻想,还不如寄希望与那位新帝更切合实际一点。好了,记得帮我买东西。” “可是,公主……” “你放心好了,我要送的人并不是燕人。还有,我也绝对不会与任何一个燕国人有瓜葛的,我向你保证。”她郑重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路见不平 仲夏的一天,朝容和李淑年像以往一样回府,车子刚拐过主街时忽然停了下来。夏天的车厢不像冬日那么厚重,所以车外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有人在喊我?”朝容抬手指着自己,有些疑惑道。 李淑年已经转身掀开了窗帘,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哭喊着跑了过来,车夫正挥着辫子驱赶怒骂。 “朝华公主、朝华公主,公主救命啊,救命啊……”女人凄惨尖锐的哭声如细针般扎入了耳膜。 “我下去看看。”朝容提起袍角跳下了车,李淑年也急忙跟着下去了。 “怎么回事?”朝容绕到车前,看到一个女子跪伏在地不停的磕头哭喊。 车夫嘀咕着抱怨,朝容瞪了他一眼,他便收起鞭子不说话了。李淑年匆匆走过去扶起那哀哭的女子,神色忽然大变,转过头道:“公主,您快过来!” 朝容刚准备过去,车后尾随的四名武士齐齐走上前来。 朝容虽然心里也有些蹊跷,但是夏日昼长夜短,此刻街上还有来往行人,所以应该不会怎么样。她便依言走了过去,就见那蓬头垢面脸容憔悴的女子正满含期待和激动的望着她。 “六姐,救救二姐吧,求你了,求你了……”那女子挣开李淑年的扶持,突然冲过来抓住了朝容的手。 “什……什么?”朝容有些困惑道。 “她是贤嫔娘娘的女儿,您的八妹啊!”李淑年忙道。 朝容更加困惑,她来到盛宁快一年了,可从没见过往日朝华的哪个姐妹来找过,怎么今天突然有人来了?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就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咒骂着追了过来。 那女子吓得一个哆嗦,急忙藏到了朝容身后,战战兢兢道:“六姐救我,不要让他们抓我走!” 从那几人的装束来看,应该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护院或侍卫吧! “臭娘们,出来,你还赶跑?这回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呢!”为首那人怒吼道。 朝容皱了皱眉,面上已有不忿之色。 “长眼的就给我让开。”那壮汉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朝着朝容吼道。 “你们是什么人?”朝容扬眉道。 “老子是魏王府的护院教头,这个臭娘们是府里的贱奴,不管你是何人,招子给我放亮点,可别惹上不该惹的人。”那壮汉瞪着眼睛厉声道。 魏王慕容谈?当今国主慕容翟的三子,为人贪财好色,残忍暴虐,但在军中威望挺高,当年攻打云桑时的先锋官,据说没少立功。 “六姐,二姐快不行了,求你,快想办法救救她,好不好?”背后那女子扯着她的袖子,哀声道。 “八公主,到底什么事?”李淑年皱着眉,一脸焦急的问道。 “李尚宫,二姐快生了,但是被王妃关进了柴房,我是偷偷躲在送菜的板车里跑出来的……”那女子颤声道。 “你这个臭娘们,还不过来?”那壮汉见朝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她是被韩王府的名头吓住了,当即面露得意之色,大步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扯朝容后面的女子。 朝容冷笑一声抬起手臂去挡,那壮汉顺势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朝容怒喝道。 那壮汉握着她纤细的臂膀冷笑一声道:“打抱不平也要看本事。”说着将她一把扯到了旁边,朝容立足不稳,惊呼了一声跌倒在地。 “公主?你没事吧?”李淑年忙扑过来去扶。 便在此时,原本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四名武士倏忽出动,手中钢刀齐齐指向了那名壮汉。 “你们、你们是宫里的人?”那壮汉有些惊愕道。 朝容徐徐站了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道:“此人恶意冲撞,居心叵测,为防万一,你们还是把他带回去审问一下吧!” “属下正有此意。”其中一人笑着道。 “谁敢?”那壮汉大概是作威作福惯了,此刻一听有人想抓他,顿时怒不可遏道:“宫里的人就了不起了?你们敢动韩王府的人?” “韩王府什么时候敢跟宫里较劲?可汗知道吗?”另一个武士也有些怒了,气呼呼道。 两拨人说话间就打了起来,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是宫里的大内侍卫以一敌三却还是没有问题的。 朝容见状偷偷使了个眼色,三人绕过牛车不声不响的跑了。 天宝阁本就位于内城,这条街上大都是官邸之类。官邸两边是府宅,国相府位于东边,所以每次都要向东转。但是魏王府位于西边街区,所以要穿过长街往西走。 “她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有印象了?”朝容侧过头小声问道。 “除了皇后、贵妃和四夫人所生,其他公主都没有封号。八公主闺名叫盛锦,繁盛的盛,锦绣的锦。”李淑年低声道。 “云盛锦?这名字听着挺气派的啊!”朝容低声喃喃道。 “您别磨蹭了,咱们快点吧!可怜的二公主,她可是皇后娘娘唯一的骨肉,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她出事。”李淑年急的满头大汗,恨不得拉着朝容飞奔。 “可是,咱们上哪里去找接生婆?”朝容问道。 “不用找了,奴婢以前跟着嬷嬷见过怎么生孩子,兴许能帮上忙。”李淑年道。 朝容舒了口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公主,李尚宫,你们快点!”前面那女子回过头急切道。 “还有多远?”李淑年问道。 “顺着这条巷子就可以走到王府侯门,”云盛锦道:“但是现在这个时辰,仆人们大都去前面吃饭了,门可能上闩了。” “交给我了,”朝容眨了眨眼睛道:“我流落民间的那几年遇到过一位高人,学了点功夫傍身,只不过平时也用不着罢了!” 很快就到了魏王府的后门外,朝容抬头望了眼丈许的高墙,寻思着怎样上去才不会让李淑年起疑心?忽然施展轻功怕吓到她,还是得循序渐进。 她寻了处垫脚的石鼓踩上去,道:“还差一点,你们快来帮忙。”李淑年跟云盛锦忙过来将她抱起来往上送。 朝容在心里暗自叫苦,这样子爬墙应该还是平生第一次吧?装模作样瞒过那两人之后,她便轻轻松松的攀上了墙头,转过头小声道:“去门口等我。” 刚一落地,就听到有人大喝道:“什么人?” 朝容疾掠过去迅速点住了那人的穴道,另一个人转身就跑,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被她从后面点住了穴。 “得罪了,抱歉。”朝容有些不好意思道,一边将那两人拖到墙角的茅草后,找东西盖住,这才跑过去开门。 “是不是被人发现了?我听到有人在喊?”云盛锦一脸担忧道。 “没事,被我打晕了。”朝容悄悄关上门道,“快走吧,柴房在哪里?” 云盛锦忙带着两人偷偷摸摸一路潜行,穿过倒座房前面的小路,远远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嚎哭之声,间或还有犬吠和咒骂之声。 “快,快走!”云盛锦面色惨白,颤声道。 柴房就在伙房旁边,绕过一片菜园子,就看到一座黑黝黝的土胚房,外面柴垛旁蹲着两名家丁,旁边的盆子里放着一堆骨头,正一边说话一边用骨头逗着一条煞气毕露的大黑犬。 隔着一扇板门,那嚎哭尖叫之声越发清晰。 朝容头皮有些发麻,暗自琢磨着怎么引开那两人,却听云盛锦抽噎着小声道:“如果二姐死了,尸骨就要被丢去喂那恶犬。如果孩子生下来了,也要被一起丢去喂狗。王妃养了三条恶犬,专门咬不听话的人。原本一起进府的两个宫女,因为姿色出众得了王爷宠爱,都被王妃设法打杀了。” 朝容和李淑年都是不寒而栗,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女人吗? “我去想办法引开他们,你们进去救人。”此时此刻,即便那个人不是朝华的姐妹,朝容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是公主,”李淑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急切道:“您怎么跑得过两个大男人还有一头恶犬?” “不是说了嘛,我如今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不然这几年凭什么活下来?”朝容眨了眨眼睛道:“放心好了。”说着穿过菜园子从柴房后绕了过去,跑到另一边捡了块小石头还没丢过去那只大黑狗便狂吠着追了过去,两名家丁见状急忙也跟了上去。 李淑年和云盛锦不敢耽搁,急忙跑了过去,还好门并未上锁,只是从外面拴着。 朝容引着两人一狗满园子兜圈子,她虽然不怕狗,但是也被那恶犬吠的脑仁疼。她对魏王府并不熟悉,但是想着格局应该和国相府差不多吧,所以便一路琢磨着尽可能往人少的地方引。 此刻正是吃饭的时间,路过一处院子的时候那恶犬猛地顿住了,忽然不再去追朝容,而是转身疾掠进院门。耳畔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朝容暗叫不好,忙飞身跃上了院墙,看到院中几个幼童正围在一起吃饭,那恶犬飞扑过去打翻了饭碗,狂吠着去扑一个抱着肉骨头啃得正香的孩子,其他几人都吓傻了。 朝容扬起手中的石块飞掷过去,那恶犬猛地吃痛身子往后一挫缩了回去,抬头朝着朝容的方向狂吠不止。 “快回去,把门关上。”朝容大声喊道。 几个孩子如梦初醒,方才那小孩也丢掉了手中的骨头,一个个飞奔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方寸之间 朝容坐在墙头,有些头疼的望着院子里大口啃骨头的恶犬。狗主人还没有跟上来,她实在不忍心杀一条狗,可是又不能任由它伤人,正琢磨时一抬头看到对面檐角挂着一捆麻绳,顿时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帕子蒙住脸,飞掠过去取下了麻绳。 等朝容终于费了半天劲把那恶犬捆了个结实绑在树上后,方才那俩家丁也终于追了上来。 朝容在那俩人的咒骂声中纵身跃上高墙飞奔而去,她想着生孩子可能得费一会儿功夫,万一这个当儿有人过去了怎么办?想着只能声东击西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便转身往前面跑去…… 两人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朝容刚跨进门槛便看见慕容邑身边的一个仆人匆匆走来,道:“姑娘,主人让你回来后去见他。” 朝容暗暗吸了口气,道:“好,我换过衣服就去。” 两人急匆匆回到了院子,朝容推了把神情木然悲伤的李淑年,道:“你衣服上还有血,快去清洗干净吧!” 李淑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有些担心道:“公主的行踪,会不会已经被大人知晓了?这该怎么办?” “是我疏忽了,”朝容有些愧疚道:“但愿不要连累到国相府,无论如何,当日在朝堂上国相大人为我担保的!”她默默吐了口气道:“好在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应该不会有麻烦。你不要难过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想买点东西结果走的迷路了。” 这样拙劣的谎言,一戳即破,但是又能如何? 朝容走到厅外时便有下人进去通报了,她站在阶前,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心头感到无比沉重和压抑。北燕的天空似乎永远是灰蒙蒙的,无论白昼还是黑夜。 国相府也好,魏王府也罢,甚至是王宫,在她眼里都显得低矮昏暗,仿佛隔了云山雾海一般看不清楚。自从踏上北燕的国土,她的眼睛好像再也没有看到过明丽的色彩! “公主因何事入神?”一个悠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朝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厅中,须发皆白一袭灰袍的慕容邑正坐在矮塌上,默默的望着她。 一灯如豆,偌大的中厅仿佛昏暗的山洞,只能看到微弱灯光所照到的方寸之地。 “不知大人找我前来,有何见教?”她嘴巴里有些发苦,打起精神缓缓道。 “公主违背了誓约,不仅暗中与族人私会,甚至还大闹魏王府,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慕容邑徐徐问道。 朝容心头泛起深深的愧疚,缓缓垂下头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大意了。您若是无法跟可汗与魏王交代,就请把我交出去吧!无论如何,大人的确与我有恩,我本不该连累府上。” 慕容邑苍老的面上显出几分困惑和讶异,在他的印象里,朝容一直都是舌绽莲花巧言善辩,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可汗面前,都是信誓旦旦不卑不亢。 但是此刻她却这么快认错,甚至破釜沉舟的自愿出去顶罪,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真的这么想?”他微微皱了皱眉问道。 朝容有些疲惫和无力,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脑子里很乱,实在想不出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我原以为让你远离血腥纷争,在天宝阁安静的修书会让你变得冷静而睿智,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慕容邑似乎有些失望,眼神渐渐黯淡下来,道:“在你的心里,依旧无法突破狭隘偏激的种族国别论,所以你无法对干扰你心境的繁杂琐事视若无睹。有些事注定会发生,有些人注定会死,你去或者不去,又有什么不同呢?” 朝容眼前闪过昏暗的柴房中抱头痛哭的李淑年和云盛锦,以及柴草堆里满面痛苦和挣扎的僵冷女尸。浓重的血腥气味过了这么久,似乎还在鼻端萦绕。 她心里泛起一种久违的凄哀,这哀伤却是模糊的,令她捉摸不透。 皇后的女儿,即便皇后并不受宠,她的女儿也该是最尊贵的公主。但谁又能想到那位公主却遭受着难以想象的侮辱和践踏,最后惨死于异国漆黑肮脏的柴房里? 她的内心被巨大的伤痛充斥着,这种伤痛与每次想起朝华之死的悲伤不一样,但却同样折磨的人快要发狂。 “话虽如此,可如果人活着什么都不去做,一味的顺其自然,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声气又虚弱,无力的辩驳道:“虽然有些事的确无法改变,但总该努力的去试一下吧?若非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我的姐妹们在大燕国的王城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慕容邑刻意忽略了她话语中的不忿和嘲讽,缓和下来道:“成王败寇,这是历史的规则,谁也改变不了。公主,你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比如沉静、耐性、通透等智慧,或许这些品质朴实无华,但在你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却是难能可贵。偌大的云桑王朝,若非已经从内部开始腐朽糜烂,单凭燕国十万铁骑,又怎能真的打垮摧毁?云桑的子民的确应该怨燕人,但更该怨的是皇帝的昏庸和朝廷的无能。历来打仗都是壮丁的事,但受苦的却是老弱妇孺。一个败亡的国家,贵族的命运本就比拼命要凄惨。这个道理公主应该明白才对!” “我……我不想明白,”朝容下意识的摇头,有些痛苦道:“我也不想再面对死亡和悲伤。”她忽然上前两步,缓缓跪了下来,道:“从明天开始,请让我一人呆在天宝阁,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想将记载云桑历代帝王政纲的那套残卷整理修复完整,等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便会自己出来!求大人成全!” “你要以一人之力修复《云桑纪》?你可知这套书有多少卷?若没有人协助,你要如何从堆积成山的史料中寻找需要的东西?”慕容邑吃了一惊,不由得缓缓起身问道。 朝容苦笑了一下,道:“这套书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部分我自认能胜任,或许没有人打扰,我会完成的更快一点。” “你这是变相的请求我将你软禁吗?”慕容邑有些疑惑的望着她道。 “这个时候我更愿意去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去寻找解惑的答案,但那是不可能的,既如此,心处胸中方寸间,那也不需要多么大的空间,能容下我一颗心的地方就行了。”她有些颓然,又有些希冀道。 慕容邑沉吟良久,缓缓点了点头,道:“便如你所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黍离之悲 七日后,西门外一片荒丘间又增了一座新坟。 李淑年披着素色的斗篷,手臂上挎的竹篮里放着纸钱香烛等物。她来的时候坟坑刚堆好,几个衣饰或华贵或破旧的女子围在边上,手中拿着简单的工具,尽力将那坟堆砌的结实而漂亮。 李淑年将东西放在一边,默默走过来同大家一起捡来石块压在坟上,以免新坟的土被风吹雨打散。 这六名女子李淑年大都认识,三公主采苹、五公主德音、八公主盛锦还有尚未及笄的十一公主沐萱,另外两个好像是豫章王府的郡主,虽然记得不太清,但依稀可以辨出昔日面貌。 坟冢堆好后,众人默默的走过来跪下祭拜。 昔日繁盛已不复存在,曾经的天之娇女,最后却只落得个葬身荒野的境地。想到这里,再联想到自身,都不由得悲从中来。 哀哭声凄绝入骨,听的人肝肠寸断。 李淑年一想到当日亲眼目睹皇后殉国,如今又亲手送走了她的骨肉,心头顿时悲痛难抑,泪水不住的往外涌。 哭祭过后,大家默默起来互相见礼。 “盛锦说,当日多亏了李尚宫,虽然未能救得二姐性命,但也算是尽心了。我替她谢谢你!”三公主采苹虽然衣衫破旧、容色憔悴,但是行止端方,颇有大家之气。 还不等李淑年向她行礼,她便已扶住了李淑年的手臂,带着几分感激道。 “三公主客气了,奴婢不敢当。”李淑年慌忙垂下眼帘,满怀歉疚道:“奴婢去晚了,没能救得了二公主,心里始终不得安宁,哪里还敢受谢?” “怎么,云朝华没来?”边上的五公主德音有些不忿道:“就算她投靠了新主子,也不该连亲姐妹的情分都不顾念吧?” “五公主,您误会了。”李淑年忙转过来解释道:“朝华公主因为这件事伤心欲绝,怎么可能会不顾念姐妹情分呢?” “说的倒是好听,那她人呢?谁都知道她是新帝派来的,和我们这些被抓来的不一样,人家身份尊贵着呢,不仅能自由来往于王城,连进宫都是轻轻松松。怎么却连二姐的葬礼都不愿出席?莫非是嫌太寒酸了,瞧不上?” “五妹?”采苹微微皱眉,道:“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三姐,我不过是提出质疑而已,并没有说错什么。”德音不忿道。 “五公主,朝华公主的处境,并不像您想的那么轻松。”李淑年叹了口气,道:“那日她私自离开已经犯了忌讳,何况冲撞魏王府,这事要是查出来,不仅会殃及国相府,还会祸及盛宁城里所有的云桑族人。她本来是被禁止与族人接触的,一旦发现定会严查,只因二公主已故去,国相大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罚她在天宝阁面壁思过,已经七天没有回来了。您还要她怎么样?” “啊?”德音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顿时满脸讪然,低下头道:“那、那就算了吧!” “怎么会这样?都是我害了六姐。”一边的八公主盛锦一脸懊悔道:“我只听说她能随意在城中走动,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限令,早知道我就去想别的办法了。” “不知者无罪,八妹也不要太自责,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二姐好好安息吧!”三公主采苹抬手轻轻拍了拍盛锦的肩道。 “三姐,听说咱们云桑要和燕人议和,也不知道谈的怎么样了,要是谈妥了,是不是会把我们就可以回国了?”最小的沐萱公主忽然开口问道。 “就算是这样,第一个要迎回的也该是父皇,哪里轮的到我们?”德音没好气道。 “可是二皇兄已经继位了,如果父皇也会去,那云桑岂不是有两位皇帝了?这该如何是好?”沐萱有些不解,眨巴着眼睛一脸困惑的问道。 李淑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其他几人也是面色一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胜蓝郡主忽然抬手捂住脸低声啜泣,她旁边的姐姐胜言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慰道:“蓝儿别哭了,咱们肯定能回去的。” 胜蓝郡主哽咽着道:“王府已经、已经没了,父王母妃和哥哥们都死了,帝都、帝都成了一片废墟……我们、我们还能回到哪里去?而且,而且我们都被燕国禽兽玷污了清白,朝廷定当以我们为耻,哪里还会、还会迎我们回国?与其被国人轻贱,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都是花容失色,满面屈辱羞惭。唯有最小的沐萱公主一脸懵懂,有些困惑道:“可我们都是云桑人,为什么不能回去呢?” 她虽然还不到十五岁,但毕竟是云桑皇室记录在册的公主,被押往北燕的路上和所有姐妹一样都经历了噩梦般的折磨和羞辱。后来由于身边的姐姐和宫女们都设法护着她,这才终于脱离了那令人绝望的境地。 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心头一悸,手脚发冷。 “何况我们被人欺负,朝廷应该为我们报仇,而不是怪罪我们呀?”她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道。 “好了,别说这些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聚一次,应该开心一点才对!”三公主采苹最先回过神来,憔悴枯黄的面上努力绽开一丝笑容,道:“来,坐下来说说近况吧!” 她拉着身边的德音和盛锦在一边的草地上坐下,对其他人招了招手道:“都过来吧!” 大家默默的围坐在一起,尽可能的让心情放松,不让大家看出自己的悲伤和压抑。 “德音,你先来吧!我看你气色不错,最近应该挺好的吧?”采苹问道。 德音面颊微微一红,低头轻扯着绣菖蒲花的素锦衣袖,有些尴尬道:“还行了,完颜撒乔那老东西死了后,我跟几名宫女都被他那醋坛子王妃转送到了雍王府,虽然还是为奴为婢,但雍王世子人还不错,今日有事要出来,他便让人送我出城了。” 她皱了皱眉道:“就不说了,大家的近况应该都差不多。我看朝廷是指望不上了,若是有朝一日父皇可以归国,或许能把我们都带走呢!” “陛下究竟在何处?几位公主可知道?”李淑年忍不住问道。 “咦,李尚宫,你问这个做什么?”盛锦有些纳闷道。 李淑年抿了抿唇,道:“朝华公主向奴婢打听过,”她忽然环顾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奴婢觉得六公主韬光养晦,假意奉承燕人,应该是想暗中救驾。谁都知道,陛下最宠的就是六公主。” “父皇的确很偏心,”德音咬了咬唇,愤愤道:“同样都是女儿,但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云朝华。” “五妹,现在还抱怨这些做什么?”采苹微微皱眉,制止她再继续发牢骚。然后转向李尚宫道:“没有人知道父皇被关押在何处,自打到了盛宁后,女眷们便被分开了。父皇和皇兄、皇叔等宗室再也没有露过面,应该是关在别处。你也知道,我们身份特殊,平时连云桑两个字几乎都不敢提的。” “如果六姐有办法救出父皇,那就太好了。”沐萱的俄眼睛亮了一下,满怀期待道。 “五公主,你不是在雍王府吗?雍王与宁王慕容翰最为亲厚,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宁王在他们兄弟中排行老大,听说在朝中也是最有势头的,慕容翟那个老东西最器重这个长子,所以他一定知道陛下被关在何处。你能不能想办法从雍王世子口中套出点线索?”胜言郡主眼中升起一抹亮色,有些激动的问道。 “我哪有这个本事?二姐不是也说了嘛,我们身份特殊,整日里被人盯着,哪里敢有异动?再说了,你真相信云朝华能救出父皇?哼,她要是有这个本事才怪呢!”德音没好气道。 李淑年缓缓叹了口气,道:“您不就是记恨着当年俞贵妃宠冠后宫,打压淑妃娘娘的事吗?宫里的恩恩怨怨多了去了,那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你们到底是亲姐妹,背地里这样嘲讽不太好吧?” 德音怔了一下,看到胜言姐妹和沐萱、盛锦等人都有些不满的望着她,顿时恼羞成怒道:“你这是在教训我吗?除了父皇和母妃,别人都没有教训我的资格。既然同是姐妹,那为何我们被人像娼妇一样作践囚禁,但她却可以名正言顺抛头露面,而且听说脸都坏了还整日里勾三搭四,不知廉耻。而且她背叛云桑,投靠北燕,带着一群叛臣替燕狗修书立传,这等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五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朝华?”采苹似乎有些动怒,扬声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做出叛国求荣的事。你不该用道听途说的谣言去抹黑她。” 采苹一发话,盛锦立刻附和道:“我同意三姐,六姐不可能背叛云桑的。那日我当街拦车,她一定二姐的事当即就带着李尚宫跟我去救人了。” “你这个马屁精给我闭嘴,贤嫔当日巴结皇后,你就跟着巴结二姐,可惜皇后不得宠,二姐虽然是嫡公主,却还不如贵妃生的女儿尊贵,打错算盘的感觉不好受吧?”德音不敢顶撞采苹,便将怒火都发到了盛锦身上。 盛锦被她戳到了痛处,顿时涨红了脸,讪讪的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德音很是得意,正欲穷追不舍时,却听采苹厉声斥道:“你在二姐的坟前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三姐,别生气了,五姐也是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的!”沐萱一看到姐姐们吵起来,顿时有些害怕,忙了拉采苹的袖子,低声劝慰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哪里口不择言了?”德音怒不可遏,愤愤的站起身道:“太阳一会儿就出来了,我怕晒,先回去了。”说着转身走向了路边候着的马车。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采苹忽然缓缓开口,道:“李尚宫,你比我们晚来了一年,后来、后来的云桑是什么样子?” 去国离家已近两年,只记得离开的那一日车马喧嚣、哭声震天,满心的恐惧和绝望,后来的后来是无尽的繁重苦役,每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睡个好觉都是奢侈,哪里还有时间追忆往昔? “我也想知道,”沐萱有些激动的抱紧了采苹的胳膊,道:“李尚宫,跟我们讲讲吧,我已经记不起云桑的样子了。” 其他几人也都不由自主靠拢了过来,满含希冀的望着李淑年。 李淑年满心苦涩,她记得一路走来遍地哀鸿、民不聊生,所过城镇十室九空,北燕攻占了云桑的城池后,并无能力经营,大都是烧杀抢掠一番便撤兵,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偶尔有人壮着胆子跑到车队前乞讨,都被开路的燕国官兵挥鞭驱赶,甚至拔刀砍杀…… 可是,那样的惨况,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李尚宫,快说呀,快说呀!你们走的是哪条路?”盛锦有些急切道,“你快跟我们讲讲,或许今晚能梦到云桑呢!” 李淑年眼眶一红,心底涌起一股子悲怆,闭了闭眼睛,微微笑着道:“既然公主们想听,那我就跟你们讲一讲吧!你们当日都是随大军从帝都出发,取道永乐城,渡过金罗江直达盛宁的。但是我们比你们多走了一半的路程呢!” 她一边回忆着当日的情景,一边缓缓道:“我们是从明月城出发,沿着碧灵江一路往西,途径青木堡,渡过溱江也就是碧灵江流经点苍山的支流,途径天凰城和净沙堡,穿过云桑、西辽和北燕三方接壤的鹿鸣镇,渡过沉沙河,再穿过草原,一路到了盛宁的。” “那你们走了多久?”沐萱好奇的问道。 “我们是开春出发的,到盛宁时是六月二十多,走了快四个月吧!”李淑年道。 “四个月?”沐萱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道:“咱们云桑竟然这么大?” “那是当然,云桑的版图比西辽和北燕加起来还大呢!”李淑年终究没忍心告诉她们,溱江以北的大片国土早已被北燕占领,原本的十城仅剩下碧灵江两岸的三城,六大军事重镇也仅余西南迷雾山下的凤鸣堡、点苍山下的青木堡、和驻守溱江的擎天堡。 “可是,云桑这么强大,为何却会败亡呢?”采苹忽然幽幽的问道。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回答。”李淑年忽然有些想念朝华了。这些公主郡主们眼中的凄惶、惊恐、忐忑、迷惘和悲伤,在她身上很少看到。她似乎永远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 她想,朝华是不会问她这样的问题的。 而且朝华从不留恋过去,或许是因为她去年大病一场后将过往的记忆遗忘的差不多了吧?若是人人都能像她那样忘记痛苦,该是多么幸运啊?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采苹温软凄哀的歌声在耳畔缓缓响起,她手中握着马鞭,赶着一辆破旧的板车,载着几个昔日的天之娇女沿着蜿蜒的小路往东门而去。 歌声渐渐远去,破旧的牛车也消失了踪影。李淑年望着漫无边际的荒草,心头已被漫无边际的悲伤和无望吞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白驹过隙 盛宁虽是北燕王城,但气候却很糟糕,除了酷寒就是炎热。 但是天宝阁宽敞开阔,四面临窗,除了一楼稍有些闷热,越往上越凉爽,倒是个避暑的好选择。 如今慕容邑愈发年迈,因为行动不便,已经很少过来视察了。他亲自带人编纂的燕国史料等都是在府里完成,天宝阁这边的一切事务皆由朝容一人总理。 顶层专放各国史料,这几个月几乎天天都是在这里忙活。朝容让人在西北角的窗下设了一面屏风,屏风后简单的搭了个床铺,床前数尺外便是巨大的书案,案上放满了历朝历代的官方史料,书案旁的大箱子里堆放着从民间搜集的笔记野史等。 云桑近四百年的历史,从开国帝后算起,共有二十位帝王。在位最长的五十六年,最短的不到三个月。 《云桑纪》共分为十六卷,前十卷已经整理编纂完毕,并交给专职文书抄誊。第十一卷德宗纪已经进行了一半,德宗在位三十七年,云桑历年,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 在云桑的历史中,德宗年间是一个转折点,从那以后云桑史上再也没有比他在位时间更长的帝王。 云桑260年,朝局不稳,藩王叛乱,太子临危受命奉旨监国,但平叛不利,导致天下大乱。 次年德宗驾崩,诸王以祭拜先帝朝贺新帝登基为由纷纷涌入帝都,五路大军将紫薇城围困,耗时三年攻破帝都,太子被擒,后被鸩杀,近臣皆被灭族。 此后暴~乱持续了将近十年,直到云桑历274年才彻底平息。德宗幼子赵王云越溱在擎天堡、青木堡和伏虎堡三镇重兵的拥护下登上皇位,史称武帝,后追封被乱臣残害的先太子为孝宗皇帝。 孝宗并没有真正即位,也不算真正的当政。那几年发生的事说起来应该是德宗年间的后续,所以朝容便将孝宗也放在了第一十一卷。 当时的云桑王朝早已元气大伤,积重难返,武帝终其一生也没能令其恢复过来。因为他在位期间最重视的并不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而是巩固皇权,再三遏制藩王势力,直到后来分封到各地的藩王早已失去实权,天下兵力皆由六镇掌握,藩王再无起兵造反的能力。 由于担心藩王与军镇勾结,互相借势对朝廷不利,武帝特意设立监察司,监视藩王与军镇的一举一动。从那以后,云桑内部再未起过德宗年间的大动乱。 这个政策延续了一百多年,直到王朝末年早已演变的弊大于利。王朝的六镇重兵,除了戍卫云桑与西辽边境的伏虎堡和驻守溱江的擎天堡,其他三堡都用来监视封地的藩王了,只有净沙堡离西辽、云桑、北燕三国接壤处的鹿鸣镇最近,可一旦北燕与西辽联合夹击,就会变得自顾不暇…… 朝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会沉迷于泛黄的史卷中,去探究研习那些遥远的与自己无关的过往。整理这些旧东西的时候,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明明是个旁观者,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有时候她会走下楼去,同云桑的几名史官讨论。那些老学者一说到云桑的过往都是滔滔不绝、热泪盈眶。她只是静静的听着,很少发表看法,反正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小女子,也并不会在意她的观点。 但是她能从谈话中得到启示,获得智慧。她喜欢这种很多人一起讨论某件事的气氛,都说文人相轻,他们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可是固执起来却比武夫还可怕,甚至一言不合还会打起来。 朝容也不劝阻,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反正他们再冲动再暴躁,最后都会因为一句‘云桑都没有了你们还吵什么’而停下来痛苦。 她有时候也会去和北燕的史官们聊天,他们大都是慕容邑的学生,有达奚人、有辽人甚至还有云桑人。她以前瞧不起达奚人,觉得他们都是未开化的蛮夷。可是现在她却饶有兴趣的学着那些鬼画符般的达奚文字。 也不知道是相处的时间长了吧,达奚的史官对她并不避讳,她甚至可以毫不顾忌的翻阅他们的文书。就像他们说的,反正又不是军事机密,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的确不能怎么样,但是朝容再一卷羊皮纸上看到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跟朝华送给她的箭簇上镌刻的字符一模一样。那卷羊皮纸是北燕王室的族谱,那个名字是慕容归。 达奚人说,首领的儿子们过了周岁后便会得到一件礼物,刻着名字的黄金箭簇,用于身份的象征。但那是以前的习俗,北燕建国后有朝臣提议将箭簇改成了精致的金锁片,因为后来的孩子们已经不用像先辈们那样必须在马上征战才能过活。 想到这东西的贵重,朝容愈发思念朝华。朝华在她的生命中仅是昙花一现,但却永远不会遗忘。 想到朝华,便会想到慕容归。当初他要找的书她已经找到并且托人送了过去,慕容归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好在那以后他也再没有来找过她。 朝容一整个夏天都呆在天宝阁,原本以为要一年半载才能完成的工作,她却只用了几个月。《云桑纪》其实并不完整,因为并不包括天成帝年间的事。 她想大概没有人敢在北燕的天宝阁撰写达奚人侵略云桑的历史吧? 这段日子过的很快,一月恍如一日。当她沉醉于此的时候,便将外界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李淑年再见到朝容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了,感觉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已是初秋,满地落叶飘舞,她有些形销骨立的站在高阔雄伟的天宝阁前,面色苍白,及腰的长发在背后徐徐飞舞。她的眼睛仿如两汪沉静清澈的秋水般,深湛明亮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忧郁和淡漠。 眼前的她,再也不是当日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接受众人朝贺的那个刚及笄的小公主。 她已经好久没有对她行过礼,但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何,走过来的时候鬼使神差般行了个屈膝礼,恭恭敬敬道:“公主,奴婢来接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山雨欲来 这一年秋末,天宝阁六楼的藏史馆终于完成了。 东首是楼梯口,北面一整排高大厚重的实木书橱中整整齐齐摆放的是云桑历朝历代的史籍。有些损毁或有污迹的都已经重新抄写。所有史料都是一式两份,一份陈列一份珍藏。 南面摆放的是北燕的史册书籍,虽然无论书橱还是纸张用料都是最好的,但是跟对面的云桑一比,着实少的可怜。虽然慕容邑已经尽力将北燕所能书写的所有名人事迹都命人整理了出来,但依然只占了不到一半。 西边的书橱都是空的,书橱顶端的小金牌上镌刻着‘西辽’二字。 朝容仰头默默的望着那两个字,慕容邑缓缓走了过来,道:“你别看这里空着,等过些年我们大燕国一统天下了,这里也会装满的。到时候,盛宁就会变成天下的王都。天宝阁也会成为天下唯一一座藏书最丰盛的地方。” 朝容侧过头道:“会有那一天吗?” 慕容邑捋了捋长须道:“你说呢?” “呵,”朝容淡淡笑了一下,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论藏书丰富,天宝阁甚至还比不上民间。” “哦?”慕容邑似乎来了兴趣,有些激动的望着她道:“哪里?” “雪芒山下的顾园,”朝容道:“听说哪里以前是一座天下闻名的书院,但是我没听说过。” 慕容邑神色怪异的望了她一眼,忽然闭口不言了。 朝容心头微微一动,问道:“大人跟那顾园可有渊源?” 慕容邑缓缓转到了厅中的屏风前,一边查看着新摆放的书案桌几和笔墨纸砚等,一边漫不经心道:“顾园曾经是北方最闻名的学府,无论燕国还是西辽,但凡有学识的人,大都出自那里,我自然也不例外。” 朝容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道:“那您也认识顾元礼顾老先生?” 慕容邑不由得失笑,道:“原来都成老先生了?我离开顾园已经快五十年了,当时他不过还是个少年。” “那你再也没有回去过吗?”朝容好奇的问道。 “顾园弟子遍布燕辽,但都受过师门祖训,一旦出师便再不能回去。”慕容邑缓缓道。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朝容小声嘟囔道。 “规矩本来就是不近人情的,可就是因为有这个规矩,无论顾园还是庄子,都能游离于各国政权之外,不会为谁所用。”慕容邑道。 朝容恍然大悟,点头道:“果然聪明,可是……顾园现在已经衰败了,你们这些以前的学生,就没有人想过重建吗?毕竟享有盛名,荒废了怪可惜的。” “任何东西有生就有灭,就像你们云桑王朝,繁盛了数百年,不也衰亡了吗?你说顾园享誉盛名,可是现在还有几个年轻人知道?王城早就有了专供贵族子弟求学的学府,各地也在纷纷效仿。哪个年轻人还愿意翻山越岭去那偏僻之地一呆几年甚至十几年?”慕容邑反问道。 朝容哑口无言,忽然问道:“难道燕国灭亡云桑之心还未死?” 慕容邑苦笑道:“公主看问题的眼光依旧很犀利,看来以后我说话得注意点,万一不小心泄露了朝廷机密,那可是死罪呀!” 朝容有些紧张,继续问道:“两国议和不是谈了很久吗?怎么还要打仗?” “公主不喜欢打仗?”慕容邑问道。 朝容摇头道:“当然不喜欢,傻瓜才喜欢打仗。” 慕容邑挑了挑眉道:“好战固然不对,但是忘战必危,若是云桑所有人都和你有一样的思想,那还是趁早归降,免得我们出兵。” 朝容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再反驳,而是缓缓道:“是,受教了。” “好了,今天下午可汗要来视察。公主就先回府休息去吧,这里有老臣接待。”慕容邑摆了摆手道。 “啊?可是,现在就六楼的藏史馆完成了,其他地方都乱七八糟,让人看着不太好吧?”朝容有些纳闷道。 “照你这么说,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咱们也忙了一年多,总该先让可汗看看成效呀!”慕容邑道。 朝容一想也是,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楼下传来嘈杂之声,朝容忙走了下去,看到一队官兵匆匆上来,正将忙活的人往外驱逐,一面喊着闲杂人等速速退去。朝容忙跟着混乱的人群匆匆下了楼。 所有人都被集中在院子里,有人拿着名册在一一核对。朝容刚走出来便有人招呼她过去,递给她一支朱笔让她将自己的名字圈出来,原来是要核实下午迎驾的人。 朝容匆匆瞥了一眼,发现圈起来的几个名字都是一起修书的云桑官员。她想着两国的深仇,便也明白了为何要让他们避嫌,万一有人舍生取义冲出来行刺,这些负责护驾的官兵可都要倒霉了。 原本广阔的院子如今建成了小广场的样子,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侍卫们都是满眼警惕如临大敌般。 朝容穿过新搬过来的巨大盆栽,掩上面纱走到了大门口。 门外的长街已经戒严,远远望去全是铁甲武士,当先一人银甲朱袍,骑在马上,神色严峻语声清朗道:“速速清场,闲杂人等一律退下,可汗已经出东门了,快!” 那声音传到耳畔,朝容心头一紧,慌忙转过头生怕被他看见。此时街上一辆车都没有,想必因为戒严,所以车子过不来,她便也没有再等,一路避让不断飞驰而过的骑士,沿路边往回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正欲躲开时却感到背后狂风席卷而来,马蹄几乎挨到了后背,她不由得大惊,冷汗湿透重衣,还未来得及尖叫出声,双脚已然离地,接着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 她心头狂跳,气喘吁吁,垂眸望着环在腰间握缰的手,气呼呼的回肘一击道:“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 殷玉尘笑着闪身躲过,脸颊在她脑后蹭了蹭道:“王爷派我护送你回去,我想试一下你的身手,谁知道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啊?一看就是最近没好好练功。” 朝容气息渐定,抬手拍着胸膛道:“我整天都扑在古籍书卷里,哪有心思练功?” “你也没有个防身的兵器,唉,要是真的遇上危险怎么办?”他皱眉寻思着,忽然道:“今年冬天我跟王爷告假,回去给你打造一把剑怎么样?” 朝容有些好笑,回头望着他道:“你?你会打造兵器?” “对呀,六叔教我的。”殷玉尘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悄声道:“庄子里的农具和平时防身用的兵器,都是我们在顾园后面的山洞里打造的。” 朝容不由得想起当日跟顾若云学剑的时候,她曾说她腰间的佩剑便是出师之时师尊和师兄为她铸成的,如此看来,顾园果真有铸造兵器的技艺和打铁炉吧! 那庄子里有成百上千人,可以自给自足,还能供应兵器,这简直可以造反了啊!她仔细一想,顿时有些不寒而栗,回过头道:“慕容归知道吗?” “什么?”殷玉尘不解的问道。 朝容抬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道:“私自铸造兵器是大忌,而且你们人多势众,很容易给朝廷造成威胁。这些事千万不能让燕国人知道,明白吗?” 殷玉尘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刚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一大队人马朝着这边浩浩荡荡而来,街上行人纷纷逃窜,两边的店铺也已经关上了门。殷玉尘忙控缰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道:“从这里走也可以回去!” 他跳下马背,牵着缰绳往前走。 “可是,明明走大路更近啊!”朝容有些不解道。 殷玉尘微微红了脸,道:“那边人太多了,我有点心慌。” 朝容愣了一下,想到那日她百般劝阻但他执意要听顾若云的,心里顿时来气,沉下脸不说话了。 顾若云最后跟着程曦回到了辽国,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吧?但她为了留下情人一个月,而将自己的儿子卖给别人两年,难道她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出事吗? 可是转念一想,到底也不能怪他,若她处在殷玉尘那样的位置,也是不能拒绝母亲的命令吧?不知道为何,心头微微一动,她忽然想起了素未谋面的俞贵妃。 怎么能想到她呢?她慌忙摇头,将脑中的思绪驱散。 小巷中静悄悄的,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公主?”殷玉尘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朝容微微震了一下,有些惊诧的垂眸望向了他。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他有些纳闷的问道。 “别再叫我公主了。”朝容有些疲惫和厌倦道。 “可是,叫云姑娘太生疏了,我不喜欢。”他闷闷道。 “叫我容容吧!我娘以前就这么叫我。”想到已故的母亲,她心头便涌起一阵酸楚和悲伤。 “好!”殷玉尘面颊微红,长睫低垂掩住了眸中的羞涩和欢欣,点头道。 不多时便绕到了国相府的后门,殷玉尘停下脚步道:“是这里吧?” 朝容点头道:“是!” 她正欲下马时,殷玉尘忽然抬起双手,将她一把抱下了马背。 朝容好久没骑马了,颠的腿脚有些发麻,一时间立足不稳,忙扶着他稳住身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轻声道:“谢谢!” 殷玉尘犹豫了一下,顺势将她一把抱住,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好想你,想抱抱你!” 朝容微笑着把脸埋在他胸前,道:“你这不是已经抱了吗?” 他顿时又开心起来,手臂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来回换了好几个姿势,一会儿抱着肩,一会儿搂着腰,朝容不由得窃笑,他便不好意思起来,道:“你别笑我了。” 朝容忍着笑,闷声道:“好,我不笑了。” 他忽的退开半步,一手穿过腋下一手搂住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朝容吃了一惊,不由得尖叫了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道:“喂,喂,你这是做什么?” “谁让你笑我?你再笑我就放手了。”他一本正经道。 朝容生怕他孩子气发作真的放手,一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一边求饶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再也不笑了,你快放下吧,要是给别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看到她这副紧张害怕的样子,殷玉尘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她欢快的转了个圈才放下来,道:“我是逗你的,我才不会放手呢,我怎么让你摔到呀?” 朝容好不容易落下地来,靠在他肩膀上缓了口气,笑着道:“好呀,长本事了啊,竟然敢逗我?”她忽然转过头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笑着跑开了。 殷玉尘满面通红,有些失神的摸了摸脸颊上小小的齿痕,缓缓低下头甜甜的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浮世清嘉 夜幕降临时,向来寂静的后宅忽然骚动起来。 李淑年脚步踉跄,急急奔进来失声道:“公主,出事了……” 朝容原本在打坐,那急促的脚步声刚一响起她便开始徐徐收功。 “有一队官兵朝这边过来了,奴婢觉得好像不对劲。”李淑年气喘吁吁道。 朝容缓缓吐了口浊气,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在院门外响起,只见一队铁甲武士鱼贯而入,很快便将院门封堵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朝容匆匆步下台阶,大声问道。 “可汗今日在天宝阁遇刺,刺客虽已伏诛,但你们这些云桑贱民都难逃干系,带走!”当先一人大步迈进院中,抬手道。 “遇刺?”朝容大惊道:“怎么会?天宝阁内外守卫森严,刺客根本混不进去。再说了,我今天并未出府门,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管家和守卫。” “哼,带回去再说吧!”那人大手一挥,立刻便有人涌上来将朝容和呆若木鸡的李淑年押出了院子,一路浩浩荡荡的往外走去。 穿过前院时,朝容看到老管家提着一盏灯心急如焚的踱来踱去,忙大声问道:“国相大人回来没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闻言忙跑了过来,道:“大人至晚不归,老奴担心的厉害,公主要是遇到了,就给捎个话,让大人快些回府吧!一大家子可都担心坏了……” “知道了。”朝容回头应声道。 刚跨出院门,两人就被塞进了囚车中。 只听得车马萧萧,人声鼎沸,整个内城似乎都轰动了起来。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好像到处都在抓人。 朝容攀紧了囚车木栏,心思飞速转动着,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能让北燕朝廷如此大动干戈,会不会是慕容翟已经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如果慕容翟死了,继位的会是谁?是他的子嗣还是慕容显那一脉?如果北燕易主,那么接下来对云桑会是什么政策? 天牢外站了两列手持火把的官兵,她们刚一下囚车就被戴上镣铐推搡呵斥着往前走。李淑年扶着心不在焉的朝容小心翼翼的迈过高高的门槛,跟着狱卒拐进了幽深的甬道。 在她们身后,还有络绎不绝的人不断被押送进来。 甬道两边的壁上插着火把,但却照不亮漆黑悠长的道路。 甬道尽头是一扇铁门,通过铁门便看到了两边的牢房,此刻早已关满了人,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满是惊恐的尖叫和哀哭。 “别吵了,别吵了,再吵明天把你们全都推出去砍了。”当先领路的狱卒不耐烦的吼道,一边扬起手中的鞭子朝两边的栅栏门狠狠抽去。将那些伸出手喊冤叫屈的全都抽了回去。 朝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牢狱,以往只是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过。当然,烈风堂也有囚牢,专门关押那些闹事或犯错的帮众。但那囚室却是设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一般,与其说是□□,不如说是展示更贴切一些。 她幼年贪玩,常跟着哥哥们攀上高台,从栅栏间钻进去嬉戏玩闹…… “进去……”她正自神游时被人猛地一推,由于手被捆着所以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朝着那狭小的囚室扑去。 “公主?”李淑年想要去扶却已来不及,自己也被狠狠的推倒在地,膝盖磕在冷硬的石板地上,疼得直吸气。 “小心!”耳畔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一双温软的手伸出来扶住了她的胳膊,朝容这才免于跌倒,忙道:“多谢。” ‘咔嚓’一声牢门已经上锁,“老实呆着,今晚开始挨个提审,没事的就可以回去,要是跟叛党刺客有半点关系,都等着人头落地吧!”门外的狱卒警告了一声,提着钥匙大步而去。 李淑年默默爬起来挪到朝容旁边,好奇的望着角落里那个人,小声道:“原来还有一个人呀?” 囚室中光线太过昏暗,根本看不清脸容。 那女子像是有些惊异,轻呼了一声道:“两位如何称呼?” 李淑年苦笑了一声,道:“想必都是故人吧,这位是朝华公主,我是尚宫李淑年。” 那女子吸了口气,失声惊呼道:“六妹?李尚宫?竟然是你们?当日你们并未与我们同行呀,难道后来也未能幸免于难?” 朝容心头疑惑,暗自琢磨着这个女子的身份,听她说话的语气,应该是朝华的某个姐姐吧? “大公主?您是大公主?”李淑年猛地一震,忍痛屈膝跪下挪了过去,摸索着握住那女子的手臂,激动万分道:“奴婢见过大公主!” “快请起,这种地方,还讲什么礼数?”那女子悠悠道。 朝容心头既惊骇又讶异,忍不住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见,我跟李尚宫来到盛宁已经一年多了,你从未听说过吗?” 天宝阁的藏书中,关于天成年间的记录寥寥无几。 但是《后妃传》中却有一章是记录天成帝后宫事宜的,大公主清嘉是天成帝还是太子时与苏良娣所生,即位后苏良娣晋升为四妃之一的德妃。清嘉及笄后许给了中书令之子,算起来应该已为人妻多年,竟然也被掳到了盛宁?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没有做声。 李淑年小心翼翼道:“几个月前,奴婢曾遇到过其他几位公主,但是她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您的下落。难道您一直都被关在这里吗?” 清嘉凄然一笑,语声有些苍凉道:“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了,我倒宁可一直关在这里。” 李淑年怔了一下,便也猜出了几分,登时不敢再问了。沦落至北燕的云桑公主,谁能没有锥心刺骨的过往呢? 清嘉忽然侧过身,抬手轻抚着朝容的肩头,有些关切的问道:“六妹当年流落民间,本该是摆脱命运的绝好机会,却为何又落得如今境况?” 朝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李淑年有些义愤填膺,忍不住道:“六公主是给二皇子出卖了。” “什么?”清嘉大惊,就连朝容也微微一惊。 李淑年继续道:“帝都陷落后,奴婢带着锦明县主和慧兰郡主还有几个宫女跟着流亡的百姓四处逃窜,后来听说二皇子去了碧灵江,已在明月城落脚,擎天堡等几大军镇都唯他马首是瞻,民间都在流传二皇子将率军北伐收复失地、迎回帝君、重振云桑。奴婢等人欣喜不已,便都向着去投奔二皇子,我们历尽艰辛用了半年多的时间走到了碧灵江,慧兰郡主和三个宫女死在半路上,后来只有奴婢和锦明县主等四个人到了明月城。” “那时候二皇子还未登基,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亲自召见我们,并让人好生安顿。没过多久六公主便也来了,她那时候生着病,整个人都憔悴的不像样子。” 朝华,终于又听到了与朝华有关的事情。朝容激动的差点哭出来,忙抬手捂住了嘴巴,好在周围一片昏暗,谁也看不清谁。 “凡是来投奔的宫人,二皇子都让人好生照料安抚,却决口不提北伐之事。奴婢们都是妇道人家,自然不懂打仗的事,只能静静等着,也不敢乱发牢骚。可是有几个小郡主日夜思念家人,整天哭哭啼啼的去求见二皇子,想让他快些出兵将我们云桑的宗室救回来。但是无论她们怎么哀求,却都无济于事。396年开春,燕军打到了溱江,扬言要捣毁明月城生擒二皇子,溱江下游有擎天堡守着,燕兵根本无法渡江。但是二皇子却下令停战讲和。” “奴婢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条件,反正北燕同意退兵了。然后二皇子便命人将奴婢和几个平日里缠着他要北伐的宗室女还有六公主一起抓了起来塞到船上,交到了燕兵手中。奴婢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将自己的亲妹妹千里迢迢送到敌人的手中?难道这样就能表示忠心,燕人就真的能跟他讲和了吗?直到后来奴婢听说他已登基为帝,这才彻底明白过来。新帝早已将我们抛弃,为了坐稳江山,有生之年他大概不会派兵来救我们了……” 朝华说是她自愿的,但她到底是受了欺骗还是真正的自愿,朝容却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她有些难过的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心头满是酸涩和苦楚。 可是既然已经送出去了,却为何还要千里截杀呢?他们这样赶尽杀绝,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猛地颤了一下,心底迸出无尽的悲愤和仇恨。 一双温软的手臂忽然环住了她的肩,耳畔传来亲切柔和的声音,“六妹,别怕,你会没事的。你身上还流着西辽的血脉,就算是北燕人也不敢轻易动你的。” 她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拍抚着朝容的脊背,语声温柔似梦,“你不该回去的,如果你没有回去多好呀?就算是颠沛流离,忍饥挨饿,也比流落异乡、沦为亡国奴要好。唉,父皇要是知道你也被抓住了,他一定会心碎的,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朝容心头忽然一震,猛地直起身子抓住了她的手,激动的问道:“你知道……你知道父皇被关在哪里吗?”不知为何,她凭直觉感到清嘉应该知道一些她一直在费心调查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虽死犹生 “父皇不在盛宁,”清嘉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但是我知道你母妃在盛宁,可我不知道她在何处。” 朝容去年见到星璇的时候,她跟她说过俞贵妃可能在宫里,在西宫的某个院子里。如今清嘉也说她在盛宁,看来这个消息八~九不离十了。但她如何才能进宫,又如何才能打探到俞贵妃究竟在宫中何处? 李淑年悄悄的挪到了门口,满怀警惕的盯着栅栏门外的甬道。 “六妹,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她悄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照夜就算自立为帝,可若不得人心,依旧不能成为真正的人君。”她的嗓音低柔温醇,仿如静夜里无声流淌的暗河,又像迷雾里飘渺的歌声。 “云桑建国之初,太~祖由于连年征战积劳成疾,登基没几年便驾崩了。当时天下未定,国中未稳,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时,国不可一日无金,帝位虚悬只会导致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但是满朝皆是开国重臣,太子年少单薄,威望不足以服众。眼看着这个新生的王朝即将分崩离析,危难之际,朝中有识之士提出建议,由圣后继皇帝位,行使大权,那便是云桑王朝的第一位女帝,但是碍于礼教,每每上朝参政之时御座前都是垂着一道纱幕以示避讳。多年以后河清海晏、国中安定,女帝禅位与颇有贤德美名的太子,但却立下了祖训,在云桑以后的皇位继承人中,不论长幼,不论男女,只论才德能力。” “可是王朝近四百年的历史中,再未出过一位女帝。”朝容缓缓摇头,轻声道,“那或许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吧!女主当政,历来就是天下大忌。否则女帝因何垂帘?因何禅位?即便在她百年之后,史书上也未真正记载庙号,即便《云桑纪》第一卷中,也是跟太~祖合称为开国帝后。她的功勋和伟业跟太~祖有关的才有文字记录,但是在位十多年间的政绩却是只字未提。” “那是因为她的光芒太过耀眼,让高祖产生了恐惧。他害怕终其一生都只能站在父母的荫庇下,所以前朝的政绩不敢大书特书。可是公道自在人心,并不是所有功在千秋的人都能青史留名。虽然史书上并未记载多少女帝的事迹,但是她的故事耳熟能详,云桑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是以前,对于这样的话她会本能的产生了抵触和反感。但是清嘉这番话却让她感到醍醐灌顶,眼前骤然间大亮。 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但她的名字却能众口相传,千百年后都能被人记住,那她和活着有什么不同?她做的所有事,终将会被冠以朝华之名。 她忽然心潮起伏,胸中热血。她想要朝华永远活在云桑百姓的心里,她要让这个名字如同天上的星辰般永不陨落,这是她唯一可以纪念她的方式。 清嘉感到她有所动容,便继续道:“这世间并不都是男儿的天下,也不是所有事女人都不能做。若是笙歌曼舞的太平盛世,我何尝不愿呆在府中弹琴作歌、相夫教子?可是如今国破家亡,哀鸿遍野,满目疮痍,那些只有在史书中才能看到的境况,却真实的呈现在眼前,作为云桑儿女,我们的体内都流淌着圣后的血,我们应该坚强不屈,前辈们能做的事,我们为何不能做?” 她惨然笑了一下,低低道:“我的女儿染上了伤寒,死在帝都被围困的第五个月,当时城里药材奇缺,府中男丁都去守城了。家里只留下一群老弱妇孺,我派出了所有人手出去找大夫,可是就连太医都被派去治疗伤兵了。帝都被围数月,援军受阻迟迟不能赶来,那些日子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战争能在顷刻间杀死成千上万的人,可疾病却会慢慢的慢慢的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我不知道这两种状况那种更痛苦,反正我都遇到过了。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余生我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报仇。”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很伤心的样子,而是很冷静很平淡,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即便以后我只能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却也心满意足了。” “难道、难道你已经报了仇?”朝容满心讶异,忍不住轻声发问。 清嘉神秘的笑了一下,将手臂收回去抱住了双肩,低声道:“我杀了慕容肃,你觉得这算不算报仇?” “什么……”朝容不由得失声惊呼,好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并非只有一间囚室,所以衬着外间的嘈杂之声,她的惊呼并不是很突兀。 任何一个知道燕国王室的人,听到慕容肃这个名字都不可能不惊讶。他是北燕先代国主慕容显的长子,素来便有‘不败战神’的称号。达奚部原本只是贺拔部统治下的一个小部落,世代将贺拔部奉为宗主,每年都要上贡战马牛羊等等还要服兵役。 贺拔部与西辽打了十几年的仗,国中壮丁死伤无数,其中近乎一半都是达奚人。所以达奚部对贺拔的统治早已心生不满,但是表面上继续恭顺敷衍,暗地里却壮大实力招兵买马。 贺拔部壮大已近百年,但后来却分裂成新旧两派,新派想要和西辽一样学习文明开化,屯田铸城安定下来。可旧派固守成规,不愿改变逐水草而居的风俗,两派相持不下数十年,最终新派离开王城,一路向东渡过金罗江,跋涉千里归顺了云桑。云桑朝廷欣然接受,并将最东边望海山下的广阔地域命名为望海郡,赐给那些归降的贺拔人。 经过那次大分裂,贺拔部元气大伤。但是蛰伏在雪峰山脉和胡沱江畔的达奚部却已经崛起,开始对贺拔部公开宣战。两族之间打了二十多年都未见分晓,直到十五年前达奚部首领的儿子慕容肃率军千里追袭,将流亡在西辽边境的贺拔部首领活捉,战局终于扭转,贺拔部成了一盘散沙,除了一小股势力逃进西边茫茫荒漠中,余部皆在五年中被他们兄弟逐一消灭。 从那以后,慕容肃便成了达奚部名噪一时的英雄。达奚建国时,他和王叔慕容翟一起受封为一字并肩王。他的其他兄弟和堂弟,都是在慕容翟即位后才一起封王的。 后来燕云之战中,他便是燕军主力,率先渡过金罗江,带兵攻下了云桑和西辽边境的军事重镇净沙堡,此后千里沃野尽归北燕。一直到两年后打到平王山下,与云桑帝都紫薇城仅一山之隔时却停了下来,驻军不前。 当时燕军兵分三路,一路便是慕容肃率领的左路大军,中路大军由慕容翟长子慕容翰和四子慕容焱率领,越过金罗江,打下永乐城将其作为后方基地,直逼帝都紫薇城。 右路大军则由慕容显次子慕容承德和六子慕容归率领,渡过金罗江,一举攻下了永定城,之后一路南下,两年之间拿下了云桑东北疆域的永平、永嘉和永安三座城池。 但由于望海山南麓驻守着游龙堡,还有跟北燕有世仇的望海郡自发组成的散兵不时突袭,所以燕兵无法越界,却也牵制了游龙堡和南边溱江畔的擎天堡,使得勤王之师无法敢去救援。 慕容肃死于云桑历395年,也就是云桑亡国的那一年。民间传闻他是战死,但是天宝阁的北燕史书中记载的却是回军途中病死与金罗江畔。 “可是、可是无论史书还是民间,都从未听说过他被人行刺之事啊?”朝容满心惊异,不可思议的握住了她的手,颤声问道。 “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能明目张胆去行刺?但我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再强大再可怕的人都害怕生病。”她默默道。“那个恶魔杀了成千上万的云桑子民,但我只要了他一个人的命。他是北燕的不死战神,无数燕兵的信仰,他死了燕军的神话就破灭了。只可惜他死的太晚了,帝都终究还是毁灭了……” 朝容紧紧握着她冰凉柔软的手,不解道:“可你是如何接近他的?” 清嘉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有些痛苦的低喘着说不出话来。 李淑年忽然挪了过来,道:“不早了,两位公主还是早点安歇吧!” 栅栏外微弱的火光映出他苍白的面容,朝容看到她朝自己使了个颜色,她蓦地明白过来,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李淑年摸索着铺平了囚室角落的干草堆,她手腕上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此刻夜已经深了,但是甬道尽头依然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和吆喝声。 朝容的手腕上也戴着枷锁,所以她只能侧躺着。头顶巴掌大的通风口时不时有冷风灌进来,可是囚室中并无被褥。她们出来的太匆忙,连换衣服都来不及,此刻躺在冰冷的干草堆里,即便困倦之极,但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她牙关紧咬,冷的直打颤。旁边的清嘉忽然靠过来伸出手臂抱住了她,柔声道:“睡吧,睡吧!” 她的手上没有镣铐,虽然衣服也很单薄,但她的怀抱却是温暖的。 朝容此生只被两个女人抱过,一个是母亲,一个是朝华。清嘉是第三个,她的怀抱有种熟稔的感觉,像极了朝华。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身上那种温婉高贵的气质也像极了朝华,她对这样的女子毫无抵抗力。 她的胸中充斥着一种酸楚却又甜蜜的感觉,泪水无声的滑下,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悲伤。她缓缓转过身缩到了清嘉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道:“姐姐,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清嘉似乎笑了一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没有人可以救我,你最该做的不是救人,而是救自己,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身陷囫囵 她像是处在混沌的虚无之中,无数声音围绕着她,吆喝着、叫喊着,她听不清,却能感觉到。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在对她说着同一句话,她能感觉到充斥在空气中焦灼的呐喊,但她就是听不清楚…… 她的眼前一片迷茫,什么也看那不清、摸不着、听不见。 是该做点什么,她一直都无比清楚。可是周围一切都变得无比凌乱,以至于她始终不知道该从何着手。她表面越来越沉静,心里却越来越焦躁和痛苦。 这种痛苦不安在梦中萦绕不休,让她一度压抑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独自一人负重前行,无人可倾诉,无人可依靠,无人可分担,哪怕是殷玉尘也不行。 如今她身边最亲近的是李淑年,可是她除了能教她一个公主该有的姿容仪态和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外,不仅不能帮上忙,反而只会给她施压。她不知道李淑年对她的信心和希冀从何而来,这种盲目的信任丝毫不能给她力量,反而会让她觉得更疲惫。 迷迷糊糊始终睡不安稳,头顶微弱的天光投射进来时她便醒了,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坐了起来。 朝容腕上的铁链声惊醒了身畔的清嘉,她猛地坐起身来。 歪在墙角的李淑年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提着腕上的镣铐挪了过来。 走廊上的光透过栅栏门投进了囚室中,映出了清嘉的面容。李淑年忽然像是见鬼了般尖叫了一声,猛地抬手捂住了嘴。 面前的女子脸上满是斑驳的伤痕,除了眉眼依旧,再也看不出半点熟悉的样貌。那种古怪的伤痕,跟朝容右脸上的烧伤几乎一模一样。 此刻朝容和清嘉也看到了彼此的面容,眼中都闪过震撼和惊愕。 “大公主,您、您的脸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李淑年声音发颤,忍不住问道。 清嘉缓缓笑了一下,将头靠向了墙壁,闭了闭眼睛道:“有人觉得,对一个弱女子来说美貌是最好的武器,所以我就变成了这样子。” 她顿了一下,侧过头望着朝容,柔声道:“那六妹呢?” “我……”朝容垂下头道:“我是不慎烧伤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她转向李淑年道:“昨晚咱们走的太仓促了,也不知道天宝阁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说是行刺,可是到底何人所为?” 李淑年摇头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整个下午哪里都没有去,何况府上也没有什么动静呀!” “行刺?对了,昨晚搞那么大的动静,究竟是为了什么?”清嘉很是纳闷的问道。 朝容压低声音道:“昨天慕容翟就是燕国国主去藏百~万#^^小!说视察,听说遇到了刺客。昨晚官兵到处抓人,应该是把盛宁城的云桑人都抓起来准备盘问吧!” 清嘉嗤笑了一声,道:“那个老狐狸精明着呢,盛宁城的云桑遗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遇刺?我看是借口吧,”她眸中冷光一闪,道:“你等着看吧,这其中一定有诈。”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从容镇定感染了朝容,她心头的焦躁和紧张渐渐平复下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名狱卒走过来打开了牢门,指着李淑年道:“你,出来!” 李淑年有些惊惶的回头望了眼朝容,朝容忙道:“别怕,一会儿就该我了吧!” “快点,别磨蹭了。”其中一人有些不耐烦,走进来一把将李淑年拖了出去。 “公主、公主……”李淑年忽然失声叫道:“奴婢要是死了,您自己一定要保重,别忘了奴婢曾跟您说过的话……” 朝容心头万分讶异,扑过去想要问清楚的时候,牢门已被锁上,李淑年也被狱卒拖走了。走廊两边都是囚室,满是熙攘的嘈杂声,朝容心头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清嘉走过来,轻轻拉着她的手引她坐了回去,一面轻抚着她脸颊上的暗紫色的伤痕,眼中泛起复杂的神色,忽然问道:“六妹,告诉我,你知道祸水红颜吗?” 朝容心头猛地一跳,抬起眼睫定定的望着她。 她自然也看出了清嘉面上的伤疤跟她的很像,方才也有刹那的怀疑,但因为李淑年在场,所以忍住了没有发问。此刻清嘉忽然问起,她才猛地想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默默的点了点头。 清嘉的手缓缓放了下去,双眼依旧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朝容有些心慌,不由得别过了眼睛。 “慕容承德给你的?”她忽然低声问道。 “啊?”朝容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什么?” 韩王慕容承德?北燕前国主的次子,慕容归一母同胞的二哥?难道清嘉跟慕容承德还有什么关系吗? “你认识他?”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清嘉不禁失笑,唇角漾起一抹嘲讽,道:“我落到今天的地步,全是拜他所赐。” “他毁了你的容貌?还将你关在这里?为什么?”朝容握住了她的手,一脸惊异的问道。 清嘉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道:“别紧张,这些事说来话长。你听姐姐一句劝,无论如何都不要跟燕国男人尤其是慕容家的男人有丝毫瓜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朝容不解的望着她,但又不好再问,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道:“好!” 清嘉目中泛起泪意,很是惋惜道:“你还年轻,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不过千万不要灰心,慕容承德说祸水红颜是有解药的。”她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唇道:“真希望我可以帮你讨来解药,可惜、可惜我这辈子也不会向他屈服的。” 朝容心里更加迷惑,但此刻无暇去想那些疑团,只是摇头道:“不要为了我做任何事,既然你也看出了我脸上的伤痕是假的,那你就该明白这是为了什么。而且我现在并不想要恢复容颜。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慕容承德为什么要将你关起来?我怎样才能把你救出来?” “我昨晚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清嘉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恼火,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道:“你都忘了吗?我不是说过不用救我的吗?” “我……我没忘,我都记着。”朝容慌忙摇头,眼中闪过一缕悲伤,低低道:“可是如果我出去了,便不能忍受让你继续留在这里受苦。我们、我们毕竟是姐妹。” 清嘉缓缓笑了一下,舒了口气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她想了想道:“六妹,我是自愿被关在这里的,你不要问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那就是只要我不想死,我就可以一直活着。” “你不要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上本来就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比如我们这些天之娇女,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会跌落尘埃成为卑贱的亡国奴?”她轻轻凑过来,附在朝容耳畔悄声道:“燕国一定会有大乱的一天,你等着!慕容承德等兄弟是不会放过慕容翟这个王叔的,当然,慕容翟的儿子也不是吃素的。” 她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道:“你呀,就坐山观虎斗好了。如果你能把握好机会,善加利用,便能事半功倍。” 朝容怔怔的望着她,心底思绪翻涌。她忽然觉得清嘉已经将她所有的心思都看透了,甚至比她自己看的还要清楚。 “你不要惊讶,”清嘉微微笑了一下,柔声道:“我们都是云桑儿女,我们的体内流着相同的热血。所以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只要看你的眼神就能明白。你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但是你却很犹豫,一直都不确定。耐心点,六妹,你一定要耐住性子,静静的等,只要机会还没到来,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女人要是想杀一个男人,会有一千种方法。但我衷心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学会那些方法。报仇有很多种方式,杀人是最笨的一种。兵不血刃却可以让对方一败涂地,那才算真正的报仇。”她眼中闪动着淡淡的光辉,满是兴奋和喜悦。 “会有那么一天吗?”朝容喃喃问道,“可是如果有慕容归,我便觉得那一天很遥远。” “慕容归?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个人。”清嘉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咬牙道:“若不是因为他,慕容家早就内讧了,这个人你千万要留意,他是北燕王室年轻一代中最聪明的。平日韬光养晦、深藏不露,却是最可怕的。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她话锋一转,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道:“我跟你说个秘密。” 她附在朝容耳畔悄悄说了一番话,但是朝容却没有丝毫惊喜激动的样子,脸色反倒越来越苍白,手心里更是沁出了冷汗。 “记住了吗?”清嘉问道。 朝容嘴唇轻颤着,喃喃道:“记、记住了。” 一瞬间她只觉得如坠冰窟,耳畔嗡嗡直响,清嘉还说了什么,她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如果清嘉知道这个秘密只会让她缚手缚脚,那她一定不会对她说起的。如果清嘉知道朝华跟慕容归的关系,那她更不会推心置腹的相信她吧? 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逃不开也躲不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陷入两难 李淑年还没有回来,朝容便被带出去问话了。 审讯室就在走廊尽头的厅堂中,桌案后坐着三人,两边站满了黑压压的铁甲武士。朝容还没有看清审讯她的人,便被押解她的衙役狠狠掼在地上。 “公主?”斜刺里传来李淑年的惊呼声,朝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被一双铁臂反剪双手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她不敢挣扎,只是拼命转过脸去,看到李淑年被一名武士压制着伏跪在昏暗的角落里,一脸惊惧和担忧的望着她。 “带上来!”头顶传来一声冷幽幽的命令,朝容有些懵懂的想,难道是与行刺有关的证人?正思忖间,看到斜刺里几名武士大步走了过来,只听‘砰砰砰’一声闷响,她面前的空地上便放了一列尺许见方的木匣子。 “让她起来。”头顶又传来一个声音,她感到压制着手臂的力道终于缓了下来,她摸索着爬起来,抬头看向了桌案后的三人,从服饰来看应该是北燕的高官,其中一人好像是慕容翟的某个儿子。 “朝华公主,打开你面前的盒子看一看,这些东西你是否认识?”居中那人带着几分调侃,望着她道。 朝容有些困惑,下意识的望向了角落的李淑年,却见她浑身颤抖,不住的摇头,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朝容可以猜到她想告诉她什么。所以她便有些犹豫,迟疑着不敢动。 中间那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对左侧之人道:“斐络,看来云桑贱民中流传的那个预言也不过如此呀!” 左侧那年轻人面上浮起一丝薄怒,厉声道:“打开你面前的盒子,听到没?” 朝容满腹疑惑,却也渐渐明白过来,这些人正酝酿着一些不利于她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以及他们所说的那个预言,她却完全搞不明白。 她战战兢兢的抬起手,掀开了面前的盒子。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巨手攫住了一般,她的手猛地一颤,尖叫了一声往后缩去。 中间那人笑的更加猖狂,像是看到了极其好玩的东西一般,大声道:“才看到一个就吓成这样了?哈哈哈哈,尊贵的公主殿下,你应该把这全都打开看一遍,或许会有惊喜呢!” 她满是惊惧的缩成了一团,浑身颤抖着抱住了脑袋。 她还记得刚来天宝阁的第一天,在楼梯转角处李淑年在她耳畔轻声道:“那个吊着膀子的白胡子老头是礼部尚书陈夙!京城里学识最渊博的老先生。”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她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远比枯燥乏味的泛黄书卷中学到的更多。 她原本长在江湖世家,身上早已侵染了太多的江湖气,跟亲友们一样不喜欢满身酸腐的读书人,但是到了天宝阁之后,她却渐渐发现文人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无聊,他们的学识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无用。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跟一帮老头子共事那么久,还相处的那般愉快。她喜欢读书人身上那种特有的纤细、敏锐和柔软、圆滑。有时候她觉得文人比武人更擅长保护自己,而那种智慧正是她所欠缺的。 她以为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她可以源源不断的去学习去讨教。然而此刻那个须发皆白睿智刚烈的老人却已身首分离,血淋淋的首级静静的躺在漆黑的木匣中,怒目圆睁,恨恨的瞪视着眼前的虚无。 她心头泛起一阵阵的绞痛,痛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原来即便不是亲友,哪怕只是身边熟悉的人,突然遇害了也会让人这般悲痛?哀思、仇恨和愤怒突然间变成了蚀心的烈火,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要挣脱身后两人的控制。 但是理智及时的阻止了她,让她没有因为冲动和鲁莽而愤然发作。可是忍耐却比悲伤愤恨更加令人痛苦,她伏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着悲泣不止。 众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他们以为她因为惊惧而颤抖哭泣,却不知道她只是在与自己的愤怒和冲动作斗争。如果她忍耐不住突然暴起,顶多只能斩杀十多名武士,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杀了审讯的那三人,那三个人中一定有罪魁祸首。 但是接下来会怎样呢?双拳难敌四掌,她终究会落入敌人手中,她倒也不怕死,自从那日毅然决然与朝华换了身份之后,她便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可如果就这么死了,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功亏一篑了吗? 而且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俞贵妃在哪里依旧没找到,天成帝的下落也是一头雾水,她怎能就这样死了呢?如果死了,她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朝华?就在片刻之前,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将清嘉救出来…… “云桑也真是愚蠢到无药可救了,”左侧那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俯身将其余木匣一一打开,冷笑着道:“竟然会寄希望与这样一个废物?连死人都怕成这样,还能做出什么大事呢?” 他蹲下身,忽然抬手一把将朝容从地上拎了起来,鹰隼般的双眸中透出令人胆寒的凶戾,他直直逼视着惊慌失所的朝容,唇角泛起了一抹残忍的笑,“你们云桑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不然怎么会流传着女主中兴的预言?” 朝容牙关打颤,一边琢磨着他话语中的意思,一边继续装作惊惧万分的样子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控制。 “来,仔细看看,这些都是你认识的。”那人将她扯到了近前,按着她的后颈逼她去看面前掀开的一排木匣。 这些人每一个都曾与她共事过,甚至包括一个不到十岁的书童,那些原本活生生的在楼梯间穿行,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忽然间全都变成了一颗颗脱离身躯的头颅,毫无生机的躺在乌黑的木匣中,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 一、二、三、四……她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体,眼前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她浑身轻飘飘的,如同一缕轻烟般冉冉升起。 耳畔忽然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尖叫,仿佛一支利箭刺穿了厚重的混沌和阴霾,她猛地醒过神来,感到胸中气血翻涌,喉头泛起了一阵阵腥甜。她这才分辨出来,原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忽然疯了般推开那钳制着她的手臂,嘶吼道:“他们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何要这样做?为什么?他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沦为俘虏的那一天就已经认命了,你们却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大胆,你这个贱奴怎敢用如此语气跟世子说话?”身后有人怒吼,背心猛地被人踹了一脚,她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扑倒在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灵魂般,软软的匍匐在地。 耳畔传来李淑年的呼唤,但那声音越来越遥远,直至终于不见。 “哈,就这么给吓晕了?真不愧是云桑皇室娇生惯养的公主呀!”那个叫斐络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抬起脚尖踢了一下昏迷的朝容,冷笑着转向满面惊惧哀哭不止的李淑年,冷笑道:“你家主子还没死呢,现在哭丧早了点。” “王爷,现在可怎么办?”右侧那名官员有些苦恼道:“还没问话呢,犯人就给你们吓晕过去了,本官这要如何交差?” “这还不简单?来人,拿桶水来,给我浇醒。”中间那人吩咐道。 李淑年急忙大叫道:“不要啊,求您了,这大冷的天,我家公主如何招架的住?” “这个娘们可真够啰嗦,什么都不知道在一边净碍事。”那人有些不耐烦道:“先带下去吧!” 话音刚落,李淑年旁边的两名武士便将她押了出去。 夜色深浓,一座高阔雄浑、屋宇重重的府宅中已经灯火渐熄。唯有前宅最大的一座院中依旧灯火通明。 过了良久,正屋的灯火终于熄了。便在此时,西边厢房外传来细微的‘吱呀’声,就见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迈下了台阶,轻轻一跃便已经纵上了屋檐,正欲离开时忽然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小殷,这么晚了你准备做什么去?”一个黑影背负双手立在中庭,正仰头望着屋檐上的人。 殷玉尘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腔,他的气息有些紊乱,脚底下的瓦片传来一声脆响,登时碎成两片。他心头一惊,疾掠下来,站在那人面前垂头不语。 “你要去救她?”慕容归淡淡问道。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你如今是本王的人,没有本王的准许,岂可擅自离开?”慕容归语气依旧淡淡的,但殷玉尘的头却垂的越来越低。 “你为什么要去救她?”他继续问道。 殷玉尘心头狂跳,抬起一只手悄悄摸了摸脸颊,似乎还能触到那小巧可爱的齿痕。他的脸颊忽然变得滚烫火热,顷刻间似乎连浑身血液都变得滚热起来。 “不为什么,”他有些激动的抬起头道:“我就是不能让人欺负她。” “那你可知道,此刻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本王?一旦你踏出府门,进入天牢,便坐实了本王勾结六公主密谋行刺可汗的罪行?你难道忍心看着本王被奸人陷害吗?”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雷霆气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夹缝求生 殷玉尘神色间有些挣扎,手指不由得握紧了刀鞘,咬着唇不说话。 “他们杀了很多云桑人,但是绝对不会动阿容的,你相信我。”慕容归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情势危急,你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否则不仅会害了我,也会害了她。” 这句话果然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可依旧有些不放心。如今以宁王慕容翰为首的主战派借着清剿刺客的名义,全城搜捕,就连梁王府的几名云桑俘虏也都抓走了。 今儿下午城门口的旗杆上挂了一排血淋淋的人头,男女老幼都有,不仅有云桑人,还有牵涉进来的达奚人和贺拔旧人。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她救出来?”他一脸殷切的问道。 慕容归苦笑道:“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敢跟你保证。”但他的神色随即一变,眉目间显出几分冷峻和肃然,道:“但你应该明白一件事,她对本王而言比对你来说重要的多。现在你可以去睡觉了,因为王城不比江湖,不是任何时候武力都有用的。” 殷玉尘心头顿如翻江倒海,他自然也看得出来慕容归对朝容很不一样,可是他也知道朝容对慕容归历来都很避讳,即便他们真的有过什么关系,那也早就过去了,所以他并不会太在意。可是此番亲耳听到慕容归说她对他很重要,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慕容归望着他进了房间,这才转身往回走去。他走到台阶前时顿了一下,心中若有所思,忽然加快步伐走上去推开了门。 房中静悄悄的,也未点灯,只有一片微弱的月光从窗外映了进来。 “殿下!”帷幕后响起一个少女娇脆的声音。 慕容归转身关上了门,就见一个玲珑娇俏的身影闪了出来,上前行礼。 “你怎么出来了?宫里情况如何?”慕容归忙摸黑点亮了灯烛,将她引到屏风后的内书房,问道。 “永宁宫嫁出去的小公主跟夫家闹别扭,元妃娘娘怕她受委屈,便派了我们几个出宫去陪侍。那驸马府恰好跟王府一条街,所以属下就趁夜偷跑出来了。”那少女面色苍白,眼眸漆黑,说话间顾盼神飞,很是活泼俏丽。 “宫里如今守卫森严,各宫主子未得命令都不许随意走动,王爷们也不得随意进宫。依属下看,可汗大概伤势严重吧,不然事情不会闹的这么大。”少女带着几分激动道。 慕容归默默叹了口气,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殿下为何反倒不开心了?”少女不解道:“您不是一直寻思着报仇吗?” 慕容归苦笑道:“私仇固然重要,可是在大燕的国运面前,任何事都该暂且退让。慕容翟不讲兄弟之情,我自然也不会念叔侄之义。我大哥和父汗的丑当然要报,但不是现在。” 他默默寻思道:“如今这朝局,两方相持不下,一旦可汗驾崩,残局谁来收拾?云桑南边的小朝廷始终是心腹之患,无论是和是战,拖得都太久了。”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一味的忍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汗虽未册立太子,但是宁王却已志在必得。属下觉得,一旦可汗有什么三长两短,宁王一定会借故发难,对您和韩王等不利的。”少女忧心忡忡道。 “如今时机未到,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前功尽弃。”慕容归有些无奈道:“我还得祈祷,希望上天庇佑,让慕容翟多活几年。好了,你先回去吧!这些天小心一点,切莫暴露了身份。” “是!”少女躬身退下,从后面的窗子跃了出去。 慕容归持着灯烛走到了书案前,铺纸研墨匆匆写了一封信,密封好后转身唤道:“来人!” 一个黑影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等天亮后把这封信送给韩王,一定要隐秘。”慕容归低声吩咐道。 “是!”那人接过信函,悄悄退下了。 朝容终于知道,原来主审她的那个人是雍王慕容焱,北燕国主的四子,而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慕容斐络。 她在李淑年涕泪横流肝肠寸断的忏悔中渐渐明白了,他们对她的嘲讽和羞辱都是因为那句令她深恶痛绝的预言。 李淑年在二公主墓前的话被五公主德音转述给了雍王世子,虽然他们都当成了笑话,却也因此暗中派人盯上了她。 他们自然没有找到她勾结云桑族人的证据,却意外发现了别的蛛丝马迹。 “云桑余孽密谋行刺,你们朝夕相处,共事了这么久,你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只要你肯指认这一切都是梁王授意的,那么本王便恕你无罪,并亲自进宫请命,求汗父饶你一命。否则的话,后果你自己去想吧!”慕容焱的声音带着蛊惑和威胁,却是志在必得。 但她终究还是令他失望了,可他却又不敢用刑,怕屈打成招引得慕容归反咬一口,只得将她重新投入牢房。不过却不是之前跟清嘉一起,而是另外一间囚室,只有她和李淑年两个人。 “公主,您为何不答应呢?北燕是我们的仇人,让他们自己狗咬狗,我们作壁上观,何乐而不为?梁王纵然待您不错,可他也是燕人,国家面前无恩义。您别忘了,当年便是他和韩王率右路大军渡过金罗江,攻破永定城,一路南下占领了永平、永嘉和永安三城,与溱江对峙,使得驻守江北的勤王之师无法前进。若非如此,帝都怎会那么快被攻破呢?” “公主,我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不管咱们有没有参与行刺,他们有权随时将我们处死。偌大一个盛宁城,没有人能救我们,恐怕连国相大人也不敢说话,毕竟天宝阁是由他负责的,除了这样的事,他也难辞其咎。雍王是宁王的胞弟,这宁王是皇长子,咱们根本招惹不起。” …… 她一直在耳边唠叨,朝容却始终不为所动,静静的坐在漆黑的角落里。她们自打进来之后没有吃过一口饭,也没有喝过一口水,她想慕容焱应该是想以此来逼她就范。 可她即便饿的头晕眼花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也没有想过屈服。李淑年的声音有时候让她很烦躁,她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被收买了? 但她却能明白她的心思,因为站在她的立场上无可厚非。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怪她,也没有冲她发火,由着她费尽口舌不停地劝说。 后来她睡着了,李淑年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可是当她悠悠转醒时,她又过来唠叨了。 “你应该省点力气,”她叹了口气道:“不然的话还没有被饿死,你就要被渴死了。” 李淑年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但是见她终于回应了,立刻喜不自胜,挪过来道:“横竖都是一死,奴婢并不在乎那些。公主,您是不是想通了?” 朝容沉吟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宁王固然强大,可燕人到底是云桑的仇敌,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如果我答应指认梁王,你知道这后果会是什么吗?” 李淑年没有说话,面上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朝容继续道:“盛宁城甚至北燕境内有多少云桑人你知道吗?一旦我坐实勾结同党密谋行刺的罪名,到时候燕人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抓人杀人,这要连累多少的无辜?那日看到陈大人他们遇害,我便已明白敌人有多么丧心病狂。你说得对,国家面前无恩义。可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别的我不想说了,你再劝也没用。” 出乎意料之外,李淑年竟然没有再反驳,反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朝容抱紧了膝盖缩成一团闭目养神,心里暗自盘算着外面的境况。 她不愿出卖慕容归,固然是有私心,但最重要的还是从大局着想。清嘉说过,鲁王慕容肃认定了慕容翟弑兄篡位,因为慕容显去世的时候几个儿子有权势的儿子几乎都在外征战。他有动机也有能力篡改诏书或者收买慕容显身边的近臣。 她虽然对清嘉和慕容肃的关系一无所知,但其实并不难猜。帝都陷落时清嘉已为人妇,且育有子女,后来却流落到慕容肃身边,显然是被别人当礼物相送,或者是被慕容肃用强霸占的。国仇和家很,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切,所以清嘉才会不择手段的杀了他。 但是后来她又怎么落入韩王慕容承德手中,以及又是如何毁容入狱,她却是怎么也猜不到。可是她知道清嘉不会骗她,尤其是在这些重大事情上。她既然着重说了慕容肃与叔父慕容翟的冲突,显然那应该是他们兄弟的共识。 所以即便慕容翟真的遇刺身亡,北燕的王位也落不到他的儿子手中。慕容肃虽然死了,但他的弟弟们却还活着。她相信慕容归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因为他一定能够猜到宁王等人的阴谋。 即便她出卖了慕容归,慕容焱等人也无法将他一举摧毁。而他跟慕容归唯一的维系殷玉尘却会有危险,毕竟慕容焱的人只看到了殷玉尘送她回府与她状似亲密。 如果慕容归放弃了殷玉尘,那么谁也救不了他,即便他的母亲是辽国的长公主,可是又有谁知道?而且如果顾若云的身份被牵扯进来,事情只会更加复杂。 而且,受到最直接伤害的便是国相慕容邑。在整个北燕,他是她唯一最尊崇的人。做人应该讲义气,所以她不能将国相府牵扯进权力斗争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以心换心 后来狱卒送来了水,但是一直没有食物。 朝容自幼练武,所以体质比常人要好。李淑年坚持到第三天便已经倒下了,她却还清醒着。 如今的情境下,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暗中保存体力静静的等待时机。虽然她的状况还不错,但是李淑年却越来越糟糕。她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她,如果李淑年就这样死了,那她这辈子都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痛苦而煎熬的等待着,每一天都像是一年那么长。期间不断有人来问话,她始终一言不发,后来周围变得安静起来,再也没有人打扰了。 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转移注意力,所以她只能静静忍受着极度的饥饿带来的晕眩和恶心。像是受伤后失血过多一样,越来越冷越来越虚弱,可她却还清醒着,这个时候才发现体质太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到了后来,她实在忍不住摸出一根干草放在咀嚼,迷迷糊糊中竟好像尝到了肉味,可是吞下去之后却开始反胃,不一会儿全都吐了出来…… 反复折腾了许久,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可是即便在那一刻,她也相信慕容归一定会救她的。信任这种东西,就是那么莫名其妙。 慕容翟伤势好转后,朝容便出狱了。当时她早已失去了意识,和李淑年一起被抬回了国相府。 这一年的冬天,冰寒彻骨。 即便在昏迷中,似乎也能感觉到浸入骨髓的冷意。 她一直在半睡半醒间,意识彻底恢复的那一天,发现外面下雪了。房间是陌生的侍女在陪伴,柔声细语的告诉她李淑年还没有恢复过来,现在还很虚弱所以不能来侍候。 知道她无碍,朝容便放下了心。 这天晚上睡到半夜,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那只手是微凉的,似乎还带着外面的雪意。但那种温柔的情意熟悉的情意却让人很是安心,所以她并不是惊醒,而是慢慢的醒来,觉察到这并不是梦。 窗外的雪光伴着月光洒进来,映出了坐在床畔那人的轮廓和身形。 她不由得微微笑了,他的手指触到了她唇角的涟漪,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忙把手缩了回去,随即却又有些激动俯身过来轻轻拥抱她,带着喜悦和激动道:“容容,你醒了?” 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唤她,朝容感到有些羞涩,但更多的却是难以名状的喜悦和甜蜜。 “你怎么跟你娘一样?都有半夜闯入别人卧室的习惯?她从我身上拿走了云桑大内侍卫的玉牌,你准备拿走什么?”她带着几分顽皮,笑着打趣道。 虽然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的声音却很虚弱,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一样。 殷玉尘很是心疼和自责,缓缓抬起身子将手放在了她的胸前。朝容心头一慌,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心底炸开,她正欲拿开他的手时听到他用低沉浑厚的嗓音柔声道:“我要你的心。”随后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道:“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你了,你应该还我一颗。” 他竟然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朝容虽然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和欣慰。她忙把手抽回来捂住了脸,虽然暗夜里根本看不清面容,可她还是觉得害羞。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他一本正经的追问道,“你给不给?” 他认真可爱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要逗一下,便道:“如果我不给呢?” 他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虽然不太公平,可是也没有办法,那就只能这样了。” 她噗哧一声笑了,抬起左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用右手食指在他由于常年练刀而有些粗糙的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了‘陆朝容’三个字,然后扯到唇边郑重其事的吻了一下,道:“这是我们族人间流传的一种习俗,我把我的名字写在了你的掌心,也盖上了属于我的印章,这是我的誓言。以后我的心就交给你保管了,你可千万要好好珍藏,别给弄丢了。” 殷玉尘有些呆愣,似乎完全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等他终于意识到她话语中的意思时,不由得欣喜若狂,抬起手掌深深的吻了一下,颤声道:“我把你的心吞下去了,以后都不会丢掉的。” 他微微喘了口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郑重的握住她的双手,很是歉疚道:“我用一颗生病的心换了你完好的心,这样真的很不公平,容容对不起。” “所以你不要想伤心难过的事,不然会发病,很疼的。”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塞进她的手中道:“这是我娘给我留的药,现在交给你了。” 朝容先前还想笑,可是不知为何泪水却涌出了眼眶,她本来坐起来,但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刚一起来便晕眩的厉害,复又躺了下来,将小瓶子递还给他,柔声道:“你帮我保管吧,需要的时候我找你要。” 殷玉尘忙兴高采烈的接住了,点头道:“好,再过一年,等我离开王府了就来找你,我要天天跟你在一起。对了,”他有些兴奋的握紧了她一只手道:“这次我一直忍着没有去找你,虽然忍得很辛苦,但我还是做到了。容容你是不是该夸夸我?王爷说我如果去劫狱,就会害了你,你也会恨我的,是不是?” 朝容忙不迭的点头,抬手轻抚着他微烫的面颊,柔声道:“是该夸的,你做的很棒。如果你真的去找我,那我就死定了。他们正愁找不到罪名呢!” 殷玉尘一听此言本来很高兴,可是转眼又忧心忡忡起来,在榻前蹲下身轻搂着她的肩,道:“但我现在又有些后悔,”他用额头轻轻蹭着她的脸颊,有些懊悔道:“看到你这么虚弱,我很难过,我宁可你怪我,只要能早点把你救出来就好了。” 朝容慌忙捂住了他的嘴,道:“千万不要后悔,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听到他这么说,她甚至有些紧张起来,道:“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除非我被押到刑场去砍头,否则你一定不许轻举妄动。” 殷玉尘倒是被她这样严肃的口吻吓了一跳,内心惴惴不安,摇头道:“可是我很担心,整天都寝食难安……算了,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总算放心了。容容我来和你道别的,我跟王爷说过了,他给了我两个月的时间。反正到了冬天他也不会出门,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朝容先前有些困惑,后来转念一想才记起那天他送她回来时说的话,但她却更加狐疑,两个月时间够铸一把剑吗?尤其是顾若云那种刃薄锋利的精钢软剑,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工序吧? 但她自然不好过问这些,便问道:“慕容归这么大方?他会不会等到两年期满后让你把这两个月给补上?” 殷玉尘不由得笑了,道:“他没有那么小气,而且对我也很好。有时候他百~万\小!说或者捣鼓那些地图的时候就边看边给我讲,就算我听不懂也不生气。他要是不做王爷的话,倒是可以去做个教书先生。” 慕容归讲学的样子,朝容却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但是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从他的话语中得知当年他是以游侠的身份认识的朝华。她并未见识过他的功夫,但是想来应该不弱。文武双全还不令人讨厌的燕人,她认识的人里大概就他一个吧! “对了,为什么他一到冬天就不出门呢?就算没有了实权,可到底是一个王爷,总有要管的事吧?”朝容有些好奇道。 殷玉尘皱了皱眉,抱怨道:“他极其畏寒,一到冬天就缩在那个白熊皮毯子里不出来了。地炕烧的暖烘烘的他还嫌不够,又照着书上说的让人以花椒和泥涂墙,现在房子里有热又香,哪里还像是大男人住的地方?” 朝容忍不住笑了,道:“燕人会这么怕冷吗?国相大人都快八十岁了,冬天还照样往外跑啊!慕容归以前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也这么问过他,”殷玉尘道:“他支支吾吾的不愿说,后来我不问了,他便说以前被云桑人抓了,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还是以燕国奸细的罪名被施以酷刑,但他应该什么也没有说,所以被大冬天的沉入了冰湖。不过他说南方冬天并不是很冷,所以才捡了条命回来。但是应该落下了病根吧,所以这几年就不能去打仗了……咦,你怎么了?” 他感觉到朝容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极其压抑般微微颤抖着。 “我……”她缓了口气,定定的望着他月光下模糊却熟悉的面容,咬了咬唇道:“我永远都不会出卖你的,就算以后我们没有在一起。” “怎么忽然说这么奇怪的话?”殷玉尘有些纳闷和紧张,道:“我不会离开你的,等两年期限过了,我就去求我娘,让她同意我们的事。” 朝容心头的阴影和伤感忽然消散了,不由得微微笑道:“同意我们什么事啊?” “当然是我们的婚事啊!”殷玉尘脱口而出,话一说完便羞红了脸,气息有些急促,慌乱的别开了眼。 以前在酒楼里听说书人讲故事,话本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吧?那些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无比缠绵悱恻荡气回肠,都要历经九死一生各方阻挠最后赚尽了看官的眼泪和唏嘘才能成就佳缘。 可是到了她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平淡无奇啊?好像还没有怎么样呢,这个冒失鬼就认定了她会嫁给他? 朝容虽然心里也认定了他,但是突然间提到婚嫁之事,还是觉得太快了,有些不可思议,当然也有点不满和不甘。遂撇了撇嘴道:“我可没有说会嫁给你。再说了,哪有自己提这种事的?也不害臊。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说越别扭,最后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殷玉尘顿时有些苦恼,道:“可是我爹爹早就去世了,我娘……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去求她答应,我这一生就求她一件事。我娘很疼我的,一定会答应我的。”他抓了抓头发,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了?”朝容一头雾水。 他满脸激动,道:“我要先找到你爹娘,对不对?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要来到盛宁了,因为我要去找你的父母,去向他们求亲,让他们答应把你嫁给我。”他又变的有些担心起来,抓着头发喃喃自语道:“可你爹爹是皇帝,要是不答应怎么办?这个我得好好想想。” “你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重点,”朝容有些哭笑不得,道:‘我的事情呀,由我做主。就算你本领通天,真的找到了皇帝和贵妃,可我不答应的话,也没有什么用啊!’ 殷玉尘这才明白原来她在捉弄他,但更多的却是欢喜,抬手摸索着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角道:“我会让你答应的。” 他站起身,道:“但是我现在该回去了。” 他忽然抽身离开,朝容便觉得身边好像一下子空了,连那怀抱里的温暖也一下子消失了。她有些失落和惆怅,仰头望着他。 殷玉尘有些快活的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呀?’ 朝容哼了一声,转过身道:“才没有,你走吧,快走!” “那我走了呀!”他笑着道。 “走吧,走吧!”朝容不耐烦道。 背后静悄悄的,朝容心里怦怦直跳,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做什么,寻思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道:“那、那就多留一会……”话还没说完却听到外间传来‘咯吱’一声轻响,像是窗户关上的声音。她急忙转过身,看到地上空荡荡的,原来他已经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雨雪霏霏 要是真的嫁给殷玉尘,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有些好奇的想着,可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总觉得就算有那一天,也太遥远了。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坠子,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那日在狱中,清嘉在悄悄告诉她,慕容归曾经爱慕过一个云桑女子,但后来被对方出卖了差点丢掉性命,可她依然在暗中寻访。她说只要找到那个云桑女子,便可以成为对付慕容归最厉害的武器。 可是清嘉却不知道,那个云桑女子就是朝华,但她已经死了。 当时她极为震撼,却不知道朝华做了什么。直到方才殷玉尘无意间说起,她才渐渐想明白了。 当时云桑北方大片土地已经落入燕人手中,朝华虽然未能归朝,但以她的性情,应该也是恨极了燕人。可是后来却发现身边的恋人竟然也是达奚人,她一定很震惊很痛苦。 她不知道朝华是怎么发现慕容归的身份的,因为他的长相并不像达奚人那么粗犷凶悍,甚至还带着点儿落拓潇洒和温文尔雅。她也不知道慕容归隐姓埋名潜入南方的目的是什么,那个时候应该是溱江江北的擎天堡正与燕国右路大军对峙吧?两方相持不下,所以并没有打起来。 照这么说的话,慕容归的目的应该不单纯,联想到她很久以前就往云桑帝都安插了眼线,那这个人肯定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应该是扮演了北燕探子的身份。但他还是被朝华识破了,并且斩断情丝将他告发给了官府吧? 她真的无法想象,那样柔弱娇怯楚楚可怜的朝华,竟然会有这样的魄力。可惜她无缘得见那个朝气蓬勃明媚聪慧的朝华,她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得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想必做出那个抉择一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选择哪个都会留下毕生的痛憾……好在她跟殷玉尘之间不会有这种家国恩怨的纠葛,所以结局不会太糟糕吧? 朝容终于可以下地后,李淑年才渐渐恢复过来。劫后余生,两人再相见时都不由得唏嘘万分。 “也许您的决定是对的,”李淑年靠在枕上,声气有些虚弱和颓丧,很是愧疚道:“奴婢本已抱着必死之心了,没想到还能重见天日……或许您真的是对的,从今以后奴婢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何况你所招供的那些,本就是他们的人看到的。慕容归的确派人送我回府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朝容安慰道:“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部没事了吗?我明天就要去天宝阁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怎么这么快?”李淑年有些意外。 朝容叹了口气,道:“听说全换人了,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国相大人本就年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她苦笑了一下,道:“我想这次他为了保我,没少费功夫吧!” “那您究竟还要为他们效力到何时?”李淑年有些苦恼,面上泛起愁容,道:“别人都只当您已经被燕人收买,成了他们的走狗。何况这次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我们一点儿事都没有,恐怕更加落人口实了。” 朝容心头很是烦躁,皱眉道:“别人的嘴巴我可管不了,也不想辩解。”她顿了一下,道:“你跟什么人见面,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只求你别再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事,否则你一定会害死我的。” 李淑年本就是心里有鬼,哪里还敢反驳?只是默默别过头去不说话。 朝容见她这样子,气便也消了,道:“这种时候抱团没有用的,只会死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李淑年是否听得进去,反正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她不止一次发现李淑年暗中与人往来,悄悄探寻后发现都是流落在盛宁各处的云桑宗室。 这次大清洗想必死了很多人,但是她的身份特殊,一直处于北燕朝廷甚至其他势力的暗中监控之下,所以素来特立独行,从不与其他人相交。或许这样也好,因为在此番情境之下,谁也不知道朝夕相处的朋友明天还能不能看到。 次日,朝容和国相慕容邑像以往一样去了天宝阁。从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再也没有看到过哪怕一个熟面孔。就连广场上扫雪的杂役似乎都换了人。 她记得最后一次离开的那天秋风呼啸、落叶飘飞,可如今已经是草木凋零、飞雪满天。 石道上的积雪刚铲过,所以行走时要分外注意。慕容邑由两个仆从扶着,小心翼翼的穿过偌大的空庭,一直走到门廊前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时看到朝容还没有走过来,便驻足等了一下。 “如今不比先前,阁中情势很是复杂,公主需要万般留意,切莫落人口实。”等朝容走了过来,他这才压低声音吩咐道。 朝容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吧,我有分寸。” 两人刚走进去,就见厅中站着数十人,分两拨整整齐齐的上前见礼。 “各位都免礼吧,咱们在天宝阁一起共事,也算是同僚,这些虚礼能免就免了。”慕容邑抬手道,一边指了指身侧的朝容,扫了众人一眼道:“这位是云桑的朝华公主,可汗钦命她在此主事,前些日子公主玉体抱恙一直在休息,所以各位应该都没见着。今天都认识一下,往后遇到什么问题你们就直接跟她说,她自会禀明老夫的。” 那些人神色各异,都齐刷刷望向了她。朝容微微颔首,欠身行了一礼。迎视着那些满怀揣测、不甘甚至不屑的目光,淡淡道:“若是没有什么事,大家就都去忙吧!” “等一下,”其中一人走了出来,对慕容邑行了一礼,有些不满的质问道:“国相大人,为何咱们大燕国的藏百~万#^^小!说要让一个卑贱的云桑人来做主事?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此言一处,众皆哗然。其他人都不由得望向了问话之人,朝容自然也不例外。那人服饰考究,身材高大,明明年纪尚轻,但却面色阴鸷,眸光冷锐,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哈齐小王爷若是有什么疑问,不如进宫去问您的祖父吧!可汗对于孙辈的教育问题向来很放在心上,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慕容邑拄着拐杖,不咸不淡道。 “哼,本王怎可因为此等小事进宫劳烦祖父?相国大人言重了。”那少年有些不悦道。 小王爷?祖父?他是慕容翟的孙辈?朝容若有所思,但是她对慕容翟孙辈的印象只有天牢中曾经审讯过他的雍王世子慕容斐络。而面前这个人却是极其陌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既然如此,那小王爷的意思是您可以胜任朝华公主的工作?若是这样的话,老夫也可以代为上奏,请可汗解除朝华公主的职务,即日起由您代劳,怎么样?”慕容翟一本正经的望着他道。 “这、这……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天宝阁乃是高尚的地方,却让一个敌国的俘虏在此,怕是辱没了圣贤,玷污了先祖。何况咱们大燕人才济济,就真的找不到别的熟悉云桑文史和典籍的人了吗?”那少年虽然有些讪讪,但仍是不依不饶的样子。 朝容不由得失笑,虽然极力忍住了,却还是被慕容哈齐听到了,他立刻转向她,怒目瞪视着道:“你在笑什么?” “也没有什么,”朝容低头整理着层层叠叠的袖口,淡淡道:“就是觉得,这里边最多的应该是云桑人的先祖和云桑人的圣贤吧?玷污也好,辱没也罢,似乎跟大燕国没有多少关系吧?何况大燕国的文字复杂高深,我学识浅薄,根本无法插手,一直都是大燕国的官员和文书负责,所以小王爷大可以放心。我保证,你们大燕国的任何一册书籍都是神圣高尚的。” 人群中不由得发出窃笑之声,慕容哈齐顿时涨红了脸,但是咬牙切齿半晌愣是说不出话来。朝容便也见好就收,没有再乘胜追击。 “大冷的天,可别都把功夫浪费在口舌之上。”慕容邑捋着长须,缓缓道:“都散了吧,各自去忙。” 大家这才纷纷退下,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朝容跟着慕容邑一层一层的视察,直到上了六楼,她才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放才那少年究竟是何许人也?” 慕容邑一边在椅上坐下翻看着书案上厚厚的册子,一边道:“说起来跟你颇有渊源,那是已故撒乔王爷的长子慕容哈齐。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但这也不一定作准,比如这位小王爷,可是一点儿都不像他老子那么混账,反倒自幼聪慧,喜好骑射读书,很得可汗的喜爱。就是年龄小,火气有点大。不过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都是这个样子。” 慕容撒乔?朝容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感到那被灯油烫伤的半边肩臂都疼了起来。还真是阴魂不散,她心头泛起一股子恶心,有些难受的走到了窗前透气,皱眉道:“这么说来,他是故意找我的茬?” “有这个意思,”慕容邑头也不抬道:“但是他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博览群书,多学点东西。这快过年了,书院的先生都回家去了,学生们总该找点事做吧?他要过来,我有什么理由阻拦呢?好了,这些明面上的都没什么,你需要留意的是暗处。” 朝容回过身,有些纳闷道:“暗处?现在对我来说,整个天宝阁,除了大人您,所有人都在暗处观察着我。算了,正事要紧。我这些天都不在,也不知道楼下那批损毁的地形图谱修复的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慕容邑不由得笑了,道:“看来你早就习惯了在天宝阁做事,好了,快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如是我闻 虽然周围环境变了许多,但是以不变应万变,却可以免去不少风波。 天宝阁里的一切依然在热火朝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新换的人员中一部分是燕人,一部分是云桑旧臣。 之前整理史书古籍的时候朝容已经感慨了好久,但是如今再开始整理地理、天文、算学、农学、甚至经商之道时才发现那些浩如烟海的史料根本不值一提。 参与编纂整理的大都是云桑的六部官员,燕人对这些根本不懂,即便参与进来也只是暗中监督而已。朝容发现他们似乎对云桑的版图和水文地质等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她想起之前慕容归托她找过此类书籍,心中疑团顿解,但也越发担忧起来。 这个冬天在紧张和忙碌中匆匆而过,她已经很少再有闲情逸致步行回去。因为每天都忙的废寝忘食,虽然至今未去过云桑,但是睡里梦里都是云桑各地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憧憬有一天能见到沃野千里、锦绣繁华的云桑。那个时候她常常会忘记云桑大片疆土早已陷落的事实,也忘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不知不觉中便已开春了,这一天牛车刚驶出街角,朝容忽然听到了久违的熙攘喧闹之声,初始的迷惘过后,她猛地醒过神来,俯身过去掀开一角帘子,满脸讶异的望着外面陌生的大街。 街面何时拓宽的她不知道,两边的店铺何时变得焕然一新她不知道,路上何时变得这么热闹她也不知道。印象里这条主街一直都是阴沉冷肃的,两边的店铺也是灰暗沉闷厚重的,似乎任何一个看不见的暗角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过往行人。 但是如今主街宽阔平整,中间的御道焕然一新,马道和车道也都是用大小均等的石板新铺的,想到以后雨雪天再也不会泥泞不堪污水飞溅,她的心情不由得欢畅起来,放下帘子道:“这条街什么时候变样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李淑年没好气道:“您这些天整日愁眉苦脸,来回路上不是翻着书就是沉思发呆,外面就算天翻地覆您也看不到眼里呀!” 朝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手揉着酸疼的脖颈道:“那时候新活刚接手,我两眼一抹黑,哪有心情顾及外面的事情?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慕容哈齐瞅着机会就给我找不痛快,我还不得抓紧时间去学那些自己不懂的东西呀?不然哪天他当着大家的面让我出丑怎么办?” 李淑年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她身边,抬手帮她揉捏着肩膀,叹了口气道:“您这眼看就要十九岁了,却还整日跟那些积满灰尘的老旧东西打交道,身边还围着一群臭男人,若是陛下和娘娘直到,定然心疼坏了。” “要不是摊上这世道,该有多好呀?本是天之娇女,金枝玉叶,却落得还不如平民家的姑娘,奴婢想想就心疼呀!”李淑年继续絮絮叨叨道。 朝容神色间的欣喜和愉悦顿时消失无踪,有些烦闷的垂头望着膝上交握的双手。恍然间一年过去了,但是俞贵妃和天成帝依旧没有消息。 初来云桑的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找到帝妃,将他们平安救出,就算是完成了朝华的心愿。可是当她真正来到盛宁之后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不像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别说根本找不到,即便真的找到了,并且也救出来了,那该将他们藏在那里呢?很多道理没有人跟她讲过,但是慢慢的慢慢的就明白了。 她想到朝华的时候,便想起了那次从殷玉尘手中逃脱后遇到的刺杀。若不是殷玉尘内力深厚,及时冲破了穴道来找她,那次她就死定了。新朝廷连一个毫无威胁的公主都要杀,何况是可能威胁到新帝帝位的人? 她忽然觉得很是绝望和无助,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徒劳无功的。快两年了,她除了学到一堆根本没用的东西以及让自己变得更虚弱外,似乎再也没有做过什么事。 原本已经平静的心不知何故突又变得焦躁不安起来,胸中热血忽然,一时间只觉得车中窒闷难受,她喘了口气喝令停车,车夫虽然很是疑惑,却还是悠悠的勒住了车。 “公主,您要做什么?”李淑年有些惊恐的问道。 朝容没有理她,兀自跳下了车。李淑年不敢迟疑,匆忙跟了下去。 车后的四名武士立刻上前,紧紧尾随在后。 “公主?”李淑年疾步跟了上去。 “我有点闷,想下车走走。”朝容头也不回道。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街上的行人也渐渐散去了。但是比起年前的伶仃清冷,这个样子已算很热闹了。 她尽可能的挨着路边走,身后几丈处跟着四名武士。车夫赶着车,慢悠悠的在他们后面跟着。 夕阳的余晖洒在宽阔的石街上,就连路边的小石子都照的晶莹如玉。朝容忽然感慨道:“我印象里盛宁城一直都是灰暗的,要么太冷要么太热,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令人欣喜的明亮,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柔和的温暖。” 她垂目望着掌心和指尖上跳动的夕阳,眼眶有些濡湿,低声道:“这样的时刻,总会忽然想家。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过了……” 她也好久没有见过殷玉尘了,算算时间,他应该早就回到盛宁了吧?她转过头,看到那四名铁塔似的侍卫紧紧跟在身后,就连身畔的李淑年似乎也都成了他们的同党,一起监视着她,拘禁着她。 她抬起头看到了蔚蓝的天空中丝丝缕缕的浮云,如同微风中的酒旗般冉冉飘荡。那云是自由的,但她顶多只是那面酒旗。知恩那个束缚在竹竿上,即便能感觉到风从耳畔吹过,却无法追随着风的脚步。 盛宁城与她而言,和天牢唯一的不同便是一个有饭吃,一个只能挨饿。这是一座无形的巨大囚笼,她能来去自由的不过一个小小的角落。而这座囚笼,是她自愿走进来的…… 是我自愿前往盛宁,因为、因为我终于知道当年父皇为何会将我遗落在民间。 六妹,我是自愿被关在这里的,你不要问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那就是只要我不想死,我就可以一直活着。 朝华和清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萦绕不休,她的心里郁积着浓重的悲伤和无奈。她们都是自愿的,正如她一样,所以她相信。可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尤其是强大的命运。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悦耳的鸾铃不知从何处传来,她回过神来,看到路对面一辆马车正缓缓停了下来。那辆高阔华丽的马车由两匹毛色纯白的健马拉着,车厢上绘着金黄色的徽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正自发呆的时候,就见一个身形挺拔,穿着黑色戎装墨绿披风的青年长街朝她迎面走来。她的心头忽然狂跳,捏着袖角的手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那人大步走了过来,望了眼满眼警惕围上来的四名护卫,道:“梁王殿下想请公主过去说几句话,各位稍等片刻。” 那边的马车的确是梁王慕容归的,四人正自犹豫的时候,就见那绣着金纹的黑色窗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英俊端方的脸容,四人忙遥遥行礼,不敢再多问。 “哎……”李淑年自然认识慕容归的马车,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朝容去见他,她还是觉得不妥,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拦。 殷玉尘握着她的手腕,就这样牵着她横穿过长街,走到了路边的马车前。 朝容在车前站定,殷玉尘正欲退到一边时,冷不防却被她扯住了披风。他有些不解的回头望向她,却见她似乎有些紧张,轻轻摇了摇头,失意他不要走。 殷玉尘心头一软,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站住了脚,转过身恭恭敬敬道:“王爷,人带过来了。” 朝容手心里全是汗,自从去年那件事以后,她再也不敢与他私下相处,后来偶尔的几次碰面,都是避之不及。算起来,已经快一年了。 她害怕慕容归再唤她上车,下意识的拽紧了殷玉尘的披风边缘。 “阿容,好久不见了。”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却见车帘被掀开,慕容归竟然探身出来要下车。 边上侍候的人忙搬过下马凳,他虽然穿的依旧很厚实,但却并不显臃肿笨拙,而是轻巧的下了车。 车帘垂落的那一瞬间,朝容眼角扫到了一个人影,原来车中有客人,她顿时放下心来,缓缓舒了口气放开了手。 “王爷是路过这里吗?”她忙抬起头,做出轻松自然的样子含笑问道。 慕容贵站在她面前,手指拽了拽身上厚厚的风氅,掀起唇角微微笑着道:“是呀,出来办事,正好看到你了。前些天你让人送来的书我收到了,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朝容垂下眼帘,心中泛起一丝微疼,自从明白当年他和朝华的遭遇后,她便觉得心绪复杂之极,再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了,那是先前答应过您的事。”她缓缓笑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日新月异 慕容归自然看出了她的拘谨和慌乱,不由得笑了一下,声音有些苦涩道:“那日我真的无意冒犯,若是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一定不会那么冲动。阿容我现在好后悔,你容我郑重跟你道歉!” 他说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朝容慌忙避让了一下回礼,心头愈发惊慌道:“已经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要再提了。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只是……我真的没有生气。” 朝容并非小肚鸡肠的人,何况那日的冒犯的确事出有因,她既然假扮朝华,也该做好由此引起各种事端的心理准备。这段时间的刻意躲避,并非是着恼,而是为了尽可能减少误会和纠葛。如今慕容归这样道歉,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慕容归见她的确是豁达开朗的样子,并未耿耿于怀,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感慨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他说完近前一步,稍微压低了嗓音壮似耳语道:“上次你无端惹上牢狱之灾,却能咬牙挺住,我深觉震撼,也很感激。阿容,让你受委屈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嗯?”朝容没想到他竟然无端提起那件事,不由得怔了一下。还在纳闷的时候,慕容归却已经转身上了马车。 从这一日开始,朝容才发现盛宁城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原本死寂沉肃的王城好像沉睡了许久终于苏醒过来一般,开春后主街两边就开始种树了,内城本就是王公贵族居住的,大都是高阔雄伟的宅邸,只是样式过于古旧呆板,沉闷无趣。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家家户户都开始翻修宅院、砌墙种树。 就连国相府也不甘落伍,开始休整大门、增高院墙,还有朝容曾经嫌弃过的园子也请了花匠等整理翻修。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五月底,这一日下午朝容和慕容邑走出大门,正欲送他先上车自己再去坐后面的车时,却听他转过头道:“公主自打来到盛宁,应该还没有机会到处转转吧?若是方便的话,不妨跟老夫去外城溜一圈?” 朝容心头满是惊喜,忙点头道:“好呀,好呀,大人既有此美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车吧!”慕容邑率先上了车,掀起帘子招呼道。 朝容忙上了车,在他对面落座。 “如今内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很好奇外城如今是何等模样。”牛车缓缓向前驶去,朝容心理满是激动和期待,自言自语道。 “公主来到盛宁多久了?”慕容邑问道。 朝容想了想道:“我是云桑历396年六月底到盛宁的,算起来也快两年了。” 慕容邑捋着长须若有所思的点头道:“的确快两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对了,”他抬起头补充道:“在这里不用云桑历纪年,公主应该早点适应。如今是大燕天元四年。” 朝容缓缓笑了一下,道:“这倒挺好记的,正好是云桑亡国的时间。对了,冒昧的问一下,这几年外间是战乱还是太平?” 慕容邑不由得笑了,道:“我愈发觉得当初没有看错人,公主的确适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扎在书堆里。管他外界如何,此心安处即为家,人一生中能安安分分做自己想做的事,已经是天大的福祉了。” 他并未正面回答,朝容便也不好再问,只是在心里感慨,她之所以能醉心于学识中,并非天生好学,而是太过无知,所以才会如饥似渴想要学习陌生的东西,增长见识拓宽视野。而且,当她沉迷于一件事的时候,总会忽略了周遭其他事。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好意思说如今所做的事,并非她想做的事。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平民居住的外城,忽然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般,朝容掀开了帘子朝外望去,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她注意到官道上一队满载货物的牛车正往西城方向缓缓驶去,看上去负重挺大,应该不是粮食蔬菜等。如果是内城是一种肃穆庄严的繁华,那么外城便是充满了人间烟火味的热闹和喧嚣。 “我想下去走走,”朝容有些跃跃欲试,回头请示道:“坐在车子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慕容邑竟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命车夫将牛车停在一条略显偏僻的巷口,然后随她一起下了车。 此时暮色渐沉,只见炊烟袅袅、月华初升,街上来往的行人和嬉闹的孩童渐渐少了,可是那些大批大批的车队依然络绎不绝。 “那些车子拉的什么东西?”朝容有些好奇的问道。 慕容邑笑了一下道:“咱们府上修缮用的石料、泥土甚至花木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呀!不然内城哪有这些东西?按照惯例,这些工料白天不能进出内城的。” 朝容恍然大悟,不由得捶了捶脑袋道:“我真是糊涂了,这么简单的竟然没想到。”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侍卫早已换了便装,不远不近的跟着。 “说起来真是惭愧,来到盛宁快两年了,我却至走过一条路。别说整个内城,就连咱们东南角那块都没有完全熟悉。真要是半路上落单了,肯定会迷路的。”朝容踏上陌生的街道,有些感慨道。 慕容邑道:“对此我也深感遗憾,不过跟其他人相比,公主算是幸运的。” 朝容默默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其他公主在干什么呢?她隐约听李淑年提过,要么像五公主德音那样依附北燕贵族,要么像三公主采苹那样从事繁重的苦役,应该也有像大公主清嘉那样身处不见天日的暗狱中,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她没见过也不知道的吧? 想到云桑,她顿时感到沮丧起来。 初来盛宁的时候,这座所谓的王城在她眼里不过是不起眼的土堡而已,破旧灰暗,拥挤不堪,一路从城门外进来满是腥膻和汗臭。可是如今外城的主街也都焕然一新,路两边还多了好些店铺,虽然天黑看不清楚招牌,但依稀能辨出夜风中招展的酒旗。 “我记得刚来的时候顺着这条路去的城西驿馆,”她有些感慨道:“当时的道路狭窄拥挤,坎坷不平,而且两边好像也没有店铺,只有零零碎碎几个小摊子。这两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慕容邑眺望着长街尽头的茫茫夜色,眼中满是欣喜和骄傲,朗声道:“大燕国自然会越来越好的,毕竟你们云桑有几百年的历史,可我们建国还不到十年。假以时日,定然能够成为当今天下第一大国。” 朝容别过头没有说话,眼神望向了石板路上幽幽的月光。 “公主莫要沮丧,因为我们的后人定然会记得您的名号。”慕容邑带着几分激动道:“无论再过百年还是千年,哪怕这条长街都已不复存在,但是只要天宝阁还在,那我们的心血就不会白费,后人一定会记得天宝阁创始之初的功臣,其中自然包括云桑的朝华公主。” 朝容不由得失笑道:“想必诋毁多过赞誉吧?肯定会有人说这个公主好没有骨气,竟然帮着敌国做事。这样品行不端的人还能留下名号,简直是贻笑大方。” 慕容邑忙摇头道:“凡夫俗子才会这么想,真正的有识之士只会对您充满尊崇,因为有些东西没有国界之分。” “多谢宽慰,”朝容笑了一下,道:“不过后世如何评价,我们可都做不了主。对了,今天上午来天宝阁的那个人是谁啊?” 慕容邑想了想道:“哦,你是说韩王殿下?是我邀请他来的,前些日子不是找人编写大燕武备志嘛,因为涉及的战役案例颇多,有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做不得准,所以请韩王殿下前来过目,顺便给点意见和建议。” 韩王慕容承德?慕容归一母同胞的兄长?原来是他!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那人身上凛然威严的气势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来清嘉说的没错,慕容承德兄弟的确不像是吃素的,只要他们还在,那么北燕朝廷总有一天会分裂…… “对了,你们那边的《云桑图志》怎么样了?”慕容邑问道。 朝容忙摇头道:“太琐碎庞杂了,且不说很多用作依据的书都残损不堪,最重要的是那些东西都是几十年前甚至百年前遗留下来的,根本做不了准。对了,”她的眼睛忽然一亮,道:“既然是要留给后人传承的,那自然是要最全最新最准才行,大人,不如您派我去云桑侦察地形,收集资料吧?” 慕容邑不由得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个老夫绝对做不了主,还有,奉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只要大燕国还在一天,云桑便不可能复辟,同样,公主您便没有机会正大光明的踏上云桑的国土。对了,如今与大燕接壤的云桑版图都已经划入燕国名下了,所谓的云桑……不想也罢,徒增伤感。” “而且可汗英明,招徕各方有识之士为我所用,今日公主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开始而已。以前王城里还沿袭着古时的规矩,但是如今接纳了以望海郡贺氏一族为首的客商,盛宁已经日渐兴盛,总有一天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王城。”慕容邑道。 “望海郡?”朝容心头一凛,道:“望海郡不是一直隶属于云桑吗?怎么会归附……归附燕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机不可失 慕容邑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悦,道:“贺拔早已落败,残部逃至云桑境内避难。何况如今云桑也已落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望海郡归降大燕,那也是名正言顺。” 朝容叹了口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这么说,我的确没法接。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慕容邑淡淡笑了一下,道:“公主如今倒是谦逊温和了许多,不像当年动不动就跟我抬杠。” 朝容耸了耸肩道:“人总会长大的。” “其实呀,望海郡并未归附,如今虽然败落,且寄人篱下,但是贺拔早年间兴盛一时,所以像冶铁炼铜、武器铸造、城防建筑等方面大燕国是万万比不了的。而且当年逃往望海郡的残部在与当地渔民客商等混居后,早已形成了一定的气候。如今大燕建国不过数年,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贺氏族人能给王城带来繁荣昌盛,那么过去的恩怨,也可以暂且不提。”慕容邑解释道。 朝容静静的听着,渐渐明白过来。 “既然不是归顺,那么贺氏族人想必也提了什么条件吧?”她转头问道。 慕容邑点道:“这是自然,在商言商嘛!贺氏提出的条件便是王城和以后待建的陪都,所有由朝廷管的大工程全都由他们的工匠承包。可汗觉得这并不过分,甚至有些欣慰贺拔部的后人沦落到这种地步,当然是一口答应了。” 朝容有些惊讶,道:“这……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呀!那他们可是要赚不少钱了吧?” 慕容邑打趣道:“公主似乎有些羡慕呀?” 朝容不置可否,道:“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我若有这种本事,也会带着族人摒弃前怨,赚钱养家最重要。” 原本朝容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慕容邑竟然上了心。 几日后,她正和几名云桑旧臣围在一起研究平王山的走势和天凰城的位置时,有人过来跟她说慕容邑要见她,朝容忙将手头上的事先放下,上楼去找慕容邑了。 “大人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朝容有些纳闷的问道。 “来,先坐下吧!”慕容邑指了指书案对面的竹席道。 朝容谢过,敛起袍角跪坐在他对面,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 “上次我进宫面见可汗,正好说到一件事,可汗有些担心贺氏族人会在盛宁壮大势力,怕以后对大燕不利。但是你也知道,达奚部历来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本就不善于定居,更遑论种田、捕鱼、建造和经商等!但是既然如今建国了,自然就该有一个国家的样子,不可能是王公贵族跟百姓们一样去牧马放羊吧?虽然一族之本不能丢,但那却非长久之计。” 他望着朝容,继续道:“一百多年前,贺拔部也跟我们一样是马背上的民族,但是后来他们最早接受了云桑的文化和习俗,渐渐壮大起来。可也沾染了骄奢淫逸的恶习,导致了后来的败亡。大燕应该吸取教训,励精图治,绝不能走上贺拔的老路。” “上次公主无意间的一句话,突然让我茅塞顿开。既然贺拔部的很多技能本就是从云桑学的,那么我们为何还要绕弯路呢?我跟可汗商量了许久,觉得是时候找人来牵制贺氏族人的势力,而公主便是最合适的人选。”慕容邑眼神灼灼的盯着她道。 “我?”朝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有些好笑,道:“哪里是牵制别人呀?其实你们想要的是让贺拔和云桑互相牵制吧?可是这种事我可胜任不了,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而且这两年我足不出户,早已跟外界脱节了,哪里能跟世代经商的贺拔人比?” “说到一窍不通,谁又不是呢?可是什么事都应该学一下,尝试一下呀?盛宁城如今有两千多名云桑人,论威望论才能那都是多不胜数,可惜都不合适。” 慕容邑解释道:“如今朝中也有一些受到重用的云桑旧臣,的确值得信任,但那些人都自视清高,谁愿意自降身价去从商?你们云桑无论士农工商的四民之分,还是帝王、圣贤、隐士、童仙、文人、武士、农、工、商的上九流之分,商人都居于末位。那些士大夫恐怕宁死都不愿接这个事吧?而且……” “而且这还是要担骂名的,”朝容垮下了脸,道:“没有人愿意去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过,他们既然都已经为你们大燕国效忠了,应该也不在乎云桑人的评价了吧?” “良禽择木而栖,这也无可厚非。乱世之中,有几个人能担得起忠义的美名?好了,言归正传,公主觉得如何?这个差事你接还是不接?”慕容邑挑了挑眉道。 朝容沉吟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答应……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还是愿意一试!” “好,那就一言为定。”慕容邑黑湛湛的眸中流露出激喜之色之色,抬手与她击掌为誓,然后立刻写折子让人送往了宫中。 朝容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一直蛰伏与天宝阁纵使能够保全自己,可这有违她的初衷。她隐约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她真的能够得到慕容翟的信任,哪怕前途艰险,但却一定比在此做学问强。 打定主意后,她就立刻去找了曾经在云桑负责坊市交易以及了解货殖营生的官员,让他们给她详细讲解此中的奥义。 在此之前,她对商贾的印象不过就是街头小贩和路边店铺,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商道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精细的多。 “公主打算怎么做?”曾经在帝都担任过监市的冯继塘问道。 朝容抿了抿唇道:“我想,在筹划之前应该先了解一下盛宁的状况。如果冯大人能帮我的话,一定会事半功倍。” 冯继塘有些踌躇道:“可是……”他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看到没有北燕人在,这才继续道:“我们为何要替仇人做事?他们兴建王城的钱,都是从我们云桑抢的呀!”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附和,表示坚决不会助纣为虐。 朝容缓缓道:“你们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可现在的情势是什么?我们如果不做,一定会有别人做。我对商道不懂,但是方才跟齐大人谈了一番,发现很多小事却可以关系到国计民生。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冯大人不是说他们兴建王城所费之资都是从云桑抢的吗?这个我当然赞同,但是咱们现在没有能力抢回来,所以只能辛苦一点,慢慢赚回来了!” 她这番话倒是颇引人深思,可是却也成效甚微。 朝容明白云桑人骨子里对北燕的仇恨,所以让他们放下成见基本是不可能的。毕竟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只是个旁观者,可以理性冷静的去思考问题。 几日后,朝容便和慕容邑一起被召进了宫。 慕容翟下朝后在侧殿召见他们,朝容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 慕容翟自然一早就收到了慕容邑的折子,所以此次见她显得特别高兴,甚至赐座,让坐在慕容翟下手,一起讨论这件事。 “公主有什么计划,不妨说出来,让孤和国相大人帮你参详参详。”慕容翟问道。 “启禀可汗,这几日我跟着国相大人在城中各处走了走,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盛宁城的坊市虽然已经初步建成,但是很不完善。没有具体统一的开市时间,交易的货物也都很单一,多是毛皮和药材。但是即便这两种,却也是混乱不堪。皮草不分成色和品种,胡乱摆放堆积,也不注重通风保养,有的已经腐烂生虫。药材也一样,那些珍贵的人参、鹿茸、灵芝等和普通的药材混在一起,很不正规。” “城中四个坊市,但是生意都不太好,有些店铺大片空置,因为很多人都不会经商,也没有钱去租赁铺子,或者是不愿意冒着个险。盛宁城中的人口,自然以达奚人居多,但是贺拔人、辽国人和云桑人也不少。可是这些人中,愿意或者懂得从商的人并不多。” 朝容发现慕容翟听的很入神,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便趁热打铁继续道:“盛宁以后是要成为整个天下的大都会,所以格局一定要打开。我认为贺氏修建的坊市和街道都很不错,颇有大国风范。但是现在城中很多东西却是空有其表,缺少内涵。就像天宝阁,如果空有一座巍峨壮丽的高楼,那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吧?” 慕容邑沉吟了一下,眉头微微舒展,点头道:“你想说的孤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朝容有些诧异,她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太过委婉了,慕容翟不可能这么快明白。 “第一,你觉得盛宁的坊市需要充实货物。第二,你想要从外面招徕商户。对不对?”慕容翟反问道。 朝容有些激动,忙点头道:“正是此意!不仅如此,坊市还要重新规划,找专门懂行的人来管。可汗应该下一道昭告天下的旨意,想办法吸引各地的客商来盛宁。至于这诏书怎么写,那就需要朝中各位大人们动脑筋了。” 慕容翟和慕容邑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微微动容。 朝容心下窃喜,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静静的等待着答案。 “好,就按你说的做。”慕容翟站起了身,道:“趁着刚下朝都还没走远,孤现在就去把他们招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如履薄冰 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以至于让她觉得有些惊愕。 慕容翟带着随从离开,朝容和慕容邑起身恭送。 “我们可以走了吗?”朝容转过头问道。 慕容邑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好事多磨,耐心点了吧!我们要在此等消息!” 朝容便陪他又坐下了,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这才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 朝容和慕容邑急忙起身,却见一个灰衣侍臣匆匆走了进来,道:“国相大人可以先回去了,可汗要单独召见朝华公主!” “我?”朝容有些诧异,虽然时隔良久,但是当日在大殿中面对北燕君臣的情景还是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有几分心悸。 “无妨,可汗大约是想问一些具体的事宜,这个公主应该可以对答如流。”慕容邑轻声安慰道。 这个关头,她自然无法退缩,只得跟着侍臣走了出去。 出了侧殿,穿过悠长曲折的游廊一路向后方走去。 大殿后方是一片广场,穿过广场便是一座绵延起伏的宫殿群,御书房位于正中,两边的侧殿则是平素召见外臣和宗室的地方。 侍臣在前引路,朝容默默的跟着。 距离上次进宫已经快两年了,跟外城一样,到处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地面、栏杆还是宫殿都是在原来基础上翻修的。 殿前沿着石栏站了数十名面色威严的大内侍卫,从右边的一道阶梯走上去便到了出檐下宽阔的游廊前,这条廊子宽约丈许,一边是半人高的青石栏杆,一边是合抱粗的楠木居柱,每根柱子前都站着一名笔挺如标枪的侍卫。 朝容跟着侍臣,从这些雕像般沉肃的侍卫前缓缓走过。 殿中静悄悄的,并无人声,朝容有些紧张起来。 侍臣领着她进了东配殿,殿中高阔幽深,她刚刚站在门槛前便听到有人通报,慕容翟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带进来吧!” 两名宫女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福了福身示意她跟着进去。 朝容便跟着宫女走进了殿中,绕过屏风,看到一间宽阔明亮的雅室,慕容翟身穿便装,坐在窗前雕琢华美的木榻上喝茶。 他面前三尺处铺着丈许见方的青底金纹地毯。朝容走过来在地毯边跪下行礼问安,宫女们无声无息的退下了。 她听到杯子放回到茶几上的磕碰声,然后慕容翟缓缓开口,道:“孤与众臣商议过,多数人都觉得公主的建议可行。但也有人怀疑你对大燕国的忠心。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点,你怎么看?” 朝容诚惶诚恐,伏跪在地道:“可汗明鉴,此事乃国相大人所托,并非朝华毛遂自荐。若是可汗和诸位大人觉得不合适,那也是理所应当。而且我对此事全无经验,生怕办不好辜负了可汗和国相大人。恳请可汗收回成命,另觅高明。” 慕容翟有些着恼,道:“起来,起来,这还没开始呢,你就给孤撂挑子?” 朝容忙起身谢恩,乖乖的垂首站在一边。 慕容翟站起来走了下来,在地毯上踱了几步,像是有些苦恼,皱眉道:“孤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且已和国相大人商议过,我们都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再说了,你这是给朝廷办差,直接受命于孤,要钱要人都有的是,只需要借助你的名号来让云桑人信服就行了。” “可是……”朝容讷讷道:“诸位大人既然对我心怀不满,若可汗决意如此,怕引起朝中不和。” 慕容翟冷笑了一声,道:“哼,这大燕国孤还是说了算的。那帮老东西只会拖后腿,即便没有此事,也未见朝中有多么和睦。” 朝容此刻还是有些迷惑,不知道慕容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让她表忠心?不是早就表过了吗?还是让她想办法让群臣信服?她自认为并没有这个本事。 “孤看得出来,你是个有能力,而且办事极为用心的人。若是个男儿身,孤定然给你个官做……”他一时激动,像是失言般急忙顿住,复又改口道:“其实,女儿家也不错,不会招人忌讳。” 朝容不明所以,但却因着这份赏识而有些感激,“多谢可汗夸奖!” 慕容翟走到了她面前,凝神打量了半晌,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道:“无论旁人怎么说,孤还是相信你对大燕国没有恶意。” 朝容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望着他。 慕容翟的目光柔和下来,望着她道:“孤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仇恨。” 仇恨?朝容恍然想起,她好像早就忘记那个东西了。 “你是个心思纯粹聪慧踏实的好孩子,难怪她……”他别过头去,咳嗽了一声道:“这么久了,你来盛宁的初衷可有变过?” “啊?”朝容有些困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当着慕容翟和慕容邑说过的话,她心头忽然狂喜,噗通一声跪下道:“从未改变,从未改变,若是可汗能让朝华得见父母一面,朝华感激不尽。” 慕容翟抬手示意她起来,犹疑了一下,道:“论理说,这种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你的忠心孤一直看在眼里,有功自然该赏,可是让国相大人问过好几次,你都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笑了一下,道:“孤虽然很想完成你的心愿,奈何事关国体,不能擅作主张。这样吧,孤给你一个选择,你只能见一个人,你是选择见天成帝还是贵妃?” 朝容在史书中看到的若是敌国国君被俘虏,一般都会褫夺帝号,贬为庶民或者封为该国的王侯之类,一方面有羞辱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拉拢人心。按理说,曾经的帝号便是忌讳,国中任何人都不能提。 可是慕容翟作为一国之君,却似乎并没有刻意去改称呼,这意味着什么? 北燕一直不承认云桑南边的小朝廷,也不承认云照夜那个皇帝。所以只要天成帝还在,云照夜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也就是说,天成帝还大有用处,他将来可能会被当成北燕对付云照夜的武器…… 一念及此,她背后不由得渗出了一层冷汗,想也不想道:“母妃,我想见母妃……” 慕容翟长长的舒了口气,缓缓道:“你果真没有令孤失望!”他抬手拍了拍朝容的肩膀,眼神似警告又似规劝,道:“不该碰触的东西不要碰,这样才能保住自己,也能更好的保护身边人。” 朝容额上细汗涔涔,脸色苍白的点头道:“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凯风自南 虽然踏上北燕国土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见到俞贵妃甚至天成帝的心理准备。 但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紧张的难以自持,甚至行走间腿脚都在发颤。 她对俞慕怜所有的印象都来自别人的话语中。 朝华口中她是温柔善良聪慧隐忍的母亲,顾若云口中她是心机深沉阴险毒辣的情敌,程曦口中她是理智果决又识大体的恋人。 可是他们好像都没有说过她的美! 朝容屏住呼吸站在雕花巨柱后,看着那个无比陌生的身影带着几名宫女从长廊尽头冉冉而来。 她穿着粉蓝绣金色暗纹的锦袍,雪白的交领微微分开,露出了纤长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她莲步款款,无比优雅的穿过长长的游廊走了过来。 朝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儿哭出来。她原本以为朝华很美,顾若云也很美,她们都各有千秋。然而此刻她看到了俞贵妃,却发现她脑中朝华和顾若云的脸容都已经模糊了。 如同穿云破雾般,那个风鬟雾鬓,拖着华丽裙裾的盛装女子走到了面前,最近的时候离她不到三尺。然后她转过身,提起裙裾迈进了门槛,朝着殿中走去。 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想要跟过去,却被身边的侍臣扯住了袖子。他牵着她的衣袖,引着她穿过重重屋舍,绕到了殿后的花园里。 此时正值夏末,园中的百花开的如火如荼。 朝容跟着随行的侍臣蹲在一架蔷薇后,看到那殿后是一座两丈高的石台,石台三面临水,最里面与后殿相接。水边种着大片的芍药和百合,繁华高台殿宇映在幽幽碧水中,美如画卷。 俞贵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就站在高台上。从哪里应该可以眺望整片花园的景色,不过朝容他们藏身在侧面,有花架和树木做屏障,台上一时间还看不到。 两名宫女走到她身边,侍候她脱下了外面的锦袍,她便只着一袭藕荷色的广袖轻衣,依着栏杆迎风而立。 她刚站了一会儿,身边侍候的宫女便躬身退开,原来是慕容翟过来了。 她也未见行礼,依旧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慕容翟像是跟她说话,即便朝容自幼习武耳聪目明,但是隔了一片水域也听不太清。她看到慕容翟的眼神望了过来,随后又转向了别处。 她脑中忽然嗡的一响,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扑倒在花丛里。手指刚一触到尖锐的花刺立刻惊醒过来,一边调试着气息一边渐渐稳住了身心。 这样昭然若揭的事实,她应该早就想到的。 以前她和李淑年都暗自琢磨过,为何她的境遇和其他公主们不一样?她们想了千万种理由,但是唯一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王城之内,躲在深宫重重帘幕后的那个女人,她们都忽略了她的作用。她和清嘉一样,也是云桑亡国后的祭品。她在背后保护了她多久,她根本不知道。 她忽然感到腿脚无力,软软的坐倒在地。 远处传来铮铮的琵琶声,一声声仿佛拨在了她的心弦。她虽然也是辽国人,但是对于贵族女子学习的那些乐理之类并不太懂。所以她听不懂初见时顾若云弹奏的,也听不懂俞贵妃弹奏的。 如果朝华在就好了,她一定懂的。如果俞贵妃知道朝华死了,她一直费心护着的是她一早就丢弃的女儿,她会是怎样的感受? 她忽然悲从中生,忙抬手掩口,忍住了没有哭出来。 慕容翟用俞贵妃来牵制她,但同样也用她在牵制俞贵妃。 朝华是因她而死的,所以她不仅欠慕容归一个恋人,还欠俞贵妃一个女儿。 琵琶声时而急促时而轻缓,朝容觉得她的心似乎被拉成了那琵琶上的一根弦。随着那看不见的手指不断弹奏,渐渐绷紧到随时都会断裂的状态。 一曲终了时,她已满头虚汗,差点站不起来。 周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她撑坐起来从花叶的缝隙间往外看去,高台上空空如也,早已不见芳踪。 “公主,走吧!娘娘这会儿进去了。”身边的侍臣轻轻将她扶了起来,带着她小心翼翼的出了花园,东拐西拐绕回了前面。 他见朝容一直失魂落魄忧惧交加,便安慰她道:“整个后宫,可汗最宠的就是俞娘娘。唉,若非身份所限,可汗早就把她立为汗后了。所以公主尽管放心,娘娘在宫里一点儿委屈都受不着。您呀,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让可汗放心,让娘娘安心,这就够了。” 朝容情绪低落,无精打采的走出了宫门。后来那侍臣还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或许是不想听吧? 她多想走到近前去看一看,或者同她说几句话。她无比渴切的想要听到她的声音,想要让她看到自己。可是,她却又感到无比的恐惧和紧张。所以她只敢远远的瞧着,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那样柔艳妩媚却又楚楚可怜,娇弱纯真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想方设法潜入宫中带她离开。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那样做,甚至连想一想都不敢。 因她的冲动和莽撞已经害了朝华,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在看到她的脸时,她已经忘记了那个人也是她的母亲,她只知道她想要保护她,想要听命于她。 这是她弥补过错的唯一机会,这次不能再出半点岔子。 如今的局势,慕容翟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所以她理应听他的命令。但是慕容翟还能活多久?她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而不能再依附与人。 可若是与慕容翟为伍,势必要与慕容归等人做对。这两方都不是她能得罪的,所以总该有所保留。 她有些无力的靠在车壁上,任由脑袋在车壁上不停地磕着。 车子在府外停了下来,李淑年走过来掀起帘子唤道:“公主,公主?” 朝容回过神来,有些疲惫的搭着她的手,缓缓下了车。 李淑年将她一路搀了回去,神色间满是担忧道:“您这是怎么了?进了一趟宫好像把魂给丢了。” 朝容软软的瘫坐在椅子里,被李淑年强行拽起来扶正,一边絮絮叨叨道:“可别跟那些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学,无论到了哪里,您都是云桑的公主,快点坐好!” 朝容有气无力道:“我现在好像没有骨头了,实在坐不住,我还是去躺会儿吧!”说着站起来像是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的走过去跌入衾枕间。 李淑年满面忧色,一叠声的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将遇到俞贵妃的事告诉她。 “你不要再问了,好了,你现在要是没事就去给我打点行李吧!”朝容摆了摆手,想快点将她打发出去,她实在没有心力再应付李淑年的盘问。 “行李?您要做什么去?”李淑年吃了一惊,蹲下来问道。 “出远门呀,再过几天就出发。”朝容道:“我要去找找繁华富庶的地方,找找云桑流落在外的商贾,可得赶早出发,希望入冬时能回来。” 她想了想道:“你得给我做机身合适点的衣服和耐磨的轻便靴子,我明儿去天宝阁找地图研究一下路线,再看看带谁去!他们自己应该也会派人监督吧……” “让奴婢随行侍候您吧!”李淑年抓住了她的手,一脸殷切道:“您一个人外出,奴婢实在不放心。” 朝容不由得失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这是办正事,不是游山玩水。你呀,就在这里好好等吧!”末了,她忽然压低声音附在她耳畔道:“等我以后挣了钱,就多给你点,这样你想救济谁就能救济谁了。” 李淑年吃了一惊,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去,喃喃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朝容苦笑了一下,道:“知道又能如何?我也无能为力,只得佯装不知。” 自从那次二公主事件后,李淑年便于其他几位公主搭上了线。后来那些公主们有病有灾,都会设法托人向她求援。朝容有时候暗中也会相助,但由于自己身份不便,所以更多时候还是隐忍不发。 “您放心吧,奴婢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再给您惹麻烦。至于五公主,奴婢再未同她说过一句话。听说她如今成了雍王世子的宠妾,倒也不怎么和其他姐妹们来往了。”李淑年低声道。 朝容笑了一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无可厚非的。在别人眼中,我跟她一样一样,都是卖主求荣,依附北燕权贵的。获选,她还在背地里笑话我呢!所以,你也莫要议论他人是非。” 李淑年涨红了脸道:“她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六位公主里,就属她最没有骨气。根本就不配做云桑人。” 朝容叹了口气道:“常言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现在这世道,活着本来就不容易。再说了,骨气这东西,也是因人而异。只要她自己过的好就行了,你莫要再耿耿于怀。快去给我准备行李吧,可别到时候手忙脚乱弄得一团糟。” 李淑年站起身道:“公主尽管放心吧,奴婢定然准备妥当。”说着匆匆退下了。 朝容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脑中回想着俞贵妃的身影,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天高海阔 慕容翟派了六名随从保护朝容,其实说白了就是监视。 朝容万万没想到其中竟然有慕容哈齐,也不知道是慕容翟指派的还是他自己要去的。 另外还有一名叫额尔邦年过半百的北燕学者,一起共事过半年。而且他是慕容邑的学生,经常会过府向慕容邑请教学问,所以也算是熟人了。 其余四人都是慕容邑身边的宫廷侍卫,一个个神情倨傲、高壮挺拔,与其说是保护朝容,还不如说是效忠于慕容哈齐。他们虽然有自报姓名,但是他们都沿用着冗长拗口的达奚名字,所以朝容也没有心思去记,只稍微留意了一下他们的特征。 慕容翟派遣的人手朝容当然只能乖乖接受,但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方面要带冯继塘同行,因为他曾经在帝都最繁华的坊市担任过数年的监市,可谓见多识广,而且体魄强健,适合长途跋涉。 队伍中只有她一个女子也不方便,所以她恳求慕容翟另找一人与她同行。然而她来盛宁后最亲密熟悉的只有李淑年,可她已经不年轻了,而且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根本无法伴她前行。所以她求慕容翟在当日一同来盛宁的云桑女子中找一个自愿前往的同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慕容翟自然答应了。 云桑历398年,北燕天元4年六月初九,朝容在国相府大门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星纹。 她们当日六人一起进宫,朝容和李淑年跟了国相慕容翟,剩下的四人中两人被齐王慕容承义和魏王慕容谈讨走,星纹和另一个姑娘被贬为宫奴侍候后妃。 既然已经赏赐给了儿子和侄子,自然不好再讨回。慕容翟只得让人去找归入后宫的。其中一个早在一年前便因触犯宫规被处死了,只有在永宁宫当值的星纹仍活着。 因为她聪明机灵又忠心,因此很得元妃的欢心,当慕容翟要人的时候元妃虽然心有不舍,但却并未刻意阻拦,甚至还赏了她好些金银细软当盘缠。 “奴婢见过公主!”星纹兴冲冲的奔上台阶跪下行礼。 “快起来吧!”朝容虽然早就想到会是她,但此刻真正见到心头还是不由得激喜交加,但碍于有外人在场,所以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只是上前扶起她客客气气道:“这一路有劳你了!” “奴婢不敢当,这都是可汗的命令。”星纹一脸天真道。 “你过来,”星纹刚说完就被边上抹眼泪的李淑年扯到了一边,开始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的叮嘱她要注意的各项事宜。 朝容站在一边掩着嘴偷笑,星纹一面乖巧恭敬的不住点头,一面拿眼角使劲别她。 此刻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朝容的行李也都放上了车。由于要远行,所以慕容翟特意让内廷司替她督造了一辆马车,虽然样式普通,但却很结实耐用,而且拉车的马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李淑年终于说完了,却又嘀咕着走过类给朝容戴上了风帽,道:“虽说尚未入秋,可这大清早的还是有点冷。公主您站在这里背后就是穿堂风,可别给着凉了。” 朝容哭笑不得道:“你就放心吧,我哪有那么娇弱?” “是呀,尚宫大人您忘了吗?当初过沉沙河的时候桥断了,咱们公主掉进那么深的水里不也没事吗?这叫福大命大,您呀,千万不要太担心她。”星纹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道。 朝容横了她一眼,她则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朝容冷笑了一下,摸了摸袖中那本顾若云给她的剑谱,心想着总有一日跟这个丫头好好较量一番。 虽然当日被她一时冲动撕破了,但是后来却又被不明真相的李淑年给粘好了。冷静下来后她也有些后悔,一码归一码,上一代的恩怨她并未亲眼目睹,何必要为此鸣不平? 虽然顾若云市场迁怒与她,但殷玉尘始终待她友善,她又怎能被莫名其妙的怨恨主宰?那以后她便也想通了,不再去纠结那些过往的恩怨。 想到殷玉尘,她便有些怅然若失。自从那日在街上偶遇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此事颇为机密。想必他应该不知道,看来这次怕是见不着了。 说话间就听的车马隆隆,原来是慕容哈齐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宫中特使和一辆装载行李的板车。朝容忍禁不禁,拉着星纹过去迎接,其他人也都聚了过去。 那特使向他们转达了慕容翟的祝福和期望,并且嘱托大家代为照顾王孙慕容哈齐。 慕容哈齐像是有些不耐烦,跳下马背正欲打发走跟随的侍从,一抬头看到朝容身后站着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少女,那少女面如皎月、杏眼桃腮,身姿纤长犹如细柳,娉娉婷婷很是惹人怜爱。这一眼望过去,竟不由得痴了…… 星纹自然察觉到那道怪异的目光,有些厌恶的侧过头看向了别处。 “可汗另外还派了一名文书,让他专门记录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将来可以编成故事让后人传诵。”那特使对朝容说道,然后招了招手,就见一个短小精悍背着木箱的中年人一溜烟跑了过来。 “在下齐大勇,还请公主多多关照。”他拱了拱手上前施礼道。 朝容看他服饰装扮应该不是达奚人,但既然是慕容翟派遣来的,想必也不是纯粹的云桑人,而且所谓的记录见闻,岂不是名正言顺的监视吗? “齐先生客气了,大家都是替可汗办事的,不用这么多礼。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归路吧!”她微微颔首道。 齐大勇忙不迭地点头,转身跑回去牵着自己的小马走向了队伍后面。 那边慕容哈齐总算将府里送来的侍从打发走了,只留下了一车行李。 朝容和星纹上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内城,往西门走去。 “对了,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呢!”星纹帮她解下斗篷折腾起来放到了车座下的箱子里,好奇的问道。 朝容从身边拿出一个竹筒,拔出塞子从中抽出了一卷陈旧的羊皮纸,展开来道:“出了城门后一路往西,渡过沉沙河进入辽国境内,然后再朝西北走。” 星纹凑过来,看着她膝上铺设的图纸,原来是一张陈旧的地图。地图上绘着云桑、北燕和西辽的疆域,还有三江两湖五岳和云桑十城六堡。 “哎,看来这份地图有些年岁了,不然你们云桑北边这一大片都应该划归在燕国名下了。”她用手指指了指碧灵江和金罗江之间的广大区域。 朝容有些不悦道:“这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还用你说?” 星纹吐了吐舌头没敢顶撞,眼神顺势扫到了左上角。从盛宁城从来有一道用朱笔勾的线路,想必就是此番要走的路程吧!她顺着红线找到了终点,有些惊诧的叫道:“我们要去苏勒?” 朝容点了点头,道:“是呀!” “你疯了吗?”星纹满脸惊骇,不由得抓住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道:“我认识的人里,从来没有人到过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从这地图上看,一路要经过很多无人居住的荒漠戈壁,咱们就算不饿死,也要被风沙埋了吧?” 朝容耸了耸肩,道:“那也没关系,反正有这么多人作陪,我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她挑了挑眉,道:“莫非,你怕了?” 星纹不由得脸红了,慌忙放开手扁了扁嘴嘀咕道:“才没有,我刀山火海什么没见过?” 朝容嫣然一笑道:“那就好。” 她一边从竹筒又抽出一个卷轴,一边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道:“不过你就算害怕也没有办法,毕竟这艘贼船是你自己要上的。” 星纹脸色苍白,咬了咬唇道:“最毒妇人心。” 朝容淡淡笑了一下,道:“你也别怪我,我就是想试探一下,你真正效忠于谁。” 星纹神色惊异,转头定定的望着她。 朝容也望向了她,道:“你曾对我表过忠心,但也透露过你是梁王的人。可这些都扑朔迷离,无从分辨。我觉得抛开表象,你真正效忠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星纹声音有些发颤,手心里不由得沁出了冷汗。 朝容又笑了一下,收回视线展开了卷轴,道:“你若真的替我办事,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了也查不到贵妃娘娘的消息?而你若是替梁王办事,那么去年冬天那场风波,他就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好了,这些都不说了,我也不在乎,我本就是孤身一人来到盛宁,并未期望能遇到多少帮手。眼下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方才那地图太笼统了,只能看到大致的概括,这张比较精细。”她指了指摊开的新图道。 星纹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卜,但她毕竟不是普通人,所以很快调整过来,低头去看图纸。这是一份详细的路线图,出了盛宁城后要路过的村镇河流山丘原野等都细细的标注着。 她暗暗吁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抬起头望向了朝容,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朝容笑了一下道:“还有谁比你更清楚吗?” 她有些失望,便不再问了。 朝容小心翼翼的收起图纸,放回了竹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草色青青 出了城后,队伍一直沿着大道西行。 因为这是第一天,所以大家都兴致盎然精力充沛,一路快马加鞭,天黑时已经到了斡尔达草原。 如今正是气候温润水草丰美的季节,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满是蘑菇云般的帐篷。早有探子先去通报了,所以车队刚已到达便有牧民首领前来迎接。 因为他们是拿着北燕国主的手令出行,当然少不得一番热烈欢迎。部落的牧民都是达奚人,对慕容哈齐自然是格外关照。而朝容身份尴尬,自然是无人问津。 晚宴后众人围在火堆边载歌载舞,冯继塘和齐大勇都通晓本地语,便留下来一起热闹。朝容独自离开人群,朝着不远处的小山丘走去。 此时夜色渐浓,明月当空,一眼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草原。热气已经褪尽,清凉的风徐徐吹来,很是舒爽。她揽了裙裾在草地上坐下,遥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那应该是另一个部落的聚居地吧! 不远处传来欢快的鼓点和歌声,悠扬悦耳的曲调在夜色中蔓延,让人心头不由得欢悦轻松起来。 朝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折叠成寸许的帕子,借着月光一点点拆开,有些失神的望着那两枚亮晶晶的小耳坠。 既然现在他都没来,看来这次是见不到了,她叹了口气,重又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她心头忽然一震,猛地转过头去。却听到一阵娇脆清亮的小声,“哈哈哈哈哈,公主这是在等人吗?” 星纹笑嘻嘻的跑了上来,站在她旁边手叉着腰道:“远远看到一座望夫石,我还纳闷着,跑过来一瞧,原来是您呐!” 朝容本就有些失落,被她这么一打趣,更是无精打采的连话也懒得说了。 “哎,我跟你说,殿下最近忙得紧,肯定没功夫过来给你送行。”她忽然侧过身笑嘻嘻道。 朝容微微一惊,这才明白原来她误会了,当下也不作声,继续等着下文。 星纹在她身边坐下,悠悠道:“而且呀,此事太过突然,连我都是前一天才知道的,估计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她顿了一下道:“就算知道了,也要不动声色,尤其殿下这种可汗重点关注的对象。所以啊,你趁早断了念头吧!” 原来如此,那也没办法了。朝容心头的郁结顿时消散,只感到浑身一阵轻松,伸了个懒腰,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缓缓躺在了又厚又软的草地上,悠悠道:“谢谢你开解,我现在心里畅快多了。” 星纹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你该怎么感谢我?” “感谢?那就有机会切磋一把?”朝容笑道。 星纹忙摇头道:“我可不是你对手,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她说完侧躺下来,单手支额望着她道:“作为交换,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咱们此行去苏勒的目的?” 朝容沉吟了一下,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你想知道我该诉你就行了。” 她来在盛宁过了两个冬,发现北燕人用来御寒的大都是皮毛毡毯之类。富贵人家自然是狐裘貂裘虎皮袄熊皮大氅等,普通人家以及平民等也是狼皮羊皮狗皮等,再者就是绒毯或毛毡等。 她原本虽然纳闷,却也并未在意。直到上次琢磨坊坊市的问题时忽然想起,经过多番打听才发现盛宁根本就没有棉花。而达奚人生性耐寒,故而棉花并未普及。 但是西辽由于位处云桑西北边界,而云桑兴盛之时客商满天下,远方来的商队会经过辽国境内,并与辽国商人互通有无,所以但凡从西边去往云桑的货品,大都早于云桑而在辽国境内流通,比如制作精美的金银器皿、珠玉宝石和棉花等。 所以当她想要在盛宁这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城市充盈百货,尤其是棉花这样稀缺而需求量又大的货物,首先应该找的是货源而非流散各地的棉商。 天宝阁的藏书中对苏勒的记载寥寥无几,但是在一份二十年前绘制的地图上却明确标注着苏勒的位置,地处遥远的漠西深处,常年有商队穿过大漠来给辽国和云桑的商铺供货。 “这个也太危险了吧?”星纹不住的抽着冷气,听她说完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瞪着眼睛道:“你这样冒然的带着大家出来,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二十年前北燕还没建国呢,无论游历的客商还是撰写笔记的文人,可都不会关注一个野蛮无知的未开化部落,更不会关注雪峰山一带的荒蛮之地。所以说,根本不知道从盛宁出发去往苏勒到底有多远,是吧?” 朝容点了点头道:“没错!但是这可以粗略计算呀!从盛宁出发到斡尔达草原大概有一百里。咱们一天就赶到了,因为这是第一天,大家都精神百倍,和普通行军的速度差不多。不过往后应该就会慢了,能达到五六十里就不错了。穿过草原的这条路有三百六十里,咱们可能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不会那么慢吧?草原上地势平缓,日行百里应该没问题。而且这才出发,哪有这么快就疲惫的?”星纹反驳道。 朝容哼了一声道:“你可以试一试每天骑马,看你能走多久。” 星纹愣了一下,扁了扁嘴低下头不说话了。 朝容继续道:“斡尔达草原边界是大片荒野,我在北燕的地方志里看过,都是这两年新编的,应该不会有多少误差。那片荒野迄今为止还无人居住,所以咱们可能需要露营。” “要走几天呀?”星纹有些担忧的问道。 朝容想了想道:“如果途中没有强盗劫匪之类,两天就可以渡河了。” “沉沙河上游?”星纹问道。 朝容点了点头,道:“是的,书中记载,那一段水势平缓,而且是燕辽的国界线,所以两岸都有驻兵,咱们渡河时还可以补些水和粮。” “那就是说,渡过沉沙河就到了辽国境内?咱们是要从辽国去往苏勒?”星纹又问道。 朝容点头道:“只能如此,因为北燕前往苏勒道路不通,以前也没有人去过,我可不敢带着大家冒险探路,万一全军覆灭了怎么办?” 星纹噗哧笑了一下,道:“我发现你懂得好多呀!比起以前那个满腹愁怨哭哭啼啼的呆美人,我更喜欢现在这个见多识广有勇有谋的丑公主!” 朝容没有说话,缓缓抬手从指缝间望着莹白的月光。夜风悠悠而过,脚下的长草婆娑起舞,沙沙的声音伴着远处的虫鸣和歌舞,这一切都如梦如幻。 在深宅大院和高楼之巅呆的太久了,久到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原野里的风声和野花清甜的芬芳。 “你在想什么呢?”星纹侧过头问道。 朝容想了想道:“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哦,你是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殿下吧?”星纹狭促的笑了一下,道:“你不会真的想要当个替代品?” 朝容不知道她跟慕容归的关系,更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么,这种无聊的话她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是星纹这种古怪的语气让她觉得有些好玩,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道:“莫非你在嫉妒我?” 星纹像是被蛰了一下般猛地一震,结结巴巴道:“哪、哪有,我会嫉妒一个影子?真可笑。” 朝容不由得笑出了声,道:“你尽管逞口舌之利吧,是与不是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还有啊,我清醒着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星纹暗暗斟酌着她的话,似有所悟,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次日一大早众人收拾齐整再次出发,果如朝容所料,第六天下午才终于穿过斡尔达草原。 慕容哈齐从第二天就开始使性子,他大约没怎么出过远门,也没有过行军打仗的经历,所以这才走了几天就开始叫苦不迭。 朝容后来被他吵得不耐烦了,便拿出慕容翟钦赐的手令,命人将他送回去。慕容哈齐顿时有点傻眼,那几名侍卫虽然是达奚人,一路与慕容哈齐交好,但毕竟是奉了慕容翟的命令,路上要听朝容指挥,当即也不敢抗命,刚摆了个架势慕容哈齐就急得大叫起来。 朝容自然不能把他真的送回去,毕竟她心里明白,这个王孙是慕容翟特意安排到她身边的。所以她也只是作势吓唬吓唬他,然后就适可而止了。 既然他嫌骑马太累,朝容就打发他坐到了装着行李的板车上。慕容哈齐虽然百般不愿,但为了不被送回去丢人,还是乖乖的爬上了拉行李的车…… 六月十六日傍晚,众人在斡尔达草原的边界扎营休息埋锅造饭。 朝容与北燕的额尔邦和云桑的冯继塘围坐在一起研究接下来的线路,慕容哈齐一瘸一拐的跟着星纹去捡干柴了。其他人打水的打水,淘米的淘米,都各自忙开了。 暮色四合时,原野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风住雨息 六月十九日,离开斡尔达草原已经三天了,但是这片荒野好像无边无际,始终走不到尽头。 到了下午,天色越来越阴沉,空气也变得窒闷难当。朝容下了马车出来透气,看到头顶乌云密布,还不到申时,但是四野仿佛已经笼罩在了幽暗的暮色里。 “公主,看情形怕是要下雨了!”冯继塘牵着马赶了上来,愁眉苦脸道:“这四下里要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可如何是好?” 朝容环顾四周,尽是荒芜的原野,除了低矮的小山丘连草都没有,更别说大树房屋之类。 “眼下最要紧的倒不是躲雨,”朝容打量着周围的地形道:“我只怕雨越下越大,冲坏了路咱们可如何前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不知道要困到什么时候!你瞧,这片土地上根本没有草木,一旦大雨来袭,满地都是泥泞,车马根本无法行进。” 冯继塘以前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自然很是焦急,道:“那咱们快马加鞭往前赶,看看天黑前能不能找到落脚点?” 朝容摇了摇头,道:“无论咱们跑得多块,也跑不出这片天空笼罩下的大地。你瞧,”她指了指后面,那些马匹不知何时都变得暴躁不安起来,不停的嘶叫着,让人心里更加烦躁,“就连马儿也没有力气跑了吧!” 额尔邦跑了过来,道:“公主,怕是要下雨了,怎么办?” 朝容大声道:“大家都下马,不要再前进了,先找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想办法把车子推上去。” “既然要下雨了,应该快点走才对,为什么要停下来?”慕容哈齐从行李车上跳了下来,不满的嘟囔道:“不懂就不要瞎指挥,到时候害的大家都淋雨了,你就满意了吗?” 朝容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继续道:“要是有人觉得不妥,尽可以自行往前。顺着这条大道一直往西就能到沉沙河畔,哪儿有大军扎营地。但我不知道前路还有多远,而且天色这么暗是否还能辨得出方向。” 说话间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天际滚过一声惊雷,大家都吓了一跳。随行的马儿受惊,开始变得狂乱不堪。 “快把披风解下来给马蒙住眼睛和耳朵,”朝容大声吩咐道,“快点,要是马受惊撇下我们跑了,那咱们就只能背着行礼用两条腿走到河边了。” 随行队伍中也有老江湖,顿时反应过来各自去忙活了。 雷声一阵接着一阵,浓墨般的天空霹过一道道雪亮的闪电。大家此刻都已忘记了牢骚,一起牵着马赶着车往前面道边一处石滩上走去。 朝容和星纹一起推着马车,额尔邦和齐大勇费力的牵着马尾随着她们。随行的四名北燕侍卫率先赶了过去,将马系在一棵枯树上,跑回来帮着推行李车。 一行人顺着斜坡终于将车子推上了丈许高的石滩,一个个都累的气喘吁吁。 朝容揉着酸软的腰直起身道:“还不能休息,来几个人把行李和干粮都搬到车厢里,其他人去捡些柴禾,实在找不到干草也行。快快快!” “那我们坐哪里?”星纹抱怨道:“这些帐篷铺盖什么的放进去车里就满了。” 朝容道:“我们淋雨没关系,但是这些东西要是湿了,咱们恐怕比淋湿更糟糕。”她说着俯身进去拿出了一个包袱,道:“你们各自留一间暖和的衣服,不然都放进车里了到时候不好找。” “走,谁跟我去捡柴?”额尔邦擦了把汗问道。 两名北燕侍卫跟着他去了,冯继塘和另外两名侍卫过来将行礼一件件的堆叠进了马车车厢。东西还没放完,噼里啪啦的雨点就当头砸下。他们忙抖开一张巨大的油布遮在马车上方,四角都用绳子扎进,不至于让风吹开。 捡柴的抱了两捆少的可怜的柴草过来了,朝容让他们将柴草堆在车子下。 雨越下越大,大家都撑着伞围着马车站成了一排,明明还是夏天,但却都冷的直打哆嗦。 星纹跟朝容挤在一起,牙齿打着颤道:“咱们难道只能这么淋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朝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现在只能等雨停了。” 可是雨越下越大,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停。到后来大家都站不住了,围着马车蹲坐下来。幸好这片石滩颇高,所以并未积水,雨水都顺着斜坡流了下去。 几名北燕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叽里咕噜的咒骂着。唯独那个齐大勇却似乎一点儿都不沮丧,反而悠哉悠哉的从怀里摸出一只短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欢快的笛声在凄风冷雨中跳跃,倒是让人一时间忘了此时的处境。但是慢慢的雨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然遮住了笛声。齐大勇只得作罢,有些悻悻的收回了短笛。 朝容站起身来,很是费力的举着伞想要走到斜坡那边看看水势,但是起身还没走几步手中的伞就给吹翻了,她还没来得及捡起,那把伞便被狂风卷走了。 “公主,这是要干什么?”冯继塘举着伞匆匆奔过来给她遮住雨,大声问道。 此刻大雨如倾,地面上早已积满了水,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砸的水面满是坑。一眼望去,简直如同绵延不绝的湖泊。朝容一边哆嗦着一边指着底下道:“不知道沉沙河距此有多远,方才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如今漫天的雨水更不可能看清。冯大人,你觉得这种雨势如果下一晚上,水能不能涨上来?” 冯继塘苦笑道:“公主太抬举臣了,专司水利的官员才懂这些啊!您还是先回来吧!” 朝容也没有办法,只得叹了口气瑟缩着被冯继塘送回来钻进了星纹的伞下。 入夜后,雨还是未停,幸而大家都留了件御寒的厚衣服,虽然依旧挡不住入骨的寒意,但聊胜于无。 “我一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慕容哈齐抱怨道:“冻饿交加满身疲惫,要是能洗个热水澡睡在温暖的床铺里,不吃饭也行啊!” “小王爷还是忍忍吧,属下以前跟着老国主打仗,这种苦根本不算什么。不就是一夜风雨吗?我们在漫天冰锥子里照样行军,粮草供应不及时树皮干草甚至冰雪也吃。” “只要能活下来,那就是幸运的。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最后都没剩几个。唉,小王爷您还是知足吧,咱们如今这状况算好的了!” …… 慕容哈齐一抱怨,其他几个侍卫纷纷开始念叨起往事。对于达奚人来说,没有上过战场简直是一种耻辱,所以他赶紧闭嘴不敢再发牢骚了。 所有人都是冻饿交加疲倦至极,只是别人都忍着没有说出来而已。 朝容和星纹轮换着撑伞,裹着外袍睡了一觉,耳畔嘈杂的雨声络绎不绝,这一夜漫长的可怕。期间断断续续停了几次,可是过不了个把时辰又开始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朝容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醒了过来,此刻雨势一边小了,但是大家却发现浑浊的泥水已经漫上了斜坡,距离她们聚集的地方不到一丈。四野里一片汪洋,此刻这座石滩仿佛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 “哎呀,早知道会被困在这里,不如连夜冒雨前行,说不定已经到了呢!都怪你,出的这什么鬼主意?”慕容哈齐急的直跺脚,指着朝容怒道。 朝容阴着脸道:“或许已经到了,也或许早就被洪水淹了。那么大的雨,方向都辨不清?能走多远?万一马受惊了、车子陷入了泥坑里,你打算怎么办?若是水性好,但是可以游过去。” 慕容哈齐怒不可遏,但这种情形下也不敢闹脾气,毕竟一起解决眼前的困境才最要紧。 “我们可都听可汗的才让你领导的,朝华公主,现在这种情形,除非有两艘船,不然咱们根本出不去。”一名北燕侍卫有些不耐烦道。 “就算有船也不行,水这么浑,底下高低不平,很容易搁浅。”另一个人道。 朝容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走到最高处极目远眺,但是天色有些昏暗,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星纹将湿答答的头发拢到了脑后,愁眉苦脸的走过来道:“现在该怎么办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等!”朝容咬了咬唇道。 “等天晴水退?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星纹有些绝望道。 到了中午,雨虽然停了,但是天上的浓重的阴霾还未散去。 慕容哈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见雨停了,忙俯下身从车子底下扒出潮湿的干草树枝要生火做饭。 “别动!”朝容忽然冲过来将他一把推开,随后将那些柴草又塞了回去,厉声道:“这些柴不是让你做饭的,是留给咱们救命用的。” 慕容哈齐不明所以,爬起来跟她争执不休。 这下子几个北燕人都看不过去了,纷纷上来指责朝容,现在饥寒交迫,大家都是满肚子的火,没说几句便都来气了。 “你现在让我生火做饭就是救我的命,旁的以后再说。”慕容哈齐仗着人多势众,再次扑过来要去抢柴。朝容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慕容哈齐只觉得浑身酸软,整个人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哀叫了一声缓缓委顿在地。 朝容放开了他的脉门,抬手点了他的昏睡穴,道:“既然忍不了,那你还是睡一觉吧!” “喂,你对小王爷使了什么妖法?”几名北燕人又惊又怒,不由得大叫道。 “你们省点力气吧,”一边的星纹笑嘻嘻道:“我们这位公主自幼便得高人传授,会的歪门邪道比你们能想到的还要多。” 那几人怒目望向了星纹,星纹耸了耸肩道:“要死一起死,你们怕什么?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怕。” “我没把他怎么样,就是让他睡一会儿而已,免得被他闹腾的烦,”朝容道:“你们要是真关心他,就给他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吧!” 那几人寻了块略干燥的地方,扑了几层衣服,把慕容哈齐抬了过去。 朝容一直站在高处的枯树旁仰头望着天空,大约到了午时,漫天的乌云渐渐散了,头顶碧空如洗,浮云如飘絮。极目远眺,依稀可以看到西边地平线上一片灰影。 “好了,终于等到了。”她有些欢喜的跑了下去,从马车底下抱出潮湿的柴草,找了处空旷的地方开始生火。 “公主这是做什么?”冯继塘不解的走了过来问道。 朝容笑吟吟道:“当然是向河边的驻军求救啊!” “河边驻军?看得见吗?”冯继塘一脸雾水道。 “先前自然看不见,但是如今却可以了。”朝容回头指着那边的枯树道:“你站那里瞧瞧看。” 冯继塘依言走过去引颈观望,却什么也看不清。其他人不明所以,也都跑过去朝远处瞧,有些眼力好的依稀能瞧出些许,有些则什么也看不见。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而朝容自幼更是目力极佳,所以她几乎能看到模糊的树影和营寨。如今正好是西风,她燃起篝火后,火势虽然不明显,但由于柴草都是潮湿的,所以烟气很大,袅袅升到半空,顺着风向朝远方飘去。 此刻大家也都明白了过来,都上前帮忙添柴加火。 “为什么不早点生火呢?雨不是早就停了吗?”星纹蹲在一边,不解的问道。 “雨虽然停了,可是那会儿天阴的厉害,乌沉沉的云层密布,咱们的火再大也不能跟烽火台比吧?所以只能等天彻底晴了,咱们再开始生火,那才明显呀!”朝容解释道。 “公主此计甚妙,”齐大勇不住的赞叹道:“如今天气晴朗,视野开阔,站在瞭望塔上一眼就能看到原野上升起的烟火。若是方才那天色,恐怕柴火烧完也瞧不清楚。” “但是咱们都没有去过那边,所以不清楚驻军营地有没有瞭望台。这火还得多生一会儿。”朝容道,“要是实在柴草不够了,那就只能将衣服什么能烧的都烧了。” 众人此刻已经没有了异议,虽然水势退了很多,可是满地泥泞,除非有人来救援,否则凭他们几人根本走不了多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金风玉露 沉沙河边的援军在天黑前赶到了,虽然水位下降了,但是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地泡了一天一夜早已泥泞不堪,数十人一起推着三辆车淌过及膝深的泥水,等终于走上泥沙路时已经亥时了。 大家虽然早就疲惫不堪了,但总算看到了希望,所以又都精神振奋起来。将车厢里的行李搬出来后,朝容和星纹终于有了休息的地方。其他人能骑马的继续骑马,不能骑马的便将马匹交给前来接应的士兵带着,去坐后面的板车了。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到达河边时天已经快亮了。按照规矩女人不能进军营,所以便在军营外面的小树林边搭了帐篷,让朝容和星纹休息,另外派了士兵在附近值守。 朝容和星纹都是两宿未睡,早就疲惫不堪,匆忙洗漱了一下吃了些东西,便回到帐篷换了衣服倒头就睡。 众人在这边休整了两天,好在并无人生病,所以第三天就继续上路了。 由于那场雨太大,以至于冲垮了河坝,这几日士兵们都在忙着重修加固。所以说起来也是凑巧,那日正好有一队人马外出巡视汛情,正好看到了荒野里升起的浓烟,后来循着方向赶来,这才将助他们出了困境。 这日护送他们渡河的正是那日去营救的百夫长,朝容上车前跟他道过谢,顺便问了一下对面辽军的驻将是什么人,百夫长回答说是辽国威武上将军的两名侄子…… 朝容面色微变,辞别百夫长后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车。 “你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对劲啊!”马车缓缓启程,星纹放下窗帘,转过头好奇的问道。 朝容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更多的却是未知的惶恐。 因为对岸驻军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她数年不见的两位表兄。 程家虽然是将门世家,但是越到后来人丁越是稀薄。舅父程曦那一代只有兄弟俩,大舅父早年驻守连云山,在与贺拔流亡残部的战斗中牺牲了。 程曦一直未婚,但却将兄长的两个儿子视如己出,抚养长大。朝容比他们小了两三岁,幼年时经常一起玩闹。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也都开始习文练武,少不得天天求着程曦要参军,后来实在拗不过,便让他们在军中历练。 朝容一直以为他们还在上京,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竟然跑来驻守边境。 一日离家一日深,这两年她已将家园远远抛在脑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然而此刻,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就在对岸,可能片刻之后就会看到,她不由得心潮起伏,再难平静。 程至刚和程至勇都是心直口快的武夫,如果他们看到她的时候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都会被其他人觉察到的。 她最为苦恼的是两年来孙定没有给她送来只字片语,而处于重重监视下的她也不敢更打探任何有关西辽的事情。她不知道当年的事孙定究竟怎么跟家里说的,更不知道舅父和表兄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星纹很是纳闷的望着愁肠百结的朝容,打趣道:“我可是很少见到你有这种天快塌了的表情。” 朝容叹了口气,掀开帘子朝外望了一下,道:“咱们即将进如辽国境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面纱系上,又用簪发的发针别好,整了整衣襟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星纹眨了眨眼睛道:“对面是不是有你害怕见到的人?” 朝容不由得苦笑道:“我已经想不出来如今还有什么人是我害怕见到的。” 星纹再说什么她便不作声了,慢慢调整着思绪,将心底的紧张和激动尽可能的压抑了下来。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交谈声,双方说的都是通用语,所以朝容和星纹都听得懂。是北燕的士兵跟西辽的士兵交涉。 很快的,马车继续前行。朝容双手合抱放在胸前,压着越来越急的心跳,她已经听到了辽兵说要带他们去见守将。 虽然燕辽并无战事,但是要过边境还是要通过重重审查,所以他们的通关文牒必须递到最高负责人手中,随行人员也需要核实后才能放行。 “喂,你怎么这么紧张啊?”星纹有些好笑,拿手指戳着她的肩膀道。 朝容拨开她的手道:“我第一次出远门呀,肯定会心慌的。” 星纹不由得笑了,得意洋洋道:“还真看不出来呀,这点小阵势就吓成这样了?” “那你不怕?”朝容反问道:“万一辽国这边不放行,把我们当奸细全都抓起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星纹笑道:“就算这样,我也有把握可以逃出来。”她摸了摸脸蛋,朝她飞了一个媚眼,笑吟吟道:“武力不管用的时候,兴许我还能试一下美人计呢!这一点公主恐怕有些勉强吧?” 被她嘲笑容貌丑,朝容可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脑中闪过娇俏妩媚的星纹对程家两个愣头小子使美人计的样子,忍不住笑的前俯后仰…… “呃……”真是喜极成悲,笑的太厉害扯动了脸上的伤疤,顿时疼得眼泪汪汪,咝咝咝的直吸冷气。 这下轮到星纹笑的不能自抑,忙不迭的喊着这就是报应。 经过这一番玩闹,朝容心里的紧张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 马车再次停下时,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星纹忙掀起帘子跳下了马车,然后扶朝容下车。 朝容抬起头,看到一座光秃秃的荒山,山腰处搭着数十座军帐,想必此处就是辽国边军的驻扎地吧! “左将军就在上面,你们跟我来吧!”一个辽国将官招手道,众人也都下马,将车队留下,跟着那人往前走去。 绕到山脚下后便有一条数尺宽的小道映入眼前,道边靠山的位置竖着几名旗帜,黑色旗帜上绣着金色的猛虎,正是西辽的象征。 朝容等人随着那名将官沿路上山,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士兵值守,如此行了两刻钟,就见眼前开阔平坦起来,众人这才发现山壁上有好几个巨大的洞口,而方才远远看到的军帐,都是搭在洞外的。 由于山势的关系,只有走上来才能看到这些洞穴,而且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人们自己凿的,那些洞口竟然有数层,如同高楼一般,却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情景。 周围把手的辽兵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顿时都提高了警惕,朝容自然不敢再东张西望,跟着那将官一直走到了前面一座最大的军帐前。 “各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那人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身先进去了。 朝容心跳又加快了,不知道此次能见到程至刚还是程至勇?或者哥俩都在?她最后一次去上京便是程曦告诉她身世那次,两兄弟都在军中,所以并未得见,仔细算算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了。 “左将军请各位进来!”不一会儿那名通报的将官出来了,掀开帘子道。 朝容走在最前面,星纹在她身侧陪同。然后是慕容哈齐、额尔邦和冯继塘、齐大勇、四名北燕武士。 帐内极其宽敞,应该是平时开会的地方。正中摆着一张大方桌,桌上摆着一方巨大的沙盘。 最里面一座绘着猛虎下山的屏风前设有一张座椅,两边各站着两名军士。一名文官模样的人走过来迎接,将众人带了过去。 朝容不敢抬头去看座椅上的人,施礼后从星纹手中接过文书呈上并说明了来意,其他人也都依礼参拜。 那名文官接过她手中的通关文牒送了过去,她耳畔传来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你们是燕国国主派往苏勒的?嗯,这里边记载共有十个人,”那人默默看了一遍,合起来道:“请诸位自报一下身份吧!” 文牒上对每个人的身份特征都有仔细说明,按理说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客随主便,既然别人这么要求,众人也不敢含糊。 朝容率先走出来,拱了拱手道:“在下朝华,见过将军!” “把头抬起头,”座上那人缓缓道:“云桑的朝华公主是吧?这上面说你右脸有伤疤,能否揭下面纱?” 朝容心头慌乱,却又不敢流露出来,缓缓抬起头道:“小女面貌丑陋,唯恐惊扰到诸位。若是将军不信,可派人随时查验。” 数年不见,她几乎已经认不出眼前铁甲鲜明、坚毅俊朗的程至刚。边关的风霜洗礼让他变得更加健壮伟岸,面容早已褪去了当年的稚气和青涩,但是眉眼和轮廓还有亲切熟悉的影子…… 他见朝容这么说,便也没有强求,道:“也好,那就一会儿让孙长史代为验看吧!” 那名文官躬身道:“是!” 慕容哈齐走了出来,单手抚胸行礼道:“小王慕容哈齐,是大燕国可汗第五子慕容撒乔正是家父。” 程至刚打量了他一番,颔首道:“原来是慕容小王爷,失礼。” “将军客气了。”慕容哈齐虽然骄纵跋扈,但是一踏上异国的土地,顿时变得谨慎低调起来。 随后便是冯继塘、额尔邦等等,最后是身材玲珑、娇俏妩媚的星纹。 “奴婢星纹,是朝华公主身边的随行宫女!”她福了福身盈盈一礼,款款上前道。 不知为何,在她抬起头看到那个容色端正、神情刚毅的年轻男子时,忽然响起在马车里同朝容说的玩笑话,心头顿时一颤,面上浮起了两抹绯红。 程至刚见她神色有异,眼中不由得闪过几丝困惑,但是那少女艳若春花、美目流转,而且语声清脆娇嫩,身姿娉婷袅娜,多看一眼都让人心旌摇荡,哪里还敢再去细看,忙收回眼神点了点头道:“不错,与文牒上所说一致。” “如今形势虽然不好,但燕辽之间并无战事,燕国的使者来到辽国境内,我们理当款待。”他转向身边那文官吩咐道:“孙长史,烦请你将这些贵客带下去休息,等到腕上右将军回来了,我们再设宴接风。” “是!”那人躬身领命。 朝容等人也忙谢过并告辞,跟着那孙长史缓缓退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近水楼台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背后程至刚有些激动的喊道:“站住!” 朝容猛地回过头去,看到他已经离座起身,大步走了过来。众人都满面惊疑,很是不解的转过了身。 程至刚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略微欠身道:“抱歉,诸位先走吧,本将想留这位云桑公主说几句话。” 他虽然语气温和,但是态度却是不容置喙,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先行离去。 朝容缓缓转过身,藏在袍袖中的手掌微微发颤,掌心里满是冷汗。 她低下头道:“不知道将军留下小女,是为了什么事?” 她不知道舅舅有没有跟他们说过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孙定怎么带的话,朝华该不该知道朝容的身份以及她的亲族?她该不该听到过眼前之人的名号? 所以她很是为难,生怕一开口便说错话令他起疑。 程至刚微微叹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柔和的色彩,道:“方才看到公主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好生熟悉,很像我一个故人。” 他不知道?朝容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朝华和她是姐妹的事。朝容的心里瞬间便有底了。 她缓缓抬起头,有些纳闷的望着他道:“故人?” 程至刚点了点头,苦笑道:“是呀,我也真是糊涂了,呵,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朝容心头凄然,缓缓垂下了眼睛。 他忽然顿了一下,问道:“此刻帐中无人,公主可否掀开面纱,让我看一下你的脸容。”他有些激动道:“我很好奇,连背影都如此相似的人,会不会长相也一样?” 朝容心里暗暗叫苦,虽然面泛为难之色,但是程至刚却似乎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就这么目光凛凛的逼视着她,等她自己摘下面纱。 如此沉默的对峙了良久,朝容还是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道:“既然将军执意要看,那就得罪了。”她缓缓抬起手掀开了半边面纱,露出伤痕斑驳的右脸,眼中闪过不易觉察的戏谑。 “啊!”程至刚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将军,怎么了?”帐外的士兵大声问道。 “没事!”他忙稳住心神应答道。 朝容徐徐放下面纱,躬身道:“实在是抱歉,让您受惊了。” 程至刚忙摆了摆手,面上有些尴尬,道:“没、没有,是我自己要看的。” 朝容在心里得意的笑了,垂眼瞥了瞥他一尘不染的靴子。这一路都太紧张了,竟然忘记了这家伙有严重的洁癖。 小时候她和程至勇为了捉弄他去抓蚯蚓、青蛙、毛毛虫甚至泥鳅等,每一次都把他恶心的要死。真不知道这样的人从军后怎么过来的? “将军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她说着便想赶紧出去,留得愈久愈遭人起疑,她可不敢再耽搁。 “本将军现在正好没什么事,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如我送你过去吧?”他很客气的问道。 朝容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何况就算她出去了也不知道其他人被送往何处了,便欣然应允。 程至刚陪着她走出了营帐,沿着平坦外面宽广的大道往前走去。 这里简直就是一片天然的巨大平台,远远可以望见玉带般流过原野的沉沙河以及河边高地的军帐。 程至刚一路所过之处,巡守的士兵都一一上前拜见,看得出来他在军中颇有威望。朝容一面在心里琢磨着,一面暗暗打量此处古怪的山势。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狭窄的隘口,两边把守的士兵出来见礼,程至刚问道:“孙长史将北燕的客人送往何处了?” 其中一名士兵道:“回将军,他们往上面去了。”说着指了指头顶的方向。 程至刚点了点头,领着朝容走了过去。那是一道狭窄的阶梯,弯弯绕绕走了十来丈后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天然门厅。门口自然也有士兵在巡守。 朝容此刻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应该是他们刚过来时看到的山洞上层。 进了门廊后,便是一道丈许宽的长廊,一边是凿着采光孔的洞壁,一边是装有门窗的房间。 朝容惊讶的问道:“这里是你们的客房?” 程至刚笑了一下,道:“对,也可以这么说。这座山里有无数这样的房间,大小不一,可以同时住很多人。而且易守难攻,若是军粮储备足够,两万人的军队守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 朝容脑中闪过刚进军帐时桌子上摆的沙盘,应该就是沉沙河南岸的地形吧!可是匆匆一瞥没有仔细看,想想还真有些遗憾。 “刚才我已经回答了公主一个问题,现在公主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样才公平吧?”冷不防前面的程至刚回过了头,朝容正在走神,差点就撞上去。 “呃,”她忙收住脚步,抬起头道:“将军有什么要问的?” “那个……你们一起的那个宫女,也是云桑人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朝容忍俊不禁,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当然是!” 从方才在帐中时她就看出些端倪了,没想到他憋了一路就憋出这么一句?原本因为他还会趁热打铁多问些星纹的问题,没想到他并没有再问,而是唤过一名士兵送她回房,然后转身走了。 是夜,程至刚命人杀猪宰羊设接风宴,虽然军中伙食并没有多么丰盛,但是新鲜的时令蔬菜瓜果却是一大亮点,还有美酒和辽地的特色菜,也算是极其丰盛了。 席间程至勇也回来了,原来他白天率兵出去巡查南岸的堤坝去了。此处驻兵便是由他们两兄弟负责领导,程至刚官拜左将军,程至勇官拜右将军。虽然名号听上去很响亮,但是地方将领论实权和威望自是无法跟朝中的武官相提并论。 觥筹交错之间其乐融融,算是宾主尽欢吧!但是朝容席间却有些失落,她已经隐约察觉到燕辽关系不同寻常,不像普通邦交,她甚至有些怀疑燕辽之间应该有过秘密结盟。 很久以前朝华说过的话又在耳畔回响,成州深居辽国腹地,云桑和北燕打仗的那几年,她从未去过边境,根本不知道战况如何,也不知道辽国究竟是真正的保持中立还是暗中出兵相助北燕? 从一开始朝容就很抵触这个问题,也刻意回避不去想。可是现在她感觉那个问题又再次摆在了面前,她若要助云桑,那自然会与北燕为敌,或许有一天也会站在故国的对立面。 “哎,你怎么了?”见她满腹心事闷闷不乐的样子,星纹忍不住凑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问道。 “没、没什么。”朝容回过神来,她坐在末席的暗角里,即便没有戴面纱,也没有什么人去关注。原本一个人喝着闷酒,后来不知怎么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竟走了神。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喝酒的?”星纹忍着笑,小声道:“那个右将军盯着你看了半晌,你都一点没有觉察到吗?” “什么?”朝容吃了一惊,忙坐直身体抬起头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正座上的程至勇一面与左右应酬,一面不动声色朝这边的暗角望了过来。 偌大的厅中虽然有数盏大灯,但是有光的地方自然有暗影,这个宴会本就是辽国向燕国尽地主之谊,所以有慕容哈齐出风头就够了,她如今的身份本就尴尬,自然也不想趟浑水,便一直坐在暗角里。 但她却忘了,于是刻意回避越会引人注意。 她慌忙低下头,以手支额躲开了程至勇的视线,压低声音道:“那个人还在看吗?” “没了,他跟旁边的左将军交头接耳的说悄悄话呢!”星纹道。 朝容正与抬起头来,却听星纹又道:“哎呀,两人一起看向这边了。”朝容心里越发慌乱,而且此刻酒气上头开始有些晕乎,顿时急得脸都红了。 却听星纹声音微微一边,有些紧张道:“他们走过来了,天呐,公主,你是不是跟他们有什么过节啊?从过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不对劲了。完了,离你只有几步了,听到了脚步声了吗?” 朝容心跳如雷股,虽然满堂欢笑,但是身后的脚步声还是无比清晰的传了过来。怎么办?如果他们过来,那么按照礼数她不可能捂着脸坐在这里,必须要起身相迎呀! 可是一旦她站起来,就算整张脸都是伤疤,眉眼总是熟悉的吧?毕竟一起长大,他们怎么可能会看不出一点端倪?就在她急的抓耳挠腮时听到身后程至刚的声音,“星纹姑娘,一会儿吃完饭有没有空啊?” “啊?我?”然而是星纹惊讶之极的声音和慌忙站起身时衣裙摩擦的声音。 朝容突然有种想要捧腹大笑的冲动,这还真是报应不爽啊,刚才那臭丫头还在那里幸灾乐祸,现在轮到她自己发窘了吧?但是一想到那两兄弟还在后面,她便立刻抑制住了激动,佯装喝醉的样子一手扶额遮住了左脸,哼哼唧唧的摸索着酒杯继续喝。 看来他们一定很久没有回过繁华富庶的上京了,所以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看到个美人就稀罕的不行了。真的好想亮出身份好好取笑一番,这种憋屈的苦闷真是挠心挠肺。 星纹大概也怕被她取笑,所以早就走到一边说话去了。 酒宴结束后朝容就开始装醉了,星纹好说歹说费尽了力气才把她扶回了房间,大约是她装的太像,所以星纹竟然没有识破。但是刚一关上门就放手了,然后拖着腿把她拽到了榻前。 朝容暗自想着,看来以后可得留意,说不定哪天真的昏迷了,这丫头还不知道对她做出什么事呢!既然要装就要装到底,她就默默躺在冰凉的石头地面心里默默数数,终于等到她溜出去了,这才爬起来更衣就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以静制动 朝容睡了一觉,醒来时听到星纹回来了,正蹑手蹑脚的走过来。 她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吓了星纹一跳。 “黑咕隆咚的怎么不点灯?”朝容问道。 “你、你醒了?我这不是怕点了灯扰你睡眠吗?”星纹嘀嘀咕咕道。 朝容打了一个呵欠又躺了回去,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笑了一下,道:“不会真去施展你的美人计了吧?” “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口无遮拦?庄重一点好不好?”星纹急的想打她,却又不敢,只得忍了回去。 悉悉索索脱了鞋子换上睡衣在她身边躺下,犹豫着道:“就是随便转了转而已。” “随便转转?”朝容忍俊不禁,道:“这荒山野岭的能去哪里?总不会去山下军营了吧?难道那两位将军居然为了你肯坏了军纪?就不怕士兵们说闲话?” “我才不想去军营呢,那有什么意思?”星纹哼了一声,道:“他们就是带我在这山上转了转,嗯,去看山洞了。” “看山洞?”朝容有些好笑道:“你们还真是……别有情趣啊!”她在心里暗暗叫苦,程家兄弟这样是无法博取美人芳心的。哪有大半夜带着姑娘钻山洞的? “我跟你说,可漂亮了。”星纹感慨道:“简直如梦如幻,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能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那座山洞特别大,像一座巨大的广场,还有迂回曲折的长廊和天然桥梁,底下是暗流和水潭,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听他们说,下雨的时候洞内就有流水,有的地方还有小瀑布。” “那巨大溶洞有三层,每一层都能容纳数千人。洞里的石笋如同擎天巨柱,还有巧夺天工的石钟乳和嶙峋的怪石,他们在倒挂的石钟乳里放置了灯,灯光照在洞壁上映的周围无言李素娥、光彩夺目,实在太美了。”星纹感慨道。 朝容有些好奇,睡意渐消,忙追问道:“哪里啊?在哪里?这座山里居然有溶洞?” 星纹忙不迭的点头道:“当然有,我还骗你不成了?就在后山呢,不过绕来绕去的我也记不住路了,反正走了挺久,而且又是晚上,要是我自个儿找的话肯定找不到,因为路上暗哨很多。辽军在在那洞里存放着兵器和粮食,咦,你说这么机密的事他们怎么放心带我去看啊?” 朝容此刻终于明白了之前程至刚问她星纹是否云桑人的事,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道:“因为他们都是傻子呀!” “哎,你这样说别人可不好呀!”星纹有些不悦道。 朝容哼了一声道:“他们以为你是云桑人,而且又是被北燕俘虏的,当然不会忌讳了。如今辽国人可不把亡国的云桑遗民放在眼里,他们无论交好还是提防的那都是燕人。” “嗯,有道理。也可能是他们看我这么娇弱的小女子,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吧!”星纹笑嘻嘻道。 朝容冷哼了一声道:“我要是跟他们说你是北燕梁王麾下的密探,恐怕他们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星纹吓了一跳,慌忙转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道:“你不能出卖我,我虽然是殿下的人,但我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朝容拨开她的手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你告诉我,他们两兄弟都跟你说什么了?而且,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星纹想了想道:“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说带我出去玩,我肯定很乐意,何况就算他们心存歹念我也不怕,我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然后我们就爬了半天的山路去看溶洞了,他们还向我打听过你……” “我?”朝容心头一紧,缓了缓神问道:“打听我什么?” “当然是问我你长什么样子呀,他们说看你的形容举止和背影有点像他们的表妹。我还以为他们的表妹失踪了还是怎么的,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但他们却含含糊糊的说没有,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吧,我看他们的样子挺伤心的,就不好再问了。”星纹道。 虽然只是偶尔的提及,朝容心里还是紧张了半天。他们起疑很正常,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以他们的性格,应该不会再放在心里了。她轻轻舒了口气,慢慢放下心来。 星纹继续道:“我们只是从此路过又不会久留,既然性情相投交个朋友也不错呀!我就是这么想的,对他们并无恶意。所以你可别害我,到时候朋友做不了事小,还要被当成居心叵测的奸细,那就太倒霉了。” 朝容闷声道:“好!快点睡吧,明天休息一天查查线路,后天一早就走吧!” 星纹一听心花怒放,道:“好啊,我还以为明天就要走了呢!” 朝容心中感慨万千,竟是再无睡意。星纹的话半真半假,令她实在琢磨不透,也不知道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有心提醒程家兄弟留意,但一来自己如今的身份实在不好说话,二来既然已经答应了星纹,自然不好再从中作梗,万一是他们真的只是朋友而是她误会了怎么办? 儿女情长的事,从来就是最让人头疼的。她连自己的事情都弄不好,哪里还有资格为别人着想呀? 想到殷玉尘,她不由得自嘲笑了笑。两年之期已近,他说过等离开梁王府后就会来找她,以后也跟着她。可是他身份不明,一旦与她过于亲近定然会被北燕朝廷注意到,如果查出了他是顾园的人或者与西辽的关系,事态只会越来越复杂。 可是她也想要跟他朝夕相处,但那似乎只是奢望。前路漫漫,云遮雾绕般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一点她很清醒的知道,那就是她近几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考虑婚嫁之事。 殷玉尘已经暗示甚至明示过好几次了,他一直想跟她成婚,想让她随他回顾园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或者他留在她身边守护她。 他在慕容归身边呆的久了,耳濡目染也学到很多东西,他是顾若云的儿子,生父据说也是一代人杰,所以算是有慧根的,只是自幼与世隔绝沉迷武学,或许顾若云觉得人太聪明了不好吧,若以让他得以一直保持赤子之心。 若他一辈子都在顾园,这样的性情倒也无可厚非。可他一旦入世,这种心性就有些危险了。 朝容知道,直到现在他依然善恶不辨,是非不分。对人的信任和忠诚都是盲目的,无论是之前对顾若云还是后来对慕容归。 关于盛宁城神秘刺客之说由来已久,虽然出动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都是出奇制胜、扭转乾坤。以前她对慕容归有偏见,甚至曾担心他会因私怨迁怒殷玉尘,但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至少殷玉尘没有在她面前抱怨过,甚至对他很是尊崇。 如今殷玉尘在梁王府她倒是越来越放心,因为她愈发信任慕容归,觉得他能给殷玉尘良师益友般的引导,而这些无论顾若云还是她都无法做到。 可是他离开梁王府后该何去何从?这一点最让她困扰。王城里能够牵制她的一个俞贵妃已经够了,她不能再让慕容翟抓住其他把柄。她这么翻来覆去的想着,后来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次日,朝容等人请了军中熟悉附近地形的人一起探讨接下来的路线。星纹跟她打了招呼,便跑出去跟着程至勇骑马去了。 程至勇让人专门给她找了一副紧俏的轻甲和头盔,星纹简直乐坏了,这一路她都想骑马,可实在不便,只得闷在马车里,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还没上马就觉得整颗心都飞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骑马呀?”她换好衣服跑到了给她准备的骏马前,激动难抑的轻抚着马鬃道。 程至勇朗声笑道:“这个凭感觉吧,你虽然长得娇美如花,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绣楼闺阁中的婉约淑女。对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家公主应该也是个高手吧?” 星纹嫣然一笑,轻飘飘的纵身跃上了马背,试了试缰绳道:“右将军眼光还真不错,我家公主自幼就跟着宫里的大内侍卫学功夫了,骑术剑术都了得。若非如此,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敢领队冒这种险?” 程至勇赞许的笑道:“你们云桑姑娘可真了不起啊!对了,我今天要走五十多里,你行不行?” 星纹扬眉一笑道:“行啊,当然没问题。我好久没练过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她环顾四周并未看到程至刚,不由得问道:“你大哥没来吗?” “他要留守军中处理很多事,在外巡查一般都归我管。”程至勇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道:“他就是怕你嫌闷,所以特意让我带出出去逛逛的。” 被人窥破心事的星纹很是窘迫,幸好偷窥两边的护耳遮住了半张脸,才不会被人看到面上的羞涩,“那还啰嗦什么?走呀!”她脆声道。 程至勇大声道:“出发!”一马当先奔出了围场,星纹紧随其后,随行士兵们也打马跟了上去。 他们一起去视察了修建堤坝的工地,后来又去了西辽边境的北防线,途中在河边一片草地上用饭,虽然只带了干粮和清水,但是士兵们去打猎抓鱼,所以午饭挺丰盛的。 星纹喜欢听程至勇说话,他跟她讲许多辽国的风土人情以及他们在边境的生活,但是他讲述最多的还是程至刚。这就像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大家都默默的从中寻找想要知道的东西。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一行人在山脚下下马,星纹揉了揉酸疼的腰,抬头望着辽阔的天际道:“今天真是太开心了,下回要是有机会我要把公主也带上,我想她一定也喜欢出来骑马打猎。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射猎,我晚上回去问问。” “哈哈哈,当然欢迎了。你们回来的时候还得从此经过,到时候就多留几天,如何?我大哥一定很开心。”程至勇朗声笑道。 星纹有些不好意思,摘下头盔理了理凌乱的鬓发,道:“他开不开心,你怎么知道?” 程至勇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道:“你要是不信的话,自己去问他!” 星纹大步跟了上去,道:“好啊,那我一会儿就去问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千里之行 比心动来的更快的是离别,次日一大早,程家兄弟在山下送走了北燕的使团。 “大哥,影子都看不到了。”程至勇忍着笑,抬手在程至刚面前晃了晃。 程至刚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看不见,还用你说?什么时辰了,还不出去干活?” 程至勇挑眉道:“你这卸磨杀驴跟谁学的?用不上了就想立刻把我支开?” 程至刚懒得跟他胡搅蛮缠,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我现在要去忙后山布防的事,还要写奏章,没功夫跟你瞎扯。” “什么叫瞎扯呀?我这也是正儿八经的事。你说,那姑娘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呀?”程至勇赶上来问道。 “此去苏勒,千里迢迢,而且要穿越大半荒无人烟的沙漠,能否平安归来,全看他们的运气。至于多久,这个我可说不准。”程至刚默默道。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程至勇不解道。 “我昨晚就留了,但是她非要跟她家公主去,我也没有办法!何况这本是忠义之举,我又怎能强行干涉?”程至刚道。 “好吧,那你就慢慢等着吧!”程至勇嘟囔道:“反正我家小葵等我两年了,也不介意再多等两年。”说着转身去忙了。 程至刚有些好笑的回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这家伙还不是撺掇着想让他早点成婚,这样才能轮到自己呀! 若是以前的话,他定会觉得荒谬。毕竟缘分这种事哪里说的准?可是那日在中军帐中看到星纹,顿时心头一震眼前一亮,恍惚中有个错觉,仿佛他来到这荒凉的边境便是为了等待与她相逢! 他相信无论前路有多艰难,她都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他就在此等着,这一等便是半年。 沉沙河南岸气候要比北岸温暖湿润,所以即便是冬天,也甚少会出现大雪封山等情况。 十二月中旬,眼看着年光将近,催要军饷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还是未见上京那边的回应。正当大家忧心如焚时,西北边的大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 原本都以为是朝廷派来的使臣,还没准备好出去迎接,就见值守的士兵匆匆奔来禀报,说是上次路径此地的北燕使者回来了。 原本围在一起的军将们都悻悻的散了,只有程家兄弟带着几名副将迎了出去。 他们当初走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但这次回来却是满载而归。远远望去,竟似有十几辆车。为首的当然是趾高气昂衣饰华贵的慕容哈齐,一见西辽守将迎了过来,忙跳下马背上前见礼。 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朝容和星纹下了车,随行人员也都纷纷下马过来见礼。 原本的十人如今只剩八人,少了两名北燕侍卫。但却多了十余名陌生人,看样子有西域那边的苏勒人,也有云桑人。 “看这样子,公主因该是完成了使命吧?我们在此先恭喜了。”程至刚努力将视线从边上的星纹脸上收回,对朝容拱了拱手道。 “承您吉言,”朝容忙回礼,笑着道:“可惜这才完成了一半。”寒暄过后,朝容便将那十余人的介绍给了他们,原来都是在苏勒认识的。有当地的棉花种植园主人,也有去采办货物的云桑客商。 朝容还沿路采集了很多礼物,代表北燕呈送给他们以示友好,当然星纹私下里也准备了小礼物。大家顶风冒雪跋涉千里,虽然疲惫不堪,但是终于到了歇脚地,自然也就精神好了许多。 像过来时一样,他们又被安排到了当初所住的山洞里。 朝容睡到半夜一摸身边空荡荡的,不由得笑了一下,心里竟有几分羡慕起来。外面虽然风雪弥漫,但是这洞窟挖的很深,冬暖夏凉,本就适宜居住,所以一点儿也不冷。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来,隐隐的风声穿过气孔在外面的长廊中回荡。如今两年之前已到,不知殷玉尘人在何处?也不知道顾若云有没有去接他,更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此番虽然路上波折重重,也算惊险,但幸不辱命,甚至可以说大有收获。沿路所经之地和她预备的路线图稍有差池,不过每到一处都已经命人重新记录了。 外面传来轻细的脚步和窃窃私语声,应该是星纹回来了。朝容忙躺了回去,怕令她尴尬只得佯装睡着。大约是依依惜别吧,磨蹭了片刻才听到开门声。 她原本以为星纹的心在慕容归身上,否则无法理解她的忠心,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她想错了吧!她也曾担心星纹另有所图利用程至刚,但是这一路从她的言行来看,到不像是做戏。 一行人在此滞留了三天,等到风住雪息天气晴朗后便决定告辞。但并非所有人都渡河北上,而是兵分两路,一路沿原路渡河返回,一路往东南,穿过被北燕占领的大片云桑疆土,前往云桑曾经最富庶的永嘉城。 据说那是云桑沦陷区唯一保存完好的城市,也是各国商人的交流中心。以前在盛宁的时候消息闭塞,对于外间一无所知,到了苏勒遇到天南地北的客商,这才了解了很多当今天下的形势。 慕容哈齐早就厌倦了漫长的旅途,所以再不愿跟着朝容跋山涉水去永嘉,自告奋勇带客商和货物先回盛宁。 朝容自然乐得清闲,将幸存的两名北燕侍卫分了一个给他,额尔邦不愿跟随慕容哈齐回国,想和朝容继续游历,其余几人也都不愿回盛宁。 那些从苏勒一起过来的客商中有携带货物的五人愿意前往盛宁,朝容便让他们跟着慕容哈齐,并写了封信托他交给国相慕容邑。 众人与十二月下旬在沉沙河畔分道扬镳,朝容带着星纹、冯继塘、额尔邦、齐大勇及六名云桑客商等一起往东南而去。 越往前走天气越暖,风雪越小,然而却也越发荒凉。等他们穿过西辽东边的边境线后,竟然再也没有看到过比鹿鸣镇更繁华的地方。 十二月底,众人经过云桑东北边境的重镇净沙堡,但是入眼处只见一座坍塌了一半的巨大堡垒,周围的高墙早已残损不堪,砖石瓦砾混着泥土如同起伏的山峦般堆积在眼前,早已覆盖了一层荒草。 领队的云桑客商在此停了下来,站在道边默默致哀。朝容也下了车,走过去仰头望着天际那片青灰色的巨大阴影。 沉沙河的支流绕过城北,带来了大片淤积的泥沙形成了广袤丰饶的田野,河水至此变清,净沙堡也因此得名。全盛时期,此处有十万驻兵,闲时务农战时为兵,经过数代人的经营,早已将荒凉的原野变成了边境第一重镇。 她曾在书中看到过净沙堡的全貌和城中部署,但是如今映入眼前的却只有数百年前云桑开国时的荒芜和凄凉。山河广阔,但四野凄哀,荒芜人烟。当年燕云之战,净沙堡作为云桑第一道国门,其惨况可想而知。冯继冯继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默默的红了眼睛,低声叹道:“十年前微臣奉旨前往边境,监督西辽和云桑榷场贸易,虽然当时已开通互市多年,但民间依旧有走私战马和铜铁的。朝廷为此震怒,派了十余名户部官员前往视察。那个时候的净沙堡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是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样貌,实在是令人心痛。” 朝容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子莫名的愤恨。痛恨毁灭,应该是人之常情。北燕战火所到之处,尽是毁灭,无一新生。可是恨归恨,队伍中有燕人随行,她自然也不好表露情绪,面上依旧不动神色,走回去下令启程继续前行。 她心情低落,星纹自然也看了出来,便不敢再同她玩笑逗趣,默默陪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天黑时他们已经远离了净沙堡,来到一座破败的村庄前。 领队的几人因为是否进村而起了争执,毕竟冬日酷寒,若是进村的话兴许还能找到可以避寒之处。但有人认为荒村野店久无人住,还是不要进去为好。万一遇到疫病或野兽等如何是好? 后来为了稳妥起见,朝容还是决定不进村,就在村外的老树下扎营并生火做饭。 晚上留了四人轮番值夜,其他人都先去歇息了。 到了后半夜寒风呼啸,外面的篝火熄灭了。朝容一觉醒来正眼望去,只见灰茫茫的一片。暗夜里似乎有奇怪的声响,她猛地坐起身来。 “怎么了?”星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惊醒过来。 朝容示意她噤声,抓起衣服匆忙穿上。星纹不明所以,但也急忙将外衣穿好。 悉悉索索之声越发明显,忽听帐外传来一声怒喝,“来者何人?” ‘嗖’的一声划破长空,忽见一支羽箭穿过帐篷射了进来。朝容和星纹不由得尖叫了一声,外面也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隔壁帐篷睡着的几人想必都醒来了,正吆喝怒骂着出去查看。 朝容连忙起身,掀开帐门匆匆奔了出去。 只见随行众人举着火把正聚在一起,而他们的帐篷已经被数十个黑影包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敌暗我明 “什么人?”朝容急问道。 “公主,您先进去吧!”冯继塘将她护在了身后。 便在此时,那些黑衣人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朝容下意识的一摸腰畔,恍然间想起已经多年不带兵器了。 正在大家六神无主之际,忽见额尔邦高举双手奔了出去,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齐大勇和那名北燕侍卫也大声应和,对方忽然就放下了弓箭。 那些黑衣人齐齐后退了十余丈,从中走出三人与额尔邦交谈。 朝容恍然大悟,他们说的应该是达奚古语,以前在国相府的时候偶尔也听到过。 额尔邦带着那三人急急走了过来,一边向众人解释一边让朝容拿出慕容翟的手令。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是北燕在本地的驻兵,听到探子回报说有不明身份的人路过此地,所以连夜赶来检查。 当得知他们是北燕朝廷暗中派出的特使时,那些人才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而大家也因此才知道,即便在这片荒原上,也潜藏着无数燕兵暗中监督着过往行人。 但是大家也从那些北燕巡防军手中获得了签署的文书,可以在这片荒原自由通行。此后一连数日,所到之处几乎都是荒原和废墟,路途艰辛,他们所携带的干粮也渐渐用尽。 这一日行至永乐城遗址南边的大道上,可以遥遥望见西南方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那是云桑中部最大的平王山,也是五岳中最有名的中岳,云桑版图的核心,帝都紫薇城和陪都天凰城便分别坐落于平王山以南,一左一右拱卫着那座雄伟壮丽的高山。 即便隔着千里平原和崇山峻岭,云桑人的亡之思依然如火般炙烤着心房。他们满面哀恸的讲述着这片大地曾经的辉煌和繁荣,心里的怨恨和悲愤已经超越了对北燕的忌惮和恐惧,所以即便额尔邦等人在场,也丝毫不顾忌。 朝容始终默不作声,静静的聆听着,也不发表任何观点。以往她在盛宁听了太多粉饰太平的华丽辞藻和冠冕堂皇的歌功颂德,因为她只是个旁观者,所以并没有切肤之痛和刻骨的仇恨。 但是这一路走来,满眼尽是荒凉和凄哀,云桑史书中所描述的繁华壮丽早已不复存在,她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哀痛,不知道是同情、悲悯还是愤怒或者仇恨。但她依旧在自己的立场上挣扎着,不过心里的天平却朝着云桑偏向了许多。或许每一个正义人士的心里,都会有对侵略和暴虐的控诉和仇视吧! 因为天色不早了,所以大家开始商量在何处扎营。几名北燕人死活不愿在永乐城遗址的附近留宿,据说那座城当年闹瘟疫,死了数万人,始作俑者当然是北燕的军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自然有些心慌,声称这是不祥之地,会有死灵作祟,所以执意不肯留下。 但是众人都已精疲力竭,不愿继续前行,只想在大道边扎营过夜,等明天继续上路。两拨人为此相持不下,朝容走下车,望着西边渐沉的暮色道:“少数应该服从多数,若是你们不满意的话,那就先行离开,我们明天随后便会赶到。但是如今四野茫茫,而且天快黑了,你们即便加上车夫也才五个人,真要冒险独自前行探路吗?” “公主,您是奉可汗之命行事的,不该背弃大燕国,向着这些云桑人。”额尔邦有些不悦,出声警告道。朝容有些疲倦的笑了一下,道:“大人若是这样想,那我也没有办法。”她挑了挑眉道:“即便永乐城曾经瘟疫盛行,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你们究竟再怕什么?” “达奚人天生受神灵眷顾,不会惧怕任何邪灵妖祟,”那名一路随行的北燕侍卫愤愤道,但是接着话锋一转,有些无奈道:“可是我们唯独害怕病魔降临,就连英明神武的不死战神鲁王殿下都败给了可怕的病魔,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 朝容微微一震,当年清嘉在狱中说过的话重又在耳畔回荡,她约莫明白了些许,心头顿时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你们若是执意要离开队伍,那我也没有办法。” 额尔邦等人踌躇良久,最终还是背着行囊举着火把沿大道先走了。 其他人开始忙着搭起帐篷埋锅造饭,朝容和星纹帮忙洗碗淘米。吃完饭后天已经彻底黑了,四野茫茫,帐前的篝火愈发显得明亮耀眼。朝容虽然疲倦,但却毫无睡意,便自告奋勇第一个守夜。反正每人一个时辰,她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星纹不放心,要留下来一起,朝容拗不过,便由着她了。 大伙儿都进帐篷去休息了,便只剩下他俩围坐在火堆前烤着手。 “公主,你真的没有觉察到不对劲吗?”星纹瞟了眼茫茫的夜色,隐约可见远处的废墟里有绿幽幽的萤火闪动。 “你想说什么?”朝容靠在车轮前,脑袋枕着双手幽幽道:“难道绝迹了数年的瘟疫还会再传播?或者原野上有亡魂死灵游荡?” 星纹微微打了个寒颤,撇了撇嘴道:“大晚上的,你千万别乱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朝容眨了眨眼睛道:“你会怕?呵呵,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实力呢!” 星纹有些不好意思道:“您可千万不要高估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快要过去了。夜色如墨,无星无月,不知道何时两人突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远处传来簌簌之声,像是有鸟类从高空飞过。 朝容抬起头去看,夜空里忽然传来一阵猫头鹰的叫声,那声音有些古怪,虽然已经渐渐远去,却还是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们老家有传言,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星纹忽然搓了搓手臂,低声道:“因为猫头鹰笑的话,会死人的。” 朝容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烦乱,本欲开口反驳,却忽然欲言又止,朝星纹使了个眼色,星纹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暗夜里响起轻细的脚步声,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人出没,实在太过诡异,莫非是野兽?朝容心里一惊,暗暗摸索着握住了一根树枝。星纹也提高了警惕,眼睛虽然盯着火堆,但却屏气凝神听着那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便在此时,两人不约而同都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星纹抬起头,看到朝容旁侧的车厢边飘过来一股轻烟,还没来得及示警就见她双眼一翻‘咚’的一声歪倒在地。 星纹正欲站起身,但是双腿一软轻呼了一声扑倒在地。 暗夜里忽然涌出十余个黑影,瞬间便将她们团团围住。那些人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随后有人扑过来拿绳子将朝容和星纹捆起来塞到了马车底下,然后开始四处翻腾她们的行李。 朝容睁开眼睛,看到星纹正鼓着腮帮子气哼哼的望着火堆边跑来跑去的腿脚。周围这么安静,想来帐篷里睡着的人都被迷晕过去了吧? 外面愈发嘈杂,那些人不仅翻出了他们仅剩的粮食,还从帐篷里找到了大家随身行囊里的金银细软。从声音来判断那伙人应该都是十来岁的年纪,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朝容抿着唇悄悄挣开了绳子,抬起头看到星纹也已经捆缚自己的绳子解开了。两人对望了一眼,默默的爬出来站在马车前。 朝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咳嗽了一声,道:“今晚可是难得的热闹呀!” 那些人猛地回头看到她们安然无恙,顿时吓得尖叫一声挤成了一团。 果然没有料错,都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恶臭味。星纹皱了皱眉,掩着鼻子道:“你们这些小贼究竟是什么人?” “呸。你们这些燕狗有什么资格骂我们?”为首那个眼神阴郁瘦骨嶙峋的少年猛地将怀中的财物掷在地上,恶狠狠道。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将手中抢到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帐篷里忽然起了骚动,就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大喊道:“不好了,有强盗……” 那人刚跑出来就看到外面堵着十几个黑影,顿时怒不可遏正欲扑上去的时候,最后那个少年猛地转身扬起手中雪亮的短刀朝他砍去。 朝容惊呼了一声,想要过去相救却已经来不及了,她距离帐篷有十余丈,之间还隔着火堆和那一群身份不明的小贼。就听的一声惨叫,那人猛地往后跌去。 电光火石之间,星纹纵身一跃从斜刺掠过去将那受伤的客商护在身后,反手一掌劈退了那名还欲砍杀的少年,怒斥道:“你们这么有血性,怎么不去闯北燕的军营?在这里偷袭云桑的客商算什么本事?” 但是那些人不由分说全都拔出了兵器,有短刀有长剑甚至还有折断的长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废城之外 朝容有些好笑,道:“这些人交给我就行了,正好舒展一下筋骨。”她话音未落便已经拔地而起,轻而易举便夺过了一把长剑,垂目望着剑身的斑驳痕迹,道:“你们的兵器,都是捡来的吧?” “要你管?看招!”为首那少年怒斥一声,扬起手中的弯刀朝她砍来。朝容笑着道:“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我今天倒想看看你的脾气是不是配得上你的本事。” 那少年怒目圆睁,率领其他人拼命围攻,朝容回过头道:“星纹,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如果昏迷着就给他们喂些水。” 此言一出,那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朝容冷笑了一声,手中长剑呼呼生风,一边招架着这些毫无章法的进攻,一边道:“你们这些下三滥的手法,连江湖宵小都不屑于用。” 她虽然习得了顾若云的清风归云剑,但是此刻对手身份未明善恶未分,而且都是些十来岁的孩子,所以怎么也施展不开,生怕真的伤到了他们,所以只守不攻,但是如此却很费力气,而那些少年虽然武艺不精,但一个个却是生龙活虎招式狠辣,尤其是为首那个满面戾气的少年,更是招招致命,恨不得将她立刻斩与刀下。 如此缠斗了约莫一刻钟,她心里渐生怒意,冷冷道:“你们再不退下,可要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达奚人的走狗,谁要你假慈悲了?”其中一个少年啐了一口,猛地合身一扑抱住了她的脚,朝容当即大吃一惊,一边挥剑格挡其他人的进攻,一边想办法脱身,可是还没等她抽出脚,便忽然感到小腿肚上传来钻心的疼,她当即咬牙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放开我!”她怒吼了一声,但那少年却死死咬着丝毫也不肯松开。 其他少年顿时欢呼着扑了过来,朝容握紧了手中剑,正欲下杀招时,忽听得夜空里传来‘嗖’的一声,接着就见眼前爆起一团血雾,原本围攻攻来的人都尖叫着退开了。 朝容这才发觉死咬着她的牙齿放松了,那颗乱蓬蓬的脑袋上插着一支羽箭,猛地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那些原本还凶神恶煞的少年忽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窜,只听的惨叫声连连,原来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三名高大的黑衣人,皆是全副武装,如砍瓜切菜般追杀着那些逃入黑夜的少年。 星纹奔了出来,看到她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不由得暗叫不好,刚跑过来却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当下吃了一惊,爬起来道:“公主,你是不是受伤了?” 朝容摇了摇头,捂着小腿吸了口气道:“不要紧。”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暗夜里不断回响。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星纹疑惑的问道。 朝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突然有三个神秘人冒出来追杀那些来路不明的小贼,我真的不知道这片荒野里究竟潜伏着多少人?” 星纹站起身,将那具尸体拖到了一边,反手拔出了脑袋上的羽箭,走到火堆前仔细看了看,抬起头道:“是北燕巡防军的暗探,这些人遍布各地,行踪不定,专门捕杀反抗他们的云桑遗民。” 朝容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火堆前,道:“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要靠北燕人保护?” 星纹将那支羽箭扔进了火堆里,走过来给她除去鞋袜看伤,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下不去手,又怪得了谁?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最后一次。云桑人会骂你是北燕的走狗,北燕这边却会觉得你心向故国。呵,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做?” 朝容没有说话,星纹继续道:“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当年你可是自投罗网的。” 这一夜注定无眠,那些中了迷香的客商也都纷纷醒了过来,虽然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却依旧吓得不轻,大家都围坐在火堆前,再也没有人回去睡觉了。 天快亮时大家收拾行囊准备拔营离去,冯继塘在往车里搬搭帐篷的工具时却看到车轮边有血迹,他不由得警惕起来,拿过一根竹竿挑了挑车厢里的麻袋,看到一只脏兮兮的手露了出来,他微微一震,不由得惊呼出声。 正在套马的一名客商听到响动过来查看,两人一起搬开麻袋,竟然看到那里藏着一个昏迷的孩子,瘦小虚弱,身量尚未长足,约莫十岁出头的样子。 朝容和星纹听到大家议论,也匆匆过来查看。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俱都明白过来,想必应该跟昨晚那些人是一伙的。但是打斗的时候她并未注意到,也许这个孩子躲在一边并未参与? “看看他怎么样了?”朝容道。 冯继塘将他提起来翻过身,探手摸了一把鼻息,又在身上查看了一番,回过头道:“公主,他还活着,不过身上挨了两刀失血过多所以昏迷了。” “这就是昨晚偷袭我们的那帮小鬼中的一员吧,”一个矮矮胖胖吊着胳膊的大汉走了过来,骂骂咧咧道:“咱们且莫多管闲事,仍在这里就行了。要不是朝华公主和星纹姑娘,咱们这帮人可就都着道了。这些小畜生看着年纪小,但是心肠歹毒着呢,谋财害命不在话下……” “大家怎么看?”朝容抬头望了眼聚过来的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众人先是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全都望向了她,冯继塘开口道:“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朝容道:“高见不敢当,我就是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不如将他救活问个究竟,然后再做打发也不迟。如果我们将他丢在此处不管死活,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使他们偷袭在先。可是咱们路还长着呢,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谁也不敢说。” “依属下看,这帮小鬼可不简单,小小年纪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废墟周围存活已经是奇迹。昨晚的事属下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是也听几位兄台和星纹姑娘转述过,属下觉得他们应该是受人指使,也就是说暗中还潜伏着我们不知道的危险。”冯继塘道。 “可是,照冯大人这么说,咱们应该处于别人的监视中,那么路上突然多了一个人,他们肯定会轻易察觉。还有,北燕那几个人还在前面等着呢!”有人提出质疑,道:“这可如何交代?恐怕咱们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会起疑心的。” 朝容想了想道:“你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北燕这边好说,额尔邦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我有办法让他信服。当务之急是处理一下周围的尸体。” 此刻天已经亮了,远远便可看到不远处荒野中的伏尸。 “我想等咱们离去后自然会有人前来检查,为了以防万一,暂且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带走了一个人。”朝容解释道。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其中一名客商走出来道:“这种事情以前我们也做过,不管怎么说都是云桑人,就算尽一尽同族之谊,也该为他们收尸。” 这人话音刚落便有两人走了出来,自愿协助。 一时间大家都纷纷站出来表示赞同,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方圆一里的尸骸收捡到一起,为了防止被野兽和乌鸦啃食,又找来干草和木柴堆积起来就地火化,然后掩上土,做了一方坟冢。 朝容的心情很是沉重,将那些染血的兵器一一插在坟头。虽然她并不信鬼神之说,但心里还是默默的祈祷,若是真有来世,希望他们能生在太平年间。 再次上路的时候已是中午,前行了一个多时辰就看见道边古柏下护着的额尔邦等人。他们已经等了半晌,还采集了果蔬之类,打算一起用饭。众人再次汇合,想到昨夜之事,都不由得感慨万分。 朝容腿上虽然包扎了,但是行走时还是有些疼。她咬牙下了马车,跟额尔邦等人打过招呼后便去后面看那个受伤的孩子。他的伤势并不严重,虽然失血过多,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朝容和星纹走过去后,看到他正悠悠转醒。 但是他刚一睁开眼睛便往衣服里摸索,一边警惕的缩成了一团。 星纹笑嘻嘻道:“你的破镰刀早就被我扔了,别找了,什么也找不到。” 那孩子转动着一双黝黑的眼珠子满怀恐惧和愤恨的盯着他们,朝容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那些少年的眼神,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或许真的是我们多管闲事吧!” 星纹嫣然一笑道:“反正也不晚啊,一会儿咱们吃过饭走的时候,把他丢下车就行了。” 那孩子一听到吃饭两字忽然坐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瞪大了眼睛四处搜索,喉咙里嗬嗬的嘶吼着,忽然朝她们伸出了双手,原本凶恶的神情已经变成了可怜兮兮的祈求。 朝容看他瘦骨嶙峋有气无力的样子,便去拿了一块窝窝头递给他道:“我们的粮食也不多的了,你省着点吃。” 那孩子刚一接过,便狼吞虎咽般的猛啃起来。很快就噎的直翻白眼,星纹忙拿过水囊递给他道:“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不急,没有人会抢你的东西。”朝容拉起星纹对那孩子道:“我们先过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一会儿再告诉我你们究竟受何人指使,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说完便拉着星纹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黄雀在后 吃饭的时候说到昨夜之事,大家都是心有余悸,尤其是额尔邦等人,更是讳莫如深。甚至在启程后也不愿走在装载行李的板车旁边。 “达奚人胆子那么小啊?”星纹放下窗帘,有些好笑的低声道:“昨晚他们要是在的话,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家伙,”朝容低头抚了抚小腿肚,皱眉道:“我的腿到现在都还疼呢,要是再迟一步怕是命都难保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我难道看着像北燕人的走狗吗?” 星纹想了想道:“他们应该在暗处跟踪了许久,看出来大家都听你指挥。而且能在这里畅行无阻的,肯定有北燕军队庇护。这样一来,自然是杀你没商量。” 朝容叹了口气道:“他们其实也杀不了我,只是我下不去手而已。” “你这种无谓的仁慈只会害了自己,”星纹皱了皱眉,抱怨道:“摆正你的身份吧,你在心里怜悯别人,别人可不会对你手软。一旦拿起了刀,哪怕老弱妇孺,都该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我要是你,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可是……”朝容有些哑口无言,默默道:“但愿以后不要再遇到云桑人与我为敌。” 星纹‘噗哧’一声笑了,道:“从你踏上这片土地,就该想到这种后果。不过呀,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朝容也笑了,道:“我真是太感动了。” “那你现在是否相信,我已经彻底为你所用了?”星纹歪了歪头,笑问。朝容摇头道:“这个另当别论。” 第二日黄昏时来到了一处破落的村庄前,远远看到有炊烟升起,众人都是大喜过望,忙派人前去探查,并与居住在此的村民换了蔬菜和粮食,虽然都是些粗茶淡饭,但却是这几日来最新鲜可口的。 由于同行的云桑客商出面,大家终于找到了借宿的地方,不用在野外扎营了。 这片村庄规模挺大,朝容和冯继塘沿着大道转了转,却发现原本可以住几百户的村子,大半已成废墟,而且十室九空,据说由于战火蔓延导致田地损毁牲畜流失,青壮年大都外出逃难,留下来的都是些年迈的老人和孤弱的幼童。 “冯大人,你看到这样的情景,有何感想?”朝容一边往回走,一边望着灰茫茫的夜色道。 冯继塘叹了口气道:“或许一开始踏上云桑的土地时还满心慨叹和震撼,但是如今见的多了,却也有些麻木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侧过头望着朝容,忽然问道:“公主莫非有什么打算?” 朝容苦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她垂下头踢起一颗小石子,叹了口气道:“我不过很痛惜而已,北燕只知掠夺却不懂经营,让这幅员辽阔的大地变成荒原,城镇变成废墟,以至无数云桑子民四处流亡,朝不保夕。而咱们在盛宁为奴数年,却不见朝廷有任何建树,恐怕对于北方人来说,早已忘记了碧灵江畔的朝廷吧!” 冯继塘也是满眼痛憾,道:“公主说出了微臣心中所想,但不知您有何良策?” 朝容无奈道:“我也是一筹莫展,但是这一路所见所闻愈发坚定了我的心志。国家大事我帮不上忙,但是别的方面却是可以尽力的。”说到这里,她顿时有些精神焕发,道:“盛宁的坊市一定要建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能让更多的云桑人有饭吃。贺拔人能做大的事,难道云桑人会做不到?” “公主有此决心,臣万分感动,定当竭尽所能助您完成心愿。”冯继塘有些激动道。 “我对那些具体事宜一无所知,到时候自然少不得要依靠冯大人,如此就先谢过了。”朝容拱了拱手道。 冯继塘忙躬身回礼,道:“这些都是臣分内之事,公主不用客气。” 朝容便也不再客套,开始与他商议接下来的事宜。再过两日会到达凤凰山,凤凰山下是远近驰名的凤凰集,过了凤凰集再走六天便会来到此行的目的地永嘉城。 听说凤凰山匪患横生,多是亡命之徒,过往客商深受其害,苦不堪言。但是北燕在搜刮一空后早就放弃了抢占的无用土地,而且北燕大军驻扎在永嘉城和永平城之间,与望海山下的游龙堡对峙多年,根本无暇剿匪,也对骚扰云桑遗民的匪患视而不见。 但是山下的凤凰集却是去往永嘉城必经之路,听说那里鱼龙混杂,但也不乏奇人异士,聚集着无数的各国游民,是北方最有名的法外之地。 云桑历399年,北燕天元5年一月中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游民中享有盛名的凤凰集。见惯了荒凉和死寂,突然一下来到这个繁华热闹之地,大家似乎都有些不太习惯。 凤凰集是一座巨大的村寨,来往客商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他们沿着大道在西门外停下,朝容掀开窗帘朝外看去,只见外面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过往行人的服饰都是杂乱无章,有云桑样式的也有西辽和北燕的。 车队在寨门外停下,为免节外生枝,随行众人都已将北燕有关的东西藏了起来。由那几名云桑客商与盘查的人交涉,并将随行人员一一上报,按照人头交钱,这才得到了进去的文牒,并可凭此住店。 进了寨门之后,主街更是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两人从车窗往外望,看到外面店铺林立、酒旗飘飘,而且丝竹管弦、歌舞升平,让人浑然忘却如今身处乱世之中。 马车继续往前走,拐了个弯后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朝容和星纹忙起身,将坐榻上的木板掀起,一个黑黝黝的脑袋冒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正是那日被他们所救的孩子,经过这几日的休养,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既然你什么也不肯说,那我们也没有办法。”朝容耸了耸肩道:“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这里人多眼杂,到时候把你悄悄放了,也不会有人注意。不过以后是生是死,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们真的愿意放我离开?”那孩子似乎有些震惊,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们。 星纹忍俊不禁道:“不放了你还继续供养啊?我们可没有多余的粮食。比起你的同伴们,你算是幸运多了。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是既然生在乱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能捡回一条命可不容易,以后好自为之吧!” “那你们到底是不是达奚蛮子的走狗?”那孩子似乎有些动容,却还是咬着牙恨恨的问道。 朝容有些不耐烦起来,冷笑道:“你自己的身份只字未提,凭什么知道我们的身份?”她顿了一下,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晃了晃道:“既然你这么有兴趣,那就不妨告诉你,我们正是北燕的特使,奉国主之命来办事的。” “你疯了?”星纹大惊失色道。 朝容徐徐收回令牌,撇了撇嘴道:“反正到了永嘉,咱们的身份还是要揭晓的,早一步晚一步有何区别?再说了,如今北方大片土地早已沦陷,成为了北燕的属地,咱们作为北燕特使,在自己的地盘上行走干嘛要遮遮掩掩?那些躲在暗处的鼠辈又能怎样?” 那孩子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义愤填膺道:“我们云桑不会灭亡的,总有一天皇帝陛下会率军北上,收复失地,迎回太上皇。” 朝容忍不住失笑道:“年轻人有梦想还是好的,那我祝愿你早日实现吧!” 不知不觉中又拐过了几条街,外面开始热闹起来,隐约听到迎来送往之声,想必是到了可以住店的地方。 “看来你也不耻与我们同车,那就等一会儿我们下车时你自己溜下去吧!”朝容挑了挑下巴道。 星纹没有说话,此刻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 马车在街边停下,早有店伙涌上来接待。朝容和星纹下了车,那个孩子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滑下来钻过人群消失在了街角。 朝容握了握星纹的手,低声道:“看你的了,小心一点。” 星纹扬眉一笑,道:“放心吧。”说完匆匆转身追了上去。 凤凰集最大的客栈是丹凤园,高阔的门楼外车水马龙,富商巨贾往来不休。一行人在店伙的带领下进了大门,入眼就见丈许高的门厅外挂着偌大的红灯笼,给清寒的夜色带来几分暖意。 绕过门厅进了园子,只见围墙内遍植高大的凤凰树,亭亭如盖,气势恢宏。而园中的建筑更是飞檐叠嶂、楼宇重重,哪里是客栈,简直像是高官富户的府邸。 那些云桑客商大都来过,所以跟店伙说话可以应对如流,并且要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单独院落。店伙见是熟客,自然也不敢诓骗,便老老实实的将众人带过去,安排好一应车马货物后,便下去准备饭菜了。 “怎么不见星纹姑娘?”大家准备回房的时候冯继塘才发现朝容一个人,忍不住问道。 朝容笑了一下道:“她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所以出去转了,说是想买一些姑娘家用的东西。我已经吩咐过店伙了,一会儿她回来自然会被带过来的。” 冯继塘不疑有他,便告辞退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凤凰山寨 即使他们的住处较为偏僻,可是夜间依旧能听到丝竹和欢笑之声,应该是别的地方有人在举办宴会。朝容灭了灯,但一直未睡,静静的坐在窗前等着星纹的消息。 大约过了寅时才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她忙披衣而起,开门走了出去,看到一个店伙带着星纹走到了院门外,见她开了门忙告退离开了。 “快进来!”朝容将星纹拉进院子关上了门,随后带着她匆匆进了房间,点亮灯后将提前备好的吃的拿了出来,一边去倒水一边问她事情办的如何。 星纹坐在桌前喝了口水,匆匆吃了些东西一边擦着汗一边道:“幸不辱命,我跟着那个小家伙出了凤凰集,又追了两个多时辰,虽然他什么也不肯招,但是这下子却有点眉目了。” 朝容忙坐过来一叠声问道:“那他到底去哪里了?你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星纹吁了口气道:“还好,我一路都很小心。”她压低声音道:“我跟着那小家伙进了凤凰山,一路追到了山寨外。因为天太黑而且那里暗哨挺多,所以我没敢贸然进去,就悄悄回来了。” 朝容有些惊异,道:“这么说,那晚袭击咱们的人跟凤凰山的贼匪有关?” “这个我不敢确定,但是那小家伙对此处地形非常熟悉,我一路磕磕绊绊没少受罪,可是他却如履平地,而且进山寨时对暗号也很熟悉。想来是经常来往的。”星纹道。 朝容想了想,道:“若真如此,那么他们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但是这里的底子没有摸清,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传言归传言,但我真不相信凤凰集会是法外之地。既然北燕连永嘉和永平都控制着,怎么可能真的对这里不管不顾?” “你的意思是说,凤凰集表面上杂乱无章各行其是,但背后却是北燕掌控?”星纹道。 朝容点了点头道:“我甚至怀疑,这丹凤园真正的主人就是北燕指派的。这种情况下,还是以静制动吧!现在太晚了,咱们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商量。” 星纹本就疲惫不堪,便起身告辞,到隔壁房间睡觉去了。 如今星纹安然无恙的回来,朝容便也放下了心,沾上枕头没多久便睡着了。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她暗暗察觉到了异常,但就是怎么也醒不了。终于挣开迷雾般的重重束缚醒来时,果然看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头脑依旧一片晕眩,双手被反剪捆在背后,周围冷飕飕的,她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手指往后摸索了一下,触到一根硬硬的木桩。继续摸索了一下,竟然触到冰冷柔软的手指,“星纹?” 朝容一惊,不由得出声唤道,但是并无人应答。她努力转过头去,果然看到星纹被绑在木桩的另一边,此刻还没有醒过来。四周空荡荡的,好像是一座简陋的营帐,透过帐幔只能看到微弱的天光,想必不是中午便是黄昏吧! 她低下头看到地上铺着陈旧的蓝灰色地毯,地毯上的浅黄色绣纹已经磨损的看不清楚了。她又抬头望了一圈,发现搭建帐篷的龙骨都完好无损,弧形的帐顶平滑紧绷,连褶皱都很少。 她脑中灵光忽然一闪,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渡过沉沙河去西辽军帐中拜会程至刚的情景,那应该是她平生第一次进入军帐,所以印象颇为深刻。后来他们一路找不到落脚点时便会自己搭帐篷过夜,但是无论谁搭的帐篷,都没有军帐那么完美漂亮。 过了一会儿,背后的星纹悠悠转醒,先是猛地一颤,继而惊叫了一声,朝容忙出声安抚,待她平静下来才低声道:“你抬起头,看到上面那个徽记了吗?” 星纹眨了眨眼睛,努力的抬起头朝拱形的帐顶望去,隐约看到一块盘子大小的圆形徽记,但是天光有些黯,所以瞧不清那花纹。她先是怔了一下,却很快明白过来,失声道:“我们、我们这是落入云桑军队的手中了?” 她昔年曾在紫薇城呆过,云桑宗室各族的家徽大概都见过,虽然一时间看不太清,但也隐约猜到了几分。那个徽记看上去比宗室的家徽小,想必应该是六堡中的某一个吧? 朝容默默的点头道:“大概如此吧,但是还没有人进来找我们。” 星纹很是讶异道:“我不过睡了一觉而已,竟然着道了都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咱们两个大活人,到底是怎么被人从丹凤园带走的?” 朝容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道:“这些我也一无所知。不过呀,我却知道一点,”她侧过头眨了眨眼道:“我比你醒得早,当时天色还没有这么黯,所以我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游龙堡的徽记。” 星纹吸了口气,满脸惊愕道:“游龙堡不是守着望海山吗?他们的手能伸这么长?”她顿了一下,有些疑惑道:“你怎么会认得那些呢?” 朝容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认识呢?”在天宝阁的那几年也算没有白呆,至少了解了很多她从来都不可能知道的。 “你不说算了,”星纹可是知道她吊人胃口的本事,便不再追问,而是抱怨道:“我现在又冷又饿,不管是谁,总该出来招呼一下吧!”她说完便朝着帐外大声喊叫起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朝容急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这么耗下去也不成啊!”星纹没好气到,然后继续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呀!” 她的声音刚落,就见帘帐被人掀开一条缝,一张模糊的脸容一闪而过,随后便又消失了。星纹缓了口气,道:“应该是去叫人了。” 两人眼巴巴的瞅着外面,不到一刻钟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出乎意料之外,进来的并非她们想象中的云桑官兵,而是一个身形高大虚发凌乱的粗豪汉子。 还不等朝容和星纹开口,那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腰问道:“你们哪位是朝华公主?” 朝容和星纹都暗暗吃了一惊,星纹心头一动,看到眼前这人的打扮,忽然想到此处应该是凤凰山的营寨,但是此人怎么会知道她们的身份? “阁下想必认错人了,我们不过是普通的行路客商而已。”朝容徐徐道。 “嘿,老子要是没有证据,也不会大费周章派人下山了。”那人忽然将一叠文书掷在地上,狞笑道:“北燕朝廷开的通关文牒,还有慕容老儿的印信,这玩意难道做得了假?” 朝容心头大惊,这些机密文书原本都是放在马车的箱子里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但是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过来,定然是白日里那小鬼下车时顺手偷走了。 一时间两人都是哑口无言,那人转过来绕着两人瞧了一圈,在星纹面前站定道:“素闻朝华公主美貌绝伦,端庄优雅,是陛下最钟爱的皇女。如今看来,却是徒有虚名!” 星纹怔了怔,这才明白这个人应该认错人了。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气恼,虽然自知论美貌气质都无法跟当年的朝华相提并论,但是被人这样嘲讽,哪能不动气? 见她快要发作,朝容忙安抚道:“公主不要动气,这种连名号都没有的小人,你何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你这个丑丫头,竟然敢这么说老子?老子的名号说出来怕吓死你。”那人怒目圆睁,转过来瞪着朝容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凤凰寨三当家项越是也!” “凤凰寨?”朝容吃了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星纹也是一愣,原本两人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此刻才终于明白她们身在何地了。凤凰集本就坐落于凤凰山下,距离山寨不过几十里路,送两个人过去再方便不过了。 “怎么了,害怕了吗?”项越得意的挑了挑眉道:“要是真怕了,就快点劝你家公主招供吧,你们此行目的何在?” 朝容皱了皱眉,道:“那你先把我们放开呀,难道堂堂的三当家还怕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了不成?” “哼,逃?你们倒是可以出去瞧瞧,看看是否逃得出这天罗地网。”项越不屑道,然后转身唤道:“来人!”两个小喽啰应声奔了进来,项越示意他们解开绳子。 那两人手脚麻利的将两指粗的麻绳解开,盘了盘退了出去。 两人此刻都是冻饿交加浑身酸疼,扶着木桩站起来甩着手腕踢着脚,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用眼神交流。星纹满脸的懊恼,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主意,此刻根本不知道朝容作何打算。 朝容却只是冲她笑笑,示意她安心。 “你们两个别挤眉弄眼了,”项越粗声粗气的走过来道:“不管你们打什么鬼主意,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我们这寨子进来容易出去难。且不说你们那些同伙压根六神无主,即便真的寻到了线索,也没有本事前来要人。” 星纹仰起头道:“我们的确是为北燕朝廷做事的,至于做的什么事,跟你们这些山贼有什么关系?我们俩失踪不见,自然会有人上报的。凤凰集离永嘉城可没有几天的路程啊,不出意外的话,如今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不管你们有多厉害,但是跟北燕朝廷做对,还是应该慎重吧?” 朝容很是赞许的微微笑了一下,朝她眨了眨眼眶表示鼓励。项越则是恼羞成怒,但是又不好发作,气呼呼的大声道:“这事我不管了,你们谁爱管谁管,我平生最讨厌跟小娘们打交道。”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别有天地 项越走出去后,便有人冲进来将朝容和星纹捆住手蒙住眼睛带了出去。她们又被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门口用铁栅栏死死封着,没有人看守也没有人审讯,更没有人送来食物和水。 天已经黑了,星纹靠在石壁上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嘟囔道:“这算什么事呀?难道他们打算把我们饿死?” 朝容脱下一件外袍给她披上,一边揉着手腕上的淤痕一边道:“我觉得我天赋秉异,没有那么容易饿死。不过你的话就不好说了,万一到时候你被饿死了,需不需要我给左将军带个口信?” 星纹没好气的锤了她一把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她顿了一下问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到底怎么样?” 朝容往石壁凹进去的地方缩了缩,转头望着外面茫茫的夜色道:“挺糟糕的!如果这些人是山贼,那只需要给赎金就好了。但如果他们是云桑安插在此的暗哨,呵呵,像我们这种投敌卖国的北燕走狗,恐怕没有好下场。” 星纹有些懊恼,皱眉道:“那个姓项的家伙认错人时我就不该默认,这下可好了,我不但会死的很惨,说不定还会被游街示众呢!”她抬起头瞥了眼朝容,道:“谁让你不爱惜羽毛,现在名声搞坏了,在云桑遗民中简直人人喊打。” 朝容忍俊不禁,道:“我又不是圣人,哪能让所有人都尊崇呀?” 星纹哼了一声抱怨道:“可是在盛宁沦为奴隶的云桑人不喜欢你,到了北燕占领区的云桑人更痛恨你,你敢说自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 朝容耸了耸肩道:“真的挺遗憾,我无能为力。”她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以前是不是真的太过自以为是,没有考虑后果? 她从来都只做着有用的事,也刻意与云桑族人疏远,虽然这么做的确免去了很多麻烦,也赢得了慕容翟和慕容邑的信任,可是在云桑遗民的眼中,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依稀记得李淑年也这么说过她,但她当时并未在意。 她抬起手,轻轻抚着脖颈上的坠子,若有所思道:“或许我以后应该注意一下吧,但是……沽名钓誉的事情,我并不太擅长。” 星纹‘噗哧’一声笑了,道:“这可以慢慢学呀,我相信你。” 她们被关了六天,除了每天送来一顿饭,平时无人问津。直到第七天中午,两人都已变得蓬头垢面难以忍受之时,终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们被人七手八脚的抬出去送到了温泉池边,不仅送来了美味的食物还有干净的衣服。几名笑容可掬温柔甜美的少女服侍她们梳洗更衣,然后将她们送到了温暖舒适的房间休息。 “我这是在做梦吧!”星纹把脸埋进了温软的衾枕间,探手摸了摸身边的朝容,打了个呵欠道:“这张床太舒服了,我想在这里躺一辈子。”朝容迷迷糊糊拨开了她的手,呢喃道:“有什么话,等我醒来再说……”随后便沉入梦乡。 这座幽谷处于两山夹缝之间,西面是茂密的竹林,东面是大片低洼的沼泽,就在这片沼泽上,建有数百座高低不一的竹楼,这些竹楼由长长的廊桥连成了一个大大的环形,中间的空地上用岩石铸成了一座十丈见方的高塔。 与高塔遥遥相对的山壁间凿着一排排尺许见方的孔洞,如同一扇扇大开的窗户。这处幽谷位于群山之间,也是凤凰山十三寨最隐秘安全的后方。 任何不速之客,除非能突破十三道防守,否则根本无法闯入此地。 朝容悠悠转醒时,听到有人在唱歌。她缓缓坐起身,看到不远处的窗边坐着一个皮肤莹白温柔甜美的少女,膝上的竹篮里装着半篮子花生,她一边剥着花生一边低声哼唱着歌。 明明被关在山洞里时还是清寒无比,但此刻天光大亮,窗户洞开,却只感觉到温软的风在耳畔萦绕。她的目光落在暖黄色的墙壁上,仔细看去,才发现无论家具还是屋子的结构,全都是用竹子制成。看似轻盈细薄,其实却无比坚韧。 她有些惊奇的轻叹了一声,那少女猛地回过头来,放下手中的篮子,喜道:“你醒了?睡的怎么样?” 朝容忙起身下床,微微一笑道:“此刻真是神清气爽。”她穿上鞋子走到了窗前往外眺望,只见视野开阔,天地浩大,远处一望无际的竹林映金色的夕阳,如同浩瀚的波涛般起伏不定。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忽听身边的少女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朝容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呃……还好了。”那少女有些尴尬,神色局促的低下头去揉弄着衣角。 朝容便将鬓发拂落,遮住脸上的伤痕,笑了笑道:“现在好了吧?” 那少女抬起头,见她眼神清澈、笑意盈盈,那狰狞的伤疤掩去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得,顿时忘了害怕,有些激动道:“您便是六公主吧?” “你认识我?”朝容有些好奇道。 少女摇了摇头,微红着脸道:“我猜的。” 朝容心中有些得意,可惜星纹还没醒,所以没法在她面前显摆。她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真聪明!” 那少女愈发局促不安,悄悄抬起眼角偷瞄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朝容知道她应该对自己很好奇,当然她对这个地方更好奇,于是便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叫谢安澜,这里是……”那少女正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忽然有些警觉的顿住了,道:“我现在、现在还不方便说。” 朝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道:“没关系,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的。安澜,可是出自‘天下安澜,比屋可封’?” 少女似乎有些激动,两只黑湛湛的眼睛顿时亮了,急忙点头道:“是,正是。” 朝容有些感慨道:“这个名字可真大气,让我想到了擎天堡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堡主夫人。” 谢安澜更加激动,雪白的面庞染上了花瓣般娇艳的晕红,气息有些急促道:“安澜平生最仰慕的便是夫人,还有……”她有些羞涩的垂下眼睫,低声道:“还有六公主您!” “我?”朝容不由得失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值得传诵的事迹吧!再说了,据我所知,云桑人对我的评价并不高。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落得今日这种地步?” “不、不,这是个误会,”谢安澜急忙道,“您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叫人。”她说完便转过身,噔噔噔的跑出去了。 朝容纳闷的走过去挑开了竹帘,看到一道狭长的楼梯急转而下,她这才发现原来此刻身在高楼之上,从这里望下去,离地面大约有四五丈。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响动,她忙转过头,看到星纹笑嘻嘻的站在榻前,一手把臂,一手轻轻抚弄着壁上挂的竹片穿成的风铃。 “你什么时候醒的?”朝容忙走过去问道。 星纹扬眉一笑道:“你跟人家小妹妹聊得不亦乐乎,哪里还看得到我呀?” “别贫嘴了,”朝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走到窗前望着渐渐西沉的晚霞,有些喜悦道:“事情应该有转机了。” “这还用你说?”星纹一边打量着身上的衣服,一边道:“从我终于能洗澡的时候就猜到了,不过那会儿实在没有力气说话。” “哎,既然公主殿下见多识广,那么是否能从咱们这衣服看出些名堂?”星纹走过来张开手臂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道:“不像是云桑服饰,更不像北燕和西辽。” 朝容倚着窗子抱臂而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星纹身上的衣服。烟青色的直领对襟窄袖长衫,后面从腰部以下裁开,下摆及膝,衣襟和袖口用水绿色的丝线刺着细小雅致的凤尾竹。 前襟自胸口至脐下缀有三颗豌豆大小的珍珠扣子,腰带是湘黄色闪着淡淡光泽的丝绦,末端缀有三寸长的流苏。裙长只到脚踝,裙子颜色和外衫一样,但是不知道布料是如何染色的,到了裙摆时那鲜嫩的青绿色如氤氲的云层般沉淀下来,直至最深的墨绿。 朝容身上的衣服和星纹差不多,都是素雅别致的颜色。但是她垂下头时却发现白色的丝履上有一个红点,两只鞋子都有,但并不在同一个位置。 她忙去看星纹的,发现她的两只鞋子上也各有一个指尖大小的红印,好像是用手指沾了朱砂按上去的。 星纹见她皱眉沉思,不由得笑道:“怎么,连你也看不出名堂?” 朝容努了努嘴直起身道:“这回你说中了,我的确一头雾水。”她转身跑过去推开了南窗,远远看到一道高耸入云的山壁,两边层峦叠嶂,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壮观无比。 “原来我们还在山里啊,”她急忙转身招呼道:“你快过来看。”星纹走过来朝外望去,只见屋宇重重,一直延伸到了彼端的山壁下。 “这里不是我看到的山寨啊,”她惊讶的喊道:“这座山谷应该位于群山之中,太神奇了,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这山中还有如此广阔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寨应该在外围拱卫着山谷。” “你说,我们看到了人家的机密,会不会一辈子都被拘在这里?”朝容歪了歪头,笑嘻嘻道。 “殿下多虑了,”外面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属下可不敢。” 两人吃了一惊,忙转身循声望去。只见竹帘微动,一个颀长俊挺的年轻男子含笑走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大好前景 那人身披玄色斗篷,长发垂落两肩,面容俊朗,神情坚毅,但是眸中却带着柔和友善的笑意。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腰佩长剑的随从,三人大步走过来,忽然单膝跪下按剑行礼。 “啊……”朝容怔了一下,慌忙抬手道:“快起来吧,有话好说。” 那人拱手谢过,长身而起走了过来。朝容这才发现他竟然比她高了一个头,在她的印象中大概只有慕容归的身量可以与其媲美了。但是北方人普遍高壮,而云桑人体形偏小,所以心中有些讶异,一时间想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属下乃是游龙堡项飞,近日才得到消息,虽星夜兼程飞驰而来,可还是让殿下受委屈了。”他有些愧疚的低首道:“下属们无知,唐突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朝容心头迷惑,正自斟酌时却听边上的星纹有些不忿道:“那个项越是你什么人?就是他让人把我们关在山洞里,又冻又饿差点没命。” 项飞忙赔礼道:“项越正是舍弟,他已知罪,此刻便在楼下跪着等候领罚。” “呃?”星纹微微怔了一下,有些纳闷的打量了他一番。那个胡子拉碴粗暴无礼的家伙竟然是弟弟?怎么比这当哥的还要老? 朝容心里却在琢磨着凤凰寨和游龙堡的关系,她曾经仔细看过云桑各大遗存势力的谱系,游龙堡项家有六子,长子骁勇善战且熟读兵法足智多谋,而且沉稳坚毅,颇有将帅之风。 次子虽然也是一名勇将,但性情火爆,过于鲁莽。三子常年在外游历,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但爱好诗文不喜战争。其余几个孩子过于年少并无建树,所以没有记载。 如今看来,项越便是书中记载的项家次子吧! “少堡主客气了,如今云桑已经败落,我这个公主不过空有虚名罢了。而你们项家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大可以自立为王,何苦继续屈居于人下?”朝容微微躬身道。 项飞面色微变,眸中笑意渐消,神情变得有些沉郁,再次躬身行礼,道:“即便云桑败落,社稷不存,宗庙已毁,但是只要皇室血脉未绝,项家便会永远拱卫云氏的江山。这是三百多年前,云桑开国之时项家先祖与太庙前发下的誓言,虽然先父已经过世,但临终前再三嘱咐,属下定然会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收复失地,迎回陛下。” 再次抬起头时,铁骨铮铮的男儿竟已是热泪盈眶。 朝容胸中激荡,一时间热血,竟是再也说不出试探的话语,而是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有些动情道:“若真如此,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殿下,”项飞满面激喜,抬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掌,定定道:“属下定然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一边的星纹看的一惊一乍,但是不知为何,竟也觉得有些感动。 朝容此刻已经平静下来,忙请他坐下慢慢为自己解惑。 “凤凰十三寨情势复杂,不是一句半句说得清的。十三名当家中有游龙堡的人,也有擎天堡、凤鸣堡和伏虎堡的人。当然,还有西辽人和北燕人。但是背后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夙沙家族的家主。”项飞道。 “夙沙家族?传说这是个很古老的部族,数百年来踪迹遍布云桑各地,但是宗族应该在望海山以南游龙堡以东,据说他们的城堡临海而建,异常坚固,历经百年风雨还能屹立不倒。”朝容好奇的问。 “的确如此,但是他们家族有个规矩,便是除了历代家主三代以内和族中元老可以住在宗族之地,其他族人皆要远离海滨故居,自行寻找安家落户之地。因为夙沙氏曾是前朝最大的家族,后来因此招来朝廷猜忌,差点灭族。所以其后家主为了保护族人,便定了这个化整为零长久之计,将族中势力尽皆分散出去,并且辞官避世,远离朝野。” “后来他们便得到了长久的平安吗?”朝容有些疑惑。 “没有。”项飞摇头道,“一味的示弱未必能得来好的结果。后来夙沙家族被朝中新兴的四大家族压制,再次遇到了灭族之祸。那个时候他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 “那他们究竟是怎样化险为夷的?”一边的星纹忍不住问道。 项飞微微笑了一下,道:“当然是主动反击呀!当时他们宗族的府邸被毁,家主和主母尽皆罹难,族人四处逃窜,仓皇度日。但是他们家有个大难不死的小姐,据说是凤凰转世。当然这些传说也可能是后人为了增加故事的传奇性刻意加上去的,但是那位小姐的事迹却是真的。因为她便是前朝的一位皇后,这个史料中是有记载的。” “啊?”朝容和星纹异口同声的叫道。 “这个说来话长了,你们若是有兴趣,以后可以问安澜,她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一定对夙沙小姐的故事耳熟能详,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他转向朝容道:“前几日陛下从北燕传来的圣谕,密令臣等效忠于六公主……” “你说什么?”朝容猛地一震,搁在案几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边上的星纹也惊呆了,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项飞郑重道:“属下初获消息时,也和公主一样震惊。但是此事千真万确,因为每一代云桑帝王即位后,六堡堡主都要进京朝拜,并重新约定暗号和密语。先父故去之时,将昔年和陛下相约的密文传给了属下,所以接到陛下的圣谕后只要核对便知真假。” 他转过头道:“这两人是属下的心腹爱将,也都亲眼所见陛下传来的圣谕。” 那两名随从皆面色沉毅,拱手道:“少堡主所言千真万确,殿下请明鉴。” 朝容不由得站了起来,抬手拭了拭额角的细汗,喃喃道:“并非我不相信,而是、而是我在盛宁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能获悉有关陛下的半点消息。” 项飞也站起身来,道:“或许是时机未到吧!但是陛下也说了,只要他的行踪不被外人知道,便一直都是安全的。所以属下等均不敢擅作主张,派人前往打探。” 天成帝竟然获得了她的行踪?甚至知道她在盛宁的所作所为?难道她身边有人可以直接与天成帝联络?李淑年?这不太可能,她只是一个尚宫,并没有那样通天的本领。 但是无论如何,这次却多亏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谕旨替她解围。 “那送信的人在哪里?”朝容有些不甘心,急忙追问道:“我想见见那个人。” 项飞叹了口气道:“殿下恐怕要失望了,那人早已离去,就连属下也未睹真容。” 朝容有些无力的坐了回去,颓然望着对面飘舞的帘帐。项飞坐下来安抚了她几句,朝容渐渐恢复过来了。后来两人商谈了许多事,朝容也渐渐知道了一些战事的情况。 因为游龙堡军务繁忙,所以第二日项飞便带着随从先行回去了。而项越也依计派人去丹凤园找商队其他人索要赎金,原本六神无主的众人此时终于得到了线索,当然是喜不自胜。 因为此番折腾,他们的身份早已暴露,并开始从凤凰集传到了永嘉城。所以当他们在月底时赶到永嘉城时,还未进城便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商会中人。 原本众人还为凤凰集的繁盛感慨万千,但是来到永嘉后才发现,那根本不值一提。永嘉占地万亩,城中有四个坊市,每一个坊市都比盛宁的王宫还要大。 东市主要交易珠宝香料金器丝绸等名贵之物,西市是牲畜交易区,骡马牛羊鸡鸭猪驴等应有尽有,还有各种农具铁器。北市为石料木材煤炭等。 最热闹繁盛的其实是南市,两条交叉的长街满满当当都是店铺,其他三市找不到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无论翰墨书香还是胭脂水粉抑或成衣乐器各种吃食等等…… 由于他们所住的驿馆离城主府很近,而如今管理永嘉城的便是北燕派驻的官员,府中很多仆役和官员都是达奚人,所以额尔邦等经常过去找那些人聊天喝酒,而朝容等人自然是跟着一起来的客商到处逛街了解各市的行情。 经过十天的穿街走巷明察暗访,朝容心里终于有了底。这个时候她也早被同行的客商引荐给了商会的几名核心人物,这些人都是昔年云桑幸存的名商巨贾。 在商言商,虽然有人对她为北燕效力很是不满,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愿意与她合作。因为这是形势所迫,永嘉虽然繁华如故,但这只是表象。当年北燕右路大军渡过金罗江,直捣永定城,之后两年间拿下了永平、永嘉和永安。 北燕朝廷为了犒赏率军之人,将这四座城池分赐给慕容承德和慕容归兄弟。永定永平为韩王慕容承德所有,永嘉永安则成了梁王慕容归的封底。 由于永嘉是由城中奸细大开城门迎敌入城的,所以算是兵不血刃,城中各项交接都颇为顺利,而慕容归早就看出了永嘉城的价值,因此刻意约束麾下官兵不许烧杀抢掠,违者严惩不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不负相思 慕容归接管永嘉后便因地制宜,让城中一切尽量保持原来的运作。除了在各处安插诸多暗探之外,永嘉各市的交易如常进行。而慕容归将每年收取的巨额赋税上交朝廷,这也让原本反对此举的朝中重臣无话可说。 但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云桑落败后王朝的繁盛也到了尾声,即便永嘉城依旧保持着旧日荣光,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手中的货物根本卖不出去。存货一年年的积压下来,若非根基雄厚,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为了挽救永嘉的颓势,慕容归甚至不得已打破了东南两处防线,原本是严禁任何人通过,但是如今只要持任何一国文牒的商人,都可以通过关卡来到永嘉。 自那以后,南方的擎天堡和东方的游龙堡得以再次来永嘉.互易商货。于是永嘉终于暂时的恢复了过来,但是大家都知道,那并非长久之计,除非云桑新朝可以开放碧灵江,让南方商人自由往来,否则永嘉再也回不去昔日的繁盛。 如今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们虽然面上平静,但心里早就波涛汹涌,不过为了压价还是时不时的用她的身份说事。 终于有一次朝容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道:“我已将盛宁城各坊市的筹划大略给各位看了,你们私下也研讨好几天了吧?成与不成给个干脆话,不要再用国家问题搪塞。我从未否认过自己在为北燕朝廷办事,若你们因此便觉得我不配为云桑公主,更不配为云桑人,那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想请在座的各位摸着良心想一想,当初永嘉被围的时候,有多少人恨不得开门投降!” “公主息怒,有话慢慢说!”旁边的人忙倾身过来劝道。 朝容冷冷道:“有什么好说的?我已将底细亮出来了,但你们可有诚意?口口声声以云桑子民自居,背后诋毁我卖国求荣,是北燕朝廷的走狗,哈哈,真是笑死人了,这话往大了说,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北燕的走狗?你们的赋税难道送给南边的朝廷了?梁王慕容归若是来视察,你们跪还是不跪?迎还是不迎?” 一时间厅中鸦雀无声,有人兀自沉默,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满面羞愧。 朝容继续道:“大家都是世代从商之人,自然比我明白事理。若真嫌弃铜臭味,又何必走上这条路?真要有骨气,永嘉城破的那天就该去殉国,或许还能名留青史呢!现在买卖谈的差不多了又在这里跟我推三阻四说长道短有什么意思?” “公主息怒,喝口水吧!”边上侍立的星纹倒了杯茶,毕恭毕敬的递了过来。她生怕朝容这脾气一上来把事情给搞砸了,毕竟好不容易跑这一趟,且不能无功而返。否则到时候盛宁即便开市了,也只能卖棉花。 朝容缓了口气,坐下来接过茶杯啜了几口,声气也平顺了许多,缓缓道:“大家若是真想好好谈生意,就不要再难云燕的恩怨说事了,论国仇家恨,在座各位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说。这些日子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情况,如果永嘉城不对外开拓市场,继续满怀怨气固步自封,总有一天会随着王朝的脚步彻底衰败。” “公主此言差矣,”上首那个神色威严须发花白的老人瞥了她一眼徐徐道:“对于挽救永嘉的颓势,北燕并不是最好的机会。”他抬眼望了眼南边,继续道:“老朽的意思,您该明白吧?” 朝容不由得失笑,道:“溱江封锁已近四载,江北除了擎天堡,任何人都无法渡江南下。何况江南本是鱼米之乡,桑蚕棉麻也能够自给自足,徐会长觉得我那二皇兄会冒着丢掉宝座的危险大开国门吗?” 那老者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道:“老朽担保,会有那么一天的。” 朝容倒也不急,而是反问道:“徐会长或许耗得起,但不知其他人可有您徐家那样雄厚的底子去等那一天?” 此言一出,果然听到厅中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朝容使了个眼色,星纹忙呈上一叠文书,朝容缓缓起身,捧着那叠文书来到了老者面前,道:“这里是我和冯大人以及北燕的官员列出的单子,我们要的一百三十八种大小货物全都在这里了。当然,所有货物的都要比普通市价低两成。如果各位没有异议的话,就备货吧!另外,由于盛宁是新市,所以我还需要六十个人协同打理和督办各种事务,每月的俸银按照每个人的能力来定。这份银子是算在朝廷头上的,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会拖欠。” 这一番话还未说完,便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那老者微微叹了口气,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接住了厚厚的文书,苦笑道:“公主这是有备而来?” 朝容挑眉笑了一下,道:“已经协商三次未果,我实在不想耗下去了。所以昨天和冯大人整理了一天,对了,后续有什么问题尽管和冯大人商量,我是个外行,但我信任他。单子我放下了,诸位慢慢商量吧!告辞!” “公主慢走!”那老者忙起身相送,其他人也都簇拥了过来,一直将朝容送出院子才停下了脚步。 两人出了商会,朝容伸了个懒腰道:“这帮老狐狸太难缠了,接下来有的冯大人忙活了。” “你这么有把握他们会接受你的条件?”星纹问道。 朝容笑着道:“只要他们有长远眼光,就不会拒绝。”她顿了一下,悄声道:“游龙堡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所以我觉得商会里应该有不少人还等着天成帝回朝呢!” 星纹忙捂住了她的嘴巴,郑重其事道:“永嘉城人多眼杂,你说话可要注意,就算是私下里也要叫父皇,明白了吗?” 朝容笑着扳开了她的手,道:“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你对我的忠心了,说吧,你是不是背叛旧主了?” 星纹没好气道:“话说什么呀?我这是在其位谋其政。”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驿馆前的街上,正自行走时忽听‘嗖’的一声,有个小东西从面前飞过,牢牢的钉在了路边的树上。 两人俱是一惊,忙过去查看,就见一枚精钢所铸的流星镖牢牢插在树上,底下钉着一块手掌大小的布片。 “哈哈哈,你这是得罪人了吗?江湖上经常用这种手段恐吓人呢!”星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朝容有些好笑道:“你的意思是商会里有人想对付我?”她一边说着一边拔出飞镖,将那片布料取下,有些赞许道:“挺精致的,不知道在哪里打造的!给你玩吧!”星纹忙兴高采烈的接了过来。 朝容缓缓摊开那块布,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六瓣花,星纹好奇的凑过来,还没有看清楚就见她激动的跳了起来,道:“你先回去,我有事先去见个人。”然后蓦地转身奔进了路边的巷子。 她刚跑了十来丈,就见一个熟悉之极的身影从旁闪出,她心头很是激动,欢呼一声扑了过去。那人却似比她还要激动,张开手臂接住飞扑而来的她一把抱起兴奋的转了两圈才放下地来。 那边巷口星纹捂着嘴巴偷笑着悄悄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朝容激动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一叠声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你只需要明白,我并不除了杀人就一无是处。”殷玉尘虽然风尘仆仆,但却精神焕发,目光炯炯,丝毫不见疲态。“容容,我此番来找你是有重大的事,所以你若是不夸我也没关系。” 朝容不由得大笑起来,双手滑过去抚摸着他的面颊道:“夸,当然要夸。我现在最佩服的人就你了,我的小雪花最聪明最厉害最能干,我最喜欢你!” 她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若非光天化日之下,真想把他推倒狠狠亲两口。但她也就脑子里想一下,可殷玉尘却已经付诸行动了。 朝容猝不及防就见他的脸压下来,随后火热的唇舌便覆了上来。她的吻热切而强势,带着浓烈的须眉之气。她原本下意识推拒的手不由得滑下去搂住了他的腰。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面前的殷玉尘好像变了一个人,确切的说他终于长大了,变得自信独立聪明强大。 他吻着她的时候,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沉醉其中。她的心里满是感动和喜悦,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信任他,依赖他,将一切都交托给他。因为他不再是昔日那个沉默寡言毫无主见的孤僻少年,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男子汉。 她满怀热情的回应着他,在他肆无忌惮的攻势之下溃不成军,最后酥软无力的靠在他怀中娇喘吁吁。他也气息急促心跳如雷,不过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满面羞赧不敢去看她。 朝容渐渐回过神来,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殷玉尘两手摸索着解腰带,登时吓得往后跳去,结结巴巴道:“适可而止吧,这、这光天化日之下你意欲何为?” 殷玉尘却似没有听明白她的话,手底下反倒更加利索,眨眼间已经解下了腰间那条锦带。 朝容急得直跺脚,慌忙用手捂住脸,窘得不知该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君心如故 朝容正羞臊难当之时,却感到他走过来抱住了她,她慌忙睁开眼睛还未出声,就看到他笑意盈盈凝望着她,柔声道:“这是我以前答应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朝容有些纳闷,低下头去却见他将那条锦带绕在她腰间扣好,她心头一动,顿时明白过来,道:“原来这便是你为我打的软剑?” 殷玉尘握着她的手,点头道:“正是,我虽然很想早点交到你手中,但这并不是我来此的真正目的。”他越说越激动,眼中闪耀着动人的光彩,“我找到你的皇帝爹爹了……” “你说什么?”朝容面色大变,急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迅速望了眼周围,虽然并没有人过往,但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抓起殷玉尘的手,道:“先跟我回去再说吧!” 驿馆门外人来人往,倒也没有人留意到他们。朝容跟星纹住在一个独立的院子里,她刚推开门就看到星纹闲坐在院中八角亭里,看到她回来忙蹦起来过去迎接了。 “公主,这位是?”她挑了挑眉毛,笑嘻嘻道。 还未等朝容介绍,却见殷玉尘微微蹙眉,仔细打量着星纹道:“你是王爷身边的人?” 星纹怔了一下,惊道:“什、什么?” 朝容忙打圆场道:“好了,你们也算共事一场,不要干瞪眼了,快进来吧!” 她一手拉着殷玉尘一手扯了星纹,匆匆走进正厅对殷玉尘道:“我现在正式介绍一下,她叫星纹,是我这一路的好伙伴。”又对星纹道:“他是殷玉尘,你们之前交过手的,应该不陌生。” 三人落座后,她压低声音对星纹道:“他带来了陛下的消息。” 星纹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道:“你说什么?”她像是极其震惊却又怕被人察觉,便又坐了下来,额上却是冷汗涔涔。 “你怎么比我还惊讶?”朝容有些困惑道。 “别卖关子了,有话快点说。”星纹声音有些发颤,捏着朝容的手道。 朝容心里比她还急,忙转向殷玉尘道:“现在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殷玉尘有些警觉的望了眼星纹,欲言又止。 朝容解释道:“不用避讳,星纹值得信任。” 殷玉尘这才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去年十月份他在梁王府两年期限已满,回到雪芒山取铸好的剑,因为顺便要为慕容归办一件事所以回盛宁时绕了路,途径雪峰山东面胡沱江流经的千秋城时,发现原本已经废弃的贺拔旧都竟然有大量燕兵驻守,而且城郊牧羊和开荒的都是云桑人,那些人一个个披枷带锁,在咒骂声和皮鞭抽打下被驱赶着劳作。 当时他觉得有些蹊跷,便没有立即赶回去,而是隐身在江边的密林中,等到入夜后才悄悄潜入,越过燕兵的防守悄悄探索,在第六天终于找到了被锁在地穴中的天成帝。 “这么说来,去游龙堡送信的便是你?”朝容恍然大悟道。 殷玉尘点头道:“正是。慕容哈齐回到盛宁后,王爷便去找国相大人问了你的行踪,随后给我签了通关文牒,让我前来与你相会,顺便帮他给来永平巡视的韩王送一封密件。” 星纹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便又恢复了逗趣的神情,促狭的笑着道:“殿下可真大度呀!” 朝容听到这句话,原本的兴奋和激动都消失了,神情有些低落起来。 星纹虽然不知何故,但也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起身道:“殷公子千里迢迢而来,总不能就这么坐着吧?我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和酒菜。” 朝容默默点了点头,星纹便匆匆出去了。 “容容为何不开心了?”殷玉尘执起她的手纳闷的问道。 朝容心中百感交集,抬头望着他郑重其事的问道:“真的是慕容归让你来找我的?到底是他提出的,还是你自己提出的?” 殷玉尘感到莫名其妙,有些好笑道:“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朝容有些急了,道:“当然不一样,很不一样。” 她不知道慕容归心里怎么想的,难道以往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与朝华之间的纠葛怎么会如此轻易一笔勾销,甚至大度的成全她与别人? 他一直善待殷玉尘,从没为难过他。这种行为根本无法理解,他究竟有什么意图?还是说他已经发现她并不是真正的朝华? 这个想法让她冷汗直冒,越发抓紧了殷玉尘的手,急切的问道:“你快说呀!” 殷玉尘道:“这个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啊!你离开盛宁的时候我不知情,后来急坏了。王爷说他也担心,等你到了永嘉就让我去找你。容容,”他侧过身望着她劝道:“王爷是好人,他和我一样关心你,你不要对他有这么深的成见好不好?” 朝容顿时有些动气,抽回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无理取闹吗?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他不可能……”她定了一下神,反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没有在一起,你会成全我和别人吗?” 殷玉尘猛地一惊,瞪着眼睛失声道:“不会,”他似乎有些动怒,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眼中迸出了一抹戾气,蛮横无理道:“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也只会和你在一起。容容,你不能骗我的感情,也不能抛弃我,不然我一定会恨你的,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杀了他。” 虽然只是假设,但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还是令朝容心头一悸,一时间竟然忘了刚才的疑虑和担心,安慰他道:“你不要这么偏激,我只是说如果。” “不会有如果的,”他凝望着她,沉声道:“容容你要相信我。” 这个时候星纹进来了,说是热水已经备好,朝容便起身送他去沐浴更衣。 晚饭后众人都聚在中厅内商议重要事宜,额尔邦和冯继塘一边看着货单一边琢磨要增删的东西。齐大勇坐在窗下的案几旁记录着这几日的见闻,那名随行的北燕侍卫坐在边上好奇的瞧着。 朝容和星纹去隔壁的侧厅检视完今天各商铺送来的样品,回到中厅时发现额尔邦等人已经走了,就剩下冯继塘边看册子边和齐大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 “这么晚了,齐先生还是先去歇息吧,有什么明天再接着忙!”朝容笑着道。 齐大勇知道她想必有事和冯继塘商量,忙笑着收拾了笔墨匆匆告退了。 齐大勇一走,朝容便向冯继塘提出,让他在要带回北燕的六十个名额中空出一个,冯继塘疑惑的问她原因,朝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站在她背后的星纹一边暧昧的笑着一边冲冯继塘打手势,冯继塘恍然大悟,忙朗声笑着应了下来。 “但是公主,这些人可都需要各个商号签署文书的,所以每个人的特长之类都需要写清楚,您要留得这个名额究竟是做什么的?”冯继塘问道。 朝容响了一下,扣在腰带的上的手指微微一动,顿时计上心来,脱口而出道:“铁匠吧,这个人会打铁。” “啊?”后面的星纹瞪大了眼睛。 冯继塘忙道:“好的,属下这就记下,过两天挑选人手的时候给您把一应手续都办齐。” “如此便多谢了。”朝容喜不自禁道,随后带了星纹往回走。 “你那位心上人竟然会打铁?”星纹忍着笑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不也看不出来你擅易容吗?”朝容回道。 不一会儿便回到了院子,星纹转身关上门,眨了眨眼睛道:“过几天就要走了,我打算今晚把我这些天买的小玩意收拾收拾,为了不吵到你,就睡厢房吧!隔壁房间给客人腾出来,你看怎么样?”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朝容不由得脸颊一热,嗔道。 星纹笑着跑开了,道:“我不打扰你了,哈哈哈哈……” 原本夜里还有些清寒,可是这还没走到门口就感到一阵燥热。朝容抬手扇了扇,推门的时候心头竟然有些紧张。 她的手刚挨上门就从里面开了,殷玉尘一手执灯一手拉开了门,兴奋道:“你终于回来了?” “呃……”朝容有些诧异的望着他,房中暖意横生,而他沐浴后衣服都星纹拿下去找人洗了,所以此刻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及膝的外衫,半干的黑发披散在肩上,衬的一张俊脸莹白如玉,他的瞳孔里映着两簇小火苗,那火光竟仿佛烧到了她的心里,顿时觉得身上冒出了热汗。 殷玉尘把门关上,牵着她走到室中坐下,将灯盏放在案几上,随后倒了杯热茶端过来递到了她手中,柔声道:“喝口水暖暖吧!” 他不知何时变得这么体贴,朝容竟有些不适应,垂眸笑了一下道:“我不冷,我现在热得慌。” “屋子里有火盆,肯定比外面热,而且你穿的衣服太多了。”他一本正经道。 朝容这小子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当然知道穿的太厚了,可是哪里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星纹今晚睡厢房,所以她把隔壁让给你住了。”她眨了眨眼睛道:“我去看一下床铺好了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婚姻之约 “不要。”殷玉尘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我既然找到你了,自然要和你住一起的。” 朝容叹了口气,抬手捂住滚热的脸颊道:“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两个人只有成婚了才能住一起?”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婚?”殷玉尘一听顿时来劲了,挪过来眼神灼灼的望着她道:“你爹爹同意你嫁给我的,我也答应他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朝容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把的事都告诉他了?” 殷玉尘点头道:“是呀,他很挂念你,听到你的境况可难过了。他说你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当年故意把你丢在江南,原本以为可以让你摆脱皇室的厄运,没想到最终还是失算了。他听说你要去永嘉,怕你在途中被人为难,就让我给游龙堡的人送信,让他们暗中照应。他还说……” “还说什么?”她有些动容,急忙问道。 殷玉尘想了一下,道:“他最后还说,让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如果有机会脱身,就让我带你离开盛宁,隐姓埋名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他还说照夜狼子野心,让你千万不要相信他。可是我并不知道照夜是谁,还没来记得问清楚便有人来了。” 他有些懊悔道:“而且我好像暴露了行踪,虽然最终安全脱身,但是以后他们要么会转移要么防范会更加严密,怕是很难再闯入了。” 云照夜当然不可信了,否者这些年来怎会对沦落北燕的同胞不闻不问?最可恨的是他出卖了朝华。她到现在也也不清楚当年林中放暗箭和那次半路伏击她的人,究竟是谁派出的。 “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对不对?”她抬起眼帘,望着他问道。 殷玉尘眸中顿时迸发出激喜,点头道:“我的心愿从来未变,容容你什么时候跟我走?”朝容面上浮现出为难之色,殷玉尘继续道:“王爷说了,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他会帮你免去后顾之忧。” 朝容心里很是愧疚,苦笑道:“我从来没有后顾之忧,原本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可是既然插手了,我就不会半途而废。可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她缓缓抬手,轻抚着他的面颊,柔声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殷玉尘愣了一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那次你喝醉后说过,虽然声音很小但我听到了,也记住了。” “你真的很想跟我成亲?”她按捺住心头狂跳的震颤问道。 他使劲点了点头,把脸埋在她脖颈里蹭了蹭,因为激动声音有些颤抖,道:“想,一直都想。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去做任何以前没做过的事。我也不再害怕了,可以一个人赶路,去陌生的地方,因为我知道这样才能离你越来越近。” 她脖颈的发丝间透出淡淡的温香,他下意识的嗅了嗅,那甜甜的香味沁入心脾,丹田处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上窜出一股热意,不知不觉间掌心都变的滚烫起来。 他有些难受的喘了口气,紧紧抱住她想要亲吻,她却在这个时候身子一缩钻出了他的怀抱,他顿感失落,有些悻悻的放下了手臂。 朝容手脚并用爬起来,道:“你若真要留下来,那就自己打地铺吧!”说完匆匆跑到内室去换衣服了。 等她将披风和外袍都卸下,散开发髻换上轻便的衣衫出来时,看到殷玉尘和衣侧躺在屏风前的地毯上,枕着手臂乖乖的睡着。虽然已经开春了,但他穿这么单薄应该还会冷吧? 她原本想进去拿一条毯子或者抱一床被子,可是还未转身却忽然定住了脚步,她在心里默默问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原本就是求之不得的,他能千里迢迢离开盛宁来找她,已经是意外之极,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了他的爱情而付出,可是她为何还要瞻前顾后? 她想到了朝华和慕容归,心底无端的难受,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这乱世中本就是奢望,而她何其有幸,为什么不能珍惜当下呢? 眼前霍然开朗,她一时间再无顾忌,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羞涩,可还是迈出脚步走了过去。 他听到脚步声忙翻身坐起,仰着脸望着她,眼中满是期待。朝容俯下身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激动道:“我们现在成亲吧!” “啊?”殷玉尘很是诧异的望着她。 她调皮的笑了一下,一把将他拽起来往外拖去。殷玉尘虽然一脸迷惑,但还是很乐意看看她要做什么。 朝容心热如火,拉着他跑了出来,站在阶前朗声道:“我早就说过,我的婚事不由别人做主的,如今我答应嫁给你,自然也不用别人作证。”她转向他道:“那你呢?” 殷玉尘心怀激荡,望着头顶的夜空道:“我当然愿意,至于我娘那边,以后我自会想办法向她请罪。” 朝容欣慰的一笑,拉着他奔下台阶道:“既如此,那也不需要什么繁文缛节了,我们便在此拜过天地,如何?” 殷玉尘又惊又喜道:“容容你答应嫁给我了?我们今夜就成婚?”朝容点头,道:“骗人是小狗!” “可是,”他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可是虽然、虽然我盼着……攀着这一天,但我们要举行婚礼的……我们要在顾园举行婚礼,我、我不太喜欢热闹,可这辈子我只要热闹一次,我要让顾园上上下下和庄子的人都看着我们成亲。” 他急的面红耳赤,道:“我要正大光明,让所有认识的人都看到,容容我不要偷偷摸摸的在一起,你方才说了那话我就一直揪着心,我怕你骗我,以后不要我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刚才说什么话了?”朝容既好气又好笑道。 “你说要是不跟我在一起了,我会成全你和别人吗?”他眼巴巴的望着她,道:“我仔细又想了一遍,觉得我不会的。如果那样,我会伤心死了,哪怕你恨我,我也不会成全你的。” “真是杞人忧天,”朝容没好气的锤了他一把,道:“你有什么值得骗的?再说了,我的心都给了你,难道你忘了吗?” 殷玉尘顿时又欢喜起来,道:“没有忘。” “那就别废话了。”朝容拉着他跑到了院中的亭子外,跪下来道:“我们便在此拜天地吧,婚姻大事不同儿戏,一旦起誓了就要遵守,不能无故毁诺,不然要遭天谴的。” “这样真的可以吗?”殷玉尘半信半疑的问道。 朝容道:“心诚则灵,就看你信不信。” “我信你。”他定定的说。 “哎呀,真不巧啊!”不远处的回廊里传来一声嬉笑。 两人俱是一惊,却见星纹笑吟吟的走了出来,道:“公主殿下果然不与世俗同,佩服佩服。” 朝容有些头疼,道:“你不好端端睡觉,这个当儿跑出来做什么?” “我是打算睡了,可是被你欢天喜地的声音吵醒了。”他抱着双臂走过来,悠悠道:“既然撞见了,那我就沾沾喜气吧,以后也算你们婚姻的见证人了。” 朝容没好气道:“要什么见证人呀?” “哦,难道你觉得我不够资格?”星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道:“或者你想让殿下来给你……” “好了,好了,见证就见证吧!”朝容最怕她又提起慕容归,这会让她感觉好像朝华背叛了他一样。 星纹这下子欢喜起来,走过来跟个老先生似的一板一眼的指挥他们行礼。 拜完后朝容便逃也似得拉着殷玉尘跑了回去,方才热血没觉得,此刻进来才发现冷的直哆嗦。 “容容,你现在该叫我相公了,她说的。”殷玉尘兴奋的抱住她道。他虽然也穿的单薄,但是怀抱却是火热的。 朝容索性在他怀里蹭了蹭回暖后才挣开,有些难为情道:“那丫头在胡说八道,你莫要信。”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殷玉尘有些好笑道。 朝容存心逗他,便转过来正色道:“那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洞房呀!”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窘的满脸通红,垂下眸子舔了舔嘴唇不敢看她。 朝容‘噗哧’一声,道:“洞房做什么,想必你也很清楚咯?”她抬起一根手指刮了刮他火烫的面颊,笑嘻嘻道:“当年你在藏百~万#^^小!说偷看那些书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学会了?” 他羞的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但心底有无比的渴切,下意识的抓住了她使坏的小手,按在火烫的面颊上摩挲着,她像是受惊了般缩回了手,却又觉得好玩,轻轻勾起他的袍袖,缓缓走进了内室。 内室有熏笼,所以比外间更暖。 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榻前,望着她站在隔断门前解银钩放帘幔背影,额头渐渐沁出了细汗。 她放下帘幔,转过身朝他款款走来。 长发逶迤身段袅娜,桔黄的烛光将她身上薄薄的轻衣映的如烟似雾,她一步步走过来的样子彷如梦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千金一刻 殷玉尘感到心底发烫口干舌燥,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脑中有些晕眩。 朝容走到了他面前,她此刻也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神圣而庄重的时刻,她已决定要将自己交给他,从此以后成为他的妻子。 她脑海中闪过妻子这个陌生的词语时,就连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她抬起眸子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看到那个前一刻还嚷着要他喊相公的人,此刻却紧张的微微发抖。 颤栗从指尖传到了双臂,再到肩膀最后到了胸膛,覆在外袍下的身躯簌簌抖动着,即便他努力想要镇定,却依然无济于事。 她吸了口气,缓缓抬手解开了他衣襟上的束带,那件外袍从肩上缓缓滑下,坠落在他身后的地毯上。她的手试探着触到了他带着体温的白绢内衣,手底下的震颤仿佛感染了她,她紧张的哆嗦着手,半天解不开他的衣带。 他像是得到了鼓励,渐渐平静下来,抬手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眼睛依旧动也不动的凝视着她,摸索着解开衣带,略带犹疑和紧张的缓缓褪去衣衫,露出了精壮的身躯。 朝容纵使脸皮挺厚,但也忍不住轻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叫,他立刻吓得不敢再动,瑟缩着抱住了肩膀。 她缓了口气睁开了眼睛,鼓起勇气抬手去抚摸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她柔软的手指悠悠的划过,他微微颤了一下,浑身的肌肉不由得绷紧了。 她很好奇为什么他穿着衣服时显得单薄纤瘦,脱了衣服却是另一幅景象,所以想摸摸他微微隆起的胸肌和结实紧致的腰腹,但紧张和害羞还是占了上风,便只敢轻轻触摸他肌肉紧实的手臂。 像清风拂过,又像羽毛扫过,她的触碰唤醒了他苦苦压抑多年的欲~望。仿佛小虫子啃噬般心痒难当。他想这个时候应该不用忍耐了吧?所以他壮着胆子抬起手,像她褪掉他外衣那样轻轻脱下了她担保柔软的轻袍。 入眼处的情景让他目眩神迷,呼吸猛地一窒,顿时心急火燎起来。她莹润如玉的肩臂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当年烫伤的地方已经痊愈,右边锁骨直至手臂上留下几片花瓣般浅红的痕迹。 素色抹胸勾勒出圆润挺拔的轮廓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她低垂着脸,双手垂在身侧捏紧了裙幅。 他缓缓靠了过来,双臂将她合抱起来。她的脸颊挨着他火热的胸口,她的肌肤是清凉的,甚至有些微冷,但他的身躯却是火热的,挨得近了甚至能感觉到那血脉里透出来的滚热。 他迫切的渴望与她结合,但却不得其法,粗糙火热的手掌从她的肩背抚到了腰际,却堪堪停在那里不敢再乱动。火热的吻顺着额发滑落至鼻尖,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纤腰,躬了躬腰侧过脸如痴如醉的亲吻她的下颔和脖颈。 异样的酥麻让她难耐的娇呼出声,下意识的瑟缩着。但他爱极了她这种顾此失彼无助娇羞的模样,愈发想要去逗她。她躲闪不过,最终败下阵来,娇喘吁吁的依在他臂弯里,几乎站不住脚。 他的吻沿着玲珑的锁骨蔓延至柔嫩的香肩,极其温柔的轻触她肌肤上那淡淡的红痕。她的手臂微微颤栗着往后缩去,他下意识的追逐着,脸颊蹭到了一团丰盈的柔软,他下意识的用手捻了一把,这种陌生奇异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朝容气息不稳,惊得浑身一颤,忙抬手按在了抹胸上。这个时候她也知道,任何阻挠都是徒劳的,但毕竟第一次,所以有些抵触几乎是无法拒绝的本能。 当他终于掌控住她的时候,两人俱是腿脚发软,最终跌倒在榻上…… 他的身体像是饱满熟透的果实,蓄满了果浆,当他终于释放出来后,便陷入了无尽的疲惫和极度的满足中。 仿佛只是闭眼之间天就亮了,但他睁开眼睛时却觉得精神焕发神清气爽,昨夜的温柔缱绻历历在目,他被这种奇妙的幸福包围着,嘴角不由得流露出笑意,但是翻过身却发现枕畔空空如也,她竟早已起身了。 他急忙坐起来匆匆穿戴好束好头发奔了出去,刚冲出门就看到院中小亭里坐着一个绿衣盈盈娇俏甜美的少女,她坐在那里笑吟吟的望着她,一边悠悠的晃着双脚,一边道:“新郎官起来了?现在可不早了啊!” 殷玉尘有些尴尬,抬头望了眼天色,竟然快到午时了,想到昨夜的癫狂,顷刻间红了脸,急忙吸了口气冷静下来,缓缓走过去道:“公主呢?” 星纹站起来走到亭柱前,隔着栏杆望着他道:“早就出去办事了,她让我在这里看着,怕万一有人来找她,闯进去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殷玉尘心头一紧,不由得皱眉道:“她不想别人看到我和她在一起?” 星纹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你是做什么的?” 殷玉尘顿时警觉起来,瞪着她道:“什么意思?” 星纹嘻嘻一笑道:“公主说你是个打铁的,对不对?” 殷玉尘有些诧异,心头闪过一抹羞愤,顿了一下低声问道:“她……真这么说?” 星纹正色道:“我亲耳所听呀,就问你是不是?” 殷玉尘忽然觉得很是自卑,垂下头道:“算是吧,我会打些东西。” “难怪呢!”星纹阴阳怪气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殷玉尘有些恼怒的问道。 星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家公主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要干大事的人,如果你了解她应该多少明白一点吧?她将来要带领盛宁的云桑遗民完成复国大业的。既然你是先帝的秘使,那应该见识过游龙堡的势力吧?我亲眼所见,游龙堡少堡主项飞宣誓效忠于她。你想啊,她以后要是当了皇帝,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当铁匠的丈夫呢?” 她见殷玉尘满面震惊和痛苦,便安慰道:“你也莫要太难过,毕竟她还是爱你的。至少现在她会跟你在一起……” “那以后呢?”他有些失控的吼道:“以后我便配不上她了是不是?” “哎,你不要激动,”星纹劝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何必为那些苦恼?公主对你挺好的,只不过她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你应该理解她。” 他喘了口气,心头无比压抑和难受,转身匆匆回到了房间。昨天晚上还那么亲近,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她又变得好遥远。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想做什么,从来没有。 她到底瞒着他多少事情?难道她真的想要复兴云桑?他记得云桑的确有过女帝,而且按照惯例公主是可以继承皇位的…… 朝容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午了,隔了一上午,此刻已经不会像早上起来那般难为情了。 殷玉尘站在窗前,透过雕花窗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手中托着盘子,脸上闪动着欢乐和愉悦的光彩,迈着轻快的脚步穿过庭院走了过来。 她依旧穿着朴素的衣裳,却难掩骨子里的烈烈风华。他想到了断桥初见,那个红衣炽艳如火,眼神凌厉似剑,容色殊丽令人不敢直视的的少女。 如今的她敛尽锋芒,愈发温柔敦厚,再也难见昔日的洒脱不羁。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拘束着,渐渐失去了原本的自己。以前他不懂,现在他依然不懂…… 但是有一点他知道,在她的心里,他一定是排在最后的。因为她从来不会想起他,也不会主动关心他。他为此感到无比的嫉妒和愤恨,这种不甘和愤怒逼的他几近发狂。 就像幼年时,母亲是他生命中的一切,但他却愈发明白自己在母亲心中可有可无。除了偶尔发病时心头绞痛难耐,他很少看到她。顾园那么大,大的他常常迷失了方向找不回原路。可每一次找到他的都是带他的乳母丫鬟或者身边的仆从。 后来他练刀,摒弃了杂念修炼的炉火纯青,这才终于博得了她的青睐。但他并没能如愿侍奉在她身边,而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她找人教他暗杀的技巧,把他培养成了一个专职刺客,数年来从未失手过。 沉沙河畔伏击北燕官兵,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虽然历经坎坷,但总算圆满完成,将她带回了顾园。但是那次,他的心被她带走了…… 他最终追随她来到盛宁,但是两年多的时间,相思相望不相亲,那种刻骨的煎熬一直折磨着他的身心,虽然对于一个刺客来说,本就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耐心,但他还是觉得苦不堪言。可是只要有个盼头,那么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吱呀’一声门开了,他愕然转过头来,心中原本堵得慌,对她又怨又气,但是此刻看到那轻盈的身姿和熟悉的面容,心头却忽然迸发出无尽的喜悦和幸福,他对于之前的怀疑怨恨感到愧疚。 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奔过去接住了她手中的盘子。 这是他温柔美丽的妻,是他的珍宝,是他此生唯一追求的信仰。 他抬起手腕,用袖角笨拙的擦拭着她额角的细汗,眼睛痴痴的凝望着她的脸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柔肠百转 午后的阳光从窗格斜斜切入,在她粉扑扑的面颊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离的很近,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她肌肤上的纹理和鬓边绒绒的细毛。 他心中涌动着快要溢出来的深情和温柔,俯首过去轻吻她的额头和脸颊。她娇笑着闪躲,最终还是乖乖的伏在了他怀中,叹了口气道:“真希望天天都能看到你。” 他轻抚她背后的秀发,道:“若你需要,我就天天陪着你。我们如今已经是夫妻了,本就该朝夕不离。” 她忙了一上午,有些疲倦的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我永远都需要你站在我这边……” “好啊,”他郑重的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试探着小声问道:“那你答应我,尽快把盛宁的事情办完,不管云桑王朝复兴还是毁灭,你都不要插手,也不要做皇帝,你要跟我回顾园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娘了,或许她偶尔会回去吧,我想带你去找找她。” 朝容打了个呵欠,想要问他是不是还不知道顾若云的身份,但实在累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便懒懒的点头嗯了一声。 殷玉尘似有不满,摇了摇她追问道:“容容你答应我,不要做云桑皇帝。” 朝容清醒了三分,失笑道:“你说什么疯话?云桑有的是皇帝,哪里轮得到我?”她虽然困倦的厉害,但还是硬撑着补充了一句,道:“我的愿望从来没有变过,就是和你一起行侠仗义,远走天涯!” 她又打了个呵欠,还想再说什么,可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歪枕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殷玉尘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他还是觉得无比开心。 在他的意识里,如今的朝容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他了。像世间所有的夫妻一样,她该服从他的意志,但由于他深爱着她,所以他愿意纵容她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但最终她还是应该遵从他的遗愿,他会等着那一天的。慕容归跟他说过,爱是等待和忍耐,而这两样他都有。 她像慵懒的小猫一般蜷缩在他怀里睡的很香,可是这样歪着睡久了应该会不舒服,于是他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到了窗边的长榻上,拉过一条绒毯给她盖好。 他在脚踏旁的垫子上坐下,静静端详着她安谧的睡颜,幻想着以后在一起的美好生活。他忽然觉得无所畏惧,前路一片光明。 朝容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醒转时感觉有人亲吻她的手指。她心下一颤,气息有些紊乱,竟不敢睁开眼睛来看。 殷玉尘注视着她面颊上渐渐泛起的红晕,低低笑道:“别装了,我看到你醒了。” 朝容有些羞涩,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侧躺着用手臂遮住眼帘,笑着不说话。 他存心使坏,抬手去挠她痒痒,她耐不住尖叫了一声差点惊跳起来。他扑过去将她按住,笑的前俯后仰。她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困在身下动弹不得。 朝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是此刻两手被他分按在头侧,竟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来。她挣的面红耳赤,却又不敢抬眼与他对视,虽然昨夜已有了肌肤之亲,但到底只隔了半晌,如今想想还是羞臊的无地自容。 她本欲抬脚去提,但双腿却被他牢牢压住,使劲翻腾了几下便已累的气息咻咻,喘了口气道:“我现在腰酸腿疼,你还不起开。” 殷玉尘笑眯眯的摇头道:“我不起来,除非你叫一声相公。” 朝容更加面红耳赤,为难道:“我……我叫不出口。” “那我们算不算夫妻?”他固执的问道。 她乖乖点头道:“当然算!” “那你为何叫不出口?”他有些动气道,“莫非你只是在戏耍我?根本就没有当真?” 朝容也有些动气,恨不得将他掀翻在地,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爱钻牛角尖?整天婆婆妈妈的,哪里有半点男子气概?” 他像是忽然受了刺激,面上浮出羞恼之色,道:“好啊,那就让你看看我又没有男子气概!”说罢横臂摁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开始不老实的摸索起来。 朝容扭着身子躲闪,一面使劲挣扎,怕闹出动静只得压低嗓音道:“大白天的,你不要这么没羞没臊,快把我放开!” 然而她的推拒并没有起到恐吓的作用,反倒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她原本是极其羞愤的,但是如此情景之下却是如何也发作不出,含泪挣扎的样子让他心中古怪的欲念越发强盛,她甚少流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无助样子,因此愈发让人迷醉。 他开始失控的吻她,手掌也轻车熟路的摸索揉捻,她浑身渐渐无力,但两手依旧下意识的推拒。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一边动情的舔着她柔软的唇瓣,一边低声呢喃道:“容容,我又想要你了!” 衣襟已滑倒了肩膀处,她微微颤抖着,摇头道:“不行……外面会听到的,不要!”她一把抓住了他探往裙下的手掌,死死握着不放开。 他压抑着喘了口气,另一只手横到前面探进了胸衣里,忽然使坏般的握了一下。她惊喘了一声猛地颤抖起来,缩着身子想要逃脱。虽然只是瞬间失神,但他的手已从她掌中逃脱,顺着大腿滑了上去。 …… 他遵从身体的本能,很快便沉溺在醉人的快感之中,他并不会刻意压抑这种愉悦和激~狂,在动情时不由自主的纵声呻~吟。朝容脑子快要炸开,摸索着抬手掩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 此刻身上的痛感已经消失,她也渐渐适应了过来。但她并不喜欢这种粗蛮羞耻的行为,可她无法阻止他,因为他会可怜兮兮的问她难道你不爱我了吗?或许这便是男女之间的区别吧,她有些懵懂的想。 她走神的时候,他便故意发狠的撞了一下,她惊的猛吸了口气,有些怨怪的抬起了眸子。他满面情潮眸色水润唇瓣湿红,动情的激狂模样倒是比平常木呆呆的样子好看的多。 他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起,拼命忍着脱口而出的愉悦呻~吟,只有压抑的粗喘自齿缝间迸出。她抬手抚摸他汗湿的脸颊,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和下颔。 她无意识的温柔抚触撩拨的他快要失控,越发紧密的用力要她。朝容有些受不住,侧过头死死咬住了他肌肉隆起的肩膀。身上之人猛地震颤了一下,忽然低喘了一声停顿了一瞬,接着无力的瘫倒在她身上…… 室内才平静下来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朝容此刻已经缓过神来,一把推开殷玉尘汗津津的身体惊坐起来。她喘了口气扯过一件衣衫遮住身体扬声道:“谁?” “公主,晚膳已经备好了。您是出去呢,还是让奴婢送过来?”星纹的声音传了进来。 朝容抬手抹了把额上冷汗,稳住心神道:“我出去吧!” 她正欲起身,一只手臂从背后圈住了她的腰,殷玉尘摇了摇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朝容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便又道:“算了,你还是帮我送过来吧!就说我今天不太舒服,不出去了。” 星纹窃笑了一声,道:“好!”脚步声渐渐远去。 朝容无力的跌倒在榻,把脸埋进衾枕间道:“完了完了,那臭丫头一定猜到了什么。” 殷玉尘从后面搂住她,有些不满的嘟囔道:“那又如何,反正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朝容被他腻歪的直起鸡皮疙瘩,便道:“好好好,我是你的还不行了吗?” “我也是你的,”他凑过来轻吻她的耳尖,她微微一颤瑟缩了一下。他继续道:“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朝容懒懒道:“若真如此,你就该尊重我的意志。” 他有些敏感的坐起身来,轻抚着他的肩膀道:“你怪我强迫你吗?” 朝容点了点头,她想她应该让他明白,不能以爱的名义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 “你不喜欢跟我亲热?”他有些吃惊的问道。 朝容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俯下身将她抱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逼她回答自己的问题。朝容哭笑不得,便委婉的解释道:“我身体不舒服,你应该让我休息,而不是仗着力气大为所欲为。” “原来只是这样啊?”他恍然大悟,面上又流露出欢快的神情,嘀咕道:“是我错了,我会记住的,以后都不会再犯了。”他差点以为将要失去这项销魂蚀骨的快乐。 “记住最好,”朝容挣扎着摇起来,道:“星纹一会儿来送饭,我的赶紧把衣裳穿好。” “不,”他搂紧了她,道:“你累了,我抱你进去休息。” 他说着匆忙系上腰带,披了件外衣将她打横抱起走进了内室。这才又仔细穿好衣服理好头发,出去打了水进来要给她擦身。朝容可吓坏了,急忙将他支开自己撑起来胡乱擦洗了一番。 这样的事以后肯定避免不了,虽然还是有点尴尬,但慢慢总会适应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相顾无言 朝容让星纹把殷玉尘易容成普通的随从,这样外出办事的时候便可以带着他不致引人注目。一切都颇为顺利,各项货物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除了从苏勒一路过来的几名客商,另有商会的三人愿随他们前往盛宁。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决定与二月十六出发。 可就在这时殷玉尘却忽然因为一件小事大怒,并且执意离队而去。朝容不太明白,只得去找冯继塘,让他多找一名铁匠将那个空出来的名额顶上。 她并不知道殷玉尘为何置气,更不知道他心中的结。那日星纹的话已在他脆弱敏感的心里扎了根,如同毒蔓一般生长缠绕。 所以当她听到朝容说让他潜伏在随行的铁匠中同回盛宁时,他便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起来。他满怀怨气的离开,但她却早已习惯了他的行踪不定,所以并未去寻找。 但他最终还是悄悄回去了一趟,将他随身多年的佩刀放在了她枕下,想让她明白即便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他依然还是关心她,并且不会真的走开的。然后他便远远跟随着车队,一路回到了盛宁。 朝容回到盛宁时已经五月初,数十辆满载各色货物的大车浩浩荡荡的从东门入城,一路吸引了无数路人驻足围观。大家纷纷传闻,云桑公主将云桑的商人和货物带到了盛宁,以后盛宁也会变得繁荣昌盛等等。 慕容翟自然龙颜大悦,派长子宁王慕容翰为众人接风洗尘,城东驿馆的官员也早为众人的食宿做好了准备。 朝容马不停蹄,拿着盛宁城各坊市的规划图,和冯继塘一起费时数日筹划好了各处应投入的货物和人力,这才进宫去面见慕容翟。 她知道这一天她可能会见到俞贵妃,所以提前便让李淑年和星纹找了些布料,为她做了一套朝华昔年常穿的衣裳。可是对镜自览时脸上的伤疤依旧丑陋可怖,她不得不继续以丝巾遮面。 如今的她对慕容翟已无畏惧,从容不迫的交代完此次任务后,终于听到他唤人带她去后宫。 “娘娘今日心情不错,带公主去凝辉殿吧!” 侍臣躬身称是,过来带着朝容出了侧殿。 她平素轻衣简装惯了,甚少穿这种繁杂的服饰,也不知道是心里过于紧张还是裙幅太长,一路磕磕绊绊踉跄了好几次。 凝辉殿便是去年她躲在花丛里看到的那座宫殿,是北燕后宫一大胜景,据说是慕容翟专门为一位宠妃所建,比汗后所居的中宫还要雍容华贵、气势恢宏。 朝容提着裙裾,半低着头一步步的踏上了殿前光滑如镜的白玉台阶。不知为何,她心里此刻除了紧张更多了几分怯懦,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直面俞贵妃的勇气,虽然昨夜睡前翻来覆去已经自行鼓舞了半宿,但是此刻来到这巍峨的宫殿前时,她心里却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如果俞贵妃发现了她并不是朝华怎么办?她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以前她对她有过怜悯和心疼,可是后来却只剩下了敬佩。 一个陷身与乱世飘萍中的弱女子,虽然命运多舛,但却从未让自己落入尘埃。这是怎样坚定的心志和过人的手腕?她曾遭人算计,远离故国,也失去了爱人,但却依旧在陌生的国度活的风生水起。 在那个强盛的王朝衰败后,她落入了虎狼之地,但却依旧能成为那铁灰色的王宫中唯一一抹傲人的亮色。在她的印象中,北燕的王宫一直都是冷幽幽的青灰色,就像阴沉的天空和苍青的石板地。但是俞贵妃却像是一束光,她站在一泓碧水环绕的巍峨的高台上,仿佛画中仙。 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情愫,对于昔年她将襁褓中的自己抛弃之事,她竟已没有了怨恨,甚至不再去怪她,或许经历的事情多了,让她也开始学会了理解和宽恕。 “公主,到了。”耳畔传来侍臣压低的声音。 朝容回过了神,看到自己已经到了殿门外,随行而来的侍臣躬身站在栏杆旁,解释道:“没有娘娘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所以臣下便在殿外候着您吧!” “啊?”朝容有些愕然,愣在当地有些手足无措。 便在此时,侍立在雕花巨柱前的两名宫娥冉冉上前行了个屈膝礼,道:“娘娘已经等候多时,公主这边情!” 朝容捏着衣摆的掌心里沁出了细汗,紧紧握着拳头定了定神跟了进去。 正殿雕梁画栋,无比高阔华丽,两边缠枝盘花的巨柱间悬挂着一道道描金绣彩的丝帛织锦。她跟着两名宫娥穿行其间,恍如进入了一场奢华的梦境。 她跟着两名宫娥缓缓进入了殿后的寝宫,流光溢彩的珠帘后是一个令人迷醉的世界。 早有人打起了帘子,朝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只看到屏风、妆台、箱笼、案几等皆是精雕细琢未曾见过的华美绮丽。这里应该是外间,而内间隐在重重罗帐后看不清楚。 窗下和壁脚摆着一列花架,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放满了绿意盎然的花草。所以这内寝中并无令人昏聩的熏香,而是令人心情舒畅的草木清香。 朝容看的目不暇接,但是宫娥却领着她朝另一侧走去,穿过两扇雕花小门,沿着一道十来丈的走廊来到了一座雅室前。 一名宫娥拿了个青缎绣花锦垫放在她面前,另一个宫娥走到门口细声道:“启禀娘娘,朝华公主来了。” 那道宽约丈许的门前并列悬挂着三道镂空织花的半透明薄幕,严丝密合的没有半点缝隙。 朝容只看了一眼,便已判断出外面便是那日俞贵妃矗立的高台,明亮的天光间映出一个素衣黑发的孤影,她心头猛地一窒,敛衣跪下拜倒在地。 云桑的宫廷礼节她早已学的滚瓜烂熟,但这却是第一次用,紧张之下出了一头汗。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朝拜一个人。喉头哽了千言万语,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热情相拥抱头痛哭,或许皇室之中即便母女亲缘也是矜持疏淡的吧!她在心里暗暗猜测着,想象着如果回来的是朝华,她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公主此番立了大功,可汗龙颜大悦,我也替你高兴。恭喜恭喜!”一个疏冷清冽仿佛寒泉般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她原本以为俞贵妃的声音应该是温软娇甜的,要么也是慈和神圣的,但那原来都只是她的想象。 “多谢母妃!”她满含惊怯与愕然,颤声拜谢。 “不用谢我,你该谢你自己。”那个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些年虽然我们母女未曾见过,但我一直关注着你,你从不曾令我失望,”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带着几分淡淡的喜悦和欣慰,道:“你不愧是我俞慕怜的女儿,甚至比年轻时候的我更坚韧更聪明。” 她的声音仿佛蕴含着一种魔力,听得久了能让人欲罢不能。就好像世间最动听的古琴声,浑厚悠远,不染尘埃。但是一声声都能沁人心脾,令人甘愿沉溺其中。 “母妃过奖了,”她再次拜谢,道:“女儿诚惶诚恐。” 俞贵妃没有再说话,气氛便有些沉默僵硬起来。朝容恍惚明白过来,她们母女相会,周围应该有人在窥探或窃听,虽然入眼处不过两三个人,但她沉下心来的时候能感觉到方圆十丈之内至少有六个人的心跳声。 于是她便知道自己不便久留,可又不甘心就此离开,毕竟相见不易,于是她努力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满含期待和关切道:“母妃别来无恙?女儿这就要告退了,可否容我看您一眼?” 那纤秀的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下,她看到她背后披泻的发丝如流水般震颤了一下。但她终究没有回过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道:“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见面,何必急于一时?” “是!”她默默地下来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因为她的声音变得柔软亲切起来,仿佛幼年时梦中母亲的歌谣。当俞贵妃打发宫娥送她离开的时候,她早已眼眶濡湿看不清前路。 “公主,请吧!”两名宫娥一左一右扶着她出了长廊,沿原路返回。到了正殿时,她看到四下无人,忍不住回转身扯住其中一人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姑娘,你可否告诉我,娘娘在这里过的如何?凤体可大安?心情可顺畅?她平日……” “公主,请您莫要为难奴婢。”那宫娥面色大变,跪下来忙不迭的磕头。 朝容吓了一跳,难道在这里询问俞贵妃的事也是禁忌吗?她有些慌了神,但是那名宫娥已被同伴扶了起来。三人继续默默的往前走,快到正殿门口时,朝容听到背后传来极其轻细的声音,“只要公主一切都好,娘娘便会大安。” 她想要回头,却看到侯在阶前的侍臣笑着迎了过来,终究没有再往后看,跟着侍臣离开了凝辉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此情不渝 盛宁城的四座坊市皆位于内城与外城之间,而国相府位于内城,朝容每日要往来于个坊市与驿馆之间,很多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所以北燕朝廷特意批准她可以在城中骑马。 如今的盛宁已经焕然一新,与她初来时看到的老旧土城截然不同。这一切自然要归功于贺氏族人的智慧和心血,或许外人都不太理解为何他们会效忠于有亡国之仇的北燕,但是在朝容看来却是无可厚非的。 在此期间,因为公事上的往来,朝容认识了他们的首领贺庆余,并且相谈甚欢,大约是两人都有着相似的使命和情怀吧! 因为城中四处坊市皆是之前建好的,所以有些地方未免不太符合实际,所以贺庆余派了十余名贺拔工匠跟着朝容,按照她的吩咐将各处该休整休整,该改造改造。 由于朝容等人一早便将此次运来的货品分配好了区域,所以坊市修正完毕后便可铺货,不到百日已初见成效。这个时候朝容便请求慕容邑以国相的名义帮她上书,让慕容翟同意她召集云桑旧人。 这是之前他们说好的,所以慕容翟没有理由不同意。何况如今盛宁愈发繁盛,北燕的版图也空前辽阔,何况是在王城之内,他料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而且若是将云桑遗民集中起来,倒也更容易看管,便答允了她的请求。 朝容拿到了朝廷给的文书,上面详细记载着盛宁城中所居的云桑宗室名字和住处。她带了李淑年与星纹,一处处的去寻访,耗时半月之久,终于寻到了两百多人。 这些人都是有明目的,据说还有好些当年一起押送来的宫女内侍等,却已不知流向了何处。朝容便在各坊市大门外张贴告示寻找,虽然成效甚微,但聊胜于无。 在这期间,朝容与李淑年产生了分歧。由于当年五公主德音传谣导致她入狱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她却并没想过要原谅。对于害过朝华的人,她会睚眦必报。所以此次她唯独没有去雍王府要人,她并不想整天看到一个不喜欢的人给她添堵。 可是其他几位公主心地善良,有些人觉得朝容过于狭隘,便请李淑年说服她去将德音接来与姐妹们同住。李淑年本也有此意,自然少不得天天在耳边唠叨。 但是朝容却严词拒绝,并且告诉她自己最想救的是天牢中的大公主清嘉,至于五公主德音是死是活她并不在乎。李淑年为此气愤不已,情急之下甚至出言辱及清嘉,朝容为此和她吵了一架。 她也是这才知道在李淑年的心目中,并非所有命运多舛的公主都是一视同仁。她更倾向于那些被命运摆布下场凄惨的公主,而清嘉与其他姐妹不同,据说当年她被叛军送去结交北燕慕容肃之时并非完全被迫,她也是第一个委身于敌将的云桑公主。 正是由于她在北燕军中卖弄风情,才让敌军对云桑其他公主产生了觊觎之心,以至于后来犯下令人发指的恶行。所以很多人都指责她苟且偷生,有辱国体等等。 朝容觉得这种想法简直莫名其妙,但是却跟当初半路劫杀她的那些人所说的话别无二致。他们对清嘉苛刻,一是因为她活着,二是因为她已为人妇。所以她的耻辱不仅是国家的耻辱,更是夫家的耻辱。 这让她觉得很悲哀,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她对清嘉的勇气和果敢很是敬佩,并且也想不出来哪里错了,但是所有人却都觉得她错了,甚至包括那些和她的命运一样悲惨的姐妹们…… 她将膝上摊开的卷宗合了起来,苦笑道:“云桑竟然有这么多公主,大都是生在天成年间的。” 身后横出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殷玉尘凑过来抱住了她,附在她耳畔柔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孩子?” 朝容心头一慌,忙摇头道:“这可不行,我一点儿都不懂该怎么做一个母亲。” “谁又不是呢?”殷玉尘不甘心,搂着她晃了晃道:“等生下来可以慢慢学呀?” “好了,你别胡搅蛮缠,”朝容斩钉截铁道:“这两年我是万万分不开心的,再说了生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不快点打消这个念头,以后就别再碰我了。” “不生就不生嘛,”殷玉尘嘟囔着,一边轻抚她皱起的眉头一边劝道:“你瞧你,脸都皱成什么样子了?容容以后都住在这里,不回国相府了吗?” 朝容见他口吻和缓了,这才放下心来,道:“东市是我一手兴建的,很多事情都是亲自过目,整天来往来回太折腾了,所以跟上面的官员请示了一下,可汗已经批准了,我可以住在东市旁的义善坊,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那我可以留下吗?”他兴奋的问道。 “这可不行,”朝容摇头道:“这座院子又不是我一个人住的,还有三公主、八公主和十一公主,对了,隔壁住着星纹,那丫头鬼机灵着呢,估计过不了两天李尚宫气消了也会过来的。” 殷玉尘搂着朝容的手臂忽然放开,冷下脸道:“我的刀呢!” 朝容从书案下拿出他的佩刀递了过去,忍住笑道:“所以你并不是来看我的,而是来拿回你的刀?” 他不置可否,接过去后沉默不语。 朝容索性将手中的案卷都放了下来,侧过身望着他一脸别扭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道:“殷玉尘,你是不是后悔了?” 他抬起眸子,有些不解的望着她。 她叹了口气,道:“当年你在顾园留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即便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同吃同住同行同止。而且这里是盛宁,我们更该谨慎。” 殷玉尘眼眶微红,面上满是悲伤和无奈,有些无力的哑声喊声道:“可我不甘心像做贼一样,为了与你相会只能偷偷摸摸的在夜里出来。你总是忙于其他事务,可你是个女人,整天跑前跑后的去忙那些男人们干的活,这算什么呀?如今你已经嫁给了我,总该给我一个明确的期限吧?容容,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朝容心头五味杂陈,愤怒又无奈,但她尽量将那些狂乱的情绪压制住了,可是怒意过后,却忽然觉得有些凄凉无助,她自然知道殷玉尘不懂她,她一早就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最初可以理智的拒绝这份感情。 但是如今却变成这种样子,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后悔当初草率的决定?她承认自己的确爱殷玉尘,但是这份爱给她带来的烦恼和负担渐渐大过了快乐和愉悦。 那时在永嘉城重逢,她曾一度以为他终于成长了,但后来却发现那只是错觉,或许他的确变得睿智聪慧了一些,但骨子里的偏激和任性却从来不曾变过。 如果现在让他离开,她似乎并不会很难过,她有些惊诧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对于离别竟然看的很淡漠了,或许自从朝华死后,她便很少能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离别之痛了吧? 想到这里,她便又觉得愧疚起来,或许真如他所言,她对他的爱不及他爱她那么深。可是感情的事,又怎么能去计较深浅呢?但她终究不愿再与他继续置气,而是缓下了语气,探身过去缓缓抱住了他,抬手轻抚着他紧绷的肩背。 他渐渐放松下来,怨气和不甘也慢慢消散了。他伸出双臂回抱她,把脸埋在她颈侧的发丝间蹭了蹭,俊美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孩子气般的委屈。他轻轻嗅了嗅她颈间的香气,用以平复心底的难过和悲伤。 “容容,对不起!”他压低了声音,嗓音低哑而哀怨,缓缓道:“我有时候很自私,既矛盾又痛苦,我很想顺着你的心意,但心里又时常会抵触,有时候、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想要去毁掉你的心血,这样你才会看到我的。你跟我娘一样,都只让我乖乖的安静的呆在一边,然后只顾着自己的事,从来都不关注我。” 朝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她感到有些恐惧,这的确是她所担心的。或许对她来说,殷玉尘留在慕容归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可是如今他们成婚了,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回到梁王府,因为她害怕慕容归问起他们的事。 于是她只能尽力安抚他,可是她的语言却显得苍白无力,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匮乏,她已经很难再想到能安慰他的话语了,因为自打永嘉城回来后,她几乎已经搜肠刮肚用尽了能想到的话语去抚慰他、哄劝他。 她只能紧紧的抱住他,轻轻拍抚他微颤的肩背。 到后来她困了,不知不觉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殷玉尘有些欣喜和激动,因为她睡着了就不会再赶他走。他把她小心翼翼的翻过来让她的腰肢和腿能舒展开,然后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安睡。 他原本想去拿一条毯子,但他怕惊醒她便只得作罢,可是睡着了的人容易着凉,虽然房间里一点儿都不冷,但他还是脱下了外袍给她盖上,因为这是他所能知道的最简单的照顾人的方法。 她睡着的样子静谧而温柔,他垂目凝望着她美丽平和的睡颜,狂乱不安的心渐渐静了下来,并且泛起了温柔的疼痛,丝丝缕缕,像是针扎一般。但是这疼痛却是令人愉悦而欣喜的,因为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他应该相信她,而不是被自己的心魔所扰。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呢喃道:“容容,我们一定能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那一天,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几度流连 朝容醒来时天还没亮,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转过头就看到熬红了眼睛的殷玉尘正在打盹,而她的脑袋就搁在他大腿上。 她有些好笑,更有些心疼,爬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微笑着道:“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殷玉尘微微一震,这才醒过神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激动的语无伦次,以为她不再赶他走了。 朝容虽然有些心软,但也只是一瞬。可她又怕他胡思乱想,便将自己的苦衷道了出来。 “我留在盛宁是为了救我的父母,现在我为北燕朝廷效力,一方面是因为我母亲身在王宫,所以我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想尽力帮一帮云桑人,至少尽我所能,让那些无辜的姐妹们少受点苦。她们都是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皇室公主,虽然跟着我一起抛头露面也不太好,但是我觉得总比受人奴役遭人欺凌要好,至少在这里我可以尽绵薄之力护住她们……” “可是对我而言,你也是一个孤身弱女,”他心中略有感触,轻轻捧着她纤秀的双肩,道:“我也想这样保护你,容容,上次是我太冲动了,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与其不能靠近你,我宁可去工坊干活。至少我可以时常看到你。” 朝容心里溢出了满满的感动,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决然道:“我不同意,当初只是想让你混入工匠的行列与我一道回来,但是你既然不愿意,我自然该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怎么能让你去工坊呢?傻瓜,要是顾园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杀了我?”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和微肿的眼眶,柔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慕容翟活着,这个王城便不会有人为难我。你放心吧,回顾园去,好不好?” 殷玉尘摇了摇头,道:“我不想一个人回去,我会很想你的。”他将她的手掌按在了胸口,痴痴道:“容容,或许我很多方面比不上别人,但是有一点绝对没有人能跟我比,那就是我把你看的比任何人都重要,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我想就算以后我死了,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鬼魂,也只会去追寻你的踪迹。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跟到哪里。容容,我爱你的一切,哪怕你偶尔会让我难过让我生气,可是过一会儿我就又会原谅你的。” 朝容微微笑了一下,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柔声道:“我对你,也是这样的。” “那你到现在都不肯叫我相公?”他撅着嘴抱怨道。 朝容忍俊不禁道:“我真的叫不出口,要不这样,我叫你阿玉吧?” 殷玉尘想了想道:“也行,以前只有我娘这么唤我。”他又望了她一眼,正色道:“但是你记住,不许喊我全名,哪怕是生气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道:“那样我会觉得我们好像陌生人。” “好,听你的。”朝容继续道:“但是最近我会很忙的,因为好多新店铺要开张。虽然请了好些人帮忙,但是万事开头难,我都得亲自盯着。盛宁城根本就没有银楼、绸缎庄、胭脂铺和成衣店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能否赚钱,而且云桑人的眼光和达奚人肯定不一样,到时候请工匠、找裁缝之类可有的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忙完,大概会顾不上你的。对了,你多久没有见过你娘了?” 殷玉尘原本有些不耐烦,可是忽然听她说到顾若云,立刻提起了精神,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道:“自我来到盛宁,就只见过一次,她说是来找你还玉牌。后来她再没有探望过我,人也不在顾园。” “你不想她吗?”朝容试探着问道。 殷玉尘点头道:“当然想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这么久。” “那你去看看她吧,”朝容道:“她应该在辽国上京,但是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辽国?”殷玉尘有些震惊的抬头望着她,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真正的身份是辽国公主耶律昀,既然她回国了,定然是住在王宫里,你可能没那么容易见到,但你可以去找武威上将军程曦,他的府邸很容易找,就在内城东门里第一条街,随便找人一打听就能找到。”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殷玉尘更加震惊和困惑。 朝容微微一震,这才意识到有些失言,好在殷玉尘在她面前总是颇为迟钝,所以并未往别的地方想,只是有些疑惑。 “她离开盛宁之前找过我,”朝容如实道:“还有那个她一直想见的人,便是辽国上将军程曦。这些你从来都不知道吗?” 殷玉尘半信半疑,道:“我娘怎么会是辽国人?如果是真的,那我也是辽国人?”他又自言自语道:“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真正的身份,她为什么要隐瞒我?” 这个问题除了顾若云,没有人可以回答。 他此刻满腹疑惑,立刻便想要动身去上京,可是又有些犯难道:“我不知道上京在哪里,容容,要是你跟我一起去多好呀!”他望着她道:“我最讨厌一个人赶路。” 朝容笑道:“可你当初去云桑,不也是一个人吗?而且盛宁距上京,可是比云桑近的多。” “那时候我是去找你,知道你会在终点站等我,便一心只想着见你,哪里有空想其他的?”他回答道。 朝容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道:“现在你娘在终点等你,你更改欢喜才对。可别像别人说的那样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就太不孝了。” 殷玉尘说不过她,便也不再辩解,低头摩挲着刀鞘,有些不舍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想到我们又要分别很久,我就感到很害怕。” 朝容嫣然一笑道:“可是我们总会相见的,但如果你留在盛宁只会让我分心,而你自己也不快乐,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们会经常吵架的,吵多了感情也就淡了,甚至闹到后来会生怨。还不如现在分开一段时间,给彼此一点时间和自由,你觉得呢?” 她说的的确是实情,殷玉尘也无从辩驳,缓缓点了点头,眼中依然满是不舍。朝容纵是再铁石心肠,此刻也未免有些动容,此去上京至少得几个月,而且不知道顾若云是否还会放行,但出于人伦,无论如何殷玉尘都应该去探望母亲,若他没有这个自觉,她也有责任劝导他. 这一年八月底,殷玉尘离开盛宁,一路西行去往上京. 殷玉尘走后没多久,李淑年便来到了义善坊,她给朝容带了些御寒的冬衣,并且留下来再也没有回去.朝容知道她会屈服,即便不是为了她,也会为了其他几位公主而服软的. 他们的居处就在坊门里街口的第一座院子,这座院落共有两重,前院住着几名仆役,公主们都住在内院。论资排辈,正屋原本该是三公主采苹的,但她执意不肯入住,而是和八公主盛锦、十一公主沐萱一起住在东厢,因为正屋有厅和储藏室,方便朝容平时会客以及放置各种文书资料之类。 星纹和李淑年住在西厢,她们隔壁的小房间里住着三个宫女。 旁边的院子格局稍大些,住着七公主、九公主、十三公主、十四公主还有六名郡主和十二名宫女。 第三座院子里住着几位王妃和宗妇,还有女官宫女之类,云照夜的正妃许氏便在其中,朝容见过她一面,虽然不到三十岁,但却因为常年的折磨和困顿变得沧桑憔悴。 听说她曾经是帝都有名的才女,可是由于容貌在同列女子中不算出众而被贬为女奴,常年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作,她的双手由于编织竹筐早已变得粗糙不堪,甚至站着的时候也无法挺直腰背。 原本北燕朝廷并不允许朝容带走她,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毕竟她的丈夫如今坐拥着云桑的半壁江山。他们折磨她,以此来羞辱云照夜,践踏云桑新朝仅剩的体面和尊严。但是朝容想到当初慕容邑在朝堂上为她担保的事,于是便也提出同样的请求,将许氏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并承诺朝廷可以随时来要人。 她偶尔会去那边院子探望她,但她早已变得沉默忧郁,眼神黯淡,即便终于脱离苦海可以和族人在一起,但并没有显得有多欢喜。因为即便是在族人中,她也并不是很受欢迎,因为云照夜称帝后从未有过将滞留异国为奴的族人迎回故国的打算。 而对于来自同族的诋毁和恶意,就连朝容也是无能为力的。李淑年开始暗中劝告她不要和许氏走得太近,这样会引起北燕密探的疑心。朝容这一次却没有反对,而是诚恳的接受了她的建议。 东市专门辟了一条街卖妇人所需之物,公主们虽然不太精通算学,但都冰雪聪慧心思敏捷,无论学什么都很容易上手。而且女儿家天生便对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等感兴趣,所以让她们整天与这些东西为伴,跟之前的生活比起来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归期遥遥 等到店铺开张之时,那些派去跟冯继塘学算学和账目的宫女们也都初见成效,基本可以胜任每天的工作。 开市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和她之前预料到的效果一样,但或许太过完满和顺利,也或许是之前她的经历太过坎坷,这一切美的不像话,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看到第一个月的总账单,一颗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盛宁的冬天到来的很早,所以朝容并没有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中多久,因为接下来她便要将更多的心思移到北市,那里囤积着上百包从苏勒买来的棉花。 有一半已经做成了被服待售,另一半尚囤在仓库中备用。原本当初运回来的时候就该想办法处置,但由于朝容等人都不在,慕容哈齐只忙着向慕容翟请功领赏,那些货物便都囤积在库等朝容回来处置,如此一来浪费了太多时间。 好在那些随行押货的商人们都未离开,因为北燕朝廷特批他们住在驿馆,食宿俱不用花钱,而且他们也都颇有远见,知道盛宁城日后必定会兴盛,所以便都留下来等候朝容。有他们平日监督指挥晾晒防潮等,所以虽然过了大半年,但是损耗极小。 在正式售卖之前,朝容先让人用上等布料做了两床锦被,一床青金色绣雄鹰和一床银白色绣莲花祥云纹,然后托人带进宫送给了慕容翟和俞贵妃。 原本只是礼数上应表的敬意,但是没想到慕容翟用过之后很是满意,并且在朝堂上大家赞赏,一时间群臣纷纷效仿,都派家仆前往西市预定。 由于之前朝容和冯继塘商议的时候想到过这样的可能,所以那些被服之类的面料都不一样,上等的便是卖给那些高官富户,中等的卖给一些低阶小官,而普通的价格最为低廉,卖给平民百姓。 达奚人世代居于冰天雪地间,原本都是耐寒耐热的体质,但建国后渐渐疏于战事,而且上层开始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恶习,开始养尊处优,除了武将,其他贵族已经开始远离骑射,平日沉醉于歌舞升平间,虽然盛宁的冬天远远不及故城,但却都开始觉得难耐起来。 而亲软舒服的棉被简直解了燃眉之急,不到十月下旬,存货便已售罄。工坊里还在熬夜赶制,却依然供不应求。甚至有人直接抢购棉花回家自己缝制冬衣被褥等,所以未到年底,所有棉花全都清仓了。 如此一来,那些货主的货款便也结清了,而且价格比永嘉高了一成半。那些人个个欣喜若狂,甚至来不及回家探亲,直接又踏上了西去之路,但是这一次朝容挑选了十余名信得过的云桑商人随行,因为此次需要的不仅是棉花,还有其他昔日在苏勒附近所见过的东西。 除了北市,其他几处也都日益兴旺。东市的珠宝华服金银首饰和胭脂水粉等生意都很好,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贵妇们。达奚女子特别喜欢亮闪闪的饰物和色彩鲜艳的衣裙,讨厌一切素淡的颜色。 虽然她们的审美和云桑大相径庭,但朝容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开市之前就找了些达奚少女和妇人们,让她们挑选喜欢的布匹花样和首饰等,慢慢从中观察了解,开始悟出了一点心得。 但是既然是云桑人开的店铺,那她自然不会全都投北燕人所好,除了部分是按照他们的喜好制作,别的都是其他特色的,云桑服饰、西辽服饰甚至还有曾经的贺拔服饰。 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并不难,因为早前在天宝阁的藏书中早就见过各地服饰式样,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她将那些书册之类的挑出来,让天宝阁中的文书们帮忙把用得上的图样描下来,然后找裁缝们商量如何改良制作。 经过这些年的磨难,劫后余生的宗室贵女们早已不是当初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论起吃苦耐劳她们并不比宫女们差,因为做了俘虏之后,昔日的尊荣并没有博得优待,反而受到更多的折磨。 朝容将图样拿给她们,请她们之中擅长绘画的一起学习描绣样和裁剪等。坊市的生意越兴隆,北燕朝廷收到的税赋就越多,为此慕容翟十分高兴,并且大力支持朝容的决策。 但是朝臣之中反对之声却也不少,很多达奚老臣认为此举不妥,长此以往会将王城盛宁变成云桑城市的样子,越来越多的达奚人纷纷效仿云桑的习俗甚至服饰礼仪等,这会让达奚人丢掉自己的民族特色,其实早在朝廷推出学习云桑文字语言的国策之后,这种反对之声就没有停止过,而如今愈发强烈而已。 附和的还有慕容翟的几个儿子和王城手握兵权的军将,因为朝容奉旨将他们府中的姬妾奴婢抽走了大半,而且坊市盛行以后,原本的私下交易被严令禁止,那些在各关卡处暗中赚钱的人顿时失去了营生,自然会心生不甘。 而且坊市中都是公平交易,想要强取豪夺便是犯法的,即便是达官贵人也不能例外。这条法令让那些向来嚣张跋扈的北燕贵族们很是不忿,所以大加干扰,为此慕容翟很是犯难。 不过那些事自有人周旋,倒与朝容没有多大关系。过年时虽然辍朝休市,但她却没有闲着,而是天天去绣坊督促宫女们赶制鲜艳别致的新衣,等到了开春便派的上用场了。 按照礼数,朝容毕竟算是国相府出来的,所以李淑年一早就备好了礼物,陪她一起去给慕容邑拜年。慕容邑如今已经年过八旬,虽然体力欠佳甚少行动,但依旧精神矍铄。他见到朝容很开心,并且约她过两天一起进宫拜谒慕容翟。 原本她还应该去梁王府走一趟,但听说慕容归年前便去了永嘉,由于盛宁坊市日渐兴隆后,所需的各种货物也逐渐增加,永嘉需要从各处调货,北燕朝廷担心云桑的探子趁机混入商队,所以派慕容归亲自过去督察。 大年初五,朝容陪慕容邑进宫拜谒慕容翟。正好遇到三王爷慕容谈在场,朝容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当年二公主惨死与后院的柴房,所以心中颇为怨愤。但是如今她也差不多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然还得做出恭谨之色。 “公主来的正好,魏王今日来找孤商谈的事,正好你可以给意见。”慕容翟道。 朝容颇为惊讶,有些困惑的望了眼对面的慕容谈。 慕容谈满面堆笑的望着她,倒是没有其他北燕贵族看云桑人的那种鄙夷和不屑,朝容想着他也许是有求于她吧!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本王有个想法,也和府中的先生们商议过,那就是如今王城日益兴盛,金银流通量也越来越大,但是无论金银还是铜钱都携带不便,且容易引起盗匪的注意,所以本王想以朝廷的名义开银铺,往来商贾可将金银等寄存,并领取朝廷签发的统一票令,加盖印章,可以凭此进行交易……” “王爷这个想法极好,若是可以得到实践的话,那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银钱之事关系重大,必须得有极高的信誉做担保,王爷可想过这个问题?往来盛宁的客商大都是云桑人和辽人,还有贺拔人,想让他们臣服自然很容易,但是要让他们信服并且将财物交托出来,怕是很难。”朝容道。 慕容谈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有些着恼道:“公主这是何意?难道以本王的名义还不足以让区区几个商贾信服?” 朝容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座上的慕容翟。 慕容翟饶有兴趣的听着,点了点头道:“公主所虑的确是事情的关键,还有,即便这银铺开设成了,那签发的文书又该如何分辨真伪?又如何分辨提取银货的是否本人?如果银两被人冒领,这事如何解决?” 朝容点头道:“可汗所言甚是,这些问题都很重要。” “国相有何看法?”慕容翟望向一边静坐的慕容邑,询问到。 慕容邑正在闭目养神,听到问话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可汗见谅,老臣对此爱莫能助。” 朝容见此,更是不敢再说半句话,心里默默寻思着慕容谈能否办成此事。 便在此时,慕容翟忽然开口问道:“公主去过永嘉,可知永嘉商贾是如何处理这些的?” 朝容不敢含糊,如实道:“永嘉有银铺,都是上百年的老字号,商贾们也信得过。还有镖局,运送贵重物品或者金银等,可以找信得过的镖局护送。” “镖局?这又是什么?”慕容翟有些好奇的问道。 朝容顿时心情大好,兴致勃勃的讲解了一番,最后又补充道:“但是云桑如今还存在的镖局已经不多了,听说西辽一些江湖世家也有涉及这些生意。比如云州的鹤壁山庄、成州的烈风堂还有万州的松风堂等等。” 她虽然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可还是不由得热血起来。烈风堂三个字如同烈火一般在心底燃烧起来,她无比的怀念故乡,有那么一瞬几乎想要抛下一切回归故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未雨绸缪 北燕对云桑的江湖势力向来耿耿于怀,当初入侵云桑时没少吃过亏,因此防范还来不及哪里会起用?但是对于友军西辽,目前还没有利益冲突,当然更愿意信任一些。 慕容翟又问了一些关于镖局的事,对此颇有兴趣。正商谈之时,忽听侍臣前来禀报,说是贺庆求见,要汇报修建陪都的状况。慕容邑如今早已不理朝政,自然不好再停留,便起身告辞,朝容也忙着告退,扶着慕容邑缓缓出去了。 两人刚走下台阶,就看到殿前候着的贺庆余。贺拔人和达奚人一样,都是身量高大,气势威猛,不同的是达奚人发色和眸色都偏黑,而贺拔人则是眸色深灰发丝偏棕。 贺庆余在盛宁行走多年,对于很多达官贵人都甚为熟悉,跟朝容因为公事上的往来也熟识了,所以此刻见他们过来,匆忙上前见礼,“国相大人安好,公主安好!” 慕容邑点了点头,朝容微微躬身,含笑道:“兴建陪都那么大的事,贺老板作为总监事怎么抽得开身离开?” 贺庆余笑着道:“有侄儿在盯着,在下这才脱身前来跟大汗汇报。” 几人正寒暄之时,侍臣走下台阶,扬声道:“贺监事,可汗有请!” 贺庆余不便再耽搁,忙告辞过去了。 两人沿着大道往前走,朝容有些好奇的问道:“可汗竟然将兴建陪都这么大的事交给外族人主理?就没有人有异议吗?” 慕容邑挑了挑花白的眉毛道:“有异议又能如何?达奚人打仗是在行,但是修城建房却没几个人懂,谁敢出这个风头?再说了,这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贺拔人能玩出什么花样?何况监工中不乏朝廷的人,这一点公主还是放心吧!” 他继续道:“说到这里,老夫也有些好奇了,”他望着朝容道:“可汗竟然把盛宁城四座坊市都交给你总管,甚至把东市全权退付与你,他就没想过你会有异心?” 朝容顿时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能有什么异心?我的根都在这里呢!” 慕容邑继续问道:“东市的收成不错吧,公主一介女儿家,赚那么多钱做什么?将来许配了人家,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婆家?” 朝容顿时哭笑不得,道:“您老人家日理万机,我这些小事就不劳您牵挂了。”为了尽快岔开话题,她便开始慢条斯理的打探有关陪都盛平的事,慕容邑不疑有他,便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宫门外,这才互相作别各自回家。 朝容上了车,李淑年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回来了这才放下心。 “再过几天就要开市了,各处工坊准备的如何了?”朝容把手笼在袖中,倚着车壁问道。 李淑年道:“公主放心,一切如常尽兴,只不过今年怕是要多雇些人了,否则赶不过来。” “嗯,我心里有数。”朝容点了点头,随后在心里盘算着去年到底盈利多少,落到她手中的又有多少。方才慕容谈所说的银铺之事又在心里萦绕。 大批量的真金白银往外运送实在不便,而她不管赚多少钱,也都只能存放在盛宁,对于她来说根本毫无意义。而镖局也不过时随口一说,即便镖局真的开始盛行,她也没有本事将大量金银运送出去。 “公主因何犯愁?”见她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边上的李淑年忍不住问道。 朝容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叹息不语。 李淑年再三追问,朝容这才道:“开春后我想去永嘉才办货物,但是这边又放心不下,万一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状况可如何是好?” 而且慕容谈今天既然提到那件事,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银铺真的建成,估计第一个就会来找她的。不管怎么说,在云桑商人眼中她还是有点分量的。 “那……不能派别人去吗?”李淑年问道。 朝容摆手道:“我没有可用的值得信任的人。” 李淑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嘟囔道:“连奴婢也信不过吗?” 朝容忍俊不禁,道:“你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我还能把你派出去受那份罪吗?再说了,要人尽其才,你的用处并不在此。” “公主也为奴婢安排了任务吗?”李淑年有些激动的问道。 朝容点了点头,缓缓道:“是,但是比较麻烦,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李淑年正欲表态,却见朝容努了努嘴示意她噤声,她这才意识到还在车上,说什么话都可能被车夫听到,便闭嘴不言。 等到晚膳后朝容洗漱毕准备入睡,李淑年这才悄悄走了进来,跪在她榻前问道:“公主究竟想要奴婢做什么?只要是为了云桑,奴婢愿意做任何事。” 朝容忙坐起身,示意她起来,压低声音道:“有件事只有我和星纹知道,但她身份特殊,只有在我眼皮底下我才可以信任,所以不敢将她派出去做任何事。” 她神情凝重,将她在凤凰寨所遇游龙堡项飞之事悄悄告诉了她,李淑年神色大变,又惊又喜,忽然再次跪下朝着东北方向拜了三拜,激动的泣不成声。 “我与少堡主有过约定,若他真的有收复故土迎回父皇的决心,我便以毕生之力支持的,我回到盛宁经营,就是为了为他赚的军费。当然,这才是个开始,这条路以后是否能走下去谁也说不准。”她想到路上所见的无尽荒原和累累白骨,以及项飞在竹楼上发下的誓言,顿时心潮起伏,热血,无端升起一股子豪情壮志。 她握着李淑年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耳边的颤抖,“但是如今既然开始了,我就不会轻易放弃。我跟你说,我来到盛宁就是我为了我的父皇和母妃,但现在我想救更多人,比如那些受尽了磨难的姐妹,还有等着回家的老臣。” “公主……”李淑年再次哽咽出声,激动的无以复加,道:“奴婢等着您这番话,等得实在太久,本来以为这辈子大概都听不到了……谢谢,谢谢您,有您这番话,奴婢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朝容定了定神,道:“这些话先不要说,等到有一天我们这些人都能回到故国,将废弃的家园重建,那时候坐在花园里晒着太阳喝着茶赏着花,再慢慢回忆遥远的过往和艰辛吧!”她缓缓笑了一下,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便只有快乐,谁还会去怀念苦难呢?” 李淑年热泪盈眶,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奴婢都听您的。” 朝容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咬了咬牙道:“我想要你做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或许……还会遭人诟病。你真的愿意吗?” 李淑年毫不犹豫道:“公主尽管说,奴婢绝不推辞。” 朝容压低了声音,语声便的庄重而认真,道:“我想在盛宁开一座歌舞坊,一来培养些眼线,二来暗中打探消息。我听说你在帝都时曾经管理过教坊司,和那些宫廷舞乐的教习都很熟悉,当年帝都城破后,教坊司的舞娘大都被掳到盛宁了,可是后来与宗室女子和宫女们混迹一处,早已不知道谁是谁了。” 李淑年咬了咬唇,忽然长久的沉默了。 朝容继续道:“我知道此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但咱们都是弱女子,光凭明面上的,一辈子也做不出什么名堂。我在《云桑本纪》里看到过,当年□□皇帝驾崩,朝野不安,内忧外患之下,圣后便培养了一批教坊女子散步与民间各处,用以查访对朝廷不利之言行,那是本朝最早关于细作的记录。如今的局势,若是朝廷不出面,光凭咱们这些散兵游勇,怕是一辈子也难成气候。我们等得,可是父皇又能等多久?与他一道的重臣大都年迈,他们又等得到回国的那一天吗?” “奴婢明白,”李淑年缓缓出声,温婉的面上现出几分坚毅之色,道:“圣后英明,公主也是高瞻远瞩,奴婢愿听从您的吩咐。” 朝容舒了口气,心中开始暗自盘算,李淑年又问道:“那奴婢现在需要做什么?” 朝容回过神道:“此事从长计议,你先暗中留心寻找可用之人吧!记得千万要谨慎,不可轻信任何人。”她神色有些凝重道:“别忘了,五公主是前车之鉴,你一定要吸取教训,不然一旦出事,死的可不止我们俩。”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到了二月中旬,朝容迎来了二十一岁的生辰。平日里相好的姐妹们都给她送了份小礼物,虽然明知这些赠礼和祝福原本属于朝华,但她还是很开心也很感激。 当夜,所有公主们欢聚一堂,觥筹交错载歌载舞,还有人弹琴鼓瑟助兴,气氛无比欢快,若非灯火昏暗厅堂简陋,会让人有种重回故园的错觉。 满堂欢声笑语中,却有一人神色寂落独坐与厅角,正是向来沉默寡言的许氏。朝容从席间起身,随手拿了盏烛台穿过欢笑玩闹的女子们朝她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一抔黄土 柔和的灯光缓缓洒落,照亮了那张憔悴枯黄的脸容。 许氏惊觉,微微震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朝容略带关怀的眼神,忙道:“公主?” 朝容将烛台放在案几上,在她旁边落座,柔声道:“嫂嫂可是身体不适?要不我让李尚宫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许氏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道:“多谢公主好意,但是恐怕没有大夫能治好我的病。” 众多被俘虏的女子中,许氏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奴役粗使的,就连三公主也曾因为反抗欺辱而遭到酷刑,后来被罚去赶车打水,甚至烧火洗衣。 但在所有幸存者中,许氏却显得格格不入,只因为她是云照夜的发妻。那个自立为帝后再没想过父母姐妹以及妻妾的人,已经渐渐被云桑遗民所厌弃,许氏也因此没少受到冷嘲热讽。 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这几年的折磨早已令她虚弱不堪,加上常年郁郁寡欢,她整个人看上去瘦骨嶙峋虚弱不堪。 朝容心中生起一股子悲悯,看到许氏时她便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经历过苦难,她天性豁达,只要是过去了的便甚少放在心间,只要有一丝生机,她便有走下去的勇气。可是许氏不一样,她身娇体弱却又富有才情,因此更加多愁善感,而且她遭遇了背叛和遗弃,这种创痛怕是无人能理解吧? 若是有一天殷玉尘背叛了她,恐怕这会是比朝华的离世更严重的打击吧?即便是想一下,都不由得湿了眼眶。朝容慌忙摇了摇头,将那股子悲怆甩掉,抬手轻轻抚了抚许氏的肩膀,柔声道:“药石医不了心病,但若自己开解宽慰,还是有用的。嫂嫂这样一味自暴自弃可如何是好?你眼看着越来越衰弱,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回去,你恐怕也没有力气了?” 许氏眼神有些黯淡,并不为所动,摇头道:“我的心早已枯萎,也没有半点希望,我知道我到死也回不去了……”她苦笑了一下,有些抱歉道:“公主见谅,在您的生辰却说出如此晦气的话。” 她抬起枯瘦如竹枝的手握住了朝容的手,朝容心底猛地抽搐了一下,这双手竟比殷玉尘那握刀打铁的手还要粗糙,而且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感谢公主让我在生命的最后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她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道:“祝愿您寿比天齐,一生无忧。” 朝容反握住了她的手,道:“谢谢你的祝福,但是切莫再说丧气话。若是可以,我愿把自己的希望分给你一些,纵然一切很糟糕,可是比起以前不是好多了吗?你要相信,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不,我没有以后,”许氏固执的摇头,眼中一片冰凉的灰色,惨然道:“我的丈夫抛弃了我,我的女儿大约也死在乱军中了。我的母亲和弟弟死在路上,那条路上死了很多人,无一不是家世显赫的天家贵族。我的老父和兄长都是朝中重臣,自然难逃厄运,我听说他们和陛下在一起,想来即便逃过死劫,怕是也终生再难脱困。帝都已经付之一炬,变成了废墟,我无国无家,无亲无故,所以我的归途只有死亡。” 她的悲伤和绝望已经入骨,任何人也无法安慰。朝容眼中忽然沁出了泪,心头满是酸涩和凄哀。她站起身默默的离开了,回到座位上时不由得转过去看了一眼,许氏依旧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案几上那盏灯烛将她的影子投到了墙上,愈发显得形单影只。 半个月后,许氏便过世了。北燕朝廷派人过来验尸,确定无诈才准许下葬,但是严令禁止传播许氏的死讯。 二公主的坟冢早已覆满了青草,许氏就葬在旁边。由于她们都是贱籍,所以只能薄葬,仅以草席卷尸,而不能用棺材。北燕盛行火葬,即便贵为国主都是要将尸身火化,便于下葬。但云桑习惯土葬,而且光丧葬礼仪就有一卷书才能讲完。身份也尊贵礼节越繁冗,可是到了这里,能有一扑黄土覆盖尸身已算幸运。 慕容谈终究还是说服了慕容翟,开始着手建银铺。 盛宁城中的商人联合起来自发组成了临时商会,防止财产被慕容谈变着法子侵吞。 商会选出了几名代表,代表云桑的是绸缎商胡运鹏,代表西辽的是专做石料木材生意的龚一扬,代表西北偏远地区的是棉花商巴丹木,代表望海郡贺氏的自然是他们的首领贺庆余。 慕容谈费尽周折也无法将他们四人全都邀请到府上,后来只得请朝容帮忙。朝容婉拒再三后便答应了下来,慕容谈喜不自胜,在府中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厅中鼓乐声起,一队士兵列阵而出踏歌作舞,声如惊雷势如破竹。 众人皆是一震,不由得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惊呆了。 慕容谈和属下几位谋士看的津津有味,侧眸见众宾客大都目瞪口呆,以为他们都被吸引了,不由得沾沾自喜。 军中之舞虽然气势磅礴有有阳刚之美,但是舞刀弄枪的令人过于心惊。对于商贾来说,历来不喜战事,而慕容谈原本助兴的法子,却惊坏了这些人,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的威势,想要用武力胁迫大家支持他的银铺。 终于熬到一舞既罢,胡运鹏早已大汗淋漓,匆忙起身离座,上前赔礼请辞。接着其他几人也都纷纷离座请罪,执意要走。慕容谈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四人便已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朝容也有些莫名其妙,方才观舞时并未留意到他们,隐约听到他们窃窃私语,但并未听清他们议论的内容。 “王爷,依属下看,问题出在这舞上!”慕容谈身后一个谋士躬身道。 “什么意思?本王可是用了最高的礼仪来招待他们,试问在哪个地方,商贾可以受到这般礼遇?”慕容谈气急败坏道。 “王爷息怒,还是先听听这位先生的高见吧!”朝容从旁劝道。 慕容谈压抑住怒气,摆手道:“你且说说,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属下觉得,那几个人是给吓走了,”谋士缓缓道:“从商之人最忌兵刀战事,他们可能误会您的意思了……” 听完那谋士有条不紊的解释后,慕容谈气的直跌脚,道:“真是气煞本王了,要不是为了日后的信誉,本王何苦这么大费周章,派兵将他们抓来不就行了……” “王爷息怒,为了慕容氏的千秋万代,您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谋士慌忙道:“若您能将银铺建成,往后咱们大燕国也就有了自己的基业,假以时日,咱们再在各处开分铺,光利钱便如流水,何况您还会因此名留青史,成为大燕建国后最有远见的人。” “先生此言甚是,”朝容附和道:“其他王爷兵力雄厚也好,权势滔天也罢,可这些终归都是属于可汗的,他们不过是代为掌管而已。但这天下间财富却是最真实的,只要握在了手中就是自己的。盛宁这才是个开始,往后陪都也会壮大,还有更多地方,只要有流通就需要寄存银货,便有开设银铺的必要。既然连可汗都首肯了,那王爷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若您因小事而影响了声誉,即便有可汗护着,却也会因为失去人心,而让此事愈发难做。” 慕容谈本就心动,经她这么一说,愈发不肯松懈,但是想到如今机会没了,想要再请到那四个人,怕是更加困难了,只得再次请求朝容相助。 朝容面泛为难之色,道:“虽然我有心相助,但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他们再也没人敢来王府做客了。” 慕容谈有些颓然,忽听身边的谋士建议道:“既如此,那还要劳烦朝华公主,若是以您的名义将那四人聚到一起,王爷中途再出场,也不失为一计!何况即便他们心有不甘,可是对于王爷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慕容谈忙抚掌大笑道:“此计甚妙,还请公主成全!” 朝容见无法推辞,只得勉为其难的应下来,并一再声明只是试一试,能否成功还要看天意。慕容谈也是病急乱投医,哪里敢相逼?一再表示如果事成必有重谢。 然而此事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次日贺庆余便离开盛宁去往陪都了。而胡海鹏也以看货为由回永嘉去了,盛宁便只剩下巴丹木与龚一扬。慕容谈无奈,只得继续等着。 银铺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但上回朝容无意间说起的镖局慕容翟却上了心。 四月初的一天,朝容正在东市的红妆阁和三公主探讨上月的账目时,外间看店的宫女走到门口唤道:“六公主,西市的杨老板说请您过去一趟,冯千户带着一帮异乡人在他店中等着,说是西辽来的。” 朝容立刻合上账本,跟云采苹告辞后出门骑上马便往西市奔去。 福盈门是盛宁最大的客栈,往来客商大都投奔于此,甚至有些官员不愿住在驿馆,宁可偷偷在此下榻。 朝容赶到时却看到外面外面门可罗雀,竟是少有的冷清。她跳下马背刚跨过门槛便有店伙奔出来接住了她的缰绳,道:“冯大人已经等候多时,公主快请进吧!” 朝容抬起袖子抹了把汗,撩起面纱轻轻扇了扇,这才继续往前走去。院墙下的拴马桩上拴着十余匹骏马,看那所配鞍鞯皆是军队中的,想来应该是城外的驻兵,难怪此刻外面没有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乡音未改 朝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吵嚷声,她忙加快步伐奔了进去。 “哎呀,公主您可算来了!”朝容刚进来福盈门的老板杨怀琪便迎了过来,一脸的气急败坏。 “杨老板,怎么回事?”朝容纳闷的问道,一面望了眼大堂中围坐在一起大声喧闹的人。 “千户大人往我这里领了几十条汉子,说是应可汗之命请来的西辽人,按理说既然是朝廷的客人,那就该住驿馆呀!但是他们偏被领到了我这里,一时间根本腾不出那么多客房。何况……”他压低声音皱着眉道:“这里住一宿多贵呀,万一他们不给钱可如何是好?” 朝容顿时乐了,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种事你找我来我也无能为力呀!千户大人的面子,你敢不给?” “哎,您可别撂挑子,我话还没说完呢!”杨怀琪忙道:“千户大人说了,这些人跟您有关。” 他刚一说完便转身吆喝道:“冯大人,朝华公主来了!” 那边正和属下们喝酒划拳的冯千户转过头来,大声道:“六公主,本将把你要的人带来了,你看看该如何感谢本将?” 士兵们开始起哄,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朝容虽然有些羞恼,却也只能压住,含笑走了过去,道:“好说,好说,下回夫人们要是有空来东市逛,我一定好好奉陪。红妆阁新出的桃花粉我让三姐姐给预留一份,您看如何?” 那冯千户立刻喜笑颜开,并嘱咐下回要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去,一定让她好生招待着。朝容虽然笑着应答,心里却充满了鄙夷。这个冯千户是个色鬼,而且极其贪婪,也不知道引诱了多少有夫之妇,常常让那些女人打着他的名号去赊欠东西。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他却变本加厉,看什么东西都想拿,碍于他掌管着东西两市的治安,宫女们也都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找朝容抱怨。朝容也心生厌烦,便设计让冯夫人撞见了他带别的女人逛街买东西,本以为可以让他收敛,结果冯夫人太过懦弱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对了,冯大人还没说清这是怎么回事?”朝容瞥了眼对面的数十名壮汉,笑着问道。 “这些都是西辽各镖局来的镖头或镖师,可汗派特使专门请来的。说是让带给公主瞧瞧,至于什么事,本将就不知道了。由于他们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而且人数众多,按照大燕国的律法未得诏令不能进城的,但既然可汗有令,本将自然要遵从。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的兵器都留在城外军营了,而且由本将带人送到公主面前,往后若发生械斗之事,便不由本将负责了。”冯千户一边解释一边撇清了责任。 朝容此刻被他气的头疼,便也明白为何不是带往驿馆而是带到了福盈门,因为驿馆蹭吃蹭喝会被官员记录在案,但是这里就不一样了,借着公事的名义杨怀琪也不敢不招待。 “多谢冯千户,实在是有劳了。”朝容再次压下怒气,走过去跟那些江湖人见礼,然后转过来道:“既是公事,冯大人应该把大家带到驿馆去,自有人安排一切,万一可汗下诏要见人,传旨的人去驿馆找不到人,冯大人该如何交代?” “哎呀,这还真是,本将一时糊涂,糊涂了,”冯千户忙打着哈哈,道:“本想着此处离的近,就给带来了,却忽略了这个问题。” 他说着忙招呼属下们准备出发,朝容跟那些人打了个招呼,说是晚点去驿馆拜会。杨怀琪乐不可支,忙唤来几名店伙道:“快去把各位壮士的马匹牵过来,快去!” 那些人匆匆跟着冯千户出了门,跨上马呼啸而去。 朝容吁了口气坐了下来,杨怀琪忙奉上茶水一叠声道:“真是劳烦公主了。” 朝容道:“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反倒是害的杨老板大肆破费还扰了半天生意,实在很愧疚。” “哎,公主切莫自责,这事与您无关。不过能把这瘟神送走,我已经是烧高香了。我现在每天就盼着他任期满快点调走,东西南北四个市恐怕没人待见吧!”杨怀琪小声嘀咕道。 朝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霍然起身道:“杨老板,那些西辽来的镖师,你可知道他们都属于哪些门派?” 杨怀琪道:“这你就问错人了,我看着那些江湖好汉都长一个样,全是人高马大满脸横肉,至于什么门派,更是一无所知。” 朝容连忙告辞,大步离开。那日她也曾提起过烈风堂,虽然烈风堂并不是正经的镖局,但是偶尔也接镖,但是护的大都是官府的营生。如今北燕与西辽交好,若是北燕特使得到了上京那边的许可,那么去烈风堂请求合作的话,父兄应该没理由拒绝吧? 如果烈风堂也派人来了,那派的会是谁?是否还记得她?如果看到了她的样子应该会吓坏吧?还好如今她已面目全非,在外都以丝巾覆面,恐怕即便是故人多年不见也很难再认出来吧? 朝容回去准备梳洗一番去驿馆,但是当她把一捧清水浇到脸上的时候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她如今是云桑人,与辽人没有任何瓜葛,甚至可以说有仇怨。若她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去了驿馆,看到的人会怎么想?既然连冯千户都知道江湖人有危险,那她急着去与这些人接触,未免太落人口实? 既然人是慕容翟招来的,那自然有朝廷官员去接待,她只需要等慕容翟的命令就行了。她长吁了口气,拿过布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脸上的水珠。 “公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星纹跑了进来,笑嘻嘻道:“听说冯千户今天又去西市打秋风,被您给打发走了?” 朝容回过头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星纹歪着头笑道:“我正好去那边办事,听伙计们说的。” “哼,我有那本事的话,一定不会让他进东市一步。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哪里能替别人解决麻烦?不过是恰好跟我有点关系罢了。”朝容道。 星纹撇了撇嘴道:“这个冯千户实在太讨厌,以后他来东市最好别让我看到,不然我一定打把他打趴下。” “你打得过他?他可是上过战场的,据说臂力了得,举得起几十斤的战刀。”朝容打趣道。 星纹不屑道:“蛮力大没脑子也不顶用啊,不然那些老虎豹子什么的能被杂耍团训练的乖巧如猫吗?” 朝容笑道:“好,你说的有道理,可你能想杂耍团驯野兽般把那冯千户给驯服吗?”星纹翻了个白眼,道:“不能。” 两人斗了会儿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三公主等人已经关了店铺回来了。朝容便和星纹一起出去迎接,大家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朝容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慕容翟的诏令,驿馆那边也没有人给她递消息,就在她忙的快要忘记这一茬的时候,她忽然遇到了孙定。 从东市往南市去抄近路的话可以穿街走巷,远远比大路要近好多。但由于坊市的后门一般人禁止出入,所以那条窄巷较为偏避。朝容像以往一样穿过小门走了出去,刚到转角时前面忽然闪出一人,朝容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右手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的软剑。 那是一个身材壮硕浓眉大眼的乌衣汉子,服饰打扮和前些日子在福盈门的大堂见到的西辽镖师差不多。 朝容心头微微震了一下,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熟悉至极的名字。 “属下见过大小姐!”那人忽然跪下,激动的颤声唤道。 “孙定?”朝容不由得脱口而出。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扶起他,但是神色间却又泛起了几丝疑惑。 离家还不到四年,但她却感觉好像已经过去几十年那么久了。有关烈风堂和家人的记忆变得模糊,就连自幼保护她的孙定的模样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正在她犹疑之时,那人已经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宽大温暖,掌缘和殷玉尘一样,因为常年练刀而结着一层粗硬的茧。这种感觉有些熟悉,是记忆中那遥远的温暖和安定。 她心中缓缓漾起了层层叠叠的感动,这样熟悉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好像只存在于梦中。她鼻子一酸,哽咽着道:“你总算来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已经把我忘了。” 原本还忍得住,说这句话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孙定神色惊惶满脸羞愧,忙站起身一叠声的道歉宽慰,像少年时那般的哄劝。 朝容被他逗得破涕为笑,道:“好了,我不怪你,我一点儿都不怪你,早些年你要是来找我反倒糟糕呢!”她吸了吸鼻子急忙问他有关父兄和烈风堂的状况,得知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 她虽然很想知道,终究还是没忍心问他,父兄和舅舅表兄们是否依然记挂着她,偶尔是否会想念她?毕竟这是一件悲伤的事,她怕提起后自己伤心难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去,我已经四年没有给娘上过坟了,对了,姐姐葬在哪里?”终究还是引出了这个话题。 孙定神色有些怪异和紧张,垂下眸子不敢看她,犹豫半晌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朝容这才想起,按照家乡的风俗,未嫁之女夭折,是不能葬在自家墓园的。想到这里,她顿时感到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却又有些庆幸母亲过世的早,所以不会亲眼见证那伤心的一刻吧? 但是想到她总有一天要像俞贵妃坦白,她终归还是会知道朝华已经死了,她便又感到悲伤难耐起来。 “大小姐……”孙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朝容忙从悲痛中醒过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相见时难 “好了,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到,”朝容止住悲伤,轻叹了口气道:“孙大哥,这些年有劳你替我照顾家中,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对了,两位兄长如今应该早已成家了吧?” 孙定道:“大小姐,这些都是属下分内之事,您可不要说感激的话。两位少爷都已婚配,而且您也是做姑姑的人了,要是您可以看到孩子们有多可爱就好了……” 朝容激喜过望,差点落下泪来,紧紧拽着他的袖子道:“我已经做姑姑了?哈哈哈,那父亲如今就已经是做爷爷的人了?天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我能亲眼看到就好了,可是现在……”她心里滚过无数的念头,却只化成了无奈,有些苦涩道:“我却连给孩子们送点见面礼都做不到,我只能是个陌生人。” “大小姐,您的关心和想念,他们一定能够感受到的。这两年来,朝华公主的名号已经传到了大辽,所以您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鲁莽行事,万一被人发觉您和烈风堂的关系,属下怕……怕会您和烈风堂带来麻烦。”孙定像是怕她动摇一般,忽然叮嘱道。 朝容苦笑着点头,道:“这个我比谁都清楚,你尽管放心,”她望着他很是赞许道:“这些年你也做得很好,我以前虽然也很想得到的你的消息,但更怕的是你冒冒失失闯入燕地被俘。你没有来,我虽然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更多的是欣慰。” 孙定似乎有些惭愧,低垂着头不说话。或许经年不见,或许是彼此都老了许多,也或许是心境大不如前,朝容觉得此刻眼前之人有些陌生,她从内心感到拘谨和不适。但她想着孙定不会变的,他跟了她十年,对烈风堂更是忠心耿耿。 变的应该是她,因为她已不再是昔日烈风堂的陆朝容,而她也不是朝华。那她又是谁呢?她先是感到一种虚无和茫然,浑浑噩噩中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个颀长俊挺的身影,她心头蓦地一亮,心底升起了一股子欣然和感动,她早已没有了来处也没有了归途,只有殷玉尘是她的彼岸。她好像以前都没有意识到,原来他对她来说竟是如此重要。 “孙大哥,上京局势如何?舅舅一切可安好?”殷玉尘离开后,便与她失去了联系,在这样的世道中,人与人失去联络似乎很正常。 孙定面色变得沉重,有些沮丧道:“不太好,几年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长公主,被今上尊为皇姑,听说她不仅住在宫里,还在宫外也有府邸,拉拢朝臣结党营私,弄得满朝上下怨声载道。但是今上非常信任这个长公主,所以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皱了皱眉继续道:“而且这位殿下近来更是变本加厉,据说有位挥刀如闪电的高手投靠了她,就住在公主府,但凡有人敢对长公主不敬,那把快刀就会抵住他的脖子。朝中人心惶惶,就连上将军也开始闭门谢客,不理朝政了。” 朝容满脸惊愕,有些瞠目结舌的望着孙定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一早也知道顾若云不是省油的灯,但却没想到她竟然有祸乱朝纲的本事,但是按照以往对她的了解,她这样兴风作浪的目标很明显,应该还是程曦。 可是殷玉尘这一切,岂不是她的下怀?对于曾经沧海的程曦来说,与她旧情复燃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她只会更恨俞贵妃,同样也迁怒与她,更不可能答应殷玉尘和她在一起了。 “大小姐,朝廷的事您就不要担心了。”见她满面忧色,孙定不由得劝慰道:“吃皇粮的那么多,自然有人去想办法,您要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 朝容愣愣的点了点头,随后与他作别。 也许是出于私心,后来慕容翟让她在那些镖局中选几家先行合作之时,她毫不犹豫的留下了烈风堂。虽然她不可能再回去,但若能时常听到乡音看到亲切的面孔也不失为一种慰藉。 随着北燕和西辽开始盐铁通商,越来越多的财富流入王城,而坐落于雪峰山东麓的陪都盛平也已建成。慕容翟将兄长的次子韩王慕容承德派往了盛平,但却又恐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不安分,便又将四子雍王慕容焱派过去牵制监督。 随着慕容翟日益年迈,他开始疑心那些觊觎他王位的子侄,并且想方设法将他们一一派往封地,包括自己功勋卓著的长子慕容翰。这期间,慕容归则迁往永安,是第一个离开燕地的藩王。 虽然一切如常,但朝容心里却渐渐不安,她隐约感觉到可能有事要发生。 这一年初秋,巴丹木的棉花仓库忽然失火,虽然抢救及时,但囤积的货物还是大量受损,残次品不得不大幅降价。由于去年利润巨大,两相比较今年简直可谓损失惨重,巴丹木开始抱怨着要退出盛宁,前往西辽寻找商机。朝容只得出面,再三前去劝服,一面上书朝廷请求快点查出纵火犯。 这段时间星纹跟着商队离开了北燕,前往西辽探望多日不见的程至刚。而李淑年在隔壁院子里照顾身患疟疾的胜蓝郡主,所以朝容隔壁的西厢便空置起来,每次回来竟觉得有些冷清。 这一日刚费尽口舌稳住巴丹木从南市回来,走到门外时连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东市打烊,所以东厢住的人也没有回来,但是她踏上台阶时却感觉屋中有人。 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名字,她陡然间感觉浑身一轻,急忙推开门奔了进去。刚穿过侧厅就看到风尘仆仆的殷玉尘正坐在屏风前的矮塌上休息,听到脚步声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她尖叫了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他没料到她竟然这么热情,脚下有些不稳,一个趔趄被她扑倒在地,两人双双滚到了毡毯上。 “阿玉,你终于回来了,”她紧紧抱着他差点哭出声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想办法去找你了。” 殷玉尘双眼微红,气喘吁吁的凝望着她,身上那玲珑的娇躯变得火热柔软,肌肤相隔的重重衣衫仿若突然间化成了灰烬,他似能清晰的感觉到光滑细腻的肌肤纹理,以及那娇弹的丰满莹润,久旱的身体立刻起了变化,胸腔里燃起了灼灼的火焰,他猛地腾身将她压住,低下头热烈的吻她。 朝容也是少有的激动难耐,他颔下的胡茬在细嫩的脖颈间蹭过,激的她浑身颤栗瑟缩着娇呼不停,半推半就间便从侧厅的屏风前纠缠着滚到了屏风后的矮及旁。 此时无声胜有声,像是极有默契般谁也不说话了,昏暗的屏风后只有此起彼伏的低喘。他略带粗暴的吻从她唇上滑到了颈侧,双手蛮横的扯开了她的衣襟,她低喘着一面配合一面摸索着去剥他的外衫。 ……weibo 当一切终于平息时,天已经黑了。她满身疲倦和汗水,但意识却又是清醒的。她缓缓抬起酸软的手轻轻抚摸身畔之人的面庞,她的手指柔柔的触过他的眉眼口鼻和轮廓,即便是黑暗中,眼前似乎也能看到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容。 她的手指徐徐往下,顺着下颔一路扫过喉结,落到了光滑结实的胸膛。她翻了个身,侧躺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胸膛。他微微动了一下,抬起手臂搂住了她,手掌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与她十指交叉紧紧相握。 她的另一只手在他胸膛逡巡着,滑下去揉捏他的腹肌,指尖轻抠着他的肚脐玩。他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的不出声,哪怕她捏他腰间的痒痒肉也不笑。 “阿玉?”她轻声唤道。 “嗯……”他低低回应,带着厚重的鼻音,胸膛微微震动,竟像是在哭一般。她渐渐感觉到不对劲,把手收回来抚摸他的脸庞,手指触到了眼角冰冷的泪水。 “你怎么了?”她心头微惊,抬起头问道。她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也没有问他找到顾若云后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他有些不同寻常,不再像往日那般带着一股子天真的傻气,缠着她撒娇索要鼓励和夸奖。 他浑身散发出沉重的苦闷和悲伤,在这暗黑的睡阁中愈发显得清晰。 她又问道:“是不是你娘不同意我们的事?”她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道:“这个没什么,我其实也料到了。但是不管她是否同意,你都该去请示,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若是为了此事苦恼,大可不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不如归去 殷玉尘缓缓叹了口气,翻过身来将她娇软的身躯整个搂紧了怀中,两只大手交叠在她背后,沉吟良久,这才犹豫着开口道:“容容,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一句话。” 听到他这样凝重认真的口气,朝容心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缓了口气,瓮声道:“什么话?” 这一次他又沉默了许久,大约了过了一刻钟,才迟疑着开口道:“若是我要你放弃盛宁的一切,放弃复国的愿望,跟着我走,跟我回顾园,或者……或者去任何地方都好,只跟我在一起,你、你可、可愿意?” 这样的要求,虽然并不意外,但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如果我不愿意呢?”她几乎无法控制的冷下了声道。 他的手臂微微颤了一下,她能感觉到脸庞紧挨着的胸膛微微震动着,“那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绝望的心痛和震颤,他像是有些气力不济般低喘着道:“我的药剩最后一颗了,只能维持三个月,我星夜兼程从上京回来已经用了一个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回到顾园找方子配药。可是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回去了,我很孤独很疲惫,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那就放我走吧!” 朝容猛地坐了起来,颤抖着手从旁边抓过一件衣衫披上,她虽然很震惊,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她开始在心里反思,可是脑中的思绪早已成了乱麻,她怎么也没法冷静下来,最终忍不住伏在臂弯里压抑的哭了出来。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忍心这样逼我?”她颤抖着哽咽出声。 她虽然能猜到他的确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以及带着这样偏激的自毁情绪,却是第一次。 他缓缓坐起身,一点点靠过来伸出手掌想要安抚她,可是他的手才触到她背后的发丝,她就抖索的愈发厉害。 “容容,容容,求求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心软,可是对不起,这次我不会再心软。”他一点点挪过来,张开手臂虚抱着她,像是怕惹她生厌般不敢抱的太紧。毕竟说出这个要求以后,她做出任何反应都不意外。 “可是我本就是自私的人,佯装大度只会让我更痛苦,我随时都感到自己快要疯了。容容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别再折磨我了,你究竟要不要选我,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好不好?”他近乎哀求道:“我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不怪你的,爱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要是不选我我也不恨你,我还是最爱你的,只是我太累了,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朝容哭的手足发颤上气不接下气,殷玉尘的话让她感到悲痛难抑绝望无助,她很少这样痛哭,因为她比谁都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这次她忍不住,好像生病了一般,她感到头痛耳鸣,殷玉尘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手脚开始麻痹,那种感觉扩散到了头上,到了后来从头皮到脸颊都开始麻痹,她渐渐惊觉想要停止的时候,却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她就这样失去了意识,眼前是大片茫茫的黑暗,但是那黑暗中却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她睁开了眼睛,此刻气息缓过气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上早已没有了黏腻的汗意。 榻前的案几上放着一盏灯烛,面色苍白的殷玉尘跪在榻前帮她揉搓着冰凉的手脚。他手忙脚乱,牙齿打颤,嘴里不住的唤着:“容容醒来,容容快醒来……” 她喘了口气坐起身来,他吓了一跳,轻呼了一声急忙放开手。“阿玉,”她有些激动的唤她,“我选你。”她投入了他的怀抱,深深的吻了他一下。 殷玉尘迟疑了半晌,才猛地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抱在了胸前,激动的难以自抑,他的热泪滚滚而下,滴落在她颈后的发丝里,“我以为、我以为说出来后我就会失去你了……”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用平静的口吻道:“我又怎能心安理得享受你毫无保留的爱?” “简直想做梦一样,”他闭上了眼睛,神情有些恍惚道:“我竟然能听到容容说选我,真的感觉死而无憾。” “不要这么说,”朝容摇头道:“阿玉,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也想要任性一回,只要能留住你,如果失去了你,我就变成了孤魂野鬼。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能跟你分开的。你给我点时间,我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就跟你走。” 殷玉尘放开了她,漆黑的眸中闪动着令人心醉的光芒,他一眨不眨的望着她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容容,如果你后悔了我便一个人回去找药吧!”他深吸了口气,道:“我想我可以的,我一定能够坚持的,我还会像以前一样继续等你,而且我会比以前更坚定。我等你一辈子,容容,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对此我已经没有底线了。” “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也不会再让你孤独的等待了。”朝容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不会后悔的。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失去朝华已经令她无比憾痛,但如果因为执着于过去而失去了现在的幸福,那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与快乐无缘,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完成了夙愿,却也只能如同行尸走肉般,已经感受不到人间的悲喜了吧? 她要跟殷玉尘一起离开,陪他治病,还要回成州悄悄的给母亲和朝华上坟。等她休息一段时间后就仗剑江湖,游历天下,做一对浪迹天涯的无名侠侣。 但她不会悄悄离开,因为很多事务必须有人接手。 “我明天就进宫请辞,我一定可以说服可汗放我离开。还有母亲,其实我应该放心的,谁没有谁还活不下去了吗?她比我厉害的多,哪里用得着我保护?”她有些自嘲的苦笑着,道:“是我太自不量力了,等我把一切说清楚,说不定就可以全身而退了。至于盛宁中关于坊市的事情,冯继塘可以处理所有事。云桑商人看重的不过是公主的名号,论理三公主可以接管我手下的一切事务,她的名位和手段也并不比我低,何况即便有什么东西不会都可以学啊,我开始的时候不也是一无所知吗?” 殷玉尘有些愧疚的望着她,这个时候他心里极其矛盾,若他真的逼迫她放弃了所有的心血,以后她想起来的时候会怨他吗?可是以后的事谁也猜不到,如果连现在都没有,何谈以后?他便定下了心,再也不去想别的。 朝容就这么决定了,这个决定在以前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她请求拜谒俞贵妃的帖子很快收到了恢复,慕容翟亲自批复,让她两日后进宫待命。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甚至得不到店铺打烊便离开了东市,飞一般奔去了兴善坊第三条街殷玉尘暂时的落脚点。 那条街住的都是些梁王府的旧人,殷玉尘离开慕容归后便被安排住在那里。她是第一次来,穿过巷子时门口有人问她找谁,她很熟络的报出了接头暗语,然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巷尾的旧宅。 深巷中陈旧的灰土味夹杂着桂花香,她如风一般奔过,飞扬的发梢从窗格外一扫而过。殷玉尘正站在窗前浇花,黑色的土陶花盆里生长着一丛萱草,细长青绿的叶子,开着橙黄色的花,形如百合,六角尖翘。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微微踮脚从后面悄悄捂住了他的眼睛。他握住了她的双手,转过身将她一把抱住了。 “这里到底住着多少人?我一路走来感觉两边窗户里都有人在偷看,幸好没人认识我。”她低声抱怨着,抽回手解下面上的丝帕擦拭着额角的汗。 可能是走的急了,所以脸颊红扑扑的,说话间气息还有些不稳。他垂眸望着,心头忽然滚烫起来。他握着她的双肩将她推到了壁角,矮了矮身子低头辗转亲吻她,双手从她肩头滑落摸索着探寻她的身体。 她的手一松,藕色的丝巾飘飘袅袅的坠落在地。 他的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使她仰着头便于亲吻,另一只手紧紧按在她的后腰将她的身躯抵着自己,他的气息愈发紊乱,腹下热硬的部位难耐的在她腰间磨蹭着。 她眼角的余光越过他的肩,扫了一眼这间有条不紊整洁干净的屋子,屋角宽大的榻上挂着青灰色帘帐,对面窗户的天光投射过去,映出一抹雨后初晴的淡青。 这是一间男人的屋子,简单整洁的近乎严肃,只有桌椅案几和床榻,想到他常常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静静的思念她,她心里忽然就充满了一股奇异的欢乐和满足。 她想到了沉沙河初见时那黑衣少年清澈纯粹的眸子,仿佛刀光一般冷澈,毫无杂质。 他的人也如同他的刀一般凌厉无匹,令人胆寒。她带着无比的好奇去探索他的内心,而如今,他所有的真实面都这样毫无保留的袒露在了她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今夕何夕 她使劲扳开他的脑袋,这才让酸麻的脖颈得到了暂时的休息。他眼角湿红,有些不甘的望着她,喘了口气又要吻她。 她忙抬手横在了两人之间,他微微愣了一下,灼热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忽然低下头用唇舌卷起那纤纤玉指吮吻起来。她浑身一颤,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他像是有些得意般,更加卖力的舔~弄吸吮。她脑子嗡嗡响着,身体酥软的快要站不住,另一只手从他腰际虚虚滑了下去,隔着衣袍使坏般捏了把那直撅撅的硬挺,他整个身子都耸动了一下,喉结猛地滚动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软倒。 她像是忽然得了秘笈,趁他不备抽回手绕过去抱着他的后背,在他整洁的衣衫上蹭着手指间黏湿的口水。她把脸低埋在他怀里,咬着唇窃笑着用另一只手摸索着继续揉捏抚弄,推着他一点点走到了屋角的榻前。 然而还没等到她动手,他忽然踢掉靴子自发的滚到了榻上,舒展开身体乖乖躺好,侧过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朝容忽然转身跑了,殷玉尘吃了一惊,慌忙坐起身正欲去追,她却已经拴好门跑了回来,娇笑着飞扑过来将他压倒,轻咬着他通红的耳垂低声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她的手指滑下去捻了把他腹下的挺翘,坏笑道:“若我真的走了,你这副模样也敢追出去?” 她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幽甜的气息细细软软的,如同羽毛轻拂过耳后的肌肤。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面红耳赤的粗喘着,在她毫无技巧的胡乱抚慰下满头大汗、引颈低呼。 她抬起头,端详着他动情时的面容,心头通通直跳,她的手探进了他怀里,轻抚着那带有体温的白绢内衣,带着无限柔情帮他宽衣解带,用灵巧的红唇和细软的手指将他的欲~望撩~拨到了顶点。 他在这张榻上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黑夜,寂寞难耐的时候也曾想象过温柔旖旎的绮梦,无数次渴望拥着恋人入梦,而现在他就同她在这衾枕间欢好,以后这里会留下他们共同的气息,即便还有无数个黑暗漫长的夜,也将会是甜蜜幸福的吧? 原本平整的床榻因为他们激情的翻滚变得凌乱不堪,榻前的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物,帘帐低垂,映出两具紧密相贴缠绵悱恻的身影。 她先前还是兴致高涨,到了后来渐渐败下阵来。男女之间体力的角逐,胜负大多时候都是毫无悬念的,即便她并非纤纤弱女。 因为他每一次欢爱都无比激动,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和热情,事后她总是忍不住笑他就好像以后都不会再见了一般! 当他们终于安静下来时,夕阳已经悄悄溜走,窗外暮色减沉,朝容从殷玉尘胸前抬起头,看到窗上映出了一盆花的轮廓,她原本想问他那是什么花,但是嗓子有些干哑,她又过于疲累,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她复又躺了回来,静静的平复了一会儿,这才坐起身来。 “容容别走!”殷玉尘悠悠转醒,拽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低哑疲惫,道:“我想每天清晨能和你一起醒来。” 朝容抿嘴笑了一下,伸了个懒腰,抽回手腕道:“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怕是你到时候每天面对着我都要厌倦了呢!”她迅速起身下榻,捡起衣衫匆匆穿好,侧过头用手指梳拢着长发。 殷玉尘披衣坐起,指着窗前的桌子道:“那边有梳子。” 朝容回头望了一眼,走到窗边的桌前摸了一下,摸到一把弯弯的梳子,她便拿起来梳理有些汗湿的长发,发环和头钗都找不到了,她也不想点灯,便将头发梳顺后拿一根发带随意扎着。 殷玉尘赤脚走下地来,近乎痴迷的望着她站在窗前梳头束发的背影。其实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挺直的肩背、纤细柔韧的腰肢,修长的手臂高举在脑后盘绕着发带,大约是举得太久了手臂酸软,所以微微有些发颤。 他缓缓抬手捏住了她差点松脱的发带,轻巧的饶了一圈打了个活结。她垂下手臂吁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的!”他从后面环住她,在她耳尖啄了一口轻声道。 她微颤了一下,笑着道:“不过一根发带而已,瞧把你小气的。” 他的双手交握在她腹前,闷声道:“我是说你,你是我的。” 她被这份孩子气逗乐了,笑着低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恋恋不舍道:“我该走了,再晚的话坊门关闭就回不去了。” “我也是你的。”他像是没有听到般,双臂收的更紧。朝容额上又腾起了一股汗意,她感到身体有些虚软,也想就此沉醉在他的怀抱里,可是理智却在提醒她,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将手中的梳子放回了原位,正欲收回手时触到了一个扁平的东西,她不由得笑了一下,捻起了那柄数寸长的小刀,刀刃可以折到木柄中,用的时候再掰开,小巧玲珑的平时携带也方便。 “这已经过时了,你怎么还留着?”她轻轻抚了抚木柄,触到两块凹凸不平的痕迹,想着大约是他自己刻画的标记吧,“当时的盛宁物资匮乏,就连这种做工粗糙的小玩意也很难买到,但是现在去东市,五花八门的准让你挑花眼。” “你送我的,当然会留着。何况就修修鬓角刮刮脸,用着顺手就好了,是否精致华美并不重要。”他淡淡道,右手抬起轻轻捻了捻她的耳垂,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 “那对耳环我一直留着,你不是说要跟我去顾园举行婚礼吗?到时候戴着给你看好不好?”朝容怕他又絮絮叨叨的抱怨,急忙保证道。 “好!”他这才没有再唠叨。 “我现在真的要走了,”朝容从他手臂间转过身来,抬头凝望着他的脸道:“过两天我就可以进宫去和母妃道别了,至于可汗,他应该会同意的,如果他不同意我就请国相大人帮忙,他老人家算是我的授业恩师,他的话向来很有分量。” 她忽然沉吟了一下,道:“我应该先跟他打个招呼探探口风。好了,阿玉,你就在这里,不要送我。”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叮嘱道。 “容容……”他唤了一声,但她好像没有听到,转身急匆匆的带上门出去了。 他探过身把脸贴在了窗户上,依稀看到一个影子从外面一闪而过。 朝容回来时看到李淑年正站在阶前焦急的踱来踱去,看到她时急忙奔下了台阶,神色有些凄然道:“公主可算回来了,胜蓝郡主殁了。” “啊……”朝容微微怔了一下,却又觉得不是很震惊,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怜,她前些天便哀叹着此生无缘再回故国,哪想到竟然真的一语成谶。” “您也别难过了,事已至此,回天无力。得赶紧办后事吧,奴婢想来跟您商量一下……” “去问三公主吧,这些事情她比我在行,一切听从她的意见就行了。”朝容吩咐道。 李淑年愣了一下,但无暇细想,便直奔东厢去了。 朝容拾级而上,倚着门廊叹了口气,心绪很是复杂。她想当她离开以后,以云采苹的威望绝对可以领导好云桑遗民,一定比她做得好。要是清嘉也在就好了,以她的心智和胆魄,绝对能令所有人信服。可是一想到大多数人跟李淑年一样,都对她抱有成见,她便觉得无奈起来。 不过正如孙定所言,西辽朝中的事自有朝中人管。同样,云桑的事,也自有云桑人打理。 世上已无陆朝容,她也不是朝华,如今的她只有殷玉尘,等陪他去顾园配了药之后就离开北燕,这么多年了,她也终于有机会去调查杀死朝华的凶手了。 她推开了门,点亮灯烛走进内室从箱子里翻到了那块莹润的玉牌。这是唯一的线索,她相信凭借这个玉牌一定能慢慢查出她想知道的东西。 如果慕容归在盛宁就好了,这样或许可以拜托他暗中照拂俞贵妃,她终究是一个弱女子。虽然明知道各为其主,但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有关朝华的事,他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次日,朝容带着李淑年前去国相府拜访慕容邑。 牛车渐渐驶入内城,朝容有些惊诧的望着帘外宽阔的街道和整齐花木,她恍然记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内城了。 “公主,上次多亏您牵线,奴婢已跟齐王府的两位舞娘搭上话了。”李淑年面色欢悦,道:“齐王府的苏先生说中秋时府上要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献舞的事就交托给奴婢了。倒也不用高雅的宫廷舞,只需哗众取宠,热闹奇巧就行了。” 朝容抬手锤了锤脑袋,道:“我竟然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那苏先生前几天还来催过一次,我答应帮齐王约那些人的,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都在,如果此次可以商议成功才会有中秋宴,否则的话,献舞的事你也就不用准备了。” 她说着探身出来,吩咐车夫调头。 “哎,咱们不是去国相府吗?”李淑年惊讶的问道。 “不去了,先回东市吧,这里离胡运鹏的绸缎庄近,我过去找他谈谈,今天最好能把这件事搞定,后天我要进宫呢!”朝容道。 这一忙就是大半天,等到去城北望海堂找贺庆余时已是戌时。 “这车慢悠悠的净浪费时间了,今天若是我一个人……”朝容不满的抱怨着,李淑年皱眉打断道:“早就下车步行了,对吗?别怪奴婢多嘴,您如今这样抛头露面本就不该,何况是外出和男人们谈生意?哪能身边不带几个人照应?您是云桑公主,一个人在大街上行走成何体统?这以后要是传到了云桑,可够人议论的了。” “那就让他们议论好了,”朝容伸了个懒腰,道:“若非今天要去内城,我也不用套车啊!一个人骑马就行了,这样总没人议论了吧?” “哎呀,您瞧瞧,哪个公主跟您一样满大街跑马?算了,您还是走着吧,这样奴婢比较放心。”李淑年叹了口气道。 朝容笑着搂住了她的手臂,轻轻靠造她肩上道:“你平日这般唠叨我总觉得烦,可以后要是听不到的话还怪想念的。这样一想,又觉得不烦了。” 李淑年有些警觉,道:“公主何处此言?奴婢怎么觉得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你多想了。”朝容忙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道:“应该快到了吧?听说贺氏的人都住在望海堂,这是朝廷特许他们修建的,你还没来过吧?” 李淑年哼了一声道:“我平日照管公主和郡主们就行了,对别的地方可没兴趣。” 正说话间车子已经停了,车夫的声音传了过来,“公主,到了。” “你呀,就是瞧不起商人,与其不给人好脸色,不如坐在车上等我好了。”朝容说完挑起帘子弯身下了车。 “哎,这可不行,公主等一下,”李淑年不依,跟着下了车,道:“天都快黑了,奴婢可不放心您一个人出来谈事。” 朝容哭笑不得,回头牵着她的袖子道:“好,那你就在旁边看着吧!” 两人正说话间,朝容一回头看到贺庆余就站在大门外的廊柱前和两名仆人说话,眼睛看着这边,看样子正准备出门。朝容忙扯了李淑年的袖子大步走了过去,生怕他借故推脱。 “原来是六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贺庆余见她走了过来,忙迎上前来拱手道。 “贺老板客气了,这个时候来实在太冒昧,还请见谅!”朝容忙还礼。 贺庆余有些纳闷的望了眼那辆车,道:“在下与公主相识也有些时日,怎么没见公主乘过车?” 朝容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那边李淑年没好气道:“我们殿下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两半,哪里会乘坐这慢腾腾的车呀?” “哎,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朝容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低声道:“早两年去天宝阁,难道我天天走路不成?”“哼,除了雨雪天气,您什么时候不是走着的?国相府离天宝阁那也不是一时半刻的路程,您倒也不嫌累。”李淑年小声抬杠道。 朝容不想与她争辩,忙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掰扯了,让贺老板见笑了。” 贺庆余倒是面色如常,并无不耐,反倒有些好奇的问道:“公主以前常走天宝街吗?” 天宝阁前横贯盛宁东西的那条街便是以此命名,朝容此刻听起来只觉得无比熟悉,点了点头笑着道:“少说也走过千儿八百回了,不说这些了,我今儿来找您是有要事相商,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咱们要不进里面说?” 此刻天色灰蒙蒙的,站在门外说话的确不合适,贺庆余忙致歉,道:“公主难得光临寒舍,在下一时激动竟然忘了礼数,快请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杨柳依依 云桑历400年,北燕天元6年八月初三,朝容进宫面见俞贵妃。也许是她这一年的功绩令慕容翟很满意,所以直接便被带去了凝辉殿。 距她上次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公主,可汗仁慈,体恤娘娘四女心切,特许您与娘娘单独相处,陪侍午膳。”侍臣满脸谄笑,将她送到了殿前的玉阶下。 朝容抿着唇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侍臣躬身站在阶下,她提着裙角拾级而上,缓缓走上了殿前的平台。雕花巨柱前侍立着两名神色恭谨的侍女,缓缓屈膝行礼道:“公主请,娘娘等候多时了。” 朝容双手交握,掌心里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她心头紧张的厉害,额角也开始渗出了细汗。此次她进宫来并未戴面纱,李淑年给她梳头时用略蓬的发鬟半遮着颊边的伤痕。 黑曜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她微垂着眼望着那个行止端庄莲步款款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冉冉走来的朝华,眼眶蓦地一红,眸中氤氲起淡淡的水雾。 空旷的大殿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大殿深处有花香,还有风吹过帷幔的沙沙声。她凭借着上次的记忆,一点点的穿过内殿找到了那条走廊,沿着走廊到了上回拜见俞贵妃的地方。 镂空雕花的半透明薄幕用银钩高高挂起,朝容看到那个人缓缓转身时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华儿!”俞慕怜轻唤了一声,声音颤抖的难以自抑。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揽着裙裾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过来。 她叫的是朝华,她还没有认出来。朝容忽觉心头绞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而俞慕怜已经冲了过来,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双手轻抚她的后背,哽咽着道:“孩子,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了,母妃终于可以再抱抱你!” 朝容浑身颤抖,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该如何告诉她,她并不是朝华,朝华已经死了,而她今天来是向她告辞的?她心中悲痛万分,就连呼吸的时候胸膛也涌起了一阵阵的涩痛。 俞慕怜紧紧抱着她,温软的手轻触她面颊上的疤痕,眸中满是心痛,颤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脸弄成这样了?快给母妃瞧瞧,六年了,母妃已经六年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这双手是真正养尊处优的手,光滑柔软如同上好的丝缎般。她的怀抱里充盈着清冷的淡香,疏离却又亲切,令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这是母亲的气息,这是母亲的怀抱,但这是属于朝华的。 她想要离开,可是却万般不舍,泪水汹涌而下。 俞慕怜柔软纤细的玉手轻轻拨开了她的发鬟,抚摸着那片藤蔓般自肌肤下长出的暗红色疤痕。她满面羞愧,不敢抬起眼睛看她。面前之人虽已不再年轻,可是担得起雪肤花容倾城之貌。 此刻咫尺之间,她忽然感到自惭形秽,竟是再也不敢看她一眼。 俞慕怜见她始终不肯抬头,面上忽然泛起羞恼和痛苦,缓缓垂下手来,满眼苦涩哀声道:“我一直不愿让你知道我的处境,也不敢见你,但现在恐怕你早就明白了。华儿,你是否也和别人一样怨怪我?呵,”她轻笑了一声,自嘲道:“你毕竟是云氏子孙,自然是向着你的父皇。若他知道我委身与仇人,想必也会痛心鄙夷吧?” “我……不是的,我没有……”朝容慌忙摇头,颤巍巍的抬起眼帘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俞慕怜微微笑了一下,虽然满面哀婉忧伤,却然美的令人挪不开眼。朝容现象中她应该是个光艳明媚杀伐决断城府很深的人,可真正的她给人的印象却是柔婉凄楚和哀怜,甚至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和纯粹。 她结结巴巴道:“没有人会怪您的!” 没有见过她之前,朝容或许心里还有些怨恨和委屈。但是见到她之后,心里所有的怨念便都消失了。哪怕这个人曾经抛弃了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俞慕怜缓缓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忽然滚出泪珠。她轻轻抚摸朝容的手掌,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和手背上细小的伤痕,那都是平时不小心剐蹭到的,细微到连她都不会注意到。 凉凉的泪水滴落下来,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微微颤了一下。 “您别哭了……”她喉中似有烈火在灼烧,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我愿赴汤蹈火,只为了让您笑颜常驻。但是如果留在盛宁,我们谁也不会开心的……” 脑海中忽然有个愤怒的声音响起,你忘了前车之鉴吗?朝华是怎么死的? 她猛地一震回过神来,急忙后退了一步以手加额伏跪在地,压抑着声音道:“今天我来是向您辞行的!” 俞慕怜有些迷惘和疑惑,俯身扶着她的肩道:“孩子,你先起来,不要跟我行此大礼,你这样子让我想起当年伴驾南巡前夕,你也是这般向我辞行的……”她的泪水又滑落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朝容心里那股子烈火似乎燃遍了全身血脉,就连手指都滚烫起来。 她缓缓直起身来,这灼灼的热意提醒着她莫要忘记此行的初衷,可是当她看到俞慕怜搭在肩上那凝霜般的柔弱皓腕时,心里却又充满了愧疚和不忍。 她张了张嘴巴,有些艰难的缓缓开口道:“我要离开盛宁,以后恐怕都不能再来看您了!” 俞慕怜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很是困惑道:“什么意思?华儿,你要去哪里?”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要跟他走。”她心里想着殷玉尘,这个名字让她汲取到了一丝力量。 “什么人?”俞慕怜有些哀恳的问道。 “是……”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习惯撒谎,如实道:“他是顾若云的儿子。” “你说什么?”俞慕怜似乎没有听清,凑过来问道。 朝容嘴里满是苦涩,低低重复了一遍。 俞慕怜惨然笑道:“顾若云有儿子?和谁的?和程曦的吗?哈哈哈哈,简直笑死我了,我的女儿爱上了那个毒妇的儿子?怎么可能呀?” 她笑的涕泪横流,扑过来掐住了朝容的脖子,使劲晃着她厉声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是俞慕怜的女儿,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只差一步你就要被封为皇太女了,你是云桑万千遗民的希望,你怎么可以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华儿,母妃所有的希望都给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伤我的心?” 她虽然气势汹汹,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力气。朝容憋得面红耳赤差点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扳开了俞慕怜细弱的双手,静静的望着她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您,今天已经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俞慕怜抽回了手,愣愣的望着她,气喘吁吁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陌生人一样,我的华儿怎么会这样看着我呢?” 朝容深吸了一口气,狠了狠心道:“我不是朝华,我是朝容。” 俞慕怜猛地一震,脸色登时煞白,无力的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道:“你、你疯了吧?你说什么?你不是华儿?” 朝容定定道:“我是朝容,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您更清楚这个名字的意义。”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俞慕怜,看到她满脸的震惊错愕和疑惑,却没有一丝的欣然和喜悦。她对朝容这个名字是陌生的,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印象。 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压了回去。可是她对朝华说起过自己的呀,为何如今却是这样的神情? “你把华儿藏到哪里去了?”她忽然尖叫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使劲抓她的脸,似乎想要扯下一层皮来。 朝容痛呼了一声,急忙推开她的手捂住了脸,手掌上粘乎乎的染满了鲜血。 俞慕怜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般,双眼一翻倒在地上昏阙了。 恍然间似乎忆起了充溢着血腥味的产房,她苦熬了一天一夜却诞下一个女儿,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接生嬷嬷忽然满是惊恐的喊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传说中双生子会给云桑带来灭国的祸患,但是这传言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只是数百年来宫里都奉行着这个规矩。但凡有人生下,婴儿都是要被秘密处死,而母亲将会被远送到碧灵江畔的神庙永远幽禁。 当年她还是个少女时与程曦两情相悦,许下誓言。但谁也没想到程曦那个喜欢粘着他的同门师妹竟然是当朝公主,且家世美貌和智计都不在她之下,而且武艺高强。 她们明争暗斗许久,始终不分上下。顾若云有江湖女子不拘小节的习性,她不住在宫里的时时候便可以以程曦师妹的身份住在将军府,并因此在她面前得意洋洋。 但是西辽与云桑和亲的事很快便提上了日程,名义上是她。但朝廷真正要送往云桑的却是耶律昀,那个神秘莫测文武双全的小公主。而她与程曦虽然有婚约,但光明正大的成亲却是无望。 父兄都觉得委屈了她,承诺以后定会想办法让他们在一起。和亲之日渐进,她被悄悄送出了府邸,程曦暗中接应,很快便离开了上京。她纵使不甘,但若能与相爱之人白首到老,也已无憾了。 可上天并未真正的眷顾她,因为最终踏上和亲之路的那个人正是她。她已经是程曦的人了,以为此生都不会分开,但她却忽略了耶律昀的手段。她亲自将她送出了边境,这才志得意满的离去。 她并不是只想让她远离,而是想让她彻底送命。因为她知道凭她有孕之身去了云桑必死无疑,而再回辽国也绝不可能。 那时他第一次感到绝望和恐慌,当时她十八岁,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离去时满城□□杨柳依依,可是那年的春天在她的印象里却是冰冷而晦涩的。 从那以后她好像再也闻不到花香听不到鸟语了。前路漫漫,她满怀忐忑和惊惶。除了硬着头皮将计就计,再无他法。因为她背负着大辽的期望和家族的使命。俞家满门忠烈,她绝不能因为胆怯而退缩,从而拖累家族。 她不知道朝廷和父兄得知真相后会怎么说,毕竟没有人能真正奈何任性的小公主。一直到抵达云桑帝都,她都没有等来家人,更没有等到程曦。 刚进宫后发生的事,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最后程曦找来的时候,一切早已经晚了。因为她已经不再需要他,甚至看到只会让她痛苦的无以复加。 于是她挥剑断情丝,从那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后来她靠自己的手段获宠,渐渐在后宫得到一席之地。并且最终成为云桑史上最受宠的异族女子。她知书达理心思敏捷,而且温柔貌美,可以风情万种也可以天真娇憨,她柔弱娇怯,总是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最重要的是,即便她宠冠六宫,也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而皇后的母家,历来便是天成帝心头大患。所以皇后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样的情况下,如果她诞下双子的消息传开了,恐怕即便是天成帝也护不住她。 当她明白这一点时不由得痛哭失声,好在当时她进宫已经两年多,足以在宫中立威,不至于让人插了眼线拿了把柄。心腹嬷嬷和贴身侍女催着她快做决断,她挣扎着爬起来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思量着趁夜将其中一个送出去。 可是转瞬间却又心生恶念,与其将一个孩子送出宫,倒不如悄无声息的处死,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因为这两个孩子长得太像了,将来若是被人发现,总有一天会招来大祸。 但是关键时刻嬷嬷心生不忍,求她为了将来的福祉着想,不可再造杀孽。当年她不得已亲手杀死腹中足月的胎儿,已经让她的双手沾满了血。如今若是再杀死一个,恐怕真的会招来天谴。 而她到底也是心生不忍,只命侍女悄悄将稍小的婴儿送出去,远离帝都,最好也能远离云桑,至于是生是死,都听天由命。 自那以后十五年,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到过。只要她永远都不回到云桑,永远都不被人认出来就好了。可是在朝华及笄前夕,她忽然忍不住告诉了她一切。但是她从后悔过,也从未想念过,就好像她自始至终只生了一个女儿。反倒是朝华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十分好奇,甚至私下里向嬷嬷打探,可惜当年送走朝容的侍女再也没有回来过,是死是活谁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沉醉东风 俞慕怜醒来的时候看到朝容就坐在旁边,正拿着一块帕子擦拭面颊上的血。 直到此刻她才感到那张脸如此的陌生,可她为何曾经将她认作朝华呢?她闭了闭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朝华的样子了。 她缓缓撑坐起来,声气虚弱的问道:“你把华儿怎么样了?你假冒她有何目的?” 朝容苦笑着将手中沾有血迹的帕子折了起来,垂眸道:“她是我的姐姐,我能把她怎么样?” 俞慕怜冷笑了一声,道:“你是顾若云的眼线吧,我知道她恨我,所以她要用你来报复我。可惜没有用的,因为我的女儿只有一个,从来都只有一个。” 朝容心头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要装作不在意,可心口却像是针扎一般痛。原来朝华也在骗她,俞慕怜应该从来没有想过她吧?否则怎么会连她这些年的过往都不曾问过一句,便认定了她与自己的仇人勾结起来对她不利? “朝华死了,”她缓缓道:“我没能救得了她,但我不愿她就此死去。我想代替她活着,哪怕只是一个影子。” 她有些疲惫,以手支额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并不会太介意的。朝华对我好,把我当妹妹,我就不会忘记她,也不会辜负她。可是现在我累了,我不能再辜负爱我的人。” 俞慕怜有些无力的躺了回去,像是忽然间失去了生机。 她面色枯槁,神色木然,呆呆道:“华儿死了,可是如果没有你,她不会死的。” 朝容惨笑道:“确实如此,我害死了她。若不是我去找她,她便不会死。我若是知道盛宁城有您护着她,我一定不会那么冒失的。”她心底涩痛难当,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月仪误我,她答应我今生绝不会让你回到云桑,见到我和华儿。如果她能恪守誓言,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她神情中带着几分厌弃,声音不辨悲喜,淡淡道:“当初我诞下你们时正处在风口浪尖,第一个孩子由于不能见人,我只得亲手将他除去。或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所以让我诞下带有诅咒的双子,不能固宠也不足以立威。你们中有一个将会成为祸患,导致王朝覆灭,也会克死至亲。我以为将你远远送走我们便都会平安,可是我想错了。” 她语声哀怨,渐渐带上了几分恶毒,就连秀美绝伦的面容也变得扭曲狰狞起来,“我已经杀过一个孩子了,不介意再多杀一个。如果当初我能狠下心掐死你,或许我和华儿都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朝容静静聆听着,默默的注视着她。 有关她身世的说法,这是第一次听到最真实也最直接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可以如此平静?仿佛在听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原来你这么恨我……如今看来,您从来不曾跟朝华说过她有个妹妹的事?”她问道。 俞慕怜顿了一下,冷冷道:“当然没有,我怎么会对她说这个?” 朝容淡淡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她起身拜了三拜,道:“骨肉亲情也是要看缘分的,可能我们今生无缘吧!您生了我,对我有恩。可您也抛弃了我,那就恩怨相抵。” 她抬起头最后端详着那张温婉秀美却已经了无生机的面庞,道:“我就要走了,您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俞慕怜唇角闪过一抹冷笑,道:“你不是华儿,我对你无话可说。还有,你走不了了的,只要你顶着朝华的名头,就别想活着离开盛宁,离开北燕的控制。” 朝容没有说话,默默起身离开了。 她一口气冲出了凝辉殿,走下台阶时忽觉阳光异常刺眼,她下意识的抬手遮住了眼睛,脚下忽然踩空,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公主,留心脚下!”殿外侍立的宫女慌慌张张的奔下来扶她。 她忽然抬手喝止道:“别过来,我无妨,不过两级台阶而已,你们别管,我缓一缓就好了。” 手掌上擦破了好大一块皮,血淋淋的很是吓人。 宫女们不敢上前,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她低头抱着膝盖疼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声音,唯恐再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慕容翟带着人远远过来了,殿前的宫女们匆忙奔下来迎驾。 “公主快起来吧,可汗来了,您挡着道儿了!”有人过来扶她,在她耳畔急切的说道。她想要站起来,但是有一条腿好像麻木了一般使不上劲。正在挣扎的时候,便听到了慕容翟的声音,有些纳闷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有人回话说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 朝容起不来,便挪了挪转过来跪下行礼,耳畔依旧嗡鸣不止,眼前也有些模糊,她抬起头努力辨认了半天才看清楚带着两名随从悠然走来的慕容翟。 “不是说要陪娘娘用午膳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慕容翟似乎有些诧异,微微俯身查看着,皱眉道:“公主似乎不太对劲,快去穿医官吧!” 朝容已经慢慢清醒过来,急忙道:“多谢可汗,不用了,不用了……”她原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觐见慕容翟,但此刻他既然过来了,她便一鼓作气将请辞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慕容翟一脸惊愕,不可思议的望着她道:“公主何出此言?当下这样的情况,你又怎么脱得开身?” 朝容神色颓然道:“盛宁城各坊市已经进入正轨,我名下这些店铺完全可以交付给三公主。可汗明鉴,所有人都比我有能力,若非大家的帮衬,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些年我对可汗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点异心。如今我已心力交瘁,精神大不如前,恳请可汗放我离去。” 她原本想将自己的身世合盘托出,但是转念一想这对慕容翟来说并没有区别。 “这……你怎么会突生退意?孤实在想不通。”慕容翟依旧有些不敢相信,道:“这些年你鞠躬尽瘁,无论天宝阁还是建立坊市,都功不可没。孤不可能亏待你的,你现在要走,就真舍得这一切?还有你的母妃?” 朝容苦笑了一下,道:“母妃已经答允了,还请可汗成全。” “这……怎么会?”慕容翟摆手道:“这不可能!” 他又望了眼朝容,有些无奈道:“这事太突然了,昨儿个魏王还在孤面前夸赞你……好了,此事暂且不提,来人,把公主送出宫去,派两个医官去兴善坊给公主瞧瞧。” 他说完便急急步上台阶进殿去了,只留下个侍臣转身去传话了。 朝容略微缓了缓,揉着膝盖上的创痛,抬头对旁边守候的宫人道:“我没事,你们别管我。” “可汗吩咐,让奴婢们送您出宫的。”宫女有些担忧的望着她面上的抓痕道:“公主可是惹娘娘不快了?她这些年心中苦闷,脾气都不太好,您多担待点。” 朝容苦笑了一下,道:“以后不会了,你们在娘娘身边一定要好生侍候。” “公主放心,这些都是奴婢们的本分。”另一名宫女道。 朝容站起身来,缓缓往外走去。她心里很是无望,不知道俞慕怜会对慕容翟说什么,多半不会同意吧?可她既然这么恨她,那应该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吧?或许会同意也说不定呢? 她不知何时走出了宫门,李淑年看到她面如土色脚步蹒跚,急急跑过来搀住她道:“您这是怎么了?走路摔着了?” 朝容有些神思惘然,跟着她上了车,牛车缓缓转出内城,往东边的兴善坊驶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出去做事了。李淑年将她扶到了门口,道:“您先进去,奴婢去打盆水来给您擦擦脸。” 朝容应了一声,推开门进去了。 “容容!”殷玉尘从屏风后转出来,大步走上前迎住她道:“我都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朝容有气无力的望着他,殷玉尘心里一惊,忙用结实的手臂搂住她防止她跌倒,有些惊惧和担忧道:“你怎么了?你……改主意了吗?” 朝容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道:“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今天进宫,所以想来探探消息,顺便把你的发环和头钗送过来。”他如实道。 殷玉尘把她的身子扶正,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容,神色忽然一变,抬手轻轻碰了碰她面颊上的抓痕,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朝容摇了摇头,眼泪却夺眶而出。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朝容忙使了个眼色,殷玉尘立刻躲了进去。 李淑年的敲门声传来,朝容转身拉开了门。 她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放倒架子上,道:“奴婢侍候你洗脸吧?” “我自己来就好了。”朝容把脸转向一边,拿袖角偷偷拭了拭泪,然后打发走了李淑年。 她关上门拿帕子沾着水擦洗脸颊上伤痕,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了水盆里。 殷玉尘悄悄走出来,站在边上拿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小心翼翼的问道:“容容你为什么难过?你娘不让你和我在一起吗?” 朝容直起身来,笑了一下道:“没有的事,别瞎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媒妁之言 “若非如此,她为何打你?”他转过她的身子,一脸疼惜的望着她颊边延伸至颔下的几丝抓痕,可又想不通堂堂俞贵妃,怎么会抓伤女儿呢? “你在胡说什么?”朝容慌忙摇头道:“没人打我呀!”她跟殷玉尘透露过俞贵妃在宫里,所以他这样猜其实也不奇怪。 “可是除了你娘,别人谁敢近身伤你?”他摸了摸她的腰带,道:“以你的武功,还有身上的剑,不可能让人欺负的。” 饶是她平时舌绽莲花,但此刻也忽然哑口无言。 “她怎么可以打你?容容,你娘是不是也不爱你……”他有些傻傻的问道。 朝容原本想笑,可是眼泪却落个不停,哽咽着轻轻抱住了他,道:“阿玉,我只有你了……你一定不要伤我的心。” 殷玉尘有些懵懂,但心里满是欢喜和激动,紧紧拥着她忙不迭摇头道:“不会的,容容,我永远都不会伤你的心。” 他将朝容扶到了内室榻上坐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道:“你乖乖做点别动,我给你擦点药。” 朝容点了点头,微闭着眼睛轻轻仰起了脸。 殷玉尘出去洗了手坐过来,拿出要还给她的发钗,用钗尖挑了点乳白色的药膏抹在指尖上,凑过去抹在了她耳下的伤痕处。 朝容吸了口气,微微颤了一下。 “疼吗?”他不由得顿了一下,抬起眸子满是心疼和怜惜。 朝容微微点头,药膏沾上破了皮的伤口,疼的一跳一跳的。 这点皮肉伤根本不算什么,可不知道为何她却觉得痛彻心扉。鼻翼抽了一下,泪水再次滑落。 “容容别哭,我轻点儿。”他连忙哄道。 朝容没有说话,但却伸出一只手,默默牵住了他另一只袖子。 当时俞慕怜想要验证她是否戴了□□,所以抓伤的部位都在脖颈上下颌骨那一片,一同四条小抓痕,殷玉尘小心翼翼的上好药,已经是片刻之后了。 “好了!”他收回手舒了口气道,一抬眼正对上一双水雾蒙蒙的美眸,登时心头一跳喉头一紧,俊面微红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朝容道:“你好看呀!” 殷玉尘不由得笑了,低头收起药盒子,将她的发钗放在手边道:“呶,我给你带来了。” 朝容没有说话,俯身过来在他颊边轻啄了一口,看着他有些羞涩的模样,顿觉心情好了许多,挪过来抱着他道:“我休息两天再进宫去说,可汗已经有些松口了,他一定会放我离开的。” “如果他不放呢?”殷玉尘有些担忧的问道。 “那我就整天躺着装死,他总不能杀了我吧?”朝容道。 “我们可以自行离去呀,没人抓得住。”殷玉尘有些不解道。 朝容放开他,转身从榻前小柜子里摸出一物递给他道:“还记得这东西吧?帮我收着,等咱们成婚后我就要去一趟云桑,好好调查一下当年的事。” 殷玉尘接过那块玉牌,苦笑道:“不是被我娘拿走了吗?怎么又回到你这里了?” “舅……就是她带程曦来见我,程曦走的时候还给我了。”朝容道。 殷玉尘这才明白过来,将那玉牌妥善收了起来,想到以后终于可以离开盛宁,再也不分开,眼中顿时满是希冀和渴望,道:“我时刻都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朝容想到还要进宫,便觉得浑身无力,心底满是涩痛,只要想到俞贵妃,心头便一阵紧一阵的痛。 殷玉尘扶着她缓缓躺下,道:“容容,你是不是生病了?” 朝容摇了摇头道:“我现在特别想家,要是能回到家里,就什么都好了。” 殷玉尘记得上次她说想家还是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想家,原本以为他的家是顾园,可是后来发现顾园并不是他真正眷恋的地方,他所眷恋的只是一个人,以前是顾若云,现在是朝容。 他想朝容的家早就没有了吧,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便十分难过。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李淑年的声音缓缓传来,“公主,宫里派了两名医官,说是奉可汗之命来给您瞧病的。” 朝容一骨碌坐起身来,扬声道:“等一下!”说完忙推了推殷玉尘,悄声道:“这两天他们大概会派人监视我的动向,为了稳妥起见,你千万不要再来找我。” “好!”殷玉尘握了握她的手,郑重道。 她起身走出内室去开门,殷玉尘则推开窗跃了出去。 医官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眉目,但她精神萎靡气色不佳却是真的,便敷衍了事的给开了点药,嘱咐多休息慢慢调养,然后便回宫复命了。 朝容当夜就病了,四肢抽搐浑身发热,甚至吃什么都吐,到了后来烧的人都糊涂了。李淑年和采苹连夜照顾着,终于等到天亮了,坊门一开立刻就派人出去找大夫了。 “六公主并无大碍,就是急火攻心,肝气犯胃所致。需要疏肝理气,和胃降逆。”大夫把过脉之后走到桌前一边写方子一边道。 “可是……公主身子骨向来很好,这么多年也就生过一两次病,”李淑年急的团团转,俯身摸了她的手,依旧在发烫,一时间更加焦急,道:“怎的这回这么严重?光吃药能行吗?” 大夫叹了口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寻常的药石只能医治身体上的病痛,但心里郁结的块垒可就无能为力了。” 采苹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等他写好方子忙接过来匆匆出去打发小宫女去抓药了。 药煎好后朝容依旧未醒,李淑年将她扶坐起来,采苹撬开牙关,八公主盛锦端着药给她灌。三人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喂了半碗药,可是不到片刻,她就要翻身吐了出去。 后来再去找大夫,大夫也束手无策,便只能让她先发汗,等体温降了再给按摩四肢。 或许是底子好吧,次日中午朝容就醒来了。李淑年正带着两名小宫女在给她按揉四肢,见她醒过来都是不由得高兴坏了。厨房里在给准备好了清粥小菜,李淑年忙命人去拿来。 朝容浑身虚软,被扶起来勉强用了半碗粥,隔了一个时辰就开始喝药。 李淑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道:“可把奴婢吓坏了,三公主昨儿个一天都没上铺子里,攒了一堆事今儿实在撂不开手只能先去了。嘱咐奴婢要是有什么事立刻派人去给她传话,这总算有起色,不然我们这几十口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朝容嘴里满是药味,想要讨口水漱漱口,可是半天也说不出话,还是边上的小宫女机灵,见她不住的拿眼睛瞅着水壶,忙倒了水端过来。 她缓了一会儿,总算可以说出话来了,“以后、以后我若不在了,你们……你们可都要听三公主的安排。” 这才说了一句话,便又累的出了一身汗。 李淑年忙拿来帕子给她擦着,眉头又皱了起来,道:“这被褥都换了好几床了,怎么汗还没发完?您这说的什么话,可是烧糊涂了?” 朝容笑了一下,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睡意袭来,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梦中极为不安,像是有无数妖魔鬼怪绕着她的床榻飞来飞去,嘶吼着一次次朝她扑来,耳畔回响着俞贵妃清泉般冷冽又无情的声音。 她惊醒过来,恍恍惚惚中看到李淑年和一个宫女坐在榻前的垫子上,正低头穿针引线。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握着被角又闭上了眼睛。有时候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便不敢再睡,硬撑着等到有人进来才敢继续入睡…… 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喧闹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好像身边忽然围了很多人一般。 她悠悠转醒,听到外间有人在谈话,她依稀可以分辨出李淑年的声音,还有云采苹,其他几人的声音都是陌生的,他们兴致高昂的商讨着什么,隐约听到聘礼、婚嫁等等。 脑子昏昏沉沉的,听不太真切,浑浑噩噩中过了许久,听到脚步声进了内室。她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眼前的情景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她看到神情复杂的李淑年和云采苹走了进来。 她们好像并未注意到她,兀自说着话。 “云桑的公主怎能下嫁给商贾为妻?简直太荒谬了。”采苹有些忿忿道,“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这婚嫁之事,根本没法推脱。咱们、咱们到底是寄人篱下,说难听点,有贱籍在身,即便婚配,也只能嫁与下等人,连正室都做不了。”李淑年神情灰败,颓然道。 采苹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事应该还有回旋之地,毕竟也是王城,若是女方不同意,难道还强娶不成?” “可是,那方才来说话的是宫里的女官,说白了,这事就是朝廷做主的。咱们可如何是好?此番大概只是试探,但是从这样子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李淑年道。 “不行,六妹是唯一没有受过糟践的,也是我们云桑唯一的希望,若是她下嫁给了商贾,那么我们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担得起首领的责任,流落在北燕的万千云桑遗民以后可怎么办?北燕朝廷深知六妹在云桑遗民中的威望,他们这是故意打压,想让我们终身为奴,再也爬不起来……”采苹恨恨的捶了把墙壁道。 “公主?”李淑年忽然一抬头看到榻上拥衾而作面色煞白的朝容,登时吃了一惊。 “你们……你们是说,有人向我提亲?”朝容耳畔嗡嗡直响,嘴唇发颤,哑声道。 采苹咬了咬唇,走上前来扶着她的肩,正色道:“六妹,此事本来也不该瞒你,毕竟还是要由你来做主的。望海堂的贺庆余派人来向你提亲,说话的人是汗后身边的女官,想来他应该先进宫求过慕容翟了。” “望海堂?怎么可能?”朝容差点被口水呛住,咳嗽了一阵子才缓过气,道:“我与贺庆余并无私交,更别说儿女情长之事,他好端端的怎么跟我提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采苹没有说话,转身匆匆出去了,转眼间又走了回来,手中托着一方用红纸包着的帖子,递过来道:“庚帖都送来了,你觉得会是误会吗?” 朝容两手发软,采苹揭开来凑到她面前道:“你仔细看。” 朝容只看了一眼,慌忙移开视线,忽然有些怕冷般缩成了一团。摇头道:“我有意中人,不会嫁给别人的,不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众生皆苦 盛宁城有那么多云桑公主,论姿容品貌五公主德音是首,论才能心智三公主采苹无人能及,更不提那些比她们小的七公主、八公主、十三公主等等。 朝容已经二十一岁了,而且自打当年初入盛宁在驿馆险些受辱后她便明白美貌只是祸患,破相之后为求自保也没想过要恢复容颜,所以她想不出贺庆余向她提亲的理由,如若他真的对她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之前从未表露过? 她慢慢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慕容翟要留下她所使的手段。她进而想到或许也是俞贵妃从中作梗,她恨她让朝华殒命,所以她不会让她如愿的吧! 由于思虑过重,她的病情又加重了。苦思冥想,却找不到出路。 一想到殷玉尘还等着她的消息,她便觉得心如刀绞。 得知她卧病不起,望海堂那边倒是送来了很多珍贵的药材,又请了大夫前来探看。在外主事的采苹并未拒绝,而是全都接受了,只有这样才能打消贺庆余的疑虑,不至于让他认为是她们故意推脱。 如此缓了数日,朝容病情渐渐好转。她想赶紧养好身体去安抚一下殷玉尘,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得知了有人提亲的消息,她有些担心他会胡思乱想。 这一日午后喝过药后,她在盛锦的扶持下走到了院子,虽然黄叶飘零有些清冷,但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温软阳光。盛锦进去给她拿垫子,她站在东厢外的柱子前靠着休息。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就见两个宫女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看到她立刻面泛喜色,齐齐跑过来道:“六公主、六公主,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你们慢点说。”朝容满腹疑惑,除非慕容翟放行,否则此刻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好消息。 其中一个宫女压低了嗓音,道:“听说望海堂那贺老板给人杀了,就在北门外的老街口。” 朝容猛地颤了一下,脸色一白道:“怎么回事?” 另一个宫女压抑住喜悦和兴奋,凑过来小声道:“是真的,冯千户的属下听官差们说的,那望海堂的管家出了高价请官府查案,据说尸体还在衙门等着仵作验看呢!” 朝容额角渗出了冷汗,手指颤抖着抓紧了身后的栏杆,道:“你们可有听说,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外面传的神乎其然,说是一刀毙命,没有人看到凶手是什么样子,当时那贺老板正带了几个人去工地查看,他在前面走着,刚拐过街口惨叫了一声人就倒下了,后面的随从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满地是血,谁也没瞅到行凶者。” …… 盛锦拿来了垫子,扶着她在台阶前坐下。 那两个宫女好像已经离开了,朝容半天才缓过劲来,听到盛锦在耳畔说着什么,可她耳中嗡嗡直响,却是什么也听不到。 她抬起了头,望着对面院墙外枝繁叶茂的大树投下的阴影,感到心底一阵阵的发冷。枝叶间垂下一角黑衣,她以为眼花了,使劲闭了闭眼,眼睛忽然一阵刺痛,可能是对着阳光看的太久了。 “有点冷,”她侧过头对盛锦说道:“我还是进去吧!” 盛锦忙将她扶进了屋,朝容在榻前坐下,道:“我这边真的不用人,你还是去铺子里给三姐帮忙吧!我想睡一觉,你走的时候把院门锁上就行了。” 盛锦有些不放心,但实在拗不过她,而且也真的想去给采苹帮忙,便只得依了她。 朝容缓缓躺下,静静听着盛锦的脚步声消失,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上锁的声音,她闭了闭眼睛狠狠抓扯着被角,心头郁愤难当,却不知该如何纾解。 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她知道他来了。 大门落锁并不是要挡住他,而是为了挡住回来的人,至少她们开门时她可以听到响动。 她坐起身来,看到数日不见的殷玉尘掀起垂帘走了进来。 她直直盯着他看,他的面色很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容容,那个姓贺的已经死了,你不用再烦心了。我们什么时候走?”他过来坐在她旁边问道。 朝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可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所以看不出半点痕迹。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杀人呢?”即便她尽力克制着,但此刻还是忍不住爆发了。“难道在你心里,所有人的命都不值一提?想杀就杀?” 殷玉尘皱眉,眸中涌出恼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有些不忿道:“你这是病糊涂了吗?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你答应过我的,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你却一拖再拖,容容你是不是后悔了?” 朝容使劲抽出胳膊,靠在榻沿气喘吁吁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杀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殷玉尘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她对他的控诉,他心头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使劲攥了攥拳头,道:“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只会杀人。或许这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途径,但却是最直接有效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杀人,那你就把我也杀了好了。”她猛地摔开被子,狠狠锤了一把床榻,嘶声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动不动就喊着杀啊杀啊的,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把所有人都杀了,这样留你一个人多清静呀?” “你在说什么呀?”殷玉尘俯身过来扶住不断抽泣的朝容,眼中满是愤怒和不甘,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你真的想嫁给别人?” 朝容心底异常烦乱,却听他继续道:“我没有杀他,信不信由你。” “你有本事做,却没本事承认?”朝容猛地抬起头,怒瞪着他道:“殷玉尘,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委屈巴巴的跟着我?” “难道你就相信我了吗?”他忽然一把摔开她,站起身吼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这盛宁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留恋?既然你舍不得离开,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当初也是你提出跟我成亲的,什么都是你开的头,可你为什么不能认真点对待?你就是喜欢耍我玩吗?” “我们好像没有这样吵过架,”朝容气的心口直发紧,胸中血气翻滚,她尽量控制住脾气道:“互相指责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不要动不动就杀人,死在你刀下的亡魂有多无辜你想过吗?杀人偿命,自古通理,虽然江湖上是弱肉强食,可做人应该有良知讲道义……” “我就是被当成杀手培养的,而且我杀的人多了,一个个都要我偿命,我偿的过来吗?”他面色发青,厉声打断了她。 朝容喘了口气,将用上喉咙的腥意压了下去,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她没办法跟殷玉尘讲道理,他偏执的可怕,而且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的心思,但这就是她选择的良人,是要跟她过一辈子的人。她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他?她现在开始有些动摇了,为着自己曾经仓促的决定。 “你后悔了,是不是?”殷玉尘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厌倦和不耐,他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心底满是恐惧不安和愤懑,“你还想再找别的借口继续拖着吗?如果现在有别人来提亲,你心里一定想着答应吧?” 朝容此刻好想扑过去狠狠扇他两巴掌,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气的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这次从上京回来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她想定然是顾若云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受了刺激吧! “你还记不记得,在永嘉时我曾问你,假如有一天我们没有在一起,你会不会成全我和别人。你说不会,无论我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杀了他。”当初以为只是玩笑,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感到刻骨的寒意。她虽然也是江湖人,但最痛恨滥杀无辜,尤其是因这样滑稽的理由就随便大开杀戒。 “今天我也问你一句话,如果我真的变心了,后悔了,你是不是也会毫不手软的把我杀了?”她原本真的只是想要一个答复,可是问出口时却觉得极度忐忑不安和恐惧。 她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她怕听到那个从心里抵触的答案。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底气,爱能改变一个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殷玉尘依旧是殷玉尘,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而她却一直在成长。 “会!”他满面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虽然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也想佯装大度的敷衍,可是在她面前他没有办法说违心的话,他一直都把最真实的自己袒露在她面前,哪怕丑恶的一面也毫不忌讳。 “虽然我很不忍心,可我还是会杀死你。因为我没办法容忍别人染指我爱的姑娘,哪怕是想一想我都会痛苦的发疯。”他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凝望着她,无比深情道:“容容,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带走。” 朝容忽然一边笑一边哽咽着流泪,“你这不是爱,只是自私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在作怪。就算没有贺庆余,也会有其他人。难道你能把所有想娶我的人都杀掉吗?你就不能等一等,等我病好了进宫陈情,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我明白了,”他截断她的话头,冷笑道:“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我重要,所有人。”他说完便不再等朝容回话,转身拂袖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繁华落尽 朝容知道他又闹脾气了,但这次她却没有一点想要安抚他的念头,满心都是对贺庆余的愧疚和抱歉。 当晚李淑年等人回来后都来同她说此事,朝容沉吟良久,道:“于情于理,望海堂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应该派人过去慰问一下吧?” “六妹何出此言?”一边的采苹面上露出不悦之色,道:“我们无意与望海堂攀亲,贺庆余的死也跟我们没有关系。当年贺拔残归附云桑,我们为彰显大国风范是如何对他们的?可是后来云桑落败,他们二话不说就投靠北燕朝廷,可有念及半点恩义?” “三姐说的有道理,”盛锦也有些愤愤道:“且不说旧日恩怨,那贺庆余向六姐提亲,明摆着就是欺负我们姐妹落难,无依无靠,而且他还动用可汗来压我们,想想真是可气。如今他遭了难,怕也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吧!” “哪有什么老天爷?”一边默不出声的七公主沉着脸道:“若是老天有眼,怎么会坐视我们云桑落到这种地步?” 朝容望了眼李淑年,道:“李尚宫怎么说?” 李淑年这才开口道:“奴婢觉得六公主所言甚是,望海郡到底归属于云桑,说白了云桑可一直都是贺氏族人的宗主国。国家大事奴婢这个女流之辈也不太懂,只知道树倒猢狲散,这几年他们投奔北燕也是为了谋出路,就和我们一样,无可厚非。六公主在外面与贺老板有生意上的来往,到底也算相识一场,那日奴婢跟随六公主去望海堂拜会过,他们前前后后礼数都很周全。俗话说死者为大,别的事先不说了,的确应该上门问候一下。” 朝容道:“咱们这里,就数你最为年长,接下来的事,你看着办就好了。” 既然朝容已经这么说了,其他有意见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这么定了。 朝容歇了两日,身体终于好转了便打算进宫觐见慕容翟,但是如今她的心意却没有那么坚定了。 殷玉尘没有再过来,她也不想去探望他,一直以来都是他一赌气她便跟着去哄,这毛病都是惯出来的。她希望他能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然而就在朝容准备进宫的前夜,盛宁城却突发状况,半夜时大家都已经入睡坊门也已落锁了,外面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由于她们的院子位于街口,所以刚一有响动便都听到了。 朝容坐起身,摸索着想要点灯的时候李淑年披着衣服端着烛台进来了,一脸紧张道:“公主,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奴婢依稀听到官兵的声音。” 说话间外面院门就发出了敲击声,有人大声喝道:“开门、开门、快开门了……” 李淑年吓得脸色苍白,差点立足不稳。 朝容知道她定然是想起了那次牢狱之灾,她脑海中涌现出天宝阁一众云桑旧臣血淋淋的首级时,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背后审出一股冷汗。 “没事,应该没事。”她紧紧抓着李淑年的手臂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应该不会再轻易杀云桑人了。” 住在耳房应门的仆人开了院门,接着听到一声惊呼,朝容忙抓过一件衣衫披上,大步走到了外间,刚拉开门就看到一对官兵举着火把奔进了院子。 东厢的三公主采苹举着烛火迎了出来,挡在朝容面前扬声道:“这么晚了,不知道各位将军有何要事?” 为首那人亮出手中金牌,赫然竟是宫中禁卫。 众人皆是大惊,不由得惊呼着缩成了一团。 “今夜宫里出了刺客,我们是奉命全城缉捕的。所有人都出来站在檐下,一个都不能少!”那人大手一挥,身后的禁军立刻跑出来,将东厢和西厢的门踹了开门。 屋里发出一阵阵尖叫声,朝容捏紧了衣角,听到隔壁院子也传来喝令声和哭泣声。 “大家都出来吧,别怕,来,都站过来。”采苹走出去将瑟瑟发抖的妹妹和宫女们招呼过来,又拉着呆若木鸡的朝容一起站到了廊子下。 禁军们一拥而入,进去搜查了。里正手捧名册走上来一一查验,随后对为首那人禀报道:“这个院子里住的的确是这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众人舒了一口气,可依旧揪着心。 很快,那些进去搜查的禁军奔出来复命,这些人才急急撤了出去。 朝容跟着跑到了院子外,采苹和李淑年也急忙追了出去。 外面影影绰绰全是举着火把的官兵,看样子是真的出大事了。 三人谁也不敢说话,便又折了回来。 第二日,朝容还在犹豫着这时候进宫是否有不妥之时,宫里便有人来传话,说是慕容翟召见。 大家一听都慌了,隔壁两个院子的全都过来了。朝容穿戴好衣服走出门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云桑女子,一个个都满面愁容。 李淑年打起精神安抚大家,但是谁也不能打消心底的疑虑和紧张。 朝容出门坐上了车,掀开帘子看到大家都站在院门外的台阶下,她冲众人摆了摆手道:“大家都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心里满是疑虑和不安,但是另一方面又有些轻松,因为慕容翟能下令,说明昨夜的刺客并不要紧,否则像上次天宝阁那样,定然是二话不说就拿人下狱甚至开刀了。 这种时候,任何反抗朝廷的帽子都可以扣到云桑遗民头上,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 朝容进宫后,早朝还没散,她便在殿外的栏杆下候着。 她想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开朝会,应该是在商议抓刺客或者议罪的事吧!昨晚闹腾了一夜,也不知道到底抓到了没有。 等候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散朝了。以前接引过她的那位侍臣从殿中走出来,引着她绕到侧殿,往后面走去。 朝容自然感觉到气氛很不对劲,但由于身份敏感,她并不敢多问一句。 不过这一路上她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因为这侍臣领着她穿过前朝进了后宫,并且径直往凝辉殿走去。 这条路她走过几次,并且印象深刻。 “不是可汗要召见我吗?”她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 侍臣神色复杂,低声道:“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凝辉殿外平常都是人迹稀少,但是近日却站满了人,看服饰打扮不仅女官还有嫔妃等。朝容的心一点点揪紧了,她终于有了一种不好遇的预感,但却怎么样都不愿意往那里想。 侍臣领着她走上台阶,耳畔传来说话声和细细的低泣。 以往挂满彩帛锦绣的大殿忽然换上了素幔,她眼前一黑差点扑倒。那个原本一直都不敢迈进大殿一步的侍臣此刻却毫无机会的跟着她走了进来,并适时扶住了她。 她眼前有些模糊,影影绰绰看到好多人在说话走动。 “娘娘会生气的,她不是向来喜欢清静吗?”她站住了脚,侧头对身边的侍臣道。 可是现在这座宫殿的主人却再也看不到了,无论多少闲杂人践踏她的地盘,她都再也不会蹙眉或者嗔怒了。 汗后正和几位高阶嫔妃坐在一起商议后事,停灵之处设在内殿,平时侍候她的宫女们一个个身披缟素跪在一边哀哭不止。 朝容上前瞻仰遗容,那张脸依然美的令人侧目,但却已经了无生机,甚至已经浮上了一层死灰之色。 俞贵妃就这么死了,仓促的令人不敢置信。 她心里的哀恸并不多,却也不少。她手脚发冷浑身冒汗,可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太震惊了,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这样悄无声息,彷如一朵在夜色里独自凋零的花。那样的女人,就算是死也应该轰轰烈烈,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些唤她祸国妖女的人? 侍臣将她领了出来,她记得殿中那些后妃们的神情,全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三千宠爱集一身,那也将要承载其他女人的妒恨,可是往日有慕容翟无微不至的保护,所以她们无从下手,如今她死于非命,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她几乎可以听到那些女人发自内心的狂笑。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侍臣穿过重重殿宇,到了往日觐见的侧殿,见到了面容枯槁苍老悲伤的慕容翟。 “启禀可汗,据医官回报,娘娘身上的伤和那贺庆余一模一样,都是一刀致命,由此可以推断,凶手应该是一个人。”侍臣恭恭敬敬道。 朝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孤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孤心里比你还要难过百倍。”慕容翟的虚弱无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带上了哭腔,侍臣不敢劝慰,跪在朝容旁边深深低下头去。 “传令一下,哪怕把盛宁城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抓到行凶之人。”他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可汗放心,四王爷已经动用了大量人力,满城搜捕。如今全城戒严,哪怕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不出三日,定然能将刺客捉拿归案。”侍臣回禀道。 朝容挣扎着爬起身来,颤声问道:“母妃进宫已经多年,为何偏偏现在有人来行刺她?那刺客……那刺客究竟意欲何为?” 说完这句话,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人心叵测 座上慕容翟满面悲痛和凄哀,突然扬手将一物掷在朝容面前。 只听‘当啷’一声,朝容一低头就看到一块莹润的玉牌在面前的地板上蹦了几下,最后静止下来。 她大惊失色,面如土灰,忙拾起那玉牌仔细翻看了一下,忽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急忙丢开了手。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若是说先前侍臣禀报死因时她还有些怀疑,那此次真的就是无话可说了。因为这个玉牌正是前几日她交给殷玉尘让他代为保管的,可是此物为何却到了慕容翟手中? “这是那刺客仓促之下落在殿中的,是云桑大内通用的令牌,”慕容翟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恨和悲哀,“孤真是后悔当年没能一鼓作气打到碧灵江,生擒云照夜那厮。” 朝容脑中嗡嗡作响,心底忽然又升起了一股微弱的希望,或者、或者只是巧合呢?也许真的是南方朝廷派来的人?殷玉尘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冲进宫来杀俞贵妃吧? 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俞贵妃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甚至也不知道她在宫里为主还是为奴。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而他也没有产生过兴趣。 可是,云照夜偏安一隅,连迎回父母妻子的勇气都没有,又为何为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人刺杀北燕国主的宠妃?何况那人并不是云桑人,就算变节投敌也不至于招此祸患呀! 她仔细一盘算,却又觉得殷玉尘嫌疑最大。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想起了顾若云以及她对俞贵妃刻骨的仇恨,孙定说那位长公主把持朝政甚至逼的上将军都闭门不出,由此可见即便她回国了,终究也未能与程曦重修旧好,那她对俞贵妃的恨意应该更深重了吧? 殷玉尘本就对顾若云言听计从,他此番探望顾若云究竟得到了什么指示她无从知晓,也不曾相问。会不会……会不会他本身就是带着使命回来的?不然怎么会突然提出要与她做个了结? 她使劲摇了摇头,却无法将脑中的想法驱赶出去,最终无力的伏倒在地悲泣不止。 她才见到朝华几□□华就死了,她才见到俞贵妃几天俞贵妃就死了。她忽然有些相信她们所说的那个预言了,并不是双子主不详,而是双子其中一个是灾星降世吧?她们的不幸都是她带来的,所以她渐渐理解了俞贵妃得知她的身份时那种本能的厌弃和恼恨…… “公主,节哀顺变吧!可汗一定会为娘娘报仇的。”侍臣一脸悲悯,俯身想要扶她起来。 报仇?这两个字忽如钢针般扎进了她的心窝里,让她自悲痛中清醒过来。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她应该当面去问,无论怎么样她都应该去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就在她痛不欲生之时,却听到了慕容翟的声音。 “公主放心,就算是为了娘娘,孤也一定会保你平安无事的。上次请辞的事,孤不想再听第二次,当今的世道,公主还是留在盛宁才是最安全的。那些云桑暴徒已经丧心病狂,如若公主也遭遇不测,那么孤就再也无颜去见娘娘了。” 朝容惨然笑道:“先前我要走,是因为我知道可汗会照顾好母妃的,可如今……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已然心如死灰,还能去哪里啊?” 原本以为进宫这一趟已经是最大的噩耗了,可是回到兴善坊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这只是一个开端。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惊魂甫定的仆人,看到她回来如遇救星般跑过来,禀报道:“六公主,官兵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抓去问话了,您快想想办法吧!” 朝容顿时傻眼了,腿脚一软坐倒在地。 难道又要重复三年前那场噩梦了吗? “六公主,您可得振作呀!这上下几百口人,还指望着您拿主意呢!”仆人急不可耐道。 “你别喊了,”她有些气愤的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要是您都没有主意了,那可如何是好?”仆人道:“云桑人要是都死了,你们的铺子一定会被别人抢占的。” 朝容哭笑不得,道:“现在谁还顾得了那些?你别唠叨了,我得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她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走了回去。 上回有慕容归,可是这次他不在盛宁。那她还能找谁呢?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魏王慕容谈。虽然并无私交,但这是王公贵族里她唯一能攀上的了,而且他是慕容翟的儿子,比起慕容归来少了许多忌讳。 虽然俞贵妃的死讯让她无比哀伤,但此刻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可能身陷囫囵,她便无暇去顾及悲伤,只等一切都解决后再去想吧! 仆人套好了车,她匆匆备了几样礼品便往内城赶去。 可是和以往不同的是,魏王府门口的下人连拜帖都不收,愣是将她拒之门外。朝容好说歹说,最后守卫总算去给她找来了府上的幕僚,正好是那位之前说过话的苏先生。 朝容喜不自胜,急忙上前见礼,并迅速说明了来意。 却不料那苏先生面色微变,眼神有些警觉的环视四周,然后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公主找错人了,此事魏王可做不了主,盛宁掌管刑狱和查案的是雍王,您该找他才是。不过依在下看,您找谁都没用。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如若找不到真凶,恐怕大燕国和云桑将要爆发战事。” 朝容倒吸一口凉气,还欲再追问,那苏先生却已经忙不迭的告退了。 她回到了车上依旧心潮起伏,无法平静下来。虽然她知道此事的后果很严重,但没想到竟然可能会引发战事。 可是就算找到了凶手,也无法平息慕容翟失去挚爱的愤怒和悲痛吧? 她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都是那块该死的玉牌,若是当初她没有交给他就好了。 当年她入狱时雍王父子想方设法逼迫她供出慕容归,她最终宁死不从。那次已经是彻底得罪了他们,何况还有一个五公主德音,上回她执意不肯接她与姐妹们同住,想必她也是耿耿于怀,这种情况下她就算抹开面子去上门,恐怕也是适得其反吧! 车子出了内城,车夫转过身问道:“公主,咱们现在去哪里?” “回兴善坊!”朝容道。 她们所住的地方是坊门里第一条街,可朝容却鬼使神差的让车夫一直赶着车往前走。 “公主,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前面都已经是三街了!”车夫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转过头嚷道。 朝容猛地醒悟过来,浑身直冒虚汗,她战战兢兢道:“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车夫嘟嘟囔囔的吆喝着掉头,嘴里抱怨她不把话说清楚。 她在颠簸的车厢里忽然泪流满面,紧紧抱着肩膀哭出了声。只要交出真凶,就有可能救很多人甚至避免一场战争,可是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肠,即便那个人杀死的是她的生母,她在心里恨不得将其拆骨扒皮,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躲在原来的住处,可是她却不敢下车迈出那一步。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更怕朝廷会有暗探悄悄尾随着她。 既然其他人都被抓起来了,又怎么会唯独让她一个人自由呢? 前一刻她还心心念念的想着质问他,但是这一刻却忽然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并希望他从这个世上消失,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 她捂着脸低低哀泣,哭的脑子都抽的疼。不知何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她把手放下来,抬起袖子擦着模糊的泪眼。车帘猛地被人掀开,有个黑衣人影窜进了车厢。 她尖叫了一声,差点喘不过气来,失声道:“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还来见我?快走,快走呀!” 殷玉尘衣衫破裂头发凌乱,脸上满是血痕,不由分说拽住她的手道:“容容,我们快走吧!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到处都是抓我的人,快跟我走吧,来不及了!” 他手掌上还沾着黏糊糊的血痕,她忽然怒从心生,猛地把手拽回来恨恨道:“你以为我现在还会跟你走吗?你给我滚,殷玉尘,我们以后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为什么要恨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双目赤红,厉声喝道。 “你已经快把我逼疯了还说为了我,你给我滚……”她嘶声吼道,合身往前一扑想要将他推下去。 浑身猛地一震,她忽然惊醒过来,环顾四周,车厢里哪有第二个人影? 车夫掀开了帘角,道:“公主,该下车了。” 她满身都是冷汗,喘了口气定下神来,却发现腿脚还在打哆嗦。刚才不知不觉打了个盹,竟然会做那样的梦? “六妹,六妹,”采苹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朝容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她已经出现在了车前,笑意盈然道:“你可算回来了,快下车吧!” 朝容有些懵,愣愣的望着她道:“我这也是在做梦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前缘尽误 被带走问话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可是直到坊门关闭也未见李淑年的踪影。 宫里丧钟哀乐绵延不绝,传遍了内城。而外城依旧在挨家挨户的抓刺客,可是刺客长得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于是但凡觉得可疑的便都被抓去审讯。 一时间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朝容让人设了个小灵堂,按照习俗每日上供祭拜。 虽然那牌位是空白的,可渐渐的众人还是猜出了她祭奠的是谁。即便之前心里都有诸多成见,可碍于她的面子,还是一一前来上香。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在逆境中生长,越是危难她的心志越是坚韧。遭受连番打击之后,她的病情不但没有加重,反而慢慢好转起来。她的灵魂里好像燃着一簇火苗,每到关键时刻就会释放出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如此过去了数天,却依旧未见李淑年的消息,朝容心急如焚,已经在心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她宁可李淑年出卖她,将自己所能知道的一切都供出来,也不愿意她宁死不屈白白丢了性命。 就在她最煎熬的时候,离开盛宁数月的星纹突然回来了、并且给她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可解燃眉之急。但那对朝容来说,去无异于雪上加霜。 因为慕容归被急召回来的原因是北燕打算对云桑再举用兵,所以朝廷找他商议军费开支以及云桑近况等问题。如此看来,那日魏王府的幕僚苏先生对她说的话已经被坐实了,燕云之战无法避免了。 “那你能不能安排我见他一面?”她紧紧住着星纹的手哀恳道:“拜托了!” 星纹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这还是第一次对我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怎么样?很麻烦吗?”朝容有些焦急的问道。 “要是别人的话可能很麻烦,但你不一样的。”她眼角眉梢又流露出那种古怪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因为殿下很早以前就吩咐过我,若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接着,她又莫名其妙的补充了一句,道:“殿下对你的心意,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唉,可惜你有眼不识泰山……”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开玩笑?快去安排吧,晚了我怕出大事。”朝容不想再听到她阴阳怪气的话语,不耐烦的打断道。 星纹挑眉笑了笑,道:“我这就去。” 次日午后,朝容在西市一家茶坊楼上的雅阁里见到了慕容归。原本以为会是很隐秘的地方,或者也得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去,可没想到他们安排的如此明目张胆堂而皇之。 而在此之前,她虽然经常来往来于各市之间,却从来不知道这座茶坊竟然是梁王府的产业。 雅阁里竹帘低垂,朝容在门口顿住了脚步,身边引领的下人躬身道:“启禀主人,贵客已至。” “进来吧!”帘内传来一个清朗温煦的声音。 朝容打起精神深呼吸了一下,硬着头皮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她前脚刚走进去,就听到‘砰’的一声,猛地回头就看到帘外两扇厚重的门忽然闭合。 她大吃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容,过来坐。” 的确是慕容归的声音,她缓缓放下心来,调整了一下心神转过身来,看到窗下的藤椅上斜坐着一人,素袍外裹着雪青色披风,一头浓密的长发用金环拢在颈后,长腿交叠悠闲的歪在那里,膝上放着一本书,正自歪过脸来淡笑着。 朝容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他的样子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不过大约在云桑那边呆的太久了,身上沾染了几分那边的文雅和俊逸。 “王爷几时回来的?”她在他对面案几前的锦垫上跪坐下来,有些局促的问道。 “呵,你这倒是把我问糊涂了。”慕容归微微愣了一下,忽然笑出了声,道:“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回来早累的不行了,好像才睡醒没多久吧!” 朝容早就听说他身体不太好,这般一路颠簸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定然是元气大伤,她这般冒昧的提出拜访,应该是打扰他休息了。她面上浮出愧疚之色,抬起头想要道歉,却看到他正双目炯炯的凝望着她,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神色躲闪着急忙低下了头,双手揪扯着袖口,有些尴尬的望着案几上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轻烟。 “阿容可是生病了?怎生憔悴成这副样子?就算是为了区区一个下人担忧,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吧?”他将翘着的腿放下,坐直了身体仔细打量着她。 朝容心里一酸,泪水忽的涌上了眼眶。她最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会让她忍不住想要把心里的苦全都倾诉出来。 可她脑子无比的清醒,因为她眼前之人是她的姐夫,由不得她放肆,更不能有半点非分之想。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却又生生忍住了。她不敢试,害怕他会像俞贵妃一样把恨意都倾注在她身上。 她正自愁肠百结的时候,他已经把膝上的书拿开,站起身缓缓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抬手轻柔的抚了抚她鬓边遮住眼帘的碎发,柔声道:“傻孩子,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把你吓成了这样?快跟我说说,我给你拿主意。” 朝容心里松懈下来,却依旧不敢抬眼看他,低低啜泣着问道:“殷、殷玉尘在哪里?您见过他没有?” 慕容归的手指有些僵硬,缓缓从她鬓边滑落,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但却抽去了温情,变得有些淡漠。 “阿容想见他?” 朝容急忙摇头,哽咽道:“不,我一辈子也不想见他。” “这是为何?”慕容归有些好笑的问道。 朝容咳嗽了一下,他抬手给她顺着气,道:“别急,慢慢说,难得见你慌一次。” “不为什么,我、我已经、已经跟那个人没有半点关系了……”她心如刀绞,上气不接下气道。 慕容归顿时笑开了,道:“你这是跟谁赌气呢?有话也不好好说。我回来还没功夫见他呢,怎么,他闯了什么祸吗?” 朝容大为惊异,扭过头望着他道:“全城都在搜捕他,你、你竟然全然不知?” 慕容归微微沉吟,有些好笑道:“你是说那个闯进宫里杀了可汗宠妃的刺客是他?这怎么可能,小殷这家伙,平时我让他杀一个人都要费老大功夫呢,再说了,他无端的为何要去自寻死路?” 朝容顿了一下,凄然道:“他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母妃。” 慕容归面上调侃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怔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这就糊涂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的母妃也在宫里啊?” 朝容道:“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落下了一件东西,那件东西非同小可,可能引起两国战事,也可能把你也牵扯进来。” 慕容归定定瞧着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可能是蹲得太久腿有些麻,他径自趺坐在她旁边的垫子上,道:“你说,我听着呢!” “几年前云桑朝廷派人行刺我,幸好被殷玉尘救了。我们在那些刺客的尸体上找到了云桑大内的玉牌,我将其留下,打算日后有机会调查主使之人。那块玉牌李尚宫见过,后来我把它交给了殷玉尘……”她顿了一下,比了比眼睛道:“他将其掉落在行凶现场,如今、如今那块玉牌在可汗手中。” 慕容归脑中迅速盘算了一番,眼中神色瞬息万变,却忽然笑了一下,道:“阿容只是担心我受牵连吗?” 朝容有些讶异,道:“难道王爷一点儿都不害怕吗?在朝廷眼中,你们兄弟几个和我们云桑遗民一样都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生怕找不到机会发难呢!一旦此事坐实,你如今手中又无兵权,如何自保?” “害怕,怎能不怕呢?这些年来我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过来的?”他忽然抬手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用感激的口吻道:“可是如今知道你这般关心我,我心里的喜悦早就超过了害怕。” 朝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她心里无端紧张起来,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的连顿时红了,心里感到无比的羞耻,她想朝华泉下有知,一定会唾弃的,她不该轻易来招惹慕容归,她明明知道他对朝华从未忘情。 可是慕容归却将这神态误以为是女儿家的羞涩,他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热意,忽然张开手臂将她一把抱住了。 朝容吓了一跳,不由得颤了一下,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王爷说话可还作数?”朝容忽然问道。 慕容归以为她有所请求,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的点头道:“作数,作数,阿容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朝容抿了抿唇道:“那年在天宝阁外的马车上,你说过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可你如今这样又算什么?” 慕容归像是突然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猛地醒悟过来。他的手臂僵了一下,虽然万般不舍,却还是一点点松开了。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站起身,缓缓坐回去坐到了对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饮鸩止渴 朝容道:“我今天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她不等慕容归答应便接着说道:“若是李尚宫把我供出来了,我一定会被雍王抓去逼供的。但是绝对不会将我们之间的事透露半分,包括与殷玉尘的关系。我是本案唯一的突破点,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王爷只需要注意不要让人抓到殷玉尘就好了,因为我不敢确定他会不会把我们都供出来。就像我恨他一样,他同样也恨我。还有,如果我遭遇了什么不测,请王爷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照拂一下我的姐妹们。她们已经被云桑朝廷抛弃了,我给了她们新生的希望,但我日后若不在了,也不想让她们又回到黑暗和恐惧中。” 她知道慕容归会答应的,不仅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还因为他对朝华复杂难言压抑在心底的感情。 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理智。虽然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很难过,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这就是如今的形势。 最终,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他杀了你的母妃,你也可以原谅吗?” 朝容满心苦涩和悲伤,闭了闭眼睛道:“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希望这只是误会一场。”她又自嘲般苦笑了一下,道:“当然,这是我的奢望。” 她想要表达的已经很明白了,慕容归便没有继续追问,神色凝重的望着她道:“我答应你。但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的,阿容,有什么事记得让星纹来找我。” 朝容再三谢过,起身告辞离开。 一切正如她所料的那样,李淑年熬不过酷刑,最终还是将她在朝容手中见过玉牌的事说了出来。于是朝容很快被雍王慕容焱派人拿下,此案本就是由他全权处理,所以连慕容翟都不用请示便直接拿人了。 星纹得知此事后立刻就传话给了慕容归,但由于天色已晚,而宫中正在办丧事,慕容翟一直沉湎与悲痛中,拒见任何人。所以慕容归没有任何理由连夜进宫,何况此案本就疑点重重,若他此时为朝容说情,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如今在盛宁城,有正当理由可以进宫且说的上话的,似乎只有国相慕容邑,他即刻便启程去了国相府,却得知慕容邑早几天便已卧病不起,人都病的胡咯糊涂的,哪里进得了宫? 雍王慕容焱原本和韩王慕容承德一样都在陪都,但出了这件事后慕容翟就立刻将他召回来查案。因为北燕建国没有多少年,而慕容焱一直掌管刑狱司,属下其他官员都是他一手提□□的,所以直接命他查案的话最为方便。 慕容焱一回来,他的死对头慕容承德自然也找了个借口跟了回来。这天晚上刚吃过饭,还没离座时就见长史匆匆进来禀报道:“王爷,梁王来了。” 慕容承德抬起头,有些好笑道:“他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看着行色匆匆,好像有要事,这会儿正在偏厅等着。”长史回禀道。 慕容承德转头对陪侍的王妃和姬妾们说道:“你们慢慢用吧,我先过去招呼一下老六。” “父王,我也想见六叔。”王妃旁边坐着的一个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娇声道。 “父王,我们也要见六叔。”对面几个男孩子也开始吵嚷。 慕容承德瞥了那几个孩子一眼,转向王妃旁边那小女孩和声道:“嘉宁乖,六叔今儿来是有正事呢,改天再陪你们玩。” “好!”那小女孩倒也不闹,乖乖的点头道。 慕容承德这才转身疾步往前面的侧厅走去,心里暗自琢磨着慕容归来找他究竟所为何事。 正坐在厅中等候的慕容归一听到脚步声忙站了起来,迎到门口一把扯住慕容承德的袖子道:“二哥,刑狱司那边你有没有内线?” 慕容承德瞧着他这幅心急火燎的样子,顿时有些好笑,道:“平日的沉稳难不成都是装的?这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子了?”一边说着一边进去落座。 慕容归心下犯难,可也没法隐瞒,只得如实相告。 “近些日子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位宫妃,不是别人,正是昔日云桑宠冠六宫的俞贵妃,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倒是悄无声息,可这一死却掀起了大风浪,听说连西辽那边都惊扰了,怕是要趁火打劫来找麻烦。” “又是云桑女人?可这跟西辽有什么关系?他们蹦跶什么?”慕容承德有些不解道。 “俞贵妃本就是西辽人氏,当年被派去跟云桑和亲的。我记得当年西辽好像发过照会,要求归还那俞贵妃。但老家伙当着朝臣的面说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有辱国威等等,最后二话不说给西辽割了几百里地,就把那事给平息了。反正那些地本来就是云桑的,朝中倒也没有人反对。当年真以为他是为了大燕国的面子着想,如今看来,原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慕容归道。 他见慕容承德已经明白了过来了,正若有所思,这才掐准时机道:“慕容承德如今受命审理此案,这个我们都知道。我就是想请二哥帮忙给我牵个线……” “我就不信你没有自己的眼线,”慕容承德冷笑道:“我和大哥的心眼加起来都没你多,这会儿跟我装什么傻?” 慕容归苦笑道:“我倒个药渣子都有人暗中查验,这盛宁城我哪里展得开手脚?你跟慕容焱斗了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手里没有他的把柄。” “我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俞贵妃有个女儿……”慕容承德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跟我说了半天的俞贵妃,其实你想说的是她的女儿吧?” 慕容归也不辩解,直接开门见山道:“慕容焱把朝华公主给抓了,这已经大半天了……” “好了老六,你回去吧!”慕容承德面色肃然,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我看你当年的教训还不够,你爱怎么折腾随你自己,反正我上管不了大哥下管不了你,……” 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久远的往事,他原本冷硬的眉目间漾出了几分惆怅和悲苦。 “二哥……”慕容归抬手轻握住他手腕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还想那作甚?” 慕容承德冷哼了一声,手腕一翻忽然握住了慕容归的肩膀,手指用力一捏,慕容归当即脸色煞白,痛的倒吸了口气,有些愠怒道:“你、你做什么?” 慕容承德撤回了手,冷笑道:“你年少时可是我们族中有名的神箭手,可是这些年你还拉的开弓吗?” 慕容归没有说话,垂眸静静的坐着。 慕容承德继续道:“你应该是咱们达奚第一个上不了战场的将军吧?呵,父汗要是在世,肯定能被你再气死一次。” “二哥!”慕容归面上浮现出几丝恼怒,道:“我来找你是谈正事的,不是听你在这奚落我。索性跟你摊开了说,慕容承德要抓的可不是行刺宫妃的,而是行刺可汗的。你说有谁会冒险闯进宫行刺一个后宫的女人?” “慕容焱那厮变着法的想除掉我们兄弟,这次他也是冲着我来的。这么跟你说吧,那个小殷你记得吧,这件事八成是他干的。但他跟朝华过从甚密,而且现场掉落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原本就是朝华的,她身边的女官见过,那女官挨不过把她给供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慕容承德的神色顿时就不对了,喃喃道:“那女人以前没把你害死,这回要是一口咬住你,可就麻烦了。” 慕容归张了张嘴,却觉得这也没法解释,便由着他随便想了。 “这么看来倒是有一计,”慕容承德皱了皱眉道:“想办法派人进去,不声不响的干掉这个祸害,倒是可以一本万利。” “二哥?”慕容归吓了一跳,慌忙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如今我们是盟友……” “我明白你的意思,”慕容承德肃然道:“你是想联合云桑遗民对付那几家吧?其实大可不必,这女人在云桑遗民中威望甚高,只要她死于狱中,那云桑遗民跟咱们对家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这么一来,只要稍加招揽就能为我们所用,何乐而不为?” 慕容归有些恼怒,拍案而起道:“这个忙你不帮就算了,等着明儿给我收尸好了。永嘉永安那边离你的地盘也近,你顺便给接收了算了。” 慕容承德见他起身离座拂袖而去,忍不住大笑起来,道:“那你走吧,我这就传话让人去办。” 慕容归顿住了脚步,恨恨道:“你究竟要如何?” 慕容承德朗声笑着走过来将他扯回来坐下,道:“我就是看不得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一点就着的脾气对胃口。你可别死呀,到时候老婆孩子都扔给我照管。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慕容归道:“我要她活着,别的都好说。”他怕慕容承德动怒,忙补充道:“这并不是因为昔日的儿女情长,而是为了长远打算。再说了,云桑王室和大燕国的仇恨在中间横着,我们走不到一块的。” 慕容承德哼了一声道:“那你进门第一句话就这么说,我还用跟你啰嗦半天吗?到底跟哪里学的这绕弯子,跟你说话能把人累死。” “来人!”他扬声唤道,侍立在外的长史恭恭敬敬走了进来,道:“王爷有何吩咐?” 慕容承德招了招手,那长史忙附耳过来,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长史不停的点头称是,随即躬身告退了。 慕容归面上的阴霾一点点散开了,缓缓舒了口气,道:“多谢二哥。” “少跟我来这一套,对了,嘉宁刚还念叨你呢,你这次回来有没有给小丫头带礼物?”慕容承德笑着道。 慕容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会来的太仓促了,没有准备,下回吧!”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那女人暂时死不了,你可以放心。”慕容承德摆了摆手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霜刃未开 云桑历400年八月初六,贺庆余死的第七天。望海堂少主贺钧书携幼子元琋来到了盛宁,与东门外进城时听到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还不等他有所动静,五岁的元琋便掀开车帘望了出去,“呀,阿爹,你瞧,城门上吊了一个人……” 朝容在狱中呆了一夜,倒是没有人对她用刑,只是将她绑在审讯台上问话。但是无论他们问什么,她都矢口否认。 次日天亮后雍王世子慕容斐络进来了,朝容虽然不记得他的模样,但却记得那种凶煞狠厉之气。就像当年他将装着人头的匣子打开逼她看一样,这次他手中拿着别的东西,凑到她眼前冷冷问道:“朝华公主,此物可是你的?” 她垂下眸子,看到一柄三尺来长镶嵌着青金石的软剑,剑鞘上原本裹着一条素锦腰带,但此刻已被撤去了。 这把剑是当初殷玉尘送她的,但迄今为止还未见血。 她冷嗤了一声没有说话,此时嗓子眼干哑的厉害,即便她想说话也未必发的出声。 慕容斐络狞笑道:“看你这样子,是默认了吧?此剑是从你的住处搜出来的,其他人都说从未见过,但那剑套是你的腰带,却是很多人都见过。” 朝容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他这是何意。这把剑跟本案毫无关系,为何慕容斐络要揪着不放? “来人,松绑。”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忽然吩咐一边的狱卒把她解开,那几人虽然满腹疑惑,但望了眼周围的铜墙铁壁,便都放下心来,走过来将她松开。 铁链解开后,她便无力的跌倒在地,挣扎着揉搓僵硬的四肢。 慕容斐络将她的剑扔在了地上,淡淡一笑道:“看在德音的面子上,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从我手上过十招,我立刻就放你走。” “……什么?”她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抬起了头哑声问道。 “小王爷,不可……”旁边有人劝道:“王爷说了,这女人是本案的关键突破点,不能放她走。” “闭嘴,我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慕容斐络有些恼怒道:“难道你们觉得我打不过一个女人?” 那几人讷讷不敢言,忙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她与五公主德音有过节,这是谁都知道的。为何她会帮她求情?难道真的是她自己过于小肚鸡肠了?而德音是看在姐妹的份上才想办法帮她的?如果这是真的,未免太过于草率了,慕容斐络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忤逆他父王呢? 就在她满腹狐疑之时,忽听得慕容斐络喝道:“看招!”他后退一步反手拔出了佩刀,扬手削了过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忙就地一滚躲开了。但此时四肢依然有些僵麻,就连闪躲腾挪都很是吃力。可对方刀势凌厉,招招致命,竟像是要将她斩杀与此。 她处于求生的本能,自然不会坐着等死,只能拼命躲闪。 如此过了半刻钟,忽听得那边墙底下看热闹的狱卒哄笑起来,有人大声喝彩,“小王爷,干得漂亮!嘿嘿,这腿不错啊!”其他几人也跟着说起了浑话。 她猛地低头看到一片裙角已被削去,光裸的小腿在头顶天光的映照下明晃晃的,顿时明白过来,一下子血气上涌,气的面红耳赤,怒斥道:“无耻。” 那慕容斐络也不说话,仗着手中宝刀锋利无匹,招招阴损无比。顷刻间衣衫、发丝纷纷飘落在地,朝容一时躲闪不及,胸口衣襟竟被他划破了几寸,后面看热闹的顿时爆发了猥琐的笑声。 她此时差不多明白了,慕容斐络就是存心戏弄她,但是不管他目的如何,如果她再不还手,恐怕会被他当众剥光。一想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哪里还忍得下去? 就在慕容斐络一刀划破她后背衣衫时,她已经滚过去捡起了剑,只听得拔剑声,就见一片清光流泻出来,如匹练般横空出世。 “好剑!”慕容斐络不由得叹道,手中的刀锋却是迎向了她握剑的手,朝容急忙转腕,剑刃如同灵蛇般蜿蜒着绕上了慕容斐络的刀锋。 只听见火花四溅,刀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只一招她便探到了对方的虚实,可如此一来却犯难了,如若使出清风归云剑,慕容斐络势必不是她的对手,她心里也明白,就算是过了十招,她也从这里走不出去。那么慕容斐络的目的究竟合在? 她一走神手上招式立刻就乱了,眼看着那刀锋当胸砍来急忙挺剑招架,细薄的剑刃如同游丝般划过慕容斐络的手臂,他痛哼了一声猛地后退一步,还刀入鞘大笑道:“朝华公主,看你还有什么好说?” 朝容心头困惑,就见他拆开护腕卷起了袖子,满面得意的举着手臂上那道伤口,冲她狞笑道:“经过仵作仔细查验,望海堂的贺庆余跟宫里的俞娘娘伤口并不一样,一个是刀伤而另一个是剑伤。那剑刃极其细薄,但伤口却又极深,心脉都切断了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哈哈哈,你瞧瞧,是不是这样?” 那边围观的狱卒都跑了过来,只见慕容斐络手臂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痕,可能未触到血管所以并没有流血。那道伤痕极细,不凑近了根本看不见。 “你这又能证明什么?俞贵妃是我母妃,我怎么会对她下手?何况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离开房间一步,院子里十几号人都可以作证。天下这么大,有同一种武器会同一种武功有什么稀罕的?”她虽然心中惴惴不安,却还是忍不住的大声辩驳道。 “哼,你当然不会杀你的母妃,因为你要杀的人是可汗,我的祖父。你的母妃护驾有功,倒了刀才死的。”慕容斐络狞笑着道。 “或者,就算不是你动的手,那凶手也跟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等着把,我这就去禀报我父王,看他如何处置你。”他撇了撇嘴角,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后来他们便将她押出来吊在了城门上,周围布以重兵,暗中观察着可疑之人。他们依旧未对她用刑,但却足以要了她半条命。因为那绳子并不是从腰上捆着的,而是反绑了双臂悬在城墙垛子上。 刚开始她疼得浑身直冒冷汗,感到手臂和腕子大概都脱臼了。关节处像是针扎一般刺痛,虽然拼命咬牙忍着,可眼泪还是直落下来。渐渐的浑身重逾千斤,意识变得越来越稀薄,恍惚中感到双腿肿的像柱子那么粗,而手腕却越来越细越来越细,最后变成了将断不断的一根弦…… 虽然早过了盛暑,可到了晌午时分烈日当头依然很是煎熬。底下熙熙攘攘一直有看热闹的人,而她恍恍惚惚早已失去了知觉,可是意识越模糊,痛感就越清晰。 耳畔渐渐变得寂静起来,就连自己骨骼发出的咯吱声也听不到了。她喉中焦渴嘴唇干裂,薄薄的几层单衣却仿佛变成了厚厚的棉袄,太阳直直的照过来,穿透凌乱的发丝炙烤的她脸颊灼热不堪,后来气息越来越虚弱,她便直直的垂下了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城楼上的士兵在议论她是不是死了,边上监督的狱卒说个把时辰死不了人,他们平常审讯犯人什么招式都用了,心里有分寸,让他们尽管放心。 她心里惨然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生命力太过顽强也不是什么好事。木槿朝开暮落,生生不息。可到底过于柔弱了,她已经不再是花,而是茁壮的树木、坚硬的岩石,不会轻易枯萎破碎或死去。 想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便想起了俞贵妃,想起了殷玉尘,她的心里又泛起了涩痛,像是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来,让她整个人都痛的麻木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脸颊边碰来碰去,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濡湿浑浊,什么也看不清楚,但阳光好像没有那么刺眼了。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是一个敞口青铜酒樽,里面盛着半盏清水,颤巍巍的不停地往外洒着。 她眼前忽然亮了,此刻这半盏清水仿佛变成了琼浆玉露,她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有吃过饭喝过水了,她深深的垂下头挣扎着去够,唇舌终于浸入了清凉甘甜的水中,虽然已经洒的只剩下一小口了,可她还是觉得无比满足和激动。 这样的情境下她根本没法捧住那酒樽尽情的喝,只能低着头像猫一样欢快的舔着。那股清凉和甘甜沁入心扉,让她感动的想哭。 她抽了抽鼻子,动了动快要折断的脖子,一点点抬起沉重的头颅,眯着眼睛朝下看去。 围观的人群中有个孩子,双手费力的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末端绑着那单耳酒樽给她喂水。那孩子旁边好像还有一个大人,正躬身帮他扶着竹竿。 看到她望过来的时候,那孩子将竹竿交到旁边之人的手中,兴奋的朝她挥手,好像在叫喊着什么,但她耳畔嗡鸣,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 后来,就在她觉得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她被城楼上的士兵提了上去。 等到暮色~降临时,她重新又被吊到了西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荆棘丛生 他站在窗前仔细的修剪着一盆萱草,花期已过,只剩下一丛细长的青黄叶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枝叶抖索的扑簌声。 这几天外面风声鹤唳,但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巷子深处有一座工坊,这条街上住的大都是在那里上工的,每个人都是有名目的,所以官兵们无头苍蝇似的搜了一圈也一无所获。 他听说慕容归回来了,但并没有传唤他,而是让他不要乱走动,说外面这些天有点乱。 所以那日不欢而散后他就再没有出过巷子,虽然当时一肚子委屈和恼火,可过了几天慢慢的火气也就平息了。 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平,没来由的受了一遭气不说,她答应好好的却一再爽约,甚至现在开始往他头上怪。说没有怨,怎么可能? 所以他便在这里等着,等她过来自己把话说清楚,然后他们一起走。 可是一直没有等着,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渐渐感到困乏无力甚至呼吸困难,算算时间就剩不到一个半月了。 为了避人耳目,这些日子他都和邻里们一起去上工,这条巷子位于城东与城南交界处,所以巷子深处那工坊离南市较近,便是为南市的铺子供应犁、耙、锄、镰等农具,也有菜刀、刨刀、剪刀、锉刀甚至门环、泡钉、门锁等物件。 说起来也够嘲讽,当初他为了一句铁匠跟她赌气翻脸,到了后来还不是不出声的跑去干了这份差事? 不过他常年握刀所以手比一般人稳当,而且本来就会这些,不过打造刀剑暗器等精密的东西和这些简单普通的东西还是有区别的,所以他就是给大师傅搭个手,翻翻铁料看看火候之类,不用和那帮伙计一样抡大锤拉风箱。 每一天在干活的时候他心里就默默盘算着,她总该来了吧?以他对朝容的了解,他敢确定她一定会来的。所以每天他下工回来都会去问巷口看门户的老头有没有一个姑娘来过,老头总说没有。 “她总会来的,是不是?她不会真正生我的气,永远不会。”他自言自语道,然后放下了剪刀。 此刻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映在对面墙壁上,就像上次她来时的光景一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动,转身走过去拉开了门,有些激动道:“容容,你终于来……” 门外站着一个身姿高挑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只一闪身便掠进了屋子,掀开头上的风帽,环顾周围看了一圈,眼神落在了放桌上收拾捆的整整齐齐的包袱,脆声笑道:“阿玉,你这是时时刻刻都打算跑路吗?” 他神色满是惊疑,站在门边愣愣的望着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讷讷道:“您怎么来了?” “哈,这才几天不见,突然就这么生分了?”顾若云解下斗篷搭在桌边,理了理裙摆姿态优雅的坐下,道:“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为娘真的好生心痛,白白养大你这个混小子。” 殷玉尘不说话,默默的垂首站在那里。 顾若云自顾自的从茶托里翻出一个土陶杯子,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喉,抬起眼帘瞟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说话?” “我对您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淡淡道。 “哼,”顾若云不置可否的冷笑,道:“那你对谁有话说?西门外挂的那位?想说也说不上吧?” “什么?”他有些困惑道。 “我就问你,生恩大还是养恩大?你那短命的娘一生下你就死了,我给你名分,把你当亲儿子一样拉扯大,可你呢,就知道跟我作对。我不让你跟姓云的丫头搅和你非跟她好的不行,我不让你接近程曦你却把他的话当圣旨,我让你留下来替我办事,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我在上京给你置办府邸娶妻生子,可你命都不要也要连夜跑?”她一口气说的太急了,差点呛住,忙捂住胸口轻咳了几下。 “我尊重您,也愿意孝敬您。可我爱容容,我一定要跟她在一起。要不是程曦告诉我实情,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您养育我,我当然万分感激,可我不想留在上京为虎作伥,我想回来找容容,我一年多没有见过她了,我想她……”他一直都是平静的,但此刻却激动起来,脸涨的通红,胸膛不住的起伏着。 顾若云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冷笑道:“为虎作伥?哈哈哈,这是程曦那老东西教给你的说辞吧?真是好笑,他说要避让我一辈子,可是却跑去教我的儿子学歪理,偏生你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她有些恼怒,柳眉倒竖恨恨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殷玉尘垂着头默默道:“他说的有道理。” 顾若云顿时笑出了声,道:“你是几时懂得道理的?我从来就没想把你教成一个明白事理的人,只需要听话就行了,别的都不重要。可是,可是你这个糊涂蛋还是背叛了我。” 若是以前顾若云这么斥责他,他都只是恭敬聆听,不会有半点抵触的意识。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他却感觉到一种刻骨的屈辱和愤怒。这种意识仿佛是悄悄觉醒的,但却强烈的不容忽视。 但他没法反抗她,也不会去反抗她。因为他自小便习惯了依附她、仰视她、听从她的召唤和命令。 现在他还是不会反抗,但却感到厌烦。于是他走到桌前抓去包袱挎到了背上,然后走到墙角的榻前弯腰从枕头下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但是枕头底下空空如也,他便将床褥翻起来细细找着。 顾若云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一边饮茶一边静静的观望着,眼见他从气定神闲变得急不可耐,不一会儿便把床褥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依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他开始慌了神,满头大汗的解开包袱,仔细把里面的物件一一翻了一遍,气喘吁吁的喃喃自语道:“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到底跑那里去了……” “你在找什么呀?”她以手托腮,闲闲的挑了挑眉问道。 殷玉尘没有理会,又跑去床榻边翻找。他额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洇湿了鬓边散乱的碎发,颤着手一寸寸的在被子和褥子里摸索着。 “是那块云桑大内的玉牌吧?”顾若云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殷玉尘的身形僵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跟前,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缓缓举起双手满脸殷切道:“娘,给我吧!容容托我保管的,弄丢了她会生气的。” “生气?”顾若云忍不住大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如今果然满心满眼都是你媳妇了。为了她竟然海恳叫我一声娘,我是不是该感念那个丫头?” 说到这里,她神色忽然变得严峻起来,把手收回来盯着他道:“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跟俞慕怜的女儿有纠葛,你可记得?” “可是爱是身不由己的,孩儿也没有办法。何况她那么好,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比她更好的姑娘了。”他微微仰着脸眼巴巴道。 顾若云叹了口气道:“背叛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你也不例外。” 殷玉尘满眼困惑,很不解的望着她。 “我把俞慕怜给杀了。”她静静道。 殷玉尘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我原本是想杀慕容翟那老贼的,好些年没有练过手了,正想试一试呢,没想到那贱人竟然也在场,二十多年没见了,鬼知道会在这样的场合碰到?前些年我遍寻不着,没想到她竟然躲在燕宫成了慕容翟的宠妃,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替那老贼挡剑,等我回去就把这说给程曦,那老东西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俞慕怜那贱人终于死了,可我二十年的气却再也没法消,因为她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动的手。对了,那玉牌我扔在她身边了。所以你现在问我要我也给不了你。”她轻描淡写道。 殷玉尘整个人有些懵,他呆若木鸡般跪在那里好半天才把这件事给理清了,可还是有些迷糊,自言自语道:“您为什么把玉牌丢在宫里?” 顾若云笑了,似乎有些头疼般抚了抚额头,道:“我现在倒是真的想撮合你跟那臭丫头了,因为你一定能替我把她气死。” 殷玉尘没有说话,站起身将佩刀别在腰上,径直往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顾若云扬声问道。 “我去把玉牌拿回来,然后去找容容。她现在一定很伤心,我不应该再和她赌气,这是我的不对,我要跟她道歉。她已经没有母亲了,但她还有我,我是她的丈夫。”他定定道,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顾若云心底忽然有些触动,她不由得站起了身,喃喃道:“丈夫?原来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殷玉尘没有说话,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静静走了出去。 她不知为何心里异常酸楚,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除了她和程曦? 俞慕怜虽然死了,可她到底还是赢了。即便她没有和程曦在一起,可他们连孩子都有过了。而且她的女儿把她一手养大的儿子降的服服帖帖,到如今完全忘了还有她这个娘。 她当年和师兄殷六出结为名义上的夫妻,不过是完成长辈的心愿而已。殷六出爱慕的女子是顾园弃徒之女,而他是顾园之主唯一的衣钵传人,按照门规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 而当时的她因为与程曦决裂而万念俱灰,对于婚嫁之事早已冷了心,倒是对继承顾园颇有兴趣,于是便和殷六出假意成婚,并在他病发死后养大了他的遗腹子。 这些年的辛酸苦楚和痛苦寂寞根本没法忘怀,她原以为跟着程曦回到上京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但却原来只是痴心妄想。于是她便开始在朝野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故意与他做对,逼得他甚至闭门不出不问政事。 后来殷玉尘来了,她心生欢喜,将他留在了身边。可他却整天想着走,甚至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与她决裂,将整整一瓶护心丸倒进了湖中,拼死也要离开她去上京寻找朝容。 她也想就此放他离去,因为他也的确不堪重任。可是一想到他要和俞慕怜的女儿在一起,她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她跟着也来了盛宁,找到他的住处顺便拿走了那块玉牌,潜入宫中准备行刺慕容翟然后嫁祸与云桑,这样不仅可以坐山观虎斗,还能让俞慕怜的女儿也惹来杀身之祸。 但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摸去了俞慕怜的寝宫,甚至错手把她给杀了。她自然想杀俞慕怜,但绝对不是这样干净利落的杀招…… 她展开斗篷披上,匆匆出去追上了殷玉尘,道:“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再确定是否要去拿回那个玉牌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人生长恨 入夜后的盛宁陷入了沉寂,就在炊烟袅袅、万家灯火初升之际,王城忽然戒严,骑兵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瞬间便占据了内城和外城各个关卡。 朝容此刻意识早已经涣散,四周明明是万籁俱寂,可不知何时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马蹄声,有人大声喝道:“把她放下,暂时收监。城门紧闭,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 那个时候她的双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因为悬挂太久全身血脉不通,腿脚浮肿不堪,连动也动不了。她就这样被送进了天牢,如一个残破的布偶般丢在牢房中的干草堆里。 她在那干草堆里不知道躺了多久,四周都是死也一般的寂静,直到忽然响起了洪亮浑厚的钟声,她的意识渐渐被唤醒,那一声声好像撞在心坎上,随着意识的清醒,她开始感觉到腹中灼烧,万分焦渴,全身上下焚心蚀骨般的疼痛。 之前觉得也就双手不是自己的了,而此刻,她才发现这具身体好像都不再属于她了。那痛入骨髓的感觉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心魂,可是她太困倦疲惫,又好像被束缚与梦魇之中,任何呼喊和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她在那钟声中渐渐又昏睡了过去,直到她感觉到有人用手轻抚她的脸庞,清凉温柔的湿润感,好像软风一般,又像日间城门下那陌生孩子喂给她的一口清水。 她万分感念,激动不已,哽咽着渐渐醒了过来。 她使劲眨了眨被汗水和灰尘蒙住的双眼,模糊的天光中,她看到身边跪着一个人,双手捧着她的脸,正低头端详着她。因为离得太近,他的泪水滑下来滴在了她的脸颊和脖颈。 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名字,那三个字如同尖刀般剜着她的心。可惜不是他,还好不是他。 她的喉头哽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颤着,发出嘶哑粗嘎的低弱声音,“谢谢……”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有人对她好,她依旧会心生感激,即便在那人眼中她不过是别人的替身。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 “阿容,阿容……”慕容归轻声唤着,看到她终于恢复了意识,黝黑的眸中焕发出一丝亮色,压抑着激动和喜悦,颤声道:“你可算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冲他笑一下让他放心,可是连弯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心里渐渐充满了恐惧,试着想要动一动手指或者腿脚,却都无济于事。 “这几天我都无暇来看你,因为城中出大事了,”他压低声音道:“可汗遇刺身亡,朝中局势大乱,一切来的太快,我都无从应对。阿容,你失去了最大的一座靠山,以后的路恐怕比之前还要艰难……”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云桑朝廷有意与西辽结盟,暗中图谋不利于我大燕的计划,而这些都将给燕国境内的云桑遗民打来灭顶之灾。” 慕容翟死了?她脑子此刻虽然有些迟钝,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眼中流露出震撼之色。紧接着,她心头猛地一缩,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殷、殷玉尘呢?” 慕容归神色微微一变,缓缓收回了手,撑着地面俯身望着她道:“经过上次贵妃之事,宫中早已加紧了布防,他虽然得手,却不过是羊入虎口而已。”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面上泛出压抑的痛苦之色。 慕容归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和哀伤,他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开口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我也舍不得你呀!我宁可看着你和别人成双结对,也不想看着你死。” “但是,我也想遵从你的心意,所以阿容,我真的很为难。我不知道该如你意还是如我意……”他语气有些急促,道:“小殷到底跟过我两年,如果可以我也很想保全他,但是此事我根本回天无力。你和他之间,我只能救一个。而且,死的那个一定会死,活的那个未必能活。” 她正欲开口,他却忽然抬手掩住了她的口唇,语声哀切的恳求道:“阿容,答应我收手吧!只要你不再插手燕国和云桑之间的事务,跟所有云桑遗民都划清界限,我就有办法保你。你答应我好不好?跟我去永嘉吧,家国权位什么的都不要想了,只要在我的领地,我就可以保护你一辈子。回来吧阿容,回来吧,我们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就跟以前一样……” 可惜,她的使命并不是陪他过日子,即便是真的朝华,也不会答应吧!若是想要安逸逍遥和平安,当初她就不会踏上这条路了。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神,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的使命,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成了信仰,跟她的生命融为了一体,所以除非死,否者根本不可能放弃。 如果真的要死了,她希望能最后见他一次,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转念又一想,既然都要死了,见与不见又有何不同?爱也好,恨也罢,终究是走到头了。 慕容归走后,她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过问她的生死,可是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人。 魏王慕容谈,带着那个姓苏的幕僚和几名随从,施施然进了天牢,一边指挥狱卒们开门通风,一边命人去找医官。 后来好像有人喂她吃喝,但是吃下去的东西都仿佛沙砾土石般难以下咽,脆弱的肠胃好像已经承受不起任何东西的冲击,哪怕是水。 耳畔纷纷扰扰什么都听不真切,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星纹,她手中拿着布巾,哭哭啼啼的给她擦身。 她就这么定定的瞧着星纹,听着滴里搭拉的水声,慢慢的清醒过来。她想同她讲话,但是嘴里干涩喉中干哑,所以很难发出声来。 星纹低头时瞧见了她正望着自己,不由得破涕为笑,转过来给她擦着脸,抽了抽鼻子道:“你一定是属猫的,这样都死不了,我、我简直佩服死了……” 可是她刚说完眼泪就扑簌簌的掉落下来,朝容不由得笑了一下,咳了咳哑声道:“你羡慕我呀?” “呸,谁羡慕你?我一辈子都不想坐牢,何况这种祸从天降的。”她啐了一口道。 朝容想做起来,但双手依然钻心般的痛,根本使不上半点力,不过是想动一下手指,却疼了一头冷汗。 星纹放下手中的布巾,小心翼翼的扶她坐了起来。只听得‘噶嚓嚓’几声关节活动的声音,她不由得苦笑道:“我这么多天没动,怕是骨头都生锈了。” 星纹没有做声,俯身过来给她把衣衫系好。 朝容问道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带着很浓的血气,她皱了皱眉望过去,看到墙根下的水盆里飘浮着乌黑的血丝,仍在水盆旁边的破旧衣裙上也染满了斑斑血迹,可能过的太久,早已经发黑了。 “我……”她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恐惧,张了张嘴道:“我并未受伤吧?哪来那么多血?” 星纹的眼泪‘吧嗒’一声又落了下来,吸了吸鼻子道:“别问了,怪羞人的,不就是来葵水了嘛!”她继续嘟囔道:“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可不想这样侍候人……” 最近稀里糊涂早已忘了时间,也不知道如今是几月几号了,想来也就这几天吧,不然怎么会肚子疼?不过是因为全身都难受,所以才没有显得很突兀。 “知道了,知道了……”她有些难为情道。 等她渐渐恢复的差不多,有精力可以说话思考的时候,魏王府的苏先生来了。 如今朝容已经换了个宽敞明亮的牢房,而且还有床和桌子。没有人帮助的时候,她自己是起不来的,虽然这样不太礼貌,但也没有办法。 “鄙人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探望公主的。”苏先生躬身施了一礼,在桌子旁坐下。 “有什么话,先生但说无妨。”朝容道。 苏先生便开门见山道:“公主这些时日在狱中,与外界没有半点来往,说起来也不全都是坏事。可汗遇刺过于突然,身后事尚未交代,众位王爷们为了争夺国主之位斗得不可开交。唯独魏王并未涉足权力纷争,所以无论是谁成为大燕国主,都不会危及到魏王。” “王爷得知公主含冤受屈,在狱中遭受苦难,念在往日有过交情的份上,实在于心不忍。所以特意派遣鄙人前来,想跟公主商量一件事。” 朝容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也在琢磨,慕容谈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还是开钱庄的事?可如今贺氏族长殒命,新任的继承人她还没见过,而其他几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松口,所以这件事她好像也是无能为力。 “王爷愿意保你们云氏姐妹平安,但作为条件,公主要把东市所有的店铺让渡与他。钱财和生命孰轻孰重,公主心里应该有数。”苏先生道。 朝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撑坐起来,但是手肘刚触到床面,顿时疼得清醒了过来,喘了口气不敢置信道:“那些、那些都是我们姐妹的心血,怎么能轻易让与别人?” 虽然一早便知道这魏王贪得无厌,可是这样毫无顾忌的狮子大张口,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而且……我、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她讷讷道。 “咱们都是明白人,公主就不要装糊涂了。东市所有跟云家有关的店铺,都是您一个人的产业,这个任何人都抢不走的。除了您,谁也没有话语权。其他公主,不过是帮忙干活而已。”那苏先生一脸笃定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付之东流 见她面上依然不甘,苏先生眼中闪现出神秘的微笑,倾了倾身道:“且不说别的,每月就红妆阁、□□坊、翠翘楼这三处的进账,也是着实令人眼馋。但是无论您还是其他公主什么宫女们都未曾有过什么奢侈的花销,所以鄙人很是好奇,公主把挣来的钱都藏到哪里了?” 朝容不由得皱眉,有些愠怒,道:“苏先生这是何意?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就可以去查我的帐,每一笔收支都写的明明白白,该交的税银也一分没少。” 那些钱去了哪里?所有经手的人都心照不宣,外人或许也会好奇,但是冯继塘有个弟子把账面做的干净漂亮,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加之上下关系都被朝容妥善打点好了,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些。 可是总会有人躲在阴暗处觊觎着这块肥肉,比如魏王慕容谈。 “公主就不用拿这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了,这里边的文章,王爷看不出来,鄙人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好了,言归正传,公主究竟打算作何选择?” “谁想要我们的命?”她涩声问道。 “很多人,比如雍王,比如痛恨刺客的达奚人,比如……云桑朝廷,”苏先生意味深长道。 朝容心头一阵刺痛,紧抿着发白的唇没有说话。 苏先生继续道:“雍王平素最恨韩王和梁王两兄弟,奈何云桑遗民却都跟他亲厚,甚至忘记了当年率军冲破云桑边境,长驱直入占领数座城池的便是他们兄弟。唉,人真是健忘啊!”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苏先生先前也说我蒙冤受屈,为何如今又觉得我命不久矣?几年前天宝阁那次事件,导致很多无辜的云桑人殒命,但那是确有其事。但是如今呢,”她吸了口气,继续不动声色道:“真凶既已落网,雍王又有什么理由屠杀云桑人?青壮年早已被杀得差不多了,如今的云桑遗民,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而已。” 苏先生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秘莫测的笑意,缓缓道:“公主大概还不知道,达奚历代便有殉葬的习俗。前任国主病逝时,有两百名奴隶和姬妾等陪葬。” 朝容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胸腔里似乎有冷风吹过,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蠕动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 “当年陪葬的奴隶中有一半都是贺拔人,如果还要延续旧例,这次怕就是云桑人了吧!即便公主您深受可汗器重,但现在依然是奴隶的贱籍。”苏先生道。 朝容沉默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我此刻真的很想诅咒那个刺客……” 她想,殷玉尘应该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劫。他似乎处处都在与她做对,总是有意或者无意的阻挠着她的脚步。贺庆余、俞贵妃、慕容翟,这三个人都是对她很有用的,可是却都轻易的殒命在他的刀下。 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老天有眼,那就让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谁又不是呢!”苏先生有些感慨道:“整个大燕国,没有人不骂这个狗娘养的东西。”饶是向来颇为文雅的他,此刻一时激动也不由得冒出了粗口。 “魏王的意思是,只要我将东市所有的产业让渡与他,她便会设法保住我的族人,至少不让她们沦为殉葬的祭品,是不是?”她神色有些悲苦,虽然万分不舍,可是却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了慕容翟的约束,盛宁城皆是一群虎豹豺狼,她争不过抢不过也保不住自己的东西。 苏先生郑重道:“却是如此。” 接着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很不幸的告诉公主,大概以后王城又将回到几年前的荒蛮凋敝。” “这是何意?”朝容有些吃惊,忙问道。 “国主在位期间推行的很多新政,大概都会被废黜。达奚人又将恢复茹毛饮血的时期,坊市大概也会荒废吧!大王爷与四王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联合起来其他人大概无力反抗。而大王爷素来最恨先国主几位儿子提倡的新政和向云桑西辽等国学习的改革策略,他认为这样会让达奚失去本族特色,沦为平庸的附属。唉,如果真是他当政,恐怕国相大人费尽心血建起的天宝阁也要被推了……” “这……”朝容满心愤慨,一时间却找不到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难过,有些颓然的垂下了眸子。 “到时候四座坊市大概会被权贵瓜分,所以公主也不要难过了,这便是命吧!而你们姐妹,如果逃过了殉葬这一劫,将会被带到西门外原本的奴隶交易市场,像变卖牲畜一样交钱画押,从此成为主人的附属品。达奚人对待奴隶极其残暴毫无人性,希望公主能遇到一个好点的主人。唉,鄙人言尽于此。”他说着施了一礼,缓缓站起身来。 朝容浑身直冒冷汗,胸腔里的寒意扩散至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还没有问过,先生是何许人?”她牙关有些打颤,努力稳住心神道。 “鄙人本是贺拔人士,不过并非望海郡的贺拔旧部,也不是消失在漠北的那支,而是当年混居与达奚部的贺拔人。鄙人师从与国相大人,说起来跟公主还有几分渊源。”苏先生道。 “国相大人可还好?”她有些担心的问道。 “唉,如今这样的情势,但凡清醒的人,又有谁能好?罢了,公主还是安心静养吧,告辞了!” 天元六年秋天成了很多人的噩梦,结果毫无悬念,慕容翟长子宁王慕容翰即位,成为北燕新任国主。 他推行的第一条国策便是恢复祖制,并将朝中三品以上所有外族官员罢黜并逐出王城,接着便是查封坊市,原本不属于达奚部的规矩或习惯都要更该。 接着他又恢复了被慕容翟废黜的买卖奴隶制,原本想要将殉葬制也一起恢复,但由于反对者众多,不得不就此作罢。 他在下令查封天宝阁并禁止达奚人学习外族文化时遭到了年迈的国相极力反对,年过八旬的老人在学生的搀扶下进殿理论,虽然有半数朝臣支持,但却无法扭转慕容翰的心意。 国相慕容邑最终心灰意冷,自请辞官回归达奚旧都为先国主慕容翟守灵。出乎众人的意料,慕容翰竟然想也不想就准了,并且顺势驱逐了一批跟自己政见不和的老臣,开始提拔年轻一代,诸如慕容斐络、慕容哈齐等,并给与重任。 那日苏先生所言几乎全都应验了,除了一件。那就是朝容并未像其他姐妹一样被收押造册,准备变卖,而是给她赐了婚。 出狱后她练习了近乎一个多月,终于可以翻身也可以下地和走路,但是双臂依然形同虚设,大夫用竹片和绷带帮她把手腕稍稍固定了,但由于创伤实在过于眼中且在皮肉之内而无能为力,只说以后恢复的如何就要看天意了。 虽然身边的人都痛心不已,尤其是李淑年,但她自己却很淡然,因为她有种预感,她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变成一个废人的,无论经历什么磨难都可以挺过去,何况这点伤患呢? 朝容被宣进宫的这天已经是暮秋了,走的时候李淑年特意给她系了柔软厚实的斗篷。 宫里一切如旧,除了到处飘舞的缟素,由于慕容翟去世不到三个月,所以宫中的门廊、柱子、栏杆甚至禁军的长矛上都系着白巾,以示哀悼。 俞贵妃死后,凝辉殿被慕容翰赐给了前汗后和她年幼的儿子。表面上是尊崇爱戴,其实就是变相的监视软禁而已。 走过漫长的主道,终于到了平日觐见的侧殿外。 门口候着的是陌生的侍臣,朝容跟着他默默走进了殿中。 她跪下来低头行礼,比往日拜见慕容翟还要谦卑和恭敬。或许当初年少气盛,无所畏惧吧,可是现在她满心都是惊惧,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命运。 “起来吧,”慕容翰神色威严,坐在铺设有虎皮的大椅上,道:“云桑的小国主云照夜送来了恭贺的国书,他想让孤杀了你,还有你的父皇天成帝。” 朝容腿脚一软,微微惊呼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慕容翰冷笑道:“莫非你以为孤会骗你?”他说着从手边的案几上拿过一封奏疏丢在了她面前,不屑的皱眉道:“自己看吧!” 她不敢违令,但是手指动不了,便俯下身用牙齿咬着小心翼翼的翻开了那封印有烫金祥云和飞龙的帖子,仔仔细细的看着。 座上慕容翰似乎颇为满意,轻笑着瞥了眼面前卑躬屈膝的敌国宫女,这才是俘虏该有的样子,在他统治的时期,绝对不会容许这些贱奴招摇过市、抛头露面。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几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 朝容终于看完了那篇奏疏,额角渐渐沁出了冷汗,跪直了身体道:“不知可汗打算如何处置臣女?” 慕容翰使了个颜色,旁边的侍臣忙过去将那封奏疏捡起来送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遗民泪尽 “云桑尚未灭绝,是孤的罪过。当初就该一鼓作气,倾举国之力覆灭那个腐朽的王朝,不过嘛,以后有的是机会。云照夜这小子敢向孤讲条件?哼,孤偏不那样做。” “孤不仅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的父皇天成帝,那老东西活着比死了有用。”他望了眼朝容,尽量将语气放缓和,大有招揽之意,慢慢道:“父汗在世的时候一直善待公主,不知公主可有感念之心?” 朝容慌忙感恩戴德了一番,就差痛哭流涕了。 慕容翰像是颇为满意,道:“既然父汗觉得你可用,那孤也会留着你。父汗曾有意为公主赐婚,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他忽然问起这件事,朝容到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她便依旧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臣女自然不敢违抗先可汗的旨意,何况这本就是无上的恩宠。遗憾的是,贺老板已经被奸人所害。” “无妨,贺庆余虽然死了,但他还有个侄子呢,叫什么贺钧书,对,就是这个名字,他此番来王城为贺庆余收尸,不过因为全城禁严所以滞留了一个多月。孤打算效仿父汗,也为你赐婚,并且除去你的贱籍,封你为朝华夫人,不过国丧期间不能大肆操办,有个样子就行了。往后望海郡那一支贺拔部大概就归他管了,孤得在那里安插个可靠的内线,思来想去,没有人比公主更合适了。”慕容翰说话跟慕容翟不一样,没有绕那么多弯子,而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朝容却给吓了一跳,她悄悄抬起眼睛,看到慕容翰一双虎目正咄咄逼视着她,她心头一凛,有些喘不过气来。结结巴巴道:“这、这个,臣女、臣女从来不认识……不认识可汗说的那个人,而且、而且说起来云桑与贺拔有旧怨,贺氏族人定然会起疑……还有,臣女尚在守孝期间……” “哪来那么多废话?”慕容翰忽然有些不耐烦,道:“孤找你来不是跟你商量,而是给你布置任务的。若你这件事办的漂亮,孤就放天成帝归国,如何?”他又循循善诱道,“那老头也一把年纪了,养尊处优一辈子,如今还要被鞭子驱赶着放羊种地,身为儿女,你于心何忍?” 朝容倏忽之间忽然想到了朝华,她说替我好好活着。朝华最想念的便是父母,可是她没有保护好俞贵妃,如今便只剩下这个尚未谋面的天成帝了。 “愿意,我愿意,”她生怕慕容翰忽然收回成命,迫不及待道:“不过事成之日恳请可汗将父皇归还与我,由我为他养老送终,不必将他送回云桑。” “好,一切你说了算。反正那个糟老头如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云桑又有了新皇帝,留在大燕国没有丝毫用处,你既然想要尽孝,那就给你一个机会。”慕容翰豪爽的摆了摆手道。 朝容自然免不了一番千恩万谢。 “贺氏老巢并不在盛宁,而是在盛平。贺钧书那小子大约会回陪都盛平,等朝局安定后,孤会将雍王派回去,到时候有什么动静,你尽管跟雍王汇报。”慕容翰吩咐道。 “啊?”朝容怔了一下。 慕容翰不由得笑了,道:“瞧把你吓得,雍王虽然拿了你两次,可都没有要你的命啊!再说了,他嫉恨的是慕容承德和慕容归,你这种小人物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此番他从那刺客口中撬出了慕容归的名字,终于顺藤摸瓜查出了那刺客原本供职于梁王府的事,虽然证据不足未能治罪,但也足够讲他永远驱逐出王城了。以后应该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女人的。” 朝容如遭雷击,只觉得‘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畔炸响。殷玉尘供出了慕容归?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她出狱后,云桑遗民便被圈禁了,外间的消息大家一概不知。那日在狱中一别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慕容归。 但她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 恍然之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初来盛宁的情景。不仅宫中,就连内城也遍布着紧张、压抑和恐怖的气氛。 朝容出了宫,坐上车径直往回赶去。 平日里熙攘繁盛的大街变得冷肃凄清,她悄悄掀开帘角,看到大道上往来的尽是甲胄鲜明的士兵。 赐婚的消息一经传来,众皆哗然。 反倒是朝容显得很平静,一脸从容的吩咐李淑年给她收拾随身携带的行囊。按照慕容翰的意思,她应该是要随同望海堂少主去往陪都。 第二天,望海堂那边就送来了聘礼。 云采苹和李淑年去外面接待,彼此寒暄了一番,由于特殊时节,所以很多繁文缛节便都免去了。 朝容在房中枯坐,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才发觉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六妹,如今真的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吗?”采苹神色有些凄婉,竟然少见的流露出无助的神色。 朝容微微抬起头望着她,摇了摇头。 边上的李淑年吸了吸鼻子,微红着眼眶说道:“可汗责令贺氏七日之内离开王城,那边打算让您早点过门……” 朝容苦笑了一下,有些艰难的活动着麻木僵硬的手,腕上传来针刺般的疼痛,让她终于清醒了几分。 “我这些时日就好像做梦一样,”她缓缓说道:“又好像在水里,浮浮沉沉全由不得自己。罢了,或许这便是天意,你们不要难过。” “我们只是担心你,”采苹坐了过来,忧心忡忡道:“先前贺庆余那桩事,横在这里总是个心结。他的死虽然与我们无关,恐怕贺氏族人不这么想。如今娶你的是他的侄子,若是他借故刁难你,可如何是好?” 李淑年叹了口气,道:“奴婢看得出来,贺氏和我们一样也是迫于朝廷的压力才接受了这桩婚事。就怕他们把怨气撒在您身上,陪都是贺氏的老巢,我们那边根本就没有人,想照应您都照应不上……” 朝容想要笑着宽慰她们,可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此刻又想起了殷玉尘,眼泪不争气的滴落下来。 或许这真的是命吧,贺庆余是因她而死的,她欠贺氏一份情,必须由她来还。 “还有啊,”李淑年犹豫了一下,嚅嚅道:“奴婢打听到,望海堂那个少主是有妻室和孩子的,公主,您这嫁过恐怕是做续弦……” 她一说完,就开始不停地抹眼泪。 饶是平素刚强坚毅的采苹,此刻也湿了眼眶。 她们这样难受,朝容便有些过意不去。她向来最怕自己的事扰到别人,忙安慰她们道:“不要太拘于眼前,总要往长远里看。如今王城乃是非之地,我远离盛宁未尝不是好事。而且,这桩婚事本就是明面上的,我们也都身不由己。贺氏少主有妻室子女再好不过,我如今只盼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别无别的奢求。” 她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在她们耳畔道:“慕容翰倒行逆施,长久不了。我看着情况,最多支撑三五年。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起来反抗他,所以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采苹精神一振,眼睛不由得亮了,道:“六妹并未真正消沉?” 朝容摇了摇头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真正的放弃。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淑年望了望她俩,使劲点了点头。 朝容继续道:“我会把星纹带走,她虽然有些可疑,但目前为止对我还算忠心。而你们留在王城好生蛰伏,千万不要冒失,别枉丢了性命。除非情势好转,否则不要与我联络。” “公主……”李淑年不舍的唤道:“奴婢应该随您前去的。” 朝容摇头道:“你有你的任务,跟着我不过枉费人才而已。此后咱们只能见机行事了,我盼望有一天大家还可以重逢。所以你们都要保重!”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魏王虽然贪得无厌,但或可利用。若有一天他重开坊市,少不得来找你们。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出阁那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由于朝容热孝在身,加之婚礼不过是个样子,倒也不用刻意装扮。嫁衣是姐妹们临时赶制出来的,虽然简单了些,但优雅大方,别具一格。 头冠是之前打造好的雏形,稍稍加以完善便可以用。 她是族人中第一个正式出嫁的公主,虽然经此一劫大家心里都难受,可还是不愿委屈了她。所以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装扮了一番,倒也显出了几分喜气。 李淑年带着人侍候她穿戴,一件件披挂整齐。 最后戴上头冠,整理额前垂落的珍珠帘时,她忍不住哽咽着道:“若是当初奴婢在狱中可以捱住,就不会害的您受了这么多苦……公主,奴婢对不起您!” 她缓缓跪倒在地,朝容却无力扶起她。 “有些事是天意,非人力可及。既然当年在狱中你宁可饿死也没有选择保命,那么这回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不要再难过了,你应该相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姐妹们都在外间等着跟她告别,她出来时看到大家都是满脸哀伤,想到接下来大家要面对的悲惨处境,心中万分难受,更加痛恨殷玉尘的鲁莽和偏激。 若是慕容翟没有死,那么盛宁的形势绝对不会变成这样。就算有这么一天,也不会这么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她一直压抑着恨,因为那恨伴随着刻骨的悔和痛。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也并非完全没有责任。或许当初真的不该招惹他,更不该一时糊涂迷了心志。如今已经变成这样,再多的怨恨都无济于事,如果老天真的有眼,千万不要让他死,让他活着,让他清醒。并且让他们这辈子永远再不要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与君相决 朝容在星纹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出了院门,最后回头望了眼众人,道:“大家止步吧,我们有缘的话,还是会再见的!你们都保重!” 慕容翰没有接触禁令,所以院子外依旧有官兵把守,因此众人不敢迈出一步,否则就会进入官兵的射程之内。 迎亲队伍静静的侯在大路上,朝容刚步下台阶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迎了过来。 头冠上遮面的珠帘轻轻晃动,她隐约只能看到那人的身形轮廓,却看不清面容。 他朝她微微躬身一礼,她便也福了福身还礼。然后他伸出了手,星纹拿起她的手,缓缓递到了那人掌中。 她的手细瘦苍白,由于伤势还未痊愈,所以依旧泛出淡淡的淤青。直到现在血脉未通,手臂到指尖都是冰凉的。 那个陌生的男子轻轻握住她那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掌时,她心里蓦地泛起了一丝软软的痛。如果当年她没有离开家,那么送她出嫁的人应该是父亲啊! 可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并且以后都很难有机会再见。若是兄长、舅舅还有表兄他们都在该多好呀?她想起了幼年时过于顽皮,孙定常常形影不离的跟着她,生怕她摔着或者磕着。 老仆们看到了就开玩笑,说以后大小姐出嫁了你也得跟着当陪嫁。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出嫁,只觉得多半很好玩,也在琢磨定然要把孙定带上,因为他要保护她,其实是她离不开他。 可是后来呢?后来还有什么人是她离不开的? 院子里传来压抑的悲哭之声,她的泪水倏然滑落,滴在了鞋尖上。 贺拔部成婚的风俗和云桑有些相似,不过他们的花轿并不是密封的,而是一顶垂纱的伞盖,四面轻纱挽在杆子上,新娘坐上去后可以接受大家的祝福并向大家挥手致意。 朝容抬起头望着那顶样式古怪的花轿,还没看清楚怎么坐上去的时候身体蓦地一轻,她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正欲挣扎的时候,猛地想起来好像有些地方的风俗是新郎把新娘抱上花轿? 但是这样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抱起来,却还是头一次。 那人步履稳健,将她抱过去放在了铺着锦垫的座位上,扶她坐好后才直起身,吩咐抬轿子的人稳当些,然后走到前面上了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明明是大白天,可是街上却异常清静。 出了兴善坊到了正街,只见来往行人稀稀落落,唯有些官轿和带有徽记的牛车马车来往通过。 她记得一般成亲都是吹吹打打很热闹,可是贺氏的迎亲队伍却是安静的出奇。 望海堂在城北,平日里倒是可以抄小路之类,但是像婚丧嫁娶之类都是要走正道,所以出了兴善坊一路往西上了朱雀街,再沿着朱雀接往北才能到。 路上偶有看热闹的孩童跟上来,便有提着篮子的礼宾给散发果子喜饼等。慢慢的倒是有了几分热闹,行人都在驻足议论近日是谁家娶亲,怎么这般清静? 有人认出了望海堂的徽记,都好奇的凑在一起议论。 前面再穿过一条街就到了主道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只听得‘吱呀’‘吱呀’院门打开的声音,就见一颗颗脑袋冒了出来。 朝容如同木雕泥塑般端坐着,发髻上的头冠虽然不是很重,但由于额前缀有一排珍珠,又是用发针固定在发髻上的,所以头稍微歪点就会坠的发根疼,因此她只能梗着脖子坐的直直的。 她的手臂不能动,本来坐的很辛苦,加之轿子一颠一颠的就更加难受,慢慢的腰酸被疼,头晕眼花。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还有多远的时候,就听的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接着有人尖叫,她刚一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黑影从街边的高楼上跃下,如雄鹰般掠了过来。 眼看着那人箭一般掠出,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新娘,众人都惊慌失措、一筹莫展。 却听的一个女子娇叱道:“站住!”就见走在花轿后的送嫁丫鬟猛地飞身而起,跃上重檐追了上去。 “少主,少主,这可如何是好?”大家一时间都慌了神,放下轿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钧书面上惊异褪去,沉声道:“大家不要慌,分三路寻找,一定要把人找到。现在的盛宁,可不是谁都出得去的!这门婚事是朝廷做主的,一旦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恐怕担当不起。” 众人得令,纷纷散开去找。 朝容惊魂甫定,那人刚一放手她就吓得双腿虚软跌坐在地。 是殷玉尘,她已经发誓再也不想见到他的时候,他却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条巷子幽深狭窄,不见一个人影。此刻忽然看到苍白消瘦犹如鬼魅般的他,她只觉得从心里泛出一股凉意。 原本以为慕容归失事后他可能就凶多吉少了,但如今看来,他终究还是逃出来了。 “容容,容容……”他激动的喊着她的名字,俯下身想要扶起她。 “别碰我!”她猛地往后挪了几下,尖叫道。 殷玉尘吓了一跳,他此刻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满身都是血污,应该是刚从狱中逃出来没多久。 “你、你怎么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惶,道:“我是阿玉呀,你不认识我了吗?容容,你看,我把这个找回来了。”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献宝一样捧到了她面前,眼中闪动着亮晶晶的神采,“上次弄丢了我很着急,怕你生我的气,所以赶紧去找回来了。你说我们要一起去云桑,调查当年暗杀你的那些人……” 他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怎么了?容容……” “啊!”朝容忽然像疯了一般哀嚎了一声,扑倒在地上使劲撞着头。精美华丽的头冠跌落下来,发髻也散开了,头花和珠钗等落了满地。 殷玉尘慌忙扑过来紧紧抱住她,惊慌失措的喊道:“容容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你放开我!”她撕心裂肺的喊道,猛地挣脱他的手臂,往后挪了几步靠在墙上吼道:“殷玉尘,你杀了贺庆余,你还杀了我娘,你究竟还想干什么?” 她扬起脸,面上血泪纵横,覆面的长发缓缓滑下垂到了两边,映的那张脸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我……”他面色发青,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抬脚将那玉牌狠狠的踢开,嘶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个破玩意去杀了慕容翰?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蠢,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这些年所有的努力?” “容容?”他有些凄惶的抬眼望着她道:“你不是已经放下了吗?咱们已经说好了要走的,你答应我的,你说过你不会骗我……”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的远远的,我就当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她愤恨之极,脸容扭曲厉声吼道。 殷玉尘像是吓坏了,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微微颤抖着道:“你从来没有这样吼过我……容容,你、你再也不爱我了吗?” 她使劲的咳嗽着,觉得嗓子疼的好像在滴血,哑声道:“不要再跟我提这个字,永远不要。” 她想要站起来,可是双手使不上力,却又不愿在他面前用极其狼狈的姿势起身,只得恨恨瞪着他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明白,我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再也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想法了,因为根本没有人顾及过我的想法,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么杀了我带着我的尸体离开,要么现在救走,一辈子也别来找我。我现在只要看到你,心里除了仇恨再没有其他。” “容容,我不能丢下你,也求你不要丢下我。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想我哪里做错了,以后再说好不好?没有时间了,跟我走吧!你恨我也好,不爱我了也罢,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的,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只有你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他缓缓俯身过来,朝她伸出了手臂。 “不要在白费力气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看到星纹手中握着那块玉牌缓缓走了过来。 “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承受着什么,也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她走过来俯下身,将浑身虚软无力的朝容抱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叹了口气道:“你要的东西,她永远都给不了。而她要的,你也给不起。” 殷玉尘缓缓站起身来,双眼直直盯着朝容垂在身侧的手臂,他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面上浮起惊恐之色,颤声问道:“容容的手、手怎么了?” 星纹有些哀伤,举起手中那块玉牌道:“你掉落的东西出卖了她,她被雍王那个冷血的禽兽吊在城门口当诱饵,这双手臂应该是废了,以后即便能恢复,怕是再也使不了剑。如果、如果殿下看到,一定会心碎的。” 殷玉尘身形猛地一震,忽然抬手摁住了心口,唇色渐渐泛紫,喃喃道:“可我的心……我的心已经碎了。” 朝容缓了这么半天,渐渐恢复了一些气力,她张了张嘴,声气有些虚弱的问道:“我娘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他们说她死于极薄的剑,而你使的是刀。” 殷玉尘抬起眼眸,满含哀伤和痴迷的瞧着她,喃喃道:“是与不是,你都不会再要我了,是吗?” 朝容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惨然笑了一下,道:“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刀术,我的刀气比剑刃还薄,想要杀死人轻而易举。” 朝容心底的抽痛,继续问道:“是你离开上京时,你娘下的令?” 他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她说我杀了俞慕怜,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他在她面前第一次说谎,也是最后一次。 他想他终归是要死的,因为她嫁给了别人,他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就让朝容恨他吧,否则她知道了实情要找顾若云寻仇的话,他怕她会有危险,她肯定不是顾若云的对手。 另一方面,顾若云到底养育了他,即便她轻而易举控制着他的命运,可他依旧不会恨她,并且也有点担心她。万一朝容以后变得很厉害了呢? “星纹,我们走吧!”朝容缓缓比了比眼睛道。 “容容,以后、以后会偶尔想起我吗?”他问。 她没有说话,缓缓转过了身。 “容容、容容、容容,不要忘了我,求求你千万别把我忘了好不好?你要是忘了我,就没有人记得我了。”他哀声道。 “北燕人会永远记住杀了他们开国国主的人。”她冷冷道,迈开脚往前走去。 “容容、容容……”他轻声唤道。 她心如刀割,吸了吸鼻子回过头道:“你快走吧,我求你了,快走吧!” 他眼眶通红,热泪滚下冰冷的面颊,哽咽着道:“下辈子你要是遇到我,不要关心我,不要对我笑,不要跟我说话,也不要送我礼物。你要是遇到我了,就像刚才那样凶我、吼我,或者拿刀砍我、用剑刺我,那样我就不敢再亲近你,也不会再爱上你了。” “好,我记住了。”她说。 她转过头直直往前走,眼泪不停的往下落,却不敢回头看,好像一直能听到他唤她的名字。 前面传来脚步声,贺氏的家仆找了过来,一看到她们急忙欢呼道:“找到了,找到了,新娘子找到了……” 她猛地站住脚回头望去,幽深的窄巷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梦,他从来就没有出现,她也从来没有看见他。 “他走了,”星纹在她耳畔轻声道:“千万不要别人发现异样,他可是私逃出来的囚犯,若是让人知道你们见面,那就又要麻烦了……” 麻烦?她如今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不麻烦的。浑浑噩噩跟着星纹走出了巷子,眼前看到好多人,可她脑中浑浑噩噩,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死生无常 朝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去的,等她缓过神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屋中有淡淡的熏香味,她看到案上烛泪逶迤堆积,一簇小火苗漂浮不定,悠悠的晃动着。 “哎,认得我是谁吗?”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星纹坐在边上,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我们现在在望海堂,刚才朝廷派人送了些贺礼……刚才的事你还记得吗?”星纹皱了皱眉问道。 她摇了摇头,脑中混沌一片,什么也记不清了。 “公主,你这可有点严重啊,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星纹愈发担心起来。 “我没事,”朝容抬手摁了摁心口,感觉胸腔中心跳再也没有令人晕眩的那么急了,“就是那会儿心里实在太难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走出来之后我头脑就是懵的。好像后来有很多人吧,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但是无论你是否承认,现在你都是望海堂的少夫人了,刚才行礼的时候你虽然没有意识,但这却是事实。”星纹道。 朝容有些虚弱的苦笑了一下,“我不会抵赖的。” “那你起来,我给你梳妆打扮一下,虽然宾客已经走了,但贺家的人总该要见。毕竟以后我们要在这里安身立命!”星纹轻声道。 朝容微微点头,“我明白。” 星纹将她扶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她依然觉得双腿虚软,连走几步路都有些心慌气短。 “你先坐着,我出去打盆水来。”星纹轻抚着她的双肩道。 朝容点了点头,呆呆的望着昏黄铜镜中模糊的容颜。 很久很久以前,在鹿北园她偷偷潜入朝华的房间时,似乎有过这样的情景,她们坐在一起望着铜镜中的彼此,那两张脸容别无二致。后来朝华死了,她觉得自己也死了一半。 而在失去殷玉尘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死透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听不太真切,很快星纹就进来了,用沾湿的汗巾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有个管事的过来传话,说晚饭准备好了,让您过去。” 朝容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星纹给她简单的上了妆,然后给她将头发盘起来,梳了个端庄的发髻,由于俞贵妃尚在丧期,所以发间别了一枝小小的白色绢花。 “我也是该跟贺家的人谈一谈,”朝容打起精神道:“我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见过贺钧书本人。” 收拾停当之后,星纹扶了她走到了外间,门外的抄手游廊上挂着一排素色的灯笼,沿着两边厢房一字儿排到了院门口。 台阶下站着一名仆妇,领了两个丫鬟恭恭敬敬的候着,看到她们出来了忙上前见礼。 朝容和星纹跟着她们到了前面的院子,只见一座颇为雄伟高阔的堂屋前灯火辉煌,出檐下站着几名小厮,看到她们过来,都匆匆走下台阶见礼。 星纹扶着朝容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中厅。 厅中虽然灯火通明,但她还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纱,看什么东西都是朦胧晕乎的。 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在中间的桌子上摆好了饭食果盘等,然后匆匆退下。 她们一进来,座中的几个人便都站起来迎接。 为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周正身材高大,浓密的长发编在背后两鬓垂落的细碎散发将一张脸衬出了几分刚毅棱角。 他看她的眼神是柔和的,带着几分友善。这神情有些熟悉,朝容恍惚记得日间透过丝丝缕缕的珠帘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看来,此人便是她如今所嫁之人吧! 那人从容走上前来躬了躬身,和声道:“虽然你我并不熟识,但如今既已成为夫妻,那便也算是有缘!贺拔部曾效忠与云桑,说起来我们仍是云氏的部族。以后公主到了望海堂,就跟回到家中一样,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人跟总管说,千万莫要客气!” 朝容诚惶诚恐,忙躬身还礼道:“落魄之时,能得公子如此礼遇,朝华实在感激不尽。” “公主往后叫我钧书便是!”那人浅浅一笑,抬手招来一个面色恭谨的老者道:“齐伯,往后公主的一应起居等,你都要让人好生准备着,切不可怠慢。” “是!”那人恭恭敬敬道。 朝容认得他,那人是望海堂的总管,曾经跟在贺庆余身后忙前忙后。 贺钧书又介绍她见过其他几位长者,都是贺氏族中的旁支,有些是留任在盛宁的,有些是同他一起从陪都来的。 大家纷纷见礼后,朝容准备告辞的时候,却见贺钧书的袍袖后钻出一个小脑袋,眨巴着眼睛脆声道:“阿爹,阿爹,那我该叫姨娘吗?” “廷儿,你怎么跑来了?”贺钧书低下头,有些好笑的将那孩子扯了出来。旁边有人笑着道:“既然廷儿也来了,正好一道拜见了公主,往后也好一起相处。” 朝容有些诧异的望着那个眉清目秀手脚纤细的孩子,她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好像记得在哪里见过他。 有人搬来了一个蒲团放在地上,贺钧书将那孩子拉到跟前道:“论理该叫母亲,你可记住了?” “嗯。”那孩子认真的答道,然后抬起头仔细盯着朝容看了几眼,‘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道:“廷儿给母亲请安!” 朝容心中悲喜交加,莫名湿了眼眶。 她下意识的弯下腰伸手去扶,原本根本无法动弹的双手忽然就这么举了起来,虚虚扶住了那孩子的双肩。 “啊!”旁边的星纹惊叫了一声,“公主,您的手……好了?” 周围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琢磨才明白过来。 当日云桑那位公主被悬在城门楼上的事城里人都知道,估摸着一个弱女子,那手大概是废了。 “您的手怎么了?”那孩子直起身,有些好奇的握着她的双手,“怎么这么冷?” 孩子的手软乎乎的,轻轻抚摸着她腕上存留的淤青和疤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天被吊在城门上的人吧?” 朝容有些惊异的望着他,当日被悬在城门上是她此生最痛苦的记忆,原本再也不愿回想,可是此刻心里忽然一动,不由得想起了那日正午炽烈的阳光下,焦渴万分之时有个孩子用竹竿挑着酒爵,将一口清水递到了她嘴边。 原本苍冷如死灰般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暖意,她晦暗的眸中闪过一抹亮色,激动的跪了下来,颤声问道:“是你喂我喝水的,对不对?我记得有个孩子用长长的竹竿挑了杯水递给我,可是我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一定是你,对不对?” 那孩子粲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说朝廷杀人不眨眼……” “廷儿,”边上的贺钧书神色微变,忙制止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但是我还活着,我还没有死呢!”她面上泛起奇异的神色,像是激动喜悦又像是悲伤难过,脸上明明挂着笑,可眼中却泪光莹然。 “你叫廷儿是吧?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公主太客气了,不过是一杯水而已,哪有这样打的功德?”贺钧书缓缓笑了笑,道:“他还是孩子,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星纹将朝容扶起,然后一把将贺廷拉了起来。 朝容如今还行动不便不能自己用饭,所以跟大家赔了个不是,便和星纹回去了。 她们回去以后,便有仆妇领着丫鬟送来了食盒。 仅仅一天之间,朝容身上却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失去爱情不会死,失去希望才会死。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颜,已经干涸的心田彷如尝到了甘露般,她似乎能听到枯萎的花瓣一点点展开的声音。 “那个孩子,贺钧书的儿子,一定是我此生的贵人。”她喃喃自语道。 “哦,那位小公子的确挺不错的,不过就是命不太好。”星纹一边给她喂饭,一边道:“我听下人们说,他娘一生下他就难产死了,是他爹一手把他带大的。” “但是他叫了我母亲,以后我便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她郑重道。 星纹笑了一下,道:“看到你又恢复了活力,我真的很开心。” 第二日,朝容跟贺氏族人一起祭拜了贺庆余。下人们开始忙着收拾行礼,准备过两天便护送灵柩出城。 由于新妇的车和灵车同路不吉,所以贺钧书亲自护送灵车前一天出城,而朝容与府中管事的还有下人们次日出城。 “这将是我们留在盛宁的最后一夜了,”晚饭后星纹将碗盘收了起来,兴奋道:“公主,明天我们就可以自由了。” “自由?”朝容有些意味深长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缓缓走出了门。 星纹提着食盒转身道:“我去那壶热水来,一会儿就回来。” 朝容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星纹的身影转出院门之后便消失了,朝容缓缓走下台阶,仰头望着黑魆魆的夜空,像是有乌云横空而过,然后便感到微弱的风声。 她有些警觉的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黑影飘落在廊下。 “别来无恙呀!”那人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嘲讽意味。 朝容刚提起的心渐渐稳了下来,淡淡道:“原来是顾夫人,失敬失敬!” “哈,改口的倒是挺快!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师傅,最不济也该叫一声婆婆吧!”她说完便仰头大笑起来。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朝容并未流露出多少痛苦之色,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她已经死了,你们之间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报丧!”顾若云的声音冷了下来,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似有些嫌恶般皱了皱眉丢在了朝容脚前。 朝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有些惊疑道:“你什么意思?” “殷玉尘也死了,我来跟你说一声。”顾若云冷冷道。 头顶灯笼的光晕明灭不定,映的她那张脸容也是悲喜莫辨。 朝容抿了抿唇,道:“我们分开的那一瞬间,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 “哼,果然跟你那短命娘一样的狠辣无情。”顾若云似乎有些失望,撇了撇嘴道。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吗?”朝容挑了挑眉道。 “不然呢?难道该恭贺你新婚大喜吗?”顾若云冷哼道。 朝容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道:“若是能得到夫人的祝福,那也不错。” 顾若云有些不忿,道:“你就不问问他是怎么死的吗?难道你真的不曾对他动过心?” 朝容咬了咬牙,沉声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半句都不想提。少在这里指责我,若你真的把他当儿子,他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哈哈,你这是替他抱不平?别忘了,他可是杀了俞慕怜的人。说起来,应该算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顾若云有些得意道。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你赢了。你不就想证明无论我们多相爱,他终究还是会听你的吗?”朝容忽然有些恼怒,愤愤的盯着她道。 顾若云面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道:“正是如此。我就是要你看看,你再怎么爱他,终究抵不过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他是怎么死的。”她压抑住心底的波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 顾若云有些愤恨,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救出来,可是那个蠢货转眼间就去自投罗网,刑狱司乃是虎龙之地,人人避而不及,唯有他自己跑回去送死。” 她咬牙切齿道:“我顾若云竟然教出这么蠢的儿子,也算是报应吧!” “他找过我,”朝容闭了闭眼睛,神情终于有些耸动,凄声道:“但我已经不可能再跟他走了,多希望这辈子根本就没有遇见过……” 顾若云惨然笑了一下,道:“如此说来,我也就明白了。你不要他了。他就真的不想活了。哈哈哈,看来还是你赢了。” 她说完转身飘然跃上了屋檐,回过身望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腾身跃入了暗夜中。 朝容蹲下身,一点点抬起僵硬麻木的手臂想去够那个东西。但无论她有多努力,那只手就是不听使唤。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滴落下来,先前只是压抑的啜泣,后来再也忍不住伏倒在地失声痛哭。 年少时从说书先生口中听到的爱情是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传奇,纵然经历再多的坎坷磨难,终究还是会白头偕老。 即便虚无缥缈的神话里,牛郎和织女也可以隔着银河遥遥相望,每年还能相聚一次。 为什么真正的爱情却是这样苦涩而绝望?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会去招惹那个沉默孤独的少年吗?他死了,她所有的爱恨情仇便都跟着消散的无影无踪,从此只剩下虚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贺家小妹 这一年九月中旬,朝容和星纹等来到了陪都盛平。 这里是贺氏族人聚居之地,所以回来之后他们正式举行了一次婚礼,算是给族人的一个交代。 婚后第二天,贺钧书亲自护送贺庆余的灵柩回望海郡,将幼子贺廷托付给朝容代为照顾。 盛平的贺氏宅邸比盛宁的要大许多,前堂后宅,两边偏院住着下人们。 主人所居的正房大院位于后宅正中,轩昂壮阔,四通八达,前面的堂屋是贺钧书的书房和平日接待亲友的花厅,后院的三间上房给了朝容,这是她来到北燕这么多年所住的最好的房子。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闲过,”暮□□临,朝容望着俯身掌灯的星纹,感慨道:“有时候一天下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星纹转过身笑了一下道:“或许是上天为了弥补你半生劳碌,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朝容苦笑了一下,叹道:“可我活着并不是为了休息、” 院子里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贺廷一路小跑进来了,唤道:“母亲,母亲,吃饭了!” “小孩子一天就知道吃饭。”星纹吹灭了火折子,笑道。 “谁说的,我还有跟先生学字呀!”贺廷不满的嘟起了腮帮子。 “好了,过来坐,”朝容示意他过来坐在旁边的小榻上,问道:“廷儿今天认识了几个字?” “五个字,但是……但是昨天刚学的又忘得差不多了。”贺廷有些懊恼道。 星纹‘噗哧’一声笑了,道:“我去前面布置,你们随后就来啊!” 朝容忍住笑,又问他认识了什么字,然后安慰了一番,贺廷这才高兴起来。 “母亲,我阿爹什么时候回来?”末了,贺廷又回到了每日必问的主题上。 “等忙完就回来了吧!”朝容道。 “那、那他会把姨娘和姑姑一起带过来吗?”贺廷又问。 朝容并不知道他嘴里所说的姨娘和姑姑是谁,但之前就听说过贺钧书有妻室儿女,如今只见过贺廷,却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孩子。但这些她并不关心,也不好过问,便从来没有问过。 “这个,我也不知道。等他回来你就可以看到了。”小孩子的问题有时候很无聊,但却又不能不回答,如果你不回答的话,他便会一直追问的。 “好了,咱们去吃饭吧!”朝容想着星纹应该已经带人摆好了饭菜,便起身道。 贺廷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出去了。 十一月底,大雪满城的时候贺钧书终于回来了。 朝容领着众人出门迎接,虽然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但是大家却都热情高涨,兴奋不已。 穿的棉嘟嘟的贺廷在台阶上蹦蹦跳跳,朝容怕他滑倒,让星纹在边上盯着一刻也不敢放松。 一阵清脆的鸾铃声在雪地里响起,贺廷再也按耐不住欢呼着跑了下去。 “星纹,看着他。”朝容吩咐道。 星纹早就跑下去一把拽住了,“我的小少爷,您多等会儿不行吗?” 便在这时,听到路口的仆人高呼:“少主回来了,少主回来了……” 就见一列车队缓缓驶到了外面的大道上,贺廷早就挣脱星纹的手兔子般窜了出去。星纹无奈的耸了耸肩,走上台阶扶着朝容问道:“咱们也要过去吗?” 朝容淡淡摇头,道:“不必。” 贺家与她而言,不过是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她并不愿介入他们的家族。 远远边听的欢笑声,朝容有些怅然,远远望着转角处,就见多日不见的贺钧书抱着贺廷转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出了此番随行回去的,应该还有带来的人吧! “廷儿近些日子乖不乖?又没有闯祸?”他边走边问怀里的儿子。 “没有,没有,我很乖的,不信你问母亲。”贺廷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转向台阶上矗立的朝容道。 贺钧书顺着他的眼光望了过去,看到她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朝容淡淡颔首。 一行人很快走了过来,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门廊下静静矗立的女子身上。他们都知道她是云桑落魄的公主,也知道她是他们未来的女主人。 “音书,还不见过嫂子?”贺钧书忽然转头,对着身畔一个娇小的少女道。 朝容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到旁边有一个披着墨绿斗篷戴着雪帽的少女。 那少女抬手掀起了帽子,仰头默默的望着朝容。 朝容有些惊异的回望着她古怪的眼神,眉梢微微皱了起来。 “见过嫂子!”她盈盈下拜,朱唇微启淡淡道。 原来贺家还有这样一位珠玉般灵秀俊俏的小姐,真是让人好生羡慕。虽然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姿容绝美,气质端方,她这么望着,竟是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 朝华这般年纪的时候,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吧? 边上的星纹见她忽然发怔,忙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公主?公主?” 朝容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该还礼。 “秋娘,你也见见夫人吧!”贺钧书又转头唤了一声,就见一个身姿袅娜云鬓雾鬟的女子从后面走了出来,笑容可掬的福了福身,柔声道:“给夫人请安!” 朝容隐约明白过来,她应该是贺钧书在老家的侧室吧!忙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大家快些进来吧,一路鞍马劳顿,该好好歇歇。” “姨娘来了,以后就不走了吧?”贺钧书怀里的廷儿扭过头脆声问。 “当然不走了,你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啊!”秋娘笑意盈盈道。 贺钧书领着一行人走上了台阶,朝容缓缓退到一边,等他们都进了大门,这才叫过来一名管事的,问道:“少主可有吩咐过,音书小姐和秋娘住哪里?” 管事的有些茫然,摇头道:“没有!但是小姐和侧夫人肯定不能住客房。” 朝容道:“那你快去,瞅着空了悄悄问一声,得赶紧收拾房间。” “是!”那名管事的匆匆进去了。 星纹嗤笑了一生,道:“你还真把自己当贺家人了,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朝容微微一怔,苦笑道:“我大概天生便是个劳碌命吧!不过现在他们回来了,我倒是也省心了。哎,星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院子腾出来,给贺小姐和那侧夫人住?毕竟她们才是贺家人,而我只是个……” “你是不是傻呀?论理你就该住正房啊,不管真夫妻还是假两口,既然他姓贺的当初没胆抗旨,那就该把你当夫人一样的供着。人家小姐和侧室爱住哪住哪,不用你操心。”星纹有些气不过。 朝容便不再作声了,进去后吩咐下人准备好热水和饭食,绕过正厅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走动了这半天,一回来便有些乏了。星纹给她打来水梳洗了一下,她便歪在外间的榻上打盹。 刚眯了一会儿,就听到星纹急匆匆进来的脚步声。 朝容一惊坐起,道:“怎么了?” “贺小姐来了,说想见你。”星纹神色有些惊异,道。 朝容比她还困惑,道:“她来见我作甚?” “你可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不知道。” “她是贺庆余的女儿,是贺钧书的堂妹。” “啊?”朝容微微一颤,不由得失声惊呼。 “好了,你快打起精神吧,我去把人带进来。”星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匆匆出去了。 贺庆余的女儿? 她想到了方才台阶下那少女看她的古怪眼神,莫非她也知道了贺庆余的死与她有关? 她内心惴惴不安,竟有种冲动想要告诉那少女实情,贺庆余的确是因她而死,但是杀害他的仇人如今也死了。若她要恨,那恨她一个人就可以了。 说话间便听得环佩叮咚声,朝容忙镇定下来,抬头看到星纹已经带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款款走了进来。 那少女进来后对她微微笑了一下,解开身上的狐裘递给星纹道:“你先退下,我有话跟你家公主说。” “是!”星纹接过狐裘,缓缓退下了。 朝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心里却异常慌乱。那少女冉冉走到榻前,她忙站了起来。 可是那少女却在离她三尺处敛衣跪了下来。 朝容吃了一惊,道:“贺小姐……你这是何意?” 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她的手臂依然僵硬麻木使不上劲来,想要扶她却只能虚虚抬手。 “音书虽然与公主素昧相识,但却早有耳闻。近日这一拜,是替家父谢谢您。”少女声音清婉,如珠玉落盘。 “什么?”朝容愈发困惑,道:“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贺音书款款起身,一袭缟素衬的整个人气质脱尘,飘逸如仙。 “你刚才所说的谢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朝容满脸困惑的问道。 少女神情哀伤,目光凄婉,幽幽叹了口气道:“家父遇害的前几日,曾经给我寄过一封书信,说了欲向公主求亲之事,也说了缘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若有人兮 “什么缘由?”朝容忍不住问道。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贺庆余会莫名其妙的向她提亲。 “天元二年冬天,家父初到盛宁,因为天黑路滑乘坐的轿子在拐弯处与一辆牛车相撞,他从轿中摔出来跌断了腿。幸好那车主命人将他送去就医,否则再迟延片刻,恐怕一辈子都要落下残疾……” “是他?”朝容大惊失色,道:“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贺音书苦笑道:“家父一直感念于心,但却不知道恩人性命,送他去医馆的车夫也未透露主人的身份。直到前不久,他才终于得知那个人便是公主。” “可是、可是就因为这个他便向我、向我提亲?”朝容按耐不住,有些愤愤不平道:“且不说那根本算不得恩情,顶多就是举手之劳,何况我的车撞了他,送他就医本就是分内之事……他根本用不着报恩,而且、而且也不该去向可汗请求赐婚。他可有问过我的想法?” 贺音书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激动,也隐约明白过来,忙解释道:“请您不要误会,家父并非想要逼迫与您,也并不是真正的谈婚论嫁,而是看您一个孤弱女子独自在外奔波太过辛劳,所以他想将您迎回府中好生奉养。” 朝容哑口无言,愣愣的望着她,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说起来也是有缘,虽然家父已然不在了。可兄长却代替他老人家完成了遗愿。”贺音书感慨道。 朝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哪有那么简单?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都是慕容翰的计划? 就在这时,贺音书缓缓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了朝容的臂膀,抬眼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父亲这笔血债,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我们有共同的仇人,如果有需要的话,应该合作。” 朝容缓缓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道:“贺小姐说笑了吧,贺氏家大业大,有诸般顾忌,岂能胡乱生事?何况贺老板的死因,官府早就查清了,凶手也已经落网。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哼,”贺音书冷笑了一下,“那些骗小孩的说辞,我会信吗?他们说杀死我父亲的人,便是入宫行刺可汗的刺客,真是好笑,我父亲一介商贾,怎会惹上那种亡命之徒?不外乎就是朝廷觊觎我们贺家的家产,变着法想害死我父亲罢了。” “我们素昧平生,你在我面前说这些,就不怕我透露给朝廷吗?”朝容扬眉道。 贺音书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她,摇头道:“你不会的,从我今天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朝容有些好笑的反问。 “你是一个不会轻易屈服的人,就像我一样。”她绝然道。 “也许这回你看错了。”朝容有些虚弱的笑了一下,缓缓坐了回去。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是你放心,我会医术,我一定可以把你治好的。”贺音书抿嘴一笑,志在必得的望着她道。 朝容不由得垂下了头,下意识的抬了抬手指。还能治好吗?就算身体上的创伤可以痊愈,但是心伤呢? “对了,秋娘住在东跨院,本来她想让我跟她做邻居住隔壁,但我觉得不太方便。所以我让人去收拾了那边的耳房,以后跟你住一个院子。”贺音书忽然说道。 “啊……”朝容又是一惊,道:“这怎么行呢?你是贺家小姐,怎么能……要不我们来换一下,我并没有多少随声物品,跟星纹住那三间耳房刚好。” 贺音书笑了一下,道:“本来就是我自己不愿住该住的地方坏了规矩,怎么能连累你也乱来呢?虽然你跟家兄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他很敬重你的,这原本就是你的房间,我可不能鸠占鹊巢。” “好了,我去收拾东西,晚上就搬过来。”她笑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朝容愣愣的望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个贺小姐说要搬到这里住,怎么回事呀?”星纹走了进来,很是诧异的问。 朝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哈,这下子可热闹了。平白多出一个儿子就算了,还多了个小姑子。”星纹有些好笑道。 朝容有些头疼,皱了皱眉道:“这里终究是贺家,咱们根本说不上话,能有什么办法?我真的不想被人打扰……对了,你过来我问你件事。” 星纹嫣然一笑,奔过来在她身畔坐下,歪着头道:“你可算想起来了。” “什么?”朝容有些诧异。 星纹压低声音,眨巴着眼睛道:“难道你不是要问殿下的事?” 朝容面色微变,抬头望了眼外面,顿了一下缓缓道:“如今,你跟殿下还有联络?” “那可不,”星纹一脸神秘道:“不过他如今不方便见你,但是吩咐我好生保护你的。” “他……还好吧?”她心绪烦乱,下意识的问道。 星纹沉吟了片刻,郑重道:“这些年他就没好过,不过如果跟你此刻的处境想必,还是挺好的。你不用挂念他,因为你也为他做不了什么。” 是夜,贺音书带着一名贴身小婢搬到了东边的耳房,跟朝容仅隔一条十来丈的回廊。 之前贺廷每晚都是睡在外面,如今贺钧书回来了,他有了人陪便不会再过来闹她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朝容的身体每况愈下,气力越发不济,原本还帮着处理一些后宅的事务,但是慢慢的再没有精力管外事。 当她躺在床上听着炉中咝咝的炭火声和外面簌簌的落雪声,内心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她已经数日不出门,因为稍微经点风雪便有些受不住。好像此生的精力,全都已经在前半生被透支殆尽了。 然而她所有的心血早已付之东流,如今除了贺廷,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唤起她的精神了。 “如果我扛不过这个冬天,你就走吧,去西辽找你想找的人。” “废话,这还用你说?”星纹使劲咬了咬唇,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道。 “你哭什么?难道你舍不得我?”她努力提起精神打趣道。 “你想多了,我就是……就是觉得你若是这样病死了,有些不值。”星纹道:“以后史书上该怎么写呢?” “我会被写进史书?怎么可能……”她有些疲倦的笑了笑,摇头道。 “怎么不可能?云桑王朝好歹辉煌过那么多年,到时候末代公主那一篇,肯定会有你的一笔。大概会写你投靠北燕朝廷,为其效力,结果在党争中落败,下嫁商贾,后郁郁而终,没有子嗣?哈哈哈,看到的后人除了鄙视和唾骂,好像不会再有别的评价了吧!或许他们倒是会对你所嫁之人感兴趣,然后顺便翻一下贺氏的家族史。”星纹饶有兴趣道。 朝容喘了口气,有些痛苦的握紧了拳头。 如果朝华的名字只留下这样几句简述,那她当年在盘龙山下所做的决定又有什么意义? “我现在有点好奇,你会在死前告诉我你的真正身份吗?”就在她失神之际,耳畔传来星纹的声音。 “不会!”她叹了口气道。 “那你这样替别人活替别人死,到头来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不觉得这样对自己太残忍了吗?你死后你的墓碑上将刻着别人的名字,你的一生都只是虚幻的,你真的甘心吗?” 她摇了摇头,胸口好像被冰锥刺穿了一般痛。 “可你知道吗?如果你真的死了,有一个人会很难过的。”星纹神色复杂道。 “那你便告诉他实情吧!”朝容缓缓道。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他,所以不知道他是怎么对待背叛他欺骗他的人。我不会傻到自寻死路,我还想好好活着,就算要死,也是要等老了以后,和程大哥死在一起。我真的很喜欢他,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好像都没有真正的活过。直到遇见了她,我才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我……好生羡慕……这样真好。”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有些哀伤道:“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一段好的姻缘,所以你一定要珍惜。” “可是我们的命运并不在自己手中,而在你的手中。”星纹顿了一下,抬手轻抚着她的额头,恳求道:“我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如果你真的有几分感念,就一定要撑下去。你可以死在他面前,但你不能死在我面前。所以求求你,一定要熬过这个冬天。” 她声气虚弱的问道:“你是说……王爷他会来看我吗?” 星纹点了点头,道:“会的,一定会的,但是盛平冬天酷寒,他的身子受不住,所以现在没法来。但是、但是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传话的。” 她像是忽然间有了主意,紧紧抓住她的手晃着,“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我随时都可以传话的,你现在想不想见他?如果想的话说一声,我可以立刻出去递送消息……” 朝容猛地清醒过来,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为了不担责任,宁可……宁可害他?” 星纹面上流露出羞愧之色,道:“我也没有办法。” “他为什么冬天不能出来?”她隐约能猜到原因,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真正的缘由。 “朝华公主没有跟你说过吗?”星纹有些诧异的问道。 朝容摇了摇头,道:“没有。” “他们的故事我并未亲眼所见,但我跟在殿下身边很久了,所见所闻自然比别人多,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应该八九不离十。当年殿下深入云桑腹地探听情报,机缘巧合认识了朝华公主,并且爱上了她,因此在云桑流连忘返。他的兄长韩王派人催了好几次都不见回来,甚至到到后来因为战事严峻,慢慢失去了联络。但是他的身份好像被公主识破了,然后将他出卖给了官府。但是朝华公主也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达奚奸细,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当时正值冬天,所有被抓获的探子都悬在城门口示众……” 她顿了一下,望了眼朝容继续道:“就跟当时你那样子一样吧,不知道吊了多久,好像还被穿了琵琶骨,反正他的膀子算是废了,再也拉不开弓。后来他们被绑上石头沉入湖底,但是殿下水性好,所以绳子在水中松散后他自行挣脱逃过了一劫。从那以后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就没法出门了。” “大冬天……沉入湖底?”朝容只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星纹点了点头道:“对呀,那样对敌国的密探并不过分吧!如果云桑潜入大溪的探子被抓到,只怕会更惨。” “那他为何对我那么好?他不是应该恨吗?”朝容困惑不已。 星纹苦笑了一下,道:“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曾经很相爱吧!不然朝华公主怎么会愿意北上赴燕呢?或许……她还是想见他一面吧!” “朝华知道?她知道王爷在找她?”朝容大吃一惊,问道。 星纹点头道:“她当然知道了,因为当年她被迫入燕为质的事是殿下一手促成的。也许是太爱了,也许是报复吧!由爱生恨本就是一件可怕的事。不过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中间会出了岔子。真正入燕的并不是朝华公主,而是你!” “如果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识破我的身份?”朝容更加困惑,忍不住问道。 “嗯,大概是近乡情更怯?他自己心里有鬼,而且心结太深,故人的模样在心里早就模糊不清了。所以他根本无从分辨。而且这些年你们甚少见面,他根本无从察觉。也或许是他有所察觉,但不愿意相信而已。不管怎么样,如果有一天他发现是我的失职导致了如今的结果,那我就死定了。”星纹叹了口气道。 “也许我应该挺过去吧!”朝容缓缓道,“我的命太硬了,没有什么病痛伤患可以让我死。” 星纹眼眶一红,‘吧嗒’一声落下了泪。轻轻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丝,道:“我明天再找一个大夫瞧瞧吧!” 朝容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混沌,在绵延不绝的迷梦中载浮载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暖日和风 朝容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已是初春了,虽然院子外依旧风雪弥漫,但却没有了隆冬时的酷寒。 贺音书领着贺廷来瞧她,见她终于有了起色,都是喜不自胜。 他们离开后,星纹走过来拿掉了她面上覆盖的帕子。 “我到底怎么了?”她感到脸上灼痛,好像溃烂了一般。 “你此番病的这么严重,其实是中毒了。”星纹坐过来解释道。 “中毒?”她很是讶异。 星纹起身出去将外间的门关上,然后走回来神秘兮兮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实在无计可施,就去联络了韩王府,念在殿下的份上,韩王倒是派了他府中一名学识渊博的老神医,人家这一瞧就瞧出了门路。” “韩王?”朝容有些恍惚,这才想起韩王慕容承德的确在陪都。 “说起来我可真佩服你,原来你这脸上是自己糟践的呀!我还真以为是被火烧的呢!”星纹啧啧道。 朝容微微一震,想起了很久以前顾若云所说的话,“你说的中毒是指祸水红颜吗?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个毒的潜伏期是十年呀!” “你先听我说完,你这毒是殿下给的吧?好巧不巧的是,那东西就是他当年从韩王处所得。据说这种毒本来是记录在古书中的方子,韩王府那位老神医费了好几年功夫研究配置,终于给做了出来。按照古书中记载,的确有十年期限,但是现在的人做出来的肯定和古时流传的祸水红颜有所不同,因此毒性和潜伏期自然也就不同了。你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一年之内如果没有解药,不仅这张脸会全烂,你也会毒发身亡。” 朝容咬了咬唇,缓缓道:“从396年到现在,原来也就五年多啊,才一半而已……星纹,你扶我起来吧!” 星纹将她扶起来,问道:“胳膊还疼吗?” 朝容摇了摇头,道:“好多了,筋脉好像通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人家费了多少功夫。”星纹很是兴奋,“既然能起来了,那么每天都要活动手肘、手腕和手指,再养个把月,大概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 春暖雪融后,贺音书让人把靠近厢房廊子下的花圃翻了翻,然后种了好些草药。 随着天气转暖,贺钧书开始各处忙活,有时候十天半月都回不来,贺廷便像以往一样来找朝容。 朝容怕吓到他,每回他来都躲在内室不敢出来,只隔着帘子同他说话。 “母亲,明日里我和姑姑还有姨娘要去城外放风筝,您也一快来吧!” 帘外的锦墩上,衣饰整洁梳着总角的孩子乖乖的坐着,带着几分憧憬道。 “我虽然也很想跟你们出去玩,可由于这场大病到现在都有些虚弱,吹不了风,所以大约去不了了。廷儿就跟姑姑和姨娘一起去吧!”朝容语气委婉道。 “可是……您都好久没有出来了。”贺廷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道:“要不,您坐在车里看我们玩好不好?不出来的话就不会见风了。” 朝容有些犯难,却还是狠了狠心拒绝了。 贺廷顿时有些失落起来,低下头喃喃道:“廷儿就是想跟母亲一起出去玩而已。” “好了,小少爷别难过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呀!”边上的星纹忙过来安慰道。 几日后,贺钧书终于回来了,还派侍女给朝容送来了一些首饰和衣物等,说是在外专门置办的。 朝容让侍女代为表达谢意,转身望着桌上的一堆东西,却无端感到一阵惆怅。 第一次送她衣服的人是殷玉尘,那个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吧? “发什么呆呢,按理你应该过去谢谢人家。”星纹送完人进来了,一边收拾桌上的物件一边道。 “哦?”朝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论理是该如此,而且我的确想找贺钧书说几句话!” 贺钧书所居的正堂就在朝容院子前面,穿过一道月亮门就是后堂的屋檐了。 “这会儿他应该在房里,那我给你收拾收拾?”星纹转过来道。 朝容点了点头,走到妆台前坐下,星纹拿起梳子给她梳理头发。她呆呆的望着右脸上如藤蔓般肆意伸展的疤痕,只一个恍神间星纹已经盘好了头发。 “我已经记不起你毁容前是什么样子了。”她拿过一块丝巾给她覆上,一边用发簪固定一边道。 “我也记不起来了。”朝容恹恹道。 星纹拿了件外袍给她披上,打了盏灯笼跟着她出门了。 春夜寂寂,还有些许微寒。好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穿过中庭进了月亮门,看到后堂的门半开着,里面透出几许灯光。 星纹率先走上台阶“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只听有人一边询问一边走了出来,原来是值夜的小厮。看到缓缓走上来的朝容急忙见礼,“原来是夫人呀!” “麻烦你去前面通报一下,就说夫人来了。”星纹道。 那小厮连忙称是,匆匆跑进去传话了。 “慢点啊!”星纹一边照着路一边将朝容引了上来,两人刚进去就见那小厮过来了,“主人在书房呢,请夫人直接过去吧!” “那就劳烦你带个路吧!”朝容道。 小厮引着她们径直到了书房外,星纹吹熄灯笼道:“公主,奴婢就在外间候着您。” 星纹点头道:“好!” 贺钧书的书房分里外两进,极其宽敞。由外厅进内,只见十余列书架叠接横陈,将内间隔成三进。 朝容刚迈进门槛贺钧书便迎了出上来,很是客气的施了一礼道:“公主现在过来,不知有何见教?里边请吧!” “哪里敢有什么见教?不过是来道一声谢罢了。”朝容缓缓笑着跟她进了里面落座。 这里面桌椅案几和书橱等一应俱全,朝容到有些意外,一个商贾竟然备有这么大一间书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做学问的。 “公主客气了,我此番外出办事,家里多亏有你照顾。”贺钧书一边倒茶一边道。 朝容不由得笑了,“我也是近日才好转,府上的事根本没有帮上半点忙,你这声谢真是受之有愧。” “话不能这么说,”贺钧书忙道:“公主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以往出去办事我都带着廷儿,一来是放心不下,二来是这孩子自幼跟着我长大,黏人的厉害,一刻钟都不肯离开。但是自打公主来了以后,他竟然肯老实的呆在家里,我真是深感意外。” 朝容有些惊讶,道:“竟有此事?不过这个我也不敢居功,廷儿大多时间是跟着秋娘和音书的。” “可是以往在望海郡时,秋娘跟音书都在,他不还是缠着我吗?”贺音书失笑道,“好了,喝茶、喝茶!” 朝容谢过,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茶香诱人,但我没有这口福了。” 贺钧书这才想起来她戴着面纱,顿时有些尴尬,放下杯子道:“是我疏忽了,这样吧,公主要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那边送些茶叶如何?这都是我打南边带过来的。” 朝容忙谢过,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将此行目的直接说了。 “今儿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廷儿如今也不小了,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你看能不能给他找个先生之类,也该识文断字了。听说小孩子开蒙的年纪越早,将来读书越轻松。可不能就这么耽搁了。” 贺钧书一听此言甚是激动,忙道:“还是公主有远见,这事的确是我疏忽了。算起来,廷儿如今快六岁了,除了平日里偶尔跟我学着年几句诗词之类,并没有受过正式的启蒙。不过,听说公主之前曾是国相大人的门生,这国相大人可是大燕国数一数二的老先生,如果由您来教廷儿,应该是再好不过了吧?” 朝容急忙摆手,面色有些苍白道:“万万不可,且不说我只是个半吊子,即便我真的有学问,由我来教廷儿也是极为不妥的。俗话说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我可不能误了这孩子的前程,毕竟我在他面前狠不下心来。” 她之所以这样极力推脱,实在是因为方才想到了殷玉尘的前车之鉴。他自幼跟在顾若云身边长大,顾园里多是些丫鬟仆妇,由于尊卑有别,出了顾若云根本不会有人跟他讲是非黑白和人情世故。 而顾若云一心只想让他练武,也并没有多少心思教他怎么做人。所以即便他成年后跟在慕容归身边两年,也终究没法变成一个明理之人。 是偏执、自私和无知毁灭了他,或许他到死都是糊涂的吧?不然他怎么会拼着仅剩的半条命跑去行刺雍王?他根本就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也不在意别人的性命,他与生俱来的自毁情绪谁也改变不了。 如果贺廷也把同年荒废在后宅,与妇人和丫鬟们厮混,恐怕长大后还不如殷玉尘,至少他有一身功夫,虽然有些怯弱和自卑但从没有半点脂粉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从头再来 贺钧书见她这么说,倒是也无法反驳,苦笑道:“公主太过自谦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正当调皮的年龄,而您身上又不大好,实在不好过于叨扰。我这就留意留意,给他找个先生吧!” 两人并不相熟,所以这样的情境下独处自然有些尴尬。说完了事情朝容就忙起身告辞,贺钧书将她送到了门口,一边候着的星纹忙迎了上来。 这一年初夏,朝容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双膀子算是废了,但是经过韩王府那位神秘莫测的老大夫用奇方治疗,竟然大有起色。 除了力道大不如前,灵活度却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四月底的一天,忽然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雍王派人传召,请她过府一叙。 她知道会有这一天的,雍王应该是奉命与她联络的。可是她嫁入贺家半载有余,除了卧病在榻就是拘与后宅,根本没有机会探听到半点贺氏的秘辛,现在该怎么交代? 一想到之前在盛宁两次入狱皆是拜雍王所赐,再加上殷玉尘的死,她一听到那两个字便觉得心惊胆颤、满身冷汗。 “别怕,我有个办法,”屏退传话之人后,星纹匆匆走过来扶着她的手臂,低声道:“贺钧书这会儿正好在府上,你去求他吧,让他陪你一起去。碍于贺氏的面子,那雍王不管有什么阴谋,都不会太过放肆的。” 朝容有些惶惑的抬起头,“可是……我这样贸然去求他,万一他不肯呢?这毕竟是北燕朝廷和云桑遗民之间的恩怨,贺拔人向来都是保持中立的,他怎么肯趟这浑水?” “现在不一样了,你是国主册封的朝华夫人,是贺氏名正言顺的主母,就算你们只是假夫妻,贺钧书也不可能对你不管不顾的。”星纹解释道。 “我竟然忘了这一茬,”朝容顿了一下,有些犹豫道:“可是贺氏和朝廷的矛盾……” “你是说贺庆余之死吗?这件事虽然莫名其妙,但是整个府上都讳莫如深,我想他们心里都有分寸。”星纹悄声道。 陡然间提到贺庆余,朝容愈发愧疚难当,她实在不愿去麻烦贺钧书,可是对于雍王府又充满了恐惧,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贺钧书。 她们过去的时候,贺钧书正拿了本书册在教贺廷读诗,听到她们过来忙放下了书起身相迎。 “孩儿见过母亲!”贺廷当先跑过来,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 朝容心下顿时轻松了许多,弯腰扶住他笑吟吟道:“廷儿这才念了几天书,就跟大人一样了,着实可喜可贺。” “多谢母亲夸奖!”贺廷一本正经道。 彼此寒暄了几句后,朝容便吞吞吐吐的说明了来意。 贺钧书神色略微有些惊愕,略微沉吟了一下,问道:“公主可知道那雍王有何用意?” 朝容慌忙摇头,道:“一无所知。” “依奴婢看,那雍王定然不怀好意。先前在盛宁时,我家公主在他手上死里逃生两次,这次之所以想求少主同往,实在是心有余悸。还请少主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千万莫要推辞。” 见他并未有所决定,边上的星纹急忙搭腔道。 “雍王是谁?”贺廷仰起头,摇了摇贺钧书的手问道。 “他是大燕国执掌刑狱的王爷,就住在城中最大的那个府邸。”贺钧书曼声道,“廷儿若是好奇,阿爹下次再给你解释。你现在去找姑姑好不好?” 贺廷眨巴着眼睛道:“阿爹要陪母亲出门吗?” “真聪明!”贺钧书轻抚着他的脑袋道。 朝容暗中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满怀感激。 贺钧书让人把贺廷送了出去,然后便和朝容一起匆匆出了府门。 外面雍王府的马车已经在侯着了,星纹见马车狭小,便已经猜到了雍王的用意,忙道:“公主,看来奴婢不便陪您前往了。” 她转向贺钧书深深施了一礼道:“少主久居盛平,想来对这边应该很熟悉。还请您多多照顾我家公主。” 贺钧书失笑,道:“姑娘方才还说一家人,怎么现在又这般生分了?” 那边朝容正跟雍王府的管事交涉。 “王爷只召见夫人一人,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 “话虽如此,可我如今是贺家妇,既然要出门,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丈夫陪同。这点应该不过分吧?” “可是……” “好了,既然王爷急召公主,你们在这里浪费口舌万一误了事,这个责任谁来担当?”贺钧书走过来道,“有什么疑问,还是见到了王爷再说也不迟。” 那管事一想也是,只得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俩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巷子,缓缓拐上了大道。朝容放下车帘,有些感慨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贺钧书不由得笑了,道:“公主如今已经大好,若是嫌家里闷,也可以时常出来走走。” “可是我对城里不熟……”朝容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关系,就算你走丢了,只要随便拉住一个人报上咱们贺氏的名号,一定有人乐意送你回来。” 朝容心里一暖,不由得也笑了。 星纹要是在的话还好,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朝容心里着实有些尴尬和紧张。只盼着早点能下车透口气。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侍臣终于停了下来,贺钧书当先下了车,随后掀起帘子扶朝容下车。 朝容一抬头看到高大巍峨的府邸,一股森然之气忽的迎面扑来,她心头骤然一紧,下意识的握住了贺钧书的手。 贺钧书微微一怔,回头望着她。她虽然脸上蒙着面纱,但双眸中的恐惧和紧张却清晰可见。 “别怕,这里不是王城。”他顺势握了握她的手掌,低声道。 朝容的心渐渐定下来,慌忙放开了。 王府门外有人过来迎接,看到贺钧书时有些抱歉道:“王爷只传召夫人,还请贺老板先进里面喝口茶等一等吧!” 贺钧书道:“好,有劳了。” 两人一道进了府门,朝容跟着径直往里面去了,贺钧书则被带到小偏厅去候着。 她先前还满心忐忑不安,可是这会儿想到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她,忽然就觉得踏实了许多,没有那么害怕了。 朝容出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贺钧书站在道边引颈观望,很是担忧焦灼的样子。 她心里很是感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怎么样?没事吧?”见她终于过来了,他忙大步迎了上来。 “没事,没事,”朝容有些激动道:“我白担心了,走吧,咱们路上说。”她随手拽了他的袍袖,大步往外走去。 上了马车坐定之后朝容这才开口道:“雍王想效法王城盛宁,在陪都也开设坊市。” “是吗?这可是大好事呀!”贺钧书又惊又喜道。“当年陪都初建的时候我就提出过,但朝廷考虑到王城才开始试点,还不知道成效如何,所以并没有批准。” 贺氏的根基都在盛平,如果盛平也能把坊市搞起来,那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贺钧书自然高兴了。 “这的确是好事,可现在的形势……”朝容顿了一下,道:“不容乐观。” “燕云战事一触即发,听说两边都已经开始备战了,所以游龙堡到永安城之间的路已经走不通了。而且金罗江关卡重重,一般商贾很难再通过。”贺钧书道。 他去年回过一次望海郡,路上所见所闻还历历在目。谁也没想到,北燕建国后的繁盛却原来只是昙花一现。 “不过也不要太悲观,”朝容道:“既然雍王有这个打算,想必他会跟国主请命的。如果、如果能恢复到前几年那样,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话只能鼓励别人,却已经无法再安慰自己了。 她所有的经历都在告诉她,一切只会越来越糟糕。无论她得到什么,最后都会被残酷的夺走。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什么都不做。 雍王果然手眼通天,不到半月的时间就获得了朝廷的批示。 他如今打算将朝容收为己用,所以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因为在他们看来,云桑对北燕已经彻底失去了威胁。 尤其是朝容,这个传言中将会带领族人复国的公主,也已经沦为商人妇,再也没有了复兴王朝的资格。 盛平修建坊市的话一举多得,所有基建自然由贺氏承包,而最有资格谋划和指挥的除了朝容再没有第二个人。 有雍王保驾护航,一切都进行的顺顺当当。由于条件所限,盛平并不能像王城那样修建四座坊市,所以便只修建了东西两市。 暮秋的时候,两座坊市已经落成。雍王让人打着朝容的名号四处招揽商人,虽然声势远不及上次的王城,但依旧招徕了许多商贾。 当年在王城贩卖棉花获利颇丰,所以雍王首当其冲将所有划归到棉商的店铺抢先占了。然后再高价租给从苏勒来的商人,从中获得第一桶金。 当年在王城的时候,朝容名下有整整一条街,可是今非昔比,雍王只给了她五间位置偏僻的店铺算作报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虚凤假凰 当年在王城的时候,朝容名下有整整一条街,可是今非昔比,雍王只给了她五间位置偏僻的店铺算作报酬。 而且现在不比当初,朝容孑然一人,即便只有五间铺子也开不起来。 她原本还对雍王心存幻想,但是后来却以失败告终。他到底不是慕容翟,所以将采苹等人接来盛平根本不可能。 “三公主她们早都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即便是有了下落,你有钱去赎吗?” “没有,”朝容有些苦恼道:“我现在吃的用的都是贺家的。” “即便你有钱也没用,”星纹继续雪上加霜道:“除非国主有令,否则三公主她们哪里也去不了。就跟您当年在国相府一样,是要受监督的。” “我原本以为,雍王会帮我向国主陈情……” “别做梦了,”星纹压低声音道:“那个家伙只会压榨别人,哪里会为别人的利益着想?” 朝容冷笑了一声道:“你等着看吧,他会有求我的一天。” 星纹有些惊讶道:“看不出来呀,你留了后手?” 朝容没有说话,低下头专心浸着手。 铜盆中的药汤是音书专门熬制的,对她的伤势大有帮助,现在坚持了一个多月,她连握剑的时候手都不会再抖了。 “你说,我如果向贺钧书借钱的话,他会不会给?”她有些犹豫的问道。 星纹忍俊不禁,俯身过来笑嘻嘻道:“那要看你的本事了,我看他对秋娘就挺大方的。” “那能比吗?人家是两口子,我不过是个外人。”朝容嗔道。 “你傻呀,干嘛要把自己当外人?别忘了,你可是名正言顺的夫人。”星纹意味深长道。 “那又怎么样?我们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朝容把手翻过来,感觉到骨骼中正冒出丝丝热意。 “哼,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要不,”她眨了眨眼睛道: “你索性假戏真做,跟了贺钧书吧!这连儿子都是现成的,多省事呀!” 朝容瞪了她一眼,哭笑不得道:“我活着可不是为了婚嫁之事,别贫嘴了,哥你说正事吧,我打算跟贺钧书借点钱,去买一些人手来,好把那几间铺子给开起来。” “这主意不错,你想让我做什么?”星纹脆生生的问道。 “办货呀!”朝容道。 星纹顿时失笑,道:“你有本钱吗?” “借呀!”朝容道。 “万一贺钧书不给呢?”星纹道。 “那我也还有别的门路。”朝容道:“雍王从盛宁招徕一批客商,大都是昔日相熟之人。还愁借不到钱?不过既然现在身在贺家,我觉得肯定得先跟贺钧书说一生,他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再去找别人,否则的话让他平白起疑,以为我背着他们贺家在搞什么幺蛾子。” “你倒是挺明白的呀,”星纹拿过汗巾给她擦拭着双手,道:“那你就去试试呗!哎,你说要是你的相貌还是之前那样,恐怕不用开口人家就把银钱双手奉上了吧?” “你当人家的钱都是地里挖出来的呀?”朝容没好气的敲了她一把。 外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就见贺廷一路小跑进来了,恭恭敬敬的施礼请安。 “来,快过来坐。”朝容忙拉他坐在身边,星纹向贺廷打过招呼后端着盆子出去倒水了。 “这几日学业如何?”朝容见他手指上还有墨痕,微笑着问道。 “学的字越来越难了,”贺廷苦着脸道:“而且先生很严厉,不好好学会挨手板的。” 朝容拿过他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道:“廷儿挨过打吗?” 贺廷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喏喏道:“一次……” “看来是长记性了呀!”朝容赞许道:“廷儿是个聪明孩子,但是这聪明也要用在正路上。学识都是自小累积起来的,你若是打小就不踏实,老想着投机取巧骗先生或者阿爹,那以后长大了也没有多少出息。” “我没有骗过先生,也没有骗过阿爹……” “好,既然廷儿说没有,那我当然相信你了。”朝容瞅着他红彤彤的耳尖笑道。 “我……”贺廷忽然抬起了头,很是愧疚的望着她道:“我骗过一次阿爹……” “所为何事?”朝容问道。 贺廷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不喜欢之前的先生,所以、所以就骗阿爹说他在课上打瞌睡,后来、后来阿爹就给我另请了现在的老师……” 朝容沉吟了一下,缓缓道:“那你觉得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贺廷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朝容抬手轻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和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恶,你不喜欢先生也不算错,因为那是每天要面对的人,如果不喜欢却还要逼着自己跟他学习,那是不是会不开心?” 贺廷一脸的激动,点头道:“是的。” “如果不开心的话,那么做任何事都会很累,自然也就学不好功课,是不是?”朝容继续问道。 贺廷忙不迭的点头。 “所以你想要换个先生也没有什么,但是,”她神色稍微严厉了一些,道:“你对阿爹撒谎却是不对的。” “为什么?”贺廷有些迷茫。 朝容解释道:“先生没有做错事,只是你不喜欢他而已。可是你让你阿爹无故辞退他,他就失去了一份束脩。这都是轻的,重要的事这件事可能会有损他的声誉。” 朝容见他聚精会神的听着,便继续道:“你想呀,以后别家要是想给孩子请个先生,跟人打听的时候要是有人说不要找那个谁,他以前给贺家的小少爷讲过学,但是因为课上打瞌睡不好好教被人家辞退了。这样还有人再请他吗?而且这种坏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无中生有的造谣,有可能会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呢!廷儿你呢,这样对一个老先生公平吗?” 贺廷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愧的无地自容。 朝容本意并不是教训他,只是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既然他已经有了愧悔,便也不欲再说下去。 正好这时星纹进来了,她便转向贺廷问道:“你阿爹现在何处?” “阿爹在书房看账本呢!”贺廷打起精神道。 “好,你且等等,我一会儿跟你一起过去。”朝容说着站了起来。 “母亲是说,今晚要同阿爹一起睡觉吗?”贺廷有些激动的问道。 朝容窘的耳根子都红了,星纹忙掩口,差点笑出声来。 朝容瞪了她一眼,转向贺廷笑着道:“我去跟他商量个事,小孩子不要瞎说。” “我没有瞎说啊,”贺廷也站了起来,一本正经道:“阿爹有时候会去姨娘那边,为什么却不来母亲院子呢?或者母亲过去也行啊!” 还不等朝容说话,星纹便忍不住笑道:“这个你要去问你阿爹。” “闭嘴,”朝容跺了跺脚,无奈的转向贺廷道:“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家不要瞎问,不然你阿爹定然会生气的。” 贺廷还欲追问,可是朝容已经扯着星纹进去换衣服了。 “那小鬼头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星纹从柜中拿出一件外衫,比了比偷笑着道。 “你以后别在孩子跟前乱说话了,”朝容坐在镜台前梳头,皱着眉不悦道:“他年纪小不懂事,在贺钧书面前合盘托出的话,让人家怎么想?还以为咱俩合伙谋划什么呢!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最好,为何要故意去点破?” 星纹见她似乎真的有些动气,吐了吐舌头娇声道:“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会注意的。”说着将衣服拿过来给她披在肩上,打量了一番道:“就这件吧!” 朝容把灯烛往镜子前挪了挪,轻轻掀开面纱,神色不由得微微一震,自言自语道:“这眼看着就不能见人了吧?” 如今那红褐色的疤痕已经蔓延越过鼻梁,蔓延到了左脸,在昏黄的铜镜中,愈发显得面容可怖。 星纹也有些吃惊,暗暗吸了口冷气,咬着唇道:“明儿去在悄悄去一趟韩王府吧,请那老神医得空来看一看。” 朝容放下面纱,从容的挽起长发道:“你为了我的事去韩王府,恐怕只会遭受冷眼吧?何必去受那气,只要死不了人,就都不要紧。” 因着朝华与慕容归的过往,作为他的胞兄,她想韩王慕容承德应该很憎恶她,不打击报复已经算是大度了。 星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站起身穿好衣服,道:“走吧!” 两人出了外间,贺廷正趴在案几前剪烛花完,看到她们急忙放下小银剪道:“咱们现在走吗?” 朝容伸出手笑着道:“对呀!” 贺廷忙跑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星纹过去吹了灯,掩上门跟了出来。 刚刚入夜没多久,所以外面并不是很黑。 穿过中庭径直便进了前面的堂屋,那边侍候的下人一见他们急忙出来相迎。如今已经熟络了,所以也不用再去通报。 从后面的暗门出来,就见书房外的如意菱花窗格里透出暖黄的光晕。贺廷防脱了朝容的手,蹦蹦跳跳的先行跑了一进去,一路欢天喜地的喊着:“阿爹、阿爹,母亲来了……” 朝容和星纹相视一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了,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出来再唤我吧!”星纹停下脚步道。 “好!”朝容点了点头,微微提着裙角迈进了门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几处风霜 朝容进了书房,贺钧书将她引至里间的小厅,分宾主坐下后贺廷就钻进了他怀里,手里抓着一个梅花糕,边吃边瞧着他们。 “公主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贺钧书搂着贺廷含笑问道。 朝容犹豫了一下,想着总不能太直接,便婉言道:“听说近日有王城特使前来视察,不知道朝廷可有恩旨?往南边的商路能不能通?” “哦,你是说这件事呀!”贺钧书道:“呵,恩旨肯定是有的,不过那是对雍王。” “此话何解?”朝容有些困惑。 “只有拿到雍王批的文牒才能过江,可是往来的商贾都要上贡一成的过江费。”贺钧书解释道。 “什么?”朝容大吃一惊,失声道:“他怎么能这样狮子大开口?” 贺钧书苦笑了一生,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吧,王城的坊市重开了,不过都是由魏王慕容谈一手把持的,你说这雍王能甘心吗?” 朝容咬了咬唇,想到当初魏王去狱中探访的情景,有些失落的叹息道:“我们姐妹昔日费心经营的一切,最终不费吹灰之力全都落入了他手中。” 贺钧书抬起眸子打量着她,忽然问道:“公主难道就没想过,在陪都也可以成就昔日的鼎盛辉煌?” 朝容吃了一惊,有些诧异的抬起眼帘瞧着他。 “可是……如今我孑然一身,谈何容易?”她喃喃道。 他徐徐抬起手臂,温热的手掌落在她搁在案几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为什么?”朝容瞪大了眼睛,不解的望着他。 “如果我叔父还在世,他也会这么做的。”他收回了手,神色有些怅然道。 朝容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压抑着声音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贺钧书叹了口气,眸光有些飘忽不定的打量着她,默默点了点头、 朝容心头一时愧悔万分,不由得满面羞惭,只是因为丝巾遮面,所以才不至于让人瞧出来。 “你是无辜的,我知道。”他眼神忽而变得诚挚起来,凝视着朝容道。 朝容更加惊诧,他到底知道什么?他知道殷玉尘,还知道她和殷玉尘的关系吗?这怎么可能? 她压下胸中的震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怒声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缩在贺钧书怀中的贺廷吓了一跳,微微颤了一下,有些惊恐的望着对面的朝容。 朝容自知失态,神色很是愧疚和痛苦,忙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无端发火。” “廷儿,去里面睡觉吧!”贺钧书拍了拍贺廷的背,低声道。 “不,”贺廷摇了摇头,有些怯生生的望着朝容道:“我怕母亲又凶你。” 贺钧书顿时失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难道你在的话,就能拦住她吗?” 他又哄了几句,贺廷这才乖乖起来,又走到朝容旁边摇着她的手臂道:“母亲,不要吼阿爹。你生气起来廷儿害怕,阿爹也会害怕的。” 朝容万分尴尬,忙不迭的道歉,并保证再也不会乱发脾气,他这才肯罢休,径自往里间去了。 “刚才真的很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朝容低声道。 “我没事,就是吓到了孩子。”贺钧书温声笑着道。 “过去的事,很不愉快,那我们以后就都不要提了,好吧?”他用商量的口吻道。 朝容虽然很想弄清楚,可也知道那已经没有意义了,除了只会勾起无限伤心。 “好。”她点头道,“我也想忘掉盛宁,就当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你想怎么做?你需要什么?”贺钧书单刀直入道。 朝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倒是怔了一下。但她并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我能冒昧的问一下吗?你们贺氏究竟效忠与谁?” 贺钧书唇角微挑,深灰色的眸中漾起一抹古怪的神色,“当然是大燕朝廷。难道公主不是吗?” 朝容被他这句话噎住了,顿时哑口无言。 若他真的效忠朝廷,那慕容翰为何还要派她前来试探监督?可这话又怎么能明说呢? 她打起精神,强笑道:“你真会开玩笑。” 这个话题就此按住,谁都没有再提。 “言归正传吧,公主到底想要我提供怎样的帮助?”贺钧书徐徐问道。 朝容将准备借钱的事如实说了,贺钧书沉默了半晌,似乎在心里计算。朝容渐渐有些局促不安,已经准备起身告辞时,他忽然开口道:“我的人你肯定用着也不趁手,每月初一北城外的奴市开市,或者你可以去碰碰运气。我算了一下,你至少需要十五个人。” “至于采办货物的事,你需要什么可以列个清单,等贺氏的商队准备南下时,可以一并采办了。如果一切顺利,等明年开春就可以开张了吧!”他一边思忖一边道。 朝容很是惊喜,急忙起身谢过。 贺钧书也站起身还礼,“原本就是分内之事,公主何必客气?” “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以后你直呼其名便可。”朝容心下感激,不知该说什么。 贺钧书低声笑了一下,道:“公主的名讳,岂是我们一介草名能随意叫的?既然我们明面上是夫妇,若是您不介意,日后便以夫人相称如何?” 朝容一愣,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此情此景之下,却是无法推拒,只得笑着道:“左右不过就是一个称谓,没什么介不介意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贺钧书道。 “好了,我就不打扰了,星纹还在外面等着我呢!”朝容告辞道。 贺钧书把她送到了门口,朝容正准备出声唤星纹的时候,忽觉眼前一黑,一阵强烈的晕眩当头袭来,她还来不及出声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清醒时,耳畔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祸水红颜之毒已经压制不住了,王爷还是早做决断吧!” “先生的意思是,连您也束手无策了?”一个熟悉的清朗之声响起。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头顶熟悉的帘帐,原来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侧过头去,外间的交谈之声清晰可闻,只是隔着重重帘幕所以看不清人影。 她像是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困倦而已。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听着外面那两人的说话声。 不知何时,有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急忙坐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有些晕眩,使劲皱了皱眉才缓过来,“王爷……” 她原本想冲慕容归笑一下,毕竟好久不见了,可当她准备笑的时候才发现脸部肌肉好像有些僵硬,她抬起手触到肌肤上丛生的沟壑,终究还是没有笑得出来。 “阿容,我回来看你了。”慕容归神情复杂,走上前来在榻沿坐下,抬起微颤的手指轻抚她红痕遍布的脸庞。 上次一别,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会儿陡然看到慕容归,朝容不由得心潮起伏。 方才他掀开帘子进来时,她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坐在车里,满心的忐忑和紧张,他撩起帘子眼神灼灼的望着她…… 她鼻子陡然一酸,眼泪‘啪’的一声坠落下来,跌碎在他的手背上。 慕容归忽然抽了口气,然后缩回了手。 朝容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抬手拽住了他的手腕,一点点扯到近前,看到他右手食指布满了皲裂般的红痕,那丝丝缕缕的红线延伸至手背,竟仿佛生根发芽了一般。 她苦笑了一下,吸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慕容归收回了手,抬眼凝望着她道:“当年我没能护得住你,只能任由你用那样残忍的方法自保。祸水红颜是我找来的,可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用过,并不知道真正的药效如何。”他顿了一顿,微红着眼眶,眸中蕴满了心痛和无奈,缓缓道:“后来每次当我看到手指上那点扩散的疤痕时,我就会想到你。每次想起来都是痛彻心扉,若你不能恢复容颜,那我难辞其咎。” “有一个人用过,”朝容忽然道:“大公主云清嘉。”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死死的盯着他的眸子。 慕容归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那个名字。 “你见过她?”他有些诧异的问道。 朝容点了点头,审视着他问道:“难道你没有见过?” 慕容归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 朝容知道此中的忌讳,这会儿提起来也只是略做试探,见他并没多少什么,便也没有继续多问。 “大公主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慕容归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痛苦道:“无论如何她是咎由自取,阿容你不要多问。” “她做了什么?”见他忽又提起了话茬,她忍不住问道。 慕容归神情有些凄哀,肩背缓缓垮了下去,低声道:“她害死了我大哥……”他抬头望了眼朝容,摇头道:“此中恩怨根本说不清,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些了,说说你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一往情深 “我?”朝容指着自己,有些纳闷的问道。 慕容归点了点头,道:“你这次毒发很严重,不能再耽搁了,我得想办法给你配制解药。” “配制解药?”朝容有些纳闷的望着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简单。 “对。”慕容归郑重点头。 她记得当初在狱中,清嘉说慕容承德应该有解药,如今看来这解药好像并无成品? “这个解药是不是很不好配?”她问道。 慕容归微微笑了一下,道:“对于别人来说可能的确如此,因为在大燕国境内,有三样东西一般人找不到。” “什么东西?”朝容愈发好奇。 “丹砂、真珠和夏冰。”慕容归道。 朝容怔了一下,愈发疑惑,道:“除了夏冰,这丹砂和珍珠似乎很常见呀!” 慕容归解释道:“配制这种解药用的是流传下来的古方,里面几味药都是稀世罕见的,寻常真珠和丹砂怎么行?” “就说丹砂吧,丹砂大略分为土砂和石砂。而石砂有十几种,最上乘的是光明砂。据说每一颗分别生在一石龛内,大如鸡蛋,小如枣栗,形似芙蓉,剥开如云母,光明照彻。是治疗头晕目昏和肿毒的最佳良药。而整个大燕境内,能产这种光明砂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位于雪峰山六座主峰中的日湖岩洞。” “日湖?”朝容愕然道:“如今已经立秋了,按着山里的气候,想必湖面早就结冰了……” 她看到慕容归面上隐忍不住的笑意,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急忙停了下来。 “阿容大概还不知道吧,日湖一年四季都是冰冻三尺。想必如今主峰上已经大雪纷飞了。”慕容归道。 “可是,我听说虽然周围的山巅终年白雪皑皑,奇寒无比,但是日湖的湖水却清澈纯净、经年不冻。而且、而且那是你们达奚部祖祖辈辈的朝圣之地,一般人根本不准过去……”她有些困惑道。 慕容归耐心的解释道:“怎么会经年不冻?纵然是位于云桑南部的月湖,在冬天也会结一层薄冰。何况日湖处于群山之巅,只北方最严寒之处?传说终归只是传说,大概是人们觉得这样说会让它显得更神秘一点吧!” 朝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而且,我也不是一般人。”他神情忽然有些安然,垂下头低声道:“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找到湖上的岩洞,那也只有我了。” “你……去过?”朝容愈发惊讶。 慕容归点了点头,神色复杂道:“当年建国之时,我曾随父汗前往日湖的岩洞祭□□圣。” 朝容赫然间响起,慕容显当年最中意的便是这个幼子,民间都在传说慕容显想要传位与慕容归,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否则祭天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会带上他同往呢? 然而如今,一切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她长叹了一声,竟是无言相对。 “除了光明砂,还有一样,那就是入药所需的上好真珠。必须要浅蓝色、半透明且长圆形,碎裂面显层纹的。而世间的真珠,大多都是用于首饰装点,即便有能用药的,也都是些次品。而最好的真珠,是岩洞中祭天的贡品,从来未经过任何污染。以及最后一样夏冰,除了日湖,哪里还有十年以上最纯净的经夏之冰?”他越说越激动,就连覆在她肩上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你看,这不就是缘分吗?当日是我给你用了祸水红颜,而如今也只有我能找来几味药为你解毒。阿容,我想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可是……不行,”朝容想起了一件事,忽然道:“你画个地图吧,我自己去。” 虽未入冬,但是陪都盛平坐落于雪峰山东麓,如今早就有了寒意,可见山里只怕更加酷寒。殷玉尘说过他每到冬天……她忽然想起了殷玉尘,如果、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如果他还在,那应该是他陪着她去寻找解药吧? “我问你一件事,”她眼中蓦然氤氲出了一层泪意,声音有些哽咽道:“他真的死了吗?顾若云说他死了,可我……并未见到尸体。” 慕容归眼中神色变幻莫测,忽然苦笑了一下,惨然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你每次总想着别人,即便在我想要为你以身犯险的时候,你想的也是如果这个人不是我多好呀?对不对?” “我……” 不等朝容解释,他便抬手制止了她,苦笑着道:“阿容你没错,是我太小气了。既然你问到这件事,我终归是要告诉你的。他的确死了,当初你选择自救,而让我救殷玉尘。我和顾若云联手设法救他脱险,可没想到他出狱时正遇上你出嫁……后来他自取灭亡,竟然闯入刑狱司刺杀慕容焱,最终失手被擒,酷刑加身而死。我动用了所有人手,也仅仅只是把他的尸体运了出去,交给了顾若云。” 朝容低着头,双眼灼烫难受,像是有一股子火焰在炙烤,让她眸中的泪意尚未流出便已干涸。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过伤怀。或许、或许我不是你的良人,但他更不是。我原本以为他天性纯良,对你用情颇深,或许可以代替我保护你,陪伴你。但他终究还是令我失望了……那个时候,我也许不该把他推到你身边。” 朝容缓缓抬起了头,凝望着他凄然问道:“你曾经想过成全我们?” 慕容归抿了抿唇,蹙眉道:“但我很后悔,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阿容,我以后不会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了。” “没有人能真正伤害到我,除非是我动心了。你不要自责,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她心头再次涌起了一股莫大的冲动,想要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朝华。 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如何也开不了口。最后只能说道:“只要不发作,我的身体并无大碍。你画一张如山的地图吧,我自己去日湖寻找解药。如今天气冷了,你身体不好,不适合入山犯险。” 慕容归有些怔怔的瞧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朝容有些不解的问。 他眼眶有些发红,忽然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抖索道:“你、你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关心过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 朝容心口泛起一阵悸痛,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喉头好像堵塞般说不出话来。 到底有多爱朝华?好像比他爱殷玉尘还要多。他做错了事,跟她结下仇怨,她便可以狠下心来一刀两断,再也不管他的生死。 其实她知道的,那天在巷子里他说的是真的,如果她不要他了,他一定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他最后铤而走险去行刺慕容焱,到底是绝望之下的自暴自弃吧! 爱吗?恨吗? 如果已经不爱了,又怎么还会有恨?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比起朝华和慕容归之间的家国情仇又算得了什么? 俞贵妃的确是她的生母,可她们之间出了血缘并无亲情。她纵使怜悯她、同情她,可在被她狠狠的伤了心后便已经淡漠了许多。她曾经自以为对俞贵妃的感情,也不过是因为朝华而已。 殷玉尘杀了她的确可恨,可这种恨甚至不及他杀了无辜的贺庆余。说到底,他杀俞贵妃肯定与顾若云施加给他的影响有关,但他杀贺庆余却的的确确是因为她。 而殷玉尘最终走上那条不归路,真的就跟顾若云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吗?她真正恨得到底是他还是当初一时冲动的自己?若不是她给了他幻想和希望,他又怎么会去杀了提亲的贺庆余? 她不知道朝华和慕容归具体是如何相识相爱相诀的,但她知道是朝华选择了大义放弃了爱情,也放弃甚至出卖了他。 她想朝华的确应该恨他,恨他不该隐瞒了身份与她相爱。理智的人是冷酷的,但却也是痛苦的。她的所作所为的确体现了一个大国公主该有的风范。 她的身份和教养注定了那段感情有始无终。而慕容归应该是理解她的,所以此后这些年才能一如既往的关怀她、守护她吧? 她真的想把朝华还给她,可是现在朝华已经死了…… 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替朝华回应,生怕因此而犯错。 “我们不说这些了吧!”她最终只能无奈的收起话头。 “好!”他此时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很有默契的点了点头道。 “但是你听我说,入山之事非同小可,并不是一张图纸就能解决的,否则我何苦亲自去办?阿容,你不必有丝毫的负担,就当是为了我自己吧,祸水红颜由我而起,该由我来终结。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差,如果不能胜任我二哥也不会放行的呀!”他眸中漾出暖暖的笑意,柔声安慰道。 朝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陪你一起去。既然我无法阻止你,也请你不要阻止我。而且、而且毕竟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是你印象中那样的柔弱女子了。” 慕容归目光灼灼的望着她,良久后默默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云桑大事记 附录一重要年份纪事 (年份)||(事件) 【01】 云桑建国,帝后称圣。 ……(文中未涉及,略) 【】 德宗年间,云桑历史转折点。260年,朝局不稳,藩王叛乱,太子临危受命奉旨监国,但平叛不利,导致天下大乱。 261年德宗驾崩,诸王以祭拜先帝朝贺新帝登基为由纷纷涌入帝都,五路大军将紫薇城围困,耗时三年攻破帝都,太子被擒,后被鸩杀,近臣皆被灭族。 274 持续十余年的暴~乱平息,德宗幼子赵王云越溱在擎天堡、青木堡和伏虎堡三镇重兵的拥护下登上皇位,史称武帝,后将被乱臣残害的先太子尊为孝宗皇帝。 275 云桑王朝元气大伤,积重难返,武帝终其一生也没能令其恢复。为巩固皇权,再三遏制藩王势力,直到后来分封到各地的藩王早已失去实权,天下兵力皆由六镇掌握,藩王再无起兵造反的能力。由于担心藩王与军镇勾结,互相借势对朝廷不利,武帝特意设立监察司,监视藩王与军镇的一举一动。从那以后,云桑内部再未起过德宗年间的大动乱。 这个政策延续了一百多年,直到王朝末年早已演变的弊大于利。王朝的六镇重兵,除了戍卫云桑与西辽边境的伏虎堡和驻守溱江的擎天堡,其他三堡都用来监视封地的藩王了,只有净沙堡离西辽、云桑、北燕三国接壤处的鹿鸣镇最近,可一旦北燕与西辽联合夹击,就会变得自顾不暇…… 【361】 雄霸北方多年的贺拔部分裂,新派在王叔贺拔占元的率领下离开王城,一路向东南行去,跋涉千里渡过金罗江后归附元桑。云桑朝廷欣然接受,并将东境望海山下一片无人居住的广阔土地命名为望海郡,赐给那些归降的贺拔人,贺拔占元带头将复姓改为一个单字贺,从此更名贺占元,其他子民纷纷效仿,自此以后望海郡百姓皆自称贺氏族人。 【377】 西辽派遣和亲队入云桑,身怀有孕的俞慕怜入宫为妃。同年,程曦追至云桑,俞慕怜挥刀断情,并设法自行堕去胎儿。 【379】 俞慕怜产下一对女婴,因为云桑皇室历来便有双生子主不详的预言,为免招致祸患,她买通女官和稳婆,命贴身侍女月仪将其中一个婴儿偷偷送出皇宫,并远离帝都。侍女是辽人,在云桑本无亲眷,无路可走之下便携带女婴离开云桑回到辽国,因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便去找了 俞贵妃昔日恋人上将军程曦。 同年,程曦胞妹归家省亲,与丈夫陆定风一同将女婴带回成州烈风堂,取名陆朝容。 【382】 贺拔部王庭被攻破,国主在部分亲兵的保护下逃至西辽边境,最终被达奚部首领慕容显之子慕容肃率兵擒获,贺拔名存实亡。 【387】 贺拔部流亡西漠的最后一股势力被达奚骑兵剿灭,宣告贺拔彻底灭亡。 【388】 达奚吞并了原贺拔部的基业,日益壮大,野心勃勃的窥视着云桑王朝的万里疆土,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小规模侵略。 【389】 慕容显率领达奚部贵族离开雪峰山东隘、胡沱江上游的故居,一路向西南搬迁至斡尔达草原北面的盛宁,并将盛宁定为王城,慕容显与盛宁自立为可汗。册封胞弟慕容翟与长子慕容肃为一字并肩王。 【392】 开春,达奚兵分三路大举入侵云桑,左军由慕容显长子鲁王慕容肃率领,中军由慕容翟长子慕容翰和四子慕容焱率领,右军由慕容显次子慕承德和六子慕容归率领。 【393】 冬,慕容显病逝,由其弟慕容翟即位,由于战事原因,慕容肃无法回国奔丧,却也军心受挫,不愿再前进,驻军与平王山下,全军缟素,遥祭亡父…… 【394】 (1)年初,云桑天成帝南下祭天祈福,十五岁的朝华伴君随行,由于战事紧迫,提前归朝。开拔之日由于守军哗变,朝华与变乱之中被冲散,从此失落与民间,再也没能回到帝都。 (2)北燕中路大军围困云桑帝都紫薇城长达十月,城中无数百姓病饿而死,由于尸体无法送出城去安葬,逐渐爆发了瘟疫。 (3)清嘉公主的儿子死于瘟疫,她带着家仆想要突破守兵薄弱靠山的西北角门,去山脚下的陵园埋葬儿子,被巡视的敌军擒获。 (4)慕容翰眼见胜利近在眼前,为了避免慕容肃大军前来分一杯羹,便想用美人计稳住他,于是将容颜绝世的清嘉公主和大批贵重的宝物一起送到了慕容肃的军营。清嘉为了帮紫薇城争取几分生机,含羞忍辱委身于慕容肃。 (5)同年,流落江南的朝华邂逅了独自前往碧灵江执行任务化名燕归鸿的慕容归。两人一见钟情,难分难舍。但是随着两国战事越来越紧,到处开始抓捕达奚探子,朝华觉察到慕容归行止可疑,暗中跟踪发现他与神秘人士接头,后证实他的确是敌国间谍,悲伤绝望之下将他告发,随即投湖自尽,但却被人所救,醒来得知自己已有身孕。 (6)初冬,慕容归被平明郡守带人擒获,悬与城门口示众三日,后沉入冰湖。随后最后得救,但却落下了终身后遗症。 【395】 (1)北燕右路大军牵制了碧灵江南岸的援军,帝都最终陷落,王室宗亲尽皆被俘,宗庙焚毁,云桑王朝名存实亡。 (2)清嘉心死如灰,并无意间得知慕容肃原本的策略,才知道他根本无意发兵攻打紫薇城,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悲愤绝望之下用计杀死了慕容肃,慕容肃临终前将她托付给胞弟慕容承德照料。 (3)慕容肃死后,清嘉产下一女,为慕容承德收养,而她由于想要继续复仇,被慕容承德用祸水红颜坏掉容貌,后关在天牢,终身不得自由。 (4)慕容翟改国号为大燕,年号定为天元。同年夏末,朝华生下一子。 【396】 初夏,去上京探亲的朝容得知身世,带着贴身侍卫孙定前往鹿鸣镇营救被被燕军押往盛宁的朝华。途中路过盘龙山下,为救一队落难的云桑商贾,得罪了盘踞于此的山贼。 五月中旬,假扮朝华的朝容初渡沉沙河,遇到殷玉尘突袭。朝容借机逃走,前往平城追赶朝华。 姐妹在回成州途中经过盘龙山下,朝容被埋伏于此的山贼所伤,朝华为保护朝容将她迷晕,假扮成她引开了山贼,却惨遭凌~辱,后来虽然被赶到的孙定所救,但已了无生意,最终为了替朝容挡箭而亡。死前将一贴身信物交给朝容,嘱咐她代替自己而活。 北燕追兵已至,朝容命孙定携带朝华尸体回成州安葬,自己假冒朝华被燕兵带走。 六月十八,朝容二渡沉沙河。 七月二十二,朝容被殷玉尘劫走。六日后逃脱,返回盛宁途中遇到云桑大内高手袭击,危难之际被殷玉尘所救,后随他前往雪芒山下的顾园。 十月初,慕容归带兵围了顾家的庄园,顾若云答应放回朝容,并与慕容归达成协议,请他将程曦留在北燕境内两月,而她则派殷玉尘为他效忠两年。 朝容回到盛宁,跟随国相慕容邑筹建天宝阁。 【397】 二月二十八,朝容十八岁生日。慕容归欲与她重叙旧情,朝容心生警惕,从此刻意疏远。是夜,殷玉尘携朝容与天宝阁之巅喝酒望月。 仲夏某天,沦落为魏王侍妾的二公主难产,朝容和李尚宫回府途中遇八公主云盛锦拦路求救,两人虽然赶到,但未能挽救二公主性命。而朝容触犯了禁忌,自愿关在天宝阁史馆面壁思过。 九月,天宝阁初见成效,国主慕容翟前往巡视时遇刺,阁中云桑旧臣皆遭屠戮,朝容受牵连入狱。 九月中旬出狱,十月初继续前往天宝阁做事。 【398】 暮春,慕容邑带朝容游外城,朝容惊见城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得知昔日归顺的望海郡贺氏族人为北燕朝廷效力,一时感慨万千,萌发出想要带领云桑遗民奋发图强的想法。慕容邑鼓励并支持。 六月初,慕容翟召见朝容,与她商谈在盛宁建立坊市的事。并让她见到了隐与北燕王宫多年的俞贵妃。 六月初九,朝容带领使团离开盛宁,前往苏勒。 六月十六日傍晚,众人在斡尔达草原的边界扎营休息埋锅造饭。 六月二十日到达沉沙河畔的北燕军营,次日过桥前往辽境报备,得知守将竟是昔日表兄。星纹与程至刚在此一见钟情。 十二月中旬,北燕使团从苏勒返回,再次路过西辽军营,并再次分道扬镳,一部分人带同货物先行回去,朝容则带人继续上路,前往天下商贾汇聚的永嘉。 【399】 一月中旬,到达凤凰集。是夜,朝容和星纹被掳往凤凰山上的营寨。 一月下旬,朝容见到了游龙堡少堡主项飞,并得知身陷囫囵的天成帝派秘史送来了圣谕。脱身之后与同伴回合,继续前往永嘉。 二月初,朝容在离开商会回驿馆途中遇到前来寻找她的殷玉尘。并得知替天成帝送信的秘史就是他。两人在驿馆私定终身,结为夫妻。居心叵测的星纹是唯一见证人。 五月初,商队回到盛宁. 五月下旬,朝容入宫觐见俞贵妃.。 八月底,殷玉尘离开盛宁前往西辽寻母。 盛宁坊市兴盛一时,朝容名下的一条街也获利颇丰,她用所得钱财暗中资助游龙堡的军费开支。 【400】 北燕天元6年,初五,朝容进宫。 二月十八,朝容21岁生日。 三月初,许氏去世。 四月初,西辽镖师入燕。几日后,朝容遇孙定。 仲秋,殷玉尘回归,并让朝容在他与复国大业中做出选择。几日后朝容进宫面见俞贵妃,并说出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得知朝华已死的俞贵妃万念俱灰,对从未养在身边的朝容并无半点母女情。朝容深受打击,大病一场决意隐退。 期间望海堂的主人贺庆余向朝容提亲,几日后被刺身亡。 接着俞贵妃和慕容翟相继被杀。北燕朝廷的格局重新洗牌,朝容数年心血付之东流…… 八月初六,贺氏少主贺钧书携子来到盛宁为贺庆余收尸。路过城门口时看到被悬挂在城上示众的朝容。 九月初,出狱的朝容奉命与贺钧书成婚。成亲当日,与前来劫亲的殷玉尘彻底决裂。几日后,顾若云送来了殷玉尘的死讯。 入冬后,祸水红颜之毒渐渐发作,朝容陷与昏迷中。 【401】 朝容开春后醒转。后受雍王慕容焱之命在陪都盛平兴建坊市,这是朝容第一次与贺钧书合作。 暮秋,坊市建成。贺钧书愿助她东山再起。但此时祸水红颜再次发作,流亡在外多日的慕容归前来探视。 未完待续…… 附录二编年史略 附录三家族谱系 附录四历法 附录五地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风住雪息 盛平位于雪峰山东麓,出了西门沿大道往前十五里就到了山口。 朝容一大早就出发了,到入山口时慕容归还没来。 她跳下马背整理了一下行装,因为来回至少要两三天,所以走的时候星纹给她备好了干粮和水囊,还有一块温暖的驼绒毯子。 四下里一片萧瑟肃杀,路边枯黄的野草上结了薄薄的白霜。一阵凛冽的寒风从山间的豁口刮了出来,朝容打了个寒颤,牵着马走到了背风口。 这样寒冷荒芜的路边野草间,她却看到了一朵朵盛放着的蓝紫色野花,花瓣背后有着绒绒的白毛,枝叶鲜绿,生机盎然。 一眼望去,山脚下的道边竟是长满了这种野花。 她以前见过这种野花,第一次进山的时候,就在西边的雪峰山豁口。她痴痴的凝望着那花瓣上清亮的露珠,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那是白头翁,又叫奈何草,不是百合。 白头翁?哈哈,这名字不错呀,白头都是白毛,挺形象的。可是怎么只有白头翁没有白头婆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 …… 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从遥远的回忆中惊醒过来,转身望去,看到有人骑马朝这边疾奔而来,正是慕容归。 待他到了近前,朝容看清楚他的装扮时,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现在就笑吧,等进了山就该哭了。”慕容归抚了抚斗篷上绒绒的毛领。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没出息的!”朝容跃上马背道。 “现在别说大话,”慕容归挑了挑眉毛道:“不过你若是哭鼻子,我也不会笑话的。走吧,跟紧我啊!”他率先驱马进了山口,朝容忙打马追了上去。 进山的路宽阔平坦,一连行了数里几乎都是通畅无阻。 朝容渐渐充满了疑惑,赶上去与他并肩而行,“这路也太好走了吧,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慕容归道:“咱们现在走的是通往山上的官道,当然好走了。” “官道?”朝容不解的问道。 “对呀,就是我们达奚人上山朝圣的路,花费十几年功夫才修整好的,能不好走吗?”慕容归道。 “不过再往前行一刻钟就得拐上小路了,因为前面有个关卡,若是惊扰了守卫,咱们此行就失败了。”他继续说道。 朝容想到了他如今还是逃犯的身份,有点不寒而栗。 天成帝南下祈福只带着朝华,慕容显去族中圣地祭天唯独带了慕容归。若不是天意弄人,他们一个将会是云桑王朝的女帝,另一个则是北燕的开国之君。 可是如今一个天人永隔,一个颠沛流离。 转眼间就到了岔路口,慕容归放缓了马速,策马奔入被荒草埋没的小路上。 朝容跟了上去,小路越往前走越狭窄,朝容已经许久不骑马了,未免有些生疏,所以这一路上半点都不敢马虎,原本山中酷寒,但她因为紧张愣是闷出了一头汗。 行了两个时辰,穿过一座茂密的松林后,慕容归跳下马背,开始去解马鞍上系的行囊。 朝容也下了马,累的几乎站不住脚,一屁股坐在厚厚的草甸上气喘吁吁道:“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脚了吗?” 慕容归道:“是呀,出了林子山势越来越陡,马上不去的。而且我们自己走的话可以抄近路,虽然危险一点,但是节省时间。” 朝容爬起身来,把自己的行囊也解了下来。 她看到慕容归连辔头鞍鞯等都卸了下来,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道:“咱们要把马放了吗?万一被巡逻的守卫发现怎么办?” “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但至少不戴这些东西会更隐蔽一点,反正雪峰山中本就有野马出没。”慕容归解释道。 “我怎么有种破釜沉舟的感觉?”朝容把卸下来的马鞍等藏在了草丛里,笑着道。 “阿容,你到现在好像都没有意识到危险性,”慕容归藏好东西,站起来深色复杂的望了她一眼道,“不过这样最好。恐惧有时候会让人乱了方寸。” 朝容觉得莫名其妙,这荒山里能有什么令人恐惧的?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软剑,心想着纵然遇到守卫,只要不太多她也可以轻松解决吧? 慕容归背好自己的行囊,转过来将她手中沉甸甸的水囊接了过去,道:“我的东西少,这个我帮你拿着。” “哎,你确定你拿得动?”朝容瞟了眼他背上小山般的行囊道。 他本来就穿的很多,皮帽毛裘高筒毡靴,整个人跟一只大毛熊一样,还背那么多东西,能走得动吗? “这你就太小看人了吧!”慕容归将水囊系在腰间道,“快走吧,咱们天黑前得攀上猿首峰,那里有洞穴可以藏身,不然晚上得冻死。” “哦!”朝容什么也不知道,只管跟着他往前走。 出了松林眼前是一片斜斜的陡坡,两人抓着草根藤蔓等爬了上去,只见天色阴沉、四野茫茫,朝容有些疲惫的靠着树坐了下来。 “吃点东西吧!”慕容归放下背上的行囊,取出了装有食物的油纸包。 朝容也拿出了星纹为她准备的干粮,虽然饼子和肉干都变得冷硬起来,但是吃了几口之后还是觉得身上有了些精神。 慕容归匆匆吃了些东西就站了起来,从行囊里取出一卷绳子拴在腰间,然后脱下了身上厚重的大氅,里面是一件褐色的毛裘。 他翻出两柄匕首分别插在两边靴筒,又翻出几个锋利的鹰爪钩挂在腰带上,指了指身后那座十余丈的陡峭山壁道:“我先爬上去,然后把绳子放下来把咱们的行囊拉上去,然后再拉你上去。” “这……这里没有路吗?”朝容站起身来,望着那面陡峭的山壁,皱眉道:“这样爬上去太危险了,而且现在是冬天,这山壁表面的岩石经过夏天的暴晒和现在的严寒,有些已经变得松脆了……” “如果我们顺着山路走,不仅容易被发现,而且特别浪费时间。阿容,你相信我吧,我并不是个一直养尊处优的人。我从十岁就跟着父汗行军了,这点儿小事难不倒我的。” 他拍了拍朝容的肩膀,转身走到了山壁下。 他不愧是军旅出身,虽然如今虚弱了很多,但底子还是很好的。朝容原本揪着心,但看到他动作熟练、矫健敏捷,一看就是有过这方面经验的,于是渐渐放下心来。 两人爬上山壁后沿着崎岖陡峭的小路爬行,倒的确省了不少路程。 是夜,北风呼啸,雪花飘飘。 他们躲在山洞深处,由于不能生火所以都冻得瑟瑟发抖。 慕容归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皮囊,递给朝容道:“喝一口吧,这种药酒虽然性烈,但是能抵御严寒。” 朝容接过来,拔开木塞立刻闻到一股子呛人的辛辣,她皱着眉轻轻抿了一口,顿觉一阵热辣涌入喉间,慢慢融入了五脏六腑,好像还真的挺有奇效。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慕容归忽然出声道:“寻常人不能多喝,否则有害无益。” 朝容便急忙塞好木塞递了过去,那股子暖意已经在四肢百骸蔓延开了,她站起身来,在黑黝黝的山洞里走了几步,道:“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冷了,真的太神奇了。” 慕容归轻笑了一声道:“只是暂时性的,你现在最好睡觉,不然等药效过了,怕是冷的连眼睛也闭不起来。” 朝容走回来,摸索着钻进了毯子里。慕容归展开一个大氅给她盖上,轻轻拍了拍道:“睡吧,我在边上守着。不要怕黑,要是害怕了就出声。” “我不怕的。”朝容道。 如今的她的确已经不怕了,不怕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孤独。 一夜无梦,天微微亮的时朝容被慕容归推醒了。 两人简单的吃了些东西,慕容归又给她喝了一口那极其辛辣的烈性药酒,这才一起出了山洞。 薄薄的晨曦中四野一片苍茫,地上积了一层雪花,朝容搓了搓手,转过头问道:“可以找到路吗?” 慕容归点头,一脸笃定道:“来之前我还研究了好半天路线,不会出错的,阿容尽管跟我走。” 朝容嫣然笑了一下,却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暗暗吸了口气,脸绷的疼。 出了山洞,发现眼前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路的地方,但是慕容归能走的,朝容也会咬着牙跟上。一路攀爬摸索,翻过一道山梁时她实在累的走不动了,伏在一块山石上直喘气。 慕容归停了下来,蹲下身来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脸心疼的望着她。 朝容垂下了眸子,心想着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翻过这山头。 “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他试探着问。 朝容摇头,定了定神道:“现在正好走的浑身暖烘烘的,停一会儿又该冷了。我可以的,你行不行?” 慕容归笑道:“我已经好多年没这么酣畅淋漓过了,特别过瘾,还能再走两三天。” “那就继续。”朝容拽着他的手腕站了起来。 两人继续前行,越往上走越冷,风雪迷茫中连方向都难以分辨。 朝容每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要看到旁边慕容归的身影就又来了劲,他们一路都很少说话,为了节约体力,只能拼着一口气往前走。 风雪好像一道屏障,冲过去之后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 朝容一停下脚步,便觉得浑身冰冷四肢僵硬,寒意从腔子里渗出来,早已遍布了全身。 她转过头去,看到慕容归神色依旧,这才放下心来。 缓了一会儿,慕容归这才缓缓开口道:“穿过脚下这片土地,就能直达日湖东畔。但是若要到达湖中心的岩洞,就要沿湖往北走十余里。”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然后再一口气走过去,如何?”朝容见他说话的时候神色间颇有几分难受,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吃得消,但又不好发问,只得提议道。 慕容归欣然应允,两人往山口的避风处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并肩一战 许是天色阴沉,所以不辨晨昏。 但是当他们终于抵达湖畔,看到一片幽蓝的冰雪世界时,西边天际忽然绽出了一抹艳丽的夕阳。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朝容感到几分暖意。 天地间一片辽阔,果如慕容归所言,湖面早已冰封,冰面上冒出丝丝缕缕的寒气,湖畔生长着一丛丛不知名的草木,不知道本身就是白色还是被冰雪覆盖后变成了白色。 四面山峰高耸,直入云霄,如同参天巨柱般!而这日湖,便仿佛镶嵌在众峰之间的一面宝镜,晶莹剔透,光华万丈。 湖畔的积雪很薄,可能底下的早已凝结成冰了。他们走过后,便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 若是在平时,十几里路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会儿他们实在太疲惫了,所以一直走到云破月出也没有到达目的地。 夜色下的日湖是惨白苍灰的,比白日间那刺眼的雪白看着舒服。 月上中天时,终于走到了一片石林中。远远可以看到一座长桥直达湖心的阴影处,好像一座小山般,朝容想,慕容归所说的岩洞应该就在那里吧? “我们怎么过去?”她扶着一块巨石,微微喘息着问道。 慕容归没有说话,神色极其凝重,抬头望了眼天上那轮银盘般的皎月,忽然转头朝石林深处望去。 朝容有些困惑,但是作为江湖人的本能,让她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的手下意识的探到了腰间,隔着厚厚的棉袍摸索着那把随身佩戴的软剑。 有奇怪的‘吱喳’声远远传来,像是柔厚的脚掌踩过积雪。 难道被人发现了?一念及此,她忙握住了拳头,暗暗聚起残余的力量,准备随时出击。 慕容归也有些紧张起来,但他却忽然脱下了身上厚重的风氅,然后迅速翻出行囊,从中取出一根绳子。 朝容有些讶异的望着他,却见他忽然纵身跃上了一边的足有两丈高的石梁,手脚麻利的绑好绳子后跳下地来,重重的喘了口气,道:“阿容,快爬上去。” “怎么了?”朝容下意识的问道。 “快,不然就来不及了。”他说着又脱下了一件衣服,因为紧张和恐惧声音都有些颤抖。 朝容没有再问,而是跑过去拽着绳子爬了上去。对于她来说根本不需要借助这根绳子,虽然快要精疲力竭,但残存的力气足够她施展轻功。但是她清楚的记得,此刻她是朝华。 那古怪的声音越来越近,朝容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乱石堆里有一片阴影正朝这边匍匐而来。看那样子,应该不是人吧?那是什么? 雪地里泛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她骤然明白过来,是野狼?可为何毛皮却是苍白的?借着月光和雪光渐渐可以看清那由远而近的身影。 她仔细数了数,约莫有十几匹。慕容归一个人应付的了吗?还是他另有妙计?她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去,却忽然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那个苟延残喘脚步蹒跚的臃肿身影早已不见了。 湖畔的月色里站着一个身形挺拔四肢修长的年轻武士,腰佩短刀,背负箭壶,手中一把弯弓已经拉成了满月,正聚精会神的望着狼群过来的方向。 忽然有一股热血在胸中渐渐,她扶在冰冷岩石上的手指开始发热,像是有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注入了身体。 ‘嗖’的一声,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呼。狼群开始暴躁不安起来,当先一匹风驰电掣般的窜了出来,朝着发箭之处疾奔而来。 慕容归迅速抽出一支羽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那匹野狼却是猛然跃起,堪堪躲过,然而回头大叫了一声,其他野狼纷纷扑上前来。 朝容暗叫不好,正寻思着要怎样出手相助时,耳畔忽然想起了一生警告:莫要忘了你此刻的身份。 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意便有些动摇起来。 虽然慕容归可能的确对她的身份有些怀疑,但如果她此刻出手,那就彻底暴露了她不是朝华的事实。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她就失去了唯一可以信赖的伙伴,虽然她一直不愿利用他,但她难道不是把他当作没有退路时的唯一后手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点是,以他对朝华的感情,如果得知她只是假冒的,那势必会彻查她的身份,顺藤摸瓜之下,找到成州烈风堂并不难吧? 底下是你死我活的激烈厮杀,而上面的朝容却也经历着从未有过的严酷挣扎。 慕容归的箭壶已经空了,他索性抛了弓,拔出腰间的弯刀奋力砍杀。中箭的野狼要么负伤而逃,要么倒地身亡,此刻只剩下两匹依旧与他做殊死搏斗。 但他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还有一匹站在巨石旁的暗影里,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准备伺机而上,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野狼的吼叫和哀鸣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压抑的痛呼,朝容打了个机灵,像是被解开了定身术一般,猛地回过神来,她此刻满头大汗,浑身虚软,耳畔回响着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吧?我已经输过一次了,现在早就一无所有,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再输一次好了,反正我不能看着他死。” 她到底是江湖人,最后还是江湖意气占了上风。即便慕容归真的有能力,她也不愿冒险让他一人应敌。 不知什么时候泪水迷蒙了双眼,她迅速解开身上厚重的衣服,抬手擦了把眼泪,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握住剑鞘,另一只手暗运真气,心里默默祈祷着,如果殷玉尘在天有灵的话,请让这把剑能在她手中施展神威,助她脱离困境。 她暗暗观察着,发现他一边正面应对,一面还暗自警惕着身后。此刻受了伤,招式难免有些滞慢,一个分神便被迎面而来的野狼狠狠扑倒在地。 但他手中的弯刀削铁如泥,就近一刀挥过便斩下了野狼一只耳朵,趁它吃痛发狂之际往后滚去,顺着湖畔的坚冰堪堪滚到了湖面,就这样避过了致命的一击。 就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爬起身时,躲在暗处那匹饿狼猛地纵身而起,朝他扑了过去。 慕容归此刻已经没有了还手的力气,摔落之时手中的弯刀磕掉了,根本无暇捡起,眼看着沉重的阴影迎面扑来,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却忽然感到一蓬热乎乎的液体兜头洒来,锋利的狼爪几乎已经触到了他的脸,却在那一瞬间哀嚎了一声猛地转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饿狼扑出来的时候朝容无声无息的仗剑跃下,剑芒如星光般闪过,一剑斩在了饿狼后颈,在它吃痛转过来准备报复时,她已经飞身而起迎向了另外两匹。 一时间三匹野狼都吼叫着朝她扑去,慕容归大梦初醒,爬起来迅速摸到了佩刀,在光如镜面般的冰上匍匐前行,一直到抓住了岸边凸出的石块,这才得以爬上来。 朝容手中软剑如匹练般轻盈灵活,虽然顾若云的《归云剑法》威力无穷,可惜她此刻内力几近衰竭,所以施展不出多少威力,只能凭巧劲奋力周旋,半守半攻。 慕容归加入后顿时战局扭转,最后两匹野狼后退了几步,扭过身落荒而逃。 天地间骤然安静了下来,朝容低着头缓缓把剑插回鞘中,低声问道:“我们会不会惊动了守卫?” 慕容归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反手将佩刀归入鞘中,转过身望着朗月长空,长吸了口气道:“在这里等我。”然后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石桥跑去。 他的声音有些怪异,像是带着几分哽咽,却又透出一股子压抑的愤恨。 朝容心头万分苦涩,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望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感到奇寒无比,全身都在微微打着哆嗦。她跑过去捡起慕容归脱下的一大堆衣服,把自己裹起来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想着如何应对。 尽管此刻她无比害怕和担忧,但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莫名信任,竟让她抱着一丝希望,觉得他不会伤害她的,哪怕她不是朝华。可是她也知道,她的确伤了他的心,因为她终究还是骗了他。 等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她想站起来去查看,但浑身却已经僵硬了,而她的思绪也仿佛冻住了一般,变得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愿去想,就这么静静的发会儿呆吧! 她失去了意识,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是许久。 后来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终于被呛醒了。意识渐渐复苏的时候,她竟然感觉到了暖意。这一定是做梦吧?冰天雪地间,怎么会有温暖呢? 然后她感觉到一只手在抚摸她,那令人沉醉的暖意便是从那只手上传来的,那样熨帖而舒适,一定是梦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逃出生天 朝容原本不想醒来的,可那刺鼻的血腥味似乎已经到了鼻端,实在忍不住这才醒转过来。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她仰躺在石柱后的衣物间,慕容归正蹲在一边,往她的手上涂抹热乎乎的东西。见她醒来了,这才放下心来,道:“胆子真大,在这里都敢睡觉?要不是我回来的早,你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朝容心有余悸,愣愣的望着他,眼神一转看到了一边的狼尸,这才恍然大悟,那黏糊糊热腾腾的液体是狼血。 她浑身渐渐回暖,活动了一下筋骨挣扎着站起身来。 慕容归低下头去,把沾着狼血的手在地上的衣服里擦着。 “东西我都拿到了,”他说,“咱们当务之急是安全下山,所以要保存体力。” 朝容腹中饥渴,此刻虽然醒来了,但却觉得极其极其疲倦和虚弱,哪里还有力气走下山? 慕容归站起身,走到一边将扑在地上的一具狼尸稍微翻起一点,将手探进肚腹中摸索了一下,竟然取出两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 “此处没法生火,这是唯一可以热热干粮的办法。”他将其中一包递给朝容,嘱咐道:“不许吐,再难吃都要咽下去,否则就没有力气下山。” 朝容抿了抿唇,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接了过来,拨开层层包裹的油纸,低下头去啃那硬梆梆却带着几分温热的饼子。 正如慕容归所言,虽然此刻她已经饿极了,但每一口吞下去都忍不住想要吐出来。她只能尽力忍着,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吃下去才有力气,才能下山,已经找到药了,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他此刻又恢复了之前臃肿疲惫的样子,好像那意气风发在冷月下射出穿云之箭的另有其人。 “你的伤……不要紧吧?”她有些关切的问道。 他没有回答,像是没有听到,又像是不愿搭理。 自从她跃下石梁,斩出那一剑开始,他对她的态度就很明显的转变了。像是忽然间变成了陌生人。可是,如果没有朝华,他们不就是陌生人吗?但她却依旧感到几分难过和委屈。 “可以的话,我们现在救走。”他仰头望着冰湖上浮起的薄薄雾霭,淡淡道。 “可以。”朝容裹紧衣服,做好了时刻应战的准备。吃了些东西之后,体力又在慢慢恢复了。 他弯下腰从靴筒里摸出寸许长的一支小竹管,走过去拔下一支箭,将那小竹管绑在了箭杆上,然后在朝容满面惊愕中搭弓上弦,朝着湖面射了过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在寂静的湖面上骤然响起,群山似乎都被唤醒了一般。 “走!”他撂下手中的弓箭,忽然拽住朝容的手腕,矮身钻进了石林中,一路向北而去。 不到半刻钟,遥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一阵紧似一阵。 慕容归并没有带着她原路返回,而是抄小路往正面大路跑去。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厚厚的冰雪,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座高大的山壁前。 隔着山壁,隐约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慕容归脚下一个踉跄,忽然扑倒在雪地里,朝容停下脚步去扶他,却见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竟似再也站不起来了。 “王爷?”朝容心头大惊,额头上冷汗涔涔。 慕容归握着她手臂的手不停地哆嗦着,颤声道:“山壁后……是通往山下的大道……此刻大批守卫出动……势必防守松懈……你去夺两匹马,抢两套衣服……我知道你可以的……” “好,你等我。”她咬了咬牙,转身往山壁那边跑去。 慕容归闭着眼睛歇了口气,翻了个身一点点挪到了山壁前,然后扒着石壁站起身来,一步一喘的蹒跚向前。 原本半刻钟就能转出去,但他却足足走了两刻钟的功夫,终于看到了前方的豁口。 他贴着石壁站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他精神一振,看到一个黑影急匆匆的奔了过来。 朝容原本还在犯难怎么把他弄出来,此刻却见他已经自己走到了豁口,心头顿时大喜,将怀里的斗篷抖开给他披上,又将一顶冷冰冰的的铁头盔给他戴上,压低声音道:“你这样子可以骑马吗?” 慕容归声气虚弱的笑了笑,道:“我们达奚人就算死了也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 “但愿你不是吹牛。”朝容整了整自己的斗篷,又将头盔系紧,扶着他往外走去。 两匹马静静的拴在出口,朝容将他扶上了马背,再三确认他不会掉下来后自己才上了马。 “你跟着我走,若有人拦路什么都不要说。”他此刻精神振奋,竟似已看不出是伤病之躯。 朝容点头道:“好。” 他们策马朝大道奔去,沿路不停,径直往山下冲去。 路上时有查岗的哨兵,朝容不敢说话,只听他用达奚语从容不迫的报着暗号。纵然有雪光和月光,但这夜色也足以掩护着他们脱离危险。 以往的时候她常常盼着天快亮,但是这次她却希望夜长一点,再长一点…… 到了半山腰时,天已经快亮了,前方路途也越来越平坦宽阔,跟他们上山的路比起来,这简直都是康庄大道。 但是越往前路上守卫和关卡也越多,朝容心急如焚,生怕前面的慕容归忽然撑不住暴露了身份。 如今他是潜逃在外的要犯,一旦落入慕容翰手中那就在劫难逃了。朝容想提醒他,但是身边时不时有黑袍铁盔的守卫经过,她不敢停下来,只能咬牙跟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前奔…… 如果朝容早就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了退路,或许就不会这么心焦如焚。可惜她不知道,所以只能忧心忡忡的跟着。他们就这样马不停蹄一路往前奔,她紧紧相随,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他忽然坠马。 也许是吊着一口气,也许是他心中的怨愤,所以这一路始终没有回头。 这个时候朝容边有点感激之前忍着恶心吃下的干粮,如果不是那些食物,她纵使有再大的毅力,只怕也没法坚持下来了。 一路上有十余骑下山的黑衣守卫,也不知道是下山报讯还是追踪疑犯,都是行色匆匆快马加鞭,他们越过之后也无人起疑,可能任谁也想不到,擅闯禁地之人竟然会堂而皇之的藏身在他们之中。 上山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坎坷,但是下山的康庄大道一路顺遂不说,竟然只用了不到半日。只不过此处不是来时的雪峰山东麓,而是在南面的山谷。 他们在山脚下遇到接应之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他们潜往了山谷深处。 彼时夜色茫茫,朝容已经两眼昏花、精疲力竭。只记得他们好像被人带到了一间守林人的小屋里,她的双脚刚一沾地便失去了知觉。 这一放松,全身四肢百骸便都瘫了下来。此后再发生的事,她都已经没有了半点印象。 梦中一直在跋涉,经历了万水千山,但前路依然漫漫。像是隔着云山雾海一般,既遥远又恍惚,心里依旧伴着痛苦、彷徨和迷惘。 几日后,她在山谷中的小屋里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哈,真是福大命大,”星纹将药碗放下,伸了个懒腰道:“不枉我照顾了你这么多日。” “这么多日……”朝容清了清嗓子,抬手揉着昏昏的脑袋,皱着眉道:“已经过去很久了吗?” “六天了,”星纹道:“你一直都睡的跟死人一样,连药都灌不下去,现在好了,自己喝吧!” 朝容一点点活动着僵硬麻木的四肢,正准备起来的时候的听到星纹道:“我天天给你按摩,不然你可能都瘫痪了。快起来吧,不用再试了。” 朝容试了一下,竟然真的坐了起来,不由得微笑道:“太谢谢你了,我原本以为躺那么久,肯定半天都起不来呢!”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吐着舌头道:“苦死了,快给我点水……” 星纹递过水杯,朝容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大口。 她的知觉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慢慢感觉到脸上灼烈的痛楚。 “别动,”星纹将她抬起的手拽了下来,义正词严道:“再坚持一下,等那老神医练好了解药你就可以解脱了。” 朝容蓦然想起来,忙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他……”星纹犹豫了一下,道:“他也没什么要紧的,等你好了就可以见到了。” 朝容有些无力的躺了回去,之前的种种历历在目,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慕容归,也不好跟星纹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你见过他了吗?”她试探着问道。 星纹摇头道:“没有呢,我一直在照顾你。他也没有要见我的意思……” “哎,这么冷的你怎么还一头汗?”星纹说着弯下腰来,那帕子轻轻拭着朝容额角细细的汗珠。 她这会儿才知道害怕了,哪能不紧张?只能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心里揣摩着慕容归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柳暗花明 朝容醒来后才过了半天,星纹便兴冲冲的跑进来跟她说神医已经把解药研制好了。 那凉凉的药膏轻柔的擦在面上时,令人难耐的灼痛终于慢慢消解了。但由于三天都不能见光,所以面上涂了药后便用白纱一层层裹住了,最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巴。 她在暗室里躺了三天,越是想镇静下来就越焦躁。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人生苦短,不能再被伤病消耗时间。 可是虽然焦躁不安,但她却也习惯了忍耐和等待,所以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夫过来重新换药,这次不用再缠的那么严实,只是如果出门的话需要用丝帕遮面,避免受风。 直到回城,她始终没有见到慕容归。就连星纹自己也没见到,说是他应该一早就走了。 不知为何,朝容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可能连她也觉得无法面对慕容归吧,这样也好,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应该怎样面对她吧? 朝容回来半个月后,脸上那藤蔓般生长的暗红伤疤终于一点点的淡褪了。除了白天被光照会有些许刺痛外,基本没有什么不适了。 这天晚上朝容刚洗漱罢,正揽镜自照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母亲、母亲……”贺廷清脆的声音从院子传了进来。 星纹掀开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小声道:“贺钧书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一件匆匆给她穿上,整了整头发道:“快点吧!你这回来半个月了还没见过他,上次借钱的事可得提一下。” 朝容闻言失笑,道:“你比我记得都清楚。” 星纹当先一步掀开了帘子,朝容微微欠身走了出去,看到一连风尘仆仆的贺钧书正坐在那里跟贺廷说话,一个侍女已经奉上了茶果。 “母亲!”一看到她出来,贺廷立刻站起来跑过来牵着她的手,拉她过去坐下。 贺钧书一抬头看到她时,明显的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星纹在一边掩口嗤笑,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使了个颜色。 朝容想起她上回的玩笑话,面上顿时涌起一阵红晕,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贺钧书虽然不知道他们主仆眉来眼去在搞什么名堂,但却也猜得出应该跟自己刚才的失态有关,忙定下神来道:“看到夫人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对了,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些打扰了?” “多谢挂念,”朝容微微一笑道:“不算打扰,我不是还没休息吗?你这趟外出可顺利?如今外面形势如何?” 贺钧书摆了摆手示意旁边侍候的人下去,星纹犹豫了一下,也乖乖退了出去。 “不知何故,听说王城那边对雍王起疑了,最近城里形势不太好,很多慕名而来的客商都按兵不动,搞了多半年的坊市形同虚设。” 朝容心里暗暗一惊,隐约明白了过来。 那日他们在雪峰山之巅,慕容归随身携带的弓箭全都是刻有雍王徽记的,当时她以为是雍王财大气粗,所以府上的兵器应该也最好,所以没做他想。 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想法太天真了,从一开始,慕容归就已经计划好了,他的以身犯险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如果她没猜错,那么当时他们之所以能够脱身那么顺利,应该是守卫中有内应,刻意误导了追兵,只需要用他们遗留下的东西故布疑阵就行了。 “这也挺好啊,”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道:“虽然可能会耽搁一段时间的生意,但是看他们狗咬狗,倒也很开心。” 贺钧书原本还有些惆怅,可是这会儿一看到她面上温煦如暖阳的笑容,心里的郁结顿时就消散了,不觉笑道:“也是啊!” 朝容问道:“雍王也不是善茬,王城如果对他有疑虑,想必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吧?如果……如果这两方发生冲突,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呢?” 贺钧书沉吟了一下,苦笑道:“陪都到底不比王城根基稳固,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强行征收赋税,扩充兵力……”他随即又摇头道:“但是不会有这一天的。” 朝容又问道:“这是为何?” 贺钧书道:“你当王城那边留着韩王是摆设吗?不过是互相牵制而已。雍王就算坐大,实力顶多也就和韩王府平齐。” 朝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竟然忘了这一茬。”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说了小半个时辰,旁边的贺廷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贺钧书这才惊觉时辰已经不早,忙道:“实在抱歉,竟然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夫人还是早点安歇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弯腰将睡着的贺廷抱了起来。 朝容拿过一领狐裘,过来给贺廷裹上,道:“现在天冷了,可别着凉。” “对了,说了半天竟然忘了来意。是这样的,我此番办货也给你捎带了一些,虽说开张之日遥遥无期,但是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瞧瞧。” 朝容大喜,忙再三谢过,将他送出了门廊。 外面偏房等候的下人一听到动静,忙打着灯笼过来迎了。 贺钧书一走,星纹就笑嘻嘻的进来了,“我就说嘛,英雄难过美人关,别看这贺钧书平日里规规矩矩一副君子样,可是刚才看到你不照样眼睛发直?以前可没见他那么看过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两眼有什么奇怪呢?怎么到你眼里就全都变味了?”朝容一边掀开帘子往里走,一边打断了她的话。 “真没见过你这么迟钝的人,”星纹叹了口气,悻悻道:“你现在最好把握住机会,反正毒已经解了,恢复个把月就和常人一样了。对我们来说,时局越乱越有利,关键要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朝容走到镜子前坐下,抬手拆开发髻,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轻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想让我趁机与贺拔结盟……” “不是结盟,”星纹走过来,把手撑在梳妆台上,苦口婆心道:“我是让你趁机降服贺钧书,现在贺庆余已经死了,他是望海堂的一把手,看得出来也算是众望所归。如果你能把他收归己用,那么无论你想做什么,贺氏的财力物力可都能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他诚心待我,我怎么忍心算计于他?”朝容放下梳子道。 星纹蹲下身来,轻抚着她的臂膀,道:“你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如果他真的是个君子,对你没有图谋,那你也不会成功。如果你成功了,说明他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小人,那你还有何愧疚?无所谓算计不算计,不外乎就是各取所需。” 她见朝容依旧不为所动,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有些不耐烦道:“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你忘了之前的教训吗?那个殷玉尘,你诚心相待,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跑去行刺大汗,亲手毁了你多年心血,害得你差点丢了半条命,怎么还不长记性?” 朝容胸口忽然一窒,像是有一根又细又长的冰锥猛地扎进了心头,让她痛的□□发白,冷汗直冒。 “那不一样……”她坐直了身体,指甲掐着掌心,拼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我一辈子还能遇到两个掏心掏肺的殷玉尘不成?他是他,贺钧书是贺钧书。贺家与我有恩,我不会做违背道义的事。我可能会利用贺家壮大自己的实力,但我不会窃取他们的成果。我们走到今天,算是举步维艰,将心比心,又怎能做恩将仇报的事?” “可是照你说的,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星纹有些好笑道。 “我此生就做一件事,”朝容霍然起身,转过来正对着她道:“我等得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等得起。我坚信上天不负有心人。” “你……”星纹无话可说,只得作罢,道:“那你早点休息吧!” 贺钧书说到做到,虽然此番因为变故没能渡江南下办货,但却想方设法把当日朝容列在清单上的货物备了七八成。 朝容本就不是个安逸的性子,回来歇了几天后便前往城中坊市开始打理那几间店铺,并且在城北的奴市采买了一些人手。贺钧书也让管家把府上几个能干的家丁派去帮她,不到半月就把一切打理好了。 但由于她之前在王城时声名远播,算是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如今城中客商近半都曾与她有过往来,还有一些是慕名而来,少不得要时时叨扰讨教,甚至连雍王派来负责规划治理的官员有时候也会请她过去商议一些事情,所以即使她把自己的店铺都整理好了,依然没有多少闲暇时间。 朝容也曾暗中打探过何时开市,但是众口纷纭,竟无一人可信。 转眼间便到了除夕,由于贺庆余丧期未满,所以府中并未张灯结彩大肆欢庆。 朝容已经记不起去年的除夕怎么过的,但是今年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昔日意气风发时。 她素来很少去正厅和大家一起用饭,但是除夕夜不必往日,自然不能缺席,何况这些日子贺庆余借着送年货可没少给她送胭脂水粉首饰头面和各种上好衣料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岁岁年年 既然朝容来了,那于情于理自然是坐贺钧书旁边的主位,席间虽然气氛还不错,但她却已经感觉到了下首秋娘那明显不悦的眼神。 敬酒之时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大致意思就是说她既然要做贺家主母,那就该安分守己管理好内宅事务,不要老是抛头露面,容易给人笑话等等。 朝容但笑不语,从容饮下了她敬的酒,放下杯子柔声道:“借你吉言,我也希望能早日归家,不再四处奔波。” 另一边的音书不禁莞尔,面颊微红似有醉意,扬声道:“嫂嫂切莫听她胡言乱语,她巴不得你成天在外面忙活,这样就顾不上家里,那里里外外还不得由她掌管着吗?” “小姐这话说的……”秋娘满脸尴尬,忙转向贺钧书道:“少主应该知道,秋娘对贺家绝无二心。” “哈哈,我开个玩笑,瞧把你紧张得。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音书笑嘻嘻道。 贺钧书瞥了她一眼道:“老大不小了,还整日疯言疯语没个正经,以后嫁出去了,怕是人家得笑话我们贺家女儿没有教养。” 音书撅着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道:“兄长,你就不应该回来,咱们贺拔部从来没有年节一说,往年你不都是跟工匠们一起喝酒吗?怎么今年偏生回来凑热闹,害的人吃个饭都能尽兴。” “你……这孩子,唉!”贺钧书很是无奈,转向朝容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夫人有空可得教教她,说话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给外人看了笑话。” 朝容微笑着道:“你也知道她是孩子,怎么还跟她计较?好了,你们兄妹也别再互相怄气了,吃菜、快吃菜……” 吃完饭后大家坐在花厅里喝了会儿茶,贺廷非要拖着朝容陪他去守岁,朝容拗不过,便跟着他去了贺钧书的书房。书房最里面是极其宽敞的卧室,此时早已布置的焕然一新。 朝容一个人的话自然觉得尴尬,所以特意拉了音书一起。 三人除了鞋子坐在暖烘烘的火炕上,炕桌上摆了好些精致的果品点心,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这话,倒也难得的惬意。 音书少不得缠着朝容问这问那,朝容便也跟她打听望海郡那边的风土人情等。 贺钧书一个人坐在火炕对面的窗下,那里放着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上堆积着好大一摞账簿图册等。这一年的收成可全都在那里了,少不得要忙活半天。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贺廷早已靠在朝容怀里睡着了,但两人却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 “嫂子,你说这守岁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吧,我从小就和父母家人……”她顿了一下,心底涌起几分怅然,忙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们那边的人,一直都有这个讲究。应该就是对过去一年的怀念,和美好未来的展望吧!” “有一首诗叫《守岁》,挺有意思的。”音书道:“相邀守岁阿戎家,蜡炬传红向碧纱。三十六旬都浪过,偏从此夜惜年华。” 朝容不觉笑了,道:“看来古人也和你一样琢磨过为什么要守岁。” “好像还有一重意思,”她忽然又想了起来以往听父母说过的典故,道:“年长者守岁为辞旧岁。少年者守岁是为延长父母寿命,也算是尽孝吧!” 音书叹了口气,百无聊赖道:“那我父母均已过时,我似乎没有理由再守了。” 朝容回头望了眼墙角的更漏,道:“时候也不早了,再等半刻钟,反正也不在乎这么点时间,不是吗?” 音书打了个呵欠,道:“也是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下炕,朝容忙将睡熟的贺廷放好,给他盖上被子,也跟着起身去穿鞋。 “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人放烟花爆竹,去年说是国丧,所以怪冷清的。”她到底是少女心性,之前还在感慨父母双亡,这会儿便已经浑然忘记了慕容翟遇刺前几天就是他父亲遇害的时间。 “大丧不应该是三年吗?”朝容穿上鞋子问道。 “那是你们云桑规矩多礼仪繁,他们这边可没有那些讲究。娶妻的照样娶妻,宴饮的照样宴饮,说到开化程度,连我们贺拔都不如。”音书不屑道。 她们一起来,那边的贺钧书也合上了账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提议送她们回去。 音书搂着朝容的手臂,眨着眼睛笑道:“兄长今晚不去陪秋娘吗?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哦,你要是不去,她到时候可又把怨气撒在嫂子身上了。” 朝容满面尴尬,推了推她道:“胡说什么呢?” 贺钧书也有些难为情,微红着脸道:“你个小姑娘家,管那么多干什么?” 音书笑嘻嘻的不说话,朝容忙拉了她往外走,道:“她定然是喝多了,现在犯迷糊呢!” 除夕之后,时间便迅捷如飞。三月中旬,朝容总算等来了王城传来的开市消息。 正如贺钧书所料,慕容翰对雍王确实起疑,并且启用韩王慕容承德来牵制。原本由雍王一手掌管的坊市,如今交由二王协同管理,互相监督,就连专门掌管税赋的官员也是王城派来的。 这些居上位者之间的利益纷争与商户并无多少关系,反正开市了,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开始庆贺。 朝容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开市可以说是轻车熟路,而且陪都市面上的需求她也都心里有底,虽然只有几间铺子,但却宾客盈门,几乎招揽了半城的女眷。 生意一忙,人手自然就不够用了,虽然也招了好些个,但是无论怎么培训,总是觉得没有之前在盛宁城时那么趁手。随着陪都的发展越来越好,与盛宁那边的联络也越来越紧密,初夏的时候,朝容从一名盐商手中买回了平宁郡主云缥缃,当年在盛宁的时候,她和其他几位郡主一起住在隔壁的院子,心灵手巧,长袖善舞。 云缥缃来了之后,朝容的负担便减轻了不少,等她慢慢适应后,店中的一切事宜就都交给她处置,自己一心管账目和进出货以及招人手、继续扩张店面等事情。 贺钧书在他的书房里特意给朝容辟出一间,条案桌椅和橱柜长榻等一应铺陈收拾齐整,这样一来,晚上忙到深夜的时候隔着珠帘总有一个人作陪,静也觉得颇为暖心。 仲秋之时,西辽盐铁商人正式入驻陪都盛平。 这一□□容为了争取到一个铺面忙到很晚才回来,星纹早就累的不行,把她送到书房门口就先回去睡了。而朝容要写一个帖子明天递交专管榷场的衙门,所以暂时还不能休息,便径自推开了书房门,此刻夜深人静,书房里一片漆黑,她正准备借着门外的天光摸出火折子点亮灯烛时,忽见一个黑影倏地闪了进来。 朝容心下大惊,下意识的往外退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抓住,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大小姐,是我。” 朝容惊魂甫定,身子已被那人扯了进去。 她心中悲喜交加,颤抖着手关上门,将他拉到了里面屏风后,缓了半天才平复了心头的激动,声音却依旧抖索着,“孙大哥……孙定,你、你是怎么来的?” 孙定双手捧着她的肩,压抑着激动和欣喜,将他此次负责押镖以及无意间探听到她的消息简略说了一遍。 “北燕新君登基后,两国边境戒严,互市通商基本废除了,反正咱们大辽不缺这点钱。可是因为这样,属下便无法前来探望大小姐……对了,慕容翰那个混蛋逼您下嫁给贺拔部的商贾,这等奇耻大辱……” “孙大哥,不说这些了。”朝容涩声打断了他的话,“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况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都是情势所迫,我也没有办法。跟我说说家里吧?” 她摸索着拉过一把圈椅,推着他坐下,满怀激喜的问道:“父亲身体可好?家里生意这几年怎么样?两位兄长还有嫂嫂和孩子们可都很?对了,你有去过上京吗?舅舅如今怎么样?还有表兄……” “大小姐,您一口气问这么多,属下到底该回答哪一个?”孙定不由得笑着道。 朝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苦笑道:“你就体谅一下吧,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满肚子都是问题,恨不得拉着你絮叨一晚上。” 虽说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但是当她亲耳听到孙定说家中老小一切安好以及上京局势还算稳定时,她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慢慢放了下了。 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过去了,孙定不便久留,起身准备告辞,朝容心下难舍,总觉得想问的话还没有问完,不由得扯着他衣袖跟到了门口。 孙定一手抚着门枢,回过头望着黑暗中朝容的身影,眼眶微微一湿,叹息道:“如果当年属下能拦住您,或者……或者过盘龙山时被山贼挡住道,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投桃报李 孙定声音一顿,身形忽然越过朝容掠进了黑暗中,只听得噼里啪啦桌椅倒地之声和珠帘荡开的清脆撞击声,他应该已经到了里间。 “什么人?”一声低喝夹杂着压抑的痛哼传了出来。 朝容大惊失色,匆忙摸出火折子晃亮,一边往里跑一边急切道:“等一下,不要动手……” 就在这时,后堂外面耳房里守夜的下人听到了动静,急急过来敲门,大声查问发生了什么事。 朝容跑过去隔着廊子扬声道:“没事,我摸黑撞到了东西,你们去睡吧!” 她点亮了一根蜡烛,手执烛台一边护着微弱的烛焰匆匆转到了里间。 “大小姐,我们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这个人不能留。”孙定面沉如水,一只手扼着贺钧书的脖子,另一只手反拧着他的双臂,冷冷道。 贺钧书应该刚从榻上起来,身上仅着一袭轻袍,面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惊慌和恐惧,求助似的望向了她。 “你既然在,为什么不吭声?”朝容心里又急又气,将烛台放在一边,跺了跺脚道。 “他是存心偷听,当然不会出声。要不是刚才闹出响动被我察觉,咱们的命可就都落在别人手中了。”孙定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 “你……你先放开他,这样会出人命的。”朝容心里百般为难,既然贺钧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她的身份就已经泄露了,无论如何留他不得,否则过了今夜,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 可是他又对她有恩,而且她有愧于贺庆余,说什么都不可以杀了贺氏的家主…… 孙定横掌一劈,贺钧书变软软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他悠悠转醒的时候,那个面相凶恶的粗鲁男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而他依旧躺在地上,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烛泪堆积凝结成万象,渐渐溢出了烛台。 可是烛芯太长以至垂落下来,被烛泪淹没,没有人把它挑出来,于是那微弱的火焰垂死挣扎般扑腾了一番,终究还是熄灭了。 朝容抱膝坐在烛光里,这下子她又陷身于黑暗中了。 贺钧书只觉得心头满是死寂和苍凉,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那火光甫一消失,他便因为恐惧和紧张浑身打颤、冷汗湿了重衣。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双臂软绵绵的垂在身侧,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刚动了一下,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动……他的卸臂绝活连我也没有办法,必须要找有经验的老江湖才能装上,你乱动的话不仅疼,还可能落下残疾。”她低声道。 贺钧书喘了口气,这才明白过来,一动也不敢动,瞬息之间思绪百转,“公主……夫人,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你一定不会杀我的,一定不会,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就算不是,至少也算朋友吧?” 朝容心底抽痛,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叹息道:“我的确不忍心杀你,可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我纵然怜惜你,可我更心疼我无辜的亲族,我已经输过一次,这回说什么都不可能心慈手软的。”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把脸埋在臂弯里,抽抽噎噎道:“你既然在书房,就应该点一盏灯,或者、或者在我回来的时候出个声让我知道。你知道我每天回来都要记账的,就算再晚我也不可能直接回去睡觉……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躲在里面不出来?贺钧书,我真的真的不想杀你,可你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到得此刻,即便有不清楚的事,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我不能留你活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刚才她和孙定的谈话中已经暴露了西辽烈风堂,而孙定叫她大小姐,光这两条线索就足够他把自己的身份查个底儿朝天。 即便是慕容归,也仅仅知道了她不是朝华,但对她真正的身份却一无所知。 可现在她最致命的秘密就这样落在了一个并无深交的人手中,就像孙定临走时说的,就算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烈风堂陆家想一想。 如果她的身份被燕人获悉,那么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才真正算是灰飞烟灭了吧? 朝华入燕是以人质的身份,如果现在北燕朝廷知道了她是假冒的公主,那么轻则丧身殒命,因为她能活着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身份。 重则连累云桑那边的小朝廷,算是又给开战找了个名头,云桑那边无暇迎战,不外乎又是割地赔款送礼,最后受苦的还是无辜百姓。 而且她真正的身份会引出西辽,一旦北燕要用这个做文章,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当然不会忘了西辽朝廷如今主事的人里有顾若云,若她知道她是程曦的外甥女,怕是更要横生枝节。一想到这些,她连手指都开始泛凉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探听你的秘密。” 贺钧书不知何时挣扎着坐了起来,咬着牙气喘吁吁的挪到了她身边,用额头轻轻触了触朝容的肩膀,像是想要安慰她一般。 朝容抹了把脸上冰凉的泪,抬起头循声望去,看到他模糊的身影近在咫尺,她有些惊愕的望着他道:“你怎么起来的?” 贺钧书苦笑着吸了口气,低声道:“我的胳膊不能动,但我还有腿。” 朝容见他疼的连说话都不利索,心里愈发愧疚难当,眼泪顿时流的更凶了。 “夫人别难过,呃,我该叫你陆姑娘吧?” 朝容没有说话,手指摸索着探到了绕在腰间的软剑。 他一点儿武功都不会,所以她轻而易举就可以杀了他,甚至根本不用出剑。 可是,如果她杀了贺钧书,那贺氏怎么办?贺廷怎么办? “我真的不是有意偷听,是这样的,”他用真挚的语气解释道:“我今儿傍晚有点不舒服,本来在核对这个月的总账,后来头疼的厉害就想去躺一下。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睡着了,你回来推开门时我刚醒,原本是想应个声起来点灯,但我听到有别人的声音……” 他歇了口气,继续道:“你从来不曾把别人带到书房来,我想着大约是要紧的事,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得闭上眼睛装睡。我从来没想过刻意打探你的秘密,从来没有……” “是不是有意已经不重要了,”她缓缓转过头去,眼神冷幽幽的望着他,声音有些凄伤,“我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她的声音里有杀气隐现,贺钧书满脸震惊,深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的问道:“你真的……真的想杀我?” 朝容喉中堵塞,忍着泪水缓缓抬起手,摸索着轻抚他的肩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无波,“你现在也知道了,我本来就是江湖中人,我想杀一个人轻而易举,你根本逃不掉的……何况,就算我不杀你,别人也会的。” 孙定虽然走了,但是却留下话来,如果两天之内她不能彻底收服贺钧书,那他一定会过来取他性命。他临走时卸下贺钧书双臂,不过是给他一个警告。 “我不会说的,”他挣扎着转过来,道:“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朝容默默的起身,走过去重新点了一支蜡烛,放到屏风前的案几上,转过头静静的望着贺钧书。 他面色酡红,唇色发暗,竟像是真的病了。 她走过来俯身查看,以手背轻触它的额头,只觉得一阵灼人的热意,愕然道:“你真的病了吗?” “就算我没病,也被你们吓出病了。”他苦笑着道。 朝容很是抱歉,从袖中摸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微微皱着眉道:“对不起。” 咫尺之间,她肩背上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梢软软的拂过他颈侧的肌肤,就那么一瞬间,却让他心头一悸,心跳蓦地加快了几分。 胸中泛起一股奇妙的情愫,刹那间溢满了腔子,思绪如的波涛,就这么呼啸而过。 “我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对你如此念念不忘……”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朝容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心头蓦地疼了一下,蹲下来有些急切的问道:“什么?” 贺钧书这才惊觉方才失言,神色有些惊慌,摇头道:“没什么。” “我都听到了,你说的是谁?”她咬着唇追问道。 “难道不止一个人吗?”他侧过脸凝望着她,反问道。 朝容怔了一下,哑口无言。 “我跟你说一个我的秘密,作为交换,你不要杀我好不好?”他用商量的口吻道。 朝容席地而坐,点了点头道:“你先说说看。” “我们贺氏一族效命与梁王殿下。”他沉声道。 朝容微微一震,反复思索了一下,苦笑着道:“虽然有些意外,但在情理之中,而且方才……方才你说漏了嘴,我大致也可以猜到几分。” 慕容归在情势最为严峻的时刻也能自由出入贺府而不为人所察,据她所知,星纹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转念又想了一下,有些无奈的问道:“这么说来,你这几年来如此善待我,其实是受人所托?” 贺钧书摇了摇头,道:“并不全是。” 朝容没有再追问,而是叹道:“王爷所谋甚大,我这才算见识到了。” 她之前对他的担心原来都是多余的,按理说贺拔残部应该与达奚部不共戴天,可他竟然能暗中得到他们的支持,实在是厉害。 贺钧书想了想,道:“既然这个分量不够,那我只能说出最重要的秘密了。” 朝容见他神色凝重,便更加好奇,用秘密来交换秘密,虽说有些滑稽,但目前来看却是唯一的缓兵之计。 她也就是嘴上说说,真让她杀贺钧书,她是绝对下不了手的,否则刚才也不会千方百计赶走孙定。 “你有没有留意过,府中的下人一般怎么称呼我?”他低声问道。 朝容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少主啊,怎么了?” “叔叔在世的时候,这么称呼没问题。但是后来一直都没有改口,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 好像的确是这样,朝容顿时觉得有些困惑,脑中灵光一闪,不知道为何想到了少年时期跟着兄长们去茶楼酒肆听说书先生们讲故事,除了才子佳人,更多的则是江湖风波恩怨情仇,自然少不了那种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的复仇故事。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的身份是假的?”她迟疑着问道。 贺钧书并未否认,默默点了点头,却没有明说,只是继续道:“无论府中还是商队,都隐藏着贺拔铁血死士的身影,方才我是忌惮着你在身边,才刻意没有发出示警,否则你们根本奈何不了我。” 朝容将信将疑,不由得转头望了眼窗外,好像真的有人在监视一般。 贺钧书见她神色紧张,不由得微微笑了,和声安抚她道:“我是主人,又不是囚犯,他们可不敢在墙角蹲着,不然刚才那人也进不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替我着想?”她有些纳闷的问道:“我们之间,并无私交啊?” “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但我的的确确是把你当做我的妻子。我尊重你、欣赏你、佩服你,也……喜欢你。” “你喜欢我什么?”朝容有些讶异的望着他,道:“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只是个一名不文的女骗子,我根本不是朝华公主,你们贺拔不会想跟一个落魄的假公主合作吧?” “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我是第一个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人吗?”他低低笑了一下道。 朝容有些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就连慕容归和殷玉尘都不知道,慕容归也仅仅知道她不是朝华而已。 “那你尽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虽然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但我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他语气诚恳道。 但是朝容却不太相信,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呢?何况是并没有什么交情的人。 她想这应该是他的缓兵之计,他只是想暂时稳住她吧? “你先忍一忍,不要出声,等天亮后我带你出去找个人把你把手臂复位。”她索性将计就计。 “要等到什么时候?”贺钧书不由得皱眉,道:“这样子真的很痛苦。我想府中肯定有人可以帮我复位的,等的太久落下后遗症怎么办?你帮我唤个人进来,我自己安排,一定不会连累到你……” “你给我闭嘴,”朝容脸色不由得一变,咬牙切齿道:“如果你真的是贺拔王室后人,那你现在这样子身边的人怎么会不起疑?书房里就我们两个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跟我有关系。” 她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握着腰间的软剑,道:“你最好乖乖的,不要在我眼皮底下打什么鬼主意。” 贺钧书微仰着头饶有兴趣的瞧着她,忽然嘴角微翘道:“我就喜欢你身上这种匪气。” “什么匪气,你才有匪气呢!”她莫名的烦躁,警告道:“从现在开始,我会寸步不离,你别想跟任何人传递消息。” 贺钧书也不做声,就那么笑笑的望着她,朝容给他瞧的不好意思,舔了舔嘴唇,皱眉道:“你不害怕吗?” 他摇头道:“不怕,你生的这么好看,就算恐吓也不可怕。” 朝容忽然明白过来,抬手摸了摸脸,暗暗想到或许真如星纹所说,男人都经不起美色的诱惑,正是因为她的容貌恢复了,所以他才会这般为她着想,若是之前那种可怖的样子,怕是他早就喊人了吧? 她豁然开朗,意识到原来美貌也可以作为一种武器。但是她还不擅长使用,所以有些手足无措。 但是她却突然又难过起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在乎她是美是丑,待她始终如一,可惜命运捉弄,让他们无法善终。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红了,有些失落的坐到一边的灯影下,倒了杯水默默地喝着。 慕容归待她好是因为朝华的缘故,只有殷玉尘,他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自己,只有他才是她的,可惜现在她却连回忆往昔都不敢。 以后余生漫漫,她都只能一个人走,再也不会有那一袭黑衣和一把快刀静默的守护着她。 贺钧书倒也识相,见她忽然神情黯然沉默不语,便也安静了下来。 两人就对坐了一夜,期间朝容换了好几次蜡烛。天微微亮时星纹便来敲门了,朝容顶着黑眼圈去开门,她倒是神清气爽的样子,挤眉弄眼的笑着往里探头探脑。 “你看什么呢?”朝容身子一晃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一个人吗?”星纹好奇的问道。 便在此时,隔着数重帘幕,里间传来几声咳嗽,星纹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忽然两眼放光,压低声音竖起了大拇指,道:“可以啊,你真把那个病秧子给睡了?” “你胡说什么呢?”朝容拍了她一把,皱眉道:“快去干正事吧,我今天不去铺子里了,你跟缥缃姐交待一下。” “哦~”她拖着尾音笑嘻嘻道,“知道了,你就好好歇着吧,幸好我昨晚没过来查看,不然就太没眼色了,哈哈哈哈……” 朝容总算把星纹打发走了,正好仆人来送洗漱的热水,她忙给拦下来自己接了过来,仆人脸上压抑不住的笑意简直和星纹的一模一样。 朝容也顾不上他们怎么想,接了热水又接饭菜,着实当了一回侍候人的丫鬟,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勉强完成了任务。 最后给贺钧书穿了件外袍系好带子,又觉得两条胳膊那么耷拉着太明显,便给他系了件披风,这么看上去倒是自然了不少。 “你这样子肯定没法坐车,门外人多眼杂,定然会被人瞧出来。”她双手抱臂,沉吟道。 “那咱们徒步如何?”他提议道:“我就说出去散散步,让他们不要跟着。” 朝容点了点头道:“只能这样了。” 两人并肩出了书房,外面太阳刚升起来,刚走到前面院子时,管家便匆匆追上来问他们要去哪里,是否需要被车,朝容悬着一颗心,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暗暗留意着贺钧书的反应。 他倒是神色如常,说是朝容今天不舒服所以不去铺子了,他陪她出来散步消消食。管家虽然疑惑,却也不好再多问,只得远远跟着。 等他们走到大门口时,贺钧书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朝容满怀歉意,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几步路而已,没事。”他和声道。 洒扫的下人们都停下手中活计好奇的观望着,转过头去窃窃私语。 虽然贺钧书明确说来不让人跟,但还是有两个随从打算追上去保护,还没迈出门槛就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过来的关键给喊住了。 “该干啥干啥去,少主既然吩咐了不让跟着你们就别自作主张。”管家喘了口气,忽然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道:“昨儿个晚上夫人在书房没走,听秋娘那边的丫鬟说,少主昨晚没过去,也歇在书房了。你们明白了没有?这会儿可别去打扰。” 那两名随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道:“就是说,这成亲两年多了可算相好了?” “哎呀,我觉得咱们少主可真是赚了。原本谁能想到一个病殃殃脸还毁了的落魄公主,突然间病一好就跟换了个人似得,简直天仙下凡。别说盛平,我看就算是望海郡也没有比夫人更漂亮的女人了吧?” “哎,行了行了,夫人现在可真的是夫人了,你们平时说话小心点。”管家警告道。 “我想起来一件事,刚才他们出门的时候,好像都有点精神不济,看来昨晚可没少折腾。难怪不让咱们跟着,大概是去买什么……嗷!” “臭小子,没大没小,少主房里的事也是你们敢议论的?”管家手里举着个扫把,气哼哼道。 两人忙一边告饶一边溜之大吉了。 朝容和贺钧书回来的时候已经大中午了,仪门外坐着一排聊天晒太阳的仆人,旁边还站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一看到他们回来,大伙儿立刻激动涌过来见礼。 朝容心里有鬼,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着,这些行为异常的下人让她有写紧张,不由得暗暗扣住了贺钧书的腕脉。 她一紧张脸就红了,她的脸一红下人们便愈发兴奋起来。 贺钧书沉下脸呵斥道:“最近大家都无事可干吗?若是家里闲人太多,那就男的进山采石伐木吧,女的跟着去烧饭缝补。” 话音刚落,大家已经一哄而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年华似水 此后几天,朝容都是形影不离的跟着贺钧书,就连他外出办事也不例外。 这在下人们看来,成了夫唱妇随伉俪情深。 朝容无法解释,只能由着他们误会。贺钧书似乎也乐见其成,她要跟着就跟着,从来不会刻意避开。 如此过了三天,星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趁着晚饭的时候悄悄把她拉到偏厅问道:“你白天不去铺子里,晚上不回去睡觉,到底怎么回事?外面那些仆人傻兮兮的在说你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真要情投意合早就投了,用得着等这么久?” “你想说什么?”朝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打了个呵欠道:“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你就不要再问了。” “什么苦衷呀?”星纹道。 朝容压低声音,有些烦躁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不放心,怕他说出去。” 星纹忍俊不禁,掩口笑道:“所以你打算使用美人计吗?” 朝容不耐烦道:“什么呀,我就是……我就是不放心,他说他会保密的,但我没法轻易相信一个人。我原本打算杀了他的,但是……但是杀人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只会惹来麻烦。” “天哪,还好你没乱来,”星纹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道:“你要是真把他杀了,那情况可就糟糕透了。” 朝容故作疑惑,道:“这又是为何?贺氏总不会就他一个能管事的吧?” 星纹犹豫了一下,神秘兮兮道:“那不一样,反正贺钧书只有一个,我奉劝你最好不要乱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朝容再追问的时候,她又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肯说了。朝容想着,她应该知道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情。 “你这样子整天跟着也不是个事,”她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道:“我教你一个方法,一本万利。” “什么方法?”朝容忙问道。 星纹凑过来,在朝容耳畔悄声道:“既然要用美人计,那就实在一点,只要你把他给睡了……” “喂,你个臭丫头说什么呢?没羞没臊的。”朝容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一把推开她,喘了口气定下心来,反口问道:“莫非你把程志刚也给睡了?” 星纹倒也一点都不难为情,歪着头道:“你猜?” 朝容没好气道:“我可没兴趣跟你玩这种游戏,别再给我出馊点子,我已经够烦了。” 几天下来真有点心力交瘁,晚上她要求贺钧书留在书房,他倒也很配合,反正她没有给他留任何与外人私下相处的时间。 这天晚上,朝容像以往一样呆在书房,处理完星纹送来的账册后起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转头看到贺钧书那边的灯还亮着。她便插好门窗,信步走了过去。 贺钧书正伏案疾书,听到脚步声时抬起了头,笑着瞅了她一眼,道:“别等我了,今天我肯定很晚的。贺氏刚承包了城西准备新建的官署,我得好好规划一下。” “哦,那先恭喜了。”朝容撇了撇嘴,转身走到外间一一检视门窗,所有能进出人的地方,她都悄悄布下了简单的机关,只要有人进来过,就一定能发现痕迹。 等做完这一切后她重新转了回来,走到贺钧书的书案前,俯身问道:“就没有人觉得好奇,特意夜探书房找你查问吗?” 贺钧书放下毛笔,揉了揉肩膀,笑着道:“你做了那么多小机关,就算有人来,也早被你察觉了吧?” 朝容被他戳穿了把戏,有些窘迫的红了脸,讷讷道:“你都知道了啊?” 贺钧书但笑不语,默默望着她。 朝容咬唇道:“那你一定设法避开了,是吧?” 贺钧书不由得笑了,道:“你看的这么紧,我就是想避开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信任我呢?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的立场都一样,我不会出卖你的。” 这种话朝容已经听过很多次了,耳朵都快长茧了,也不怪她过于谨慎,而是事关重大,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她蹙眉不语,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说我不信任你吧? 此刻夜已经深了,天也有些凉了,贺钧书忙了半天头脑早就有些晕乎,但是这会儿抬头望了几眼暖黄光晕下的朝容,竟又觉得精神焕发、眼明心亮起来。 “听音书说江湖中流传着一种神秘的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我心里有些好奇,夫人如今的容貌究竟是真是假?”许是一时痴迷,他竟不由得脱口问道。 但是话音刚落便有些懊悔,只觉得这样似乎过于轻佻。 朝容此刻无心其他,只随口道:“江湖中的事,大多都过于夸张,是真是假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知道……哦,你说我啊?”她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抚了抚脸颊,淡笑道:“这几日形影不离,难道你没见过我洗脸?再高明的易容术,也该小心呵护着吧,不然肯定会有些损坏。” 她说着俯身凑过去,笑吟吟道:“你且看仔细了,今夜的我跟昨日可有不同?” 书案上点着两展灯烛,她凑的近了,面颊上雪白的肌肤被烛光映上了几分苍黄的温柔。眼波流转间,令人不由得迷醉。 贺钧书心头微微一紧,有些艰难的挪开了目光,身体下意识的往后一缩,靠在了椅背上,故作镇定道:“像是……并无不同之处。” 朝容粲然一笑,直起了身子,眼神却是一暗,道:“怎么会呢?今夜的容颜要老于昨日。” 话一出口,她自己倒是暗暗一惊,有些诧异的想着,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伤春悲秋了?她之前可是很少感慨时光流逝容颜老去这些的。 复又一想,定然是这几日不能出去,白白浪费了大把时光,这才有此感慨吧? 只是转眼之间,她的神情便由顽皮狡黠转为感慨伤怀,可是那淡淡的清愁似乎还没在眉眼间停驻,转瞬就又消失了,换成了然的笑意。 什么是美人?真正的美人大概就是任何一种姿态都赏心悦目吧,喜怒哀乐,都能看的人心头漾起涟漪。 她笑的时候你便想同她一起笑,她哭的时候你比她还难过,她生气的时候你想提她分担,她悲伤的时候你就觉得山河永寂天地无色。 可他只是默默望着,心头思绪万千,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难以启齿,是因为他真正发觉自己对她有了异样的情愫是她容颜恢复之后。他认为自己就是个好色之徒,说出来了只会平白受人鄙夷吧! 朝容打了个呵欠,道:“好了,我不打扰了,你继续忙吧!” 她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将桌案上的卷宗账册都收好,伏在桌上枕着手臂准备眯一会儿。 可是倦意袭来,这眼睛一闭上就不想睁开了。 睡的正沉时,感觉好像有人在摇她,她不耐烦的拧了拧身子继续睡。原本压的胳膊疼,肩膀也有些僵硬难受,可是这会儿却突然好多了,她觉得有些奇怪,急忙醒了过来。 这一醒来顿时暗叫不好,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才趴着睡了那么大一会儿,口水糊了半边脸,这会儿醒来才感觉凉嗖嗖黏糊糊的,好死不死的是贺钧书正坐在边上拿帕子给她擦脸上的口水。 她屏气凝神的等着他擦完走开了,这才轻轻吁了口气。心里依旧窘的厉害,想着明天大概都没脸见他了,但愿他赶紧忘了这回事。 她想着想着就又睡着了,等到天亮的时候才醒来。 起身后发现室内静悄悄的,贺钧书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她顿时吃了一惊,慌忙跳下床弯腰穿鞋,一边匆匆整理了衣服,便急急往外走去。 还没等她走出去,就听到门外边有吵闹声,像是有人要过来但被拦住了。 听声音好像是秋娘,应该是有事找贺钧书吧!朝容忙打开门走了出去,道:“一大早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夫人,少主的书房平时未得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进。所以少主不在,属下也不敢自作主张放她进去。” 外面院子里拦着秋娘的一个仆人仰头回话道。 “既是如此,那为何她可以天天留在书房?我到底是贺拔人,而且侍候少主快十年了,难道还不如一个外族人?”秋娘倒是已经梳洗齐整,夹枪带棒的喝问。 朝容见她虽然容色殊丽,但难掩疲态,而且身形也比之前胖了几分,可能是生病了吧! 转念一想,原本贺钧书可是经常去她那边院子走到的,但是这些时日大概碍着她,所以哪里也去不了,难怪秋娘会有怨气,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这么一想也的确是自己理亏,无意间坏了人家夫妻情致,她心里过意不去,忙软下来道歉,只让她放宽心,待她忙完手头一桩事,很快就把人还给她。 没想到秋娘却毫不领情,反倒拐弯抹角的骂她不知廉耻,有失妇德,甚至嘲弄云桑宗室女沦落至北燕后的命运,以此来讽刺她也没有多干净。 她这话一说出口,朝容立刻就炸了。 初到盛宁时驿馆那惊魂之夜从脑中闪过,仅仅一墙之隔,同行的两名少女被□□致死,虽然已经年深月久,可想起来时依旧感到心胆俱颤。她不明白同样是女人,怎么会有人来嘲弄这种事? 她立刻冲下台阶,冷着脸怒声道:“刚才的话,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秋娘竟似一点儿都不怕,昂首挺胸道:“莫非我还怕你了不成?你们云桑皇室作威作福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不管以前多尊贵,现在还不都是贱奴?若非少主生性仁厚,你在这个家里哪里说得上话?可你不但不知道感激,还使那些狐媚子手段勾的人半步都走不开……” 她越说越激动,言语也愈发粗俗不堪,还不等她说完,朝容已经按捺不住一巴掌抽了过去。 秋娘原本站在鹅卵石小道的路沿上,眼看着一巴掌迎面打来,她急忙闪身往后躲去,结果脚下一绊,整个人就往后跌去。 朝容那一巴掌堪堪从她面颊擦过,可是她却已经跌倒在一边痛苦的蜷成了一团。 幸好旁边还有两个人,不至于被她赖上。 朝容暗暗吁了口气,但却觉得无比困惑。她进府不是一天两天了,秋娘虽然不怎么待见她,但还不至于蠢成这样,主动过来撕破脸皮。 就在这时,蜷在地上的秋娘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捂着肚子无比痛苦的呻~吟着,这样子不像是装的。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朝容忙走过去,皱眉查问道。这个女人看上去没有那么娇弱,怎么可能摔一跤就疼成这样? “走开、你走,不要过来……”她刚一靠近,秋娘却忽然极其惊恐的尖叫着驱赶,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拼命地挥手驱赶着。 朝容愈发不解,忙回头吩咐道:“快去找大夫来,对了,少主去哪里了?” 其中一人匆匆跑去找大夫了,另一个人躬身回话道:“少主去看小少爷,说是一会儿就回来陪您用早膳。” “来,我们先把她扶进去吧!”朝容咬着唇抓住秋娘疯狂挥动的手臂,吩咐到。 “不,不要,别碰我,啊,你们别碰我……”但是秋娘却拼命挣扎,疯狂的尖叫撕咬,将她狠狠的推开了。 朝容不明所以,暗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病?所以出手点了她的穴道,这才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和那仆人一起将她半拖半抱,准备先弄进屋子里。 正准备上台阶的生活,忽然听到仆人惊叫道:“血……夫人快看,好多血……” 朝容猛地回头,看到一条血痕顺着秋娘倒下的地方拖到了台阶前。 谁也没有想到,秋娘竟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据大夫所讲,她胎像本就不稳,此番出血很有可能导致流产。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后面的院子,星纹刚一起来就匆匆赶了过来,见她面色如土,神情惊惶,忙让人送来热水侍候她洗漱,一边不停地安慰。 “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那我罪孽深重。虽然我不知道她怀有身孕,但的确是我打了她。”她嘴唇哆嗦着,满心愧疚道:“我当时不该那么冲动的,她也不过是个逞口舌之利的弱女子,我……” “要我说她就是活该,既然都三个月了,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不但不谨慎小心,反倒跑来挑衅你,怪得了谁?如果是我我也会出手教训的。” 星纹匆匆给她理了理衣服,道:“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快点过去看看情况吧,说不定贺钧书已经到了。这件事情有些麻烦,我现在也没有主意了。听说他十七岁的时候那个秋娘就在身边侍候了,除了小少爷的娘,他再没有别的女人了,可见他们之间的情分还是不一般。只希望大夫可以保住孩子。” 两人匆匆穿过院门,没有走侧面夹道,而是从后面直接进了前面院子。 过了穿堂后沿着一条廊子径直便到了书房后面,只听到里面传来哭泣声和哀求声,两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是秋娘的声音,凄哀入骨,闻之令人心恻。 两人面面相觑,心想着莫非孩子真的没有保住? 星纹还欲再听几句,却被朝容悄悄拉走了,从旁侧夹道绕到了前面,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仆人,管家正和大夫在说话,看到朝容过来了忙上前招呼。 “怎么样?秋娘现在身子如何?”朝容悬着一颗心问道。 “夫人尽管放宽心吧,秋娘并无大碍,胎象也已经稳住,已经让人去熬药了。”大夫恭恭敬敬道。 “你是说……你是说孩子保住了?”朝容大喜过望,急忙追问道。 星纹也有些困惑,既然孩子没事,那屋里边为何却是凄凄惨惨的景象?实在是太过蹊跷。 管家见她神色不对,忙安慰道:“秋娘今日有些反常,是她冲撞夫人在先,即便您出手教训也并不为过,何况是她自己没站住脚摔倒的。好在并无什么大碍,您就不要再记挂了。少主定会明察秋毫,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与您产生隔阂的,夫人尽管放心吧!” 隔阂?朝容先是微微一愣,这才明白原来管家以为她担心会被贺钧书误会欺负秋娘。 正在说话的时候,贺音书带着一名小丫鬟急匆匆的过来了,得知秋娘并无大碍这才吁了口气,道:“我刚把廷儿送去先生那边,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朝容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冲动了,不该对她对手的,她毕竟只是个弱女子。” “这我就更好奇了,秋娘为什么要激怒你?平日里她虽然心有怨言,也就是嘴上唠叨几句,就算……就算这些日子因为你俩形影不离而生气,也不至于上赶着撒泼吧?她不是这么没有教养的人,何况还是有身子的人。对了,她什么时候怀孕的?”音书望向了管家。 管家摇头道:“那边院子没有人过来报,所以府上没有人知道。” “那里边现在什么情况?”音书问道。 “少主进去了,命令我们不准靠近。”管家如实道。 音书咬了咬唇,转身跑上了台阶,拍着门大声道:“兄长,兄长可否开门?我和嫂嫂过来探望秋娘,你让我们进去好不好?” 默默站在边上的星纹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朝容有些纳闷,转头望着她。 她趁管家过去劝音书,悄悄凑到朝容耳边,小声道:“这回事情闹大了,孩子多半不是贺钧书的。” “什么?”朝容大吃一惊。 星纹忙嘘了一声,小声道:“你能不能稳重一点?这种破事大户人家的后宅里多了去了,有什么稀奇的?” 那边门已经开了,贺钧书寒着脸站在那里,沉声道:“她一切都好,你放心吧,我会安排人送她回望海郡静养。” 朝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眼神恳切道:“秋娘……她真的没有大碍吗?刚才的确是我先动的手,对不起……” 一想到刚才星纹的话,她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虽说人家的事轮不到她管,但是至少她应该确认秋娘这会儿的确安好。 “少主,夫人一直很愧疚,您就让她去看一眼,也好安下心。”管家从旁劝道。 “我也要去。”音书立刻道:“我又要当姑姑了,可得确保胎儿万无一失。” 朝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贺钧书的神情,他在听到胎儿那两个字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咬着唇垂了下头。 “去吧,”他摆了摆手道:“她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弱,你们不要耽搁太久。” “知道了。”音书忙拉了朝容的手,跨过门槛奔了进去。 “少主,这个时候不宜长途奔波,”管家旁边的大夫建议道:“至少得静养一两个月……” “我心里有数,”贺钧书有些不悦的打断道,“送秋娘走,并不是立刻就回望海郡,而是先送她出府,免得以后再和夫人发生冲突。” 管家点头道:“少主所言甚是,但……夫人通情达理,如今已经知晓秋娘的孕事,往后定然不会再与她计较,只要她安分守己,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发疯,终归还是能相安无事吧!” “我自有考量,”贺钧书道:“你就不要再劝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转头往里边看了一眼,吩咐道:“去准备车吧,我亲自送她出府。” “啊?”管家微微一惊,道:“这种小事何劳少主亲自出马?交给下人们去办就行了,您今儿还要去官署递帖子呢!” “我差人去办了,”贺钧书道:“秋娘毕竟是我身边的人,旁人护送我可不放心。” 他说着转身走了进去,隔着重帘听到秋娘断断续续的哀泣声,似乎在求朝容和音书救她。 当他的脚步声响起时,里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咱们府上并无多少规矩,但是尊卑长幼的秩序不能坏。你今日冲撞了夫人,纵使她不计前嫌,未免再生事端,我也不会继续留你在府上。”他阴沉着脸走了过去,一字一句道。 秋娘整个缩在音书怀里,噤若寒蝉的望着他。 “其实……说不上冲撞,”朝容心里愈发过意不去,道:“她顶多是言语上的开罪,但我却出手打了她,差点酿成大祸,如果因此而伤到胎儿,那我万死难辞其咎。” “兄长,”音书也忙上前帮秋娘求情,“既然嫂嫂都不怪罪了,您就高抬贵手好不好?咱们到底是一家人,这样大动干戈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贺钧书摆了摆手,道:“这事你们不要管,我自有主张。”他缓缓走上前来,淡淡的望着秋娘道:“秋娘,你自己决定,是要留下来还是要回去?” 秋娘先是一怔,却是再也不敢看朝容和音书一眼,忙不迭的点头道:“我、我听少主的安排……我都听少主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世事洞明 贺钧书护送秋娘离开的时候,朝容一直暗中尾随。 出城六十里之外的山脚下有人在接应,她远远的伏在山石后眺望着,原本好端端的交接着,却忽然看到从车中下来的秋娘跪下来朝着贺钧书不停的磕头,竟像是在苦苦哀求。 紧接着,原本驾车的车夫被一名随从按在地上,夺过马鞭自狠狠抽着。 秋娘见状,忙扑过来想要维护那人,却被身后的人强行拉开了。 朝容此刻隐约猜到了几分,原本这不关她的事,可她既然撞见了便没法视若无睹。现在想来,今天早上秋娘的异常应该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她原本是想求助于她,但没想到会发生后面那些事吧? “少主开恩,求您饶了他吧,求求您了,孩子我不要也罢,只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好不好?”秋娘的额头已经磕破了,拉扯挣扎间更是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秋娘,你别管我,我当初……决意和你好的时候……脑袋就已经挂在腰带上了……”旁边那车忍痛大叫道。 贺钧书微微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转身去路边抓起一把泥土狠狠塞进了车夫嘴里,让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忽见一道寒光闪过,马鞭还未落下便被削成了两半,众人皆是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影从斜刺里仗剑疾掠而出。 “保护少主!”在场之人都是一惊,一拨人立刻将贺钧书护在身后,另一拨人匆匆出来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发现对方武功深不可测,竟不是三招两招能摆平的,而且从身形好装扮看上去,竟像是个女子。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问话,对方愣是一声不吭。 那女子身形高挑,穿着一袭白色束腰长衫,垂纱笠帽下的脸上竟然还罩着一层面纱,所以根本看不清面容。 “少主,这边交给我们了,要不您先回去吧?”眼见对方不像是善茬,贺钧书前面的一名随从转过身,有些焦急道。 贺钧书却是神色凝重,摇头道:“我自有分寸,告诉他们小心点,没弄清楚是敌是友之前,可不许伤了人。” 随从无奈,只得大声传令。 别人或许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但他已经约莫猜到了几分,因为她腰间的束带有些熟悉,他记得朝容衣袍下的腰带便是那种形制,他曾亲眼看到她睡觉前解下来放在了书案上,他悄悄查看了一下,是一把精钢软剑。 不到片刻的功夫,那些迎战的侍卫就倒下了大半,不过她出手还算客气,只是适可而止,并没有伤筋动骨。 “女侠且先住手,咱们有话好好说,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方才传令的侍卫大声招呼道。 朝容随手挽了个剑花,纵身一跃,翩然落在马车车盖上,粗着嗓门道:“女侠不敢当,在下不过是看不惯有人欺负妇孺而已。” 贺钧书分开前面的侍卫,走出来拱了拱手道:“因为自家的私事,扰了女侠的行程,实在是抱歉。” 朝容一看到他就又难为情起来,微微别过脸道:“不要打岔,你们且说说,一大帮子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和一个下人,这算什么道理?” 贺钧书叹了口气,道:“女侠有所不知,这二人犯错在先,我们不过是依礼惩戒而已。” 朝容再继续追问他们犯了什么错的时候,他却又缄口不提了。 那边的秋娘却忽然跑了过来,当下也顾不上别的,知道这可能是他们遇到的唯一逃生的机会,她往马车前一跪,哀声泣道:“妾身本是主家一名侍妾,主家待妾身不薄。但是……但是妾身却私会他人,导致……” 她咬了咬唇,又羞又惭道:“导致如今珠胎暗结,再难容身。妾身知道身犯大错,百死莫赎,可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果然如此?虽然与她预料的一样,但是在她的印象里贺钧书和秋娘平日里可算伉俪情深,而且贺钧书之前十天有八天都是在她院子里过夜,除了自己这个挂名夫人,秋娘可算是府中半个女主人了,怎么会想不开到和他人相好? 秋娘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皆是无比尴尬,贺钧书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神色难堪不已。 朝容这下子便有些犯难了,的确是秋娘理亏,纵使她技高一筹,可是也不好意思在这里拉偏架吧? 但如果她不出手,那可能这一家三口便也难以活命了吧? 她便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道:“既然是你有错在先,为何方才还做出那般凄惨可怜的模样?以至令我误会,以为这些人在欺负你?” 秋娘转头望了望还被压在地上的车夫,一时无法作答。 朝容便又望向贺钧书,道:“这位公子看上去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常言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夫人已经变心,另结新欢,再强求也没有意义了,何况如今她已有身孕,你们定然无法再重修旧好,何不顺水推舟,索性成全了他们?” “喂,你这个臭女人,简直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不等贺钧书发话,那边已经有人怒不可遏,抬手指着她大声斥责道。 那几句话她说出口也是无比尴尬,可是这个当儿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她也看得出来贺钧书气归气,恨归恨,到底也是下不了狠手惩治秋娘,不然何必这么麻烦? 他是一家之主,真要想让一个人死,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但她也拿不准贺钧书的心思,所以不知道他到底作何打算。 想她自打出道正式插手的第一件事是在蟠龙山下从盗匪手中救流亡的云桑客商,人倒是救下了,她在孙定的协助也出尽了风头,可是那件事后来埋下的隐患足够她悔恨终生,所有的苦果全是朝华代她承受了。 后来她前往鹿北园从北燕押解官兵手中救朝华,结果不仅不能保住朝华,反倒把自己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后来她好像再也没有插手过别人的事,这还是第一桩,可偏偏又是这般让人难为情的事。 说起来还是冲动惹的祸,若是那会儿她能忍住不动手,想必秋娘也不会跌倒,那么她有孕的事也就不会被大夫查出来,至于将来怎么样,也跟她没有关系。 这下子就陷入了僵局,两方正对峙之时,朝容却骤然俯冲而下,护卫们大惊,纷纷涌过去护住了贺钧书。 然而朝容的目标并不是贺钧书,所以当她抓起秋娘跃上马背,扬鞭而去时众人还没回过神来。 已经好多年没有骑过马了,但是当她的双手握住缰绳,双脚夹住马腹时,那种熟悉的感觉突然就回来了。 因为秋娘怀有身孕,所以她也不敢纵马疾驰,才行了两三里就立刻弃马,带着她跃上了隘口的山石。 秋娘是个实打实的弱女子,自幼生长在深宅大院,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才一落地就腿脚发软,一屁股坐了下来,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喘了会儿才爬起来急忙向朝容道谢。 “是我,”朝容这会儿总算不用粗声粗气的说话了,“你今儿一大早就来找我的晦气,到底是为什么?” 秋娘吃了一惊,愕然道:“夫……夫人?” 朝容双手抱臂,道:“很意外吗?这荒郊野岭你真以为会有大侠出没吗?快说吧,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夫人竟有如此本领……”秋娘一想到之前对她多有怠慢,便很是愧悔,又有些惊惧。 “生逢乱世,学一点自保的本领也没什么好吃惊的。”朝容催促道:“别拖延时间了,快说吧,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我们之间本无交情,但我既然无意间怀了你的计划,如果不出手相助,心里也过意不去。” “原来夫人竟有如此高义……”秋娘叹了口气,别过脸幽幽道:“近些日子我看少主和您愈发亲密,而我也实在厌倦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所以故意前来,原本想着惹怒了夫人,您在少主面前说两句,他一生气兴许会放我回老家,盛平到望海郡千里迢迢,期间我有的是机会逃走,毕竟我腹中胎儿一天比一天大,如果再不走,总有一天会行迹败露,到时候……” 她苦笑着摇头道:“可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原本觉得您是你涵养的人,不可能跟我像泼妇骂街一样厮打,结果……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突生意外,您把大夫给请来了,于是我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家丑不可外扬,少主纵使再宽厚,也不可能饶过我的。只是……” 她抬手轻抚着小腹,神情有些悲悯道:“只是这孩子是无辜的,我已经二十六了,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早就做了母亲。我每次看到廷儿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他是我的儿子多好呀?我也想做母亲,可是……现在既然有了机会,那我说什么都不能放弃的。” 朝容犹豫了半天,才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开口问道:“这些年你是少主身边唯一的女人,如果想要孩子,那不是很容易吗?何至于要背叛他,与下人苟合?” 秋娘苍白的面颊立刻涨的通红,转过头迎视着朝容的眼神,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情投意合,而且、而且少主他知道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道:“反正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虽然去我那里过夜,但我们都是分房睡的,他从来都不碰我,自然也不会去管我找别的男人。只是凡事都有个度,现在闹出了孩子,而且府上的人都知道了,他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包容了。” 朝容有些头大,目瞪口呆的望着秋娘,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两年在贺家白住了,竟然什么都不曾察觉。 她再一回想,好像私下相处的时候,贺钧书也不曾对她有过不轨的举动,这么看来,他想必是好男风吧? 如果是这样,那贺廷怎么来的?从他对孩子的态度和用心来看,绝对不是抱养的。 这么看来,也有可能是他对之前的妻室情深义重,曾经沧海难为水,自然无意与其他女人。 真是想不到,他竟然也是个长情之人。 不过自打她来到贺家,好像还没听人说过有关贺廷生母的事,星纹倒是好奇的打听过,只说是当年贺钧书在外游历时结识的有缘人,但后来遇到了云桑和北燕交战,那女子死于战乱中,父子二人侥幸生还,所以他对这个儿子特别珍爱。 “那现在怎么办?”朝容抚着腰间的软剑,徐徐道:“我现在身份,不可能真的对贺家人下狠手,如果他们追上来了,我敌不过,那自然也保不住你。” “难道夫人要弃我不顾吗?那又何必大费周章赶上来救我?”秋娘面色微变,不由得抓紧了她的衣袖,很是惊恐道。 “我追上来,主要是想把事情闹清楚。那会儿音书在场,你什么也不说,只让我们替你求情,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求情?现在事情倒是闹明白了,我就算脸皮再厚,这种求情的话也绝对说不出来。”她眼角扫过秋娘的小腹,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下,道:“只是这个孩子差点丧生在我手中,我实在过意不去才插手这件事的。但是现在孩子已经保住了,我也就放心了。” “可是……可是少主不可能真的放过我的孩子……”秋娘急忙道。 朝容皱眉想了一下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如果你不再是贺家妇,那么以后……” “你是说,让少主将我逐出贺家?”秋娘忙摇头道:“我到底也算是府上的老人了,哪能说驱逐就驱逐?总该有个名目吧?可是谁都知道,我这罪名是万万不能公开的。” 朝容懊恼不已,跺了跺脚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样?我如今不过是个人质,根本不能走的太远,否则会连累到贺家,所以我不可能护送你离开。而且贺家势力广博,以你一人之力,根本逃不了多远。” “那你帮帮我……” “不可能,”朝容立刻甩开她的手,义正辞严道:“我现在不过是寄人篱下,根本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与贺家作对。” 秋娘似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忽然敛衣拜下,道:“方才是秋娘冒昧了,但是现在恳请夫人送我回去,我有一计,兴许能凑效。” 朝容本就吃软不吃硬,方才说话语气冲了点,顿时很不好意思,忙扶起她道:“你且说说看。” 秋娘正色道:“少主宅心仁厚,或许便是他对我太好了,所以才让我不知轻重,以至于铸成大错。论理说就算他杀了我也不为过,可他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不忍心杀我,多半也就是将我囚禁起来。他不可能给我自由,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我知道,他也有点投鼠忌器。” 朝容叹了口气,想着会不会有一天,贺钧书也用她的秘密相要挟? 帮人帮到底,送佛所到西。 朝容只得又将她送了回去,贺钧书那边倒像是料准了她们会回来,所以一直在原地等着,看到她们过来时也不是很意外。只有那个车夫一脸激动,似乎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 秋娘走到近前,伏地拜下,然后转头招呼车夫,让他跪在自己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贺钧书面色微变,望了眼周围的护卫,沉声道:“你们都回避一下。” 众人不解,齐齐望向了朝容所站的方向。 朝容率先后退了十丈,那些护卫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开了。 她也不知道秋娘再跟贺钧书说什么,但看上去好像挺诚恳的样子,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把事情说开。 朝容正无聊的揪着一根草叶子玩的时候,身边响起了脚步声,她猛地一惊,还没来得及拔剑,一个声音已在耳畔响起,“今日得见夫人飒爽英姿,真是三生有幸。” 贺钧书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她旁边,神色有些古怪道。 朝容耸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敢去看他,垂眸望着地面,低声道:“既然你都认出来了,那我也不用再隐瞒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贺钧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忽然传来两声惨叫,她惊跳而起,正欲奔过去查看,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道:“秋娘自己提议的,愿意用舌头来交换性命。这笔生意还是很划算的,你又何必横生枝节?我并无意伤她性命,但她陪侍在我身边多年,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放她离去那是不可能的。” 朝容头皮一阵阵发麻,差点立足不稳。 一名护卫匆匆奔了过来,手中捧着个帕子,帕子上赫然盛着两条血淋淋的舌头。 朝容感到一股恶寒,胃里不由得翻涌起来,她没敢再看第二眼,转身逃也似的飞奔而去,边跑边吐,到后来搜肠刮肚实在吐不出来,才伏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从这天晚上开始,朝容便不在书房过夜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就莫名其妙,先前因为不甚了解日夜防着总觉得不放心,这会儿突然因为一个极小的感触,所有的猜疑便都不翼而飞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旧日河山 新章节 秋娘走了之后,便也没有人再提起她,先前音书和贺廷偶尔还问两句,后来也不知道贺钧书怎么说的,他们便再也没有问过。 府中的下人也都不是好事之徒,自然也没人说三道四,慢慢的那个名字就这样消失了,若非她曾经居住的小院依旧花木成荫,朝容简直要忘记了府中曾经有那样一号人。 人与人之间怎样能快速热络起来?最好的方法就是有共同的秘密。 贺钧书对朝容日渐亲厚,她自然也是有所感触的。先前两人只是偶尔闲话家常,后来慢慢的他开始对她所经营的事有了兴趣,还时不时给一些建议之类。 而朝容也一直对贺家的生意有兴趣,自然瞅着机会便明察暗访,贺钧书倒也不避讳,什么都跟她讲。朝容最佩服的是他的账簿,每一笔都清楚明白一目了然。 直到贺钧书拿出一本私密账簿给她看,她这才发现这里边大有学问,内账和外账做的天衣无缝。 贺氏接手营建陪都这些年势力和财力都壮大了不少,朝廷要征收的赋税自然也不少,但是税务处最直接的计算标准就是按照总账上的收入。 为了应付那些官差的盘查,也为了能多赚点钱,商贾们大都设法钻营避税,贺氏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些对朝容来说有些陌生,因为之前在盛宁时她名下的店铺虽然获利不少,但因为背后有靠山,而且她也是四坊创始人之一,也可能是女红首饰之类在朝廷眼中就是小本买卖,根本没有人跟她征税。 当然,她也有私心,所以故意把账目弄得稀里糊涂,一般人看不出明目。 那几年获得的财富一大部分都被她借着采办货物的名头,悄悄送往永嘉,再由凤凰集秘密接手运往游龙堡做军费。 三公主和李淑年应该是知情的,但是事关重大她们也都佯作不知,只不过暗里会留心帮衬,不让其它居心叵测之人留意到。 后来慕容翟遇刺身亡,她获罪入狱,名下所有财产店铺都落入了旁人手中,一切也都就此中止了。 直到现在,她即将东山再起,也没能和游龙堡项氏兄弟取得联络,可能的确是关卡森严吧! 朝容虽然感慨,但还是留了心,并跟着贺钧书学做账。她先前在天宝阁时学的大都是文史方面,但是后来自己经商,也跟着冯继塘学了很多算学之类,因此还是有底子的。 她有耐心也有求学的决心,贺钧书原本就喜欢跟她私下相处,自然不会推辞这个难得的机会,于是自那以后隔三差五晚上都会在书房多呆一两个时辰。 云桑历403年开春,远在盛宁的慕容翰亲率近侍前来陪都巡查。朝容少不得要去觐见,诏令下来的那一天,她便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公主莫非担心慕容翰那厮见色起意,对你不利?”星纹常伴左右,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小心翼翼的问道。 朝容绞着手指,蹙眉道:“当权者的心思,我们哪能揣摩的到?”她略微沉吟,问道:“我都快要过二十四岁的生辰了,说起来也算年老色衰吧?北燕后宫佳丽无数,就算如今我的容颜恢复,想必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吧?” 星纹没忍住笑出了声,觉得不妥,复又敛容正色道:“年老色衰?再过十年说这句话也不晚。北燕王室上梁不正下梁歪,从慕容翟那里起的头,云桑多少宗室女都归了他们帐下?可是也没见他们餍足,不照样上行下效夺□□女吗?你可别忘了,先前你初到盛宁的时候,慕容翟原本就是看了画像想纳你入后宫的,因为你那时候毁容了才躲过一劫。后来慕容翰多半也是见你容貌不堪,才没有起过邪念,这回可就不好说了。” 朝容握着梳子的指节有些发白,嘴唇都快咬出血了。她自己的遭遇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最终化险为夷了。 可是说到夺□□女,她顿时就想起了俞贵妃,想起了那个曾经让她幻想过许久的生母。 一想到俞贵妃,慢慢也就想起了曾经目睹过的云桑公主们,也想到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清嘉。 当时祸水红颜之毒刚解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清嘉,可是转念一想她与慕容肃兄弟的过往,顿时便不敢开口了。 皇室女子的命运尚且如此,何况战乱时期平民女子?只怕更加苦不堪言吧? 即便她刻意想去回避,但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当日朝华受辱的情景,蟠龙山三个字成了她心头永远的痛,那件事比朝华的死还要令她痛苦愤恨。 “你怎么哭了?”星纹忽然见她神情凄楚,眸中泪光点点,忙安慰道:“虽然情况有些糟糕,但我们也不是无计可施。”她抬手轻抚朝容肩膀,道:“为今之计,你不可能再次佯装毁容。别忘了,你现在是有妇之夫,贺家到底算是大族,又效忠于北燕朝廷,他们总该有些忌讳的。你去找贺钧书吧,让他陪你见驾,只要他肯庇护你,想必慕容翰也不会再动什么歪心思的。” 朝容拿手背拭了眼角的泪意,抽了抽鼻子,摇头道:“星纹你不明白的,贺钧书帮不了我,我找他也没用的。如果慕容翰看到他为我出头,恐怕会适得其反。” 她当然不会忘记,慕容翰让她嫁入贺家的初衷。 慕容翰和随行人员被安排到提前修好的行宫里,次日一大早便有人来宣召,朝容也早已梳洗停当了。 她带着星纹正准备与前厅的传令官汇合时,却见贺钧书沿着游廊急急走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神色间有些担忧和焦虑,“可汗好端端的为何传你见驾?当年赐婚之时,诏令上说的清楚,你已经脱了奴籍,此后与我贺家休戚与共。所以就算有事传召,也该由我陪同。” 朝容满心感激,原本的紧张和忐忑消散了几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一抬头见他急的满头大汗,不由得笑了,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虽然我已经脱去奴籍,但是论理还是该去觐见,何况有诏令呢?” 她又低下了声音,有些仓促道:“为了彼此都好,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形同陌路。切记,切记!” 贺钧书有些迷惑,她却已经抽回手臂匆匆走了。 行宫外刀剑如林,铁甲冷锐,车马在宫门外停下,因为只传召她一人,所以星纹并不能随行,只得恭恭敬敬的站在墙根下等着。 经过重重关卡之后,朝容终于到了前殿。说是行宫,到底仓促了些,论气势还不及雍王府邸,一想到这重重殿宇都是由贺钧书负责督建的,心里的恐惧和紧张便一下消散了不少。 她在内侍官的引领下进了侧殿,只见帘幕低垂,空荡荡的并不见人影。 “夫人且稍待片刻,可汗正在与将军们叙话,一会儿就过来。”内侍官道。 朝容记得上回见驾时她还未嫁,如今却已经被宫人称为夫人,不由得很是感慨。 约摸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到外面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原本不见人影的侧殿,忽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名内侍,齐齐上前跪下,朝容心知慕容翰应该到了,也不敢抬头,跟着前面的人一起拜下。 “久违了,朝华公主……哦,如今该改口称一声贺夫人了吧?”慕容翰落座,饶有兴趣的瞥了眼底下混杂在内侍官中的素服女子。 朝容自知言多必失,便装作惶恐不知所措的样子,把身子伏的更低。 慕容翰发出不屑的冷笑,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元晞,这个女人就是云桑的朝华公主,以前云桑遗民中有传言,说她是参加过祭天的皇室正统,天成帝属意的皇太女,甚至还说她是云桑遗民复国的希望。可是你瞧瞧,这个女人现在早已嫁做商人妇,还是她们云桑最瞧不起的贺拔人,她如今的身份,纵使给她十万大军,怕是也翻不起大风浪吧?” 朝容面红耳赤,依旧一言不发,只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让那股从地底下渗出来的寒意让自己冷静。这羞辱不算什么,慕容翰越是轻贱她,越是不把她当回事,她就越安全。 “王兄说笑了,如今云桑哪里还有什么正统?臣弟听闻那明月城建都称帝的云照夜迄今没有子嗣,纵使咱们大燕铁骑不渡江擒他,捣毁他的小朝廷,他也熬不过多少年。到时候,这天下还不是咱们慕容家的囊中之物?”回话的竟然是个童稚的声音,甚至带着点奶声奶气的感觉,听上去和贺廷年龄相当。 慕容翰不由得抚掌大笑,将那幼童抱到膝上,抚着他的顶心赞道:“满朝文武,若是都有元晞这般聪慧,孤也就省心多了。” “王兄谬赞,臣弟只是一大言不惭的黄口小儿,那里敢跟朝中大臣相提并论?”那孩子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摇头道。 “你是父汗和母后最疼爱的王子,也是呼伦家族第一继承人,等你长大后,王兄就让你做大官,朝中那些老东西见了你都得行礼。”慕容翰正色道。 那孩子立刻从他膝上滑下,躬身行了一礼大声谢恩。 慕容翰没有发话,朝容自然不敢起来,只是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呼伦是慕容翟继后的姓氏,当年北燕后宫俞贵妃最为受宠,身为汗后的呼伦氏备受冷落,坊间都在传闻,要不是呼伦氏背后有家族势力撑腰,色令智昏的慕容翟早就立凝辉殿的主人为后了。 那呼伦氏之所以忍辱负重多年,原来是为了膝下幼子啊! 现在看来,这个孩子可不简单,假以时日,恐怕要比慕容翰更难对付。 呼伦氏应该很恨俞贵妃吧?如果这孩子知道她是俞贵妃的女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替他母亲出气吧?她不由得暗暗苦笑,想着自己前世一定造了很多孽,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正自胡思乱想时,听到慕容翟让她起来,她急忙忍着酸疼的腿脚,缓缓站了起来,发现身边的内侍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 “把头抬起来,”慕容翰道:“孤听闻你脸上的伤疤已经脱落,如今可是盛平出了名的美人。” 终究还是到这一步了吗?朝容心头倍感酸涩,一边缓缓抬头一边恭声道:“臣女蒲柳之姿,称不上美人二字。” 纵使她已经尽量让自己显得朴素寡淡,也特意将祸水红颜留下的淡痕又往清晰里描了一些,可这一抬头,依然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翰有些微微失神,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父汗一世英名,最后却整个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云桑的女人看似柔弱,但一个个都是致命的毒蛇,他当然不会忘了鲁王慕容肃的前车之鉴,听说慕容归搞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当年在南征云桑时折在一个云桑女人手中。 “元晞,你觉得她长得好看吗?听说她以前可是云桑最美丽的公主。”理智将心底涌起的邪念驱散了,他转过头问身边的孩子。 慕容元晞皱着小脸,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道:“又老又丑,一点也不好看。云桑最美丽的公主,还没有我们大燕国最丑的宫女好看。” 慕容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慕容元晞有戏困惑,轻轻拽他的袍袖道:“王兄为何发笑,难道臣弟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元晞眼光独到,这天下最好的东西,本就是我们大燕国的,别人那是万万比不了的。好了,你先下去玩吧,王兄有几句话要问她。” 打发走那孩子后,他便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了朝容。 慕容翰的影子一点点逼近,朝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你在贺家这几年,可有发现异常之处?”他沉声问道。 “回禀可汗,据臣女所察,并无异常之处。贺家应该是诚心归顺朝廷的,不然望海郡那么多族人,该如何养活?” 慕容翰一双虎目冷森森的瞧着她,缓缓皱眉道:“听说贺钧书那个痨病鬼将身怀有孕的爱妾送回老家了?” 朝容悚然一惊,他竟然连这种事都知道? 她脑子里快速的转了几圈,便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果然,接下来他就提议让她伺机接近贺钧书,最好能争取到一半的掌家权。 “可汗此计虽好,但是……恐怕不好办。”朝容心头一惊,一边暗自盘算,一边面露难色。 她心里清楚,无论他提什么条件,她都是不能拒绝的。所以还不等慕容翰愤而变脸,她就立刻应了下来。 慕容翰的神色缓和了一下,忽然问道:“公主离开紫薇城多年,有没有想过回去?” “回……回去?”朝容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几乎来不及细想便慌忙摇头,“不,没有。” 她当然不曾想过,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全盛时期的云桑帝都。想来如今也不过荒城一座了吧,当年去永嘉的时候,一路上可没少见过荒城废墟。 “孤看你是不敢吧!”慕容翰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一个人的言语或许能骗人,但是神情很难作假,尤其是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调整情绪。 他自然看得出,朝容没有半点怀念往昔的样子。 朝容没有说话,默默低着头,心头却‘砰砰’急跳,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当年汗父在世之时,曾对孤说过,公主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也是真正忠于大燕国的,他老人家原本打算释放天成帝,让你们父女团圆。但是谁也没想到,你突然请辞,接着望海堂的贺庆余上表提亲,一下子所有计划都乱了套。”慕容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初盛平兴建坊市,你鞠躬尽瘁毫无怨言,纵使最后只得了几间小铺子也没说过什么,这些孤都已经了解了。正如汗父所言,你对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原本孤打算让你陪同天成帝一起归国,但是如今你还有别的用处……” 朝容脑子‘嗡’的一声差点站不住脚,慕容翰的意思是要释放天成帝?可如今云照夜已坐稳了南方小朝廷,一山岂容二虎?她脑子稍微转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 慕容翰的本意应该是挑起内乱,毕竟云照夜名不正言不顺,算是自立为帝,而且数年间除了求和并无大为,放任亲族在北燕受辱,不闻不问也不思迎回,还是失了民心的。 一旦天成帝回去,父子相争难免,朝中党派倾轧,怕是再也无力顾及外敌了。 “可汗此言当真?但是……但是如今云桑已经有了一位皇帝,如果天……如果父皇再被放回,那……那云照夜岂会善罢甘休?我们虽然是兄妹,但是自从他放弃我之后,便已经没有了兄妹之情。我宁可一辈子留在燕国,也不想再回到没有立足之地的故国。”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gegegengxin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亡国之君 慕容翰原本以为她就算不欣喜若狂,也会难掩激动,可是没想到她却是百般为难的样子。 “你先听孤把话说完,”他沉声道:“云照夜刻薄寡恩,器量狭小,罔顾君臣之情和父子恩义。孤自然不会把天成帝送到明月城,鬼知道中间会出什么幺蛾子。” 朝容微微吁了口气,轻轻抬起头有些期待的望着他。 慕容翰继续道:“当年云桑大败之时,我们还未入主紫薇城,鲁王慕容肃上表请求休战,当时朝野哗然,都觉得不趁胜一举拿下都城太过憋屈。当初孤也这么认为,但是几年下来,渐渐明白他的确是高瞻远瞩。如果当日两国休战,云桑割地纳贡,我们燕国照样可以壮大,也避免了伤亡。” 朝容倒是有些意外,原本以为慕容翰就是个粗人,没想到他除了会打仗,朝政上倒也不算糊涂,可能是身在其位耳濡目染,很多事情也都明白了吧! 云桑人口众多,这一点倒是北燕无法相提并论的。那几年的大战两国死伤无数,其实对谁都没有利吧! 接着慕容翰便说出了朝廷的计划,因为云桑大片国土荒芜,民不聊生,直接影响了物资补给和供应。 北燕是游牧民族,不事农桑,且建国仓促,国人当年为贺拔奴役,如今转而奴役贺拔和云桑,但是贺拔名存实亡,除了望海郡的余部,其他族人寥寥无几。 而云桑的财富总有一天会被榨取干净,朝廷远在南方,鞭长莫及,就算要开战,大军也要穿过数千里荒原和废墟,期间连军粮都没有着落,还要提防隐藏在山间的义军刺客等,怕是还没到达碧灵江就损失过半了。 而且北燕一部分军力被幸存的游龙堡牵制,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自打慕容归在逃后,永嘉那边的商埠无人主管也大不如前,每年缴纳的税赋不到之前的五成,且逐年减少。 后来朝中归附北燕的云桑旧臣提议,让朝廷扶植一个隶属北燕的云桑王朝,毫无疑问,这个伪帝的最佳人选自然是年迈懦弱的天成帝,而不是他勇武好战年富力强的长子云皎夜。 云皎夜是长子,论理也该是皇太子,可惜出身低贱,其母只是天成帝登基前府中的宫女,且难产而死,自幼便由奶娘和宫女抚养。 二皇子云照夜是淑妃之子,聪敏好学,甚得人心。但是天成帝却偏宠几个公主,尤其是西辽俞贵妃的女儿。 他甚至为了避免皇子们争权夺利,将长子送入军中历练,次子交由太傅教导,宫中只留最小的三皇子云流夜。 当年云桑岌岌可危,天成帝南下祈福之时三皇子失踪,遍寻不着,他回到都城后派次子云照夜率兵去民间查访,也是因此都城被围后云照夜幸免于难,而带兵守城的长子云皎夜和亲族一起被俘…… 两日后,朝容再次来到了行宫外,侍臣带着她左拐右拐进了一个把守严密的偏院,他们在台阶下止步,侍臣与负责看守的军官对口令,朝容藏在袖中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她已经打了几百次腹稿,可到了门口却还是有些惊慌失措。 很快就做好了交接,门开后走出一个畏畏缩缩身材佝偻的老人,朝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直到那人听了侍臣的交待,转过来抬起头神情激动的望着她,忽然跪下磕头时,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想来应该是以前宫里的下人吧! “可汗宅心仁厚,念在公主多年为朝廷效劳的份上,今天准许你们父子团聚。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请公主自重,要明白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侍臣苦口婆心道。 朝容再三感谢,示意那老仆起来,然后跟着他进去了。 身后的门‘咔哒’一下上了锁,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也没有窗户,那老人激动的语无伦次,朝容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只是礼貌性的应和着,后堂有一道窄门,门口有人把守,如此过了三道门,才终于来到一个小院子。 此时朝容已经满满冷静了下来,小院中寸草不生,给人一种萧瑟凄清的感觉,因为这里看不到半分春日的阳光和生机。 她刚走进院子,便感到了冷锐的目光,抬起头就见不远处有一座哨台,黑魆魆的看不清里面,但是她知道那里一定有人巡守监视,而且小院就在射程之内。 可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不轨的心思,当年入燕时的确信誓旦旦的想要营救帝妃,后来终于发现那根本不可能,于是那个念头慢慢就便淡了。 尤其俞贵妃死后,又屡遭变故,现在回头早已忘了当日初衷。她在做的事要做的事都已经不再是为了对朝华的承诺,而是形成了习惯。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外厅,一架竹屏风横在室中,隐约可见微弱得灯光。 老仆趋步上前,隔着屏风躬身道:“陛下,公主来了!” 朝容的心又开始‘噗通’乱跳起来,她其实对于天成帝没有丝毫的幻想,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自己这个女儿。 在她直到身世之后,最好奇的是姐姐朝华,然后对生母俞贵妃或许有几分怨念,唯独没有想过这个对她一无所知的生父。 朝华死了,俞贵妃也死了,现在唯一跟她们有关联的就剩下天成帝一人。想到俞贵妃,尽管过去了数年,她依然觉得心伤如死。 屏风后有一道竹帘,老仆掀开帘子,里面是简陋的内室,除了桌椅案几长榻别无他物。 屋中用铁栅栏隔成了两半,像是一间小囚室,里面靠窗的长榻上仰卧着一个面容清瘦的老人,栅栏外高几上的粗陶烛台里点着半根蜡烛,烛光再暗室里氤氲,散发出一丝暖意。 那地板像是棉花做的一般,朝容只觉得晕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进去。 面前这个人是朝华的父皇,如果现在走进来的是朝华,她会是什么感受?一想到朝华永远回不来了,她的眼眶顿时一热,泪水倏地涌了出来。 长榻上的老人掀开薄被挣扎着站起身来,也是神情激动老泪纵横,他有些踉跄的迈着步子走过来,将手探出了栅栏。 他虽然显得憔悴瘦弱,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老迈衰朽,而且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即便沦为阶下囚,也没有磨蚀掉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度。 一边的老仆掩面长泣,哽咽着走了出去。 朝容缓缓跪下,伸手握住了他枯瘦如柴的双手。 她想象着自己就是朝华,她忍辱偷生活到了现在,终于见到了幸存的父亲。然后她又想如果自己与抚养她长大,教她武功的陆定风重逢,那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因为她觉得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到烈风堂,见到父兄了。 他们都知道附近定然有眼线,所以只做久别重逢的伤感和宽慰,不该说的话一概不敢说。 “朕愧对列祖列宗,原本无颜再回故国,可是这副衰朽残躯却由不得自己。”天成帝虽然形容枯槁消瘦憔悴,但是须发整洁,半旧的衣衫也没有污痕,想来到底曾是一国之君,仪容方面还是颇为讲究。 朝容隐约猜到他是受制于人,便问道:“皇兄如今安在?” 天成帝面色悲戚无奈,道:“只要朕安好,他便可安好。” 朝容明白过来,想必燕人便是以云皎夜威胁他赴任,无论如何,那都是被俘后唯一陪伴在侧的儿子。 “朕听说你已经成亲了……”他像是终于忍不住般询问道,“夫婿是何人?” 想必还没有人告诉过他吧,朝容叹了口气,道:“他是望海郡的贺拔人,只是一介商贾,不涉军政。” 天成帝的神色忽然变得很颓丧,无力的扶着栅栏坐了下来,像是忽然间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般,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末了却是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朝容心里一酸,向着他他应该是想起了曾经探望过他的殷玉尘。但是她觉得天成帝不会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嫁给殷玉尘,毕竟她的命运根本就掌握在别人手中。 “贺拔是叛徒,是背誓者,你嫁入贺拔,此后国人怕是……”他有些失神道,但还没说完就被朝容打断了,“父皇,这是可汗的旨意。” 听到这句话,天成帝似乎才猛地清醒过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朝容又想起来当日诏书下来,让她与贺钧书成婚时李淑年和姐妹们的激烈反应,结合现在的天成帝,她隐约感觉到此中或许真的有她所不知道的玄机吧! 按照天成帝的说法,贺拔的确算是背誓者,为难时投靠云桑,却在云桑落败时归附北燕,毫无节气可言。 但是作为旁观者,她却有几分理解。如今望海郡的贺拔残部大都是平民,为了生存转而经商或干苦力,没有军队没有势力,根本无法与兵强马壮的北燕大军相抗衡,如果非要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只因为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云桑人吧! “孩子,跟父皇一起回去吧!”他握了握朝华的手,神色很是哀恳。 “父皇,紫薇已成废都,回不去了。”朝容摇了摇头,苦笑道。她想,那不是她的国度,也不是她的都城。 “可以重建的,”天成帝道:“只要朕回去,只要朕临朝,那照夜的朝廷就会变的不合法度,会有跟多有识之士投奔我们,或许朕不再是个真正的国君,但你依旧是朕最心爱的女儿。对了,说说你母妃吧,他们说她去世了,可是朕连为她上坟祭拜的机会都没有……” 朝容呼吸一窒,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看到她眼中的犹疑和为难,天成帝叹了口气,语声凄哀道:“你无须瞒着朕,有些事即便朕不知道,也能理解的。她到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初北上途中始终未见人,朕还以为她被辽人救回去了,后来才知道早就有人觊觎她的美色……” 原来他知道俞贵妃后来在北燕王宫?她有些惆怅的想,俞贵妃到最后都是怨他的,因为当年朝华南下时失踪令她始终无法释怀。 她一生遇到过三个男人,从年少的恋人程曦到阴错阳差和亲后嫁的丈夫,再到后来无可奈何委身的慕容翟。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是怎么想的,爱的是谁,恨的又是谁。或许命运把你推到那一步之后,便什么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吧! “母妃她……身体柔弱,在燕宫郁郁寡欢,我能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她死于情敌教养的儿子吧? 一想到殷玉尘,她的心又绞痛起来,眼睛也开始发酸。 “那你知道她葬在何处吗?朕想带她回去,当年我们发过誓生同衾死同穴……”天成帝有些执拗的问道。 朝容微微一凛,下意识的摇头。 她记得俞贵妃应该和慕容翟葬在一处,北燕怎么可能同意他去挖先王的坟? “如果国家都没了,个人的誓言又算什么?母妃到底已经过世了。”朝容道:“可是很多人还活着。” 她想起滞留在盛宁的无云桑族人,心绪很是复杂,试探着道:“父皇能否将姐妹们带回去?皇兄放弃了她们,您不能不管她们。还有李尚宫,这些年多亏有她照顾我,不然我一定走不到今天。” 虽然知道希望飘渺,但是北燕既然要组建傀儡政权,那总得表现一点诚意,不然如何服众?或许重建后的紫薇城控制在北燕朝廷手中,但作为名义上的皇帝,天成帝还是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儿们吧? 经她一提醒,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别的女儿。 说了这半天,他除了朝华母女,未曾主动提到过任何人,好像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父亲和丈夫一样。 朝容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云桑会亡国,大概是皇帝本人从没把自己当成一国之君吧? 历来后宫独宠一人最后都会酿成悲剧,但是俞贵妃不是普通女子,所以她宠冠六宫傲视群芳,如果不是北燕人打到了都城,可能他们的爱情故事会成为一段佳话,为后人所传唱吧! 可惜云桑败亡了,一个成为亡国之君,一个被冠以祸国妖妃,到死都不复相见。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门外有人急促的摇铃,一阵接着一阵。 朝容缓缓站了起来,栅栏内的天成帝也站了起来。 其实天成帝对她来说只是个名号而已,即便今日相见,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感触,可是离别的这一瞬间,当她准备转头的时候看到他满是宠爱和不舍的眼神,心里却泛起了一抹深刻的悲怆和哀伤。 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 她忽然想如果她像当初告诉俞贵妃一样,就这么告诉他自己不是朝华,他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那个念头转瞬即逝,她不敢试,只怕会失望,也怕自己难以承受,或许以后还有机会吧,她咬着嘴唇,默默想道。 如果天成帝顺利回到紫薇城重新建都,与明月城分庭抗礼,她相信北方沦陷地的恢复能力,也相信总有一天会挣脱北燕的束缚。 等到海清河晏,等到天下太平,等到他真的可以君临天下,她便可以卸下一切包袱,然后再向他坦白并告辞。 北燕朝纲混乱倒行逆施,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她相信慕容归失踪的这段时间,一定在韬光养晦等待机会。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mei222!!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投石问路 上 北燕打算重建云桑旧都的事对贺氏来说并不算秘密,因为负责督造的官员早在半年前就通知他们着手准备了。 所以当朝容神秘兮兮的向贺钧书说起时,他不由得莞尔一笑,道:“你才知道呀?” 朝容大吃了一惊,合上账册道:“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贺钧书沉吟道:“我怕勾起你的伤心事,所以从未提过。而且派去勘察的人回来禀报,说工程浩大,如果想要恢复原样,除了花费无数人力财力,至少还得耗费十几年的功夫。我觉得朝廷不会劳民伤财去做那等事,何况云桑建国数百年,无论帝都还是皇宫都是当世最绝妙的精工巧匠铸造的,有些技艺早已失传,今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原本样貌,顶多就是草草修缮。曾经沧海难为水,你定然是瞧不上的。” “我的确没有多大兴趣,”朝容道:“不过就是有点好奇,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又要迁都吗?” 她不知道贺钧书知道多少,所以故意试探。 贺钧书不由得笑了,道:“纵然真的迁都,哪能一下子迁到云桑腹地去?这不是……自取灭亡吗?”他压低声音道。 “那是为何?”朝容故作困惑,歪着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贺钧书有些茫然,摇头道:“我不关心这些,只要我们的人有活干,有钱赚就行了。这个工程是由几十个队伍一起承包的,我们贺氏只是其中之一。所以纵然我是贺氏的主人,也不会知道上面的想法。” “你说,会不会建好之后就把我们姐妹送回去?”朝容眨了眨眼睛,有些兴奋的问道。 她想知道贺钧书到底知不知道天成帝即将北归的消息,可又不敢开口,唯恐他起疑。即便北燕朝廷不交代,她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贺钧书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一层,他像是有些失落般抿了抿唇,从袖中拿出一块丝帕拭了拭额角的冷汗,抬起眸子望着她,深邃的眸中透出若有若无的忧伤,缓缓问道:“之前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可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就算没有真正的夫妻情分,可廷儿自幼孤苦,他真的把你当成娘亲的。” 他舔了舔嘴唇,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道:“我真的有点嫉妒他。” 朝容微微一颤,忙抽回了手,有些愕然的抬头望着他。 贺钧书依然定定的瞧着她,直到她红着脸侧过头去,他才垮下肩缓缓靠到了椅背上。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现在约莫可以确定,他的确不知道天成帝即将北归的消息,“你别放在心上。你想啊,望海堂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既然我们当初的婚事是朝廷指派的,那就算云桑与燕国达成什么协议,要把公主们接回去,想必也没有我的份吧!再说了,你知道的,我不是……” 她支吾着没有再说下去,有些窘迫的躲闪着,不好意思去看他的脸。她觉得潜意识里自己还是个鲁莽笨拙的江湖女子,初出茅庐一无所知,跌跌撞撞什么也做不好。 贺钧书缓缓起身,朝容只觉得眼前灯影一晃,他已经转到了面前,轻轻敛起袍摆,然后单膝点地,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朝容惊呼了一声,想要站起来,但是被他握住手臂制止了。 “我知道你是谁,你不仅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公主。” 他目光灼灼,凝视着她发红的脸庞,柔声道:“贺拔部并非真正的忘恩负义,当初云桑王朝与我们有活命之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可是望海郡北边并无屏障,我们也无力与燕军抗衡,所以燕云大战时为求自保,权衡之下只得归附燕国。很多云桑人都痛恨我们,这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远大抱负,更没有什么魄力,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你们云桑人最瞧不起的商贾,我没有先祖那样的热血和忠勇,无法建功立业,带领贺拔子民复国。我只能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们偏安一隅得以一夕温饱。我到过战场,亲眼目睹过战争,所以我不想贺拔子民卷入杀戮,我们只有区区三千人,青壮年不到八百,大多都跟着叔叔出来谋生了,真正的战士所剩无几,反倒是工匠和苦力活到了最后。”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朝容言辞恳切,身体微微前倾想要扶他起来,彼此都这么熟悉了,而且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这样跪在面前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明白我的。在我认识的云桑人中,你是唯一一个用平常眼光看待我的人。”他很是感激,平素波澜无惊的声音里也带了几丝波动。 “因为我不是云桑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所以你们贺拔和云桑的恩怨对我来说无所谓。”朝容坦然道。 “为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才愈发佩服和敬仰。”他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朝容,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因何要去背负一个不属于自己得身份,我只知道现在我们身负的使命差不多。可是我清楚的明白,以我们的实力这辈子都不可能复国,但是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不敢让他们失望,但也不能残忍的戳破他们的幻梦。我只能尽我所能让部族安定,让子民们适应新的生活方式,等他们真的安定富足之后,或许就不会再去奢望已经逝去的荣耀了。” “但你不一样,在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朝华公主后,忍不住想要了解你,我让人查过你入燕后的所作所为,这才是我真正佩服的地方。无论审时度势还是忍辱负重,这都是一个女子很难做到的。所以我相信你是和我不一样的人,也许真的有一天你能带领族人回到云桑,成为名留青史的云桑女王。” 他的眸子煜煜生辉,犹如宝石般湛亮。 很久以前,李淑年在她面前说过差不多的话。 那时候她只觉得很滑稽,现在听到贺钧书这么说,依然觉得有点可笑。他们到底还是迷信那个云桑遗民中流传甚广的女主中兴的预言吧? 她活了这么多年,未曾见过任何神迹,所以她不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因为云桑皇室就是笃信双生子主不详,所以她和朝华才在襁褓中分离,再相逢已成诀别。 她就不信之前数百年皇室没有诞生过一对双子,所以从不认为是自己和朝华的出生才导致云桑亡国。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毕竟王朝也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 “你一定是听信了那个谣言吧?”她苦笑道:“如果预言中真的有那么一位女皇帝,那也一定不是我。”她想或许是朝华吧,她曾经是皇太女般的待遇,如果北燕没有入侵,如果她没有遭遇不测的话。 “我们贺拔人向来是信奉神灵的,所谓预言必然有一定的根据。但我真正相信的是自己的眼光。”他无比殷切的望着她,灼灼的眼神让朝容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躲开了。 “如今的时局,我们贺拔无法独善其身,必须得依附一方。但是燕国与我们有世仇,如今接纳我们不过是有所图而已。城防总有一天会铸完的,云桑遗民也总有一天会忘记旧日仇怨彻底归附,云桑的铸城技艺是我们无法企及的。到了那时候我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想要消灭我们,只需一支铁骑就行了。但我们也无法依附云桑,因为当年的背叛,新帝和他的朝廷绝对不可能再接纳我们。何况望海郡距碧灵江千里迢迢,及时真的不计前嫌重新接纳了我们,那一旦有难也是鞭长莫及。”他滔滔不绝道。 “你似乎忘了你们的老邻居,”朝容纠正道:“与你们一山之隔的游龙堡是云桑六大军事重镇之一,如果归附云桑,项家大军定然能互助望海郡。” 贺钧书似乎没想到她反应如此灵敏,微微怔了一下,笑着道:“你也忘了一点,游龙堡和擎天堡一样擅长水战,擎天堡尚有步兵和骑兵,但游龙堡只有一支舰队。他们世世代代守卫云桑临海的东境,水上作战无人能及,所以只要他们据守金罗江下游入海流域,燕国五十年内都奈何不了他们。” 他说的的确在理,游龙堡确实擅长水战,但是这些年也在秘密招兵买马训练步兵和骑马,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可是燕军如果攻打望海郡,项家却是爱莫能助。当年云燕开战之初,我们贺拔自发组织的散兵曾埋伏在山中,与项家一起对抗燕军入侵,但是后来云桑大势已去,我们为求自保,只得归于燕国。”贺钧书道。 朝容有些狐疑道:“那燕国朝廷就没怀疑过你们是假意投降?背地里却与游龙堡勾结,有所图谋?”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mei222!!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投石问路 下 贺钧书不由得笑了,道:“这是自然,毕竟我们两族历来就有世仇,所以叔父将我送到燕国过度为质,那时候一直在鲁王慕容肃的帐下,跟随他东征……”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尴尬,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这么说,你曾经到过云桑?”朝容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对,”贺钧书点头道:“我还去过碧灵江以南,不过那时候是奉命寻访失踪的梁王。”说道慕容归,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眼角不自觉地瞥向了朝容。 朝容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古怪,而是问道:“失踪?他怎么会失踪?” 她当然知道,他就是在那段不为人知的时间里邂逅了朝华。 “那时候,燕国虽然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但是对于繁华富庶的碧灵江以南却是鲜少涉足。右军由韩王和梁王率领,梁王在向主帅也就是他的大哥鲁王通报后,亲自带着他培养的探子冒险过江,原本是勘测地形、刺探情报,但是后来却失去了联络。” “梁王向来老成持重,怎么会做出那么鲁莽的决定?不惜以身犯险?”朝容继续问道。 “再沉稳的人,都有意气风发的时候。再说了,哪有人一生下来就少年老成?”贺钧书反问道。 朝容哑口无言,继续好奇的望着他,希望他讲跟多她不知道的往事。与朝华有关的,哪怕是与她身边的人有关的事,她都想听。 “那时候燕国先国主过世,几个手握军权的儿子大都在外征战,来不及奔丧,何况战事特殊,也不能随意撤军。因此朝中政权更迭,他们的叔父继承了汗位。梁王之所以甘冒奇险深入江南,其实是为了早日拿下碧灵江以南,然后以明月城为据,助鲁王攻破云桑帝都。可是没想到云桑幅员辽阔,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当他亲自踏上那片土地后,就知道凭借燕国的军队,根本无法彻底占领云桑。” “而屯兵平王山下的鲁王也深感战事艰难,想要征服云桑不能全靠武力,加上父汗之死,军心涣散,北上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所以他通知梁王早日撤退,但是那时候却与梁王失去联络。我虽是贺拔人,但常年追随,早已被他的英雄气概折服,也愿意为他效力。因此他派我扮成商贾,想办法渡江去寻访梁王。” “那你找到他了吗?”朝容有些紧张的问。 贺钧书摇头,有些怅然道:“按说那边的冬天根本无法和北方比,但我却在渡江时感染了风寒,一连数日不见好,后来同船之人怀疑是瘟疫,据说被燕军围困的帝都爆发了瘟疫,所以大家都是谈之色变。我浑浑噩噩中被抛到了江中,若是在陆地上,想必会被就地烧了吧!”他自嘲般笑笑,道:“但我命大,并没有被淹死,而是漂到了下游的河滩,在一个渔村养好了病。可是却也耽搁了数月,等我病愈后动身去平明郡打探消息时,才知道云桑帝都陷落,而鲁王慕容肃也死了。” 听到平明郡三个字时,朝容忽然想起了与慕容归初见时的情景,他也提到了这个地名。 想到慕容归,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很是惆怅,终究是有些愧疚,而且她想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星纹为什么还没走?这让她觉得挺疑惑。 “好了,你先起来吧!”朝容忽然意识到他一直单膝跪着,忙欠身去扶。 “我还没把话说完,”贺钧书有些抱歉,轻轻握着她的手腕道:“我原本是要宣誓向你效忠,结果说了一大堆废话。” 朝容吓了一跳,霍的站起身来,结果贺钧书腿麻了半天站不起来,她只能扶着他一点点走到旁边的矮榻上坐下。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吓得面色铁青,从贺钧书方才的话来看,他与北燕慕容氏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一直听命于慕容归,如今慕容归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的处境就很尴尬了,哪里还敢再与贺氏有什么私下交易? 何况她也清楚的知道,慕容翰派她来此的目的。鬼知道贺钧书是不是在变着法的试探她? “我是效忠于朝廷的,”她义正词严道:“而且绝无二心。” 贺钧书原本正低头揉腿,听到她这么说忍俊不禁,抬头望着她道:“若真如此,那实在讲不通。无论你是否真正的云桑公主,都没有理由替燕国卖命。” 朝容张了张嘴,道:“你若动不动就拿我的身份说事,那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她说着扬了扬眉,右手抚上了腰间的束带。 “你现在杀我的话,还能下得去手吗?”贺钧书眼中毫无惧色,反倒笑吟吟的。 朝容按剑的手缓缓放开了,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正准备走的时候,她却想起了在行宫时慕容翰说的话。 他说只要她乖乖听话,助朝廷彻底拿下贺氏掌家权,就释放她和姐妹们回云桑。这让她想起当年慕容翟用俞贵妃来要挟她效忠一样,不过慕容翟不会伤害俞贵妃,俞贵妃也有本事自保。 但是天成帝不一样,如果他回去了,云桑南方那小朝廷必定大乱,所以他须得在北燕的保护之下才能活命。她虽然没有见过云照夜,但以他卑躬屈膝向北燕求和,将好不容易脱离虎口的朝华送到北燕为质,对沦为俘虏的发妻不闻不问等事情上都可以看出他的为人。 一旦天成帝北归,自然会威胁到他的帝位,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那我送你回去吧!”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朝容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贺钧书起身披了件长袍,走过来道。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不用麻烦了。”她想要谢绝,但他却已经往门外走去,她只能跟着过去了。 外间有些昏暗,他随手拿起一盏烛台微微侧身给她照路,烛光渐渐晕开,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投在一边的书橱上。 朝容心底很是烦乱,狠狠的绞了绞袖中交握的双手,她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很难再相信一个人。就连跟了她这么多年的星纹,她始终都是有所保留。 俞贵妃已经死了,如果她能为天成帝尽一份心,那也算是唯一能为朝华做的了吧?而且她似乎对那个老人颇有好感,虽然不是对父亲的那种感觉,但是当她知道他是自己的亲父时,心里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想要被认同被理解,需要有人拍拍她的肩告诉她你做得很好,我们都很欣慰。 可是朝华永远不可能再跟她说话,而俞贵妃根本不承认她这个女儿,及时她不愿意承认,但当时还是很伤心很伤心。 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累会痛会困惑会迷惘,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而寂寞,她想要得到鼓励和赞赏。这世上唯一能给她力量的,或许就只剩下天成帝一个人了吧?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朝华的妹妹,是他素未谋面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她觉得他是个善良慈祥的人,应该不会像俞贵妃那样残忍冷酷吧? 可他如果将云桑败亡的理由归罪与她的降生,那怎么办? ‘咚’的一声闷响,冷不防居然撞到了贺钧书的背上,朝容吓了一跳差点坐倒在地,还好她及时转过身拽住了她的手臂。 一滴蜡烛油掉落在她脸上,疼的她直吸气。 “在想什么呢?怎么走路都不看路?”他有些好笑,看到她正嘟着嘴,气鼓鼓的抬手抠下了脸颊上凝结的烛泪,正疼的呲牙咧嘴。 “来,我看看。”他俯身过来,微微低着头查看她脸颊上烫出的红斑,轻轻吹了口气,喃喃道:“不疼了吧?” 朝容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扭捏着道:“不、不疼了。” “都怪我,手抖了一下。”他有些自责道。 朝容垂下头,道:“是我没注意看路撞到了你。” 贺钧书握着她手臂的手没有松开,就这样一直走到了门口,他拉开门时外面有寒意扑面而来,朝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躲在他肩膀后面缓了口气。 他手中的蜡烛被穿堂风吹熄了,好在廊子上有灯笼,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他把烛台放在了一边的窗台上,拉着朝容穿过长廊进了后面的抱厦,两边的耳房是值夜的下人休息用的,两根柱子间架着烧的红彤彤的火炉,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俩小厮,一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忙起身见礼。 贺钧书以手掩口轻咳了一声,微微皱眉道:“这天还没回暖,怎么门开的这么大?” “回少主,炭火气太重,小的刚打开准备透透气,没想到冻着了少主,真是该死。”底下一人诚惶诚惧,急忙上前回话。 朝容拿眼睛扫了他一下,心想着从来只见他热的出汗,倒很少见他冷的发抖。 “我没事,冻到夫人了。”他话锋一转,语声又变得柔和起来。 “我?”朝容慌忙摇头,想把他握着的手腕抽回来,“我没有,就是刚出来时被那穿堂风给吹着了,缓了会儿就好了。” 两个小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头死死的低着。 门外有几阶台阶,他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院子另一端是一道月洞门,正对着朝容那边的院门。 虽然檐角挂着几盏风灯,但院子里其实还是黑乎乎的。普通人走过去的是和肯定得小心翼翼,但朝容自幼练功,目力耳力都非常人所及,但是这会儿她却宁可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在黑暗中有人照应着她前行……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