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心》 正文 1.第一章 是夜,月色皎皎如练。 花街柳巷中隐约传出嬉笑,推杯问盏之声夹杂着阵阵并不高洁的琴音。听到人耳里,莫名多了几分燥热的暧昧。 勾栏之地,即便是自诩高雅的琴音,配上特有的淫词艳曲,竟也是俗气的很。 春宵楼雅间内,红帐轻纱漫舞,案上的镂空香炉正在袅袅吐着香烟,氤氲缭绕间,屏风上映出一对亲密的人影。 秦岫整个身子都倚在软榻之上,她的怀中,一名美艳少年衣衫半褪,露出一侧圆润白皙的肩头。正含了满口佳酿,红唇往秦岫凑去。 下一刻,少年殷红的唇在离秦岫不到半寸的地方堪堪被迫停住。他的下巴被一只手的食指与拇指捏住,动弹不得。 抬眼,对上一双浅色的,笑意凉薄的眸子。 秦岫的手指松开少年的下巴,却轻轻下滑,食指微曲,在少年纤长的脖颈上轻轻摩擦。酥痒之感迫使他将口中的酒咽了下去。 秦岫轻笑一声,余光瞥见窗外天上挂着的几颗寥落的星子。将怀中怔忡的少年往外轻轻一推,起身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衫,面不改色的走了出去。 她一身窄袖对襟束腰黑衣,身形纤长,负手而下。到了大堂,见春宵楼的老板凭栏而立,抬眼见了她走来,唇角轻轻一弯。 “少主今日走得早,”年轻的老板迎了上去,老熟人一般对秦岫道,“是对给您安排的人不满意么?” 秦岫身子往前一倾,顺势勾住了他的腰,浅淡如琉璃的眼里倒映出老板面若桃花的脸。 “凭他再好,不是也比不得您?”秦岫笑道,“不然下回,玉老板亲自来。指不定我就满意了呢?” “听闻玉老板一夜千金,”她说着,趁势含住男子红润柔软的唇,在口中轻轻一吮,眉眼间尽是风流,“那这一下,又值多少呢?” “那得看您满意与否了。”玉老板娇笑连连,目送秦岫出了大堂。 一阵冷风,将她稍显昏沉的头脑吹醒了七八分。 此时街上空旷的很,唯春宵楼仿佛彻夜不眠。离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越远,光越暗,四周也越安静。 她的身形与逐渐加深的黑暗渐渐融为一体,偶尔会有几户人家挂着的灯笼照亮她。少女白皙的侧颜被一瞬间打上暖色,隐约可见眉目间流转的凉薄风流。 秦岫走街串巷,到了尽头,在一家小酒馆门前停了脚。 秦岫从来不敢在家中喝酒。 须臾,再出来时她手里俨然多了一个小巧的坛子。秦岫边走边仰头痛饮,目送了她一路的,只有天上几颗寥落的星子。 到了自家大门前,秦岫仿佛看不见一般径直绕道后墙,然后将手里空了的坛子随意往后一抛。三丈高的墙头,她轻轻松松就跃了上去,动作是做了无数遍后才有的娴熟。 又是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不知是不是这酒的后劲儿太大,秦岫只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沉重地要命。一阵眩晕,她身子一软,直直跌了下去。 秦岫暗骂一声,只觉得头更晕了。只是还未来得及缓过来,便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似乎是朝她这个方向而来。 眼看头顶的月亮越升越高,听着那渐行渐进的脚步,秦岫索性躺在地上继续做挺尸状。 忽然一片阴影随着脚步声的戛然而止映在她身上,秦岫的脚被人踢了踢,紧接着是有人沉着声音说了句:“起来。” 秦岫当机立断多来人伸出一只手,懒洋洋道:“你拉我。” “” 秦徽一阵无语,一手伸出去拉住秦岫的手,她借力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脚步虚浮。 秦徽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微抽,末了叹息一声,道:“你又喝了多少?” 秦岫颤抖着比出一根食指。 回去的路上秦岫整个人都是蒙的,半个身子都挂在秦徽身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整个人没了骨头般软塌塌地挂在秦徽身上。 秦徽一声不响的将她拖回房间,脱了外衫鞋袜扔到床上。秦岫哼哼一声翻了个身,隐约听见她似乎说了些什么,却抓不到清晰的字句。索性头一歪,直直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翌日一大早,秦岫便被秦徽从被子里拖拽了出来,她本就嗜睡,又在昨日喝了酒吹了风,拉拉扯扯半晌,终是被尽职尽责的秦二姑娘毫不留情的轰炸地睡意全无。 秦徽抱着她的被子看她睡眼惺忪爬下床穿衣,冷笑一声,道:“看来我昨日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记着。” 秦岫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她一眼,打着哈哈形容散漫道:“什么事啊?” 瞧她这模样,秦徽就对于女帝下令让各家少主前往国子院正式学习仪容作风之事深以为然。刚将此事说出来,就见秦岫束发的手停了一下,诧异道:“上哪儿?” “国子院!”秦徽满脸不耐烦,催促道,“你赶紧的别问了,是想母亲对你发火么?” 秦岫于是不做声了。身为一个少主,还是长姐,秦岫对于自己妹妹的态度似乎全然不介意,或者换一个词,习以为常。 两人在前厅用了饭,磨磨蹭蹭了半晌才到。对于传说中的国子院,秦岫乃至秦徽都是陌生的。当初二人因着情况特殊,连必学课程都是在家中请的先生。对于这传说中的国子院还是第一一次见。秦岫一一边沿途观景,嘴上一边索然无味,道:"无亭台楼阁也无画舫水榭,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嘛。” 秦徽抽了抽嘴角,就当做没听见她这句评价,“到了,我不便进去。你自己去吧。” 秦岫:“啊,好。 秦徽板着脸嘱咐:“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秦岫摆了摆手,只留给秦徽一个万分潇洒的背影。 不想她竟然真的来迟了一一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室内原本的嘈杂毫无预兆的停了,十几个人全都齐刷刷转头盯着她,其中不乏与她交好的几名世家少主。 在场的应了女皇的令,清一色年龄相仿的世家少主,且无一例外都是少女。秦岫被这目光盯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打了退堂鼓要往后退去。里面一个少女忍不住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她招了招手,叫道:"长渊,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嘈杂再度涌起,道道令她发怵的目光也无一例外地移往了别处。秦岫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样走到那群少女所在之处,踢开一张凳子坐了上去,恰好是那少女的旁边。 叫她长渊的那名少女姓殷名罗,常与秦岫一同在京中厮混,此时先生还未到,秦岫便与殷罗几人闲谈起来。 插科打诨一向是她擅长的,秦岫正转头与那几名少女说笑,余光中却突然冒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就让她正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朝前方看了过去,凝神定睛一看,竟是个广袖长衫,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年。 未及笄的长发披在身后,背影纤细,侧颜娴静。压着书的手从袖口处露出一截白如雪玉的腕子,宽大的袖子流水似的倾泻下来,秦岫目力极好,看清了他领口与袖口处繁复琐杂的绣纹。 容色算不得绝艳惊人,平白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秦岫目不离人,胳膊肘捣了正滔滔不绝的殷罗两下,道:“那人是谁?” 在场皆是世家少主,可没听说过谁家的少主是个男人呀! 殷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登时就笑开了:“他啊,皇室三子,长乐王谢倓。你竟然不认得?” 秦岫一听这名号便心中了然,忙笑道:“男子封王,奇事一桩。听说过,没见过罢了。” 自然是听说过的,大殷建国以来鲜有男王爷,就是有,靠的也是滔天的军功。不像这位,靠的是女皇的宠爱,因此有名无实。 然而始料未及的还在后头。 长乐王谢倓只是女皇派来镇场子的,那老先生还未到,秦岫望着窗外被阴风卷起的落叶,心道不会是老人家风湿犯了,不治身亡在路上了吧? 她这颇有些不恭不敬的念头刚刚落下,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落入耳中,步履并不沉稳矫健,是老年人特有的蹒跚。 一位手拿戒尺的布衣老者顶着一众人的目光迈着步子走入室内,浑浊的双目四下扫视一圈,咳嗽了几声,便止住了屋中的嘈杂。 秦岫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短短片刻就与周公下棋去了。 她的位置临窗而坐,外头的阳光暖洋洋的照进来,将她整个人都拢入了一片光芒之中,分外恬静,静到让人不忍打扰。 偏偏有人不在“不忍打扰”的范围之内,因整间教室只有她一人的身影泛着光辉,分外显眼,想忽视都难。那正滔滔不绝的老先生眯了一双浑浊的眼看过来,嘴里讲着大道,脚步却不知不觉地朝她这边移动着。 老先生二话不说高举戒尺朝她拱起的背上狠狠抽了下来,语气不自觉凌厉万分:“这位少主,你来回答一下,何为礼?” 秦岫自睡梦中被一尺子抽得猛然坐起,睡意全无,瞪大了眼“”了好半晌,直到背上的痛感后知后觉而至,不明就里地指着自己,“你问我?” 老先生居高临下,秦岫于是转去向殷罗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她兢兢业业点头。面对刻意释放的威压也不紧张,闲闲往后一靠,头一抬,露出一个绝艳张狂的笑,无所畏惧道:“不知。” “不知?!” “人道之极也”这样的话是断不会从秦岫口中说出来的。老先生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刚想呵斥,就见秦岫眯了眯一双颜色浅淡的眼,阳光由着她抬眼的动作缓缓涌入眼底,与琉璃般的眸色相融合,熠熠生辉,更显慵懒,就见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少主笑了笑,道:“何为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扰了别人睡觉,就是无礼。”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其中不乏那名少年王爷谢倓。有人看好戏,然而更多的人是替她捏了把汗,独他没有什么表情神色显露,只看了那眉目生辉极尽猖獗的少女一眼,深如玄潭的眼底映出她似笑非笑的神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众人一直都不明白,为何秦氏这般家风正直的世家,会出来秦岫这么一个张狂无礼之辈。 三朝贵族,延续百年,比在场任何一个少主所出的家族底蕴都要深厚,却教出秦岫这么一个有名的纨绔子弟。 怕她在自家历代少主中也算是个罕见的异类了,秦家主不可谓不心酸。 要说姿容,无人可及也不为过,要说这品行,也是不可谓不端。 就连国子院的老先生,德高望重了一辈子,教习过无数皇家子弟,也没遇见过如此猖狂无礼之人,顿时气得瞪直了眼脸色铁青,指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无所畏惧的秦少主等了半晌,咂吧了一下嘴,像是不耐烦了,霍然起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独留身后一干人目瞪口呆,连同那已经堵了一口老血上不去下不来的老先生,背影潇洒姿! 她抬头望了望天,心里琢磨着现在该去做些什么。一边想一边百无聊赖的沿着一条小径朝前走,将路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踢来踢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处。 再抬头,望着眼前陌生的场景,秦岫一怔,紧跟着心中一凉。 完了,屁大点的地方,她竟然迷路了。 然而秦少主并非遭到意外就手足无措的人,四处看了看,觉得此处景色尚可,又无他人,很是寂静。 索性也是无聊,打定了主意要玩的秦岫跃上一处假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上面,托着腮望天。此时正值凉风习习落叶翩飞的深秋,一群队列整齐的大雁拍着翅膀飞过深秋略显苍茫的天,黑衣的少女一声不响,鲜有的安静。 偶尔有风擦着脸而过,吹起她的长发。秦岫有感而发,抽出腰间的黑□□箫放到唇边,箫声清越绵长,即便是打破了沉寂也不显突兀。在这秋风萧瑟扫落叶枯黄的场景下反而越发有寂寥伤感之意,颇为应景。 人容色张扬,景萧瑟低落,却意外的让人移不开眼。 秦少主总能轻轻松松创造出让人不忍打扰的氛围。 也总能被人轻轻松松的打破。 她吹得专注,并未主意到身后来人。 那人立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望着她挺拔纤长的背影,被风吹起的长发,缓缓浮动的广袖,黑衣衣袂翻飞,衣摆如莲。 曲落,秦岫没由来的心情大好。将玉箫往腰间一插,微微侧头,余光却瞥见身后一个白色的身影,顿时戒心大起,脑子一抽,心道此处无比荒凉空无一人,莫非是鬼?! 那身影见她顿住,须臾竟从假山上一跃而下,不见了踪影。 眉头轻轻一蹙,他似乎想上前一探究竟。不想才迈出第一步,就走不得了。 颈间似乎挨上了什么东西,触感温润。 正是方才秦岫所执的那管玉箫。 此刻它正被主人拿在手里,抵着另一个人的脖子,明明是箫,却硬生生被摆出了剑一般的气势。 秦岫的声音森森然响起:“你是谁?!”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这人,只觉背影看着好生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那人被她钳制,不慌不忙,闻言施施然转了个头,刚好一阵凉风吹起他半边的长发,露出半张秀美清绝的侧颜,唇轻抿,只说了两个字:“放开。” 音色寡淡,无端端让人想起细水浮花,流云轻舒。 秦岫不由自主的放下钳制他的那只手,怔住了。 待看清他的全貌,秦岫神色无比夸张,倒抽了一口凉气,倒不全是因为惊艳,而是钦佩于自己方才所为的胆量! 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眼,秦岫恍若未见,整了广袖作了个辑,道:“不知王爷驾到,无意冲撞,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我计较。” 她是笑着说完这句话的,照样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不慌不忙嬉皮笑脸,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谁能告诉她,她出来也就罢了,怎么长乐王也跟着出来了呢?! 秦岫等了半晌等不到谢倓的问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白衣出尘,容色清丽,身姿纤细,不带什么感情的看着她,目如深潭。不知名的情绪随着眼中的波光云卷云舒。秦岫心中一跳,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的声音。 她刻意忽视了,心道小小年纪就是个尤物,长大了那还得了?! “看够了么?”长乐王由着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一伸手就往她腰间而去。拿了秦岫的玉箫在手中细细打量,白玉般的手,漆黑的玉箫,颜色对比明显,画面真真不是一般的养眼。 眼前这位的身份比自己高了不少,秦岫再放浪形骸也知道分寸,没有出声回答他的反问。只是看着他手里的玉箫,毫无破绽的笑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 秦岫看没看够不为人知,谢倓倒是看够了。将玉箫递还给她,默然片刻,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你吹的很好。” 秦岫夸张的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那表情实在太假,谢倓嘴角轻抽,假装没看见。 相对无言半晌,秦岫忍不住了,脸上堆着笑意问他:“殿下是一个人来的么?” 谢倓面无表情的点头。 他奉了女皇的令来镇场子,本就闲的无聊,秦岫的出现让他不由得对她侧目,想到京中对她毁誉参半的评价,再想起方才她所吹的曲子,以及那灵活的身形,心想原也不是个完完全全的草包。 只见秦岫有些蠢蠢欲动,完全按捺不住了似的,谢倓见状,下意识退后一步。 秦岫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被误会成了登徒子,双眼亮晶晶的,一开口,就让谢倓忍不住扶额。 “那您知道怎么出去么?” 长乐王一愣过后,转过了头,虽然脸上无笑,可秦岫分明看见他原本毫无波澜的眼底泛起了一层极浅的涟漪,宛如秋水。 “知道。”他偏头,“你要我带你出去么?” 秦岫连忙大呼:“劳烦王爷!”并用看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看着谢倓。 真是会演。 长乐王有心为难于她,开始眨眼,眨了一下又一下,直到秦岫笑得脸都快僵硬了,才慢条斯理道:“你让本王给你当苦力,事后怎么算?” 秦岫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道:“但凭王爷做主!” 她并没有露出“堂堂一个王爷竟如此斤斤计较”的鄙夷神色,只是笑,反应也够快,然而谢倓下一句话,就让秦岫破了功。 “教我吹箫。”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语气清淡,丝毫不像是在拿她开玩笑。 秦岫:“啊?!” 直到稀里糊涂答应下来,又稀里糊涂被他带了出去,秦岫觉得这太阳有点刺眼,让她精神一片恍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传说中受尽宠爱的长乐王会需要让她来教。 思绪急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到了自家府中,远远听见前厅传来细微的动静,再看看这天色,心想约摸是到了用饭时间,府里的下人正在摆盘上菜。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秦岫索性绕过前厅,径直去了厨房。厨房的下人见了她除了行礼外并未有其他反应,对于少主不去前厅用饭反而来开小灶这样的事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秦少主不敢去前厅与众人一同用饭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心虚。 今日第一天上国子院就将那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顶撞了,又中途外出再也没回去。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她瞒着母亲,又与一皇室子弟有了接触。 秦家三朝元老贵族,名头听着响亮,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的人都知道,这三朝百年世家,在当今女帝面前的近况,并不如意。 秦家的家主秦贤在朝中与女帝周旋,秦岫身为少主,自然而然也结交了几名皇女世女,秦贤知晓后极为严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要与其保持距离。因此几番下来,与秦岫交好的皇室子弟只余了大皇女谢暲。 家族现状她都看在眼里,纨绔也不一定都是不明事理的糊涂人。 她并非胡闹,只是想试试另一条路能不能走的通。 思绪千转百回间,面前的桌案上已摆了几个盘子,放眼望去不过是平常菜色,秦岫不忌口,没有爱不爱一说,一掀衣摆坐了下来,操起筷子就往嘴里送。 她神色自若恍若无人地吃着,那些下人却不好意思看着少主吃饭,都识趣的躬着身子退了出去。秦岫正吃得欢,忽然头顶一片阴影笼罩,在她身边坐下。 秦岫该吃吃该喝喝,头也不抬一下。来人就这么看着她吃,不作言语,片刻,到底忍不住,率先开口询问道:“为何不去前厅用饭?” 秦岫一边扒拉着盘子里的菜一边答话飞快:“怕把您气着了吃不下,没敢去。” 秦贤心中微涩,目中不无担忧,原本想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长渊,你这般模样,叫我如何放的下心。” 秦岫对此不置一词。 这般模样?什么模样?花天酒地?还是生来无礼无用无能的草包废物?! 秦岫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这话有动摇之意,于是搁下筷子,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将那管黑玉/洞/箫抽了出来,拍在秦贤面前,在对方一瞬间暗下来的目光中笑的仿佛一朵花儿一样:“母亲若实在不放心,大可撤了我这少主的名头,让焕之来接您的任。我这个世人眼里一事无成的纨绔,也好做个实实在在的闲人。”说完将其又往秦贤那边推了推,拒意明显,“此物过于沉重,我无心,也无力保管。母亲不如” 秦贤目光一沉,脸色晦暗,望着那玉箫的目光一度变得复杂,却没有依秦岫所言拿回去另选他人。 ——的确过于沉重,就连她曾经带在身上的时候,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偶尔心中也会涌起难以言明的悲愤,却不知该恨谁。 日复一日守着一个随时都能带来杀身之祸的死物,这样的命运,缘何要落在他们秦家?! 秦岫默不作声,等着她的回答。 秦家主听不到秦岫内心的渴望的声音,在她说完那番话后,便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须臾,秦贤霍然起身,脸色微冷,离开桌前,背过身沉声道:“此事不用再提,即便你再无能无用,少主之位,也唯你一人可做!” 不给秦岫任何出声拒绝的机会,秦家主离开时的步子迈得飞快,一转眼便没了人影。 玉箫一旁,秦岫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曲,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只是多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像是被激怒了般,她动了动腿,抬起脚狠狠往桌腿上踹了一脚。 力道不小不大,却足以表达一个人的愤恨,无辜的桌子被她踢得偏离了原本的位置,那些菜盘子也轻轻一晃,手边的玉箫掉落下来,正好落在她脚边。 秦岫看着它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种明明厌透了一样东西,却偏偏还摆脱不得,离了它就活不了的感觉,真是让她恶心透了! 生生忍住了一脚将其踩成渣的冲动,秦岫闭目运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它,假装若无其事的将其捡起,重新塞回腰间。 她的手碰上黑玉的箫身之时,明明是触手温凉,却没由来地心中一寒,生生打了个寒颤。 从窗外透出的夕阳的余光呈橙红色,日影渐落,仿佛末日,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静坐了半晌,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来了。索性起身,拍拍屁股,不复刚进来时的悄无声息,迈开长腿背着手扬长而去。 远远听见一声清越的唱词,拉长了调子在空气中漫开,唱者无意出口,听者无心入耳,就那么措不及防萦绕开来,透着一股子遗世的寂寥。 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次日,不知何故,秦岫难得没有像往日那般被秦徽硬从被子里拖拽出来。秦少主大发慈悲良心发现起早了一回,秦徽去她屋中的时候,入眼便是秦岫穿戴整齐坐在床沿发呆,双目无神宛若神游物外,登时骇了一跳。 秦岫自清醒到现在,脑子里不断盘旋着“不愿意不想去”诸如此类的字眼,且无限循环。这使她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屋中何时多了一个人,只是被动静拉回了一点神识,眼珠子动了动,随即摇摇晃晃起身,绕过秦徽就往外走,将一脸欲言又止的秦徽无视的彻底。 本想问她今日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的秦徽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紧跟着出门。 去的路上秦岫整个人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毫不见平日里的神采飞扬,惹得秦徽的手往她额上探了好几次,得到的结论都是,没病,好的很! 以为她是不愿去国子院才作出这么一副病恹恹的神色,秦徽心有不忍,难得放轻了声音对她说话:“不碍事,再忍一个月就好了。” 秦岫欲哭无泪。 她想了想,本想问问秦徽有无意接任少主,不想秦徽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刚要开口,秦徽出声:“到了。” 她只得把话吞了回去,满脸苦大仇深。 秦岫心想左右那位老先生也不会特意上她家告状,索性不去。凭着记忆找到昨日那条路,心里却在盼着长乐王昨日的话只是在说着玩,谁知一抬头,远远就望见了假山旁一角若隐若现的白色衣袂。 秦岫连着两日希望破灭,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又不好耷拉个脸,伸出两只手覆在脸上揉搓一番,将那大写的不情不愿四个字从脸上抹掉,换上的依旧是那副泰山崩顶也不变色的笑,迈开腿上前。 秦少主向来狂妄不羁,自认为教人吹箫这件事简直再简单不过,只是碍着对方的身份于她而言略敏感了些,即便如此,也硬着头皮上了。 在她一本正经的提出要自奏一曲好摸清他的底子,而谢倓面色如常地吹出一段深深诠释了何为“五音不全”“魔音贯耳”的调子的时候,秦少主习惯性摆着的那张笑脸,终于裂了。 她不可置信的想,这人一副丽容堪称绝代,缘何吹出来的东西如此不堪入耳?! 她捂着耳朵连声制止:“停!停停停!——敢问殿下,师承何人?!” 谢倓不带半分羞愧:“我自己。” 秦岫:“王爷真乃惊世奇才!” 这话似贬非褒,谢倓也不在意,只是转头看秦岫的目光中却满满都是“还有救么”四个大字,秦岫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抽,忍住不笑,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心道这水平要在一个月之内提到她这种程度委实天方夜谭,不过提高个三四成勉强入耳倒是可以。便如实告知了谢倓,长乐王一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秦岫不过是听他吹了极为简短且调子还跑到没边儿的一段,便能很是利索的指出他问题所在,可谓一针见血。又指点了几句,便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让他一个人琢磨去了。 此时正值深秋,虽天气阴凉时有冷风,然而太阳却并未躲在云层中不露脸,暖光下长身玉立的少年认真的模样落在她眼底,秦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在跟着少年垂下来的蝶翼般的长睫一颤一颤的。长睫刷过阳光,就感觉仿佛有一只气若游丝的蝴蝶在亲吻她的心脏一般痒酥酥的。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脸,秦岫盯着地面出神,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她一声不响,瞒着所有人来此与人“私会”?! 至少长乐王是不用她操心的,谢倓既然敢冒名声扫地之大不讳前来,就绝对做足了准备的。 脑中蓦地闪过秦徽那张与自己□□分相似的脸,秦岫刹那双目放光,计上心来。 一整日相安无事下来,秦岫回到府中便瞒着双亲与秦徽说了此事,问起缘故,只说是与人有约,况国子院也实在无聊,她待不住。 深知秦少主什么德行的秦徽对这番说辞将信将疑,信的是秦岫的确待不住,疑的是秦岫到底是真的与人有约,还是想偷偷溜出去喝花酒。 好歹是在秦岫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再三保证下勉强答应了,惹得秦岫一把抱住了她,直呼“好妹妹!” 狼狈为奸的好妹妹佯装无奈,只是眼中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到底是双生,哪怕脾性再截然不同,待对方也是别人没有的独一无二。 秦贤出门上朝的时间相对较早,因此并不担心会被发现,自然也不必做太多遮掩,只是秦徽穿不惯这般阴沉厚重的衣色,频频蹙眉。 秦岫板着她的肩膀面对自己,朗声道:“来来来,看我,像我这样笑。” 秦徽生性沉稳,虽算不得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然而笑也只是极浅淡含蓄地抿嘴弯眼,学不来秦岫的三分狂妄七分飞扬,秦岫叹气,道:“你不要学表姐整日里板着脸,看着多难受 。” 话是这样说,秦岫也不勉强她非得跟自己一样。顶多那些人会以为“自己”心情不好,不来搭话罢了。 两人同行了一段路后便背道而驰分道扬镳了,秦徽立在原地看着秦岫走远,心中默默记住了她去的方向,不想一转身,迎面撞来一人,措不及防被洒了一身的墨汁,在黑色的衣衫下摆处晕染开来。 一抬眼,入眼竟是个极为俊秀的少年。 秦徽刚要张口说话,猛然想到自己如今是“秦岫”,然而却模仿不出秦岫惯有的语气,只得闭口不言。 倒是那少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实在对不住,我并非有意” 秦徽对上那少年一双水雾般的眼,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抿了抿唇,面色严肃。 她把阿姐的衣服,弄脏了。 那少年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明显带着不悦的呼唤打断了他:“阿书,愣着做什么 ,还不过来?!” 秦徽这才抬头,赶在少年走之前说了句:“无妨。”完了转身就走,经过一青衣少女身边,被那少女瞪了一眼。 正是方才出声的那名少女。 秦徽目不斜视地走过恍若未见,事实上,她是认得这名少女的。申家的少主申越清,而那名被她唤作“阿书”的少年,想必就是申越清的同胞弟弟申越书。 陇京的世家大族,包括皇室在内,也鲜有双生。除却世代双生的秦家,他们这辈之人中,也唯有申家这对龙凤胎了 。 只是申越清不论是与她还是与秦岫都素无交集,她显而易见的不悦,多半是看不惯秦岫平日的作风,不愿自己的弟弟与她扯上关系。 而秦徽不愿给秦岫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未多做纠缠,径直绕过她走了过去。 殊不知,申少主却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阴沉的目光中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敌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申越清才从国子院回来,还未来得及往自己屋里走,迎面便被一个下人截住,告知她道:“少主,家主请您过去一趟。” 本就面色不善的申越清闻言,脸色越发阴沉,一言不发地拐了道。 申家是大族,虽底蕴不比秦家深厚,但胜在子弟众多,况在女帝跟前也很吃得开。申越清是申家这一辈中最优秀出众的一个,又是嫡出,但现任家主却并非她的生母,而是姨母,名申愫。 申少主想起前些日子申愫叫她把弟弟申越书也带去国子院的缘由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想不通,为何有那么多旁支子弟也在,申愫偏偏就选中了申越书?! 她脸色越发不善,几乎是风雨欲来的前兆,迎面见了她的家仆全都不自觉避开她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少主。 她脚步飞快,脚底着了火般,进了一处屋子,甚至眼都未抬一下,面无表情的摔上了门。 正无比悠闲地品着茶的申愫听见这动静,斜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道:“谁又惹你了?” 申越清立在堂中一言不发,垂于身侧的手却是越握越紧,申愫观她神色,摇了摇头,道:“没人惹你,你撒什么气,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申越清佯装笑脸,眼底却满是冰霜,“姨母说的是,只是我性子如何,便不劳您费心了。您叫我来,不会只是为了看我撒气吧?!” 她话中带刺,无一不在彰显自己的怒气,申愫知晓她心有不甘,也不气恼,只笑了笑,道:“叫你来是要问问你,子宜今日,可有见到那秦岫?” 仿佛被触及了逆鳞,申越清本就不可抑制的怒火烧的更旺,冷笑一声,道:“见到如何?见不到又如何?!秦岫摆明了对他无意,姨母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打错了!那秦岫虽贵为少主,然为人轻狂无礼,我是绝不会同意他们两个的!” 申愫道:“那秦少主若当真如此不堪,秦贤又何故让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继承人?!她的品貌更是数一数二,旁支子弟配不上,子宜许给她,又不吃亏,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百般刁难?!” 申越清反问道:“我冥顽不灵?!姨母,申家主,您扪心自问,冥顽不灵的究竟是谁?!想让子宜嫁给秦岫,若真是看中了她的品貌,何至于让子宜与她私下交好?!拉拢秦家?真要拉拢,大可去找秦家主将此事摆到台面上光明正大的说!我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你们不过是想让我弟弟嫁过去当个探子!根本不会在意他会不会受苦!” 她这一番质问下来,申愫再不复方才的气定神闲,几乎是在强硬道:“嫁与不嫁,不是你说了算的!” 申越清似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冷嗤,“是,我说了不算,您说了算。可您也得去问问秦家同意与否!别到头来被打了脸子,吃力不讨好!” 她一段话说完,丝毫不理会申愫几欲喷火的目光,拂袖而去。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杯盏被摔落在地粉碎时的声响,头未回,脚步也未曾有片刻的停顿。 她从未忤逆过身为家主的姨母,说到底不过是受制于人,她双亲皆亡,唯一亲近的便是与自己双生而出的弟弟,凭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众子弟中脱颖而出当上少主,也不过是想让申越书有个依靠。 若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住,她何德何能继续顶着这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的名头?! 申越清想到秦岫,心中越发觉得不屑,又是忍不住一声唾骂。 这厢,好端端的秦岫突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秦徽看了她一眼,蹙眉道:“病了?” 秦岫揉了揉鼻子,闻言摇摇头,“没,肯定是谁在背后骂我。” 秦徽“嗯”了一声,平静道:“正常。” 秦岫笑着给了她一脚。 玩笑打闹了片刻,秦岫坐在床沿靠着床头,双手往脑后一放,神色悠哉,抖着腿问道:“你这几日在国子院,没有顶着我的身份得罪什么人吧?” 秦徽几乎是不用想就摇头否认:“并无,只是” “嗯?” “只是有一人,态度稍显反常。”秦徽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人。” 秦岫接口道:“没有。申越清那个人就是看我不顺眼,莫名其妙的。你别理她。” 秦徽笑了笑:“你怎知我说之人就是申越清?” 秦岫啧了一声,“整个国子院不,整个陇京,就她最看不惯我,每次见了就瞪我,活像我是她杀父仇人 ,你不是也见识到了么?” 秦徽嗯了一声,“的确。” 秦岫的作风多数人并非是看不惯而鄙夷,更多的只是觉得她放浪形骸无可救药,而保持距离罢了,在同辈人之中还不至于到引起厌恶的地步,能让她得如此敌视,申越清还是第一人。 秦岫揶揄道:“我真怕她什么时候忍不了了提着刀来砍我,总之你小心罢。” 秦岫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着,申越清要是真敢这么做,伤了秦徽,她就劫了申越清那个宝贝弟弟,卖到窑子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深秋时节本就多雨,连着几日的冷风暖阳后,一场大雨终于姗姗来迟。 秦徽一会儿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一会儿望着还赖在床上呼吸起伏的秦岫,叹了口气,道:“今日还去么?” 秦岫本就嗜睡,又喜晴厌雨,一到雨天整个人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因而每到这时她基本都是靠睡觉来度过。秦徽深知她这一特性,因此极为贴心的询问她。 秦岫一只手臂横于眼前,闻言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无力道:“不去。” 秦徽对这种任性早已见怪不怪,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走了。 原本该很快入睡的秦少主不知为何,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东西,凝神细想,什么也想不出来。倒是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因精神的集中而占据了脑海,并不断放大,雨打芭蕉声也分外清晰,夹杂着枝叶摇曳摩擦发出的声音。秦岫听在耳里,莫名烦躁,睡意全无。 脑中忽然白光一闪,她猛的清醒过来,翻身而起,一巴掌拍到了自己脑门儿子上。 要糟!只顾着下大雨睡觉,怎么忘了还有个人在等着呢?! 这时一道惊雷乍起,声势之大仿佛要劈开混沌,原本昏暗的屋中瞬间亮如白昼,秦岫浑身一震,极速穿戴好,抓起伞就冲了出去。 雨越发大,即便是撑着伞,面前仍是一道道的雨帘重重,秦岫原本便心有慌张,此时视线模糊,脚步不由得混乱,无头苍蝇一般,怎么也找不着那条路了。 心急如焚之时,不远处忽然拔起一阵清越的箫声,秦岫神色一喜,急忙朝声音的源头而去。 不大一会,便找着了应有的人。 长乐王立于一处不断滴着水的屋檐下,一把伞在他脚旁靠墙而放,直到视线中出现了那道极为醒目的颜色,他才止了声,静默而立。 秦岫冲到屋檐下与他并肩,收了伞,见谢倓目光仍旧眺望远方不为所动,气氛一时尴尬,而她本就心虚,此时干笑了一声,道:“我以为王爷不来了呢。” 谢倓垂着眉眼,视线在秦岫溅了泥水的衣服下摆处略微一扫,又立刻移开,毫不留情的拆穿:“不想来的,该是你罢?” 秦岫:“啊哈哈哈,怎么会,我不过是晚了些而已。话说王爷您如此执着,其心可诚,我当年都没这么积极过。” 谢倓:“当年?” 秦岫:“这不是重点。好了好了,我来也来了,开始吧。”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今日的秦岫总有些心不在焉,靠着墙站着站着,头便垂了下来,惹得谢倓三番五次将她叫醒。 雨势渐渐小了些,其他的声音便逐渐在减弱的雨声中显露出来,正当谢倓不知第几次将手伸向秦岫试图让她清醒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泥洼而来,谢倓一顿,将手重新收回袖中,下意识转身挡住了秦岫,便看见另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随之而来一句带着试探的:“阿姐?” 话音未落,不仅是谢倓,连秦徽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长乐王的目光在对面之人的一张脸和一身黑衣上飞快扫过,嘴角微抽。 空气突然凝固,比之方才更显尴尬,谢倓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将身后的秦岫挡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出声,道:“阁下,是秦少主么?” 秦徽在教室中待了半晌,中途出来透气,却突然听见一阵箫声,以为是秦岫,便想过来问问她为何又来了,不想竟是他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知晓自己唐突了。听见谢倓出声询问,目光微微一凝,道:“是。” 又是一阵沉默。 俩人都不是多话的人,秦徽也发觉继续待着似乎不妥,拱着手说了句“打扰了”转身就走。 早已猜出秦徽身份的长乐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放在国子院中的替身怕是要暴露了,秦徽多半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是来代替秦岫的,知晓自己不便顶着秦岫的身份招惹是非,因此装作不知。 两人心照不宣,恰在此时,秦岫却突然不合时宜的醒了,揉了揉眼,见谢倓挡在自己面前,并未发觉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出声:“怎么了?” 见秦徽步子一顿,谢倓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秦岫打着哈欠从他猛然僵住的背后走出来,与阴沉着脸的秦徽打了个照面,手还举在嘴边未放下来的秦岫,与秦徽四目相对了片刻后,拔腿就跑。 秦府之中,两人在院子里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就开始吵。 秦岫自知失理,追上去就要解释,秦徽甩开秦岫欲伸过来拉她袖子的手,沉着脸质问出声:“ 你告诉我那是谁?!长乐王?!你让我给你当替身,就是为了去与长乐王私会的?!平日里你把我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罢了,你把母亲的话也当耳旁风?!” 秦岫道:“我又没说要与他怎么样,你动什么怒?!” 秦徽冷笑:“你还想跟他怎样?!是,你要作死,我怎么拦得住。你爱作就作,别再拉上我!” 说完,秦徽做了一件,大概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失礼的事,她当着众人与秦岫的面,将身上秦岫的衣衫脱下来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秦岫死死盯着那件衣衫,眼底寒光摄人,良久,也没有伸手去捡,径直回了自己屋中。 她一走,便也没有人敢来捡,目睹了少主与二姑娘难得争吵的下人将此事禀明给了家主,当晚,便有人奉了家主的命,去叫秦岫秦徽二人前去前厅问话。 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拒绝了,秦徽的拒绝方式尚算正常,只是在下人去叫的时候熄了屋中的灯佯装歇息。到了秦岫便没有这么平和,直接抄起枕头朝门上狠狠一砸,吼道:“滚!谁他妈爱去谁去,别来烦我!” 门外登时没了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因败露而引发一场争吵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可避免的冷战。 秦徽自然是不肯再替秦岫上国子院,秦岫只得亲身上阵,幸而只剩下了五日不到。约摸是因秦徽在的那些时日过于安静,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几名少主鲜少有来找她说话的,秦岫恰好也不想说话,乐得清净,一个人托着腮望着虚空出神,思绪便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她想起今日一早在家中时,与秦徽在路上迎面相遇,两人都未说话,目不斜视地与对方擦肩而过,仿佛从未认识,心中便一阵空落。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秦徽似乎并没有什么错。 而长乐王也再没来过,不过短短几日,秦少主身边难得一阵人走茶凉的悲凉。 再回过神来时,周围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秦岫搓了搓脸,起身最后一个离开,不想才走几步,身后却突然有人叫她:“秦少主。” 秦岫顿住了步子,转头看去,就见一秀雅少年朝她走来,神色间似乎还带着些许羞赧腼腆。 声音陌生,人也陌生。只是五官面貌看着似乎有些眼熟,秦岫微微退后一步,朝他身后一看,果不其然,不远处站着的,正是与她向来对不上眼的申越清。 真真是流年不利! 秦岫暗自腹诽一句,这些天的事压下来让她实在是摆不出以往那张笑脸了,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公子有事?” 面前的少年双颊通红,拿了一双温柔带着水汽的眼看过来,说出来的话却让秦岫如遭雷击,当场怔住。 他道:“秦少主不是说,今日要与我一同回去的么?” 这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可秦岫心里比谁都清楚,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的确是说了,只是做下这般承诺的人,不是她。 不少世家公子都想过办法试图接近于她,这样的事,她都是自行解决,只是这一次,不过是放松了几日的警惕,竟然就让人趁虚而入,迷住了阿徽?! 竟然已经亲近到如此地步了吗?! 秦岫面色如常,心中却思绪万千,广袖下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越握越紧,直握得骨节泛白犹自颤抖。 她道:“好啊。一起回去。” 三人同行,秦岫只偶尔与申越书交谈几句,并不搭理冷着脸的申越清,倒也相安无事。 回到秦府,她却并不急着去自己屋中,而是问了下人秦贤的去处,随即便去了她所在的别院。 秦岫与秦徽的父亲是正夫主君,秦贤此时所在的别院正是主君顾研所住,秦岫去的时候顾主君不在,只秦贤一人。 因她昨日拂了自己的面,当秦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秦家主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却见秦岫二话不说,噗通一声直直在她面前跪了下去,挺直了上半身道:“长渊前来,给母亲请罪!” 秦贤怎会不知自己的两个亲闺女什么性子,不过是吵架,迟早要有。只是二人长这么大,毕竟是第一次,她昨日本想开导开导两人,不想俩破孩子一个比一个脾气大,一个佯装睡觉不来,另一个竟直接爆了粗! 她从下人的话中多多少少能猜到原因,秦岫任性不听劝阻尚不是一回两回,此时回过神来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只叹息一声,揉了揉眉心,道:“可知错在何处?” 秦岫道:“不该不听您的话与长乐王私下会面,不该与阿徽争吵,不该出口成脏。也是我让阿徽顶替自己去的国子院。此事责任在我,错也在我,母亲要罚,便只管罚我,与阿徽无干。” 秦贤听了失笑:“这是小事,我本就无意罚你们,不过你姐妹二人倒真是心有灵犀,一个时辰前,焕之还主动找我认错,说与你无干,要我罚她。” 想到秦徽也是这般跪在自己面前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该当众与阿姐动怒,不该对母亲无礼,”“顶替之事是我的主意,与阿姐无干”等诸如此类的话,秦贤不禁哑然失笑,道:“起来吧。你们俩年龄大了,心思也多,我管不住,只是有一点,你要记得,”见秦岫垂着的手微微一动,并不做声,秦贤顿了顿,继续道:“阿徽她,此生不能嫁娶,等我与你父亲老了,你们便是最亲的人。” 秦家有祖训家规在,世代双生子中,非家主之人不得行嫁娶之事,不得生育后代。 若少主的人选从头到尾都不曾变更,秦岫做了家主,为了不违背祖训,秦徽此生不论生老病死,都只能一人承受。 她说起这个,秦岫的心口便没由来一阵闷疼。 她何尝不知道。 可秦徽已经动了心。 而她秦岫就是缘由之一。 秦贤望了望她空落落的腰间,目光微凝,问道:“良宵呢?” 秦岫随身带着的那管少见的黑□□箫并非常物,乃是秦家世代相传,名“良宵”。 秦岫只随口说了句在屋中放着,并没有将申越书的事说出来,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途径后院,远远望见秦徽只着轻衫在空地处耍剑,身姿翩然凌厉,长剑泛着刺目的寒光,配上秦徽那张脸,那副神色,人的锋芒比剑更胜三分。 而游廊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正在拍手叫好。 见到少年,秦岫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许多,向前几步走到那孩子身边,见他并未注意到自己,也不出声,直到秦徽收势,抬眼看见自己的一瞬间愣住。 秦衍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对上秦岫带着笑的眼神,那双眼里顿时光芒大放:“大姐姐!” 秦岫俯身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只顾着看你二姐姐,把你大姐姐都忘到天边儿去了,嗯?” 秦衍扑过来抱着她蹭,嘻嘻笑道:“才没有呢!姐姐还吃醋,羞羞脸!” 秦岫被他逗乐,对面的秦徽眼神暗了暗,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阿徽!” 秦徽头未回,默然片刻,道:“什么事?” 秦岫对秦衍说了句什么,在他头顶揉了三揉,随即起身来到她面前,笑了笑,说道:“去跪宗祠吧。” 秦徽猛的抬头,似是不可置信。 秦岫恍若未见,继续道:“为什么,不要来问我,该问你自己。我不明说,免得又有什么爱管闲事的下人将此事告诉给母亲,届时惹出事端。” 秦徽提着剑,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如坠冰窖般颤抖起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秦岫并未说多余的话,连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远远望去就像是两人在说笑般。 “母亲若问起,我就说你因昨日之事愧疚难当,自请责罚。” 她说完就走,又回到游廊处与秦衍说笑玩耍去了。一切都发生在不知不觉间,并无一人察觉。 秦岫望着秦徽远去的背影,笑意微凉。 她从未想过要因申越书的事埋怨秦徽,只因此事皆由她而起,而牵扯其中的旁人太多,其中自然也包括心思昭然若揭的申家。 他们都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秦徽虽是最无辜的那个,然明知故犯,责罚在所难免。 秦家的人,骨子里对自己的家族都有种无可言明的忠诚,她当然不能违背祖训。 可她想成全秦徽。 人生在世,只要是活着的,感情之事便无可避免,家族的前辈们是如何做到不动心不动情的她不管,她只知道,与自己双生而出的妹妹有了喜欢的人,因此她想成全,在所不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次日一大早,门房给秦岫送来一张帖子,说是申家的公子相邀。 秦岫看着那张帖子直笑,笑得眉眼弯弯,意味不明。末了,拿上那张帖子,背着手出门了。 秦家占地面积极广,宗祠的位置比后院还要靠后,途径后花园,一路上不少家仆下人从她身边经过时,行礼之余也没忘了偷偷看一眼少主明显轻快了不少的神色。 宗祠意喻庄重清净,因此虽天天有人奉命打扫,却并没有多少下人看守,外人更是只能站在门外不得踏入。 秦岫不由得想这样安静的地方,的确很适合一边受罚忏悔一边面对着祖先的牌位洗涤灵魂。 远远望见正中央的蒲团上跪着一个身影,姿态倒是挺拔,背影也直,连地上的衣服下摆都整理的一丝不苟。 听见脚步声,秦徽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并未回头。秦岫几步上前站到她身侧,二话不说从袖中掏出来一样东西递到秦徽眼前,道:“拿着。” 秦徽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一眼,也没有依她所言去接那样东西,平视前方,无比平静道:“我尚在禁足,不便见人,少主请回。” 秦岫听了这赌气一般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真的不要?”她俯下身,直接将那帖子举到秦徽眼前,轻笑道:“这可是你心上人送来的,我的好妹妹。” 秦徽一怔,惊疑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秦岫手中的东西上,复又去看秦岫,张了张口道,“你说是他送来的?” “如若不然,还能有谁,”秦岫道,“阿徽,申家的心思,我不信你一无所知。申越书此举也是有备而来,目的并不单纯。只是他到底是你招惹的,我不想去虚与委蛇。” “阿姐?!” 她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带着那么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自私,可秦徽听了这样一番话,心中却再清楚不过秦岫的用意。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去见申越书的机会,就算是因为犯了祖制而被罚禁足,秦岫也要为了成全她这最后一次,而找个理由放她出去。 她接过那张帖子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她怨过自家的规矩,怨过自己的明知故犯,却独独不曾怨过秦岫。 秦岫却不在意,见秦徽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神采,她也忍不住抚掌笑道,“哎呀,真是难得!你几百年才肯这样唤我一回阿姐。” 秦徽闻言,抿着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阿姐若是喜欢,我一直这样叫也无妨。” “随你就好。方才还赶我走呢,现在就变了脸。让你叫我一声阿姐还得承别人的情,”秦岫揶揄道,“能让你这般高兴,看来我真该好好感谢感谢申公子。” 秦徽捏着那张帖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犹豫片刻,道:“你与长乐王” 话音未落,秦岫一挥手,张口打断了她:“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言毕直接伸手将秦徽从地上拉了起来,“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换身衣服去吧。回来后还得继续跪。” 秦徽点了点头,于是家仆们看见的便是少主悠哉悠哉的进去随即拿着个什么东西急匆匆的出来这一场面,幸而她二人的容貌已经相似到了让人傻傻分不清的地步,并没有人生疑。 望着秦徽匆匆而去的背影,秦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舒展,目中荡起清浅的涟漪,也不知是笑了还是没笑。 她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 末了,只对着面前祖先的牌位微微一拜,心道了声恕罪。 只是这罪,也不知恕的是哪一条,被恕的是谁。 她不能再从正门出来,踮脚一跃飞身上了房檐,在自家屋顶上几个起落之后,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落了脚。 原本除了规定的官府与朝廷,各家家府中都是不允许私自设立任何牢狱的,若是犯了便是重罪。只是在这样的国律下,秦家却是个显而易见的例外。只是碍于某些缘故,当今女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所落脚之处正是私牢所在的进出口。 守在那里的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个个腰间悬着长剑大刀,站的挺直,神容端肃。秦岫几步上前,从袖中掏出漆黑的良宵,将其拿在手里展现在几人眼前,为首的那人立即上前,抱拳行礼:“少主!” 秦岫一边往里大步而走一边问:“几日下来,可有异样?” 跟在她身后的家丁答道:“白日无异,只是到了晚间便会出声辱骂。” 秦岫头也不回,闻言嗤笑一声:“这日夜颠倒的日子她倒也真受得住,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这牢狱建在地下,她二人一路走来,越往里光线便越暗,也越寂静。到了深处便只能靠墙上彻日不灭的灯火来看清周围的东西 ,不可谓不阴森。 秦岫却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倒也不是彻夜辱骂,只是无人应答,不过半晌她便止住了”那家丁还在说着,却见秦岫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在几间挨着的牢房之间一扫,鼻子动了动,随即蹙眉。 家丁见状,一颗心顿时吊到半空,道:“少主,可有不妥?” 秦岫语气不善脸色不悦,指着那几间牢房沉声道:“这几个都死了,还留着做什么?留着炖肉?!我交代几回了?断了气的立刻拖出来拉到后山乱葬岗埋了,再有下回,我连你们几个一起关进去。” 他们一路走来途径过的牢房都是干干净净的,因时常清扫的缘故,与那些常年阴暗潮湿的牢房不同,即便是处于地下也并未有什么异味。 秦岫喜净,这私牢是她时不时就要踏足的地方,自然也是异常的洁净。那家丁也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犯了少主的忌讳,幸而不算大错,松了口气后急忙朝外喊了一声,登时便有一波下人进来,将那几具微微发臭的尸体抬了出去,随后另有一波下人搬着东西进来打扫,前前后后手脚极为利索。 直到秦岫满意点头,一群人才收拾了东西走人。秦岫对那为首的家丁挥了挥手示意她也可以下去了,随即面朝着尽头的那堵墙,看似随意地朝暗处动了几下手。那墙应声而开,竟是一道暗门,秦岫没有丝毫停顿,闪身而入。 门后又是另一番景象,唯一不变的便是阴森二字。屋中有条有理地摆着各种刑具,与朝中刑部的布置倒有几分相似。 偏角落的一处摆放着一个极大的铁笼子,笼中似乎关着一个什么东西,隐约可见人形,身上沾着灰尘,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蜷缩着身子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足见其狼狈不堪。 像是怕打扰了正在睡眠的人,秦岫刻意放轻了脚步,缓步走至铁笼前,慢慢单膝曲起蹲下身子,轻声唤道:“阮姑娘,还活着么?” 她连着唤了几声,声音语气都是刻意放轻了的柔缓,甚至能听出隐约的担忧焦急,躺着的人终于有所察觉,微微一动后睁开了眼,茫然了半晌,才抬起头,用一双暗淡无光,却尚算清亮的眼睛,缓缓朝她看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在这般带着忧色的呼唤下,她口中的那位“阮姑娘”终于幽幽转醒。 四目相对了片刻,那浑身血污交杂的姑娘猛的瞪大了眼,撑起身子直直退到笼子的另一端,望着秦岫露出惊惧的神色来,嘴唇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另一头,蹲着的秦岫眼看她对自己又怕又恨,歪着头打量她,烛光在那一双颜色浅淡染了笑意的眸子里跳跃,明明暗暗,波光清浅。 秦岫笑了一声,不复方才刻意的柔声细语,带着些玩味道:“我就知道,姑娘命大,这么点小伤对姑娘而言算不了什么。还有精力辱骂我,怎么会轻易死了呢。” 阮烟罗闻言,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自己将眼前之人生生撕碎的冲动,五指深深扣入地里,抓起几道血痕。 “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秦岫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随即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好。杀了你,我没的玩儿了。”她又笑道,“姑娘是想一走了之,让你那位情郎代为承受么?!”她啧啧两声,“好狠的心!” 阮烟罗浑身颤抖,闻言怒极反笑,撑着身子喘了口气,嘲讽道,“秦少主真不愧装模作样第一人!让人恶心!” “你不如直接说我衣冠禽兽,我也没有意见,”秦岫满不在乎的笑,“或许在姑娘眼里,我连禽兽也不如?” 言毕,见阮烟罗整个人僵硬下来,也不与自己呈口舌之快了,秦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从她微微隆起的腹中一扫而过,笑容带了几分恶意,“禽兽再恶心,姑娘不照样尝了滋味儿,觉得欲/仙/欲/死,不比你那夫君差么?” 这年岁比她还要大些的女子并非世家贵女,只是一个江湖中人,出自一个名为“十三庭”的江湖组织,多年前便开始与秦家暗中针锋相对。 秦家府中,离私牢不远处有一数丈高的灰色石塔,名为佛生塔,塔中藏着前朝遗留下来的一宝物,十三庭多次派人盗取都未得手,只因塔外有秦岫三年前所制阵法。 只因这东西引了不少趋之若鹜的人,才先后有了私牢与三十六阵。 秦氏先祖是南疆人,靠蛊术立本,百年来出过不少蛊术高手,秦少主便是其中之一。 三十六阵第一阵,便是最外围的一片紫竹林中出没的兽人,和从前大部分前来送死的人一样,阮烟罗败在兽人之下,不仅如此,秦岫还以良宵之音,控制兽人将她□□,甚至几日之后,阮烟罗腹中竟还有了那脏脏之物的种! 想到自己所受的痛不欲生的屈辱,还有生死不明的心上人,阮烟罗此时只恨不得与眼前之人同归于尽,恨意如燎原之火,直烧的她双眼通红! 秦岫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起身,抽出腰间的良宵就要吹响,谁知刚放到唇边,阮烟罗似乎洞悉了她的意图,嘶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压低了声音道:“你若是敢动他分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样语气恶毒怨恨的话一字不落落入秦岫耳中,她不以为然,轻笑了一声:“那便等姑娘变成了厉鬼,再来向我讨命吧!”言毕直接将良宵竖到唇边,一段音律极为古怪的调子在这密室中森森然响起,伴随着随之而来的窸窸窣窣声,有种叫人背后发凉的悚然诡异。 暗处走出一个人影,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个男人,脸色清白,浑身血污,双目空洞。更让人胆寒的,则是他毫无起伏的胸腔,竟是个早已没了呼吸的死人! 秦岫也微微诧异,这人在她进来时尚有呼吸,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竟然就死了?! 她在这人体内种了一种名为“红线”的蛊虫,可控制人的行为使其身不由己,向来这人也是不堪受辱,自尽了罢。 秦岫嘴角上扬,一面继续以箫声控制已是个死人的男子拖着步子行至铁笼前,一面看着急忙从角落爬过来的阮烟罗歇斯底里的抓着笼子大喊:“阿临?!阿临?!” 秦岫放下良宵,道:“别喊了,早死了。” 原本十三庭初次派人被她抓住时,她也并未想过要将人折磨至死,只是一刀了结给个痛快。谁知十三庭得寸进尺,往后次数越发频繁。 秦少主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这不堪其扰的怒气只好都发泄在这些被派来的人身上,此时见阮烟罗瘫软在地仿佛心如死灰,也并未生出任何怜悯出来,反而觉得好笑。 人死了才知道后悔,还有个屁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目中露出冷硬的不屑和嘲讽,并未再说什么,提步走了出去。 阮烟罗几近崩溃,这些天来支撑她在受尽屈辱后坚持下去的只有这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如今连他也死了,那她 她这些天的苟且偷生算什么?! 本以为秦岫只是个不足为惧的草包,她苦练多年必定胜其而归,不想竟直接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她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么?! 一阵寂静之后,突然又拔起一阵箫声,调子比之方才更为怪异。这声音在耳边缓缓回荡,一圈又一圈,阮烟罗只觉气血上涌,满心恨意喷薄而出。 眼前的人在她眼中不再是曾朝夕相伴的恋人,那张脸在几番重重叠叠后,竟变成了身着黑衣腰插玉箫的秦岫。正笑盈盈地望着她,冰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她怔愣了半晌,忽然极尽痛苦地大叫一声,悲鸣嘶哑面色狰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笼子的铁栏竟直直被她青筋暴起的双手掰弯,不似人的吼声从喉中溢出,没了理智的阮烟罗猛的朝眼前的人扑了上去将其压倒在身下,抓打撕咬极尽凶狠,只恨不得将身下的人吃肉喝血扒皮抽筋了才肯罢休。 门的另一边,漆黑纤长的玉箫在同样纤长的指间飞快旋转,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秦岫仰头大笑一声,负着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夫妻自相残杀什么的,果然是再有趣不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长乐王觉得,自己多半是魔障了。 因那日国子院之事委实尴尬,他脸皮子薄,回宫之后就借口身子抱恙再没去过,也不知秦岫究竟如何了。 细细端详着手中纯白如雪的长箫,长乐王目光深邃,黑沉的眸子仿佛要将夜色都融进去,眼波流转深如玄潭。 凭着女皇的宠爱,他想学箫,的确只要一句话就可,对秦岫,不过是一瞬间的一时兴起。 或许是初见那日,少女身上的黑色太过显眼,又或许是她姿态嚣张顶撞先生的时候,那双缓缓抬起的眸子中涌入的光过于炽烈。让他看了一眼,就仿佛刻入了心底。然后才在跟着她出来,见识了她另一段不同的风姿的时候,借机提出那般荒唐的要求。 而她的容色,也够绝艳张扬。 这么一想,或许还有些情不自禁在里面? 想到那个神采飞扬的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表情破裂,惊到嬉皮笑脸都僵住了,长乐王的嘴角无声扬起,良久,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移开了目光。 谢暲踏进来的时候,他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还未褪去,见状眸光一闪,见谢倓起身对自己行礼,虚扶了一把,开口笑道:“什么事让端容这般开心?” 谢倓草草答道:“儿时趣事,突然想起罢了。” 见他神色间有倦怠之意,谢暲只以为是这些天身子不爽导致的,也并未多问,笑了笑,又道:“母皇差我来问你,明日的宫宴,你可要一同前去?” 谢倓摇了摇头。 知他是从不喜去人多热闹的场合,谢暲只是顺口带个话,这样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又象征性的问了问他这几日的身子状况,终于是走了。 而这厢,从私牢出来便被下朝归来的秦贤告知要去宫中的秦少主死活不愿意跟着,说什么都不肯踏足宫门半步,却无奈自家母亲的威逼利诱只好答应,刚整治了一对同命鸳鸯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自知再也管不住孩子的秦家主满脸愁云惨淡,被顾主君迎入屋中后坐在堂中拿着茶盏便开始出神,紧锁的眉头任谁看了都觉得累。 秦家美人辈出,从未有过面容丑陋者,秦家主年岁已将近四十,看着却仿佛比三十出头还要年轻一些。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秦贤的眉头非但没有丝毫松垮,反而越拧越紧,食指在手中的茶盏上一下一下地敲打,不知在想什么。 到底是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人,不过是习惯性的动作,顾研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仓皇来。在她身边坐下后,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秦贤的手,什么也不问,只静静的,就这么陪她坐着。 顾研性子温婉,这无声的一握却极为用力,仿佛是要安抚她,又仿佛是要向妻子传达一种什么决心。 一种相伴到死的决心。 秦贤转头对他报之一笑,努力想做出轻松的模样来,然而目光落到窗外,面上却再次露出层层沉重的意味。 那个方向,除去秦氏宗祠,再往后,是一片隐隐约约的殿宇楼阁,夕阳余晖映衬之下仿佛在熠熠生辉,金色的琉璃瓦几乎要与天光融为一体,即便只看得见屋顶,也宛如七尺画卷,让人叹为观止。 顾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怔了一瞬后心中了然。 宫宴的地点于尚阳宫,位于皇宫中轴线上的一方主殿,乃宫中专门举办宫宴之所,占地之广与其瑰丽自不必说。 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必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到底不像寻常百姓或是世家贵族那般热闹,无曲水流觞,无觥筹交错,连交谈都要放低了声音。 若是像秦少主平日里那般过于肆意无礼,稍有不慎,轻则被诟病,重则连累全家。因而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言行,说不出的束缚。 秦少主初次进宫,一路走来,面上看似除了笑意外再无其他表情,心中却不由得被这远看让人遥不可及近看更是惊叹连连的皇宫惊艳到了。 真他妈有钱! 没见过世面的穷孩子秦岫也没胆子再在自家母亲跟前说这样的话,只能在心底惊叹这么一声,以表达自己深深的艳羡之情。 秦贤前脚刚到尚阳宫,叮嘱了她几句后后脚就丢下她去找同僚们了。秦岫并未走开,而是远远地在母亲身旁的几位大臣面露忧色心事重重的脸上不动声色地粗略一扫后垂下了眼。 从前母亲是向来不会让自己来宫中的,别说是带她来参加什么宫宴,就连提都不会对自己提一下。 为什么这次却一反常态? 再看那几位大臣的神色,她约摸也能猜到母亲的心思。 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看,自己的家族究竟被逼到了何种地步吧?! 秦岫抚着腰间的良宵,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肩膀忽然被人大力一拍,秦岫措不及防被拍地整个人一歪,一脸愕然地回头。 殷罗笑嘻嘻地从她身后出来,道:“巧啊,你也来了。” 秦岫一边揉着肩一边呲牙:“你要拍就拍,这么大力气是恨不得把我拍出个半身不遂来吗?!”殷罗闻言一边压低了声音笑一边道:“一时激动你谅解一下咯。本来我是不想来的,我母亲非要拽着我来。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儿快无聊坏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皇女也不知道怎么了,对我爱答不理的” 秦岫正心不在焉地听着,猛然捕捉到“大皇女”三个字,眼中忽然亮色一闪,“你说谢暲也在?” 殷罗道:“一直都在啊。”说完嘿嘿一笑,“你没看见?方才我就注意到你了,一进门就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莫不是在思春?!” “”秦岫此时没有插科打诨的心情,往四周一扫,果不其然望见了正立在人群外的谢暲。 她似乎有些异样,按理来说,这样的场合正是结交大臣官员的好时机,大皇女却冷眼旁观着殿中来来往往的人,并不上前。偶尔有官员对她施礼,也只是轻轻一颔首,并不做交谈。 察觉到秦岫投来的目光,二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措不及防地相撞。谢暲面色依旧不善,秦岫神色淡淡,欲言又止,身子动了动,像是想要上前与她说话,大皇女察觉到她的意图,率先移开目光,抬步走到了大殿的另一端。 秦岫一怔,像是没料到会如此。硬生生将脚又收了回来,口中的话兜兜转转又被咽了回去。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突然抬头望了望秦贤,又看了看谢暲,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眸光微暗,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殷罗敏锐地感到了两人的不对劲,快速在脑中一想,发现这二人这几天并未有过任何的接触,而且方才看秦岫那模样,分明是突发事件。 这两人早就相熟,平时关系也不错,殷罗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有心想要询问秦岫,不想刚一开口,就被一道拉长了的声音劈口打断。 “陛下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所有人的思绪都被这一声拉了回来,众人皆伏身做跪迎君主之礼,余光里明黄锦靴移步而过,衣摆处绣着的龙尾随着来人的脚步轻摇慢晃。秦岫看了一眼,目光没再继续往上移,半垂着眼帘,嘴角笑意浮现。 当今女皇谢鸾,母亲多年的心病,视秦家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比之先帝更甚。 正想着,胳膊却忽然被人捣了一下,却是殷罗用眼神示意她朝对面看去。 秦贤正满脸凝重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间,她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秦岫会意,对她展颜一笑。 看来带自己进宫并非是母亲的意思,而是女皇?! 她的手伸入袖中,指尖触到良宵冰凉的箫身,心中有了打算。 她要赶在陛下发难之前,离开这里。 秦岫什么人也不理会,只顾着一杯接着一杯地给自己倒酒,倒满就喝。不断有人朝她这番举动投来异样的目光,就连谢暲看着她都不由得蹙了眉。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终于引起了高位上女皇的注意,锐利隐于温和中的目光朝这头看了过来。许是喝多了,原本端正的上半身有些不稳,女帝见她相貌与秦贤有几分相似,又是一身黑衣。想起坊间的传闻,见她醉醺醺的眉眼间染上几分绯红,似有风流之态,心中便对秦岫的身份确定了七八分。 刚要开口,那厢秦少主像是算准了时间般,突然嘭地一声倒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四周蓦地一阵寂静。 女帝的笑意颇为意味深长,眼睛看着不省人事的秦岫,出口的话却是在对秦贤说:“秦爱卿,那可是你家的姑娘?” 秦贤从位子上站起,躬着身子出列,道:“回陛下,正是小女。” “即是世家少主,怎可在陛下面前,如此失礼?”秦贤话音刚落,一旁便有大臣出声,看似玩笑,实则质问,“丞相大人——你可是教导无方啊!” 秦贤躬着身垂着头一言不发,替秦岫捏了把汗的殷罗却冷不丁接收到对面自家母亲递来的眼神,反应极快,忙站起来道:“陛下,秦少主初次进宫,有幸得见天颜,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无意失态,望陛下恕罪。” 方才她亲眼目睹秦岫秦贤的无声互动,自家母亲又与秦家主是向来交好的发小,殷罗自然明白那个眼神是“解围”之意。 她毕竟是少主,多多少少对朝局也知道些。秦家这些天来的处境更是让母亲忧虑到恨不得挂在嘴边天天念叨。她与秦岫又是常在一处厮混的好友,没有多少利用之心。自然不会如同大皇女一般,见秦家如今的处境大不如前就对其避而远之。 她这话说的巧妙,让人无可反驳。女帝闻言摆手一笑,道:“无妨。既是醉了,不如让人带去偏殿,等醒了再过来罢。”她一挥手,立时便有两个宫人上前要去搀扶秦岫。殷罗自请代劳,女帝允了。她便架起秦岫,扶着她往宫门走。途径方才出声暗中嘲讽秦贤的那位大臣面前,却突然停了下来,侧过头出声询问:“白大人,白少主的伤可痊愈了?” 她口中那位姓白的大臣望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殷罗眼底含笑,自顾自道:“听闻前几日白少主偶遇一公子,竟一见钟情,不顾其已为人夫,不由分说就要抢回去纳了。却被人家几棍子打了出来,还因此断了条胳膊,”见白大人终于回过味儿来,脸色一阵青白好不阴沉,一旁还有几位包括殷家主在内的大臣极为配合,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似鄙夷似嘲讽的神色,殷罗恍若未见,接着道:“想来今日陛下设宴,白少主并未到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大人眉尖一抽,险些将手里的杯子当成眼前的人给捏碎了。 “殷少主有话,不妨直说。” 她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做过什么好事自然一清二楚,只是被一个从未入过官场的小丫头当成了话头劈头盖脸地暗讽一通,她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大人多虑了,”殷罗将秦岫下滑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即便是众目睽睽,还当着女帝的面也毫不畏惧地回头继续笑道,“我与白少主是昔日同窗,不过是忧心她的伤势才有此一问罢了。大人若不愿多说,殷罗不问就是。” 到底是个少主,平日看着再爽朗的人也会有那么点儿的小手段。 她不是说秦岫无礼,秦家主教导无方么?! 好好儿想想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德行吧! 打了人脸的殷少主替好友出了这口恶气,此时的心情分外愉悦,不再理会大殿中仿佛被人隔空一巴掌抽在了脸上,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白大人,扶着秦岫缓缓出了殿门,由宫人引着路来到尚阳宫的偏殿,将软趴趴的秦岫放在了床榻上。 费了不少力气的殷少主一边捶着胳膊一边对榻上眼睫轻颤的秦岫道:“别装死了,给我起来。” 话音刚落,方才还不省人事的秦岫猛的睁开眼宛如诈尸般突然坐起,把屁股才挨上床沿的殷罗吓的一蹦三尺远,白日见鬼般瞪大了眼指着她,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岫一边拍床狂笑一边往旁边给她挪了个位置出来,殷罗惊魂未定地走过去坐下,见秦岫弯着腰双肩颤抖,显然还在笑着。嘴角一抽,措不及防一巴掌拍了上去,险些将秦岫脸朝地呼到地上。 “你竟还笑的出来,”殷少主恨铁不成钢,“今日是个什么情形,你看不出来?!” 秦岫道:“要是看不出来,我何至于赶在陛下开口之前装醉溜到这偏殿?话说,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与殷大人相助。”见殷罗故作自豪,秦岫顿了顿,正色道:“如今正是敏感关头,今日过后,殷家可会被连累,被陛下发难?” 殷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你怕是不知道,陛下这些天可不仅只打压了秦家。白氏也未能幸免。我与母亲虽帮了你,却也打了白氏的脸,”她给了秦岫一个安抚的笑,“你放心,陛下不会对我怎样。至于白家,也早与我家不合,早晚都要撕破脸。” “倒是你,”见秦岫沉默,殷罗推了她一把,“你瞒天过海,装醉出逃,只是为了躲着陛下么?” 秦岫笑着反问:“你不是清楚么?” 殷罗想了想,道:“那你待会还要回去?” 秦岫一挥手:“回个屁。”见殷罗还要问,秦岫一口打断了她,道:“你怎么与我家阿徽一般,什么都要问个清楚才好。赶紧走吧走吧,免得让人生疑。” 殷罗欲言又止,见秦岫倒头躺在床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然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什么。知她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好再多问,只丢下一句“万事小心”便走了,不再多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秦岫拿胳膊横在脸上盖着眼,真的很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不由自主地将方才在宴上的人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那时她虽在忙着做正事,闲暇之余却仍发现前去尚阳宫了的皇室子弟,竟只有最先前去的大皇女谢暲,与后来跟着女帝一同进来的二皇女梁王谢昀。 装醉出逃,仅仅只是为了躲着陛下么? 也不尽然吧。 此时屋中静的只能听见她一人的呼吸声,片刻不到,门忽然被人推开,吱呀一声,一只脚应声踏入。 竟是一名宫人。 突然到访的宫人放轻了步子走到床前,见床上的人双眼紧闭,面上是醉酒之后特有的绯红,呼吸均匀平稳,显然是睡着了。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句酒品真好,这才悄无声息地又退回门外,轻轻拉上了门,折身快步朝尚阳宫正殿复命去了。 这厢,装睡装地不亦乐乎的秦少主在宫人离去后,一边撑着胳膊起身一边轻笑出声,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走至窗前。 确认无人之后,秦岫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走出,四处看了看,随即足尖一点,轻轻巧巧略上了房檐。 动作极为隐秘迅速地几个起落之后,落到了某个宫苑中一株梧桐树上。 却是长乐王所在的敬思殿。 这宫殿规模不小,然而却极为安静。除了守在宫门外的两名宫人之外再无他人。艺高人胆大的秦少主扫视一周后悠哉悠哉地在粗壮的枝干上坐了下来,在心底啧啧称奇。 这位娇生惯养的小王爷都不用人伺候的么? 她所在的位置极为巧妙,正好对着一扇半开的窗。枝叶遮掩隐约间,她似乎瞅见了熟悉的白色衣角。赶紧伸手将遮住了视线的枝叶往旁边一挡,伸长了脖子去看,不由得瞪大了眼。 果真是谢倓! 看见他的一瞬间,秦岫几乎是下一刻就要笑出来。生生忍住了胸腔里莫名涌起的兴奋,也不出声,就那么坐着,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前坐姿端正的少年,眼底原本略显凉薄的笑意在时间推移中一点一点染上了暖色。 透过树影婆娑,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他的正脸。低垂着的眉目秀美柔和,迎着光,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清雅如画。容色微白略显病态,整个人安静又沉稳,昳丽又苍白。 时不时能隐约望见少年蝶翼般的长睫微颤,红唇轻抿。 秦岫看得有些口干舌燥,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都飞去了那少年的身上,再不属于自己了。 她在这头心猿意马,那厢长乐王却时不时手握成拳抵着唇咳嗽。每当这时那眉头便会蹙起,等喉头那一阵痛痒过去后便又轻轻舒展开来,如此反复。 秦岫听着那不甚清晰的咳嗽声,眉头也跟着他蹙了起来,心道这是病了么? 他咳嗽时总是用同一只手抵着唇,另一只手像是在底下压着什么东西,目光从头到尾都停留在那东西上,并未移开过片刻。可惜位处盲区,她看不真切,心道约摸是书卷一类的东西。 大约是她的求知欲太强,又或许是那一双眼射来的目光太过炽热,后知后觉的长乐王终于察觉出了什么,下意识的轻轻一抬眼,然后怔住了。 对面的梧桐树上,秦岫正以一个极为随意的姿势坐着。一腿支起一腿下垂,还在轻轻晃荡,好不惬意。见他看过来也丝毫不慌张,反而朝他招了招手,咧着嘴笑。 真是枉她一个大活人一身黑衣在这一片枯黄中如此显眼,竟然现在才发现她! 长乐王合上手中的书,起身出门,脚步在离树不远处的地方站定,微微抬头,只说了两个字:“下来。” 秦岫依言而下,站稳后朝着他弯下腰做了个行礼的动作,嘴角挂着浅笑却不说话。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双纤尘不染的鞋面,头顶随之传来少年寡淡如水的声音:“若是来赴宴,不去尚阳宫,到这儿做什么?” 他对时局的了解大概不如殷罗透彻,秦岫也不想实话实说多做解释。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她只行礼不言语便是在等着他主动询问。此时抬头一笑,眉眼弯弯,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早就编好的理由说了出来:“我来给殿下请罪!” 谢倓目中露出不解,秦岫不咸不淡地笑着解释:“国子院那日,是我连累了殿下。本想次日向殿下请罪,谁知您再未去过。我思来想去,心中不安,因此上门,心想着能见您一面,亲自赔罪。” 这味同嚼蜡一般文绉绉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出口,秦岫酸的牙都要掉了。明明是同辈,却碍于身份偏偏要用尊称,秦岫暗自腹诽,把这么一个美玉般的少年都叫老了! 她正想着,却突然目光一凝,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长乐王白皙的脸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立即染上一抹绯红,像秦少主这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自然想不到那日替她隐瞒却当面被无声拆穿的长乐王有多尴尬,望着他微红的脸满面不解,见他一双烟波目中水光微荡,只觉得那眼中含着的就是自己心中一池被搅乱的潋滟春水。美色当前,秦少主也颇为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不知从何日何时开始,似乎这不善言辞的少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成了对自己的诱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他就地正法了。 秦岫暗自感慨了一句,果然美色误我。 她往尚阳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微沉,转过头来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殿下若是无事,我便走了。为了您的清白名声,还请殿下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就当我从未来过。” 她说完退后一步,又是一个利索的拱手礼:“臣女告退!” 无话可说的长乐王眼睁睁地看着她潇洒转身渐行渐远,有那么一瞬间,那背影竟突然让他有种想开口挽留的冲动。 只是目光在触及到紫宸殿的方向时,又突然冷了下来。那股冲动随之被狠狠压在心底,不去看也不去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秦府偏南最为偏僻的院落,正是秦家的宗祠所在。 不大不小的一间房子,推门而入,隔着院子便能望见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牌位,从高到低,由远至近,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位逝去的家主。 生前无论有多风华万千琼枝高照,死后也只能化身成一个个没有生息的牌位,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子孙后代仿佛轮回般如出一辙的反复着他们生前的经历。 案台上昏黄的烛光被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左右摇晃,颤颤巍巍忽明忽暗。跳跃着落入秦徽黑沉的眼底,却仍旧照不亮那双仿佛融入了夜色的深渊。 与秦岫双生而出的她却生了一双与阿姐截然不同的眸色,一眼望不到底,无端让人生畏。 她一动不动的跪坐在一方软垫上,即便如此,膝盖也生出了隐约的痛楚来,跪的时间太久,双腿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 她的面前是一本摊开的书,书页朝上翻开,纸张泛黄,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其上的字不算晦涩难懂,却仍是能让一些年轻的小辈咂舌。被风一吹,哗啦作响。 秦徽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目光落到窗外。天边的火烧云如熊熊烈火,极为壮观,却仍旧阻挡不了以不可逆转之势悄然攀爬而上的夜色。 已经傍晚了。 母亲与阿姐却还未回来。 秦徽移开眼,再次朝面前的书页看去。那书被一阵风往后吹了几页,仍旧保持着摊开之势,页数越是往后,字数不减反增。一行密密麻麻的字措不及防映入眼帘,秦徽身形一滞,神色僵硬在脸上,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 ——“家主之外者,不得婚配,不得生养。” 这句话仿佛被一个毫无感情,端肃严厉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念出,如洪钟般响彻在她耳边,狠狠敲打着她的心脏。 白纸黑字,悄无声息,却宛如对她下了再残忍不过的判决。 又是一阵阴风刮过,让她双眼生疼的那行字不受控制的从眼前迅速翻过,最后竟啪的一声直接合上了。大开的窗户上紧接着翻进来一个人影,一股酒气随之扑面而来。秦徽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拉了回来,下意识的皱眉。 秦岫扶着墙颤颤巍巍站起,脚步虚浮发软,秦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早有预料”的麻木,想去扶她,奈何她自己不靠人扶能不能起身还是个问题,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秦岫,无奈道:“一个宫宴,便醉成这样?你是不是又上哪儿偷喝去了?” 秦岫忍着头晕目眩,抬头无比夸张地一笑,晃头晃脑着说了一句:“知我者,焕之也。” 她说这话时气息平稳不磕不绊,秦徽这才发现,她虽然步子微微踉跄,却眼神清明毫不见醉意,还顺带给她抛来一个笑脸,整个人除了双颊微红,站的不是很稳当外,依旧是她那个吊儿郎当毫不正经的阿姐。 秦徽本就心情低沉,被她带进来的酒气一熏,只觉一股热气自心底而上,唯恐一个忍不住对秦岫乱发脾气。此时额角突突的跳,别过头直指门外,道:“醉了就回自己房里去,难闻死了。” 秦岫闻言,毫不犹豫的将身上薄如蝉翼的黑色外衫脱了下来,良宵随即脱袖而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秦岫恍若未闻,笑嘻嘻地挪着步子上前,道:“你不扶我,我走不到房里就要绊倒了,届时断了胳膊断了腿,还白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屋中的酒气在烛火的熏陶下越发浓了,秦徽木然着脸,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着膝盖,企图离秦岫这个发源体越远越好。 没想到最后来了个让人瞠目 结舌的大转折——秦岫的目标居然是那本躺在地上的秦氏家训,秦徽微微瞪大了眼,不解地望着她将那书从地上拾起拿在手里,惊疑不定道:“你要干嘛?!” 毕竟酒鬼下一刻会有什么举动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秦岫置若罔闻,将这本从小便烂熟于心的家规祖训随意翻了几页,头也不抬地问:“看完了么?” 秦徽脱口而出:“不是早就看完了么?” 说完她便发觉不妥,果不其然,秦岫在听见这句话后默然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挑高了眉,语气迂回道:“早就?”上挑的尾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甚至暗含了一丝讥讽。 秦徽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张了张口,终是无话可说。 秦岫将其往案上一扔,道:“第一百零六条是什么?” 秦徽抿嘴不答,仿佛是不愿意将那句话说出来,身姿端正目视前方,摆明了不情不愿的态度。 “原来如此,”秦岫笑道,“先祖之训,家族之规,在你眼里,形同虚设。” 秦徽的手陡然握紧,猛的看向她,忍耐了许久的东西仿佛下一刻就要喷发而出,“形同虚设?!”她冷笑一声,道:“是,你是少主,在这家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拦着你不让你放浪形骸,你也不用守着个什么不让娶亲的家规,不用担心到了以后孤苦伶仃一个人。我呢?!我算个什么?!” 秦岫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是与秦徽的情绪激动截然不同的平静,嘴角勾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道:“你的意思是,这罚你不该受,就是受了,也不甘心,对么?”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秦徽别开脸,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道:“前日的事,我很感谢你能给我见他的机会,可是阿姐,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秦岫笑问:“那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她道,“我不想说。” “” 秦岫低头,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抑制不住的苦涩。虽然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可当秦徽真的对她说了这种话后,连着几个日夜反复告诉自己,不怪别人,不怪申越书,不怪秦徽的念头,终于在这一刻被什么击倒,轰然崩塌。 “你想做少主,好光明正大的与他在一起,是么?”她缓步向前,头晕与恶心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强撑着走到秦徽面前,弯下腰,声音缥缈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绕是如此,她脸上的笑意也丝毫不曾褪去半分,“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你想娶他,所以为了这个,你就想取我而代之,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日后该怎么办。” “对不起。” “对不起?!”她拔高声音将这三个字重复一遍,忽然捂着肚子大笑,越笑越大声,一边笑一边退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最后扶着桌角道:“好一个对不起!阿徽,你头一次对我说这三个字,竟然只是为了个男人!” 为了成全她和申越书,她谋划多日,还未来得及告诉秦徽,她竟然自己就动了这样的心思?!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自己不该明知故犯喜欢上申越书?!对不起不该对一心为她的长姐说这样的话?!对不起不该动情不该视家规于无物不该觉得不甘心?! 空气仿佛陡然凝固,让人喘不过气来。秦岫扬起脸,大口喘息了几下,直到胸腔中的苦涩褪去了些才罢休。 她不由得苦笑。 谁的错? 该怪谁? 谁才罪无可恕?! 涩然到极点,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闭上眼,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勾了一下嘴角,道:“也好。” 起码有些事,做起来的时候,心安理得了不少。 她说完,走到窗下拾起被遗落在地的良宵,却把那件沾了酒气的外衫丢在原地。再没看身后的秦徽一眼,折身大步走了出去。 而此时,姗姗来迟的秦贤才刚踏入家门。 天边早已不见了那无比壮丽的火烧云,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升到半空的钩月,和几颗在空旷的天上,显得无比寥落的星子。 夜色悄然而至,有人点起灯笼,有人全然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申越清合上手中的书,抬手揉了揉略酸痛的眼,感受到自窗外而来的凉意,起身拉上了窗,灭掉一盏灯火。手按上衣带刚要解开,却因一阵突然响起的敲门声顿住了。 不同于她在自家听见过的任何敲门声,门外的那人似乎极有规矩,不紧不慢尚有规律可言。每一下的间隔却极长,且一下比一下来的重。仿佛是直接用指骨打上去一般,在这夜里落到人耳中,无端端多出几分诡然。 敲打声还在继续,并未因无人应声就停止,大有她不开门就一直敲下去的架势。 申越清断定,门外站着的,是个陌生人。 亦或是说,这个人是头一次敲她的房门。 莫不是贼人?! 申越清放轻了步子,取下挂在墙头的一把长剑,悄无声息地向门边移去。 等她万般小心的开了门,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来人突然抬起腿一脚直直踹到了墙根。 这一脚力道极大,仿佛含着一个人所有的怒火,申越清的背猛的撞上墙面,两面夹击的疼痛使她离开墙面的一瞬间不由得弯腰捂着肚子眉心紧蹙,只觉五脏六腑犹如被人移了位,疼得她直抽凉气。 反应过来后猛的抬头,入眼竟是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秦岫?! 她的到来太过出乎意料,申越清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顿时怒火大起:“秦岫!你他妈要造反吗?!” 对面的人闻言冷笑:“你说对了,我今儿还就是要造反了!”言毕又是狠狠一脚将一旁的桌案踹翻,屋中登时被散落在地的物件弄得一片狼藉。 当面被人挑衅,还是自己的敌人,申越清被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吼道:“你当这里是你家?!由着你乱来?!要发疯滚出去发!”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到了秦岫的逆鳞,几步上前,揪起申越清的领子冷笑道:“装什么模做什么样?你不是一直看不惯我?想这一天想很久了吧?想揍我想很久了吧?”不等申越清说话,她攥着申越清的领子往自己面前一拽,凑近了压着声音道:“我要造反,天王老子都拦不得,申越清,你以为你是个什么?!” 申越清的目光简直能吃人。 然而下一刻,秦岫的一句话,终于让她的忍耐力彻底崩溃。 “你就是个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住的废物!” 申越清扬起手,狠狠给了秦岫一个耳光。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她被这一耳光打得偏了头,半边脸登时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 秦岫仿佛毫无知觉般,攥着她领子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只是痴痴地笑,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怎么?我说错了?!”须臾,她逼近,冷笑道:“把申越书带去国子院的不是你?容忍他接近我的不是你?由着弟弟被摆布毫无反抗之力的不是你?!” 申越清的身子几乎都在颤抖了,手上突然发力将她往外重重一推,直推得秦岫不受控制的退后一步。秦岫不甘示弱,握着良宵再次冲上来将其横上申越清的脖子抵在墙面上,申越清抓着她的肩膀五指越收越紧,欲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奈何秦岫的力气大的惊人,肩膀都快给捏碎了也纹丝不动。 “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好他妈一个迫不得已!”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眼中的嘲讽越发明显,连声质问道:“你迫不得已?你有苦衷?你弟弟一心想用自己保住你的少主之位,所以你们就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有理由对别人为所欲为?!哈,”她讥笑道,“真伟大,真感人。可是申越清,你有苦衷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理解你容忍你?我体谅了你,是不是也该体谅体谅你弟弟直接娶了他好保住你的少主之位免得你们费尽心思苟且偷生啊?!” 她连珠炮一样说完,见申越清仿佛被问住了般抿着嘴沉默不语,道:“怎么不说话?觉得自己无话可说?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无能了?终于承认你是个卖弟求荣的废物了?!” 她的肩膀随之而来一阵能让人冷汗连连的痛楚,被激怒后的申越清力道之大几乎是要把她整条手臂扳下来才肯罢休。秦岫的神思就这么一个恍惚,申越清猝然朝她心口挥起一掌,这一掌至少带了四五成的内力,秦岫毫无防备,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她本就情绪激荡气血上涌,申越清这一下直打得她眼前发黑,极为狼狈地连退数步,险些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 两人都喘着粗气呼吸急促,只觉身心俱疲。秦岫稳住身形弯着腰喘息未定,抬头对上申越清寒彻入骨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嘴角。 “你放心。”她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虚弱缥缈的笑,“我总会让你二人如愿以偿!” 她说完便缓缓站直了身子,申越清目不动,看着她推门而出的身形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耳边只余风声,她手握成拳,重重往墙面上狠狠一砸,被她砸到的地方登时出现宛如蛛网一般的裂纹。 有病! 真是有病! 什么叫被摆布毫无反抗之力?!什么叫连弟弟都保不住的废物?!什么叫卖弟求荣?! 她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胸中恨意翻腾,恨不得追上去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秦徽依旧跪在原地发呆。 回想起方才,秦岫看她的眼神像是从冰雪中浸出来一般冷冽,又仿佛燃烧着烈火,要把她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面对那样的阿姐,她第一次生出了畏惧之心。 儿时不论做什么,秦岫都会让着她,她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她被十三庭中人挟持,秦岫孤身前往,一人一剑,为她斩杀十余人。 那次秦岫身上的伤几乎让她丢了半条命,即便是后来恢复了,身子也孱弱无比,大不如前。 十五岁那年秦岫刚当上少主,母亲的一名侍君在她面前嚼舌根,欲挑拨她与秦岫的关系。她的阿姐知道后二话不说带人上门将那名侍君扔进了三十六阵,全程亲眼看着他被兽人蛊毒折磨致死,死后还被秦岫安上觊觎秘宝自食恶果死有余辜的罪名。 秦岫狠厉残暴的性子,多半都是因为她这个妹妹才变本加厉,后来人尽皆知。 秦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衫下摆,攥得手心都出了汗,她缓缓闭上眼,原本跪得挺直的上半身不由自主瘫软下来。 她把自己逼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路,连同她的阿姐。 直到彻底冷静下来,才明白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足以让秦岫对她失望,对她心灰意冷。 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 与秦岫一同长大的过往,秦岫为她所做的一切,和与申越书相处的日子,一幕幕在她脑子里泾渭分明地回放。 一边是至亲。 一边是至爱。 明明已经逼自己做出了选择,为何还会这般心如刀割。 她以为自己足够狠心,原来只是高估。 原来当她真的选了别人,才知道最不能失去的究竟是谁。 “阿姐!” 她的目光猝然清明过来,回过神忙不迭就要起身,奈何才迈出第一步腿便猛的一软,紧跟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顾不得其他,连忙撑起身子重新站起,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才刚伸出手,门却自己朝外大开,她的指尖堪堪停在半空,怔愣着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人。 相顾无言。 隔着一条门槛,她立在门里,秦岫立在门外,面容隐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只能听见秦岫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冷冷地在耳边响起:“想通了?” “阿姐” 秦岫对她的神色视若无睹,玩味地笑了一声,道:“没关系。到了现在,想得通想不通,都没多大关系了。” 她的手动了一下,从腰间抽出来一个细长的东西,直接扔到秦徽脚边。 在看清那是什么后,秦徽突然心中没由来的发冷,惊愕过后,是一阵怅然和慌乱。 “你若决意如此,明日便拿着良宵来见我。我自会与母亲言明请示,由你来做少主。” “那你呢?” “我?”闻言,阴影里的人发出一声略显突兀的笑,“与你无关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不留情,秦徽盯着脚下她带了几年都从未离身的良宵,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秦岫的眼。 阿姐果然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门外的秦岫不知她心中所想,这一晚上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哪怕是这些天加起来,都没有让她这般感到疲累过。 她从申家出来,没先去处理身上的伤,而是先来找的秦徽,巴不得赶紧将这破事速战速决。此时心中大石落地,如释重负,没由来的一阵轻松,脸上以及心口的痛楚也清晰了不少。整个人疲惫不堪,只想回屋中好好睡一觉。 她往后退了一步,尽量避开光线充足的地方,以免秦徽看见她半边红肿明显与人打过的脸,申越清那厮下手极重,她主动上门,身上挂的彩受的伤倒比申越清还多。却并不觉得挫败,她下手越重,越说明自己的话都说到她心坎上了。 况她那怒气与力气都无比充足的临门一脚,足够让怒火中烧的申越清疼个十天半个月了。 “我没有同情过你,”见秦徽不动不语,她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叹息一声道:“也没有觉得你是咎由自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是你该承受的。” “我总不能护你一辈子,”她抬头望了一下天,看见繁星高挂,点点星光映入眼底,仿佛银河,“这是你的命。阿徽,你只有接受了你的命,才能有推开它的资格。” 四周夜色遍布,寂静无声,她没由来的心中宁静,仰着头自顾自笑了一下,不同于方才的玩味讥诮,这笑极为平和,眼底的冷冽涩然也一扫而光,而她眉眼弯弯,眸光清澈无尘,像极了一个喜欢仰望星空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才刚转身走到远离宗祠的地方,喉中的那股腥甜也因突然的放松而压制不住,一个不防下意识地弯腰,一口血就从口中吐了出来。 方才她说着说着突然抬头望天,并不是要在这么一个不合适的节骨眼上欣赏万丈银河,而是那时候身子便已有不适之感,只是她不愿在秦徽面前露怯,这才仰着头将那股险些喷涌而出的老血又狠狠咽了下去。 否则若是当面让秦徽看见,免不了又是一通解释,届时若让她知道了原委,正值低落又原本就婆婆妈妈的秦徽还指不定会做什么。 反正不会为了她去揍申越清就对了。 秦岫毫无形象地用袖子在嘴上一抹,眼中不自觉染上一丝自嘲。 原本想回自己屋中睡觉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途径书房,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影隐约可见,秦岫的步子硬生生转了个弯,立即提气点足跃上房檐,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去了。 这时候还亮着灯,不是在与父亲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就是在为这几天家族的处境殚精竭虑。 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她免不了又要被叫去促膝长谈一番。 秦少主轻易不做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 除非她闲到无事可做,才会没事找事自娱自乐。 然而促膝长谈显然不在她找事玩乐之列。 她并非是对家族之事漠不关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当然懂。可她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再者今日一番异况下来,她实在累的够呛,话都懒得说,去谈心也是一边装模作样的听一边嗯嗯啊啊敷衍几声,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偏偏在这个能让所有人都焦躁忧虑的节骨眼上,秦徽喜欢上了申越书。 从这方面看,她这个少主当的也的确是够无能。 她这厢思绪千转百回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踩踏着的砖瓦已经变成了辉煌的金色琉璃瓦,直到胸腔中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疼痛,喉中的腥甜之气再次不死心般涌上来,她眉尖轻蹙,一回神,余光瞥见下头训练有素正在夜巡的禁卫。 等等! 为什么会是禁卫?! 秦岫一个脚下不稳险些载倒,停下来后低头看了看脚下,抿着嘴沉默了。 她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躲躲,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慌不择路。 原来她已经无处可去到要来皇宫寻清净的地步了吗?! 感受到心口的痛处因动用了内力而加剧,而她现在若要原路返回也已经力不从心,急需休养生息片刻。她几乎是以自暴自弃的心态重新提足轻跃,朝她唯一还算熟悉的敬思殿而去。 来都来了,索性再做一回梁上君子。 幸而她虽受伤,身形脚步还算迅敏灵活,并未被巡逻的禁卫发现。 换了从前,她多半会选择去大皇女的长平宫。 然而现在,那条路已经悄无声息,在她不知不觉间被斩断了。 不敢出神太久,与谢暲有关的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她记得敬思殿中有株极为高大的梧桐,枝叶虽因季节而泛了黄,幸而还算茂密,好歹勉强能遮掩住身形,此时又是夜晚,应该不会轻易被发现。 此行纯属意外,她并没有打算惊动谢倓。 悄无声息的在粗壮的树枝上靠坐下来,秦岫忽然想起,白日她来的那次,不知是抱着好玩儿还是其他的什么心态,其实是希望他看见自己的。 后来他果真发现了自己,还让她早已编好的理由都有了用武之地。 后知后觉的秦少主也是到了离开之后才大致猜出来长乐王突然脸红的原因,此时此刻想起,颇为忍俊不禁,低着头轻笑出声。 笑完一抬头,正对上谢倓平淡无波的目光。 他就在白日待过的那个位置,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只是上回是坐着,这回是站着。 秦岫猝然一惊,险些摔下来。 见她这个闯入者比他这个主人还要惊诧,且那目中竟还带了几分心虚,长乐王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并不觉得这般三番五次被冒犯有什么不妥。 他常年在宫中,鲜少见到这样一举一动都仿佛没有规矩束缚的人,哭笑都随心,言行都恣意,且不说自两人相见相识以来秦岫还从未哭过,就是愁眉苦脸也并未出现过,一直都是那副神采飞扬笑意晏晏的模样。 他对秦岫招了一下手示意让她进来,却见那头的秦岫不仅摇了摇头,还将身子又往后挪了一下,紧紧与背后的树干相贴,仿佛是不愿让自己看见她。 长乐王见状沉默着思索片刻,随即抬步行至院中,秦岫目视着他走到树下,一开口就是威胁:“我上去,还是你下来?” 见他作势要运功而上,秦岫忙摆手道:“哎哎哎,别别别,”心道左右已经这样了,迟早要被看见,遂不再反抗,有气无力道:“我下来我下来,那个,您往旁边的地儿挪一下呗,我怕我站不稳摔您身上。” 言毕不等谢倓有所行动,秦岫几乎是抱着大不了毁容豁出去了一死百了越发夸张的心态跳下去的,落到地上时果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往一旁歪去。 她并未摔在地上。 如她自己所言,她摔到了谢倓身上。好死不死,还是他的怀里。 秦少主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自己身为女人的尊严,而是手忙脚乱起身唯恐玷污了长乐王的金躯贵体,谢倓长臂一伸拽住了她的胳膊,避免了秦岫后脑着陆仰着倒地的悲剧,还未从兵荒马乱中回神,一只细长如葱玉的手随之扣住了她的下巴。 想借摔倒来掩盖受伤最明显的脸颊的秦少主显然完败,紧张得身子都僵硬了,一边干笑着挣脱开他有意无意的钳制一边说着“男女授受不亲”极速后退。谢倓站着不动,口中却直奔秦岫最不想提起的主题:“你与人起了争执?” 秦岫飞快道:“抱歉没有体谅您的难处可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提起戳您的痛处让你难堪求殿下看在咱们师徒一场的份上饶过我吧我保证不会再说了!” “” 如此为了转移话题而口不择言的话竟然没有让长乐王有丝毫不悦的反应,知道自己猜测正确也并未多问,这并不好奇甚至是平淡的反应让秦岫松了口气。 谢倓转身进屋,丢下两个字:“进来。” 秦岫本想一口回绝,然而不知突然想起来什么,看着长乐王的背影若有所思,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个“好。” 谢倓给她的半边脸上了消肿的药,抹上去后火辣的痛感被清凉所代替,秦岫昏昏欲睡,他不过是一个转身,再转回来,她已经靠在塌上呼吸平稳了。 内伤看不出来,只是瞧着她面色苍白,长乐王就知晓她怕不是只被打耳光这么简单,只是想起这姑娘应该是从来都不会让自己无缘无故受皮肉之苦的人,外看笑意风流内里偏执狠绝的秦少主,肯定也让对方吃了不少亏。 这样想着,心里才好受了些。 秦岫睡到半夜就醒了。 这环境过于陌生,她发起的警惕性比在自家强了多少倍,这一抬眼,烛影恍惚间,突然一个白影映入眼帘。 秦岫蓦地瞪大了眼,睡意全无。 面前衣衫松垮长发披散的少年正是刚刚沐浴完的长乐王,面对如此美色要是还能有半分睡意,她就枉为好色风流的秦少主! 可堂堂冰清玉洁的王爷并非青楼楚馆中的小倌,不能想上就上,秦岫意识到这个事实,惋惜一样摇着头叹息。 谢倓猝然出声:“在想什么?” 秦岫脱口而出:“在想怎么上你”出口猛然发觉不对,硬生生接上一句:“家的房檐。” 谢倓:“” 他假装没看见秦岫因为心虚而四处游弋的眼神,道:“你要走,我送你?” 明明是疑问句,到了他嘴里仿佛变成了肯定句,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秦岫忙跳道角落里狂摆手:“不不不不不不不用我自己会走!” 结果真的就不容置喙了! 谢倓对她的拒绝置若罔闻,秦岫等于没说。二话不说上前搂住秦岫的腰跃上琉璃瓦,不给她丝毫反悔的机会。 冷风阵阵中,秦岫一边凌乱一边心道:“还好不是抱着!” 幸而她不是想什么来什么的体质,谢倓仿佛也对她的疏离有所察觉,刻意留了些距离在。然后秦岫放下心来,竟还有心思与他杂七杂八乱扯一通。 “王爷的轻功真好!” “” “真是看不出来,王爷虽然不擅长吹箫,但是很擅长吹风!” “” 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岫忍着笑止住了插科打诨的玩笑话,难得正色对他低语了几句。 长乐王只思索片刻,回了一个“好”字。 她在敬思殿一个不小心睡到了半夜,幸而有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活菩萨长乐王相送。此时秦府万籁俱寂,灯火灭了数盏,她在外一浪就是半夜才回府的例子也是数不胜数了,绕是如此,也不敢光明正大在正院从天而降。 她本想让谢倓在后院放她落脚,然后自己走回去。谁料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在佛山塔外围的三十六阵处发现一个可疑身影。正躲在一堵墙后猫着腰蒙着脸四处张望鬼鬼祟祟。 她在上,敌在下,虽是夜色,然而秦岫目力极好,那人的动作一览无余。 长乐王显然也看见了,低头问她:“要在这儿下去么?” 秦岫笑道:“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其实极为不耐烦。 十三庭的人,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意外一出接着一出,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秦岫对他道:“多谢相送,殿下请回吧!”说完便跳下来悄无声息地朝那人身后而去。 男人全神贯注地朝佛生塔张望,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对身后没有半分防备。秦岫一边探头盯着他的去向,一边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是了,良宵现在在秦徽那儿。 只是这样一来,便不能更精确地控制三十六阵,强行下令还有可能祸及自身。 别说是谢倓已经走了,就是他在,她也不可能让他去叫人过来从而败露他二人私下相交的关系。 秦岫心道,看来只能动粗了! 她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抬起手挥起一掌向那人身后袭去,劲风袭来,男人有所察觉,猝然回身一挡,就这么交起手来。 秦岫心有不悦,招招朝对方的死穴而去,刚开始还能称得上步步紧逼出手如电,却越发可见下风。且不说这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方才她在敬思殿歇息片刻补回来的那一点儿心力也在这么一会儿间便耗尽了。越发力不从心,结果一个不防,被他掐住了脖子摁在墙上。 喘了几口粗气过后,男人的手猛的收紧,刻意压低的声音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你就是秦岫?!” 闻言,她发出一声明显虚弱的讥笑,因喉咙被人卡主,字句断断续续出口:“你不妨换个问题来问!” 那人道:“阮烟罗在何处?!” 还真换了个问题啊。 秦岫道:“不认识!”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猛的从右肩贯穿而过。 秦岫倒抽一口凉气,脸上冷汗直流,血色像被猝然抽干了一样,皮肉撕裂的痛感瞬间遍布本就虚弱的躯体,意识在紧绷过后几欲消散,她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腿虚软无力,若不是那人还钳着她的脖子将她死死钉在墙上,不排除她会立刻昏死过去的可能。 血直流而下,滴落在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渗人,感受到她的呼吸逐渐虚弱下来,那人将匕首往外猛地抽出,秦岫闷哼一声,意识被强行拉回。 那人继续逼问:“她在哪儿?!” 如果她再昏一次,这人多半会不达目的不罢休再给她来一刀,秦岫自诩大丈夫能屈能伸,保命要紧,遂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嘴一张,憋足了力气不怕死的吼了一句:“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有病吧?!” “” 终于见识了一次什么叫死鸭子嘴硬,那人愣了一下后勃然大怒,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就要送她上西天,那沾了血的刀刃眼看就要刺穿胸口,千钧一发之际却堪堪停在半空,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随之松了下来。 随着敌人的倒地,谢倓的面容在她眼前一点点清晰,清晰过后便是层层叠叠的重影。 秦岫再也支撑不住,也不管他为什么没走,索性闭上眼,直直向他怀中倒了下去,意识逐渐模糊后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长乐王扶住她之后在耳边说的那句:“我将秦徽引了过来” 不是带,而是引。 秦岫的顾忌他多少明白,可他又不想袖手旁观,秦家进了贼人,他索性装作贼人,将秦徽与一众家丁引了过来。 远处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隐约的火光,为首的正是秦徽,谢倓将昏迷不醒的秦岫放在地上,纵身一跃,直到一行人抬着秦岫和那男人离去才走。 又是一晚的夜不能眠。 原本睡眠质量极好的秦少主这一觉简直更像是睡到了天昏地暗。其实也不尽然,她次日一早就醒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不爽的缘故,并没有往日睡到自然醒时的清爽,且还跟醉了一宿一样直犯头晕,一摸额头,竟然还烧着。 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左右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翻身下床,穿戴洗漱。不料一开门,台阶下正有一个低眉顺眼的婢子侯着,看似已经等待多时。 认出这人是跟在秦徽身边的,秦岫心中疑惑,几步上前,询问道:“你们家姑娘呢?” 婢子双手伸出献出一物,躺在她手心里的正是良宵,答非所问道:“姑娘说务必要将此物带给少主。” 秦岫听了不见丝毫诧异,像是早就料到会如此,却也没什么表情,只将良宵拿了过去看了看,确认过后行云流水般往腰间一插,又问了一遍:“她在何处?” 那婢子似乎有心逃避这个问题,福了福身子就要走,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秦岫只觉这辈子的耐心都要在这短短几天之内耗光了,烦躁的很,也不再嬉皮笑脸玩那么多虚的,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不说的话,就一辈子都别开口了!” 秦少主的心狠手辣人尽皆知,那婢子绕是已经走了几步远,听了她的话也不得不停了下来,毫不怀疑少主真的会一个不爽拔了她的舌头。 “这样才对,”秦岫见状迅速变脸,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上去,笑道:“果真是犯贱,好言好语不听,非要我说重话,现在开心了?” 那比她还大上几岁的女子闻言抖了抖,几乎是下意识就朝她跪了下来。秦岫咂吧了一下嘴儿似是不耐,远远望见管家途径此处,招手叫她过来,却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婢子。 秦岫对管家低语几句后,从袖中掏出来一个东西交给她,嘱咐她务必将这拜贴送到申家,交到申家主手中。管家应了,脚步匆匆而去。 秦岫这才又转过来,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道:“说。” 这厢,昨日夜袭秦府还伤了秦岫的那名男人,从被抓到现在都是待在私牢中度过的。 的确还活着。 只是一条胳膊已经被卸了,浑身上下都是伤,没一块皮肉是好的,被折磨一整夜下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命也只剩下半条。 做这些的并非昏睡了整夜的秦岫,而是秦徽。 那男人误将秦徽当做了秦岫,骂骂咧咧了整夜,秦徽从头到尾脸色阴沉不作言语,只是他每骂一句,秦徽下手都会比之前更重。 秦岫是把这当乐子,秦徽完完全全是冲着要让他付出代价来的。因此生性沉默寡言的秦二姑娘狠起来比之秦岫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暗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秦岫踱着步子目中含笑走进来,与秦徽对上了目光。 正欲开口,秦岫飞速扫了一下刑架上的男人,出声打断了她:“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吧。” “我” “出去!” 秦徽见她面色不善,不再多言,折身走了出去。 她才走不久,秦岫立在那男人面前静站片刻,忽然抬起一脚狠狠踹上他的膝盖,只听一声让人心颤的脆响过后,男人仰头痛极大喊,终于精疲力竭。 秦岫摆着人畜无害的笑,一边欣赏他的惨状一边道:“怎么?你不是很威风么?!侠士——你昨儿可不是这样子的啊!”她抚掌大笑,“不过你很该庆幸你碰见的是阿徽不是我,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这人被秦徽断了一条胳膊,又被她方才一脚踹断了腿骨,遍体鳞伤,对于一个正常人而言这般痛苦已经算是生不如死,然而秦岫的法子远比这些要让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那人早已昏死过去,秦岫仿佛不知晓般,笑声阴郁低沉,自顾自道:“一丘之貉。你要找阮烟罗,该去地狱里找,我这就送你过去!” 申府之中,申越清与申愫迎面碰上,见她脚步匆匆,有心想问问这是要去做什么,奈何申愫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过。 申越清只得拦住了跟着来的管家,道:“姨母这是要往何处去?” 申府的管家对自家少主和秦岫的恩怨一概不知,如实回答:“家主接了秦家少主的拜贴,正要往秦大人家去呢。” “”申越清心中一凉,仿佛是不相信般又问了一遍:“你说是秦少主送来的拜贴?!” 见管家点头,申越清想起秦岫走时最后的那句话,突然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混账东西! 明知申愫不会轻易死心,明知她不愿意同意将申越书嫁过去,明知她拦不住申愫,秦岫偏在此时递上拜贴,是为了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推入火坑?!还是为了证明她的确像秦岫说的那般无能?! 终于回过味儿来的申少主此时真是万分后悔那晚为什么没能直接宰了秦岫 ! 而这厢,刚刚让人支开秦徽,秦岫便前往大门处迎接申家主的到来了。 母亲陪了父亲去顾家,今日果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 她要凭一己之力翻了这天,就看申越清拦不拦得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不出所料,申越清果真派了人来,只是到底没能拦住。 申家主与秦岫交谈一番后,更加坚定了要把申越书嫁进来的念头。 秦少主忙活了几天身心俱疲,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恨不得给自己再换一副躯体才好。忍着冲天的苦味儿一股脑儿喝完了药,扔了碗就走头也不回。 她向来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一来家中那些家仆婢子对她确实是怕到了骨子里,她不愿勉强。二来跟着几个人排场架子是有了,只是浪起来可一点都不自在。秦少主不在乎排场,就算是一个人,单凭她那张足以艳冠整个陇京的脸都不会轻易淹没在人群里被人忽视。 秦岫曾经与几个狐朋狗友勾着肩搭着背逛遍整个陇京,意外发现自己能去的地方不过两个。 一是青楼楚馆,二是巷陌酒家。 暴露本性的秦少主面对好友的打趣玩笑无言以对,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十三岁那年的意外让她从此落下病根,身子比之常人要孱弱不少,她又嗜酒成性,因此从不会在家中喝酒。五年来的管束虽让她把酒瘾戒了,然而闲暇时分却还是会溜出去喝个痛快 只是少了原本的喜欢,如今喝酒与她而言,不是为了消遣,就是为了消愁。 从两年前开始,她光顾的酒馆范围便从陇京缩小到一条临近春宵楼的巷子里。 青石板铺就的路不宽不窄,到了夜晚也不会显得空旷阴森,只是寂静是必然的。偶尔经过时还能透过门缝看见几户人家撑着竹竿晾衣服,这般人烟稀少的地方委实不适合开酒馆,然而秦岫却极喜欢,因此常来常往。 没走几步,迎面却有一条黄毛的狗摇着尾巴撒欢儿似的跑过来,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围着她转,又是拱又是闻,仿佛极为熟稔。秦岫被这架势逗得直笑,弯下腰摸了摸它的狗头,笑道:“欢儿啊,几天没见想我了是不是?看你这一跑三喘气的,又胖了吧。你家主子呢?” 那狗仿佛能听懂她说话,转着圈跑到她前头,像是要为她带路,时不时还停下来转过头看她跟上了没。它一停,秦岫就长腿一迈走到它前头,看它仿佛不甘屈居自己身后似的撒着四条腿重新跑到前面,然后不吃教训般还是要回头,乐此不疲。 酒香渐浓,秦岫这才将注意力从狗身上□□,抬头望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布衣站在门槛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不断散发着酒香的坛子,像是在等什么人。见秦岫双目一亮,也不继续跟狗玩闹了,几步上来将鼻子凑到小姑娘怀中的坛子上一闻,顿时喜道:“这味道,是浮胭么?!”她抬头与小姑娘四目相对,“阿婆知道我要来?” 这酒是取了桃花为主,不仅闻起来香,喝起来更是烈。她初次品尝时不过三碗便醉得不成样子,双颊通红,宛如人面桃花,阿婆那时恰巧看见,遂取秦岫之态,给此酒取了一个极为悦耳的名字——浮胭。 秦岫对它可谓是情有独钟! 不料那小姑娘把坛子往身后一藏,噘着嘴开始控诉:“岫姐姐一来不是找酒就是找阿婆,从来没有找过我!不给了不给了!”说完一转头蹬蹬蹬跑了,秦岫伸手欲夺,不料抓了个空,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狗在不算宽敞的屋中开始你追我赶,小姑娘身后跟着秦岫,秦岫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狗,沿途磕磕绊绊不知打翻了多少东西。跑在最前面的小姑娘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突然整个人向前一倾,眼看就要破相了。秦岫眼疾手快飞速上前,一手拖住了她将要落地的额头,另一只手里的堪堪就是那坛子让她从进门到现在都垂涎不已的浮胭酒。秦岫手心发力将她的身子板正回来,顺势将酒坛上的塞子一往外拔就开始痛饮,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狗狗和它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秦岫连坐都省了,直接站着仰头就喝,喝够了就大笑:“嘴上说不给我,不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小姑娘一跺脚,一溜烟儿又没影了。过了一会便拉出来个步履缓慢面色和蔼的老婆婆。 秦岫一见到老人家,将手中坛子往桌上一放就要去扶,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浑身酒气,只得收回了手,咧着嘴叫了一声:“阿婆!” “欢欢,”小姑娘对着还在围着秦岫撒欢儿的狗招了招手,把它抱在怀里一边走一边嘀咕:“阿婆和岫姐姐有话要说呢,我们去外面玩儿!” 秦岫目送一人一狗走远,笑道:“这么多天没见,阿城是不是又长高了?跑起来我都追不上了。” “多亏了姑娘。”罗阿婆布满老茧的双手颤颤巍巍地合十,声音沙哑,眼看着就要对她拜下来,秦岫赶紧托住她的胳膊止住了,打趣道:“阿婆这是要折煞我,我又不是菩萨,怎么来一回就得让您拜一回呢?待会阿城回来看见又该撵我了。” “方才见欢儿跑了出去,我就知道姑娘要来。”老人家原本只是个家仆,知晓秦岫的身份不知比她高了多少,况又是恩人,怎么也不敢受了秦岫的尊称,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还要说什么,秦岫却先一步出声道:“阿婆,我这次过来,并非是为了讨酒。” “姑娘?” “多事缠身,我日后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再过来了。”她的语气与原来无异,只是其中的笑意淡了许多,“酒馆的生意倒在其次,您照顾好自个儿。阿城正长个子,尽量不许她挑食。至于欢儿,”她笑道,“少让它吃肉,不然我回来看见它胖了,认不出来,一个不小心做成了下酒菜,阿城就要与我拼命了 。” 屋中一阵寂静无声,而屋外,抱着狗的小姑娘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抹了一把眼,迈开腿跑了。 等她抱着一坛浮胭酒再赶回来的时候,屋中早已没了秦岫的影子。 刚刚送走了前来拜访的秦贤与顾研,回到屋中便开始整理公务,不料才刚坐下,一抬头却望见窗户外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顾衡嘴角一抽,忍无可忍道:“出来吧。” 秦岫于是笑嘻嘻的推开了门。 入眼是一张艳如三月春阳的美人面,没什么表情的脸略显冷淡薄情,却偏生生了一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深邃潋滟。 这双勾魂摄魄的眼如今正微微瞪大了诧异地看着她,秦岫几步上前,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怎么啦?几天不见不认识我了?” “”顾衡略显无奈道:“我以为是顾衠。” “我见她出去了才敢进来的,”秦岫摇头叹息,“这算什么,我来见表姐居然还得偷偷摸摸躲着她才行呢!表姐你也是一刻不停的在想着她!” “贫嘴。”顾衡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来人并非她口中的“顾衠”的缘故,语气比之方才温和了不少,“才舅母过来我还问了你呢,伤可好些了?” “小伤罢了,”秦岫不愿提起此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末了对她一边眨眼一边笑问,道:“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表姐猜猜我今日来是干什么的?” “舅母已经说了,”顾衡突然正色起来,语气认真道:“你放心,我与母亲绝不会坐视不管。” “”她早该想到顾衡会说这个! 秦岫有气无力的摆手,哭笑不得:“不是为这个,我听说陛下这几日要礼部寻二十个民间艺人进宫,放到尚乐司做乐伎?” 难得从她口中听见与政事有关的字眼,顾衡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不错。陛下将此事交与了我来办。” 秦岫道:“现在人齐全了么?” “不曾,”听到这里,顾衡似乎猜得到她要做什么了,道:“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就算是齐全了我也会先紧着你来的。何事不妨直说。” 秦岫也不再卖关子,凑上去低声对她说了几句,顾衡听罢,蹙着的眉间闪过一抹忧色,道:“不是难事,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你竟还有闲心胡闹” “并非是要玩乐胡闹。”秦岫就差对天发誓了,见顾衡点头应下,连连感恩戴德。 走之前她对顾衡叮嘱道:“若陛下真要对秦家做什么,表姐和姑母万万不可从中求情。免得顾家受到牵连。”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知道,可你” “表姐应该相信我才对啊,”秦岫一脸没心没肺地笑,“我可比顾衠那个人强多了呢!” 她这样说,顾衡也不好再说什么,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转三折渐行渐远。而此时,远远传来的一声“三姐”让顾衡霎时脸色一沉,顾不得什么教养礼仪风度了,啪的一声摔上了门,毫不留情地将其拒之门外。 这厢秦岫也不如意,回屋的路上好巧不巧迎面碰上秦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又上哪儿野去了?!你是不知道自己有伤在身?!还敢乱跑?!”说完作势就要开打,秦岫一边躲一边求饶,“母亲冤枉我啦!我明明去找表姐了!哪里有野!况且这点小伤算不上什么啦!” 那晚秦徽带着人将半死不活的秦岫抬到她面前,还被诊断出除了外伤还有堪堪可让心脉受损的内伤时,秦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登时就要晕过去,生怕闺女被伤得连下半条命都要归西。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紧张她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此时双眼通红,指着她道:“给我回屋里好好待着去!哪儿也不许去!” 秦岫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此时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当着她的面掉下泪来,抹了一把眼笑道:“知道啦,这么凶,我还是个病人呢,您也不怕伤了我的心!” 另一边,一个小少年飞奔过来,二话不说一下子扎进了秦岫的怀里,力道之大将毫无防备的秦岫撞得直往后退,秦贤见了,才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道:“阿衍!别伤着你大姐姐!” “哪儿就这么娇贵了,”秦岫哭笑不得,低头看着快到自己胸口的秦衍,见他埋着头不说话,鼻子一抽一抽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揉着他的头道:“阿衍呀,大姐姐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儿么?你哭什么呢?” “才不是!”秦衍闷声反驳,带着哭腔道:“我都听大夫说了!大姐姐差点就回不来了!大姐姐要是走了,阿衍也要跟着大姐姐一起走!” “说什么胡话!”秦岫蹲下来一边给他擦着糊了满脸的泪,一边轻声道:“大姐姐没了,还有二姐姐呢,还有母亲和父亲。到了以后,阿衍还要嫁人,”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看着面前因大夫的几句话就万分委屈伤心不已的小少年,柔声道:“阿衍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呀?” 秦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秦衍哭势已去,对上她带笑的双眸,小脸通红极为腼腆,小声嗫嚅道:“想嫁给大姐姐这样的。” 秦岫捏着他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秦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生了一副好容貌,与秦岫至少五分相似,虽还未长开,但已然可见将来祸国殃民的影子。 她拉起小少年的手,一边散步一般沿着路慢慢地走,一边道:“大姐姐不好,等阿衍长大了,就会有自己中意的人。若是没有,大姐姐就给阿衍找一个更好的人,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他们全家都捧在手心里爱护的弟弟,就该这般一辈子无忧无虑。 她没有告诉秦衍,他的生父,那名曾经也受过宠的侍君,三年前就因教唆秦徽,被她折磨死在了三十六阵中。 盖因秦衍自出生起就养在主君顾研膝下,并不知道此事。 她打算瞒一辈子。 出于对他打心眼里的疼爱和愧疚。 这是他们家唯一干干净净的孩子,绝不能染指这世间的任何一种阴鸷和肮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三日后,秦岫乔装打扮了一番,习惯了原本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容貌,此时再看着镜中自己毫无特色与存在感的脸,心情没由来的一阵复杂。自顾自地腹诽道:“这反差真不是一般的大!” 常年都是一成不变的黑衣自然也换成了她专门从集市上买来的粗布麻衣,浑身上下说是焕然一新,然而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路人甲的气息。 豁出去的秦少主强忍着将面具撕下来的冲动,把良宵随手往怀里一塞,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背着手出了门。 不出意外地,她这造型一路上遭到了不少下人的注目礼,都是一脸震惊和诧异地看着她,都不明白为何少主的阆山居会突然冒出来个怪人。而且这人一脸如沐春风的笑,走路带风大摇大摆,丝毫没有因旁人的眼光受到影响,甚至说不慌不忙都不为过。 秦少主满血复活重出江湖,再度踏上作死的不归路。脸皮已经厚到了自暴自弃的程度,即便是顶着一张比原来更惹人非议的脸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众人面前走过,昂首挺胸自信满满。 眼看就快到大门了,不想半路突然杀出来个程咬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母亲不是让你在家中休养哪儿都别去么?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做什么?” “”一路走来莫名的兴奋和快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被挫败代替。秦岫的表情垮了下来,一扭头就质问道:“你们这是要把我闷死啊?!哪儿都不许去?可能吗?!”她威胁道,“我不管,我要出去!都别拦着我,谁敢拦我就跟谁急!” 她此时的模样简直如同一个混迹市井的泼皮无赖,秦徽对眼前这张脸简直是无语至极,见她不听劝阻,伸手就往她脸上去欲将面具揭下来。秦岫不欲与她多做纠缠,急中生智,朝她身后像模像样的喊了一声:“母亲!”见秦徽果然上当,忙不迭撒开腿一溜烟跑了。 她就这么跟着顾衡进了宫。 前朝官员不得允许是不准擅入后宫的,原本顾衡是要走专门的官道,奈何如今情况有变,只能带着众人改了路线。 途径敬思殿,一众人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前脚刚出的大皇女,身后跟着送她出来的长乐王,仿佛是在告别。 迎面遇上,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因着秦家的缘故,顾衡对皇室中人并无多大的好感,本想简单地行个礼打声招呼也就罢了。不想谢暲一扫顾衡身后要送去做乐师的众人,笑着开口:“顾大人这是往尚乐司去?” 这头混入的秦岫即便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出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不炽烈,寡淡入水。 她都要在心底叹一句长乐王好眼神了! “这可巧了,”谢暲又道,“才端容还与我说,要我帮着从尚乐司给他寻个师父过来,你们就来了!”说完回头对谢倓道:“顾大人来的妙,正好省的我跑腿了。你过来看看。” 顾衡的本意是遵从秦岫的吩咐将她带进宫,并不知道这是她与谢倓计划好的。事发突然,她总不能把秦岫往火坑里推,只能推脱道:“殿下,臣是奉了陛下之命,不好自作主张。” “母皇那儿,我自会亲自去说。”谢暲漫不经心道,“总不会连累了顾大人。” 顾衡险些带人掉头就走。 “这其中可有善箫之人?”她话音刚落,便有五个人从队伍中走出,低眉垂眼地行礼。 谢倓的目光从开始就锁定了秦岫,顾衡一看,本无甚表情的脸微不可见的闪过一抹忧色。经过她身边时,秦岫接着袖子的遮掩对她悄无声息地打了个手势,顾衡会意,这才安下心来,对谢暲道:“那便有劳殿下。”言毕带着剩余的几个人,匆匆往尚乐司去了。 到了无人之处,秦岫立马原形毕露,笑嘻嘻地对他拜了拜,高声道:“小人在此,多谢殿下抬爱!” 长乐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过后,嘴里吐出一个字:“丑。” 秦岫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反而当成了对自己的一种夸奖和肯定,哈哈笑道:“说明我技术好!”说完觉得不对,上前对他眨了眨眼,满脸求知欲,道:“话说,王爷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长乐王目光一闪,沉吟片刻,道:“你的身形,我一直记得。” 他说这话时声音语气都是一如往常的清淡,并没有一丝缠绵旖旎的味道,然而还是将秦岫砸得一阵头晕目眩,简直是受宠若惊。捂着心口倒退,“您说这话,不怕我误会吗?” 长乐王眼波流转,一丝笑意停留在眼底,道:“你三番五次来我宫中,便是误会也该是我误会。” “是是是,”秦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笑道:“王爷天人之姿,谁人不爱?多看一眼是一眼。您也知道,我是好色之徒,自从见了王爷,其他的美人都入不了眼了,不来找您找谁呢。” 这般油嘴滑舌,艺高人胆大调戏不分人,怕也只有她敢。秦岫话锋一转,眼中笑意微沉,道:“王爷仙人一般,我这等凡夫俗子也只剩远观的份儿。您放心,我此次进宫,所谋非人,也并没有别的不正当目的。只要您替我保密。” 长乐王撑着半边脸歪着头看她,想了想,道:“你拿什么报答我?” 与初次见面的场景何其相似,然而秦岫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人家堂堂一个王爷,又不是专门给她打下手的,也并无必须帮她的义务,自然不能白让人家忙活。再者她一介女人,与男子计较这些着实有失风度。冥思苦想半晌,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咳了一声,随之刻意做出羞赧状,道:“寻常俗物怕是入不了王爷的眼,不然就用我的少君之位报答王爷,您看如何?” 长乐王身形一滞。 秦岫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我娶你吧! 这句话如碎玉落盘,听在耳中无比清晰。谢倓眸光往下一压,再次盯着面前笑意盈盈等着他回答的秦岫默不作声。见她神色坦然认真,不像是玩笑,缓缓开口,曼声道:“我如何信你?” 他们之间的交集,不过短短几次见面,几日相处,没有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的情意作保,不过是一场交易,口头的承诺,如何算数? 秦岫眉眼低垂,嘴角上扬,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亮光,闻言轻笑道:“您答应就好。我总会证明给您看,事后若是反悔,您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 这样的承诺,换了旁人,只会对心爱之人才能说得出口,她却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就说了出来,仿佛真的如她所言,要以一个枕边人的位置来报答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与情意有关的心思。 长乐王默然片刻,像是在思考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几分可信几分虚意,片刻,只说了一个字:“好。” 秦岫这才松了口气,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那一眼带着莫名的嫌弃,仿佛在说:“跳得这么快,真没出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这十几天无外世纷争的日子当真是过爽了,除了养伤,便是吃吃喝喝睡觉发呆,偶尔对谢倓与日俱增的箫技指点一二——游手好闲之余好歹没忘了自己的“本分”。 长乐王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未婚妻来看——住的房间离他最近,用饭也常在一处同处一桌。谢倓甚至不知从哪里得知她身子孱弱,特意在每餐之中加了药膳给她补身子。相处一段时间后又发现了她嗜睡这一特质,因而有时哪怕秦岫睡上一天谢倓都不会去叫醒她。秦岫醒着的时候两人同处一屋,没醒的时候也是同处一屋。只不过她睡她的,谢倓就坐着安安静静地看书。 两人的相处方式自定下关系后便走向一种诡异的和谐,而长乐王对秦岫的态度已经到了堪称纵容的地步。 幸而秦岫并未以真面目示人,长乐王对外也只说是尊敬师长并未引人怀疑。 ——谁会相信仙人一般的长乐王会和一个面貌平平的民间女子有那种关系?! 只是总觉得长此以往,秦岫不是胖死,就是睡死。 她这般无忧无虑,就让谢倓心中生了疑惑出来,每次要问,都会被秦岫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便也不再提起。 她何尝不知道如今家族的处境? 比如秦贤再次被女帝当众要求交出前朝秘宝未果,遭到一众大臣对其居心的质疑,女帝从旁观战,而身为秦家近亲的顾氏与定平侯同样置之不理。秦家一时之间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可谓举步维艰。 比如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秦家少主多日不见人影,其放浪形骸可谓是听者摇头闻者叹息。 她知道自己的时机快到了。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与好天气同样难得的是秦岫竟没有搬着躺椅去晒太阳,而是在谢倓专门用来存放曲谱的书柜里翻来翻去,百无聊赖之际心血来潮,想认真再教导他一回,不想这些曲子他都是练过也熟透了的。秦岫希望落空,索性直接顺势往地上一坐,盘着腿托着腮发呆。 到了此时才发现除了计划之外,她无事可做。 本以为能拖一天是一天,哪怕是借做梦来逃避现实,哪怕是回回都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至少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好。 这一天还是来的太快,不说措不及防,却终究逃无可逃。 她出神出得太过专注,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长乐王一进门便望见她这副鲜少见到的颓靡的样子,遂放轻了步子走到她身后,缓缓蹲下身来,少年寡淡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在想什么?” 他突然出声,秦岫骇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指着他柜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书,控诉道:“太逆天了你!都学完了,那我以后该干什么?!” 长乐王的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肩膀,动作轻柔的不像话,头往她肩上轻轻一放,眼睑轻垂,丝毫不意那乱糟糟的书柜子。他的唇有意无意的摩擦着秦岫的耳朵,被他揽入怀里的秦岫整个人一僵,动也不敢动。热气随之喷撒而至:“你不妨先告诉我,你无缘无故进宫,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岫陡然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使美人计呢。 她的身子放松下来,似有若无地松了口气,却不动,闻言笑了一下,戏谑道:“殿下聪慧,您既然有此一问,就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身后的人默然不语,须臾,压低了声音道:“你母亲都无法做到,你又如何” “这不是穷途末路,”她打断他,仰着头望着窗外那一小片湛蓝的天,无端端想到自由无束四个字,颜色浅淡凉薄的眸中,一丝向往转瞬即逝。嘴角上扬的弧度颇为意味深长,“您也不要觉得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这个词,永远都不要用在我身上。”说完捂住了嘴,夸张地做了个受宠若惊的动作,道:“您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怕我食言不娶吧?!” 画风突变演技浮夸,面对如此情绪无常之人,长乐王无言以对。 秦岫笑呵呵地把他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拿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做了个安抚的动作,随即伸手将脸上的面皮缓缓揭下来,绝艳张扬的容色一点一点显露,仿佛脱胎换骨。 她扬眉带笑,风流之色尽显,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将那张面具随手一放,道:“也是,用的不是自己的脸,您当然怕我赖账。那我再说一回,事成之后,我会娶” 剩下的话被另一个人吞没在口中,秦岫瞪大眼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身为一个女人,她竟然被男人强吻了?! 真是始料未及! 秦少主身为风流浪子,混迹青楼楚馆多年,尝过不少美人的含丹朱唇,却没有一人的滋味如眼前人这般美妙,她心中头一次生出了紧张之感,抓着谢倓肩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两人的面上都染了潮红,少年凑到她耳边喘息,咬字清晰道:“你要负责。” 秦岫的双臂环住他纤细的腰身,斟酌半晌,只说了两个字:“我会。” 次日一大早,秦岫对他说要回家一趟,打过招呼后便出了敬思殿。她褪去了妆容,露出本来的面目,去的方向却并非是宫外。 ——而是长平宫。 她从前都是偷偷摸摸去,不用通报,直接不是跳墙就是上房,神出鬼没常能将谢暲骇上一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一反常态地等着宫人的通报,等着谢暲亲自同意接见她。 不出所料,宫人得了谢暲的话,大开宫门将她迎了进来。 ——的确是不出所料,这般敏感时期,谢暲唯恐与秦家之人走得太近遭致连累,如何会让来往行人都看见秦岫站在她宫门口呢。 说来也是可笑。 谢暲在正殿见她,却不同于以往的笑脸相迎,见秦岫被宫人引着走来,冷笑了一声,道:“秦少主难得走一回正门,若是换了不知情的,还以为这皇宫竟是你的天下了!” 她这厢还一句话没说呢,谢暲迎面就给她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秦岫闻言也不慌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是呢,也不知道我来殿下的宫中,会不会给有心人看了去,以为殿下与我交好,不惜得罪陛下与百官,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助秦家度过难关呢。” 果真是让她进门不是,不进门也不是! 谢暲的脸色比来时更见风雨欲来的阴沉。她真是厌透了秦岫这张笑意盈盈满是虚伪的脸,巴不得她赶紧走,此时也只能忍着性子,道:“我不追究你究竟是如何进入宫中的。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秦岫曼声而笑:“不为什么,只是来跟殿下叙叙旧——我想问您,当年的段氏,您可还记得?” 话音刚落,谢暲霍然起身,死死盯住了她。 “你什么意思?!” 大皇女从前的确想过要与秦氏结交,拉拢其作为自己的势力。因此即便她认为秦岫此人不过是一个除了脸外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也忍着心中的不喜与她虚与委蛇。 她看中的不是秦岫,而是她背后的秦家。 当年新起之秀段氏与梁王谢昀结亲,她心生忌惮,秦岫知晓后,利用段氏的贪心不足,与其打好关系,不仅让谢昀的未婚夫对她心生爱慕,甚至连不少段氏的旁支庶出都对她芳心暗许,谢昀的未婚夫更是因此以死相逼,扬言非秦少主不嫁,段家主迫不得已,当着百官的面与女帝退了和梁王的亲事,也就是打那时起,原本该是蒸蒸日上的家族因得罪陛下与梁王而每况愈下。而秦岫竟只用了一句“今生只娶一人”便让整个段氏又陷入内乱,最后湮灭与世家之中。直到那时她才明白,秦岫此人绝对当的起祸害二字,而她根本不能完全将这人掌控于自己手中。 正因秦岫是为了她才做的这些,才让谢暲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道:“你想做什么?” 秦岫道:“我明白您曾经与我交好是为了什么,只是您用完就踢,唯恐与我扯上关系,未免太不近人情。只是若非要如此的话,”她笑了一声,“也未尝不可。只是您还没有报答我,所以我想收回点儿利息。” “这话说的可笑!”谢暲冷笑一声,“我可没有指使于你,从头到尾,不过是你自愿!” “现在不是了。”她笑道,“自愿的基础,是因为您把我当作好友来看。如今既已决裂,就只能有债必还。——如果我没有记错,陛下与梁王并不知晓退婚的隐情,您不妨猜猜,若是她二人知晓此事是因你而起,会作何态度?!” 始作俑者的确是秦岫,而她谢暲才是事起之因! 众所周知,大皇女并不如其他几名皇子皇女那般背后有父族势力撑腰,她的父亲只是一名江湖中人,得了陛下的喜爱才纳入后宫,且还不是为后,谢暲出生没多久就抑郁成疾一命归西了。而梁王是除她之外陛下膝前仅有的皇女,不仅父族有势,且谢昀在宗室中也很吃得开,要说她是因忌惮谢昀才指使秦岫毁了段家,未尝不可信! 皆时若母皇对她心生隔阂,又与谢昀生了嫌隙,她要做上太女,岂不是难上加难?! 谢暲心生畏惧之际,突然想起秦岫方才说的那句话,随即双目一亮。 陛下和梁王的确不知晓此中内情,段家退亲时并不敢说是攀上了秦家,若是她赶在秦岫之前将此事告诉母皇,撇清自己。再给秦家添一把火,以如今的形势,未尝不能将其逼上绝路。 秦岫将她的表情从头到尾尽数收入眼底,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多半是达到了,面上笑意更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一日之间,足以她将所有后事安排妥当。 消失十日之久,再回到家中,莫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管事远远望见秦岫缓步而来,以为自己生了幻觉,定睛凝神再看,那面带笑意姿态风流的,可不就是她家少主?! 管事见了她,激动的跟什么似的,拔腿就要往秦贤的院子里跑,却被秦岫看穿了意图伸手挡了下来,笑道:“您急什么,我回来一趟,自然是要去见母亲的。——阿徽在家么?” “在!都在呢!”管事连连点头,“二姑娘和家主日日忧心,表姑娘也寻了您好几日——少主是要先去见二姑娘么?” 听闻顾衡也帮着到处找自己,秦岫自觉自己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后又转过身来,道:“不要将我回家之事告诉母亲。” 她为自己,已经忧心地够多了。 秦徽所在的钟玉阁与她的阆山居离得极近,这名字还是她当年亲取,取自嵇康《琴赋》:“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故她擅箫,而秦徽擅琴。 此时一想,从幼时到现在,母亲似乎从未有过让秦徽做少主的意愿。 此中缘由她不清楚,可她也曾没由来的相信,秦徽绝不比自己差。 只是如今,这中间穿插了那么多意外,她二人的心态,到底还是变了。 此时秦徽正在亭中,面前摆着一把七弦古琴,她却无心弹奏,怔愣着出神,整个人如同神游物外。 秦岫背着手拾阶而上,走到她身后,见她背对着自己不言不语。措不及防伸出手来,食指曲起在琴弦上轻轻一勾,铮亮的一声响将秦徽的神思拉了回来,一回头,双眼几乎是在看见秦岫的一瞬间霍然亮起:“阿姐?!” 秦岫站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拿在手里,喝酒似的仰头往嘴里一倒,品了品味儿,道:“好茶。只是和酒比起来,还差那么一点儿。” 秦徽也不管她喝酒还是喝茶了,张口就想问她这几日究竟上了哪儿去。还未出声,秦岫便抬手制止了她,道:“我去了哪儿不是什么要紧事,来就是想告诉你,家中这几日势必会有变故。”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锦帛,颜色白的纤尘不染,隐约可见寥寥数字,将其托在掌中递给秦徽,道:“届时将此物交给陛下,可保你与阿衍一命。” 这无厘头的话对秦徽而言无疑于晴天霹雳,惊愕之色顿生,也不去接,瞪大了眼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信与不信,都由你自己定夺,”秦岫不欲与她多言,将那锦帛往石桌上一放,走时又提醒了一句,“若能活着,你便去申家,向申越书提亲吧。” 从见面到现在,她笑容收敛,神色语气一反常态地平静,甚至不等秦徽有所反应,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迈下台阶,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直到走出这院子,再也感觉不到身后的目光,那坚冰一般的脸色才有了一丝裂缝。 让你见到申越书的是我。 对你心软的是我。 想成全你的是我。 背负代价的也是我。 你纵然有错,可我不能推卸是自己一手促成的责任,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为情所困爱而不得。 我从前一直以为,做姐姐的,就应当为妹妹遮风挡雨担起所有。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我的庇护之下平 安喜乐得偿所愿。这对你我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你成功了。可与此同时,我也要让你明白,有得必有失。 她的步子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最后停住,转过身又看了一眼,仿佛是要用这一眼断掉自己最后的不舍。目中的笑意似有若无意味不明。 我会让你站在你想要的位置上,无论是逃不过的生老病死还是与人结仇结怨,你的亲人都不会在旁为你协助承担任何事情。而唯一能陪着你风雨同舟的,就只有你曾经歇斯底里不顾一切都要得到的爱人。 根本没有后悔的余地。 你想要得到自己本不该肖想的东西,你就也应当付出相应的代价。 命债我来偿。 而良心债,就由你一力承担。 她再次背过身去,脸上的笑意略显落寞,不再做任何停留,折身渐行渐远。 秦贤的院落总是家中最安静的,因这些天来家主的整日愁眉不展的状态而更显压抑。 秦岫在书房寻见到双亲时,秦贤与顾研正一人占着一张椅子半张桌子,撑着头睡着了。 秦岫放轻了步子站在两人跟前,无意间瞧见母亲眼下的乌青,也不知是不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再往上看,青丝中不知何时夹杂了几缕白发,分外显眼。就连父亲也憔悴了许多,衣裳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明明才几日光景,却仿佛将一个人半辈子的沧桑都受尽了。 她退后一步,屈膝朝父母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对着二人磕了三个头。 此生养之恩,教导之恩,包容不弃之恩,今生所欠,来世必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她从秦贤处出来,又去看了看秦衍,上门找顾衡说了些话,一个人上街溜达了半晌,再回到宫中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敬思殿灯火通明,白衣广袖的少年正于灯下阅书,一如既往的娴静,只是仔细一看,那停在书面上的目光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字句落入眼底,几经变化,最后竟化成一张艳色卓绝的面容,眉目间神态张扬,笑意是能直直漾入人心的凉薄风流,透着的几分妖媚之色惑人入骨,丝丝缕缕缠绕不休。 谢倓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只觉自己双颊发烫。 秦岫倚门而立,入眼便是他揉着眉心思绪万千的模样。烛光柔和下,少年雪白的面颊不知不觉透出几分淡粉,耳尖微红。 秦岫见状,略显突兀地笑了一声,蓦地出声,语气却略显怪异:“殿下这是怎么了?思春呢?” 秦岫面对他时可谓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口不择言,长乐王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带着难得一见的羞恼,“出去。” 秦岫道:“我不,”一边说一边踏进去,脸上的笑在谢倓看来有那么些不怀好意。 秦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摸着下巴直笑:“你羞什么呀?被我说中了?想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长乐王也会思春,真是难得!”她俯身向前,点点烛火落入眼底,颤颤巍巍欲灭不灭,谢倓退不是,不退也不是,只得微微偏开头躲过她过于炽烈的目光,隐隐约约的淡香在鼻端萦绕,他眉轻蹙,道:“你喝了酒?” 秦岫的头向前一栽,直接栽到了他的肩膀上,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蹭着他的耳朵痴痴地笑。 若说他是思春,那秦岫现在这副模样多半可以说是发春了。 谢倓搂着这个醉鬼一动不动,生怕一个不稳摔了她,那厢秦岫却丝毫不知安生,她半醉半醒间神志不清,最易酒后乱性。若是完完全全喝醉,此刻早已会周公去了。 秦岫的脸滑到他颈间,滚烫的唇乍然碰到他冰冷的皮肤,谢倓一抖,像是贴上了一团火似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四肢发软到险些抱不住她。 原本微凉的空气此刻正弥散着一股暖意,气温逐渐升高,凭长乐王再寡淡清冷,心中那股无法言明的冲动也要冲破桎梏呼之欲出了。垂死挣扎似的把缠在他身上的秦岫往外推了推,可这人就像长了触角一样,非但没有推开,反而越发要贴上来。最后索性无需再忍,一把抱住她放在桌案上,欺身压了上去。 满室旖旎风光,灯花无声无息落尽。 烛火渐熄,天渐明。 次日一早,长乐王从睡梦中睁开眼,入眼便是秦岫目光空洞无物地盯着帐顶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秦少主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不仅好色,而且内里是个□□。皆因一次醉酒之后,半醉半醒间险些把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好友的兄长给上了。打那以后,她就再不敢聚众喝酒。 虽无数次想过要将他吃干抹净了,虽两人也确定了关系,可那在他眼里不过是交易,战战兢兢的,从头到尾,或许都只有她一人。 沉默半晌,才缓缓转过头对上枕边之人的目光,张了张嘴,道:“我” 她是该道歉,还是该与平常一样嘻嘻哈哈着拍他的肩说没事反正咱们俩已经私定终身了?! 初经人事,□□愉过后,少年清绝的眉眼仿佛是从春水里浸出来那般。牡丹初绽,容色竟是压过天光的明艳。 他眼睑轻垂,长睫掩住那两汪盈盈秋水,更显得弱不禁风。被子里的手摸摸索索地去碰秦岫的手,无比亲昵地拉了拉她的小指,双颊渐渐攀上一抹粉红,一开口,原本寡淡的音色竟仿佛一夜之间被染上了绯红,温温软软,却带着不甚自然的傲娇:“醉酒乱事,少主认账么?” 原本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化身白莲,清冷寡淡的仙人被她破了身,因她堕入凡尘,沾了□□,此时看着更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秦岫心都酥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此时也不知该作何言语,只能用沉默代替。穿戴好后,秦岫本欲去外头吹吹风,不料才刚刚站起,双腿便一阵酸软,被长乐王眼疾手快扶住。 这下倒是轮到她脸红了。 脸皮厚到没边儿的秦少主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脸红,谢倓扶着她的小臂轻笑道:“你想去做什么?我扶你去。” 明明吃亏的是他,却好似是自己得不偿失一样。秦岫再一次自暴自弃,也不出去了,腆着脸咧嘴一笑:“不用了。就跟你一起待着吧。” 谢倓将她扶到一边的塌上坐好,折身又返回床边,伸出一只手将被子一掀,刺目的红落入眼底,长乐王的眼中闪过惊诧。 她竟然是 他还以为 那厢秦岫还在不明就里,见他盯着床死看,也瞬间想明白了,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大腿上的伤又流血了呢” 长乐王的背影一僵,显然是听见了这句话。微微侧头,道:“你说什么?” 他接下来做的事深深让秦岫体会到了什么叫不作不死。 多事之秋。 如今快已入冬,京中却总会时不时地传出一些官员亦或小型世家被捕入狱的消息,形势越发严峻,百姓当做饭后谈资的同时也不免人心惶惶。 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呢。 秦徽手里拿着一张记录了这些天来获罪的家族,一行行扫下去,触目惊心。 这些,竟都是秦家的附属家族! 陛下这是打算连根并除?! 她的目光触及一旁,秦岫走时交给她的那块锦帛,脑中突然白光一闪,顿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她总觉得此事与秦岫脱不了干系,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此时心中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由不得她想把秦岫找回来问个清楚。 然而刚出钟玉阁,便听见一阵嘈杂之声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秦徽没由来地一阵心慌,脚步加快。 她被一队明显能看出是宫中禁卫的人逼退了回来。 秦氏获罪,举家被抄,一干人通通落狱。 而暗中奉了女帝的命前往秦家后院,欲进佛生塔取出蛊族秘宝与秘籍的禁卫军,却因三十六阵而被隔绝在外,进退两难。 除此之外,少主秦岫亦不知所踪。 秦氏立足三朝,百年大家,不过半晌便不复存在,这消息犹如带了风,传遍京都所有大街小巷,免不了让人唏嘘。 女帝宽厚,满门抄斩的同时,也不忘了给安分守己的秦家安上一个心存谋逆的,天大的罪名。 宫中也将此事传遍了,听闻家人入狱,敬思殿中的秦岫表现得分外平静,冷风阵阵扑面而来,一抬眼,竟是满天大雪,恍如鹅毛,飘忽不定。 这天,终是要变了。 女帝下令满城搜捕秦岫,城门设防只出不进,且严加排查出城之人。这厢源源不断的老百姓都顶着刺骨寒风在排着长队等着,远处却突然传来马蹄踏地之声,一辆马车从拐角横冲直撞出来,迎着人群而去。 快到城门时,这马车的速度却不见丝毫减缓,甚至冲散了人群。马嘶鸣不断,发疯一般扬起前掌,竟直直将上前阻拦的几名城卫撞到一旁,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出城门。 立于城墙之上稳固人心的大皇女亲眼目睹这一闹剧,趁那马车还在视线范围之内,带上一队兵甲骑上快马便朝其所去的方向紧追。 另一头,颠簸不止的车厢内却满是欢爱过后的气息,秦岫扬眉而笑,摸了一下谢倓的脸,道:“死之前还能与王爷这般美人翻云覆雨一回,我也不枉此生了!” 谢倓抱着她不说话,听见身后的动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微一怔愣,对她道:“是大皇姐。” 秦岫仔细一听,在心中快速默数,随即笑道:“至少不下百人!” 皇女殿下亲自捉拿,还这样大的阵仗,谢暲到底是有多希望她死。 马车停在一处树林外,秦岫掀帘而下,拉着谢倓的手开始拔足狂奔。 这片树林,她太熟悉了。 十三岁那年,她就是在这里救下被劫持的秦徽,重伤之下心脉受损,生生丢了半条性命。 可这时候,她握着一个人的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值得或者不甘心。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覆盖了一层碎雪的枯枝败叶,身后追兵不断,光秃的枝桠横在他们面前,划破了衣衫,袖中握着的手却始终不曾分开。 脚步艰辛,时而踉跄。 像极了亡命天涯。 然而天总是不尽人意,树林那边的尽头,是一座万丈悬崖。 崖边有石碑屹立,上书三个血红大字——极乐峰。 万丈而下,魂归极乐。这般委婉迂回的说法,秦岫一边喘着气,一边笑出了声。 行至尽头,低头往下一看,有云烟缭绕,深不见底,很高,也很黑。从这里跳下去,很容易就让人想到粉身碎骨四个字。 可她本就不是为了反抗。 却也不用有人给她收尸。 哪怕到了这时候,她也依然不觉得是穷途末路。 秦岫沉默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手上发力,猛的将谢倓背对着自己扯进怀里,一手拦住他的腰,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而此时,谢暲一干人就站在五米开外。 谢倓微微愕然,张口唤她:“秦岫” 身后的人五指蓦地收紧,他喉间一痛一噎,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仰头,望着灰白苍茫的天空,飞雪融入眉间,竟是刺骨的冷意。 “我不想让你跟着我走,”她的声音很低,语气却不见颓靡,依旧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若是生也就罢了,若是死,”她笑了一下,“我怎么忍心,让你下去陪我呢。” “不这样做,等你回去了,陛下不会放过你的。”她的五指这才松了些许,却依旧在他颈间。横在他腰间的手不动声色地移了位置,仿佛长了眼睛般,准确无误地探入他的袖中,与他十指相扣。 到了这时候,也只剩下仅存的,微不足道的温情,还称得上是暖的。 “你要等我啊,”眼见对面的人渐渐逼近,她却视若无睹,语速加快,“不要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就当是我欠你的。我没有活着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喜欢上别人不然这债我可就还不了了!” “秦岫!”对面的谢暲拔出剑来指着她,冷声道:“莫要再做困兽之斗!劝你乖乖随我回去,我还可考虑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秦岫放声大笑,“我若真的随你回去了,你恐怕杀我还来不及吧?!” 她偏头看了一眼身后脚下的悬崖,讥笑道:“你们不就是想让我死?!也罢,不过是从容赴死。与其做个阶下囚,还不如遂了你们的愿!” 她猛的将自己的手从谢倓袖中抽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几乎是不带丝毫犹豫,纵身跃了下去。 没想到她会是这般说一不二,谢暲大惊,忙提着剑跑到秦岫跳下去的地方,探头一望,入眼竟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从这样要人命的地方一跃而下,心知她必死无疑,骇然过后,谢暲竟生出仿佛除掉了心头大患的放松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谢倓甚至不敢回头,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笑靥张扬,前一刻还在与自己十指紧扣的人,怎么忽然之间,就没了呢?! 谢暲回头见他脸色苍白,以为是被吓到了。正欲伸手去拍他的肩以示安抚,却见少年向前走了一步,错开了她落下的手。 他仿佛整个人都失了魂,脚步虚浮,背影竟透着寥落,谢暲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弟弟,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恐慌。 而此刻,就在秦岫跃下极乐峰的同时,京都皇宫的御书房内,黄袍在身的女帝将手中白色的锦帛扔在面前的案上,目光锐利的眼中透出几分冷然的笑意。 “不愧是秦家的后人,”她十指交叠放在案上,看着那上头秀骨清奇略显潦草的字体,语气意味深长,“好一个秦少主啊!” 那东西是从秦徽的身上搜出来的,大意无非就是若女帝真的将秦家灭门,便不要想得到其蛊族至宝! 那可是能召来蛊王的东西,而三十六阵,除秦岫外,竟无一人可破! 能让满京都心有余悸的秦少主,果真不容小觑! “众卿以为,”她讲目光移开,心道这秦岫竟是个比秦贤还要难缠的角色,此时一阵肝儿疼,“此事如何决断?!” “陛下,”一身着官服的中年女人站出,躬身拜道:“臣有话要讲。” “说。” “臣以为,事已至此,不如善待秦氏。” “陈卿莫不是忘了,”女帝饶有兴致地望着这素有贤名的御史大夫陈理,“秦家守着前朝遗物不放,心存谋逆,如何善待?!” “若真心存谋逆,陛下以为,定平侯又该如何?!”陈理驳道,“定平侯与秦家主乃是双生,驻守边疆近二十年,军功赫赫,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未恃功傲主,”见女帝沉默住了,陈理扫了一眼那白色的锦帛,顿了顿,又道,“况这秦少主向来跋扈,行事毫无章法,不如先行安抚,后做打算。” 女帝道:“陈卿以为,该如何善待安抚?” “立秦徽为家主,予以官职。” 这话颇合女帝的心意。立秦徽为家主,待秦岫归来,眼见本该是自己的家主之位另有他人,不知会作何心态。 若是内斗,这百年大家,不用她动手,也能从内里败坏起来。 况她也不必担心秦岫不将东西交出来,那大概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知晓自己家族所遭牢狱之灾是因为什么,也知晓该如何做才能安然无恙。 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她尚且不追究,便按着陈理说的来办,等着看秦家自掘坟墓。 外头落了雪的台阶下,披着狐裘的青年长身玉立,一众大臣陆续而出,陈理瞧见了他,面上泛起笑意,拱着手上前一拜:“殿下。” 青年忙将她扶起,言语中带着几分感激的意味:“多谢姑母进言。” “若你只为报她救命之恩,几句话算得了什么。”见青年神色平静却不言语,眼中却透出几分不一样的感情来,陈理叹息一声,低声道:“殿下,她不是你的良人。” 这青年的容色映着雪光,朦朦胧胧清清冷冷,竟仿佛生于高山流水之上,谪仙之姿,叫人心生恋慕,却不忍亵渎。 是不是良人,他心中有数。 感情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第一卷·极乐之巅 <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冷风呼啸的夜,楼泠猛的从梦中惊坐而起,额上冷汗直流,喘息急促之余惊魂未定地盯着虚空,零零碎碎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她只觉胸口处闷得叫人难受。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呆呆的坐了半晌,直到那股不安逐渐平息下来,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抬头望见窗外院中铺满一地的霜色月光,忽而大惊。 她被梦魇魇住,睡过了头,竟然忘了最要紧的事! 幸而此时惊觉还不算太晚,楼泠立即翻身下床,走到柜子前拿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换上,脸上的五官只露了一双清亮的眼出来,确认无误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夜色与月色交织而成,只见一道残影飞快地略上了房檐,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从断肠崖下来,她不敢耽误太多的时间,专心朝目标而去。不过片刻,便停在另一处高檐上。 她猫着腰,将自己的身形完完全全隐藏在黑暗里。放眼望去竟是一处极华美的院落,院中长灯彻夜不熄,将周遭的景致拢于一片柔和的暖光中,竟还有不少家丁看门把守。楼泠暗道一声难办,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石子儿,加大力道向暗处的一堵墙面弹去。 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与警惕,楼泠飞身上前,贴着那墙面站好。果不其然见一个手持棍棒的人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悄无声息地靠近。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等那人出声,她出手如电一个手刀将其劈晕,扒下对方的衣服火速套在身上,拿着棍子像模像样的走了出去。 她为了今日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就连今日假扮的人都是提前计划好的,易了容后完全看不出破绽。 有人出声询问,她只说是野猫过墙。大约此人信誉度还蛮高,竟没有一人提出质疑,楼泠便放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寻找合适的时机。 她看似淡定平静,实际上心中早已在抓耳挠腮抓心挠肺。不知是不是无声的祈祷起了作用,屋中原本熟睡的人发出一声惊惧的叫喊。楼泠的假面上随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料之中的笑意。 杨太师的梦魇之症果然是真的,如此,倒节省了她不少时间! 听见里头的人在连声叫喊,她装作习以为常的样子推门而入,也不点灯,只看见帐中在虚空上方胡打乱拍欲抓着什么的手,掀开帷帐将那一双手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是要给予噩梦中的人安全感。看着方才还犹如见了鬼一般的人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呼吸也平稳下来,楼泠的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爽,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嗓门叠声唤了几声“大人”。 杨太师原本就要因这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再入梦乡了,冷不丁听见有人仿佛是在叫自己,幽幽转醒,入眼却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歪着头打量自己,浅淡的眸子映着外头清冷惨白的月光,而自己的手被她抓在手里动弹不得,见到自己醒了,她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细白的牙,缓缓举起另一只手,而那只手里,赫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这一回的惊叫简直能将屋顶都给掀翻了。赶在外头的家丁冲进来之前,楼泠眼疾手快地将杨太师枕边一个盒子抓在手里,从窗户上翻了出来。 听见院中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楼泠一边抛着手中的紫檀木盒一边走远了才开始放声大笑。看了看天色,绕是用极快的速度完成了任务,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等到了断肠崖,天也快亮了。 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只一手拿着那盒子往前堂赶。满室烛光下,不下十名男女一人一把交椅坐满了屋子。为首的竟是一个长相极美的男子,坐在两侧的几人容貌也各有千秋,见楼泠挂了满头的汗进来,一红衣女子率先笑开,道:“阿泠,你可是比平日慢了许多啊!怎么旁人都来了,你才踩着点回来呢?” “七姐净会哄人!”她旁边又一个年轻女子嗔了一声,“明明回来的就阮月潆一人!咱们阿泠第二呢!” “姐姐们就别取笑我了,”楼泠也跟着笑,一边双手将那盒子奉给为首的男子,笑嘻嘻的问:“门主,我这算是过了吧?” “还叫门主,”这回出声的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看着楼泠打趣道:“该叫大哥啦!” 楼泠道:“我前头还有月姐姐呢,十一公子便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不要门主啦!” “这话说的,”那男子夸张地做出一个惧怕的表情,“阿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七姐不得打死我!” 笑声一声叠着一声,这男子名曲流觞,他口中的七姐便是最先出声的红衣女人,名覃步胭。而在覃步胭之后出声的女子名沈昙,为首之人,也就是楼泠口中的门主,名沈醉。 楼泠问道:“怎么不见四公子呢?” “下山去啦!”覃步胭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一大早起来就说要上集市给你带话本子。他神出鬼没的,矜持得很!也只有对你才会这般上心呢!” 这话明着是打趣的玩笑,然而曲流觞的笑意却在看见楼泠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时,多了那么些黯然。 这厢气氛正好,却冷不丁插进来一个女声,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请门主允我与楼泠一战,以胜负,定输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岁比楼泠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人冷着脸踏了进来,看也不看微微怔住了的楼泠一眼,就连这话,也是对坐在首位的沈醉说的。 几人面面相觑,覃步胭与沈昙脸色不善,刚要说些什么,楼泠却在接收到沈醉迟疑的目光时蓦然出声,笑道:“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看着沈醉,只分了一点余光给一旁的阮月潆,仿佛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四年前来到十三庭,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怀着善意,却唯独对阮月潆,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甚至有时候,她一度看着那张脸,心中还会不知不觉泛起杀意。 仿佛是察觉到她态度的异样,阮月潆对她也不怎么样,自从成了门徒中最为拔尖的两人,也有那么点竞争对手的关系,这次的任务便是从门徒升到与覃步胭沈昙等人同等的地位“七星六煞”中关键性的一步,她的任务比阮月潆简单了些,按说也算是被了水,而她接到任务时却没有拒绝,等的就是阮月潆将“决一死战”四个字主动说出来。 阮月潆此举,正合她意! 楼泠当了一回薛红线,从杨太师处盗来的东西是一整块的百年紫玉,成色极是上佳,后被沈醉找人做成了一管洞箫,挂上穗子赠予了楼泠。 她对于从前之事都记不得了,却还知道自己擅箫,只是门徒的时间紧张,没有那么多功夫学那皇城里的世家子弟整日吟风弄月,故空闲之余,也只是随手摘一片竹叶打发时间。 可想而知她拿过沈醉递过来的玉箫时错愕之余是如何欣喜万分,整日放在腰间从不离身,还给它起了个名字——“紫宸”,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至于阮月潆,与楼泠二人原本说好的死战以前者失败而告终,楼泠却没有痛下杀手,结果自然是她升到了“六煞”之中,而阮月潆依旧是个门徒。 覃步胭一干人都说她心善,楼泠只是笑笑。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心善之人,恰恰相反,她留着阮月潆,只是为了看她狼狈和不甘的样子,并非是出于同情怜悯。 大概她从前也是这样一个心思恶毒狠厉之人,喜欢看着手下败将被自己踩进泥土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首战告捷,她的空闲时间便涨了许多,且越来越喜欢独自一人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在房檐坐着,一边望天一边摆弄着新得的紫宸。 这日也是一样。 原本曲流觞是想陪着她一块儿,却被楼泠给无情地轰走了。 绵长悠远的箫声回荡,一段旋律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仿佛已经紧紧扎根于脑海。楼泠吹得兴起,心中莫名而来一阵喜悦。 这阵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头突然毫无预兆的一阵刺痛,调子立时被吹破了一个音,楼泠下意识的捂住了头,不住地呲牙咧嘴倒吸凉气,脸上清秀的五官紧紧皱成了一团。 “阿泠。” “” “阿泠?” 温润的男声从纷乱如麻的思绪的缝隙中透了进来,痛感减轻了些许,楼泠的表情逐渐归于平静,缓缓睁开眼,仿佛刚从梦魇中醒来,目中还带着不知所以的迷茫。 她甩了甩头,微微探出身子往下一看,随即双目一亮,张口叫道:“四哥!” 萧忱站在廊檐下仰头看她,目中闪过忧色,“阿泠,我方才见你有异,可是头又疼了?” 楼泠笑嘻嘻地摆手:“这毛病也真是的,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可苦了我的舌根子。四哥千万要替我保密呀,要是给大哥七姐他们知道了,指不定要带我去哪个江湖郎中的医馆折腾呢!” 萧忱点了点头,道:“既然不舒服就下来吧,莫要着了凉,到时候就越发疼了。”说完退后一步,对她微微张开双臂,“下来,我接着你。” 楼泠笑道:“四哥当我是小孩子呀?”话音刚落,她望着下头的萧忱,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萧忱的脸重重叠叠恍恍惚惚,让她好一阵子的看不真切。 楼泠挥起一拳砸在自己额头上,直打得自己头晕眼花,见萧忱要上来,忙不迭放下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喝呀一声跳了下来。 她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冲向萧忱,张开双臂给他来了一个熊抱,道“不用四哥接着,我也能下来!”然后将紫宸举到他眼前献宝似的说:“你看,这是大哥给我的!” 萧忱满脸宠溺,看着她洋洋自得的模样只觉得可爱的紧,拉了她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温声道:“大哥给你的,你便好生收着,拿着玩也是好的。便不会再整日里说着无事可做了。” 楼泠道:“四哥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么?” 萧忱道:“去见你六哥。” 断肠崖脚下便是皇城陇京,萧忱带着楼泠一路来到一处极热闹的街道上,摊贩组成的集市上,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来往络绎,老少妇孺皆有。楼泠瞪大了眼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满眼都是新奇。 这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到这样满是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不像十三庭那样冰冷阴沉,这里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老百姓,模样看着真是亲切极了。 萧忱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向往,眸光下的暗沉被暖阳般的笑意遮掩住,安抚似的轻笑道:“看把你迷的,不要看了,等出来的时候,四哥再带你到处转转,好么? ” 楼泠一口答应:“好!” 等到了最繁华的地段,楼泠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忱跨过一道门槛,然后一抬眼,登时傻掉了。 入眼是装潢极为华丽的大堂,大白天也是灯火通明,更让人目不暇接的是其中来来往往,形色各异的美人,楼上不断有嬉笑打闹之声入耳,还夹杂着不少肉体交缠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楼泠简直要被闪花了眼! 就在此时,二楼楼梯的拐角处,一道极为醒目的人影将她的目光拉了过去。 那是个长发红衣的男子,步态带着浑然天成的从容,红衣黑发雪肤,五官妖冶,更为难得的是,这男人生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角绯红修长,眸色是深邃的黝黑,只一个平淡的眼神,便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楼泠直直地看着那双眼,正有些沉迷于美色无法自拔,肩膀却突然被人重重一拍,神思猛的被拉了回来。猛的一回头,脸上的恼怒在来人的嬉皮笑脸里加剧。 上官昱背着手从她身后嘻嘻哈哈的绕出来,道:“哟,真是难得,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了!” 楼泠反唇相讥:“猫猫狗狗都能来的地方,我怎么不能来?倒是你,一个男人来倌馆做什么?若是被人当成了卖的,可别让四哥救你!” 上官昱道:“为幼不敬!叫别人的时候一口一个四哥一个大哥,怎么换了我,不叫是不叫,一叫起来就连名带姓的喊!” 楼泠道:“你为老不尊!我自然是礼尚往来!” 自打熟稔之后这二人便一直以这种斗嘴的方式相处,结果往往是以旁人的阻拦告终。上官昱一边恨恨地把楼泠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如同鸡窝,一边对着其余的两人叫了一声:“四哥,六哥!” 玉生香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倒是萧忱皱起了眉问他:“你来做什么?” 上官昱一边躲过楼泠飞来的一脚一边笑道:“来玩啊!我跟着你们一路下来的,就顺道来看看六哥!” 楼泠道:“玩什么?!莫不是来六哥这儿玩男人的!” 上官昱笑骂一声:“去你的!” 萧忱转过头颇为无奈地对面色平淡的玉生香道:“他二人就是这般,一刻也不消停。你不要见怪。” 玉生香的目光落在楼泠身上,似是在打量,片刻之后出声道:“这是十三妹么?” 楼泠刚刚瞪了上官昱一眼,听见美人六哥仿佛是在叫自己,赶忙换上一张笑脸,也叫了一声:“六哥!” 萧忱道:“这是楼泠,你唤她阿泠便好。” 玉生香点头,目光在半空中与楼泠相接,见她眉眼弯弯,眸色浅淡的眼底满是笑意,目中便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据二人说过几日还有一项生意要在这里完成,上官昱拍拍屁股走人了,楼泠跟着萧忱一同留了下来。 不想竟是个不眠之夜。 楼泠做好了迎接梦魇的准备,细细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却总有一种来了好多回的错觉。想着想着,头便又开始疼,却抵挡不住睡意的来袭,片刻之后便会周公去了。 到了后头果然又是惊醒的,大开的窗户吹进来阵阵凉风,将她的睡意吹散了七八成。见外头月色极好,索性直接披衣下床,去后院吹风赏月去了。 春宵楼自然没有十三庭的占地面积广,到了夜晚却比白天还要热闹,相比之下后院便有些万籁俱寂的味道了。她一路走走停停打发时间,不知不觉间却停在了一处竹屋门前,盯着那扇门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推开。 屋中并无他人,然而楼泠站在原地,鸡皮疙瘩止不住的蔓延,一种悚然之感从四肢遍布到五脏,霎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正堂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的,却是一个牌位! 一个没有名字的,空白的牌位! 整间屋中只有牌位两旁的白烛摇曳出微弱的灯火 ,一个衣架子靠墙而立,那上面赫然是一件黑色的外袍!暗沉的颜色与墙上的影子几乎融为一体,乍一看,竟像个张着双臂,却没有头没有四肢的孤魂怨鬼! 楼泠脸色惨白,只觉背后一阵发凉,踉跄着退后,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势逃离了这个地方。 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看着她面带惊惧渐行渐远,潋滟波光下,是缓缓破开的寒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次日楼泠不断地回想起竹屋让人遍体生寒的场景,有心想问问玉生香那牌位是给谁设的,却张不开嘴,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到了晚间,楼泠穿着夜行衣,双手垫头斜靠在塌上,嘴里衔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狗尾巴草,双腿交叠不停的抖啊抖,百无聊赖地等着萧忱的指示。 据说今日会有贵客前来,萧忱不许她再乱跑,楼泠只好一边等一边看着楼下大堂人来人往。忽然几道身影从从容容地进入视野,楼泠一顿,连忙喷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趴在窗户上。 那是三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仪容穿着皆是不俗,清贵得与这风月之地颇有些格格不入。为首的那个面上带笑,绝艳的眉目竟将周围不少小倌都比了下去,而她右手旁的那位言行又是另一种的恣意不羁,倒是左手边那位,脸上的神色颇为不耐。 楼泠眼见这三人上楼进了一雅间,心想这三人多半就是四哥口中的贵客了。 她又躺了回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没由来地心中压抑。 这厢入了雅间的三人围着桌案坐了下来,秦徽胸口处却突然一痛,下意识地眉尖微蹙,殷罗见状,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秦徽摆手道:“不碍事。” 殷罗道:“叫几个人进来玩儿?”见秦徽点头,她起身说了句“等着”便又出去了。 寡言少语的谢暲从进门起就脸色不善,鄙夷不屑之色尽显,对秦徽道:“秦大人从前也是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如今竟也会来这种风尘之所,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换了从前,若非是看在她也是朝中重臣,谢暲哪里会去理会? 秦徽闻言,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道:“您说的对。我与阿姐同气连枝,自然是性情相投。” 谢暲似有若无地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殷罗不大会儿便带了几个人进来,清一色的美貌男子,坐下来的时候凑近了秦徽压低声音笑着说了一句:“要不是看在那玉生香是长渊老相好的份上,我就把他也一同叫进来了!” 秦岫的风流债真数起来十天半个月都数不完,秦徽颇为无奈,手伸到下头在她掌心划拉了几下,殷罗笑意更甚,指着屋中一圈男子对谢暲道:“殿下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见谢暲冷笑一声,殷罗拍着她的肩道:“您别这样,反正今儿都算在秦大人的头上了,不玩白不玩!” 嘻嘻哈哈放浪形骸,哪里有半分朝臣该有的样子!谢暲额头青筋暴起,霍然起身,沉声说了句“我去透气”便离了此处。 秦徽与殷罗面面相觑,相视一笑。秦徽大手一挥,道:“都归你了,自己玩去吧。” 殷罗道:“别呀,一个人多没意思。你就不能跟你姐姐学学,别光看着,来来来一起!” “不用了。”秦徽摆手拒绝,退到一旁的角落自饮自酌去了,殷罗知她心性,也不勉强,况她对风月场所熟稔的很,不一会便左拥右抱左亲右亲,秦徽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临窗而坐,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那边的人也都识趣了没有凑上来。半晌,殷罗步伐踉跄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把勾住她的肩,道:“我一直很好奇啊为什么旁人都说她死了,偏你不信,非要说她还活着呢?” 这其中的“她”是谁不言而喻,秦徽任由她的酒气喷撒到自己脸上不躲不避,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盏不言不语。 她从不会喝酒,这个习惯,是在双亲被下令斩杀,秦岫的死讯随之而来,而她却被女帝赦免封官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恍恍惚惚的出了家门,破天荒买了许多酒回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喝完了,人也烂醉如泥,抱着头嚎啕大哭。 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如今也学会了喝酒,练出了酒量,再也不会因为闻不惯酒气,就把旁人推开了。 为什么不相信她死了呢? 因为她和她是双生,她与秦岫两个人之间,有旁人感受不到,理解不了的感应。 用秦岫自己的话说,祸害遗千年,她是祸害,背负了那么多的所谓罪恶,孽债没有还完,阎王爷是不会收了她的。 她的阿姐,不会轻易就死了的。 秦徽拍了拍殷罗的头,见她嘟囔着往自己肩上靠,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这厢谢暲将喧哗嘈杂丢在身后,一个人凭栏而立,冷风将那股让人头昏脑涨的浓香吹散了些许,胸腔里的空气终于清净了许多。 那个曾经让自己视作心腹大患的人已经死了,按理来说,其他人并不像秦岫那般具有让人咂舌的杀伤力,可她看见秦徽那张与秦岫九分相似的脸,还是会条件反射般一阵不安。 谢暲揉着眉心,心道自己果然与秦家人都有仇,换了谁都一样! 她心有愁思,并未注意到身后何时站了个人,只听见衣衫被风吹起的摩擦声,顿时警惕心起,猛的一回头:“谁?!” 玉生香倚门不动,只用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与她对视,谢暲愣了一下,道:“你是?” 玉生香报上了名,谢暲于是松了口气,听他问:“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青楼楚馆之中,别说是小倌,就是老鸨,也鲜少有他这般神容清淡的人,仿佛褪去这一层身份,活脱脱便是个养在深闺中的贵公子,这与清淡截然不同的艳丽容色竟叫谢暲不由得想起了礼部尚书顾衡,与眼前人一样含情的桃花眼,一样淡漠清冷的样子,此时看来,竟有几分相似。 谢暲不由得失笑,怪她今日着实想得太多,竟将朝 臣与一个老鸨想到了一处,如此天差地别之身份,就是有相似之处,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绕是如此,她也不由得生了疑。 谢暲本就是个多疑的人,此时将这不过是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在心中记下,一面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坦然道:“我不喜嘈杂之地,这里清净。” 玉生香也笑:“我陪着您一起,若是您不想回去,此处”他面露暧昧,“也是可以的。” 谢暲没有拒绝。 楼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见玉生香不去暖阁,却去与那个陌生女子攀谈,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想来那个人就是萧忱所说的“任务”了吧。 楼泠摩拳擦掌作跃跃欲试状,想到萧忱走之前对自己说的“不可轻举妄动”,又蔫儿下来。 萧忱推门而入,楼泠见了他,道:“四哥,你不要怪我太不安分,实在是只看不能动难受的很,你瞧瞧,”她下巴微抬示意萧忱朝那头看去,“再拖下去,六哥的清白就保不住啦!” 萧忱道:“你急什么,再等等。” 楼泠摆手:“等就等啰。不过四哥,另两个人是谁呀?” “问这么多做什么,”萧忱朝她脑门儿上轻轻一弹,忽然目光一暗,“到你了。去吧。” 楼泠双目一亮,立即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她躲在两人头顶的屋檐上,掀开一片砖瓦朝下方看了看,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又盖了回去,脸上立即露出震惊,只恨不得戳瞎自己。 这这这根本下不了手啊! 面巾下楼泠双颊通红,伸手来回拍了拍自己的脸,默默运气,心道豁出去了,随即一跃而下,提着长剑靠着墙,耳中落入的声音让人面红耳赤。 终于知道为何萧忱让她来了! 她有些焦躁,此时心神不宁,连暗器都忘了使,心中堵着气烧着火只想发泄,索性一脚将门踹开,举着剑冲了上去。 她这架势来势汹汹,仿佛恨不得直接取了屋中人的项上首级。玉生香与谢暲双双回头,皆是一愣,谢暲反应迅速,抓着玉生香旋身躲开劈面而来的剑刃,将他往角落里重重一推,自己赤手空拳接白刃。 由于她今日出门并未佩剑,只能受不能攻,幸而几番打斗下来并未受什么伤,却渐渐落了下风。 这人招招面向致命处,谢暲看不清她的脸,却发现她腰间一管玉箫,目中震惊一闪而过。随后一反防守转为攻,五指成爪向她脖颈直冲而去,楼泠连忙使了个铁板桥堪堪躲过,再直起身子,却不见了紫宸的踪影。 她一惊,霍然抬头望向谢暲,却见她手握紫宸将其举到一堵墙壁前方,厉声道:“别过来!” 只要她内力足够深厚,借墙壁之力击碎紫宸不在话下,楼泠依言停住,握紧剑柄一言不发。 相对站了半晌,谢暲望着楼泠浑身上下只露出的一双眼睛,突然笑了,道:“谁派你来的?” 楼泠咬紧牙关,冷声道:“无可奉告!” 换做平常的杀手,此时此刻便已经算作是任务失败,该溜之大吉了。她却老老实实的站着,可想而知,自己手上这东西,于这人而言,非同一般呢。 谢暲眯了眯眼,心想今日不宜闹大,她只身一人,却并不知道这人身后是不是还有别的杀手,走为上策。 她冷笑一声,扬了扬紫宸,道:“这东西,我便先替你保管着了!等阁下什么时候愿意说出主使,再来与我讨要吧!” 楼泠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面前逃走而无计可施,待她一走,楼泠也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去扶角落里的玉生香。 他目睹了整件事,见楼泠目露懊恼,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抚,道:“不要紧,大皇女本就不好对付,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又道:“那箫” 楼泠垂头丧气地回答:“是我从杨太师家盗出来,大哥做成了玉箫送我的。” 玉生香心道这丫头变了一个人脑子怎么就不好使了呢,若是她装作一副对那玉箫毫不在乎的模样,何至于被当成了把柄得不偿失? “没事,”楼泠握了握拳,“死物而已,总归是保住了六哥的清白,大不了我夜探皇宫,再拿回来就是了。” 玉生香笑了笑,问她:“你觉得我还是清白之身么?” 楼泠语塞。 她险些忘了,春宵楼是什么地方。 楼泠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瓜子,见玉生香披衣要走,赶紧追了上去,问道:“那后院竹屋里的那个牌位是谁的?” 玉生香顿住了,须臾,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轻声答道:“一个故人罢了。” 楼泠道:“是六哥喜欢的人么?” 轻风将捉摸不定的言语送到耳边,他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有。随后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提步离开。 “阿泠,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从前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子吗?” 楼泠听见这句话,脚下不自觉顿了一下。 从前?她的从前,会是什么样子的? 楼泠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据说四年前,她不知何故受了重伤,是被做完任务要回十三庭的萧忱在半路捡回来的。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甫一睁眼,入眼第一人便是萧忱。 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连如今的名字都是萧忱给她取的。后来她逐渐融入这些人中,“从前”这个问题也被她抛在脑后,不再深思。 偶尔有人问起,她只是笑着摊开手表示自己不知道。也曾好奇过,结果却总是不了了之。 她想得很开,左右是自己的记忆,想起来也好想不起也罢,并不强求。 她如今就很好,没必要总是拘泥于过去。 这安于现状满不在乎的态度只持续了三年之久,近来她的记忆越发有要复苏的迹象,梦里的场景一次比一次真实。 楼泠莫名兴奋之余,又有些慌乱。 只是现下她最该关心的,是如何从谢暲手里将紫宸拿回来。 楼泠心想,自己真是讨厌死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她连十三庭都没敢回,连夜赶往皇宫,一边在屋檐上飞速起落,一边对谢暲咬牙切齿。 放眼一望,几乎所有殿宇楼阁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子,那所谓“长平宫”更是无迹可寻。想到任务失败,自己还要被迫来这种鬼地方,楼泠莫名烦躁,后脑却突然被人用石子儿弹了一下,她猛然回头,发现不远处有一黑衣人,见她看来,那人递过去一个眼神,随后转身。 楼泠福至心灵,跟了上去。 那人影到了一处宫殿内便消失了,楼泠看了看脚下,心道这多半就是大皇女所在的长平宫了,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脚刚落地,入眼便是偌大的室中,谢暲正对着通明的烛火细细打量着紫宸。 楼泠朝她伸出手。 这意思很明显,谢暲却头也不抬,嘴角勾着的笑颇为诡谲。 “看来阁下已经想清楚了?” 楼泠道:“奉命行事,至于主使,我不知。” 谢暲一顿,忽然抬起头朝她望来,盯着她看了半晌,道:“我能否问阁下几个问题?” 楼泠警惕放大数倍,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按上剑柄。 谢暲见状笑道:“不必紧张。我的问题很简单,你叫什么?” “”默然片刻,答:“楼泠。” “哪里人士?” “断肠崖十三庭。” “年岁几何?” “双十有二。” “可有娶亲?” “不曾。” “你是何人指使?” “不知。 ” 一答一问,速度极快,几乎是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前几个问题都是废话,楼泠发觉似乎被算计了,微微恼怒,再次伸手:“问完了,可以给我了!” 谢暲道:“这箫虽好,可比起良宵,还是差了许多!”见楼泠目露不解,似乎不知道“良宵”是什么东西,谢暲不再多言,将紫宸朝她扔了过去。 楼泠来不及思考她话中的深意,见紫宸回手,忙不迭塞回腰间,正欲离去,却听谢暲忽然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行刺!来人!”话音刚落,一队手持长戟的禁卫破门而入,迅速将楼泠团团包围,形势极速逆转,原本空旷的屋中一瞬间充满剑拔弩张的氛围。 变故横生,楼泠微微傻眼,瞠目结舌地望着外围冷笑连连的谢暲,心道:“我何时说过要行刺她?!这大皇女变脸的功夫可真不是盖的,说翻脸就翻脸!” 此时,谢暲再次下令:“带出去,关进大牢。” 两名宫卫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地钳制住她的胳膊,另有一人收缴了她手中的剑,楼泠也不反抗,押着就往前走。 等走出长平宫,直觉谢暲没有跟来,趁这些人不备,楼泠仿佛突然狂性大发,猛的挣脱开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翻身跃上宫墙,消失不见了。 楼泠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躲在暗处看着宫中又是一片鸡犬不宁,偷着乐了好半晌,得意洋洋,心道:“活该!出其不意?谁不会?我也会!” 十三庭内,曲流觞将一封信往桌子上啪地一拍,起身欲走:“我去找她。” 覃步胭忙制止他:“你慌什么,阿泠既然知道飞鸽传书,根本不会出什么意外,你先冷静下来!” “怎么冷静?!”曲流觞一指外面的月黑风高夜,道:“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她去的可是皇宫!皇宫你知道吗?!” 一冷冷女声道:“多半是和以前那些人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吧。” 曲流觞诧异地瞪大双眼,覃步胭脸色不善地望着自己下首的一年轻女子,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人带着几分讥笑,“只是想提醒提醒大家伙儿,前几任的老十三,都是怎么没了的。” 曲流觞和沈昙一干人被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覃步胭萧忱在内则是面色阴沉,沈醉沉声道:“青舟,够了!” 梁青舟勾了勾嘴角,与此同时,一道久违的声音突兀响起:“干什么呀,干什么这是,我才晚来了一会儿,你们吵什么?” 众人闻声抬头,楼泠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道:“还以为你们都睡了,大哥,”见今日难得的气氛低沉,她望着沈醉,问道:“这是怎么了?” 萧忱道:“你任务失败,却没有准时回来,上哪儿去了?” 楼泠道:“不是在信里头都说了嘛,我”话音未落,曲流觞一个箭步冲上去,拽着她的袖子二话不说就走,楼泠冷不丁一个踉跄,大叫道:“喂喂喂,我还没说完!你把我往哪儿拖呢?!” 她的声音逐渐远了,这厢又是一片寂静无声。须臾,沈醉率先出声道:“都回去吧。” 覃步胭经过梁青舟身旁时,眸光一时阴沉,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你以后说话,给我——小心着点儿!” 梁青舟不置可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楼泠抚着腰间的剑鞘皮笑肉不笑,“上回挨的打还不够?你不服?还来?!” 对面一人手执一把长剑面色阴沉,剑尖直指楼泠,闻言冷声道:“上回不过是你运气好,若这次又是我输,我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自然不会再做纠缠。” 楼泠笑道:“别把什么事都归功于运气好不好。倘若你赢了,是不是还得让我一边对放你一命悔不当初,一边将这第十三把交椅拱手相让?” 话音未落,阮月潆手中剑刃便直冲楼泠面门而来,带起一股强劲罡风。楼泠始料未及,措不及防草草地狼狈一躲。她本就性躁,脱口便是一声骂,饶是再不将阮月潆放在眼里,也被她拨起了怒火,再无二话,拔剑就迎了上去。 兵刃相割相撞,竟擦出了点点流火。战况比之前一场激烈不少,几个回合下来,阮月潆便渐渐处于下风,倒是楼泠越战越勇,步步紧逼。阮月潆不出半晌便再次败下阵来,被楼泠一脚踹翻在地,吃了满嘴的尘灰。 楼泠道:“服了没有?不服再来!你这是以下犯上,知道吗?” 阮月潆擦着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以下犯上?江湖中人只以本领论高低,哪里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规矩。十三姑娘本事高于我,连这个也不明白?” 楼泠闻言笑道:“什么意思?” 阮月潆缓缓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一双眼紧盯着楼泠,竟隐隐可见癫狂之色,语气中带着恶意的喜色,答非所问道:“我已知道你人从何来!” 楼泠见她没有再战的意思,直觉她接下来的话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收剑回鞘,转身提步欲走。要走时却被阮月潆脱口叫住:“你对从前之事,就没有半分好奇?!” 楼泠回身,摇头。 阮月潆一噎,料不到她竟会这般干脆,就听楼泠用“顺其自然”的口气道:“该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不用你说。我也不感兴趣,不想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谁在那里?!” 楼泠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阮月潆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也不跟她扯什么从前不从前了:“姑娘还是先顾好现下吧!”说完便脚下一跃,掠上半空 ,飞身走了。留楼泠还在原地不知所以,动也不动。 覃步胭出现的倒快,脚步匆匆着赶来了,看样子原本是要出声呵斥,见是楼泠,先是一愣,随后又惊又怒:“阿泠?!” 楼泠第一次见到常对她笑盈盈的覃步胭露出这副面孔,突然背后一冷,身子一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还是梗着脖子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七七姐。” “禁地不准无故擅闯!”覃步胭似乎是气急,扯着楼泠就要把她丢出去,哪知楼泠听了微愣,竟双目一瞪,无比震惊地环视了一圈周遭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倒不是不知道禁地不准擅闯,而是她是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地入了门中禁地?! 楼泠这一刻才明白过来阮月潆的险恶用心,心中已将她来来回回千刀万剐了个几十遍,边哭丧着脸道:“七姐你别气,你听我解释。” 覃步胭不论她是有意还是无心,拽着楼泠二话不说径直将她拎到沈醉等人面前,一路上引的不少门徒化身围观群众,楼泠只好以闭嘴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形象。 还未进门,上官昱率先跳了出来,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楼泠憋屈隐忍的模样,随即哈哈大笑道:“我说妹妹你这是怎么啦?” 楼泠飞去一个眼刀,上官昱觉出不对来,遂咳了一声,闭口不语。众人见覃步胭面带愠色,楼泠自知己错,二人神色皆异常。也是一副狐疑的模样,沈醉问道:“这是怎么了?” 覃步胭道:“阿泠擅闯禁地。” 楼泠立刻认错且态度良好:“我知错了。” 她兀自低头,却没看见沈醉瞳孔微缩,白清行萧忱等人面上有异色转瞬即逝,上官昱也是一副微微惊愕无语凝噎的模样。 楼泠自顾自道:“我不是故意要去的阮月潆来找我言明她要再战我就信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着打着就入了禁地。” 沈醉道:“你可有看见什么?” 楼泠果断抬头:“没有!” 覃步胭道:“果真什么也没看到?” 楼泠就差并指朝天发誓了:“没有,绝对没有!” 几人见她神色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看见了什么该有的不安,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萧忱敏锐地注意到她话中一闪而过的另一个名字:“阮月潆?” 楼泠便将阮月潆主动找上门再到打斗时故意露怯引她到禁地再自己逃脱之事完完全全地讲了出来,却跳过了在禁地之时阮月潆为拖延时间而对她说的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完了却招来上官昱的一句恨铁不成钢:“笨!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楼泠霍霍咬牙:“我要是早知道,就留不得她活到现在!” 上官昱道:“既然是无心的,大哥就看在她是初犯的份上,免去责罚吧?” 覃步胭道:“不可!若是免了,如何服众?以后若有旁人也踏足禁地,只一句无心初犯就能免罚,谁还将‘不可擅闯‘四个字放在眼里?从轻倒还好说,只将二人关个十天半个月的禁闭也就罢了。” 楼泠战战兢兢地问道:“要是不从轻呢?” 覃步胭:“领百下鞭子。” 楼泠:“” 上官昱:“这时候了还想着玩呢?我可告诉你,禁闭顶多一个月不能出门。换了后者,你的身子,别说是出门下山,一年之内连床都下不了!” 楼泠:“” 沈醉道:“既如此,便各关禁闭一个月吧。” 楼泠有气无力道:“是” 萧忱见状轻笑一声,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了出去,道:“四哥送你回房。” 楼泠拖着步子被他带着走,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儿似的无精打采,她到十三庭足有四年,还是头一次被罚,又整整一个月都不能出去玩,难免失落,萧忱好笑道:“这回长记性了么?” 楼泠没什么心情地敷衍道:“长了。怪我不该轻信低估了阮月潆。”末了咬牙,“我就是不喜欢旁人拿我的过去说事。她说她知道了我从何而来,语气好似威胁一样,不然我也不会着了她的道!” 萧忱闻言,脸上依旧笑着,只是眸光深处却透出了一丝寒凉冷意,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话问道:“阿泠果真对自己的过去没有半分欲知晓的渴望?若换了旁人,怕早就急不可耐地要知道了。” 楼泠这回倒是认真想了想,道:“有吧。毕竟四哥说过我是被你捡回来的,还是满身血污,又脏又乱,足足躺了两年才醒过来。我想知道我彼时究竟做了什么,竟这样狼狈。” 萧忱笑着“嗯”了一声,五指插入她的发间,给她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长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再说什么,你不要信就是了。” 楼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进门前扯着他的一只袖子可怜兮兮地道:“等我出去了,四哥陪我下山去玩吧。” 萧忱眉梢眼角都是春风化雨一般的笑,似乎对她无意识的依赖和信任极为受用,道:“好,等你出来。” 楼泠这才稍感安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见了鬼了!” 沈昙低骂一声,甩手将剑鞘一扔,一掀下摆往椅上一坐,拍桌而怒:“七姐平日不是待阿泠最好了吗?!怎么这回如此大公无私?!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她难道看不出来?!” “还有那个阮月潆!”她伸手朝外一指,“从当上门徒的第一日,便处处与阿泠作对!比试便比试,为何要引她到禁地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能耐了!” 她这般气恼,言语之间皆传达出对楼泠的维护,白清行从头听到尾一语不发,默默倒了杯茶递过去,看了沈昙一眼,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不决,像是要说什么,却似有顾忌不便开口。 沈昙方才在堂中便想将这些话尽数说出,奈何被白清行眼疾手快拦住,才忍着堵在口中,现下也不顾及什么隔墙有耳,一口气说完,非但不觉得顺畅,反而越说心中越气愤了些,恨恨地暗自嘀咕道:“什么个禁地,藏着宝还是养着鬼?这么见不得人!” 白清行好脾气地道:“不让去,不去就是了。你何苦动气。” 沈昙摆明了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冷笑道:“不让去?我还偏要去探个究竟!看看咱们的七姐藏了什么好东西!” 此话一出,白清行的脸色微微一变:“别胡说!” 他的神色和语气像碰上了什么禁忌的话题一样,出乎平常的紧张,见沈昙满脸惊疑的看过来,本想强装镇定掩饰过去,却被心中生疑的沈昙一把拉住了袖角,张口就是一声质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矢口否认:“没有。” 这回答太过不假思索,又加上他目光躲闪,沈昙既已生疑,哪是那么容易就好糊弄过去的,带了些逼问的意味道:“到底有没有?!” 二人相处时向来她为强势一方,这般语气神色下白清行心理防线早欲崩塌,面色白了不少,看起来还是有所惧怕。沈昙自知激动,心想约摸是逼的太紧了些,这才稍为缓和,原本紧抓他腕子的手改而去握他的手,道:“清行,旁人你可以不信,难道我你也不信么?” 这话当真击中心坎——自沈昙初到十三庭,便一直是白清行带着,从训练到任务考核,早就情愫暗生,自确认关系后更是亲密无间。白清行性子温弱,活泼的沈昙就像野火一样烧到他心里——他喜欢她是无可扭转的事,可是沈昙总让他觉得,她的心思并未尽数放在他身上,也可说是,她并不甘心屈居于此,而是一直想要走出十三庭。 沈昙原本并不叫沈昙,她是曾经段氏的少主,自段氏因内乱而自毁,从世家除名,她孤身一人一路寻到断肠崖十三庭。从一个普通的门徒开始做起,自杀伐争乱中脱颖而出。闲暇时分她不止的一次地对白清行提起——从风光无限的少主沦为一个杀手,她会沦落至此全都是拜秦岫所赐。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复平日的活络,字里行间的怨恨总能让他心惊,也正因如此,她会离开的直觉才更让他恐惧。 段氏少主,也就是今时今日的沈昙,曾与京城一名公子婚约在身,大抵是那家人以为段氏早就没人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因此至今未废。 她本就心思在旁,如果说了实情,难保不会遭受刺激而一走了之。白清行是孤儿,除了十三庭无处可去,余愿也只是希望能和爱人共度一生罢了。可马脚已然露出,且被紧紧盯住,他一时不知是该放下隐瞒悉数告之,还是闭紧嘴巴一字不说。 沈昙叹了口气,想说不逼他了,刚要开口,就被他霍然反握住手死死扣紧。 沈昙顿时惊道:“怎么了?!” 白清行道:“你你先过来。” 沈昙观他神色,依言起身走近,被他拉弯了腰俯身低头,耳朵凑过去,才听了几句话,眉头便越皱越紧,听到最后一字落下,惊惧交加地起身:“可是真的?!” 白清行点头,复又道:“若不是我,你多半也会落此下场。所以我才瞒着不让你知道。” 沈昙道:“那阿泠呢?!” 白清行苦笑:“约摸是因为有四哥相护。” 来龙去脉被他讲了个遍,沈昙也听得清楚,正是因为清楚,对比起平日来才越发觉得惊心,以至于她好半晌都未能回过神来,魂不守舍地松开手,走回了座椅前,扶着桌角缓缓坐下。想到覃步胭平日里待她等亲如姐妹的模样,又是一阵胆寒。 这一惊之下,忽然就惊出了一个念头直入脑海,沈昙一颤,转头对白清行道:“要不然,我们走吧?!” “” 白清行道:“你这是何意?” 沈昙忽然间精神大振,一拍桌面:“还能是何意!自然是下山离开此地了。从前是顾忌着秦岫,如今那贱人落了个尸骨未寒的下场,便再没人能奈我何!我都想好了,一下山我便去殷家,婚约未废,他们想赖也赖不了!等做了殷家的人,我便借着他们家族的力入朝入仕,有朝一日,定能重振家族!” 她仿佛已能预见日后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日子,却未曾瞧见因为这番话而眸光错愕的白清行几乎心神欲坠。 最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尽管早有预料,沈昙的反应也将他心中仅剩的侥幸尽数击碎,白清行失声道:“你要入赘?!” 沈昙道:“只要能圆我此愿,别说入赘,做什么我都愿意!” 说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话多激奋了,回头一看,白清行正瞪大了眼盯着她脸色惨白,知觉失言,沈昙忙上前扣住他的肩膀,语气像说服又似安慰:“你相信我,事成之后,我便休了殷律,娶你过门。” 她口中的殷律是殷家的大公子,殷罗同父兄长,从前与秦岫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此人性子并不如旁的贵族公子那般娴静温雅,整日咋呼活泛地很。曾暗恋秦岫,却表白无果,被拒时秦少主满脸惊愕,略显尴尬地说:“我只把你当做兄长。”就这么一句话不知是哪里惹到了他,一气之下竟吵闹着要和段氏定亲。 段少主与秦少主早年不合是京城中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可这任性的大公子铁了心,殷罗多次劝说无果,只好换秦岫来,等见了人,还没开口,大公子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如果你也是来劝我的大可不必,除非你娶我!” 彼时秦岫也才十六,头一次见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威胁她的男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就这么眼睁睁由着好友的兄长和段少主定了亲。 当时段少主也是百般不愿,总觉得是对头不要的人硬塞给了自己,可当时段氏还未和梁王定亲,根基未稳 ,急需找一棵可以牢牢靠住的大树在陇京众多世家中立足,于是这段草率犹如儿戏却仍带阴谋诡计的婚约便由此成形。 当时两家约定要在段少主成年之后再举婚礼,可还没等到那日,就被挑起了内乱,引火自焚而亡。 由此一想,当年秦岫说是助力大皇女谢暲,却也有想借机毁去这门亲事的缘由——先后攀上了殷家,攀上了梁王,还嫌不够,还想着和秦家结亲,不是贪得无厌又是什么? 若真如此,届时殷家便会因风头大盛而被推至风口浪尖,从新起之秀沦为众矢之的,就算秦岫不动手,也迟早活不长。到那时梁王怎样她管不着,可却不能眼看着殷大公子被连累。 可沈昙并不这么觉得。 她和秦岫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到头来她沦落至此,起码还有条命在,可据说秦岫被逼到极乐峰,不肯就范,一跃而下,至今连尸骨都没寻到。这人向来以狂妄自居,到头来也因狂妄落了个孤魂野鬼的下场。不得不让沈昙说一句真是报应。 她早有离开的心思,却迄今都未实施不过是因为对十三庭中家人相称的人有了感情,舍不下,可方才白清行一席话让她吃惊又心寒。被压抑的心思几番蠢蠢欲动后,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坚定起来。 “只是”沈昙心道,“此事绝对不能让大哥他们知道,我该寻个什么由头下山才不会让人生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一个月的禁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好玩好动的楼泠而言却无异于酷刑——若不是半途上官昱和曲流觞偷偷来看过她几次,楼泠真要怀疑自己身上能长出蘑菇来。 这闷中带闲的日子好容易挨了一半,这半个月里她无事可做,胡思乱想的东西也不少。比如覃步胭禁止旁人踏足的禁地,比如萧忱,比如让她落入这般境地的阮月潆。 阮月潆说,她知道她从何而来。 开始楼泠只是不屑,尤其是在被罚之后,她更加确定那不过是阮月潆为了让她中计而胡口一说。可是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又开始翻来覆去地做着同一个梦。至于梦中境况着实让人难以启齿。 那个梦实在太过稀奇古怪——楼泠自诩洁身自好,四年里没有碰过一个男人,可梦里轻纱软帐旖旎风光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抑太久做了春/梦,恍惚间还能感到有人伏在她鬓边,贴着她的耳朵叫着一个名字,她多次努力想要听清楚,却总是会在凝神的瞬间忽然醒来。 次数多了,楼泠不免烦躁之际也会有些疑神疑鬼。甚至连“有夫之妇”,“负心女”诸如此类的想法都冒出来了,这样一来,不免又会联想到“从前”。 可惜阮月潆已经死了。 二人被罚的第一日,阮月潆就在房中吊梁自尽。她自然是无缘得见,这消息还是上官昱带给她的。 而烦扰了她多日的事本就无始无尾无头绪,阮月潆又这么草草死了。楼泠生无可恋地两手抱住了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不摸不要紧,这一摸之下竟不知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是一小块凸起,幅度极小,得用指尖来回摩擦确认才能感觉地到。楼泠顿时被惊得来了精神,又接连抚摸了好几遍,才迟疑着伸手抓了镜子。 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三下五除二把右肩的衣衫扒到臂弯,左手端了镜子,待角度刚好可以使肩后让她一览无余的时候,楼泠保持着这个略微不雅的姿势,惊住了。 铜镜的镜面微微泛黄,也不平整,镜中显露出来的一片皮肤却仍能看出一种病弱的苍白,而整个右肩后的背部,都被一块苍青色的花纹占满了。 脖颈处的那点不过是冰山一角——全貌实际上不大也不小,却很繁复,第一眼看过去稍觉凌乱,勉强可以分辨出正中央是一朵含苞半开的莲花,被数条类似荆棘的东西缠绕住。每条纹路都是肉眼可见的微微凸起,爬山虎攀附墙壁那样爬在她的身上,别样的纹路和色泽勾勒出一种蔓枝丛生的生动和诡艳。不似刺青,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也幸好这屋中除了她之外便没人了,楼泠忽然不敢再看,动了动端着镜子的那只手,从镜中看见自己脸,惊惧还未褪去,有一瞬间,这张脸给她一种极不真实的虚假感。 密密麻麻的冷意泛上来,连头皮都是麻的,仿佛要从皮肉无缝不入地渗进骨头里,她执镜的手骨节已经泛白,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可置信地颤抖。 楼泠几乎是以三魂没了七魄的状态重新拉好衣衫,最后一个动作刚刚结束,窗边传来异响,紧跟着一个人麻利地翻了进来,足底挨地站稳,开口就是一声:“阿泠。” 楼泠平复下来的心又被惊了一下:“十” 沈昙竖起食指:“嘘。” 来人让楼泠倍感意外,十三庭的规矩便是被罚期间不许人来探望,谁人都能看出当日覃步胭满腔的怒火,连曲流觞和上官昱也只来了一次,且还是偷偷摸摸来的。她虽说与谁关系都不差,可沈昙早就有了白清行在身边,私底下也说不上几句话,此时此刻见了她,心头惊讶过后不免情绪微妙。 沈昙发出“啧”地一声,刻意放轻了声音道:“江湖场学什么宅门规矩,尊卑阶级分明也罢,还禁足。我说阿泠,七姐看你平日乖巧,说是罚你,外头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你这么听话,还真如了她的意。” 楼泠一愣之后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话,想一笑置之,经方才一场却笑不出来,颇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又不愿彼此难堪,下意识拉了拉衣襟,不像是在回答她,倒像是自言自语,道:“七姐的话我哪敢不听,本就是我有错在先,罚是应当的。” 沈昙不耐听见这话,稍加沉默后不由分说过去拉她:“行了,跟我走吧。” 楼泠浑浑噩噩的被她一路拉了出来,没有说话没有挣扎,她脸上被沈昙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面纱掩住了面,路上偶遇一些过往门徒也未被人起疑。神思恍惚到听见沈昙在耳边说了几句话也没有反应。 直到沈昙拉她下山,穿过不算拥挤的人潮闹市,在一个小巷子里停住了脚步,余光所至的范围被两边的房屋墙檐逼地蓦然狭窄阴暗了许多,耳边充斥的各种小贩的叫卖声和行人过往的热闹嘈杂逐渐被抛诸脑后,从鼎沸归于寂静。 隔着面纱,沈昙浑然不觉身边的人一瞬间僵硬下来的神色。 她的手松开楼泠,转而拍了拍她的肩,语中带笑:“就领你到这儿吧,往前不远有家酒馆,你是个馋虫,憋了这些天也该松松神。我去办些事,待会过来找你。这儿离春宵楼可近的很,你留着神别乱跑乱晃,别给六哥发现了。” 楼泠听进去了几个字,懵懵然然地点头。 她楞楞地呆在了巷口,先是低头盯着脚下的青石板望了半晌,人的目光若能化形,这坚硬的石板定能被她看出一个洞来。片刻不过,不远处的一声狗吠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浑然的寂静,楼泠本能地抬头,迎面一条黄毛身长的狗撒着四蹄朝她小跑着奔了过来,毛茸茸的尾巴欢快地在臀部左摇右晃,然后这狗到她面前就停了下来,伏下头在她衣摆乱嗅。 楼泠不喜猫猫狗狗之类,在十三庭这几年也甚少和动物接触,这突如其来的境况让她一边惊回了神,一边登时僵住了身子,想走又不敢走,被软乎乎的皮毛扫在身上的触感从小腿一路蔓到全身,让她进退无措之余又有一点毛骨悚然。 从这条狗跑出来的一侧房院内探出来一个少女的脑袋,朝这边一张望,撒开豁亮的嗓门就是一声带着匆忙的呵斥:“阿欢!给我回来!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看见人就往上跑,扑到了东街那家的屠户身上被捆着卖了你可别嚎!” 这狗有灵性,听见自家主人的声音,先是回头和主人相视一下,然后耷拉着舌头当着少女的面围着楼泠转了一圈,再朝少女那边连着吠了两三声。只是狗听不懂人话,人有时候也无法得知狗的想法,少女似乎是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匆匆赶来的,见它依旧靠在一个陌生人身边不回来,急于离开,终于不耐烦了:“不回来就等着流落街头吧!”然后作势就要关门。 那狗慌了似的往前迈了一步,又回头去看楼泠,一人一狗的目光在半空狭路相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楼泠觉得这狗跟认识她似的,圆溜溜瞪着的眼睛里还能看出几分可怜巴巴的不舍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她否决了,偏这时又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忍不住心想:“它是因为我挨的呵斥,不如送它回去罢,也好给它求求情。” 她迟疑着迈了一只脚出去,黄狗似乎就是在等她这个动作,见状顿时又兴奋起来。 少女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哪里会真的对它不管不顾,幸好方才那几句不过是关心则乱的话,房门并没有关,楼泠送它到门口便止住了脚步不再往前,刚要走,忽然被一阵似有若无的醇香勾住了鼻子,脚步硬生生折返回来,顿在了原地。 这条巷子堪称偏僻,方才一路走来也能看见几户大门敞开的院落,寻常的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可这家不一样,门内并不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院子,而是一间屋子。 这家面南朝北,是背阴的方位,本就光线寥落,又没有点蜡,好在要适应这种昏暗并不难,楼泠进了门,入眼先是正堂一张柜台,唯有的几张桌椅板凳擦的很干净,东西不多,却都各归其位摆地很整齐。 也是进来后,那股醇香从似有若无变作清晰可闻。 这摆设,这味道,莫不成就是沈昙所说的那家小酒馆? 这一回想,一下子顺藤摸瓜似的牵连带出了好多东西,下山时沈昙怎么说来着,大致是有不得不做的要紧事,又不能给十三庭里的其他人知道,之所以瞒了众人独独拉她同去,一是对她放心,二是倘若擅自下山一不小心被发现了,也好有个应急的理由——楼泠贪玩之性是众人皆知的事,一个耐不住寂寞偷偷跑下山也是情有可原,再拉上别人陪她一起一道疯玩更是寻常不过,沈昙自言有苦衷,那么楼泠此番就是她以防万一的挡箭牌。 这些话原本她是没有听进去的,此时又一字不落地被回想起来重新涌入脑海,楼泠心道我的好姐姐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要真被发现了,罪上加罪我还有活路可走么?四哥再厉害能抗住大哥和七姐护住我么?你和三哥小两口相亲相爱为什么不让他陪你下来算了。 人跑了山也下了,要说挽回的余地也已经没了,现在只能祈祷相安无事,不要东窗事发被逮回去才好。 还能怎么办呢。 既来之则安之。 只是她空站了这么大会儿都没个人来,约摸是门可罗雀惯了,不论是狗还是人都不见踪影,楼泠往前走了一步正到堂中,刚要开口唤人,内堂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掀开半截,露出来一张半生不熟的面孔。 正是方才见的那名少女。 少女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着一身简朴素净的布衣,袖子挽到了小臂处,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脑后松松垮垮挽了个髻,微微发散下垂,似乎是刚做完手头的活计没来得及梳理,稍显凌乱但不失随性,帘子刚被放下,她一抬头,正好和楼泠对上了目光。 少女先是一愣,随后双目霍然一亮,像捡了什么宝似的。 楼泠心下又是一虚,被这灼灼发亮的目光盯地不自觉想往后退,她从来没有局促的时候,却少见的有些浑身不自在。 就听少女满怀欣喜的道:“姑娘,是要买酒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与这样的目光对视,楼泠拒绝的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热情难耐,到底寻了一张还算亮堂的一处坐了下来,少女很快提了一个坛子过来,拔了封口,往面前一放,顿时一股烈香扑鼻而来,比之方才那股似有若无不知强烈了多少,直往鼻子里钻,连喉管都开始跟着微微发烫。 楼泠被这味道刺激地来了精神:“这是什么酒?” 少女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叫浮胭酒——自家酿的。” 楼泠捧了酒碗尝了一口,那酒顺着喉管流进腹中的时候就跟喝了口火似的,味道竟然出奇的不错。 她的心口原本跟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又堵又涩,烈酒入腹带来的暖意微乎其微。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楼泠无从察觉出源头,只好归咎于自己是因为沈昙此番所为微微不快了。 低垂的余光里蓦地出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楼泠低头去看,那一路都在跟着她,到了屋里却不见踪影的黄狗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屈起两条后腿坐在她脚步。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楼泠失笑,心想它倒是不认生。放在左膝上的手显出踌躇不决的样子,试探着去抚摸它头顶的皮毛。 黄狗的两眼被她揉的微微眯起,楼泠忽而上了瘾,这还不够,又去搔它的下巴,从头到尾这只狗都温顺的蹲在她脚边,偶尔动动两只耳朵。 她笑了笑,抬头去问柜台前正托着腮发呆的少女:“它跟了你几年?” 少女托腮的手放下来,板着指头数了数,“它啊——约摸有六七年了吧。我十二岁的时候跟着阿婆过来找房子,它就躺在路边,好像是被人打了,断了一条腿。”说到这里,她似乎又回想起了那天看见阿欢时的场景,无人问津的它孤独的躺在路边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少女叹了口气,紧接着,眼中便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只是有些牵强。 楼泠目光锁住了她,觉得她此刻的神色更像是想起了什么人。 “然后,”少女接着道,“岫我姐姐说,这小狗无家可归,瞧着可怜,又说既然碰上了我们,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因此想把它带回家收养,这才跟着我和阿婆生活了好多年。” 楼泠顿了一下:“你还有姐姐?” 少女点了点头,抬起两手覆在脸上,沉默片刻,吸了吸鼻子:“她已经不在了。” 楼泠一愣,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哽咽,一颗心顿时拧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本能的想开口安慰,话到嘴边,却化成了雾气一样烟消云散了。 她自从四年前在十三庭醒来,整个人都如白纸一张,不知姓名亦不知自己家住何方,无根浮萍一样在十三庭扎了根,更别说什么亲人。 没有亲人,自然体会不到失去至亲是怎样一种感受。 少女想起了伤心事,掌心里传来的微弱抽泣声联动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是悲伤的,她似乎忘了店里还有人在,根本无心顾暇这副样子会不会破坏客人的兴致。楼泠则是一边自责一边默默想着,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为宜。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一抬头就看见楼泠在盯着外头出神,面前的酒碗已经空了。 她忽然出声:“姑娘,这酒合你的胃口么?” 楼泠本能的回头,回过神来后赶紧道:“合!又醇又辣!我很喜欢。” 少女刚被泪水湿润过的眼睛弯了弯:“我姐姐也很喜欢。” 说来说去还是借着她在缅怀故人,气氛里还存着压抑的余韵,楼泠无意得知旁人的私事,越坐越觉得自己不便久待,晦气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尴尬难耐,坐到后来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可真要在这个时候让她拔腿就走似乎也并不妥当,失了言语接不上话,只好干巴巴地笑了笑,以示她的话自己听见了。 心里却在想着:“我今儿到底犯了什么冲,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觉得尴尬,放在两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把衣服当做面团揉搓了一番,无处安放的目光几番游移后落在了窗外,正好从对面一户人家半掩半开的门缝里窥见一对女童,瞧着不过垂髫之年,两张面庞稚嫩地能掐出水来,放在一起有七八分相似,同样水灵的眉目,竟是一对双生姐妹。 巷子不算宽,因此两面的房屋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太远,又是对门,那边的场景被她没什么阻碍地瞧了个清清楚楚,楼泠的目光一瞬间找到了支撑点,落在了那对姐妹身上。 这酒馆背阴,对面自然是向阳的。满院子都被拢在大片大片的日光里,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那种被阳光笼罩的感觉是怎样一种温暖。但凡在这巷子里安家落户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过是寻常的农户,从楼泠的角度看,院子也算宽敞。 楼泠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小姐妹蹲着身子用泥巴玩儿女娲造人。 右边那个女娃几次都没成功,眼睁睁的看着小人儿在自己手里不是掉了胳膊就是断了腿儿,要么就是脖颈捏的太细支撑不住,头颅艰难的挣扎了一会,最后终于坚持不住要寻根问祖了,啪地重新摔回了泥土里。 女童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瞧向了另一个人,扁着嘴都快哭了。 左侧的女童二话没说,下捏好了一个,又细细固定了肢节,递给她之后见原本泪眼汪汪的人儿破涕为笑,似乎还想抬手摸摸对方的头,想到自己手上还沾着泥巴,只好作罢了。 这女童稚气未脱,神情与动作都堪称温柔。 这么一看,孰长孰幼立见分晓。 楼泠心中没由来的五味杂陈,不由得想,自己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她也有姐妹,那她的角色会是温和懂事的姐姐,还是天真爱哭的妹妹? 一念既过,本欲一笑置之,却仍是被触动到了心弦。十三庭的众多兄弟姐妹固然对她关照有加,或许是隔了一层血缘,到底不足以成为真正的亲人。在十三庭受着独特的照顾和爱护的楼泠头一次感到了无人可依的孤独。想到后来就不敢再想,越是深想,这种孤独感反而越加强烈。 她头一次产生“想回家了”的冲动。 不是回十三庭,而是回她自己的家。 她总觉得自己的家肯定也有这么一个人,在日日翘首以盼着她能回去,或许是她的爹娘,或许是她的兄弟姐妹。 可这个家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于是这个念头就像擂鼓一样咚咚震响了两声,就又唉声叹气地消湮了下去。 沈昙还没回来。 少女低着头抚摸黄狗的脊背,没再说话。 安静的让楼泠有些茫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