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 《月出》正文 第1章 序章.更替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一 这一年的秋天,冷的格外早。猎猎寒风,癫狂的撕咬垂暮的京城,光鲜华美的外衣在这头野兽嘴下早已残破。干裂枯竭的枝桠和黄叶打着圈儿哗呀呀的嚣闹。 枯黄的太阳跌落在负重不堪的燕宫身上。苍老的它断断续续的痛呼、呜咽…… “贵妃娘娘,陛下……”太医犹豫着,无法判断自己该将病情说几分才合适。昏黄的帐子里,年迈的老皇帝沉沉的睡着,他的身旁续着零星一点龙香,忽明忽灭。即便如此,香还是多的呛人,浓烈的香里参杂着苦涩的药味和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苍老的味道。层层叠叠,这些味道就像衣柜里塞满的陈衣一样,看着没什么异样,穿之才知不舒服极了。又像太医刚才检验的血渍一样,脓黑,死亡的味道。 其实太医什么都不必说了,老皇帝的情况恶化到有人已经开始准备了。从窗缝里挤进来的余晖缠绕在屋内昏沉沉的香雾里,混合着低低的啜泣声,着实让人烦躁的心火直燃。 “琳妃,如今是你哭的时候么?”徐有娴呵斥的声音,低沉、沙哑又满是疲惫。捏着粉绢,坐在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闻言肩膀猛地缩了一下,小声哽咽的样子看着实在无辜极了。徐有娴看了更烦,决定打发这些聒噪的女人回去:“琳妃,丽贵嫔,李昭容,你们都先回宫去。明日再来侍疾。” 被叫到的三人顺从的退了下来,终于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徐嫔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上前递了一杯温热的安神茶,徐有娴摆摆手推了。 “……咳” 内间沙哑刺耳的咳嗽声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在徐有娴的耳膜上,拨动着她脑中紧绷的弦。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攥紧了手,呼出一口浊气,面上换了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陛下,您醒了。” 老皇帝浑浊的目光审视着她脸上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表情,沉默良久,终是低声笑了一下:“懿儿啊。”枯树枝一样的手抚她锦缎一样顺滑,黑夜一样的长发:“懿贵妃——懿,你可知朕为何给你取这个封号么?” 徐有娴握住老皇帝另一只手贴在颊边,眼里带着泪光,声音哽咽:“懿,美德也。臣妾喜欢。”老皇帝无奈又宠溺的笑她:“不对。”说着在她手心颤抖的划下壹次心:“懿儿,明白了吗。以前没和你讲过,如今朕自知大限将至。”徐有娴握紧了他皱到刺人的手:“不,不会的。您只是需要休养而已。” “人固有这一遭,纵然朕也躲不过。朕不怨什么,所以不必忌讳太多。只是朕放不下你,朕走了。固然懿儿成了太后,但是朕知道你是舍不下朕的。”老皇帝言语至此,倒是像感动了自己一样,眯缝的眼眶里溢出了泪。 徐有娴俯身轻轻靠在他那已经不再宽厚不再安心的胸膛上,一如年少情动时那般。只是眼中不再是浓烈的爱意,岁月早就把那点少年情意磋磨的不成样子。眼泪肆意的涌出来,晕在斑驳的灯火下,配合老皇帝落下最后的戏幕。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二辰时一刻 老皇帝驾崩了,这个消息随着宦官一声比一声悲戚的声音,传遍了燕宫,传去了京城,又传向了天下。 这个少年有为,曾风华振天下的明主逝去了。 他费心压制的天下和局势随着他的离去开始动荡,开始暗涌,开始崩塌…… 本就摇摇欲坠的燕宫在哀鸣响彻下,轰然倒地。残阳轻柔的落在它身上将燕宫分成了阴阳两极,却不肯将阳面分给栖人之地,而燕宫里的人也只能缩着身子,打着颤说今年的寒风太早了,太烈了。的确,寒风像头亢奋的兽到处横冲直撞,狡猾的从来都不让人察觉它到底在哪。也只有打着旋枯枝和落叶显示着它来过这,去过那。被无情撕碎成了无数片残渣的落叶在宫人的脚下,扫帚下,控诉着自己的不易,祈求着自己的残生。可是忙碌又卑微的宫人又怎么听见,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了,至少它们可以落叶归根,自己呢?只能毫无希望的缩在殿室的墙角下看这秋日里,谁才是真的主宰。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七 老皇帝下葬之际,需陪葬宫妃,份位低下,无生育者数不计。陪葬宫人一百二十人。陪葬品数不计。大燕的陪葬历来都是活葬,妃嫔者封棺而葬,须得自然而死,不可以外物,否则就是大不敬。仆婢者,则直接入土而葬。 每到这个时候人人自危,恐慌的等待着人选的名单。有时甚至都会半夜吓醒,一摸手脚,冰凉的渗人,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待在那个腐臭黑暗又绝望的地方即将死去。 而已经知道必然有自己的人,有的不甘心,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到处寻求出路。有的面如死灰,已然绝望,浑浑噩噩的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有的已经魔怔,开始锻炼自己适应那种地方,不至于当场疯掉。有的舍弃了家族和亲人的安危,自戕而亡。 “有窈,我可以帮你。” 四十多年了,她依旧是个微不足道的嫔位。即便她不是嫔位,他也会让她陪葬的,死也要囚着她。她明白,自己陪葬是必然的事情。 重华殿的通风和采阳极好,一点也不像老皇帝临死时待的房间,沉闷压抑。徐有娴看着这个蓝色衣衫温柔如水,软糯如兔的九妹妹,这么多年了,她一点也没变,还是像江南的烟雨,墨夜下的皎月,朦胧又澄澈,清淡又明亮。 “三姐姐,不用的。我愿意陪葬。” “可是有窈,陪葬也只是换到另一个笼子罢,灵魂怕是无法解脱的” 一如年少时,她莫名又突然的羞红了脸,轻微别过头。荼白的脸蛋上晕了点点桃红,跟早春的桃花苞似的,和这一身天青的衣衫交相辉映。真像幅春日花景图。 白嫩纤细的手指下意识的绞着那块她用了很多年的帕子,顿了顿口,重新说起姑苏城的方言,慢缓缓,娇柔柔的:“我想出去,去看看,四十多年了。不知道姑苏城变成什么样了,桃叶儿巷的家是不是还留着,院里的枇杷树还在吗?” 听到这,徐有娴了然,她并没有面临陪葬的恐惧和绝望,不过是一只鸟儿罢,只想出去,哪怕以孤魂野鬼的样子,也要自自在在的感受一次外面的世界。 滴……嗒……滴 嗒…… 四十年很长,长得徐有窈已经逐渐模糊了童年时的记忆以及记忆里那个,总爱趴在墙头上看着她吃着枇杷,笑眯眯的小少年。四十年也很短,短得就像莲花漏里的水滴,一两滴就流过,快得她害怕那些回忆彻底模糊。她不年轻了,她真的不想像外祖母一样,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世界一丁点眷恋也没有了。 良久…… “三姐姐,可否在封棺时给我一颗□□。我怕黑。”她有些羞赧。徐有娴点头,温柔的目光浅浅晕开眼底的泪光。 炉里的香雾里裹着晴日高照的光晕,粼粼波波的洒了满室。又溢出了重华殿,顺着弯弯绕绕的雕梁盈满了整个燕宫。许是艳阳天的原因,前几天灰蒙蒙的燕宫终于迸发了几分活气,寒风亦不在咆哮,被它打散的枯枝和残败落叶终于被一个新来的小宫人打扫干净。小宫人坐在青苔石阶上,稚嫩的脸上,一双圆润润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知道这里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因为它的天是四方样子的,别的地方都是没有样子。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九 “封棺——” 随着这一声落下,不论你曾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还是低入尘埃的奴婢,一切都自此湮灭,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 棺盖慢慢合上,黑暗掠夺了每个人的视野,有的人闭上颤抖的咬着嘴里的布条。有的人拼命的向上翻着眼睛,去看最后的光明。有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隔着布条尖叫。 徐有窈咬碎了嘴里的东西,汁液流入了她的喉咙,药效很快,一点也不疼。她含着笑,满足的闭上眼睛,安静的感受着药效极致的发挥。 意识逐渐被剥夺…… 身子好轻…… 好冷啊…… 阿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一章?柳月—银柳插瓶头 第一章柳月—银柳插瓶头 (一月初五,小寒;一月廿日,大寒) “姑苏小吃名堂多,味道香甜软酥糯。 生煎馒头蟹壳黄,老虎脚爪绞连棒。 小笼馒头肉馒头,香菇菜包豆沙包。 茶叶蛋、焐熟藕,大小馄饨加汤包。 臭豆腐干粢饭团,萝卜丝饼三角包。 芝麻糊、糖芋艿,油氽撒子白糖饺。 鸡鸭血汤豆腐花,桂花藕粉海棠糕。 蜜糕方糕条头糕,猪油年糕糖年糕。 酒酿圆子甜酒酿,定胜糕来梅花糕。 笃笃笃笃卖糖粥,小囡吃仔还想要。”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连续了三四日,昨日才停。初春到来,将冬日里的沉闷,寒冷赶走,姑苏城懒懒的享受着温和的春日阳光浴。有些人家已经把潮了一个冬日的被褥拿出来,就着这爽利的日光让它们去去灰,夜里盖着又蓬又暖。 许是今年的初雨太长,本应晚些才开的那些花,竟被雨水催的你追我赶,相竞开放。油绿杂着嫩绿色的草丛里,点点丁香色的小花躲在下面探头,缁色的树上才抽出了新枝,立刻便结了桃红、□□、藕色的花朵。 泼了石青、铜绿、墨灰这三种颜色的山群拢着姑苏城连绵至天际。群青里糅了水色晕了霜色,天公执着饱满的吸了水的毛笔蘸了蘸,大手一挥,姑苏城的上空顿时云舒霞卷。 青瓦白墙的房屋在这一切的映衬下倒是颇有几分素雅之美。房顶的瓦片上还略有些雨水,顺势滑下,滴答滴答的为那亲切的歌声合奏。低矮的厨房里传出老婆婆轻柔的歌声,她手脚麻利的做着桃花包,哼着姑苏的童谣。 “呀,稚儿醒啦。去耍吧,好婆给做的包包一会就好。”老婆婆笑起一脸慈祥的摺儿,哄着揉着睡眼站在门口的小女孩。稚儿昨天不知道从哪折了几支极好的桃花,闹着一定要吃桃花做的包子。 小女孩跑到院里的小池边,就着里面澄澈的水梳了两个双丫,稚嫩的声音娇俏俏的:“真好看呀。是不是呀?小鱼。”池里两条小鱼吐着泡儿,打着圈附和小姑娘的话。温稚虽然才十二岁,但脸是脸,眉是眉,生得标致极了。从小就可见长大了绝对是个美人儿。 外头正热闹,今儿阳光正好,春花始开,淡淡的香气盈了一巷。休息了一个冬天的货郎终于重新开张了,沿街走巷的吆喝着。人们都开始出来走动,小孩们极度欢脱的跑在每条路上。吆喝,交谈,笑声,童谣好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寥寥几笔构出了一副姑苏城初春的热闹和活泼。 笃笃笃,院门被敲了几下,随即被推开,几个穿粉着黄,迎春花似的小姑娘跑了进来。拉了温稚的手:“阿稚,快走啦,花会要开始啦。” 温稚闻言,慌慌张张的别好头上的珠花,边跑边对厨房里的外祖母喊道:“等我回来再吃桃花。好婆,我先去花会了。” “哎——知道啦。” 得了温老太的同意,温稚和几个姑娘拉着手跑在桃叶儿巷的青石小道上。今天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日子,只是云水桥旁边花林子里的花都开了而已,有喜欢看花的人总是会相约着一起去游玩一番,有货郎小贩想做点生意就在这卖上一天,好不热闹,故称为花会。 “瞧,这个怎么样?”还没进去花林里,玉雯就流连在几个卖珠花首饰的小摊上,她拿起一只缠枝海棠的银钗兴奋的向其他三个小姐妹比划。青黛向来不喜这些女儿家的珠花脂粉,她早就转到一旁的旧书摊子上去翻看有没有医学方面的书籍。家里是开医馆的,她耳濡目染的倒是对这医药方面颇有兴致,就连名字也是一味药材。婉怡是个挺有眼光的姑娘,她拿了边儿上的另一支小团扇镶艾绿色萤石银簪:“玉雯妹妹,你看这个。年节的时候我随母亲去了趟京城,见到那儿的小姐夫人都戴这种,京城里头时下可是最喜这有意儿的簪了。” 玉雯不解:“有意?那是什么?”婉怡指着簪上精致的银制小团扇说:“就是这个,你看它上面走的图案,有句诗不是说,轻罗小扇扑流萤么。这支簪,正好用了这诗。这就叫有意。没想到呀,这么快就流入姑苏了。”玉雯不懂这些,这些个文绉绉的话绕得她头晕:“知道了,知道了。” 卖簪的娘子笑眯眯的听完小姑娘的话,主动给她们搭话:“小姐可真有眼光,这种簪子现在正时兴呢!”婉怡拿了这簪,给了她一百文。 拉过玉雯悄悄的说:“虽然这儿的簪成色一般,萤石也差了点,不过花样和做工是可以的,比起京城的价儿,这倒是可以买个。”玉雯听婉怡说还可以,也高兴的拿起自己刚才看上的钗,付了四十五文。准备要走时她才想到温稚还什么都没有买:“阿稚,你瞧我一下子入了迷,都忘了你了。” 温稚娇柔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生气和抱怨:“没事的,我也不打算买这个。”婉怡正把流连在书摊的青黛往回拉,听见温稚说她不买东西,便问:“稚儿妹妹,不去看一下东头杜娘子的针线摊子么?你最喜欢苏绣,可以去一下,这个杜娘子难得出来一次。” 温稚喜欢苏绣。她三岁起就跟着温老太学些基础皮毛,如今温老太实在绣不了了,她只能自己摸索着练习些难一点的。杜娘子是她最佩服的苏绣娘子,一手的针线活出神入化,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跟活了似的。她最著名的就是那柄冰丝月白流光锦绣美人图的双面绣团扇,仅此一柄的团扇献给了宫里当时正得宠的容妃娘娘杜氏。这杜容妃本就生如皎月般清丽脱俗,跟这团扇上的美人一衬,倒是颇有几分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的味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杜娘子献了扇子,自此便不再去姑苏的绣坊里了,京城里最好的绣坊来请她,她也没去。只是闲来无事在自家绣一些东西拿出去送人,偶尔择几个热闹的日子,去街上买一些她觉得不错的针线。人们都觉奇怪,大好前景不要,倒是转头做起了货郎。不过人家杜娘子有本事随心所欲,大家伙也不好劝说她什么。 温稚挺希望和杜娘子多多接触的,最好是能合了她的眼缘,指点自己一二:“要去的,要去的。”青黛笑她这急迫的样子:“瞧你这猴急样儿,别着急呀,见情郎的时候才是该着急的呢。且说这花会才摆上,也没多少人呢。”青黛大咧惯了,虽说已经十三了,却依旧没个姑娘形,常与姐妹几个开些荤玩笑。 温稚年纪小脸皮薄,禁不起逗,容易脸红。这不,莹白的小脸又晕了淡淡的红,看着可爱极了,婉怡和玉雯也捏着帕子笑她。温稚跺跺脚,拉起她们的手就向东头走去,也不理青黛。青黛知道小姑娘容易害羞,还是爱逗她,她笑着追上姐妹们又和玉雯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 一旁卖木制玩意的摊上,一个正拿着木蜻蜓的少年看着她们欢闹的背影,开心的眼都笑没了:“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枇杷!” 摊主疑惑的看着这个傻笑的少年,询问道:“少年郎,你买还是不买?你在我这待了有一会了啊。不买就给别人腾个地啊。”杜蘅拿着木蜻蜓,给了摊主五文钱:“买呢,买呢。” 把木蜻蜓往怀里一揣,杜蘅脚下生风的向东头跑去。绕了几个青石道,他比温稚她们先到一步。杜娘子低头理着手中的绣线,余光瞥到杜蘅衣摆上竹青色的滚边,问他:“刚才去干嘛了?也不过来帮我招呼着。”杜蘅坐到杜娘子旁边说:“姨母,等会儿过来四个姑娘来你这买线。其中最小的姑娘叫温稚,她喜欢苏绣。你装作不经意间给她透漏几分想指点她的意思。可以吗?” 杜娘子停下手里的活,心有疑惑,问他:“怎么?你瞧上人家姑娘了?”杜蘅本来含笑的眼眸突然一暗,语气有些沉重:“是,我要娶她的。”杜娘子没有察觉到这个平日里让人不省心的侄子,此刻的沉重:“阿蘅,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况且你……”杜娘子并没有把杜蘅的话当一回事,她只觉是杜蘅在玩闹:“不说那个,这苏绣可不是能随便教人的。” “姨母,我不是在玩闹。你会愿意教她的。”杜蘅看着即将过来的四个身影坚定的说道。杜娘子只是低头理着自己的线,不回答他。教不教,还得自己试试那姑娘才行,若是个愚笨的,自己还是教不得。 温稚走到杜娘子摊子这,看见旁边坐了个少年,长的极为好看,白白净净的让人看了舒服得很。只是这少年好生孟浪,盯着自己直看,温稚的小脸被他这目光烧得红到耳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温稚决定站到玉雯旁边,能挡一部分那人的视线。杜蘅看着这小姑娘的小红脸,突然想到以前,他没有重活这一世之前的日子,她也是这样动不动就脸红,也不敢直视他,可爱得很。想到这,杜蘅的手指弯了弯紧握成拳,努力压制住想像以前一样摸她脸的冲动。 刚才远远地看她,虽是欢喜极了,却没有现在这般近看她,让他思念的发狂。他想和她说话,想抱抱她,想喊一声小枇杷,想让她唤自己一声执兰。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见过她了,是从自己被派去岭南的那一年到现在么?不,不是,那一年她给自己送了最后一件绣着枇杷和月亮的鞋垫。应该是自己战死的那一年开始算到现在吧。 他等的快发疯,他上一世死后突然重活到婴儿时期,他从婴儿时期等到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姑苏,终于找到了她……这些回忆和思念想一把火一样灼烧着他,驱使他发疯。现在还不行,不能吓坏她。杜蘅稳了稳心神,将那些思念的火热隐在了眼眸深处。 温稚正在选线,她拿着藏青色的线和靛蓝色的线,回忆着那副没绣完的月上西楼图,看哪个颜色更合适。玉雯,婉怡和青黛去前面的铺子挑笔墨了,她们上的私塾要开课了,她们得重新买些东西。本来这些都是下人给直接买来的,但是三个小姐不喜欢下人跟着,更喜欢自己做这些,觉得这样好玩。所以这次花会,下人也只是悄悄的跟在后面保护她们安危而已。 杜娘子看着温稚不直接挑线,而是掂量着配色,便有心考一考她:“小姑娘,看你选了半天,想来是纠结着配色吧。”温稚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在这拿着两个色掂量了半天,她声音小小的:“是的。我在看哪个颜色更合适柳先生的月上西楼图里的夜色。”杜娘子有些意外,这小姑娘都已经绣起来月上西楼了啊,看来是有些底子的。柳之问的月上西楼图讲的是个似虚似实的朦胧意境,尤其是夜色和皎月,不好绣,容易失了美感。不过这还不算最难的,只是对底子一般的人来说棘手而已。 杜娘子不由得对温稚的印象好了几分,她从下面摸出了早上自己没绣完的飞花图考她,这飞花图难倒是不难,就是需要细致的用心和针法,还有对配色的掌握:“小姑娘,我这有一个没绣完的绣面,你可以帮我挑几个色吗?”温稚有些惊讶,杜娘子居然让自己帮她绣,这,这……温稚看着杜娘子温和带笑的目光,有些紧张,她感觉自己绣不了,以她的水准怎么好在杜娘子面前卖弄呢?温稚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杜蘅,杜蘅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看向自己,他马上给她了个肯定且安抚的眼神,像是再说:别怕,我相信你可以的。 温稚定了定心,净了手,小心翼翼的接过绣面,挑了樱草色,豆绿色,酡颜色,海棠红,藕荷色,把藕荷色一丝续在海棠红二丝前面,樱草一丝压在酡颜下面,豆绿进行点缀。单套针和齐针的手法很是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杜娘子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姑娘尚可,人不大,能绣成这样挺不错的。且说她选的这几个色,还是不错的,直接就点亮了整个绣面,用色很大胆。只是那樱草色选的不好,对比整体显得有点浮。不过,总得来说,还可以。 “姑娘绣这些多久了?几岁开始呀?”杜娘子这话一出,杜蘅眼睛一亮,他就说姨母肯定愿意教的。杜娘子这话一问,基本就是愿意指点一二了。温稚落了最后一针,抬头嘴角抿起浅浅的笑容,她一笑,左脸的小梨涡显得娇俏可爱:“五岁跟着好婆熟悉针线,七岁开始自己绣,如今是绣了五年了。”说完,她突然又羞涩的低下头,白嫩的耳垂染了红,原来是杜蘅看了她那个小梨涡,一直瞧着她看了好久。 杜娘子打了一下杜蘅,笑眯眯的说:“原来如此。小姑娘,我看今日与你投缘,不如这样,你过几日去桃叶儿巷卖豆腐的马娘子对门那家寻我吧。”听杜娘子的意思,是想给自己指点一二呀,要知道杜娘子轻易可不给人指点呀。温稚兴奋想跳起来,但是这会都有人在,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狂喜,面色如常,只是眼睛的喜色和翘起嘴角暴露了她的兴奋:“好,好的。谢谢娘子。”杜蘅看着她这般喜悦的模样,自己也欢喜极了。 玉雯她们正好买完了东西来找温稚,看着她一脸欢喜的样子,很是疑惑。不过她没有问,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等温稚。小姐妹们都回来了,温稚得走了,她对杜娘子说道:“娘子,我姓温,单字稚。我该去花林了,就先告辞了。” “再会,小姑娘。” 温稚顿了顿,又对旁边的杜蘅小声的说道:“告辞。” 杜蘅对她温柔一笑,俊朗的面容让几个姑娘都有些心颤:“再会。” 温稚和其他三个姑娘继续向花林走去。杜蘅看着她的背影晃神,希望这一切都不是梦……他和稚儿,他的小枇杷终于相见…… 四个姑娘在花林玩了很久,也该回去了。婉怡和温稚家离得近,她用马车先把温稚送了回去,自己再回去。 “稚儿,回来啦?都玩什么了?”温老太端着饭菜进了堂屋布置好,问正在用布擦手的温稚。温稚拿起一个热乎乎的桃花包吃了一口:“呼——烫”温老太忙给她倒了凉水:“你这孩子,慢点,慢点。”温稚放下桃花包说道:“好婆知道杜娘子吗?她今日让我帮她绣了一些花,很中意我,让我过几日再去找她。”温老大慈爱的看着她,摸摸她的头:“知道的,稚儿真厉害。” 看着温稚欢喜的样子,温老太忍不住眼圈有些红,这孩子因那道士的一句话,一生下来就一路波折的来到姑苏,生父不要她,自己的女儿,她的娘亲又懦弱不争的没法保全她。可怜的连个名字也没有,只能随了她姓,因为是最小的,就取了个稚字。哎……不管怎样,自己挺一把老骨头也要护着她,让她开开心心的长到十五岁。但是到了十五岁及笄徐府就要把她接回去了。这往后的日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二章.一月初五—小寒 第二章一月初五—小寒 小寒:初候,雁北向。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雊。 这花会过后还没有几天,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小雨。这小雨着实恼人,不大不小又潮湿不堪,做什么都不方便,前几日刚晒的被褥一下子又潮了。有些人家的妇人在门口唠闲话的第一句总是,你瞧瞧,这什么天气呀,雨跟小针似的。真是让人烦心,我前儿些日子晒得被子全潮了,我家那口子盖着,睡得他身上的老毛病又犯了。 姑苏城里的人并不觉得这雨有什么好,只觉得是日常有些不方便。有些人家送小孩子上私塾也挺费神的,打上伞吧,一会儿又停了,不打吧,谁知道它下到什么时候。这便是姑苏人眼里的雨。 而有的外城来的,或者文人骚客可觉得这雨妙极了。姑苏城一眼看去只有三种颜色,黛绿的山、青墨的瓦,荼白的墙,雨时的雾气一起,跟幅水墨画似的,颇有意境和美感,让人不由得想去吟诗作画。当真是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啊! 姑苏城近来走动的人多了很多,而且有时还能在街上看见京城那边显贵人家的马车。温稚才走到杜娘子家门口便瞧见一辆极其贵气的马车停在巷口,想来这应是婉怡说的京城世家了。 笃笃—— 温稚扣了几下门上的铜环,等了一会儿,杜娘子的侍女单绣来开门了:“温姑娘,今儿怎么来的这般早呀。”温稚跟着她进了门绕过几个小廊:“今日家中事少,想早点来多跟娘子学会。”单绣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话不多,聪慧又好学。娘子肯指点她一二,那她自是个不错的。这条路旁边有个小花园,杜蘅和一个看着很是富贵的公子正在交谈,这公子看着很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单绣领着她去了绣房,指着一个绣架说:“这是周之冕先生所作的《莲渚文禽图》娘子说让你先绣,她这阵子有些忙,得空会看的。”温稚净了手,对单绣说:“多谢单绣姐姐,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在这就行。” “好,双绣在隔壁做活,你有事便唤她。” 温稚把绣架调整成适合自己的程度,专心绣了起来。室内熏的不知是什么香,让人觉着舒服极了。雨一直没停,滴滴答答的敲在窗户上,听着这声音,心也不由得静了下来。起针,落针,一直不曾停过。待她手心微微发了汗才停了下来,一转头把她吓了一跳,杜蘅什么时候进来的,凑在她旁边不知看了多久,温稚赶紧往旁边坐了坐,他凑的太近了,不免有些羞赧:“杜,杜公子。” 杜蘅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软软的,一点也没变的手感:“执兰。”温稚疑惑的看着他,杜蘅解释道:“我的字。你以后便唤我执兰。”像原来一样,他心里将剩下的话补完。上一世杜蘅和温稚情定之前,他还未取字,所以他让温稚给他取一个,温稚有一年特别喜欢兰花,便给他取了执兰。就像他喜欢枇杷,便唤她小枇杷一样。其实吧,主要还是因为有一年温稚误食了东西,第二天整个脸都肿了,而且她还穿着杏红色的衣服,真的像个枇杷。杜蘅笑了她好久,就起了这个外号。 温稚心想,这不大妥吧?自己只和杜公子见过几面而已。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绝:“这……”杜蘅火热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仿佛她不答应,他就要立刻把她扔出去似的。当然这是温稚自己的想法,杜蘅可不是这样想,她不答应,那就……想办法让她答应。自己看上的小媳妇,得宠,得宠。他的眼神太热情,温稚慌忙低下头,拿着帕子擦手上的汗!:“嗯……嗯。”杜蘅开心的笑了起来,又摸摸她的头,哄道:“阿稚真乖,唤我一声,好不好?”温稚声音小小,轻轻的,细如蚊音:“执,执兰。”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杜蘅很认真,专注的在听,听见她这一声久违的“执兰。”杜蘅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要烧起来了似的,他真的想抱她,像原来一样。温稚看着他跟得到什么珍宝似的眉欢眼笑,在想,不过就是唤了一声,真的有这么开心么? 这一天之后,杜蘅便经常借着杜娘子的名义来找温稚,跟温老太也混了个熟。温老太挺喜欢他的,模样生得好,人品行也好,经常不辞辛劳帮自己做活,每天都帮杜娘子接送稚儿。就是每次来都给自己拿些东西,着实让人不好意思啊。 温老太目送他们出门后,转身回去做些糕点给杜娘子和杜蘅,感谢他们对稚儿的照顾。这些日子,稚儿的快乐她是看在眼里的,因为学到了喜欢的东西,她比以往更开心了。 如今已是五月了,枇杷树已然成了姑苏的一道风景,姑苏盛产这个,源源不断的向外运送着。快走到杜娘子家的时候,杜蘅突然停下了,温稚疑惑的问他:“怎么停下了?”杜蘅对她眨眨眼,指着另一条小道说:“枇杷熟了。我带你去吃一个特别好吃的。去不去?”没等温稚回答,杜蘅无比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向他指的地方跑去。温稚呆呆的看着被他牵着手,脸蛋通红,整个人都没知觉似的,被他带着随着他的步伐跑动。 杜蘅把她带到一个院子外面,这户人家院子里有几棵枇杷树,味道极好。他想带她来尝尝。杜蘅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我上去摘,你在下面接着,顺便望风好不好?”温稚的脸蛋依旧红红的,她有些担忧,一是树太高了,怕跌到,二是怕人家突然回来:“还是,别了吧。”杜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捏了一下她的手:“别怕,相信我。”听见他这番话,温稚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杜蘅会武,他很容易的就上了树,坐在枝干上对温稚笑,仿佛再说,相信我。 杜蘅坐在葱绿的树上,杏色的枇杷就坠在他脸旁,看着有些想笑。可温稚笑不出来,她愣愣的看着杜蘅的笑脸,眼里全是他如同水墨画般的眉眼。他像一副画,温稚这样想。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将这一幕绣下来。可是她又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这一幕太好玩而已,并不是因为别的……对,不是因为别的…… “阿稚,接着。”杜蘅嘴里咬着一个枇杷,又给温稚扔了一个更大的,温稚忙回了神,接住他扔下来的枇杷。一个,两个,三个,杜蘅扔的越来越多,温稚裙子都快接不下来了,她接了一个后,赶紧喊道:“执兰,别摘啦。接不下来了。”杜蘅把顺手摘下来的塞入嘴里,直接跳了下来。把温稚吓了一跳,那树那么高的,这么跳下来,脚会受伤的:“怎么直接跳下来了?脚有没有事呀?” 杜蘅听她这样子说,顿时坐在地上捂着脚说:“阿稚,快帮我看看。好疼,好疼。”温稚赶紧把枇杷放到一旁,紧张的看着他的脚腕处:“怎么样?扭到了吗?”杜蘅指着那处说:“阿稚,给我揉揉行吗?”温稚犹豫了,可是,她不能碰男子的身体呀,哎,算了,伤处要紧。蹲下来给他揉了一下脚腕,看看是哪儿伤了。突然,温稚感觉自己被杜蘅轻轻揽住,往他怀里一带,抱住了……头顶传来轻轻的笑声,温稚才知自己被捉弄了。她一下子推开杜蘅,转身直接跑掉了。 杜蘅站了起来,摸摸鼻尖,阿稚不会是生气了吧。但他还是傻笑了起来。等会见了她,可得好好哄呀。温稚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家院子是杜蘅朋友的,他故意带她来,重温一遍他们上一世做过的事情。 温稚先去了杜娘子那儿,杜娘子看见她脸很红,杜蘅也不在旁边,很是疑惑的问她:“脸怎么这么红?晒着了吗?杜蘅呢?”温稚这会不想提,也不想见他,她这会很乱,也不知所措,心扑通扑通跳的太快了,心口不免有些难受:“嗯,刚晒着了。”今儿太阳不大呀,杜娘子很是奇怪她的话。正想问杜蘅去哪了,他就自己过来了。温稚赶紧转身,跑去了绣房。杜蘅想去找她,却被杜娘子拦住了:“你跟我过来。寒枝来了。” 杜蘅一听这话,顿时敛了心思,端正神色,随她去了后面院子。院里坐了个身着昂贵衣料的少年,看着比杜蘅大不了几岁,此人正是那日温稚看见的俊美公子。见着杜蘅,贺寒枝起身见礼:“五皇子。”杜蘅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我之间,无需这般。” “皇上已经发觉殿下来姑苏了。近来给我书信一封,让我将殿下带回。”贺寒枝说道。杜蘅沉思良久,拇指轻轻摩挲些青瓷茶杯的沿边:“我知道了。”半年前他悄悄离宫,来姑苏找阿稚可谓是费劲心思。他的母妃杜容妃有个妹妹是瑨王妃,因为心痛于瑨王太过风流,故生下世子贺寒枝之后。隐姓埋名来了姑苏老家。这瑨王也乐得王妃不管他,寻了个不便见人的由头将此事掩住。从此更加放纵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不过正是借助她的帮忙,自己离宫才方便了不少。 只是此时还不能走,好不容易寻到了阿稚,怎能就这么走了,至少等到她及笄,和她一起回京。半年前自己不愿意大张旗鼓的来找她,故而悄悄离宫,骗了父皇。如今寻到她了,倒是可以请旨让他在姑苏这边做些事情:“我会向父皇请旨的。” 这一世的开始,因为他的到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母妃还在,父皇也很宠爱她。那个女人被他送进了冷宫,她儿子的皇位他可以给,只是这一世他决不允许他再抢走阿稚。 “既然殿下已有决定,那我便向陛下言明了。”贺寒枝轻抿一口茶水。五皇子因是幺子,又是容妃娘娘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圣上自是极为疼爱他。此番他偷偷离宫,也不跟他计较,只是让自己接他回来。想到这,贺寒枝又想起了自己那荒唐的父王,母亲走了之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就连御史都看不惯从而参了他几本。若非圣上念着他是唯一的同胞亲弟,怕是早就发落了。贺寒枝轻叹一声。 眼见着到了用膳的时候,杜娘子亲自下厨为儿子做了一顿家常。对于寒枝,她是愧疚的,他生下自己就没养着,赌着气跑到了姑苏,扔他在王府,瑨王又不管,不知道这孩子受了多少苦。想到这,杜娘子便难受,她夹了些菜到贺寒枝碗里:“寒枝,多吃一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尝尝娘的手艺。”贺寒枝嗯了一声,将她夹的菜吃了。 温稚安静的吃着饭,心里惊讶,杜娘子居然是这个富贵公子的娘呀。她放下碗,准备夹起一块莲蓬豆腐,谁知碰巧和杜蘅夹了同一块,温稚如同触电般放下那豆腐,低头默默的吃着白米饭。杜蘅看着她这样,忍不住笑了一下,重新夹起豆腐放到她碗里。温稚看着这块豆腐,左右为难的不知道该吃不该吃,纠结了一会,她夹起豆腐,咬了一口,耳朵却可疑的红了。杜蘅一直看她吃,把她纠结犹豫最后还是吃了的神态尽收眼底。眼里和嘴角盈着满满的笑意。 杜娘子一心在儿子身上没有注意到他俩的举动,贺寒枝倒是察觉一二,想来,这就是五皇子离京的原因吧。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余霞成绮,云卷而舒。暮时的天就像一匹绮丽的丝绸,靛蓝的底色上藤黄、杏红、绯红,绛紫交映在一起,流转生辉。太阳留下的这些颜色,染上姑苏城,衬的这个清冷素雅的美人多了几分妩媚。别有一番美感。 杜蘅一如既往送温稚回家,他见温稚一路上都不说话,便问她:“阿稚,还在恼我?”温稚一想到他今日的孟浪,就羞恼的不行。见她不回答,杜蘅又道:“我错了,下次不这样了,好不好?”温稚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太羞了而已,见他此刻认真的道歉,还是原谅他了:“下次,不可以那样了。”杜蘅又是一笑:“知道了。阿稚真好。” 温稚低着头和他并排走着,心下思绪不断,他到底为何这样对自己……每天陪着她,又帮自己照顾好婆,给她带来了很多的快乐…… 为什么呢……温稚不明白。她抬头看着少年沐浴在晚霞绮光下的侧脸,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他好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一样。心里的这种悸动,亦像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三章.一月廿日—大寒 大寒:初候,鸡始乳。二候,鸷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 京城。 许是因为京城在上北的位置,今年才至五月初夏,暑气便起。太阳高照的天,谁也不想走动,只想待在屋里饮茶尝果。很显然,这是达官显贵才过得起的日子,而平民百姓只能忍着热气,汗流如水的挣着一口饭。这般差距在京城这个大燕最繁华贵气的地方无比之大。不过即使是达官显贵,也得该干嘛干嘛,只不过比之平民百姓,他们不用干活,不用吃苦而已。 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做官的尚有休沐之日,这一国之君可就得风雨无阻的上朝,理事。就算是卸了一身的重担,这后宫之事,又能让他们心烦不已。 比起皇帝,后宫众妃怕是所有人中最舒服的了,不管什么天,她们只需早早的给中宫请个安。然后安静的待在自己的宫室里即可,什么都不用做。 杜容妃才披了衣起来,近来多觉,早上卯时就起来去咸池殿给皇后请安,回来以后略微收拾了一下,重新小憩了一会。看看时辰,差不多到巳时了,准备传些小菜,配点白粥,就算是用了早膳。 “月儿,怎么就吃这些?”皇帝打了帘子进来,坐到她身旁,看着那些简单的早膳,关怀道。杜容妃忙起身见礼:“陛下,怎么也不让人传一声。”皇帝拿起她的碗,又盛了一些粥说道:“朕就是突然想来看看月儿。多吃些,你太瘦了。”说罢,又拿起勺子仔细的喂给她。最开始的那几年,杜容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因为长的过于清丽脱俗跟墨夜的皎月一般,故而一入宫就遭人算计,生了大病,久而久之的也就没法侍寝。不能侍寝,皇帝自然就见不到她,见不到自然也就不得宠。不得宠的那些日子可真难熬,什么都没有,过的还不如一个宫女。后来病好些了,去中宫请安时见了皇帝,当晚便侍了寝,有幸得到皇帝的宠爱,日子不仅好过也一路而上,坐到了妃位。 不过,皇帝待她的确是与旁人不一样,他从来都不让杜容妃像别的妃子一样对他畏惧,对他守着规矩。他更希望杜容妃像寻常女子般待自己的夫君一样,只是杜容妃觉得不大妥,但是皇帝已经这样做了,她也只能看着适度而行。皇帝可能是觉得这样有趣,她却不能真的过于放肆,但若是一味的循规蹈矩,皇帝也会觉得腻味。所以须得适度,不可逾,不可退。 “陛下,蘅儿可有说何时回京?”杜容妃和皇帝用过膳,皇帝靠在榻上休息,她拿着小锤给他敲腿。一说起这个幺子,皇帝很是头疼,许是真的过于宠爱,他越来越无法无天,我行我素:“这个小子,真是管不了他了。他偷跑出去,蒙骗朕,朕还没计较,他又请旨让自己留在姑苏做事。哪里是做事,朕看就是他一门心思玩乐吧。” 杜容妃倒是觉得让他待姑苏挺好的,远离政治中心,就算是远离了一部分危险。她从来都不希望杜蘅跟皇位牵扯,她只愿杜蘅日后做个闲散王爷,封地就在姑苏。他们母子二人,也可算是清清静静的。她知道杜蘅也无心皇位,所以他常年来都显示出他的留恋山水:“陛下,让蘅儿留着也无妨。让他回京也是一番折腾,他又做不了什么事。” 皇帝叹了口气,遗憾中的说道:“朕的五个儿子中,老大愚笨且身体有疾,朕也对他没有什么希望,平安活着就好。老二呆板,就是个木头,一块木头,你说有什么可指望的。老三倒是不错,学业优秀,又是个能干的,可朕觉得他心思太多。老四被皇后养的娇气得很,是朕所有儿子里最指望不上的。还是属蘅儿最聪明,朕也最喜欢他,可他就是一心玩乐啊。” 皇帝这番话,俨然是一个寻常父亲的身份在说。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反而就不像年轻时那样脾性了,皇帝年轻时可不是这种样子,对待妃子或者年幼的皇子都是一脸的威严,更不会这样和和气气的同别人说话。让人对他无比的惧怕和敬畏。这老了,对后宫和皇子反而多了几分慈祥和气。 杜容妃不好接这话,就没作声,皇帝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老大已经娶妻好几年了,老二也才成婚不久。该老三了吧。月儿,你觉得那家的女子不错?”杜容妃想了想,说道:“依臣妾往日见的这些世家显贵来看,徐家的女子是个可心的。” 徐家,倒也可以。这徐大人是个二品大学士,为人清廉,刚正不阿,也从不参与或者站队一些政治之争。教导子女也是十分严厉的。皇帝点点头:“是不错。配老三倒也配得。”杜容妃又说:“陛下,这婚事还得由皇后娘娘来抉择。这徐家女子,也只是臣妾觉得可心。” “是得过问过问皇后,看她可有觉得不错的人选。”皇帝心里回想着这徐家都有哪些好的姑娘。转念一想,又觉之不可,以徐家之力,岂不是给老三一柄利剑么?不可不可。 不过这徐家的确是得用。徐家还未入京之前是在继京城之后,第二大富庶的权力中心,锦官城扎根。徐家有三房,大房庶子是老太爷的贵妾所生,一表人才,长的也俊美,年纪轻轻便在锦官城颇有盛名。他的夫人杨氏乃锦官城老牌世家的嫡长女,对他一见倾心,不顾家人反对,下嫁于当时根基并不稳的徐大爷。可惜这徐大爷少年时多有才华,现在就多有落寞。也不知怎的,他很快就江郎才尽了,这般之后他便一心只在医书上,来京之后,在宫里做了个校绩中等的太医。杨氏倒是好的,没因为他的平庸轻视于他,也不后悔当初下嫁。杨氏是很能干的,把大房打理的井井有条,最开始徐府当家人徐老爷的原配是个不顶用的,杨氏便接手将徐府事务打理的极好,后来的续弦霍氏的确是比不上杨氏对于庶务的精炼。杨氏只有个女儿,就是徐府的大小姐徐有仪,她完美继承了杨氏身上老牌世家嫡女的风貌,进退有度,端庄典雅,谈吐不俗,礼仪规矩又学的极好。 即使是徐府庶支的嫡女,但是她身后的杨家和自身的优秀让众人不敢轻视。徐有仪哪里都好,就是小姑娘不够活泼,做什么都一板一眼,平常也不苟言笑,对于身边人的规矩要求严格,又严肃的紧。不过有些世家倒挺喜欢的,觉得这样的媳妇好,能干话不多啊。 说这徐府当家人徐老爷,他可算是后起之秀,虽是嫡子,却是天资平庸,半点也比不上大哥。甚至在锦官城还不如纨绔的三弟出名。谁能想到他当时直接就考上了状元,后来还做了大学士,不仅做了大学士,还做的极好。徐老爷在政绩上可谓是精彩,做成了很多对百姓有利之事。因为本人的刚正不阿,故而很得大家敬重和爱戴,是清流之首。就是家事上有些理不清,来了京城之后他便求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嫡女,也就是原配霍氏琼华,谁知又跟霍氏的庶妹纠缠不清。霍氏难产生了二少爷徐有琋之后撒手人寰,很快他又娶了续弦小霍氏,也就是原配的庶妹霍珠玉。相继又纳了贵妾卫氏,通房戴氏。这小霍氏不仅比不上杨氏,还比不上嫡姐,为人善妒得很,早前还打死了几个徐老爷的通房。这事还传遍了京城,人人皆知。 不过这小霍氏的女儿三小姐徐有娴是个极好的,京城有名的才女,还生的十分貌美,小姐圈子里数她最出类拔萃,很多闺秀都愿意和徐有娴一起玩耍,且她的谈吐见解也甚是有趣。真的不像小霍氏的女儿。四少爷徐有璋和姐姐的开朗大方相反,他自小体弱多病,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爱出去,不爱交谈,给人一种很阴沉的感觉。虽是病弱,脸色苍白,但是模样还是很俊朗的。也有人家打探过他的婚事。 而原配嫡子二少爷徐有琋可谓是徐家小辈中最有潜力的,年纪轻轻便中了解元,只需在等三年考会试即可,若发挥的好高中会元也是轻而易举。 徐老爷还有个贵妾卫氏,是他的红颜知己,性子温柔,体贴可心,就是女儿五小姐徐有惠有些小家子气,是个心思重的孩子。通房戴氏生的六少爷徐有珩资质不佳,学业太差,徐老爷也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戴氏还生了个九小姐,只是这九小姐出生后便嚎哭不止,请了道士来看。道士说此女不可养在京城,及笄前不可用徐家之名,否则引大祸。再加上生母不得徐老爷喜爱,连个名字也没取就扔到了戴氏的老家——姑苏城,随了戴氏娘亲的姓,因是最小的,便唤其温稚。如今就剩三年了。 再说这三房。三房是老太爷的庶子,少年时到现在一直都臭名昭著,纨绔不已,风流得很。不过,三房经商倒是颇有一套,少年时一边喝着花酒,一边在外跑生意,一直没有娶妻,看上个貌美的秀才家的女儿,强行娶了人家。娶了也不好好对待,整日里花天酒地,在外女人不断,妾室更是一房接一房的往府里抬。早前做生意攒下的积蓄也因为要养这么多女人,和他自己外面花天酒地的开销已经有些不堪负重了。 徐三爷也不知道是不是玩伤了,一直没个一儿半女。好不容易施氏生了两个孩子,七小姐徐有莹和八少爷徐有瑜,谁知道飞来横祸,徐三爷的仇人绑了去寺祈福的施氏,八少爷和几个得宠的贵妾。 强行玷污了她们,还把年幼的八少爷摔倒了墙上,当场孩子就去了。仇人之后又杀了几个妾室,留了已经疯了的跟仙女般貌美的施氏不让她死,每日凌虐。后来徐老爷请旨带着人去救这个可怜的三弟妹,顺道帮朝廷端了土匪窝。施氏得救,可谁知那薄情寡义的徐三爷不仅不爱护因为他受尽磨难的妻子,反而嫌弃她一纸休书给休弃了,施氏回去之后秀才爹也不让她进门,第二天就投了河。 可怜年幼的七小姐没了娘,徐三爷也不管她,徐老爷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七小姐接过来自己这房抚养。更是气愤徐三爷这令人不耻的行为,一下子断了兄弟之情,再不来往。这事闹得京城无人不知,骂的徐三爷是根本直不起脊梁,有些生意人也被家里的夫人勒令不许与徐三爷往来了,他只得灰溜溜的跑去岳阳城做他的生意。反倒是徐老爷,这事之后,大家更是敬重他,皆说他宅心仁厚。 虽然徐家也出了些糟心的事情,但那都是三房自己作的。家里小辈、大房一派和当家人还是个好的。也可见得,徐家是很有潜力的,前景是很好的。说这根基略浅,是世家新贵,但能在锦官和京师两大权力中心里扎根,还不被皇帝顾忌,又怎么会简单? 所以很多人都盯上了徐家,想着能跟他家联上亲也是不错的选择。对于想嫁女儿的人家来说,他家里人口还算简单,就四个长辈和年纪差不多的平辈。而想娶徐家姑娘的人觉得,跟他家联姻,一则能博个清流之名,受众人敬重,毕竟徐家也算是文臣之首。二则皇帝如今也不年轻了,等到新帝继位时,至少自家不会被清算,因为徐家是忠于皇帝的。不管谁继位,他们都只认皇帝。 如此一来,便是远在姑苏的九小姐都有人打探她的亲事,虽说不得徐老爷宠爱,但也是个正经小姐啊,而且也只是说及笄前不能待京城而已,也没别的祸事,左不过是个女子,娶就娶了,世家的配个嫡系庶子便是,官家的做个正妻也是可以。 而远在姑苏的温稚还是个天真的姑娘,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样……京城里的风云暗涌正一步一步在向她靠近。她是否可以在这片漩涡中完美脱身,一切都还未可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四章.杏月—杏花闹枝头 (二月初四,立春;二月十九,雨水) 时间就像姑苏城青瓦片上面垂着的云,让人琢磨不透。 淡蓝泛青的天阶跟桃叶儿巷隔道的绦柳河似的,透亮的彷佛不存在,若是不踩一下,你还不知道那是河水呢。河水静面倒映着天阶,天阶连接着河水面儿,像是河蚌的壳,把姑苏城牢牢地裹进去。你探手,以为是天,不想却是地。你踩脚,以为是地,它实实在在是天呀。抬头或低头都无所谓,因为垂着的云呢,那不是云,而是里面亮堂堂的小石子,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 叫旁人瞧了,感官上都会觉得是上面说的样子。可是,姑苏人自己瞧了,却不这么觉得。对他们而言,云是云,天是天,河水是河水,石头是石头。一板一眼的,没有美感和意境?但姑苏人不都是文人骚客,不都愿意把日常的样子夸张到虚假,虚假到外城的来了,都只笑他们真会吹。 对他们而言,河水不过他们祖祖辈辈的记忆和延续而已。天也不过是一个大锦布,一望不尽的锦布,上面绣着他们苏式的云朵儿。但有的姑苏人认为每天都会有神女把这布抽走,重新绣,夜晚就是证明它被抽走的最佳证据。有的人却觉得这是他们姑苏祖祖辈辈的最出色的绣娘绣好了挂在天上的,至于夜晚为什么锦布没了,也是因为夜晚家家户户的灯火灭了,就看不清了。 两方总是在外城人背后争辩不断,可天还是天,你怎么吵,它都是天。姑苏城每天就是在热闹里起,热闹里睡。姑苏城的天也是在热闹里亮,热闹里暗。若你仔细看,就会发现,时间的针线在每一朵变幻不断的云里穿来引去,每天都会织一张看似相同的布。只要你,仔细看。 但,这都是属于姑苏的时间。 而属于温稚的时间呢?是在她白嫩的纤指间,一点一点汇成了一幅一幅越来越精致的绣品。 温稚这半年来的进步,有目共睹,杜娘子最近再看她的作品,当真是不同往日那般的评价了。遥想初见时,她不过也是勉强认可而已,现如今,温稚的绣品让她是赞不绝口,夸奖温稚就是吃这碗饭的人,直呼后继有人,继而感叹道自己当年是比不过同龄的温稚啊。 杜蘅站在一旁听着姨母对自家小枇杷的赞叹,如同溪底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亮闪闪的,嘴角的弧度不断上扬,别说旁人,就是温稚本人看了都疑惑这人怎么比自己还开心,还骄傲啊。 鉴于温稚的表现优秀,杜娘子特别奖赏她休息两天出去玩玩,还表示再之后自己亲自带温稚去重绣自己最有难度,最考验技巧的绣品,并且开始教授她自我创作和描绘花样。 休息什么的,温稚情绪淡淡的,没有多少期待和喜悦。第二个奖赏才是让温稚欣喜不已,她早就想尝试绣杜娘子的绣品了,但是这些东西一般不允许私自重绣的,必须由创作的绣娘同意才可。 杜蘅看着这会温稚很是高兴,趁热打铁又自告奋勇的说道:“姨母,阿稚就交给我了。”转头对温稚说道:“我带阿稚去后头静观山吧。那里很美,很美。去那儿,你也可以找找感觉,到时候自己绘样子的时候就有参考了。” 温稚本来想拒绝,自从察觉到自己对杜蘅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又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后,她便不太好意思和杜蘅单独待一起太久。这样的别扭一直在持续,她一天弄不清楚,就一天别别扭扭的。杜蘅早就察觉了,但他没有主动去调解温稚的心思,她太过单纯,怎么可能明白那些情爱呢,这样的纠结反而是应该的。再者,他若插手,怕是会让她更加惊慌失措,更加抵触这样的情绪和自己。且这还是个开头而已,只能慢慢让她习惯,并且再一次对自己情动。 他重活一世,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离开,所以她可以慢慢来,慢慢适应,慢慢的爱上他。也许是上辈子太快,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自己也对她还不够好,所以他们活生生的被拆散,最终被迫天人永隔,生死不相见。他死得不甘心,她活得不自在。 所以这一世,他定要对她万分的体贴和疼爱,将一切都献给她。再不叫他们,生死不相见。 杜娘子隐隐的也能察觉到杜蘅对温稚的心思,一开始只当他是玩闹罢了,后来的一点一滴,无微不至,让她重新思考了杜蘅的心思。她是疼杜蘅的,她也不想阻挠什么。但她知道皇子的婚事是不可能自己请求的,侧室倒也罢了,只是温稚这孩子她也疼爱得很,不忍她为侧室啊。只是皇家,何时有过称心如意?就像她一样啊。她曾多次想赶紧斩断这还是小芽的情谊,可是她不是杜蘅的母妃,没有权力干涉,再者,这麽多年了,杜蘅还是第一次这般打心底里高兴,整个人都活了。每当想到这,她又不忍心。 经过无数次纠结和思量,她自私的选择了他,杜蘅是她的亲侄子,她还背负着姐姐的托付,怎忍心让他痛心。只能选择牺牲温稚,这个可怜的姑娘,如果将来她愿意做杜蘅的侧室,她和瑨王府便是她的靠山,让温稚支撑一辈子。如果她不愿意委居于侧室,她便会为温稚打点好一切,断不叫她委屈。她是一个被男人的薄情寡义伤害过的人,可是如今却帮着亲侄子,拿着这把刀子狠狠的刺向跟她一样的人。杜娘子的心就像被火气熏着一样,没有灼伤到,却疼痛难耐。她彻底从一个自己都要可怜一下自己的人变成私心可憎的可恨人。 杜娘子紧紧的握了一下手中的绣棚,绣棚边缘的棱儿扎进掌心,压出红痕,她在用这种方式压抑内心的负罪感:“去吧,蘅儿若是照顾不好稚儿,就别回来了。我可不让你进门。”温稚娇柔柔的开口道:“娘子别这样说,执兰哥哥很好的,会照顾好我的。” 杜蘅听着她这番哥哥妹妹的语气,心下不爽,碍于杜娘子在,他只得忍下,想着等会得给阿稚说,叫执兰的时候,不能加哥哥。不不,是叫任何名字都不可以加哥哥两个字。 “要是他欺负你,可得告诉我。好了,天色不早了,蘅儿你送送稚儿,别让温婆婆等急了。”杜娘子摸摸温稚滑嫩的小脸,笑盈盈的说道。杜蘅早想和温稚单独说说话了,奈何杜娘子一直没放人,他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杜娘子终于放话了之后,他赶紧帮温稚收拾好东西,送她回温婆婆那。 路上,杜蘅终是说了刚才让自己不爽的那个称呼:“阿稚,不许叫我哥哥。叫什么都不能加哥哥。”温稚很疑惑,瞪着大大圆圆,莹亮亮的眼睛说:“为什么呀?”说罢,想了一下,杜蘅在她思考的一刻,停下来定定的看着她,以为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嘴角悄悄的上扬再上扬:“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叫你弟弟,是不是?可是呢,我比你小哎。”疯狂上扬的嘴角顿时跟抽筋了一样,瞬间直线下撇,温稚看着他略微扭曲的表情,微微张口,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杜蘅突然握住她的肩膀,阴沉沉的说道:“总之,不,可,以,叫,哥,哥!” 温稚看着他这想生吞了她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杜蘅的脸色这才缓了不少。把温稚送到院门口,杜蘅多说了一句:“明日起早一些,知道吗?人不多,可以好好玩。我会来接你。” “知道了。”温稚说完也没推门进去,看见杜蘅站在那没动,凝视着她,温稚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问道:“怎么不走?” 杜蘅对她笑了。 清淡不失精致,恰如水墨晕染的江南烟雨般,朦胧且美好的眉目泛了一层淡淡的莹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好站在暮日余晖的霞光之下。他像画,清清淡淡,朦胧绰约,像极了陈淳先生的画。温稚这样想,想了很久,思绪飞得只听见了一句:“我看你进去。” 这一声由远及近,由模糊至清晰的落在了她耳朵里,轻轻的惊醒了温稚的走神和迷茫,她仓皇的转身,推门,阖门。逃得飞快。 杜蘅只觉温稚可爱无比,跟个小兔子一样,瞪着圆溜溜的杏眼,瞳孔里满是他一个人的倒影。心情大好,刚才的不爽也跑得没影了。 次日—— 温稚起了个大早,杜蘅是让她起早,但没让她起这么早呀。当温稚流畅的无比穿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丁香色襦裙,把头发梳的更加整齐,带上她最珍贵的珠花,坐在桌旁点了些胭脂时。她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起这么早,这么隆重的打扮啊?温稚倏地把飞燕过琼林银钗拔下来放在桌子上,拍着自己的脸说道:“我在干什么?!!” 说罢,她准备起身去换上平日里穿的青白色袄裙,又突然停下来了,嘴里喃喃:“算了,我不过是好久没有穿这件裙子了,今日只是不让它蒙尘太久而已。”一边说着一边又无比自然的簪入银钗。 这一切都收拾完了,杜蘅准时来敲门了,温稚推开门一出来,杜蘅眼前一亮,真的惊艳到他了。两世加起来他都没有见过温稚穿这种温婉却不失明亮的衣裙,她平时都喜穿青、白、蓝的颜色,今天这个柔和娇艳的丁香色当真配她极了,虽说还没有彻底长开,但是丁香色衬的她娇美又可人,不同于往日如水如月般皎洁清淡的姿采。 温稚看着杜蘅面上的惊艳之色,小脸又羞涩的红到了耳垂,她敛着眉目,吴侬软语配着娇美的衣裙,相得益彰:“可以走了吗?” 杜蘅回过神来,撩起帘子,扶着她坐进了马车。杜蘅坐进去后,从后面暗格里取出茶壶,到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温稚:“阿稚,可读过摩诘先生的诗?” 温老太虽说有徐府每年给的银子,早年也攒了一些积蓄,但是这也仅够祖孙两人生活而已,那里还有供温稚读书的余钱。再且说这温老太也没有意识到温稚早就该读书识字了,而温稚体谅温老太,即使是真的很想读书识字,但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可是越长大温稚渴望读书的心思便越强烈,差不多她被耽搁到九岁。婉怡她们三个发觉了温稚想要读书的心思,便决定由她们先教一些基本的东西,让温稚慢慢去学习。 但是被耽搁太久,纵然她很用功很努力在学习,还只认识些皮毛,更别提诗词这一块,她根本没有接触过。 温稚不免有羞郝:“我只认识些平常的字,还不曾读过诗词。”杜蘅有些诧然,难道温老太没有让温稚上私塾吗?转念一想,也是,温老太自己就没有接触过这些,也不懂,自然意识不到温稚需要上私塾读书了。他温柔一笑,摸了摸温稚头顶细软的头发,说道:“无妨。以后我来教你好吗?” 温稚看向杜蘅,听到他说愿意教她读更多的书,识更多的字,眼里都带了期待:“好!”杜蘅又继续说起刚才未说完的话:“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静观山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待以后你读了先生的诗,便知道为何我如此喜欢这四句了。若以后,能卸了一身担子。我便是要过上一回这样的日子。” 杜蘅说的时候,温稚津津有味的听着,心里想象着他所说的日子是什么日子,诗里的日子又是什么日子。 “公子,静观山到了。”马夫在外面停了马车,对杜蘅说道。杜蘅把温稚扶下车,指着前面的清斋寺说:“等一会再上山,阿稚我们去寺里转转吧。你可以为婆婆求上一福。” 温稚点点头和杜蘅进去,僧人见了他们,合掌见礼,领着去了祈福的地方。寺庙里檀香盈溢,安人心神,隐隐的还能听见僧人念经的声音和由远及近传来的钟声。刚进去,温稚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玉雯。自花会后,好久不曾见过她们三个了,一是温稚要去杜娘子那里,不太得空,二是青黛随着姚父去了浔阳城采购药材,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玉雯和婉怡不知在忙些什么,一直没见过。在此地偶遇了玉雯后,温稚难免有些激动,她本想先和玉雯说说话,但是已经到了佛祖面前,不可如此无礼。她上前拜了拜,为温老太求了个健康多福便罢。 祈福完,玉雯已经等到外面了。她看见陪着温稚的杜蘅,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是?”温稚忙说:“我的兄长,杜蘅。” “杜公子。”玉雯点了一下头。 “周姑娘。”杜蘅回应她了一句。 不知这些日子玉雯发生了什么,圆润的小脸有些消瘦了,神色状态也有些憔悴和疲惫。温稚握住她冰凉的手,担忧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玉雯勉强笑了笑,安抚她:“没事,我不过是最近染了些风寒而已。”温稚看着她这副样子,实属不像得了病的,一看就是忧虑过度:“我的好姐姐,莫要哄我。我很担心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玉雯看着她急切的样子,良久没有说话,眼圈却渐渐红了,她不想告诉温稚,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忧。但是看着这张小脸,她只觉是口渴之人遇上了水,特别的想要诉说,想对这个如同亲妹子般的小姑娘诉说:“稚儿。你可知婉怡为何一直没有出现过?”温稚摇摇头。 “杨家做生意遇到了难处,得罪了一个官大权大的老爷。那老爷本来不打算放过杨家,却见到了貌美年轻的婉怡。强迫杨家把婉怡嫁给他做续弦。杨夫人本来不愿意,想要去求一求锦官城的杨氏主族。但是他们不过是锦官城杨氏出了几代的庶支。锦官城杨氏又怎么会帮她。多处求人无法,杨老爷迫于那大官的施压,只得将婉怡嫁去寒苦冷冽的寒水城。婉怡只觉人生无望,在前个月出嫁之时自殁了。” 温稚听完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来话,若不是杜蘅扶住了她,只怕是要跌坐在地上了。眼泪顺着脸颊直流不止,点了胭脂的嘴唇被咬的发白:“怎,怎会如此?前头花会时,还一起玩闹,怎得如今再不得相见?”杜蘅见她哭的难受,把嘴唇咬的快破了,赶紧拿出手帕给她擦泪,又轻轻分开她的嘴唇,别让咬破了。 玉雯终是痛哭出声,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嘀嗒:“而我,而我,我才十五岁。却被那个杀千刀的人玷污了,我恨不能一刀捅死他。我真不该那日应了他的邀请,陪他去书肆。如今是不嫁也得嫁了。”玉雯想起这事就悔恨,愤怒又痛苦,百般滋味如同火炉一般把她裹在里面炙烤,她一开始想去砍了张享,但是他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实在让她不能面对。后来又想过自殁,却被爹娘忍着泪水把她捆起来,囚禁在闺阁里,叫她认命。事到如今,他死不得,自殁不得,除了认命,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温稚听着两位姐姐遭遇的痛苦,心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一样,疼痛的不能呼吸,她抱住终于宣泄出来的玉雯,难受得不知道该如何安抚险些哭晕过去的她。 杜蘅站在旁边,看着温稚这般样子,心里也难受,他不想让她哭,不想让她痛苦,但是这种事情他也束手无策。 “小姐,小姐。”一个鹅黄衣裙的丫头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看见玉雯在哭,慌忙的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小姐,别哭了。老爷夫人在找小姐呢。”说罢,抽出帕子,给玉雯净面。玉雯见了她,便收了泪,面上带着冷漠,任由她给自己收拾。 玉雯要走了,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温稚拉着她的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她最喜欢的苏绣帕子给玉雯:“姐姐,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这帕子是我所有绣品里最好的,就给姐姐留个念想。”玉雯收了帕子,心下又是难过,这一去,真的不知何时再见,也许这辈子都无法相见了……两年后她就要嫁去张享他祖家扬州城…… 玉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温稚,温稚忍着泪,对她挥挥手。玉雯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杜蘅现在也不打算带温稚上山了,温稚情绪还没有缓过来,又哭的狠了,杜蘅决定带她去寺庙的厢房里休息一回,再送她回家。 临近午时,寺庙里的人多了不少,带着她穿过前门。杜蘅护在温稚身旁,以免别人碰到了她。午时的太阳上来了,阳光有些刺眼,杜蘅的视线有些模糊,他转头准备缓一下,阳光带来的不适。倏地,一道不同于阳光的银光闪过杜蘅的眼前,他瞬间清醒,猛的推了一下温稚,拉着她向马车处跑去。温稚被他推的有些莫名其妙,想要问他,却发现杜蘅一脸凝重,小心翼翼的带着她跑向马车。 “快走!”杜蘅对马车夫呵了一声。马车夫立刻领悟,甩起鞭子飞快带他们离开。温稚微微张嘴,想问怎么回事,杜蘅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她嘴上,摇了摇头。温稚明白了,她压在疑惑安静的坐在那,什么也没有问。杜蘅悄悄的看了一眼左侧胳膊被剌开的袖口裂痕,眼底凝了一片寒霜。 终于忍不住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五章.二月初四—立春 立春:初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姑苏城和静观山之间有一段略微偏僻的地方,周围树木繁茂,马车有些不好走。 马车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随即传出刀剑碰撞的时间。温稚感觉到气氛此刻十分严峻,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她看着杜蘅,拽着他衣角有些紧张的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杜蘅反手握住她的手,温柔的安抚道:“阿稚别怕,很快就好。”听着他温柔淡然的语气,温稚紧张的情绪稍稍平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马车里很安静,安静的所有声音都会被放大。 嘶——嘶 温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坐垫下面蠕动,还听见奇怪的嘶嘶声。虽然声音有些小,但仔细听是可以听出来的:“执兰,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嘶嘶的。”杜蘅一听,猛地把温稚拽起来,推到一旁,掀开下面的垫子,温稚只看见几道银光闪过,好几条毒蛇的尸体就倒在那了。温稚大惊失色,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尖叫出来:“蛇……蛇!” 杜蘅赶紧把温稚带出马车,马车外一片狼藉,那个毫不起眼的普通马车夫身手竟然如此好,一个人就将那些黑衣人杀的狼狈不堪。杜蘅拉着温稚说:“阿稚,害怕骑马吗?”温稚摇头,她虽然没有骑过,但是并不害怕马。杜蘅把温稚抱到马上,自己坐在她背后,利索的砍断和车厢相连的绳子:“好。那我们走。” 说罢,一扬鞭子就飞快向姑苏城跑去:“燕祁,善后。”杜蘅路过马车夫身旁,命令道。燕祁很是兴奋的对已经远了的身影喊道:“主子放心,这点东西属下没问题。”抽出刺入黑衣人心脏的剑,利索的收拾了那些余党,留了两个活口,好让杜蘅审问。那黑衣人瞧着大势已去,随即咬下口中藏着的□□准备自尽,谁知燕祁直接捏住他们的下颚,硬生生捏得脱臼,他们合不上嘴,药也咽不下去只能呜呜的叫唤。燕祁拿着滴血的刀尖再他们嘴里翻来翻去的找药。刀尖的冷冽,发呕的血腥,这恐怖又危险的动作吓得那人直接尿了裤子,燕祁闻见很是嫌弃,他也不折磨他们了,快速挑出□□扔掉。拿了麻绳,给他们五花大绑的一捆,拎回他们在姑苏布置的暗阁。 再说这边,杜蘅带温稚骑马向城里赶回,温稚靠在杜蘅宽厚结实的胸膛上安心了不少,杜蘅骑马很稳,丝毫不会让她颠的难受。快到姑苏城城口,杜蘅停了马,姑苏城内的平民是不允许骑马上街,是怕误伤到他人。杜蘅要抱温稚下来,刚才已经有了不少肢体碰触,这会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温稚是万般不愿意再这样了。她坚持要自己下马,杜蘅也不跟她争,直接一拽,把人拽到怀里抱了下来。 温稚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快步向城里走去。杜蘅牵着马,跟在她身旁:“刚才,怕吗?”那时情势那么紧张危险,她怎会不怕?只是杜蘅的保护和从容不迫让她不觉得有多害怕了,但是她不想说因为你在我就不怕之类的话,故而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还好。” 杜蘅抬头揉揉她的头,语气里带着坚定:“不会有下次了。阿稚,我不会让你因我而遭遇危险。”顿了顿又说:“对不起,本来说好今天带你好好游玩的。” 温稚见他自责,忙解释道:“别这么说。这种变数不是你可以预料到的。而且今天见到了玉雯姐姐,虽然难过她的遭遇,但至少我见到她了。已经很好了。” “那下次,我再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嗯。” 温稚回到家后,坐在院里的小池旁,脑中全是今天的事情。见到玉雯后,她有些迷茫,又有些感叹,看着池里游得自由自在的鱼,喃喃道:“女子的命,女子的幸福,连自己都无法掌握吗?难道我们注定要委于男子之下?小鱼,你说,我又该怎么办?我无父无母,祖母年纪也大了,她照料不了我太久……” 池中鱼听不懂她的话,也不明白为人的艰难,它们自由自在的在囚禁它们的小池子里快乐的吐着泡泡,以为这样的日子便是鱼生中最好的了。因为它们无欲无求,一方水,一粒食,即可。 温稚胡思乱想了很久,她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前方的路到底该怎么走?这个世道所能包容女子的地方太少,基本上,女儿家长大以后只能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嫁人生子。纵使像杜娘子一样,完全可以自己照料自己,也必须嫁人生子,跟别的女子一样。 她不懂情爱,也不懂嫁人这些事情,但是看了玉雯和婉怡,还有离开夫家独自生活的杜娘子,温稚对嫁人是一点不期待。说到情爱,温稚突然想到了杜蘅,前些日子跟杜蘅之间的异样,之间的异样,难道这就是情爱吗?可温稚又觉得不是,为什么不是,她说不上来。温稚没有可以参考的,她不明白真的情到底是什么,但她感觉杜蘅应该不是……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更像兄妹之间的情…… 温稚好像有些明白了,她除了温老太,还没有得到过别人这般的关怀,所以她才一时间乱了心神。其实想想,杜蘅不过是把她当妹妹而已,根本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再者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杜蘅这样的公子又怎么可能会对她有别的想法。 而且她知道杜蘅跟姑苏城里别的公子不一样。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出去过,也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但是她也能感觉到杜蘅的不一般。且不说今天那莫名其妙的危险,说这杜蘅身上不容忽视的贵气,别家的公子就比不不上。温稚隐隐觉得他可能跟京城有些关系。 所以温稚想,杜蘅应该是因为杜娘子的原因才对她很关怀,把自己当妹妹吧。这样一想,近来所有的匪夷所思,异样的心思就瞬间的明了。 这也让温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只当她是妹妹而已,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刻意显得生疏啊,有个兄长疼爱,当然很好啊。 因为困扰已久的问题终于想通,故而温稚心情大好。正好温老太叫她过去,她赶紧放下这些胡思乱想,跑过去帮忙。 而杜蘅呢,并没有回杜娘子那里,去了另一处很是偏僻的小院里,他进了书房,在墙上摁了几下,出现一个漆黑深幽的隧道。 为了避免重蹈上一世的悲剧,杜蘅在重生之后,立刻着手开始组建一支燕朝无可匹敌的暗卫。此番悄来姑苏,杜蘅并没有带太多人,只带了燕祁和燕陆,暗卫的身手极好,两个人便可以抵挡很多危险。因为他在,所以主要力量是部署在京城,近来京城有些动荡,皇帝突然病倒,此病来势汹汹,且情况不乐观,再加之年纪有些大了。故而有人猜测皇帝可能大限将至,虽说只是猜测,但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开始准备了。杜蘅怕真到了那一天,杜容妃会有危险,所以他派了六个人保护杜容妃,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燕祁带来的那两个人,不必再审,他们是奉何人之命前来刺杀,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此时皇帝病危,大臣们请立太子的奏折皆被压下。谁最着急,可想而知。 装模做样了这么久,她也该露出狐狸尾巴了。 “燕祁。” “属下在。”听到传唤,燕祁立刻出现在暗阁里。悄无声息,行如鬼魅。 杜蘅坐在暗阁里的椅子上,摩挲着佩剑锋利的边缘。见他出现,便将佩剑彻底抽出来,扔到燕祁身旁,叮的一声,佩剑牢牢的扎在燕祁鞋子旁的地上,距离之近,怕是再有几分就扎进脚里了:“把他们解决干净,我不想再看到你们的疏忽。” 冷冽又低沉的声音全然不见平时的温润:“让燕易看好京城,保护容妃,不得有误。必要时去找三皇子贺元泽,与他联合。”说着,又扔了一块玉牌在燕祁怀里,燕祁拿起玉牌,上头刻着瘦金体的三个字——贺元蘅。 “属下遵命。” “殿下,今日之事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燕祁。不要牵连他们。”燕祁单膝而跪。 杜蘅走到门口,开启暗阁的门:“没有下次。”今日的变数,杜蘅也没想到他们既然会这么快知道自己离宫且身在姑苏,所以他并没有责罚燕祁。 “是。” 京城。 长恩殿里,身着华贵衣衫的女人听了姑苏传来的消息,气火攻心,将手中滚烫的茶水狠狠泼在下面跪着复命的人身上。那人被茶水烫了一脸,哆嗦着忍着痛求饶。 “废物!简直废物!连个只知玩乐的少年都杀不了。本宫要你们何用?”女人气得破口大骂。这群人着实坏事,如今局势随着皇帝的倒下而动荡,风云暗涌,极有可能继位的便是那个贱女人的五皇子贺元蘅。虽然他顽劣,但是皇帝很喜欢,而且他背靠瑨王府和杜家。若不赶紧将这个心头大患解决了,她是一天都不得安生。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小人也没想到这五皇子身边藏龙卧虎啊。他身边有一个人武功极高,将派去的那些高手全部解决了。”那人止不住的给女人磕头,希望她饶自己一命。 藏龙卧虎?难道是皇上给的人?听他这样说,女人沉思。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多了。 “你们有没有把这事处理干净?”女人突然想到,如果真是皇帝给的人,那么是千万不可以留下蛛丝马迹,否则皇帝知道了,自己这么久的部署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人已经让他们处理了。只是,只是有两个人被带走了。”那人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他知道这个回答,必然让这个易怒的女人更加生气。 果不其然,她听见后,又甩过来一个茶杯,暴呵道:“废物!废物!” 长恩殿里的动静,郑大人刚进来就听见了:“娘娘,事情臣已经知道了。您先不必如此动怒。现下情势急迫,当务之急是赶紧处理了首尾,把自己摘干净。免得被有心人抓了把柄。更何况,陛下已经开始准备清算一些人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吏部石大人、内阁卫大人。他们也是参与此次立太子的人。” 女人回头,看着他,疑惑的说道:“此话怎讲?”郑大人皱着眉头道:“娘娘,您当真糊涂啊。为何不同臣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您这样莽撞,只会让陛下下一个就收拾郑家。切不可在擅自行动了,局势还没有如您所见,贸然出手,不仅会害了郑家,还会害了您与元钧。” “陛下不是尚在昏迷之中么?怎会去调查石浩林和卫应?” “非也,非也。这事不便与娘娘说,娘娘只要知道此时的一切还未有定数。希望娘娘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她很急迫,但是郑大人都已经这样说,她也只能先按他所说去做。且当务之急,的确是将那事处理干净。 三皇子府—— 贺元泽将白子落到一处,黑子的局势顿时四分五裂,部署的局被瓦解。 “好!殿下这一子落得极妙!”管宵赞叹道,随后便收了黑子。贺元泽淡然一笑:“是先生让学生罢了。” 管宵抚了把长长的胡须,说道:“是殿下青出于蓝胜于蓝。老朽比不得现在的少年郎了。”他玩笑的自嘲一下,随即话锋一转,又道:“殿下去侍过疾了?陛下可有好些?” 贺元泽捻着光滑冰凉的白子,掷到黑子里:“去过了,父皇未醒。太医说,病情越发得严重了。”管宵吹了一下杯里水面上浮的茶叶,一饮而尽:“如此……殿下便只需等待即可。” “先生所言,正是学生所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六章.二月十九—雨水 雨水:初候,獭祭鱼。二候,候雁北。三候,草木萌动。 京城已经进入了九月。 丹桂飘香的时节,是在外游子,他乡异客回乡团聚的时候。秋泽野沃,亦是一年之中收成最好的时候,平时舍不得吃穿的人们若是今年得了好的收成必会在这个季节,好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平时没什么活动的商铺,会在这个时候找些秋收的乐趣,来几场文人雅客,下里巴人皆适宜的游戏,雅俗共赏。 京城不同于别的地方,难有几次气氛高涨,人人活跃的时候。规矩,是京城的戒尺,它无情的鞭挞着每一个人。它不管你是何人,从哪来,只要进了京城,一言一行就必须按着它的规矩来。有些初来京城的外乡人总是不适应这里,虽然很繁华,但着实萧条冷清极了,一点味儿也没有。不要说大街上,就是京城的犄角旮旯,都看不见孩童愉悦的笑声,乞丐乞讨的耍皮,货郎来回的吆喝,妇人热闹的交谈。实在是没有味儿啊……但上街的人不是世家贵族就是大官重臣,这些人构成的京城是不可能不规矩的。所以孩童只会沉默的在学堂里读书、乞丐远远的躲在墙根下,怕扰了贵人、货郎是不会出来沿街吆喝,会破坏它原来的声音、妇人也不会站在门口大声的讨论,她们忙着周旋于丈夫的生意,家里的内事和体面的赴约。 每一寸土,每一个人,每一栋楼,都没有了味儿,一板一眼的。但当外乡人熟悉了京城之后,又会觉得这样的规矩是自己身份的一杆秤,衡量着外面世界的斤两,无比自豪。自然也不会再有初来时的冷清无味。 即便如此,京城也不完全是没有味儿的,难得的几次节日让他们从上至下皆气氛高涨。京城的味儿就是压抑过后的狂热,狂热过后的萧瑟。不论第一天有多热闹,一夜之后也必须随着时间而消逝。继续规矩的生活着,这个枷锁牢牢的戴在每一个人身上,何时何地都存在。 而今年,这个一如既往的金秋时节,却不一样了。 因为京城的主人得病了,所以好不容易到来的欢乐一下子被皇帝的病气冲散得一干二净。人们规矩的按着以往的生活轨迹而行。这些日子的京城如死潭一样平静,而一切平静之下是皇帝亲手打开的暗涌。 皇帝病重昏迷足有两月,在朝堂之上局势紧张的一触即发的时候,他醒了。 这是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皇帝的病来得突然,一开始太医说情况还算乐观,很快便可痊愈。后来在议政殿里,皇帝突然昏厥,一头栽倒在龙椅上,头也磕破了,太医又说病情突然加重,不好治愈了。 皇帝昏迷两月之久,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终是有人起了头,挑起立太子的风浪。且皇帝若是一直昏迷不行,只能由内阁重臣通过文武百官的选举,最后抉择出太子,代理国事。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皇帝醒不过来了,准备选举堪当太子之人。哪知,皇帝一口脓血吐出,继而悠悠转醒。群臣大喜过望,一时间立太子的风波悄然平息,所有人绝口不提,忙着慰问皇帝的身体。 大喜过望,这喜却不知是何喜…… 有徐大人之流是真切的为皇帝转醒而喜,为朝堂动荡了几个月终于安稳而喜。有郑大人之流,为自己这几个月来做得手脚终于处理干净而喜。有林大人之流为不曾参与此次风波,逃过一劫而喜。亦有卫大人之流,为自己即将被清算的走势而“喜”。 皇帝这时候醒了,大家都不是傻子,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必然有一场腥风血雨。昌平三十年的这个九月,京城注定不会像以往一样,带着期盼的味儿迎来丰收的喜悦,回乡的人和热闹的气氛。 首当其冲的便是内阁卫大人和户部石大人,只是众臣不曾想到的是户部也会被清算,还是第一个。石浩林表面忠心耿耿,为人清廉,实际上他是个大贪官,朝廷拨去的赈灾银两每次都被他砍掉一半,充入私囊。导致常发天灾的地方死伤无数,根本无法修补。不仅如此,石浩林连军需银子也贪,以至于西北边境凉州城沦陷,被蛮族侵占。 石浩林的罪状一出,人人皆愤而攻之,因为他的贪污,导致死伤无数,多少的家破人亡。石浩林被判处抄家,男丁充军,女眷或流放边境为奴或前去天灾频发的地方,照顾难民。 随之便是内阁卫大人,他一直以来结党营私,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此番想要连根拔起实属不易,大家都在猜测皇帝会治他何罪。可是论谁也想不到,此番皇帝病重昏迷不醒,卫大人便是幕后主使,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卫应被判株连九族,择日处死刑。 两起事情,涉案之人众多,一一被判刑,或流放或入狱或死刑或贬谪。 在宣布这些决判时,不少人冷汗直发,生怕牵连到自己,或者自己也被揪出来立罪状。好不容易退了朝,有好些人心虚的腿都软了。 今天分明是个晴日,本来还有些许晨阳,却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京城的上空变成老银色,沉沉的坠着苍色的云。云也没了神采,灰蒙蒙的团裹在一起,似是快要掉落下来,重重砸在京城上,好将它砸的四分五裂。秋风催发急,不等人们回神,便挟雨而来,京城顿时犹如被扔到了锅里,雨就是那沸腾的油,噼里啪啦到处飞溅。 此刻京城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了,大大小小乱作一团,这番景象倒有了几分味儿。 街上的人们,向家里飞速跑去,离得远的就躲在商铺的屋檐下,只是雨势过大,来势汹汹,斜斜的如一支刀片生刮着每一处遮不住的地方。有人想要到商铺里面躲雨,却被商家赶了出去,怕他的狼狈染上自己的地方,于是乎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雨下,争得面红耳赤。可这时候也没人看热闹了,都急着找避雨的地方。 那些坐着马车的夫人小姐或者官家老爷,一个个大惊失色,生怕这些鲁莽的刁民冲撞了自己,又怕这声势浩大的雨砸坏了马车,淋了雨就没了体面。所以一个个的都催着在雨里奔波的马车夫,让他们快点!再快点! 这个时候这些贵人们可是想到一起去了,都想着自己先走,于是乎街上又出现了这一幕。好多马车你挤我推你,谁也不让谁,一个个僵持在大雨里,毫无规矩的争论。 倒是平时毫不起眼的乞丐,寻着雨淋不到的地方,缩着身子继续呼呼大睡着。将一切喧闹都挡在雨后。 瞧瞧呀,各位看官,多有味儿! 徐致誉走得快,刚到家里外头的大雨倾盆,他不由得感到几分庆幸,若是晚了一些只怕自己要困在大雨里了。 “老爷,可要先用些小食?您早起来就不曾用膳,这会儿又快要用午膳了。先垫垫吧。”徐致誉一回来就去了卫姨娘的荷举院里。 这徐致誉早些时候最喜欢小霍氏,原配一死就娶了她,两人恩恩爱爱,和和气气的,日子过得妙极了。不知从何开始,小霍氏就不在像原来一样温柔体贴了,越发的善妒,脾气也越来越不好,原先徐致誉还愿意体谅她,觉得应该是家事繁重,所以这般。可是,小霍氏的性子越来越糟糕了,徐致誉终是没了耐心,从外头抬了好几个女人为妾。小霍氏一下子就怒了,接连打死了三个妾室,这弄的徐致誉直接跟她翻了脸,她那儿也不去了。 不过最得徐致誉欢心的,还要说这卫姨娘啊,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徐致誉觉得小霍氏与卫姨娘的区别应该是在于才情导致性情。 “先用一些吧。”卫姨娘这里吃食不可不谓是精致,不但做法文雅,采集晨露或者新鲜花瓣而制,就连外形和口感也是清淡爽口,毫无腻味。 用了一些小食之后,徐致誉想着去看看老夫人。老夫人年轻时是个厉害的女子,一人撑起了徐家,还亲自教导把徐致誉功课。若不是科举女子不能报考,老夫人考取功名也是轻而易举。徐致誉也是极为敬重他的母亲,此次老夫人病重,虽说是上了年纪难免有些病痛,但是老夫人这个病情况有些不乐观,反反复复的发病,一发病就折腾的老人家上吐下泻、浑身发热,半条命都要折腾去了。 徐致誉自然是心急,请了很多大夫都没有用,所以只好病急乱投医,去找灵虚观的道长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魇着老夫人了。 刚到老夫人的喜雨院里,道长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道长,请问,老夫人这病是个什么情况?” 那老道一抚花白的胡须说道:“初九,潜龙勿用。徐大人家中可有女子在外面?且离京城甚远?”徐致誉听着这话,很是疑惑,思量半天,也没有想到家里的哪个女子在外城。 一旁站在给道长拿东西的侍女黄裳突然说道:“老爷,府里的九小姐是在老家姑苏生活的。”徐致誉听她一说才想起来这个女孩,是妾室戴姨娘的孩子:“对对,道长,家里是有个女孩在外头养着。她出生时,啼哭不止,有个道长便说她不可养在京城,不可以徐家名,否则引大祸。” 道长一听,两道白眉就皱了起来:“简直是胡言乱语。徐大人,问题正是出在这里。小儿啼哭不止,是因为初生的孩子可以见到我们看见的东西,应该被吓到了,只需要驱赶便是。何须让孩子远离京城,不冠姓名。此番老夫人病重无治,是因本不存在的命火重新燃起,过旺而无可压制,故借老夫人之命而续。” 徐致誉虽然听不懂,但他知道是很严重的事情:“依道长之见,应当如何?”老道人摇了摇头,说:“这孩子的命火太过诡异。不似常人,故大人立刻将其接回,在天子之城里,借其龙气而压。老夫人自然会痊愈。” 说罢,老道人便扬长而去。徐致誉站在那儿,沉思良久,突然回神,疾步至书房,唤来管家:“孙管家,我那幺子在何处?” “在戴姨娘的老家,姑苏城。被戴姨娘之母收养。” “即可启程,将其接回,不得有误。”徐致誉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很紧张老夫人的身体,想到是这个被养在外城的孩子命火波及了老夫人,折腾的老夫人痛苦不堪,他不免有些不待见她。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安生过,当时弄一府人,人心惶惶,现在又让老夫人被病痛折磨。 哎……徐致誉叹了口气,他扶着桌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骂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孩子置什么气,非君子所为啊!不喜欢她,不亲近就是了…… “老爷,三小姐来了。” “进来吧。” 徐有娴一进来,便看见父亲一脸的心事重重:“父亲,是因为祖母的事情吗?”徐致誉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徐有娴将手里拿着的香囊递给他:“父亲,这是我和五妹妹选了一些安神的药材,特地做成了香包给您。近来您因朝堂和祖母的事情忧虑过重,把这个佩带着,也好安神养息。” 徐致誉看着这个乖巧聪慧的女儿,心情有些回缓:“有娴一片孝心,为父很是高兴啊。有娴啊,你原来还小不知道你还有个九妹妹,一直养在姑苏。如今因为你祖母的病,必须将其接回,你去同你母亲说一声,让她安排好,也不必过于隆重,按规矩来就是了。你如今也在帮着管家,这件事情你就帮着你母亲,可别让她做什么令为父不快的事情。” 徐有娴点了点头,徐致誉又说:“为父知道你才情很好,文采斐然。你这九妹妹,因为道长的话,当时没有取名。如今她也要回来了,这没个名字,终究是不太体面。旁人知道了,不免要说闲话。所以这件事就由你来做了。” 可徐有娴觉得不妥,名字应该是由长辈或者家中地位最高的人来取。自己取……怕是不大好。徐有娴想到这,便拒绝了他:“父亲,取名之事,应由您或者家中大长辈来取,女儿不过是九妹妹的姐姐,怎好厚颜逾矩呢?” 徐致誉觉得没什么不妥,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再者说此事别人又不知道,没什么不体面的:“无妨,你取便是。” 徐有娴见他已经下了决定,无法推脱了,只好应下:“父亲放心。女儿会办好的,等九妹妹来了,女儿也会带着众姐妹去看望她的,不会冷落了她的。” “那倒不必,若是她性子不好,你们掂量着相处就是了。” 徐有娴从书房出来之后,直径向小霍氏的淑慎院里走去。看来这个素未谋面的九妹妹并不得父亲疼爱啊,她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不过也不会太难过,毕竟是个女儿家,母亲不会连个女孩也不容不下。当然这前提是,她不是个眼高儿的。若她性子温和,没有旁的心思,自己也是乐意与之交往的。 徐有娴并不是那心思歹毒,小心眼的嫡姐。反而,她很豁达,因为她觉得没必要去争那些有的没的,大家都是姑娘,以后都要嫁人,她是嫡女自然要嫁的好些,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没必要的。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不容人的,只要别碰到底线,她依旧会对你谈笑风生,只不过是分与谁更亲密罢了。 还没走到淑慎院,就碰见了刚从承平侯府赴宴回来的大小姐徐有仪。徐有仪与承平侯嫡长女孟兰池交好,所以自己前去赴约实属正常。 徐有娴知道这个大姐姐极为讲礼,且为人比较严肃,不喜欢别人同她过于随意,于是停下来规规矩矩的见了平礼:“大姐姐好。是刚从孟小姐那里回来吗?”徐有仪受了礼,也回了一礼,姿态优雅,赏心悦目,一行一止完美的无可挑剔,就连一直被誉为第一淑女的徐有娴都对她很是服气和敬重,因为徐有仪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徐有仪说话的速度都是特地训练的,不快不慢,轻柔舒缓,清晰利索:“是的。刚回来,三妹妹是要去二婶娘那里吧,那姐姐就不耽误你了。快去吧,别让婶娘等急了。” 徐有仪对她也是很喜欢的,觉得她很像是自己的知己。两个人既是互补又是相同,徐有娴有她没有的有趣,豁达和才情,也有她有的知书达理,处理明了,进退有度。待人处事也是让她很欣赏,从来不高看或者低贬任何一个人,也不摆什么大小姐,嫡长女的架子。 徐有娴笑了笑,说了一声:“那我就先去了。大姐姐有空来含章院找我。我最近新得了书画,一起欣赏一下可好?”徐有仪欣然应了邀约。 穿过花廊之后,便到了淑慎院。小霍氏从前和徐致誉恩爱时,徐致誉将府中这处景色最好的百荣榭给她改成了宜蓁院,这处的花廊馥郁芬芳,各色堪称珍品的花,种在廊上,先闻其香才见其廊。花廊的旁边就是百荣榭,里面根据不同的花分成了不同的亭,牡丹亭、侯梅亭、厘兰亭、南菊亭、芙蕖亭、菡萏亭、篁竹亭。当真是画中景,诗中活,赏心悦目,好不美丽。 徐致誉将整个百荣榭都收入了宜蓁院里,可惜这宜蓁院的主人不解风情,不懂意境,白白糟蹋了这番景色。后来小霍氏和徐致誉闹掰了,徐致誉就将百荣榭拆了出来,供府中人赏玩。为告诫小霍氏淑德慎行,又将宜蓁院改成了淑慎院,和百荣榭用一堵墙隔开了。 小霍氏此时正在听管家娘子祝氏回话,见徐有娴来了,就让祝氏退下了。 “给母亲请安。” “娴儿,怎么来了?用过午膳了吗?”小霍氏只有对自己的两个孩子才会露出一番温柔体贴之色。 “刚才父亲那来,还未用膳,这会儿不着急。母亲,你可知我还有个九妹妹?”徐有娴坐在小霍氏身旁,小口的抿了点茶水。 小霍氏本来温柔的脸色瞬间冷淡,语气漠然:“怎么突然说这个?是那戴氏不安分了吗?” “非也。只是和祖母的病情有关,需要将九妹妹接回来。父亲让母亲妥当安排一下。”徐有娴握着小霍氏的手,让她别动怒。 “嗯……知道了。”小霍氏着实觉得烦心,府中的事情本来都够多了,又加上老夫人生病,让她头疼不已,这会又回来个丫头,虽说不是什么麻烦事,但是小霍氏还是觉得烦。 她好像有点理解了嫡姐的不容易,本来她是打算在徐府享福的,谁知道当了主母之后,她一点福没享到,当牛做马的,不仅如此,她还处处被妯娌压一头,窝囊极了…… 徐有娴看着母亲这样子,知道她又想撂摊子推脱事情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下想着只能她自己把这事安排好了,别让父亲又对母亲冷眼相对。 回到闺房里,徐有娴拿起早上还未看完的书,坐在窗边安静的翻阅,看到一段“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舒窈,这个词很是不错。舒,窈……窈。不知为何这个窈让徐有娴觉得配极了这个九妹妹。虽然她没有见到人,但是不由得就想出了她的样子。这个妹妹应该是像皎月一样朦胧有澄澈,清淡而明亮。又是江南烟雨里长大的,柔情婉约。 徐有窈…… 这个名字真好。徐有娴合上书,用柔美的簪花小楷写下这三个字。 她忽然很期待这个妹妹的到来,看她是否真的像这个字一样……那一定很有趣。 而此刻,一行人,一架马车正飞快的向姑苏城的方向赶去…… 这对温稚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七章.桃月—桃花粉面羞 (三月初五,惊蛰;三月廿一,春分) 温稚今日做完手里的活,闲着没事便去找杜蘅让他教自己一些书。因为温稚自己想明白了,解开了心结,所以她也不在像前些日子一样那般的躲避杜蘅了。即是兄长,便难得的放开了些,主动找杜蘅习书。 恰巧,杜蘅这日在府后头的竹林里,捧着书,卧在竹编小榻上。小桌上,初采的茶叶,在滚烫沸腾的水里悄然绽放,升起淡淡的薄雾,雾气透着茶叶微苦回甘的香气。小风微凉,带了些令人舒适的湿润,穿过修竹,将茶气轻柔的裹在怀里,相携而去,在每一处都留下了它们的味道。将这些沈绿、竹青、松花绿色参杂在一起的竹子浸得鲜亮又迷蒙。水滚起的咕嘟声伴着竹叶轻摆摩挲而起的声音,在闲静的空间里格外分明,像极了埙的声音。人闲卧烹茶,竹林空闻埙。 明明是在院中一方窄小的竹林里,不靠山,不近水,未鸟啼,无花落。上没有山中树木隐云不见日月的天,下没有十里沃野宽阔花草丛生的地。却活生生的被杜蘅享受成了一副隐居山水,闲野竹林的样子。温稚进去找他时,见他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样子,就甚是羡慕,怕也是只有他能这般享受了,自己是闲不下来,静不下去的。 “这是在看什么书呢?”温稚弯了一下腰,歪头看他手上捧的书。杜蘅拉了一下身上盖的玄青色银绣仙鹤归山图披风,指着自己看的那一页说道:“这篇叫做题画。” 温稚拿了个小凳坐到一旁,托着腮,颇有兴致的说道:“那你同我讲讲?正好,我来这就是让你教教我的。”杜蘅坐起身子,靠在榻背沿上,给温稚读起这一篇自己尤为喜爱的文章,声音温柔平缓,不快不慢,颇有情感,真切的能让听他念书的人代入里面的情景,体会到杜蘅对于山水野间的喜爱。 “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此何等雅趣,而安享之人不知也。懵懵懂懂,没没墨墨,绝不知乐在何处。惟劳苦贫病之人,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俗客不来,良朋辄至,亦适适然自惊为此日之难得也。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告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出自郑板桥的《题画》在此引用一下) 温稚似懂非懂,她单从表面只感觉到这写得极好,他念得极好,这里面的日子也是极好。 杜蘅未等她言,自先开口,满目羡之:“木篱小屋,后修竹,前植兰。对坐南山,闻溪水潺潺而泠泠然轻敲小石。细风润野,山有嘉卉,侯栗侯梅。观照夕晖月,曜阳瞻星,晔云岭风。无庙堂悬心,无市井纷扰。实乃我心之所愿!” 这的确是极好的日子了,这般雅趣,倒真是令人向往。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只有杜蘅这种贵公子过得了罢,温稚听他这样感慨,也不由得想了些乱七八糟的。 “你日后便会明白了,阿稚,这本书你先拿回去看吧,不认识字没关系,你先看,把不会的第二天来告诉我,我教你。”杜蘅见她一脸茫然,并未有任何轻视之意,仔细的将书收好放在她手里,这会风大了有些冷,他拿起披风给温稚系上。虽是玄青色,但温稚今日穿了水色的袄裙倒也配得:“好好看,知道吗?这书可不错,有几篇我钟爱的文章。” 温稚高高兴兴的收下书,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准备回去,这会她不打算让杜蘅送了:“我得走了,书会好好看的。你待着吧,今日就别送了。”杜蘅还是想去送一下的,但是杜娘子突然来喊他,让他跟自己去南街一趟。温稚连忙说:“快去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杜蘅起身向外面走去,面带歉意的对温稚说道:“那阿稚赶紧回去吧。”温稚摆摆手笑着说:“我走了。” 温稚走到离院里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就看见门口等了几辆马车,站了几个穿檀色衣裳的女子规规矩矩敛着手站成一排,还有几个看着壮实极了的男子也站在一旁。温稚顿觉不妙,这架势看着来者不善啊,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带着疑惑,温稚提着下裙,快速跑回家里。那几个人看见她,也没有什么动作,任由她跑进院里,温稚一进去就叫喊道:“好婆,好婆。你在哪里?” 叫了好几声,温老太才颤颤巍巍的和一个老妇走了出来,那老妇穿着打扮很讲究,步伐有力,虽年纪大了,但是看着利索、精明又干练,跟佝偻着脊背穿着补丁衣服的温老太形成差别。温稚赶紧上前,扶住温老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婆。” 那老妇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温稚一口软糯又标准的姑苏话让她听不懂温稚的话,就没开口。她用京话,也就是官话,对温老太说道:“既然她已经回来了,就让她上马车吧。老夫人的病等不得,不能耽误。”这人态度傲慢,语气不善,让温稚感觉很不舒服,但是现在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大燕三十六城里,不好听懂,不好学的地方话里姑苏话也是排上的名的。而京城官话,就是不管谁都能听明白的,温老太曾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会一些官话。她带着小心又讨好的笑,对那人乞求道:“还请吴妈妈让我跟阿稚解释一下,好吗?不会耽误太久的。”这吴妈妈在徐府不是什么人物,也就在温老太和还没有正式回归的温稚面前叫嚣一下。且她此番被派了这么个苦差事,她一肚子怨气没地撒,所以温稚和温老太也就被波及到了。吴妈妈斜着眼,不耐烦的冷哼了一声:“赶紧的,耽误了事情,有你好看的。” 温稚看着她这样子对温老太,气得脸都有些红。温稚很容易脸红,情绪一激动或者害羞的时候,脸跟个花儿似的,成了酡红色。不仅如此,温稚嘴笨,别人欺负她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击,只会涨红着脸,瞪着对方,然而每当这事过了,她又开始懊悔,心里准备了一大段回击对方的说辞。可是呢,下次她还是说不出来…… 温老太赶紧拉着她到一旁,给她挑着重点粗略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温稚听完了,整个人都呆愣了……这是怎么回事?徐府?我?九小姐?温稚指着自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我是京城徐府的九小姐?”吴妈妈听见她自称主子,翻了个白眼,暗啐了一下,真是个乡下泥腿子,要不是老夫人的病,这丫头还回不去呢。 温老太低下头擦着眼泪,语重心长的对温稚交代道:“稚儿啊,别怪你娘亲和徐老爷把你放在这儿。虽然是给你亲祖母治病,但是你也算是回去了。去了京城之后别让徐老爷和夫人操心。好婆以后就不陪你了,往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温稚还在消化着这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一时间愣在那不知道说什么。吴妈妈也不觉着自己讨人嫌,又语气讽刺的插话:“什么娘亲,那是姨娘!我们夫人是嫡母,只有她才能被叫娘。” 温稚听见她这令人憎恶的嘴脸,怒气直上心头,做出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你给我闭嘴!”这样气势汹汹的一声怒喝,不仅是对吴妈妈的愤怒,更是连带着是委屈,埋怨。委屈为什么要她现在知道这些事情,连个平缓的时间都没有,埋怨为什么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残忍的把她从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带走,为什么不一辈子把她丢在这里,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因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将她平静幸福又温暖的生活彻底打乱,温稚觉得委屈极了。 吴妈妈虽然没听懂她的话,但还是被面前这个流着眼泪冲过来对她怒喝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吴妈妈愣了一下,她继而又呸了一声,语气变得恶狠狠:“你以为你是什么主子吗?乡下泥腿子也敢充主子,我呸!赶紧的,带走她。耽误老夫人的病情,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闻言,外面的几个男子就进来,想要把温稚拽过去。温稚一看这转身就向后门跑,温老太突然拉住她,温柔的安抚着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稚儿,好婆的乖乖。去吧,回去吧。”温稚躲进她怀里,终是压制不住的,放声哭道:“我不去,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离开姑苏。把我丢在这吧,就像刚出生时一样。”温老太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不已,但是她必须要走,不论温稚如何抗拒她也得接受。吴妈妈实在等的不耐烦了,看着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冒火,一挥手,就让人上去抓她。 正在这时,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声冷冽又不容抗拒的声音响起:“谁敢动她一下试试!”听见这声音,正混乱的场面戛然而止,那些人不由自主的放下手。吴妈妈也不管来的是谁,转头对来人骂道:“好大的胆子,敢对京城老爷的事情插手。你要命不要?”这破地方能有哪位贵人肯来? 杜蘅冷笑一声,扔了一个木牌到吴妈妈脚下,平时刻意收敛起来的贵气,此时逼得人不可忽视:“是么?那你问问你家老爷,敢碰瑨王府保下的人,他命还要不要?”一听瑨王府,在看那木牌上的“瑨”字,吴妈妈顿时吓得瘫坐在地上,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完了……冲撞了这么贵重的主子,就是杀她个一百次都不够。其他人一听,瞬间规规矩矩的退出去了院子,不敢造次。 杜蘅瞥了一眼那作威作福,欺负温稚的女人,就直想拿刀砍了她。刚才温稚一进院里,那老妇的样子和行为,让一直奉命在暗中保护温稚的燕陆觉得不对劲,他赶紧跑去通知杜蘅。杜蘅一听,便知是徐府来人了,因为前世也是这样,只是他很疑惑,为什么温稚会提前回京?按理来说,温稚应该是在三年之后及笄时回京的,怎么会提前了这么久?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数?不过杜蘅很庆幸自己这一世建立了暗卫,不然等温稚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事态可就不受他掌控了。 杜蘅刚进来时,也没想到温稚居然那么抗拒回京,前世她回京的前夕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她也很乖顺,还和自己说,等她及笄后回来。难道是因为时间提前,所以这个时候的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分别? 上前走到她面前,温柔的对温稚说:“阿稚,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温稚见是他,立刻没了防备又紧张的样子,平时娇俏软糯的声音也低沉沉的:“我不想去。徐府的老夫人生病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去了她就能好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杜蘅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更加温柔了:“那就不去了。” 温老太一听,大惊失色,慌忙的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不仅是害了你姨娘,更是害了你呀!我的稚儿!”杜蘅平时对温老太温和有礼,这会听见她说这种话,不由得沉了脸:“婆婆,既然阿稚不愿去,那大可以不去,由我在。徐致誉他也不敢对阿稚怎样。”温老太这下知道他是京城王爷府里的人,也不敢跟他分说什么,唯唯诺诺的半张着口,想在争取一下。如果温稚真的不去,那么戴姨娘肯定难逃一劫,徐老爷不发作了她,那是不可能的。一边是亲女儿,一边是亲外孙,她都心疼,可是温稚去了,两个人都不会有事啊。 温稚沉默良久,半天才开口,疲惫又无力的声音,说道:“我去……”终是妥协了…… “阿稚,你可以不……”杜蘅皱着眉头劝说她,还未说完,温稚打断了他:“别说了,我决定了,我去。”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终归是要回去的,早晚而已。”杜蘅担心再有什么变数,所以必须要跟她一起回去,而且这个时候回去也无不可,正好给某些人刺杀未成功的人一个机会,一个解决他的机会。 温稚点了点头,回自己的闺房里收拾了东西,她只带了一身衣裳、苏绣的东西和曾经的绣品。杜蘅没什么东西要拿,但还是带着温稚去了杜娘子那里道别,杜娘子对于他要回去没什么表示,倒是对温稚的回京很是意外,这么久了她还挺喜欢这个姑娘的,虽然没有明面儿上收做徒弟,但是她早就是当温稚是唯一的徒弟了。没什么可以给温稚留个念想的,杜娘子决定给她一本自己写下的苏绣技艺和心得,又把瑨王府的信物给温稚,若她最后真的选择为杜蘅侧室这条路,这个信物将保护她一辈子。这是杜娘子仅能给温稚的弥补了。 再三叮嘱温稚要拿好玉佩,遇到什么难处就去瑨王府即可。杜蘅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知道姨母在想什么,不过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辞别了杜娘子之后,温稚上了徐府的马车,杜蘅去了自己的马车上。温稚刚坐好,就听见马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哒哒的向前行驶。她撩起帘子,回头看去,苍老佝偻的温太老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这个养育她十二年的地方。温稚眼睛一酸又想流泪,她并不怪温老太,反而很感激她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给了她很多快乐的日子。眼前好似又浮现出小时候,温老太带着跌跌撞撞,还走不好路的她,去过姑苏城每一个地方…… 快出城的时候,温稚让马车夫停了下来,因为杜蘅的原因,吴妈妈也不敢再作威作福了,毕恭毕敬的问温稚有什么事情:“九小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叫奴婢就是了。您不用亲自下来。” 温稚不愿与她多费口舌,直接下了车,向一户大门紧闭的房子走去。杜蘅知道她要做什么,就没有问。黑木大门上的铜环已经落了灰,显然是很久没人住过的痕迹。但温稚还是上前敲了敲门,又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开门。玉雯已经走了,但温稚还是希望着她家里留了人,她好给玉雯留个信……明知道不会再有人来开门,还是冲院里喊道:“玉雯,你从扬州城回来时别去找我了,你也告诉后面回来的青黛啊。我现在就得走了,去婉怡一直想要住在那儿很久的京城。再见,玉雯。再见,婉怡。再见,青黛。” 温稚流着眼泪喊完这些,转身上了马车。在马车准备离开姑苏城的时候,她回头看去——姑苏城隐在将暮时分的黄昏里,模糊的看不清样子,平时青白分明的瓦,碧蓝云晔的天,透亮清澈的湖都被黄昏染的迷蒙,生像被扔进了天公的洗笔筒。姑苏城本有的霜色、水色、石青色被筒里面晕做一团的黄栌色、绯红色、黛紫色、玄色,搅得逐渐浑浊。谁知,一不小心这一筒糟糕的混色就被泼到了素白的只描了线条的画作上,天公懊恼的准备撤下这张,重新画一张一样的姑苏城。可再定睛一看,却是出乎意料,那本应糟糕无比的画作,顿时流光溢彩,色泽分明,霞光绮丽,交相辉映。彼此衬托的交融在一起,颇有几分别致而独特的美丽。 这颜色从重至浅,从深至淡,从山群至房屋,从天幕至河流,从墙瓦至石砖,缓缓拢住了整个姑苏城…… 一辆马车在未醒时分飞快地进入姑苏城,现在又在落暮时分飞快地离开了姑苏城。 没有惊起一丝波澜,人们也习以为常的为它让了路,一眼都不肯投去…… 它,便是姑苏城的过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八章.三月初五—惊蛰 惊蛰:初候,桃始花。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老夫人的病好多了,近来也没有重发。刚才请了大夫来看,也说,再静养一段时间就好。”老夫人身边的侍女黄裳敛着手,低着头,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回答着徐致誉的问话。 “好!好!灵虚观道长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孙管家——”母亲的病有所好转,徐致誉甚是高兴:“快去给灵虚观送一封重礼,以示徐府之谢意。” “是,我这就去。”孙管家应了话,抬腿就向外走去。 这时候一个小管事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还不小心撞了孙管家一下。孙管家皱着眉头,喝斥道:“这么莽撞的?你要干什么去?”那管事赶紧停下来,喘着气说:“管家,吴妈妈刚把九小姐接回来了……”孙管家只听了个开头,就打断了他:“回来了就去通知夫人。往这跑干什么?老爷这会心情正好,别去给老爷心里添堵。” 那管事摆摆手,慌忙辩解:“不是,不是。一同回来的还有瑨王府的人,小的看着那人不像什么下人,应该是个主子。自己也不好做主,就来找您问一下。” 孙管事想了一下,也想不出来,同九小姐回来的主子会是哪一个?这九小姐又和瑨王府有什么关系?还是去问问老爷吧,转头又回了喜雨院:“老爷,小王刚才来报说,这次跟九小姐一起回来的,还有瑨王府的人,看着像个主子。小的觉得您去看看会比较好。” 徐致誉心存疑问,起身跟孙管家去了外院。因为来客是男子,代霍氏来接温稚的徐有娴倒是不方便出去了,只能让管事先去找徐老爷过来。 今日书院旬假,徐有琋与三皇子约着去郊外骑马,他去取了课业后同三皇子一起回徐府一趟。贺元泽进了徐府就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五皇弟?你怎么在这里?”徐有琋见来人是五皇子,有些意外,隧见了一礼:“五皇子。” 贺元蘅先让坐在一旁的温稚进内室,后对贺元泽回道:“三皇兄。前些日子,我奉父皇之命,留守姑苏。今日正是回京复命之时,正好受徐大人之托送其女回京。如今人已送到,待我向徐大人问候一声,便回宫向父皇请安。” “五殿下,劳您费心了。我这就去找父亲。沿途劳累,您不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徐有琋很是疑惑,是哪个妹妹回来了?他不记得有谁离京了啊。徐有琋近来一直待在书院,未曾回来过徐府,自然不知道府中发生何事。 未等徐有琋前去,徐致誉便已经进来了:“多谢五殿下护送小女,臣感激不尽,若是殿下不嫌寒舍,不妨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贺元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徐致誉心中一紧,不明白这个小祖宗为何会这样看着他?快走到堂室的时候,徐致誉就大概估摸出是哪位主子了,瑨王府,姑苏来的,可不就是前些时候被皇帝派去那的五皇子么。只是他为何会与幺女一同而来,这会儿又听见他说受自己之托,护送幺子,着实猜不透啊! “不必了,我来就是跟徐大人说几句而已,等会就回宫了。”贺元蘅一挑眉,语气有些冷冽:“徐大人,我不该插手你府上之事。只是我当真疑惑,你是如何管理下人的,不仅对小姐不敬,更是冲撞了我。大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代?” 贺元泽站在一旁打开了折扇,玩味的看着这个弟弟,想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徐有琋则皱着眉看着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的父亲,疑惑颇多。 “这……这,是臣疏于管理,让他们犯下这般重错。请殿下责罚。”这个九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五皇子跑到一块了,还让五皇子替她出头,徐致誉心下暗恼。 “既是大人府上之事,我也不好多管。只是提醒大人一句,九小姐也是主子,任由下人欺负,可不太体面。”贺元蘅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棱,语气淡然,面色却很严肃。此番话也算是提醒徐致誉,自己可是护着他不受重视的幺女,若是他再任由他人欺负阿稚,可就别怪他不客气。 “是,臣一定好好管教。”徐致誉明白他话里意思,虽然搞不清楚五皇子为什么会护着九丫头,但是他也不敢反驳什么。 贺元蘅做完了该做的事,回头深深的看了一下里面的温稚,无声说了一句:等我。转身便走出去了徐府,骑上马向燕宫的方向而去。 徐有琋到这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父亲是将那个送去了姑苏的九妹妹接了回来啊。不过,徐有琋也没有多问,因为他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父亲,今日旬假,我与殿下前去骑马。既已无事,这便去了。”徐致誉点点头,给三皇子见礼:“恭送殿下。” 贺元泽和徐有琋一前一后的出了徐府。 见他们走了,徐有娴才拉着温稚出来。刚才她躲在后头简直开心极了,没想到接待个妹妹,还能看见倾慕之人——三皇子殿下。他还那么的温文儒雅,一身石青色长衫衬得他越发俊朗了,那张面容、那副仪态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其实真正令徐有娴倾慕并非他这一身好皮囊和他的名声,而是他与别的男子不同的气质。那日,她与姐妹几个在郊外的马场骑马玩,无意中看见贺元泽在马上豪放洒脱,无惧一切的魄气,这同他平时展现出来的“柔弱”形成巨大差别,几乎是一下就俘获了徐有娴的心。她不喜欢京中那些过于温润的男子,所以她就下意识的把这种样子当成柔弱……而贺元泽在马上呈现出来的那种魄气,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从那开始,徐有娴几乎就患上了相思病,她总是在找机会见三皇子一面,可是太难太难。而这突如其来的见面让她意想不到,只是远远的一眼,就让她心跳飞快,面若飞霞。 温稚进来的时候,她像被当场抓住的小贼一样,心虚不已,一时间也没了得体的仪态。慌张又尴尬的开口,急迫的遮掩着自己不能诉说的心思:“嗯……一路奔波肯定幸苦了吧,来,来,妹妹喝点茶水吧。”温稚进了京城就感觉像有一道枷锁把她拷住了一样,她只觉浑身不舒服,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对她的排斥。本就腼腆的她更不敢抬头看,也不敢随便开口。 徐有娴也不生气她的沉默,这样最好,至少自己刚才的难堪就像不存在一样。温稚其实也注意到她刚偷看外面的人,和她刚才的那样子。这里的人可真够憋屈的,温稚想。因为姑苏城民风开放,一个姑娘要是对那个男子有意思就会向他扔一枝花来表达自己的心意,而不会像这里一样,悄悄看一眼都担惊受怕。 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徐有娴拉过温稚的手,温柔的对她说:“有窈妹妹,可以出去了。”温稚思绪正在姑苏城里飘荡着,徐有娴突然拉起她的手,让温稚惊了一下,她有些抗拒的缩了一下,声音小小的:“我不叫有窈,我叫温稚。”徐有娴看她这么怕生又腼腆,更是多了几分温柔和体贴。对于温稚那口标准的姑苏方言,徐有娴并无轻视之意,毕竟她从来没有学过官话。虽然没听懂她的话,但是徐有娴基本可以猜到她说什么,看来这个名字,她还不知道。 徐有娴笑了笑,执意拉过她的手,将她领了出去。见徐致誉还在外面,向他施一礼:“父亲。”随即又碰碰温稚,示意她像自己一样。温稚有些紧张又胆怯,而且她又很排斥这个徐大人,所以这声父亲说的很不情愿:“父……父……父亲……”笨拙小气的动作,结结巴巴的方言,土里土气的装扮让徐致誉眉头紧皱,果然这丫头在乡下长大,就是如此的粗俗,也不知道五皇子为何会护着这么个丫头:“行了,行了。有娴,你带着你九妹妹回去吧。过几天等你祖母彻底好了,让她在见见府里其他人。” 转头又给旁边的孙管家吩咐道:“这次是谁冲撞了五殿下,给我打了棍子发落出去。”说完,扬长而去。 “是,是。” 徐致誉一走,温稚立刻垂下头盯着鞋面发呆,五殿下?五皇子?杜蘅不是在瑨王府做事的吗?怎么又成了皇子啊?那自己对如此尊贵的人那么放肆,会不会……天哪……温稚想到这,不禁打了个颤。 徐有娴以为她是因为父亲对她的态度而伤心了,于是安慰道:“有窈,没关系的。走吧,我带你去你的院子里,顺便让你见见其他的姐妹好吗?” 温稚点点头,顺从又沉默的跟着她向内院走去。为避免两个人说话不便,徐有娴特地找了一个听得懂姑苏话的丫头过来,又怕这样的举动让内向腼腆的温稚感到难过,特别解释道:“有窈,姐姐没学过姑苏话,有些听不懂,就找了个丫头来,你不要介意。你也别担心,我会让她教你说这里的官话,好吗?”其实温稚并不会觉得这样行为让她难受,她内心毫无波澜,不过徐有娴体贴的举动让她很感谢,故而对于徐有娴就没有那么抗拒和沉默了。 “这里是你的院子,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旁边是其他姐妹的院子。我呢喜欢诗书就叫做含章院、大姐姐严于律己,喜饮苦茶故而叫做苦茗院、五妹妹喜医书便以药材起名为竹沥院、七妹妹喜欢吃大桃子就起了个画桃院。那你呢?”徐有娴给温稚介绍完,转头笑吟吟的问她。 医书啊……温稚不由得想到了青黛,她也是这样,把姚家能起名的东西全起上了药材名,想到这温稚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徐有娴以为她是开心有这么多姐妹,起的院名又让她喜欢,才绽放了一点点笑容。这个妹妹看来很单纯,很好相处呢。刚才见了她,徐有娴便觉得自己猜对了,这个小姑娘当得起有窈这个名字。她的确像墨夜里一弯小小的皎月,虽然没有太阳耀眼,但是平和又轻柔的光淡淡的洒在心上,比之太阳的热烈,她倒是让人舒服极了。 “叫做题画,可以吗?”温稚没读过诗书什么的,唯一记得的便是杜蘅前些日子给她念的那篇文章,她很喜欢那篇文章。可惜,那本书丢在半路上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虽然杜蘅说还要会给她教别的,但她还是很难过。 “你也喜欢题画吗?”徐有娴听见她说题画,很有兴趣的说道:“我很喜欢呢,题画中描绘的就是我心之所往啊!”这样一个共同的兴趣,让徐有娴对温稚心里又生了几分好感,态度也比刚刚又亲昵了一点。 温稚点点头,没有说话。徐有娴带着她欲进院里,她突然瞥到有一个身着秋香色衣裳的美丽女子正温柔的注视着她,见她看过来,那女子想上前来,却又垂下头默默的走了。温稚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问出来。这应该就是自己的生母戴氏了吧…… 早在前几天,徐有娴就让人院子里收拾好了,又找了一些丫头让温稚选几个以后当个贴心的。一开始她没想到温稚的姑苏方言,所以丫头里也没有懂姑苏话的。刚好,这才找了个懂姑苏话的,直接就给温稚当贴身丫头吧:“妹妹,这个给你当贴身丫头,可好?若是愿意的话,你再选一个就行了。” 院子里站了一排的丫头见人进来了,整齐划一的行礼:“三小姐好,九小姐好。” 徐有娴的这份细心真的让人赞叹,并不因为来人是不受重视的庶妹就轻视薄待,反而很有嫡姐的气度,把处处都打点的很好,从里至外都让人挑不出来错处和不满。温稚也不由得对徐有娴多了几分好感:“随姐姐安排吧。” “你的丫头,当然你挑呀。去吧,没事的。”徐有娴没有擅自安排这些,很尊重她的意见。她都这么说了,温稚也没有倔,就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温顺无害的丫头。 “在起个自己觉得可心的名吧。” “嗯……就叫修竹和幽兰吧。” “真是个好名字。修竹,幽兰,好生伺候你们小姐,知道吗。” “是——” 给温稚安排好一切,徐有娴说:“妹妹先去休息吧,姐姐就不打扰了。等会用了午膳,就来含章院吧,也该见见其他的姐妹了。至于母亲,祖母和你的三位兄长过几天就会见到了。哦,对了。你以后便叫做有窈了,明白吗?我们都是有字辈的。” 有窈……我的新名字了。冠上这个名字后,我的新生活也开始了……不知道来这里究竟是福是祸? 徐有窈靠在温热的浴桶里,脸蛋被蒸的通红,她闭着眼睛,回想着这自己很不适应的上半天…… “小姐?小姐?”修竹在外面叫着靠在浴桶里昏昏欲睡的徐有窈,她已经洗了很久,修竹担心她睡在里面,就唤了几声。修竹本来是要进去服侍徐有窈的,但是徐有窈不习惯别人伺候她,又很害羞被别人看见身子,扭扭捏捏的不让她近身。修竹没办法,只能让她自己洗,自己在外面守着。 “我好了。”徐有窈穿上已经备好的衣服打开了门:“修竹,我的包裹呢?”徐有窈不喜欢穿这件海棠红的裙子,她还是喜欢自己带过来的那身天青色的衣裳。 修竹把她带到内室,取过那个简陋的布包,有些嫌弃的说道:“小姐,这布包还是别要了,奴婢给你再找个,好吗?”徐有窈充耳不闻,漠视她的嫌弃,自顾自的换上她素净却并不简陋的天青色衣裳。修竹想要帮徐有窈换衣裙,却被她一下子推开了,修竹很是尴尬,幽兰在一旁瞧见了她这副样子,有心解围,就示意她先去做别的,这里自己来弄就好。修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去桌子旁给徐有窈摆菜。 看来自己跟这里真的格格不入…… 徐有窈突然想起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时,远远看见的景象。如果说姑苏是一幅清淡朦胧,笔触极轻的山水画,那京城就是大笔一挥,浓墨重彩的泼墨画,黑白分明,可见下笔之重,一横一竖都带着肃穆庄重。 周围没有欲挣破天际的林木,没有连绵起伏的山群,空荡荡的只有一座城。这座城里也没有姑苏房屋那样一户紧挨一户的缠绵,精心量刻好的距离显得这座城更加空旷了。 蓝灰色的天,老银色的云,乌黑色的顶,栗色的墙,鸦青色的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九章.三月廿一—春分 春分:初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生。三候,始电。 在日月交替,一起一落间,这一年已经快走到尾了。十月已经取代了春日的秀美,夏日的明艳,在金秋的末尾时分和冬日的银装素裹之前。它反而没了颜色,平平淡淡,像一张发黄干裂的纸,被撇在一旁,褶皱的痕迹上显示着时间的轮转。 不阴不晴的天幕从老银色的云团里透了点斑驳又惨淡的日光,这点日光落到乌黑的顶上,是灯枯油尽的昏黄,空气中挥发着焦灼。风一起,就将它打落,翻了个圈,掉落到京城这个已经调好色的画盘里,毛笔尖一点,它还没有来得及晕入那栗色的墙里,就被滴到了那些街道石板缝隙中。被匆忙来往的人们踩来踩去。 十月的天虽然没有多冷,但是一些身娇肉贵的小姐夫人早早就支起了炭炉,不过这会还没有到该烧地龙的时候,所以只是点了个炉子而已。 金兽形状的炭炉里用的是最好的银丝炭,这种炭没有难闻的味道,隐隐带了些香气,更甚之爆的小炭花也格外悦耳。这么金贵的东西,自然是价格不菲。 徐有惠一进来就闻见这银丝炭特有的香气,撇了撇嘴,她知道父亲尤为宠爱三姐姐,但是这才什么月份呀,竟用上了银丝炭。徐有娴看见她这副脸色,习以为常,这个五妹妹就是这样,心眼小又爱嫉妒,但是她并不在意,左不过是些小姑娘虚荣的心思罢了:“有惠,怎么这会才来,等你半天了。” “大姐姐好,三姐姐好。”徐有惠给两位姐姐见礼。有娴点点头算是受了。 徐有仪细品着徐老爷给有娴的好茶,看着有惠这般姿态,只觉她上不得台面。这个老五,她一直不是太喜欢,很是厌烦她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和虚荣的心思。她向来不会给自己不喜之人什么好脸色,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徐有惠知道这个大姐不喜欢她,却也不在意,反正她是看不惯有仪那般惺惺作态的样子,暗哼了一声,坐到有莹旁边。 徐有莹正摆弄着手里的华容道,看见有惠来了,撅起嘴哼了一声:“就知道让大家等你。”徐有娴一瞧,就知道这俩人又吵架了,她俩整日就是闹腾来闹腾去的,虽然总拌嘴,但是偏偏俩人还分不开。徐有惠瞪了她一眼,骂道:“玩什么华容道,那么笨的人能玩吗?三姐姐可在这儿呢,你就别丢人现眼了。”徐有莹跳下来拧她,徐有惠又躲得快,两个人直接在内室里面闹了起来:“谁笨?谁笨?我很聪明的啊!这还是四哥给我的呢!” 徐有惠呸了她一声:“骗人吧你,四哥可是跟谁都不说话,怎么会给你这种东西。”徐有娴也很好奇,他这个亲哥哥因为身子不好,所以人很阴沉,不爱说话,也不允许别人靠近,这有莹是怎么让四哥给她玩这个的:“是吗?有莹说来听听嘛,我也想知道四哥哥为什么连我都不理,就给你一个人玩。”徐有娴假装吃味的样子,成功骗到了徐有莹。 徐有莹停下来,也不追有惠了,乖乖的说:“我经常会去他院子附近玩的,因为那块有桃子林,一开始我去叫四哥哥,他不理我。后来我就不愿意喊他了,索性自己在那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把我叫过去给我了一个这个。”一直静静看她们玩闹的徐有仪,放下茶杯,接过华容道:“那四弟真是太为难有莹了。这么难的东西,你也玩不出什么意思,让我玩两天行吗?”难得啊,不苟言笑的徐有仪开口打趣她。徐有莹毫不犹豫的就给了,反正自己也解不开,让聪明的大姐姐解开,也就可以还给四哥了。 徐有娴这时候才说:“等一会九妹妹就过来了。”听她这样说,她们三个也不惊讶,早就知道了从外面接回来了一个妹妹,现已在隔壁院子住下了。徐有莹很高兴,手舞足蹈的说道:“太好啦!我终于不是最小的那个了!!”不是最小的,就意味着她可以像上面几个姐姐一样了。 徐有仪看着她这副一点都不淑女,没有仪态的样子,出声提醒道:“有莹,不可这般举动。”有莹听见她这样说,立刻收住,乖乖的坐在一旁,她一时忘了,这个严肃的大姐姐看不得别人这样没有规矩。徐有惠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她,徐有莹又瞪了她一眼,两个人都企图用眼神杀死对方。 “嗯……这个妹妹说的姑苏话,还未曾学官话。姐妹们可不要介意,别让她心里难受。”徐有娴说道。那两个正在较劲的人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徐有仪只是淡然一笑,表示无妨,她听得懂姑苏话,她舅母就是姑苏人氏。 “三小姐,九小姐来了。”徐有娴贴身的侍女淇奥进来通传。徐有娴起身去接她:“快进来吧。” 徐有窈随着她进来,便看见屋里坐了几个姑娘。最左边的看着比别的都大一些,梳着单螺的发式,簪了一点珠花,配着一身的藕荷色衣裙,素雅又大气。有些过瘦的脸庞显得比旁人的都小几分,柔和耐看的眉眼却展现出与之不同的肃静和稳重,让人不敢亲近。坐在椅子上手里端了杯茶,看到她进来了,起身相迎,行止间优雅极了:“九妹妹。” 还未等她见礼,最右边的看起来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先开口了:“我是你的七姐姐,我是有莹。”这个姑娘看起来活泼极了,圆嘟嘟的脸庞让人也瞧着很欢喜,眼睛圆圆的像颗杏儿,杏儿里面黑黝黝的仁儿都带着亮彩,鼻子小小圆圆的,嘴儿也娇娇俏俏的,一笑起来眉目都舒展开来。不是很长的头发扎成了跟自己一样的双丫,只不过她用了两条浅青绿垂流苏的绸带绑住,配着她身上樱草色的裙子,就像春日里的迎春花似的。 徐有娴知道她不认得这几个姐妹,就主动给她介绍,指着第一个叫她的姑娘说道:“这个是大姐姐,有仪。咱们大叔和大婶娘的女儿。”徐有窈磕磕绊绊的施了礼:“大姐姐好。”徐有仪看着她这番仪态,心下暗想,看来这个妹妹还没有被教导过礼仪。也不知二婶娘是何打算,若是她不管,那自己但是可以教导她一二,至少旁人见了,不会笑话徐府,免得落了体面。 虽然徐有窈刚才跟幽兰学了几个见礼的基本动作,但还是让徐有仪觉得不行:“初见妹妹,不知妹妹喜欢什么,就作主挑了个小玩意。”徐有仪转身从自己的丫鬟手里拿过来一个盒子,打开竟是一个通体莹光,白璧无瑕的茶杯,虽然这盏茶杯很素洁,只是白色而已,但是让徐有窈觉得美极了:“这盏茶杯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可是喜欢?”徐有窈有些不敢接,她先谢过:“很喜欢,多谢姐姐美意。只是这礼物太贵重,妹妹不敢接。” “无妨,给你的,你接就是。”徐有仪说道。一旁的有莹迫不及待的说道:“对呀,对呀,大姐姐给你了,你就拿着吧。快来看看我的东西吧。”说着拉过徐有窈,给她看自己准备的东西,是一个木制的机关小玩偶,有莹一按它,它还会跑动。 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徐有惠开口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怎么舍得送人了?”脸上带嘲笑,又故意呛她。徐有莹把东西放在徐有窈手里,回击道:“我乐意,行不行。而且我就把最喜欢的东西给妹妹。不像你,哼,你的东西呢?拿来我看看啊。别是没准备吧。” 这还真让她说准了,徐有惠没有把新来的妹妹当一回事,想着她又不受重视,其他几个姐妹应该也没准备,故而她就空手而来,谁知人家都准备了见面礼,就连这个鬼丫头有莹都拿出来自己喜欢的玩偶。这下子可让徐有惠闹了个大红脸,她站在那也不说话,气氛突然有些尴尬。徐有娴一看情势不妙,立刻说话打圆场:“无妨的,都是自家姐妹。其他的不重要。你说对吗?九妹妹。” 徐有窈并不在意这些,忙说道:“三姐姐说的是。”徐有惠剐了有莹一眼,讪讪的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这会,徐有窈才打量起这个看起来没有那么和善的五姐姐。她的脸庞骨骼分明,眉目高挑上扬,并不柔和,甚至还有几分锋利。不同于大姐姐的素雅,三姐姐的温婉,七姐姐的明艳,她却是一身过于沉稳的靛蓝色,鬓发上也簪着很多的银饰,衬的整个人没有了少女的颜色,反倒是像哪家年轻的小夫人。 通过刚才的观察,徐有窈对徐家的这几个姐姐已经略有了解。徐有仪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和情绪,也比较冷淡。的确,她也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隔房妹妹而已。目前来看,徐有娴相比于其他人对她是有一点亲近,至于为何如此,徐有窈现在还不知道,也许她觉得这是自己身为嫡姐的责任吧。 徐有惠不必说,她的轻视和不屑都已经写到了脸上。徐有莹跟她就差几个月,就像小孩子觉得找到了伙伴一样。徐有窈心下思量着,也不说话,沉默的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徐有娴是特意把姐妹几个叫过来让她们见见徐有窈的,这会人也见了,徐有惠也不乐意在这待着了,就说了一声她走了,见没人理她,跺跺脚有些生气的走了。 徐有仪这边很快的就把华容道解开了,给有莹看:“你看看,我解开了。”有莹因为没弄明白华容道,所以她也不知道解这个很难,但是为了让大姐姐开心一下,她决定装作很崇拜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天哪,大姐姐太厉害了!”徐有仪看着她那副假的不行的样子,也懒得理她,把东西放到她手上,端起自己的茶杯,小口饮了一些。 徐有莹看没什么可玩的,三姐姐看书,大姐姐品茶,都不理她。于是拉过徐有窈的手问她:“妹妹,你是姑苏城来的,能不能给我讲讲姑苏城都有什么好玩的?” 有什么好玩的?恍惚间,她只想起了那儿很香,是七里香和米兰花的味道、是张大娘家买的糖粥的味道、是绦柳河里鱼虾的味道、是绣房里头布料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十章.槐月—槐花挂满枝 (四月初五,清明;四月廿日,谷雨) 徐有窈来徐府大约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除了徐有娴和徐有莹偶尔来看过她以外,倒是没有别人再踏入她院中一步了。更别提霍氏,徐致誉等人了,他们就像是忘了她一样,一面不见,一句不提,也不管她。徐有窈觉得这样也好,她也不想应付这些事情,索性躲在自己的院里,绣着没绣完的《双燕图》,绣得累了就识识字、看看书。 自上次分别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杜蘅了,这倒也能理解,这京城里的深宅大院,自己出不去,他又如何能进来。只是她看起书来,就麻烦不少,想让他给自己指点一下不懂的地方。这修竹和幽兰两个人都不识字,且她还不了解这两个人的品行,故而也很少与之交流。 好在,有一次徐有娴来看她,见她很是吃力在读《秋兰赋》那篇文章,正好她也很喜欢《秋兰赋》隧主动提出要教与她,还言明今后若有不懂之处便去问之。有窈欣然应下,只是不愿意麻烦她,故自己先熟习,实在不明白了才问。 这日,徐有莹自上次听她讲述自己家乡的事情之后,便觉得颇有乐趣,又来找她问东问西了。徐有窈最近跟着修竹学了不少官话,就是磕磕绊绊,还带着姑苏味儿。但与人基本交流是没有问题的:“那,我今天就给七姐姐唱一曲姑苏的童谣好不好?” 徐有窈还挺喜欢这个七姐姐的,第一是年纪相仿,第二是这有莹着实活泼,带动的自己也没了前些时候的沉闷压抑,第三是她像极了自己的玩伴,那个活泼好动的玉雯。想到玉雯,有窈就特别惦念姑苏城,很想回去……一时恍了神,有莹等了半天不见她唱,就拽拽她的胳膊撒娇:“怎么不唱呀?快唱嘛。” 徐有窈回过神来,清清嗓子,吴侬软语,娇美软糯的姑苏方言听的人身上发酥:“月亮荡荡,姐妹双双。大姐嫁在上塘,二姐嫁在下塘。三姐无人要,一顶花花轿,抬到和尚庙,和尚看见甩虎跳,道士急得双脚跳,你养妮子我来抱。”内室里头熏着不知名的香,味道不是很自然,也晕了一片烟气,这气似只手般轻轻拨动着莲花漏里漫长又落不下的水流,即刻便又听见满室里都是滴答——滴的声音。 有窈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听,万一很难听,怎么办?她的小脸上浅浅的晕了点红,期待又紧张的看着有莹。不知为何,有莹突然红了眼圈,就像是一片桃红的花儿落进眼睛了。 小姑娘有些要面子,她瞪大了眼睛不愿意让眼泪流出来:“小时候,我娘经常抱着我用锦官城的话给我唱歌,也是这么温柔……娘,我想我娘了……”徐有窈愣在那了,没料到有莹会突然哭出来。她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窈不知道有莹是隔房的,因为被三爷抛弃了所以徐老爷就给养着了,以为她是想哪个姨娘了,于是安慰道:“姐姐别哭,若是你想姨娘了,妹妹陪你去看看好不好?” “我去哪看呀,她已经不在了。而且我娘才不是姨娘呢,她是三房的夫人。”徐有莹哽咽着解释道。有窈这才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很是尴尬,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徐有莹见她这样,抹了一把眼泪,颇为豪放的拍拍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慰起了有窈:“九妹妹才来不知道这些,我不怪你。反而是我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要娘亲。”虽然徐有莹每日嬉嬉闹闹的笑个不停,但是她心里一直都没有忘却过自己的娘亲和弟弟是怎么死的,她恨那个人,那个害死娘亲弟弟又抛弃了她的人。如今她寄人篱下,又是个姑娘,除了将内心的悲痛和愤恨掩藏住,别无他法。自从娘亲去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她唱过歌了,刻意压制的思念随着有窈温柔的歌声就像是疏通堵塞已久的泉眼般,水流争相涌出。 “姐姐就算不是小孩子。哭一哭,妹妹也不会说什么的。”徐有窈冲她眨眨眼,打趣道。有莹已经缓了情绪了,刚才失态了,这会可不能再那样了,就笑着上去挠有窈:“你可不许说出去让别人笑话我啊。” 两人正笑着,幽兰从外面打了帘子进来:“二位小姐。孙管家让人过来说,大夫人刚从锦官城回来了,老夫人近来又能下床走动了,老爷说让少爷小姐们一起去三槐堂用膳。” “好,知道了。马上就去。”徐有莹先说道,然后推了推有窈,示意她快去换衣裳:“等会祖母她们都在,可是大场面,不能失了一分规矩,快去换身衣裳来。”近来徐有窈得了几身颜色清淡的襦裙,就换了身淡雪青色的,簪了支婉怡当时给她的月上桂树照喜鹊簪。跟着去了三槐堂。 三槐堂是苏轼写的铭词,在此被徐致誉用来警谕自己,平常不许人进。这会大夫人和杨老夫人从锦官城回来,老夫人又身子大好,徐致誉甚是高兴,故而开放三槐堂,叫上所有的儿女在三槐堂一迎杨老夫人,二庆老夫人身子。 徐有窈进来得时候,徐致誉、霍氏、大夫人、杨老夫人和老夫人都还没有来。徐有仪、徐有娴和徐有惠按着序齿已经坐好了。左边一排的几个少年郎,徐有窈倒不认识,她坐下后,悄悄的打量了几眼。左边第一个身量很高,剑眉星目,身著白锦绘墨竹的袍子,看着一派正气。他手里端了杯茶,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里面的茶叶,这是二少爷徐有琋,她上次回来的时候见过一面。 左边第二位一直低着头,头发松松垮垮的在脑后束着,有些都散落在额前。身上穿着玄青色的锦袍,露出的脖颈和手腕异常苍白,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见有莹先进来了,他才抬头看了一眼,隧又低下头把玩着手腕上的檀木串珠。刚才那短暂的抬头,徐有窈看清楚了他的面容,苍白到病态,不过他却男生女相,是徐有窈见过的人中最俊美的,但眉目间却是与之不符的阴郁。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这人抬起头来,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冷若冰霜,淡淡的扫过她,徐有窈顿时打了个冷颤,只觉这人十分危险,不可招惹。 左边第三位却是个与众不同的,一直看着她,还冲她笑个不停。他看起来像个玩世不恭的登徒子,而穿着却像个江湖人士,腰上还别了把短剑,坐姿也很随意。徐有窈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对自己,索性就不去看他了。 没一会儿,徐致誉他们就进来了。杨老夫人和老夫人先落座,徐有仪先站起来隧其他人依次而站给她们见礼。徐致誉进来就看见老四和老六这样不体面不规矩的装束,心下暗气,碍于长辈在,不好发火,又怕杨老夫人看了觉得自家没有规矩,隧注意着杨老夫人的脸色,也好及时赔罪。 而杨老夫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应了礼,让他们坐下。虽然都是一品诰命夫人,但是杨家是老牌世家,杨老太爷的官位资历也比徐致誉深,故而老夫人就得退杨老夫人一阶。 落座后,杨老夫人一直板着的面容上带了几分笑意,对亲外孙徐有仪招手:“来,仪儿,叫外祖母看看。三年多没见了,小姑娘越发的漂亮啦。远胜你母亲呀。”徐有仪乖巧的走过去,让杨老夫人拉着手打趣,徐有仪严肃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晕红。大夫人坐在杨老夫人旁边笑道:“母亲说的极是。仪儿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呐。”杨老夫人又说道:“仪儿如今也及笄了,可有给她说人家。”大夫人摇头:“还不曾,我也是想让她再留一留。就这么一个明珠,哪里舍得给别人呀。” 杨老夫人爱怜的摸摸徐有仪的脸,说道:“再留一年也不是不可。只是琦儿你这个做母亲可别太锢着孩子,留得太久反倒不美。”大夫人点头附和:“女儿晓得。”杨老夫人又问:“怎么不见大郎致宁?”大夫人解释道:“长恩殿郑妃娘娘近来身体多有不适,相公在宫中为娘娘调理身体,不得空回来见您。等他回来,女儿便叫他向您赔罪。”杨老夫人摆摆手说:“无妨,既是关乎娘娘贵体之事,我也不可逾了娘娘去。” 杨老夫人只顾着和自己外孙寒暄,也没理会底下坐着的其他人。而老夫人坐在那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们。徐有娴倒是没什么想法,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那。徐有惠心思可不安分,一直想让这几个大长辈注意她,见她们一直和徐有仪说话着,基本不理会别人,心下恼得不行,手里拽着绣帕像要撕烂似的。徐有窈和徐有莹两个人跟透明似的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心里惦记着午膳。徐有琋、徐有璋和徐有珩也都没有什么反应,坐在那该喝茶喝茶。 看着她们寒暄了好一会,时候也差不多了。徐致誉给霍氏使了个眼色,霍氏领会后开口道:“大嫂和杨老夫人一路奔波劳累,不如先用膳吧,用了膳,您可休息一会,我让人已经给您安排下了。” 杨老夫人点头:“也可。用膳吧。”徐致誉便让孙管家传话下去,让人摆菜吧。不一会儿,数道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桌,令人食指大动。大夫人和霍氏在一旁为杨老夫人、老夫人和徐致誉布菜。小姐们和少爷们则分开座,由丫鬟们布菜。 众人落座皆食之有味。可是,相对于徐有窈来说,就是另一番滋味了。这京城菜呀,着实让她吃不惯,不仅咸辣又腻得很,还是姑苏偏甜的菜味好吃。徐有窈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索性放下筷子,拿着碗舀了甜汤。这本应由幽兰为徐有窈舀汤,可是徐有窈习惯自己吃饭了,就不愿让丫鬟代劳,隧让幽兰不必动手,自己去舀。 却不想,甜汤如此之烫,似指尖被火燎了一样。徐有窈小心翼翼的端着下面的碗沿,不敢碰碗壁,正准备放下碗时,右手边的有莹突然拿起了筷子,胳膊肘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徐有窈的手指直接碰到了最烫的地方,烫得她一时间没端住碗,直直的泼到了没来得及躲的有惠身上。只听啪一声,碗被摔碎了好几瓣,继而伴随着有惠的尖叫声:“啊!好烫!你干什么呀!”旁边的好几个侍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幽兰一个箭步冲上去为被烫到的有惠擦着手背上的东西,有惠见是有窈的侍女,一把推开,跑到徐致誉身旁哭道:“父亲,父亲。” 事出突然,徐致誉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有惠抬起手给他看,那白嫩的手背上红肿了一大片。伤势严重,徐致誉立刻让人带她下去赶紧抹药,请大夫过来看看。徐有窈站在那一个劲的赔罪道歉,又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有惠狠狠的推到了地上。徐致誉是疼有惠的,心里担心着她的伤势,又看见杨老夫人那惊讶又质疑的脸色,只觉颜面尽失。压下心里的怒火,赶紧给杨老夫人赔礼:“属我的疏忽,没管教好小女,让您见笑了。” 杨老夫人也没想到徐府竟这般失了规矩,面色不好,也吃不下饭了,隧让大夫人扶起:“琦儿和有仪,扶我去休息。”老夫人见场面闹成了这样,忙上前去给杨老夫人赔罪。 见两位大长辈都走了,徐致誉这下彻底沉了脸色,手往桌子上一拍,怒喝道:“还有没有规矩?用个饭,都能把你姐姐伤着!你可真是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饭都不会吃!” 不仅徐有窈没想到这个父亲居然会这样骂自己,就连其他人也没有想到。一旁的徐有珩看着情势不妙,又怕亲妹妹被罚,赶紧拉着她跪下来认错:“父亲,是我这个兄长没管教好小妹,让她失了规矩。请您别动怒。” 徐致誉看着他就来气,喝道:“给我滚回去。你的事情一会再算!”继而又对霍氏说道:“你这个主母怎么当得?这丫头来了几天了,别说用饭,就说她那一口的方言,到现在都没有改掉,真是不成体统!从今天开始,给我好好教导她,把身上的乡下陋习改了!我不希望再看见今天这样子!”霍氏无辜被骂,她本就心情烦躁,这下更是火冒三丈,狠狠的瞪了徐有窈两眼。 徐有窈抬眼看去,围绕着她的目光带着讽刺,不屑,蔑视,愤怒和幸灾乐祸。这些目光伴随着他一口一个的乡下人像一根一根小针扎在她身上,没有多痛却难受极了。她只想对他们这些把姑苏污蔑成粗野之地的人说,姑苏不是乡下!姑苏比你们的京城还好!可是,徐有窈说不出口……她太懦弱了,以前也没有多胆大,但是在姑苏这个温暖柔和的地方,她却是从未受过这些辱骂。 徐有窈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心里却是很不好受,她好想回去啊!回姑苏,回好婆身边。这个地方,不合适她,她在这里就是个笑话…… “徐有珩!为父说过你多少遍了?你怎会如此顽劣不堪?今天是什么场合,你也不看看?还是如此装束!你一事无成,什么都做不好,为父都不骂过你。而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正经样子吗?”徐致誉这会正在气头上,逮着谁骂谁。徐有珩心下不快,欲与之争辩,徐有琋摁住他的肩膀,上前说:“父亲,儿子会代您看管六弟,不让再他如此失了规矩。请您,勿再动怒。” 这火一时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发不出来,也顺不下去:“你们两个,给我去静思堂面壁思过去。”说罢,徐致誉甩袖而去。霍氏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说了一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扯着徐有娴回了淑慎院。 徐有琋拍了拍徐有珩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有窈,摇摇头也走了。徐有璋本来也想离开,却回头看了一眼正扶起徐有窈的有莹,张了张口,还是被小厮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他们都走了,幽兰赶紧上前查看徐有窈被烫伤的指尖,都已经起了个泡了。徐有珩也看见了,担忧的说道:“妹妹,怎么烫成这样了?我那有药膏,等会我给你拿过去。可别让姨娘瞧见,她又得哭了。”徐有珩还不知道她至今还没有见过戴姨娘。 徐有窈垂着头,手指纠着衣角,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小心翼翼的说道:“可不可以把这个药先给五姐姐……”徐有珩见她这般疏离的样子,叹了口气:“我这就让人给她送去。别太自责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方便去有惠那,改天你自己去看看她,可以吗?”徐有窈点点头应下,他便转身去向自己的院子,给她去拿药。 徐有窈回了题画院,修竹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什么也没问,按着幽兰的吩咐拿来徐有珩给的药,为她擦着烫伤的地方。指尖因为被烫了个泡,上药的时候肯定会有些疼,徐有窈“嘶”了一声,缩了一下手。修竹倒是不敢下手了,徐有窈把手放好说道:“继续吧。” 铜制烛台上那支新换的蜡烛才燃了一点,就被替换到了最靠近床榻的青白釉莲花灯台上。被替换的时候,因为侍女的不上心,本应一点一点随着内芯而燃尽的蜡身顿时被燃掉了一大块。化成水状的部分蜡块像止不住的眼泪似的,缓慢的滴流着,一点一点将原本干净的烛台堆积的狼藉一片。没了蜡身保护的内芯,被火苗吞噬的极快,随之下面的蜡身也融化的极快。形成了一个因果轮转,很快这一支蜡烛便燃到了头,此时的烛台就只剩下一堆残落的蜡块。像是快要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微小的火苗呼得向上高高蹿起,映到垂帘上的火影摇晃又缩瑟。随即又渐渐化为一堆蜡块里的那个黑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十一章.四月初五—清明 第十一章四月初五—清明 清明:初候,桐始花。二候,田鼠化为鴽,牡丹花。三候,虹始现。 前日京城飘了雨。一开始只不过是如丝线般的小雨粒粒,虽然云压压的,但还是带着太阳的。 哪知,到了下午突然变了天,雨势由大转小,由小转大,偶尔还夹了点寒酥一起落了下来。就跟那耍把戏的逗着您玩呐。 京城多高楼,顶也比较高,所以等这雨由顶滑到沿上再真正掉到地上后,也才起了一小圈涟漪而已。 前些时候太干燥了。有那说话说了一会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却又怕尴尬的人总会这样开口。 另一个人就如同心有灵犀般立刻就接了话茬,您说的是极了,太干了,京城里也该润润啦,我家那花儿叶都脆生不少,您要不去瞧瞧?这下子多好,不仅俩人又有了话儿,还得温了酒说上半晌话哩! 这耍人的雨倒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给了人一个向对方表达出想要与之交谈的开头,显得那么平和,也会让另一位放松不少。 “徐大人,您瞧。京城这算是继那次暴雨后第一场雨啊!好在那次我同大人一道走的,赶着暴雨来临前及时回了家。这郑大人可就遭了殃了,临了临了,要进门了又给淋了一身彻底。” 徐致誉旁边的工部尚书梁大人笑眯着他那三角眼,站在廊下风轻云淡的跟徐致誉交谈着这会的雨势。 徐致誉知道他暗自里高兴什么,也不挑明,就顺着说了下去:“这雨不是不下,只是时候未到啊!瞧,这不就下得刚好!” 梁大人抚了抚自己嘴边两撮稀疏的胡子,又说道:“是极了,不仅郑大人上次给淋了,今日也给淋了,两重加起来怎么不得生病?莫说是他,这长恩殿郑妃娘娘不也病的送了慈恩寺么?一直调理她病情的徐太医是您兄长,想来您也知道她这病势突然加重吧?不过,这二皇子倒是一片孝心,也跟着去了慈恩寺。” 徐致誉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梁大人自顾自的将话接了下去:“这郑大人也是糊涂了,竟过了病气给五皇子和瑨王世子!”徐致誉见雨停了不少,也不欲与之继续说下去,便撑了伞先走了:“梁大人也当心着点,小心这次的雨给你淋着了。” 梁大人本来笑盈盈的脸,在他这句话说完以后,突然沉了下来,继而变得慌乱不安,负着手在廊沿下来回走了几步,又赶紧顶着雨出去追徐致誉。 “先生当真料事如神,这雨果然今日下了。”贺元泽和官宵坐在亭子里,赏着外面一会大一会小还带着寒酥的雨。 官宵提下起了滚的水,到了两杯第一泡茶,过了个杯又倒入雨中,继而将壶放到炉上起第二次滚:“殿下谬赞了,并非老朽料事如神,而是殿下的东风借的妙,一来二去,今日之雨必然会下。” 贺元泽接过管宵第两泡的茶水在鼻下轻嗅:“大树早已蛀空,我借的这个东风也不过是推动了一把而已。若非先生,学生也是借不来东风的。” 管宵没有接话,将第二泡的水倒入忽然变大的雨中,明明刚才还只是切切如私语般的雨声,这会就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自这起,雨下了就有一夜,今儿早起来的时候,就只听见廊沿下滴答滴答的声音。前些日子京城的上空沉压压的,总像是要掉下来似的,天和云泾渭分明,你压我,我遮你的,谁也不让谁。今日倒还好些了,老银色的天被蒙了一层群青色的丝绢,上头缀了点零散的蓝灰色的云。 其实,在京城是看不见如姑苏那般天与地的和谐相容,也许是高起的楼,也许是下压的地,每一个都被精心框束好了。 徐有窈已经来静思堂五日了,昨日的雨让她染了风寒,这会跪着她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身子也不爽利。 静思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那个兄长陪她跪了几日就待不住了,说什么要在外闯荡,跑江湖去,然后人就没了影了。 徐有窈也不理他,这几日他一直在那自说自话的,也的确有些烦心。因着被罚,她一直没去看过有惠的伤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再过两日,就不用来静思堂了,她得去看看,给有惠赔罪,虽是无心之举,但也有惠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她着实内疚又自责。 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静思堂里点的那柱香,眼前被那香燃起来的烟气弄得模模糊糊的,听着外面如催眠的滴答声,她觉得头越来越昏…… “阿稚……”徐有窈被这若有若无的叫唤声吓得一激灵,突然清醒。这静思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啊,这声音是哪里来的?徐有窈没听清,故而不知道是在叫自己。 她赶紧站起来向外走去,探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啊。徐有窈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想,应该是听错了吧。 正要转身回去继续跪着,突然感觉右边肩膀一沉,一只手拍上了她,结合着刚刚的情形,徐有窈心里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身子,僵硬的转过身去。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就凑在她眼前,徐有窈瞪大了眼睛“啊”了一声,赶紧退后好几步与来人隔开距离。 那人见她喊了一声,轻轻捂住她的嘴,在徐有窈通红的耳边,小声说道:“别出声,阿稚。我此番是悄悄进来的,莫要让别人瞧见了。” 徐有窈又向后退了一步,不让他离自己太近,刚才那样子让她脸红的跟被烧了一样:“执兰,你怎么来了?” 说完她暗恼了一下,怎么还能叫他执兰呢?他可是皇子殿下啊!但让她真的去见礼请安叫殿下,她又做不出来了。 “我得知你近来在徐府的遭遇,很是担心,这不刚解决了事情,我就来找你了。有没有被烫到?你手拿出来,我看看。”贺元蘅说着就要拉过徐有窈的手来看。 徐有窈晕红着脸不愿意让他拉,贺元蘅皱了眉头,强行拉了过来,只见那白嫩的指尖上留了些褐色的烫疤,他看着气恼又心疼:“阿稚,我应该早点解决完事情过来的。还疼吗?我就怕你被烫到,来得时候拿了支药膏,你抹上,两日便能好。对了,你也别担心,五姑娘那边我也让人给换了药了,不出三日,便可痊愈,五日后就不留疤了。” 其实,徐有窈见到他还挺高兴的,一是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老乡,这是她与姑苏城唯一的联系了,有的时候她会想,自己到底属于哪里?既不是姑苏城的人,又不是京城的人……二是因为他这个兄长比那个亲兄长更让她觉得亲切。 以前有人关心惦记的时候,不觉得别人的关心有多重要,有多高兴。这会自己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深宅大院里,这一份惦记和关心倒显得弥足珍贵了。 徐有窈显然比在徐府人面前放松不少,她笑着向贺元蘅道谢,不熟练的官话里夹着姑苏的味儿:“不疼了。多谢执兰。不过,你今天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就给我上药吗?” 贺元蘅看着她这见到了他而如释负重的样子,就心疼不已。 同意她来京城当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本来没有任何忧愁的她,如今满腹心事,脸上也带着愁容,这个水深火热的京城真的不合适她这个从小在烟雨里长大的姑娘。 上一世,再见她时,她已经完美的适应了京城的复杂和深宫的险恶,那时的他也无法体会因为看见她日渐憔悴而揪心后悔的疼痛。现在却是明白了这种疼痛比他死之前毒发作时还疼,阿稚,在等几年,在等几年我就可以带你回姑苏了。 徐有窈在他摸自己头发时抬头看他,贺元蘅的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这种情绪强势的把她抓住,她抗拒,她不想去探究,可是它由不得她躲避,总有一天她要明白的。 “寻个机会,我带你上街转转好吗?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京城的街市,它倒是与姑苏略有不同。”贺元蘅怕她再闷出什么病了,就想着偷偷带她上街玩玩。 对于玩,徐有窈并不期待,她不是很喜欢玩:“多谢执兰了。嗯……那你方便吗?若是方便,可否帮我带点东西?” 贺元蘅知道她在徐府不受重视,自上次在杨老夫人面前失了规矩,落了徐府的体面,更是人人轻视,能维持日常已是勉强,更别提去多要什么东西。 “我的绣线和绸绢没有多少了,劳烦你带一些。我这里有一些绣品,卖了之后再给你银子?”徐有窈难得要贺元蘅帮忙,贺元蘅毫不犹豫的应下:“缺什么,你尽管说。不用给我银子的,若是阿稚不愿意让我白干,不如给我绣个枇杷可好?” 说到枇杷,徐有窈就想到五月枇杷成熟时,他拉着自己跑到人家院子里头偷枇杷吃的场景,不禁笑了出来。贺元蘅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笑,虽是纳闷,但是见她开心了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 京城的天气晴朗了好几日,徐有窈也从静思堂里出来了。一出来就被霍氏叫去了传习堂:“夫人,九小姐到了。” 霍氏的贴身侍女画屏进来传报。霍氏心里很是不耐烦,无奈徐致誉已经说了必须让她跟着有娴她们学习礼仪、书画等课程,不可再失了徐府规矩。 这会碍于教养嬷嬷柳氏在,她也不好失了主母风范,给那丫头冷脸,勉强带了点笑脸说道:“让有窈进来吧。” 徐有窈进来见霍氏脸上挂着的笑容,着实愣了一下,心里思量着这霍氏要什么。霍氏对她说道:“有窈,前些日子的事情可不能再犯了,以后好好的跟柳嬷嬷学习,知道吗?” 霍氏是故意在柳嬷嬷面前提起那件事的,虽然还没有传出府去,但是徐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柳嬷嬷肯定也是知道的,这会提起来,霍氏的目的无非是让柳嬷嬷不喜她,从而好好的折腾折腾她。 柳嬷嬷打量了她一下说道:“官话这种事情,九小姐自己可以完成吧?九小姐暂且不跟其他几位小姐一同进度。第一日,学礼仪。第二日,学书画。第三日,学女红。第四日,学乐理。第五日,学茶道。依次反复。今日就学礼仪。” 徐有窈乖顺的回答道:“请嬷嬷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对于这些课程,她没有任何意见,能多学一些也是好的。 至于女红,更不在话下,虽说还比不上杜娘子那般出神入化,但是也可与外面的绣娘一较高下。 杜娘子说她是老天爷赏饭,就适合做刺绣,徐有窈以前还没有想法说是要一直做苏绣,也是得到了杜娘子的鼓励和赞许,才想着以后能有杜娘子那样的活计了,就去开一间自己的绣坊。 这如今来了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这个想法。 啪,这已经是第五次柳嬷嬷拿着戒尺打在徐有窈的手臂上了,徐有窈吃痛的缩了一下,看见柳嬷嬷冷着张脸,忙把手放了回去:“经立时正身、平视,两手相合,掩于袖中。手从胸口到下腹,放置于腹部,手臂要柔软,切忌僵直。” 平日看大姐姐她们立容,不觉有多难,如今习后才知,想要学会不难,行之优美,赏心悦目当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这才学习了半个时辰就被打了五下,徐有窈心下暗恼自己,她本就不如别人,好不容易有机会学习了,不能再落后于人。 况且这个还只是基本的站立仪容而已,自己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好,岂不是太过于蠢钝? 徐有窈调整了一下姿势,按着柳嬷嬷的吩咐一边轻声念着一边将手臂放松,轻合于腹前:“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闲二寸,端面摄缨。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因以磬折曰肃立;因以垂佩曰卑立。” 啪,又是一声:“太僵直了。”徐有窈咬咬牙,再一次重复这个动作。 半天下来,徐有窈一直在被打和重复调整之中完成了今日所学。快到收尾时,柳嬷嬷才勉强点点头:“今日就到这里吧。小姐回去也要勤练。” 说罢,就去了另一个房间验收其他三位小姐的功课,今日她们学的是女红,除了徐有娴,剩下两位的女红可真是不忍直视。 其实徐有惠和徐有莹绣的也还好,只是柳嬷嬷标准太高了,一切都按着宫中标准来教导各位小姐,故而就苦了这两个天生女红就不行的人。 徐有娴因为绣得好,柳嬷嬷便让她先回去了,把徐有莹和徐有惠留下来给她们教导针法。徐有娴出来的时候,徐有窈还站在那里:“妹妹,怎么还没回去?” 走了过去,徐有娴站到她身边,轻柔的将徐有窈手臂向下收了一下,徐有窈僵直,不太优美的手臂立刻看起来柔软了不少。 又指点了她几个地方,徐有娴温柔的说道:“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稍微收一下即可。” 柳嬷嬷对于出错的地方,只是用戒尺打一下,若是不主动问她,她是不说应该怎么做的。 但是徐有窈并不知道柳嬷嬷的这个习惯,以为是柳嬷嬷让她自己悟。徐有娴指点的这几个地方可是太有用了,让徐有窈瞬间就想明白了一直思量的几个点。 “多谢三姐姐。”徐有窈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那天上的下弦月,浅浅的勾了一点弯,缀在空旷的黑夜上,没有太浅淡,也没有太张扬,恰到好处。 徐有娴点点头,受下她的道谢,时辰也不早了,还要去霍氏那里,该走了:“九妹妹,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或者问大姐姐,嗯……还是不要问大姐姐了,她最近正在陪杨老夫人,就不劳烦她了。我该去母亲那里了,就先行一步了。” 过了好一会,徐有惠和徐有莹才出来。徐有惠看见徐有窈还在那里站着,走过去阴阳怪气的讽刺道:“还没有学会啊,是不是你就只会玩泥巴呀。哦不,你可能还不会玩泥巴。因为我还没有见过一个人蠢得连饭都不会吃。” 徐有窈把她伤着了,自己理亏,不愿意跟她争那口舌之快,任她怎么讽刺,都不说。 徐有惠见她不理自己,以为她是挑衅自己,更加生气了,两条小山眉竖得高高的,眼睛微微张大,鼻子一翕一翕,她把还能看见淡淡痕迹的手举起来,说道:“看见了吗?你可真恶毒。这次是手背,下次呢?是不是你就得冲着我脸啊?” 徐有莹看着徐有惠这副样子就把她推开了一些,回嘴道:“九妹妹是无心的,你别这样说她!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第一次学这些的时候,还被柳嬷嬷打哭了!” 徐有惠看着徐有莹偏帮那个把自己烫伤的恶人,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徐有窈抢了一样,两条精心描过的小山眉蹙在一起时好似两条本来浓淡相宜的山脉突然从相互衬托变成了相互重叠,铜绿映成了黛青,在素净白洁的天幕下,成了浓墨重彩的一记重笔,突兀极了。 “你说什么?!”徐有惠气得不行,胸口像小鱼吐泡泡时的腮,一吸一鼓的。她捏着手站在那半天,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瞪了两个人转身就走:“哼!” 徐有莹做了个鬼脸,回头笑着对徐有窈说道:“妹妹别理她。她以前不知道嘲弄我多少次呢。”徐有窈心下暗道,这不一样的,徐有惠对我明显是敌意和恨意,对你可是像对待自己的物什一样,只允许自己摔,不允许别人碰。 徐有窈和徐有莹走到回题画院的路上,徐有窈又看见戴姨娘站在右侧的廊下静静的注视着她。来了这么久了,也不曾去见过戴姨娘…… 说实话,徐有窈不是很想见她,但她此刻看见了戴氏,还是对她叫了一声“姨娘”。这是自徐有窈出生以来,戴姨娘第一次听见女儿叫自己,顿时就红了眼睛,强忍着泪水,对她笑道:“今日学的如何?” 徐有窈并不想与之交谈,淡淡的说了句“尚可”。 戴姨娘也不介意她的疏离,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不在自己身边,本来在娘身边过得很好,她也挺高兴的。 谁知道,又是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将女儿从无忧无虑的姑苏来到京城来,因为自己不受宠,她不得老爷疼爱,又受尽轻视,所以跟自己疏离也是必然的。 戴姨娘从发鬓上拿下来一支并蒂垂丝海棠缀圆珠白玉钗,放到徐有窈手里:“九小姐,这个给你。”这支钗是温老太的陪嫁,当时给了戴姨娘,是戴姨娘手里最贵重的东西了。 徐有莹看着这支钗很是惊讶,她早前听下人们说闲话时,听到过有人说,戴姨娘的母亲温氏好像是个将军的女儿,将军在凉州战死后,其妻守不住家产逐渐被歹人算计没了,最后拼死拼活的给尚在襁褓里温老太凑了一份嫁妆,这钗便是里面最贵重的了。 虽然已经是温老太那时候的陪嫁了,但是这羊脂玉制成的钗的成色和做工可是堪称一绝啊。 徐有窈虽不知道它的来历,但也能看出这钗是个极为贵重的。她不肯收,又将钗还给戴姨娘:“姨娘,这太贵重了。” 戴姨娘摇摇头,将钗给她簪在头发上,说道:“这本就该给小姐的。”徐有窈见她已经给自己簪上了,也不好再推辞,只得收下。 回到题画院里,徐有窈觉得浑身乏累,她躺在小榻上小憩。幽兰打了帘子进来,将一个包裹放在徐有窈身旁,徐有窈睁眼看着她,莫名其妙的问了句:“是吗?”幽兰一愣,当即明白了,笑了笑,回答道:“是的。请您放心。” 徐有窈点点头,起身坐到妆台前,将那支白玉钗拿下来,放在手里把玩着。旁边的烛火,一晃一摇的,将白玉钗映在了地上,似是碎了一地的莹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十二章.四月廿日—谷雨 第十二章四月廿日—谷雨 谷雨:初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杨老夫人近来惦记起徐有仪的婚事了。这也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这徐家虽然不能跟他们杨家相比,但到底也是世家新贵,应该差不到那里去。 哪知,竟会如此失了规矩,好在那天是她在场,若是旁人在场,出去之后不知该如何编排徐家。 杨老夫人总觉得在这样下去,她的有仪,那般端庄典雅,温婉贤淑的姑娘肯定会被徐府其他人给牵连到。 而自己的女儿,杨家的嫡长女下嫁徐府的庶子已是让她不满,若是有仪再被他们牵连了,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说,趁着这会自己还没回京城,给有仪说一门好亲,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杨老夫人有了这个想法后,就开始游走于京城各家世家夫人中。 杨老夫人虽常年在锦官城,但是京城里的那些世家权贵,她多少都有些曾经的姐妹和人脉。再加之有仪的名声在外,所以抛来橄榄枝的有很多,其中不乏一些卓越优秀的世家子弟。 “娘,这会还不着急呢。”只有杨老夫人和大夫人独处的时候,平时雷厉风行的大夫人就会像个姑娘一样,对着娘亲娇嗔:“我还舍不得仪儿嫁人呢。” 杨老夫人心头正比较着各家的少年郎,一时也没理会大夫人。等大夫人饮了口茶,欲再说时,杨老夫人开口了:“为娘明白,只是有仪等不得。自上次那事起,我就觉之那房不妥当。” 大夫人放下茶杯,面容上是不以为然的表情:“大房是大房,跟他们没有关系。先前,我还想着帮衬一把府中,把姑娘们都好好带带。出去了也不丢徐府面子,且仪儿身为大姑娘,下头妹妹们教导的好,于她也有体面。只是那霍氏,是个不识好歹的!我如今也懒得理会她,只是相公还不愿意分家,不过也无妨,谅他们也不敢扯拉我大房。” 杨老夫人没有顺着说下去,转了个弯,说道:“承平侯府的世子孟羲,琦儿觉得如何?”大夫人对承平侯府比较熟悉,侯夫人是她闺中密友,有仪又和侯府嫡女孟蓁交好:“世子品行不错,为人也不纨绔风流。虽未考科举,但学绩也是卓然的。就是家里人口比较复杂,其他的倒也配得仪儿。” 杨老夫人了思索了一番又说道:“人口复杂倒不怕,哪个世家的人口会简单?尤其是他们王府侯府的。为娘思量了很多人,还是觉得这个承平侯世子是个好的。既然琦儿与侯夫人相识,不如寻个时间去侯府拜访拜访。” 大夫人知道改变不了母亲一心想在走之前为有仪定下亲事的想法,也就不再反对,杨老夫人说要见见,那便见见吧。若是两家都有意思,定下了也无不可,承平侯世子在京城众家的少年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愈明。下了学去骑马么?我新得了三匹好马,去试试?”孟羲坐在徐有琋前面,他转过身来对正在看书的徐有琋说道。 徐有琋点点头,注意力还是没有从书上转移,他说道:“正好,我最近看书看的乏了。叫上殿下,一起试试怀瑾你的好马。” 见他说看书看的乏了,孟羲打趣道:“愈明可不能乏啊,你可是先生的宝贝,你要是乏了,谁还能替先生去博衍书院做交会啊。” 徐有琋这才把书放下,摁了摁额角,颇为头疼的说道:“怀瑾,你可别打趣我了。近来既要替先生去交会。又要准备明年的春闱。我当真乏得不行。” 孟羲可不觉得他有多心累,一想到最近的事情,他只觉自己是三个人中最苦命的:“春闱会试对愈明来说,岂不是囊中取物?本来殿下才是咱们之中最忧愁的,这下好了,陛下因事搁置了殿下的婚事。你呢,年纪尚小,又要科考,徐大人也不用操心你的婚事。唉……可苦了我了,母亲近来一直在操心我的婚事,满京城物色适合做世子夫人的小姐们。选了好几个都不满意,这会看中了一位,正准备拜访人家。” “哦?那怀瑾可知是哪家小姐?”这群还未弱冠的少年郎看着一个个严肃正经,其实呀私下里也会探讨一下各家的小姐,或者彼此的婚事。孟羲拿起徐有琋书案上的琉璃镇纸,放到眼前,眯起一只眼透过琉璃镇纸,去看徐有琋写好的馆阁体,语气不以为然:“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做不了主。随他们吧,不论是谁,对我来说,都一样。” 徐有琋拿下他手上的琉璃镇纸,将书案上收拾好,拍了拍孟羲的肩膀:“走吧,骑马去。今日要是再输给殿下,咱俩可就得被殿下当个笑话了。”孟羲射御在众多世家子弟中算是佼佼者了,却遇到了更厉害的三皇子,只能甘拜下风。孟羲不甘心啊,故而经常拉着徐有琋二对一。可惜即便如此,还是被贺元泽远超一大截。 “愈明,你看,那人可是你六弟?”孟羲从府里将自己那三匹好马牵了出来,和徐有琋一人一匹,准备骑去郊外马场。 没走多久,孟羲便看见前面有两个眼熟的人,这两人好像发生什么矛盾了,其中一个还被拎着衣领拎走了。孟羲对徐有琋说的就是那个被拎走了的人。 徐有琋侧身看去,果然是徐有珩,他皱着眉头说道:“这小子又从学堂里跑出来了。整日里喊着要去闯江湖,没人能管得了他。”孟羲仔细看了一眼,疑惑的说道:“那他怎么和瑨王世子在一块?” 徐有琋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无妨,不用管他,只要他不惹什么乱子,随他去吧。”孟羲嗯了一声,特意放慢了马的速度,这会街道上人还是很多,撞着谁了可不好。 杨老夫人这边正准备向承平侯府递帖子,没想到侯府先一步向大夫人递了帖子,邀请她们前去侯府做客,还说让徐有仪也跟着去。大夫人和杨老夫人对视一眼,当即就明白了侯夫人的意思。 收下了帖子的第二日,杨老夫人便和大夫人、徐有仪坐着马车去了侯府,马车快接近侯府时,便看见孟羲和徐有琋骑着马向右而去。 杨老夫人先前没见过孟羲,但也能判断出另一个就是世子孟羲了,放下帘子,杨老夫人赞许道:“世子瞧着果然是一表人才,跟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不一样。不错。” 虽然大夫人没有告诉徐有仪她们去干什么,但是徐有仪多少也猜出来了。孟羲,好友的亲兄长,她是接触过的。毫无疑问,他的品行、谈吐和修养是胜于其他人的。对于母亲和祖母的这个选择,她没有任何的意见和看法。 徐有仪想到有一次和三妹妹读到《鄘风柏舟》,有娴问她:姐姐会因两情相悦而选择夫君,还是会遵从大婶娘的抉择? 这般荒唐的言语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当即便说: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自己而择?且我们与寻常女子不同,夫君的背景和人脉是我们为家族唯一能做的事情。儿戏不得。 有娴却很不赞同,甚至反驳道:我的夫君必然是我心之所属,否则我是不会嫁的。且他若是最后与我情意再无,那我便像卓文君般与他一首《白头吟》,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就像一把钥匙一样,打开了徐有仪心房深处的另一扇门。虽然她觉得这很荒唐,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想起有娴说的这番话。 她也想过,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高大、英勇、品行、修养、家室皆具备的人,可是她唯独忘了去想他的夫君是否和自己两情相悦。 从小,她就是被当作世家嫡女一般的教养,言行举止皆得众人赞许,她也同样严于律己,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所以对于她的婚事,她不可以有任何的意见,成婚后也必须要贤惠大度为其纳妾,不可妒忌。 她的母亲就是一意孤行的下嫁给了父亲,且这么多年父亲都没有纳过妾,虽然他对母亲没有那般热情,但也是一心一意的,从没有过别的女子。 她也曾想过为什么母亲可以毅然决然的坚持自己的心意,自己却不行?可正是因为母亲那样做了,所以杨家对自己的教导更甚于母亲,他们不希望再白白损失一个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女子。 父亲不同二叔,他不是徐府当家人,也没有二叔那般成就,母亲又与霍氏不对付,故而无法为杨家带来任何利益。 徐有仪想了很多,但她不能真的按着想法去做,她身上带着数道的黄金枷锁,这些枷锁牢牢地锢着她,旁人看了,对着她一身的黄金甚是艳羡。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枷锁上所有锋利的棱角都是向里的,柔和圆润的地方统统都在外面。她欲张口,想要别人帮忙解开,却被那上面的黄金堵住了嘴,生生的扯出笑来。 徐有仪渴望却又唾弃这些荒唐,她告诉自己,世间每一个人都带着枷锁,比之他人,自己至少还是带着黄金的枷锁。既是带着黄金的,那必然要为此付出,她不可能白得的。 她付出了自我,所以这些荒唐的想法是必须剔除了,就像是在当铺典当东西,人家给银子你就得给东西,但你却既想要银子又不想给东西。 对于孟羲,徐有仪并不喜欢,但是相较于别人,孟羲已经很好了,且小姑子就是自己好友,侯夫人又与自己相熟,这算是难得的好亲事。徐有仪也曾见过不少的姑娘因为夫家而饱受折磨,所以她已经很满足了。 杨老夫人与侯夫人、承平侯太夫人的会面很是融洽,太夫人与杨老夫人目前只是表达出了想要结亲的意思,还没有交换信物。 但杨老夫人这下又不着急了,她觉得这桩亲事肯定能成。侯夫人见天色也不早了,想留她们用膳:“杨老夫人,这会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留下来用了膳再走?” 杨老夫人还想着回去给锦官城写封信,说一下这件事情,就拒绝了侯夫人:“承谢侯夫人美意,不便再叨扰你了。”见被推拒了,侯夫人也不强求,亲自去送杨老夫人她们。 快到门口的时候,孟羲骑着马回来了,见到杨老夫人和大夫人来了,他翻身下来,给两位长辈见礼:“老夫人好,大夫人好。”又冲旁边的徐有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杨老夫人带着笑受了礼,隧上了马车。 见她们走后,孟羲问侯夫人道:“母亲,有仪妹妹就是你为我定下的夫人么?”如果是她的话,那倒也可以。两人认识,且妹妹经常带她来府上玩,自己对这个姑娘多少有些了解,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规矩,太沉闷了。 孟羲也知道自己的婚事,是侯府上下的头等大事,不是他想要谁就可以要谁的,所以对于这个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孟羲觉得可以接受。 侯夫人撇了他一眼,说道:“是啊。有仪这孩子真的不错,你瞧瞧,多端庄啊,从品行、修养到为人处事都是顶尖儿的。给你这个只知道疯野玩闹的做妻子,你还有什么可挑的?”孟羲见侯夫人又埋汰自己,不欲与她争辩什么,牵着马就去了马厩。 侯夫人看着这个让她头疼又欣慰的儿子,甚是无奈。头疼他从小就爱玩,爱跑出去骑马,一骑就是一天不着家的。又欣慰着,还好儿子只是喜欢骑马,对别的都没有什么兴趣。既不纨绔,课业又好。不像有些家里的公子哥,年纪轻轻就成天花天酒地、风流成性的。 回到府上之后,徐有仪在大夫人那里用了膳,就回了自己的苦茗院。在绕过一处偏僻的弯廊时,徐有仪远远的看见徐有惠从传习堂怒气冲冲的跑出来,卫姨娘独自正在外面等她,旁边也没有丫鬟。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徐有仪看见卫姨娘素日来温柔平和的脸变得扭曲起来,甚至还动手打了徐有惠一下。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有仪觉得奇怪,她感觉卫姨娘刚才行动很不寻常,这卫姨娘平时娇娇弱弱的,对谁都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今儿怎么如此反常?动手打了自己的女儿。 但是,徐有仪没那个闲情雅致去探究自己二叔小妾的事情。隧不再停留,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很快便将两个人甩到身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十三章.榴月—石榴红似火 第十三章榴月—石榴红似火 (五月初五,立夏;五月廿一,小满) “有惠!我告诉你多少回了?你就这样看着三小姐一步一步把你甩到后面?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卫姨娘看着女儿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心头的火直冒。 她好不容易才把霍氏从老爷心里剔走,女儿却被霍氏那个蠢妇的孩子压着一头,这叫她心里如何好受? 课业上的不顺心和徐有莹的偏帮,已经让她恼得不行了,这会姨娘又逮着她训斥,徐有惠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她鲜有顶撞卫姨娘的时候,可此时三重恼怒叠加在一起,对卫姨娘说话的语气冲极了:“我怎么样,还轮不到姨娘来说!” 听到这话,卫姨娘抬手就给她了一巴掌:“轮不到姨娘?你就这样对你亲娘说话?怎么?你觉得霍氏才是你娘么?”有惠的这句气话,让卫姨娘体内的暴戾因子开始躁动,以至于,她第一次在明面儿对有惠动手。 卫姨娘的戾气不是出于对于有惠的心寒,而是因为她不给自己争气,让自己看起来只能被霍氏压一头,更主要的是霍氏不仅有优秀的女儿,还有嫡子四少爷,虽是个病秧子,但也比她没有儿子的强。 从小卫姨娘就要强,她是父亲和妓子生的孩子,比那些姨娘的孩子还要次一等。因此受尽轻视,打骂和羞辱。她愤恨,不甘心,想要报复那些羞辱过自己的人,狠狠的报复。 这些情绪就像一条沉睡的毒蛇,在她长大之后彻底苏醒,给她的心里摄入那些恶毒的心思,让她外表看起来和善温柔,其实内心早已暴虐成性。卫姨娘就像得了某种瘾一样,通过将别人凌虐她的方式用在自己女儿身上,从而填补内心的焦虑不安,并且因此获得满足和快慰。 卫姨娘凭着手段成了当朝大学士府上的贵妾后,接下来她便要取缔霍氏,同是庶女,霍氏可以取缔嫡姐成为正妻,那么自己也可以。 现下已经完成了第一步了,成功让老爷厌恶霍氏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女儿又出了差子。霍氏那个蠢妇的女儿出类拔萃,还是京城第一淑女,她的孩子呢?连三小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又打我?!”卫姨娘已经不是第一次打徐有惠了,平时徐有惠惧她,不敢与之反抗,只能乖乖受着。 可这个时候她被心里那压抑太久的不解、委屈和怨恨生出了强烈的反叛心思,她狠狠把卫姨娘推了一把,卫姨娘没站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徐有惠也没想到自己刚才怎么使了那么大劲儿,想要扶卫姨娘一下,但是又想到她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苛刻,伸出去的手立刻又缩了回来。 卫姨娘欲骂徐有惠,眼尖儿的瞧见了左边弯廊的徐有仪,后边快要出来的柳嬷嬷。赶紧拉住徐有惠的手腕,面容上细煦如春风般:“五小姐,今日学得课业如何?若是不懂的,一定要向柳嬷嬷多问问呀。”徐有惠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卫姨娘在柳嬷嬷面前做戏。 柳嬷嬷看见了她们,也不理会,直径走了,不过一个姨娘而已。卫姨娘被柳嬷嬷忽视了,站在那颇为尴尬,等柳嬷嬷走远了,卫姨娘冷冷的瞥了一眼徐有惠,说道:“若你再落于三小姐之后,你的医书就碰都不要碰了。” 徐有惠赌气道:“姨娘若是敢动我的书,我就告诉父亲去。”卫姨娘冷哼一声:“徐有惠。因为你是我生的,所以老爷待你同待三小姐是一样的。那不受宠的戴姨娘的九小姐,想必你也很清楚?不要妄想反抗我,或者抬出来谁压我,你是我的女儿,不可以输于她们。” 说罢,卫姨娘自行回了荷举院。徐有惠还站在那里,低着头,两侧的头发垂了下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晦暗的就像头顶那团透着光的云雾,分明触手可及却让人看不真切。 天色还未彻底沉下去,太阳也刚落一点,那靛蓝的色就霸道的将那若隐若现的琥珀色给吞了个十足!被它撕扯成一缕一缕的余晖,像是被剪得破碎的绮梦在空气中漂浮。秋风一打就落了下来,落到徐有惠的发尖儿上,带着晚秋特有的燥气,像是某种被放很久的东西,灰尘敝旧的味儿,呛得人鼻子发酸,眼角儿也禁不住得滚了泪珠。 徐有惠在那儿站了好一会,才向竹沥院走去。她刚走,就被要出来的徐有莹看见了。 看着徐有惠落寞的身影,徐有莹以为是自己刚才真伤着她了,有些愧疚,她又看了一眼徐有惠逐渐远去的身影,咬了咬下唇对徐有窈说道:“九妹妹,我,我去看看她吧。” 徐有窈毫不意外,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子,点了点头说道:“七姐姐快去吧。”徐有莹提了裙子,赶紧上前去追徐有惠了。徐有窈远远的看见,徐有莹把徐有惠拦住了,和她还没说几句,又被徐有惠惹生气了,而徐有惠推开她就跑了。 徐有窈站在那里木然的看着这一幕,手紧紧抓了一下下裙,继而又松开了。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嘲弄的笑。 在这里,其实只有她才真正是孤立无援的,她一早就该知道了,现在又在奢求和期待什么呢?停滞了一会,徐有窈便向题画院的方向走去。 快到题画院的时候,徐有窈眼尖的发现画桃院旁边那几棵树后站了一个人,她微微侧身想要看清楚,却只看见了个玄青色的衣摆,很快又看不见了。 她记得,这个玄青色蜀绣松竹绸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四少爷徐有璋在三槐堂时穿的。徐有窈没有那么聪慧,她只不过是因为苏绣做得久了从而对于料子,绣纹和颜色敏感而已。 这个时候了,他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有莹的画桃院前?徐有窈不觉得这个诡秘莫测的四哥哥当真如别人口中那般病弱,对于他,徐有窈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危险,像一头假寐的兽,看似毫无威胁,却不知早已身处险象之中,不可自救。 可是,这些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多想想今天所学的礼仪吧。转身就进了题画院,徐有窈一直觉得自己不聪明,今日的失败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前方在哪里。本来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未来,却被这里荒唐的一切给打乱了…… 如果她现在还待在姑苏的话……又或者像好婆说的一样,及笄时再回京,这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徐有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变了很多,在来京城这短短一个月里。如果说她之前是姑苏细煦的烟雨,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京城大街上,一个毫不起眼,卑微又沉默的小石头,在人们脚下踢来踢去,不知道该去向何处,只能随着他们的步伐而动。 夜,浓得就像砚里的墨,轻轻的用笔尖蘸一滴,向清水里一点,可见那点墨正一丝一缕的,缓慢的糅进不堪负重的清水里。一点也透不出月色来,黑洞洞的似那面具上的两个眼孔,带在脸上,映在眼里,看得真切,却看不透彻,也触碰不到。 而今晚,忧愁的却不只一人。 徐有璋默立在树下良久,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垂下来的枝叶儿遮住他的脸,独留了一双如同深渊般的眼眸。 终是,抬手折断了那枝叶儿,随手扔到了地上。他不可以出来,不可以放任自己出来,应该回到他该待的地方去,他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徐有璋突然笑了出来,可这一笑仅是皮肉的牵扯而已,并未到达眼底,亦未到达心底。那如同深渊般的眼眸似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可以窥见其中险象环生。徐有璋张开手,看着手中木雕的小桃子,翻手,让它掉落。却,在它快要彻底掉落于草丛里而不可见时又张开手接住了它,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里。 转身,彻底隐入了夜色之中。 待他刚走,一道黑影利索的翻上了题画院主屋的房顶上。贺元蘅枕着双臂,躺在硌人的瓦片上面,听着下面偶尔几句的说话声,含着笑看着没有一丝月色的黑夜。 若是姑苏的夜,那定然不是这般…… 它是如同水一般透彻的墨色,即便是下弦月,也明亮澄澈。往高处去看,仿佛要触碰到它柔和的边缘。皎洁圆润的月亮到底是映着下面的景象还是是掉到了河里?被来往的船只散开一片莹光,随即又很快恢复,这倒是叫人看不真切了。 行驶在绦柳河上的船家摆着浆板,一晃一荡的将也落到了河里的时间渡去了没有尽头的地方。 醉卧在船头的人,手里摇晃着青瓷如水的酒瓶。一个不慎,将酒瓶打翻,里头的酒顺着船沿全部洒在落了月亮的地方。欲伸手去接,却触到了河面上,晃散了月亮,也晃散了酒液,泛起一圈涟漪。睁开迷蒙的双眼,却发现自己酣卧于云船之上,整个月亮都披在身上,探手,莹莹的光在手指间流转。星河推动着云船向前行驶。那洒到月亮的酒液也化成了星子,随着云船和星河的驶动,斜流向人间。 贺元蘅仿佛真的看到了姑苏的夜。滴答,什么东西落到了脸上,湿湿的,探手一碰,凑着下面的灯火一瞧,原来是星子啊…… 滴答,滴答,答 到底是星子化成了酒液,还是酒液化成了星子?它们从透了点光的云间纷纷落下。贺元蘅起身,在黑夜中去向了皇城的地方。 不一会,滴答滴答的声音更大了,从他刚才躺过的瓦片上流下,带着血渍的珠子,又从沿上掉落到地上,衬着窗内昏黄的灯火,碎了一地流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十四章.五月初五—立夏 第十四章五月初五—立夏 立夏:初候,蝼蝈鸣。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 等徐有窈好不容易把立容练会,柳嬷嬷勉强让通过了。这不,又在第二日的书画课上跌了跤了。 由于徐有窈根本不识字,这是柳嬷嬷认为的,就徐有窈认识的那几个字,在柳嬷嬷这里等于不认识字。 认字这种事情,还得自己下去了学,如果是用一整天来说,那就太浪费时间了。 柳嬷嬷决定近来还是以礼仪为主吧,她想着后头的课目前都教不了,这个九小姐一点基础都没有,且这会都十二岁了才开始学习,不好教,教得多了,她也学不进去。 “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柳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用戒尺打在徐有窈脊背和小腿上,示意她身子挺直,双腿齐平,不可一长一短。 徐有窈按着柳嬷嬷说的,挺直身体坐好,双腿齐平,脚掌向上,脚背贴于地,目视前方。双手平放置于膝盖“不够自然优美,起身,重新立容后坐容。” 戒尺打在她微微耸起的肩膀上,徐有窈身体僵硬,故而坐容太刻意,刻意而导致她下意识的将有些部位绷住,譬如肩膀,因为她要在挺直脊背的同时,轻收下颚,面部自然,脖颈呈现优美之态。故引发耸肩如此粗俗不雅之态。 起身,坐下。起身,坐下。几个来回,徐有窈不是这不自然,就是那太僵硬。柳嬷嬷啪的一声打在她的腰部上,说道:“收进去。九小姐,你太紧张了,放松。否则,你的身体会一直僵硬的。” 徐有窈点点头,放置在膝部的手微微有些抖。她紧张是因为练了这么久了还做不好,一点进步都没有,徐有窈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差劲了?太愚钝了?这么一个动作都做不好,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样的想法导致徐有窈的心态不对,心态不对便会一直纠结于自我否定之上,从而形成轮回。心思都偏了,不能够专注的做这一个动作,自然无法的获得她想要的成果。 徐有窈并没有感觉到自从来了京城之后,她变得心浮气躁,开始计较起成败之上。一门心思全部被成与败占居,学习任何东西都不能够参透悟到。 如此一来,她便更加否定自己,更加计较成败,就像陷了一个怪圈一样,若她不赶紧跳出来,将会被这个怪圈彻底禁锢。 眼看着要到午膳的时候了,徐有窈的坐容还是问题很大。柳嬷嬷是个人精儿,她早就瞧出来了,这个深宅大院里的异客,她内心的焦灼,彷徨和自卑。 但是柳嬷嬷并不爱多管闲事,她只负责教导各位小姐,至于她们心思、状态如何,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柳嬷嬷最后一次纠正徐有窈手臂的位置后,说道:“上午就先到这了。九小姐先回去吧,用过午膳之后再过来。”徐有窈有些不安的看着柳嬷嬷的眼睛,诺诺的说道:“柳嬷嬷……”柳嬷嬷难得笑了一下说道:“去吧。下午好好练习。” 徐有窈呼出了一口气,点点头:“是。”徐有娴她们也才出来,看到她,便说:“九妹妹,去我院里一起用膳吧。”徐有窈本想拒绝,但是徐有莹拉着她说:“不让你推绝,必须得去。今日三姐姐那里可有做白龙曜、箸头春和过门香。” 霍氏的父亲国子监霍大人,虽不喜这个庶女儿,却很是疼爱极其优秀聪慧的徐有娴。有一次徐有娴去霍府看望霍大人,无意提起霍府的几道菜很合胃口,霍大人当即便将做菜的厨娘给了徐有娴,故而在徐府徐有娴是可以自己单做菜的。 徐有莹是个喜吃的,偶然吃到徐有娴那的小食后一直念念不忘,还想再尝尝。徐有娴也知道她惦记着自己那儿的美味,只是前些时候,厨娘有事回家了,才没再去邀请徐有莹。 这不今儿个厨娘回来了,徐有娴就叫了她过去吃。徐有莹不是个吃独食的,便提议大家一起去,只是那徐有惠不知怎么的,死活不肯去,闹起了别扭,往日里她再怎么小心眼儿,对于徐有娴还是有几分客气的,今日怎么就这样了?罢了罢了,不去就不去吧,于是乎就过来叫了徐有窈。 徐有莹都这样说了,再推绝反而显得不合适了,徐有窈点点头,跟着一起去了含章院,而徐有惠去了卫姨娘那里。 “三姐姐,你这里的七巧点心好香啊!”徐有莹夹了几筷子白龙曜后,又拿起一块七巧点心,探出一点舌尖抿了抿,味道香甜不腻,还有糯米和桂花味儿,好吃极了。 徐有娴学着大小姐有仪的样子,假装严肃的打了一下她的手:“规矩点,旁人瞧了,该笑话咱们徐府没给七小姐饭吃呢!” 咽下嘴里的东西,徐有莹不以为然的说道:“谁敢说我不成,我向来这般豪放!” 徐有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一个姑娘家,竟用男子的词形容自己啊。还豪放,怎么不英勇呢?”徐有莹哼了一声,也不理她,继续品尝着自己碗里的美味。 比起她的津津有味,旁边的徐有窈倒看起来没有什么胃口,小口小口的吃着碗里那一点点的米。 徐有娴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就关怀的问道:“九妹妹怎么不多吃一些?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徐有窈这会正走了神,见她问自己话,赶紧摇头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姐姐这里的饭菜很好,是妹妹胃口小,吃不下太多。” 徐有娴点点头:“我还怕妹妹吃不惯,从而饿着了可不好。”徐有窈勉强笑了笑,低下头,用筷子一点一点的夹着饭粒儿。 因着是在自己的院里,徐有娴也不讲究什么寝不言,食不语的,在跟徐有莹的说笑中用完了饭。 而徐有窈一直沉默的在旁边听着。时间快到了,也该走了。但徐有莹临时突然想去方便一下,为避免迟了让柳嬷嬷不快,所以徐有窈和徐有娴先去。 一路上,徐有窈依旧是沉默,不说话。走到一处弯廊的时候,徐有娴突然停下来,说道:“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徐有窈没明白她要干什么,愣了一下说道:“这是?”徐有娴眨眨眼,笑道:“陈继儒先生的《小窗幽记集醒篇》妹妹,凡事不可急于求成呀。这段话,回去后,你好好看。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听完徐有窈便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她此番话是何意思?急于求成……吗?徐有窈并不这么觉得,她都如此蠢钝了,什么都做不好,那里来得急于求成呢? 徐有娴也不直接点破,反而是有意让她自己思考,自己弄明白自己的心思。这个妹妹至于为何会如此浮躁,被这种不好的思想所束缚。 她很清楚,因为差距,徐有窈自小便在姑苏那个摇篮里长大,周围的人和她都一样,她们并没有任何区别,且那里对她们的要求也比京城的宽松,所以她很不适应京城里的人、事、物。 一开始她可以不在意,但是当她渐渐的发现身边人跟她的差距,显得她就像一个笑话似的。尤其是在三槐堂发生的那件事情,更是让徐有窈的自尊心和一开始的不在意被打碎了不少。 “大姐姐。”徐有窈和徐有娴在传习堂门口看见了徐有仪,徐有娴很是疑惑,大姐姐早已不随柳嬷嬷学习了,怎么这会出现在传习堂这。 徐有仪向她们点了点头,说道:“正好妹妹们来了,我就不进去了。后日是定国公夫人举办的曲水流觞会,给府上下了帖子。这几日好好准备一下。” 徐有娴点点头,颇有些兴奋的说道:“国公夫人的这个曲水流觞会可是第一次给府上下帖子呢。”徐有仪说道:“是,所以妹妹好好准备吧。”又和徐有娴说了会话,她便去了大夫人那里。 传习堂今日的课程结束后,徐有娴就被霍氏叫走了。霍氏坐在贵妃椅上,旁边放着几张白帖:“有娴,快过来。这是定国公夫人派人送来的帖子。” 徐有娴走过去,拿起来看着:“这白帖是二等帖。国公夫人可是给了我们几个姐妹好大的体面啊!” 来往曲水流觞会的人都是京城里最权贵的人,一等帖子是给皇室中人的,为红帖,旁人是收不到的。倒是这二等白帖才是被邀请者所期盼的,收到了此等帖子的小姐或公子就意味着有了极大的体面,在京城之中的名气也就会大不少。 霍氏对于收到二等白帖,很是意外,她连连点头道:“为娘也没想到,第一次被邀请就会收到白帖。有娴,这个流觞会很是重要,明白吗?你务必要好好表现。”霍氏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曲水流觞会不仅是一个用来展示小姐公子们的才华,还是一个相亲之会。 儿女受到邀请的夫人们,会一起去看那天来的所有的公子小姐,若是有满意的,便可自行去问候其母。 有的夫人已经为自家孩子择了人选,也可在此会上了解一下对方。徐有娴知道霍氏的意思,白净的脸上不禁染了一抹红晕。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霍氏还不知道徐有娴已经对三皇子贺元泽芳心暗许,她想在这个流觞会上为女儿好好的物色一个如意郎君,徐有娴也快及笄了,现在看好了也妥当一些。“咦?” 徐有娴看着桌子上的三份帖子,很是疑惑。霍氏问道:“怎么了?”徐有娴拿起三份帖子说道:“母亲,这里为什么只有三份?大姐姐的是单独送到大婶娘那里的。那就应该还有四份呀?怎么少了一份?” 霍氏毫不意外,语气里还带着嘲弄:“没有那丫头的。她回来,没几个人知道。国公夫人更不可能知道。” 徐有娴蹙眉:“可是……” 霍氏喝道:“没有什么可是!有娴,你是嫡女,万不可与那些庶女来往过深。为娘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若是这般心慈,以后如何当得起主母?而且那丫头带出去还不够人家笑话的吗?” 霍氏的这一番话,显然让她忘记自己就是庶女,自己就是和姐妹纠缠不清,又把嫡姐算计死了才当上的正妻。这么多年了,她怕是早已认为自己本身就是嫡女! 又或许是,她害怕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也会遇到像自己一样的庶妹,算计得她毫无抵抗之力。 徐有娴很不赞同霍氏的话,她并非那等心肠过软的人,只是因为目前还没有能够让她动手的人。这几个庶妹倒也乖巧老实,纵然是那不安分的徐有惠,也对她有几分客气和忌惮,所以略施恩惠,也可达到笼络人心,将来总有用到她们的时候。若是与她们彻底翻脸,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介时可就很是难看了。 但是,徐有娴在这件事情着实没有办法。国公夫人已经下了四个小姐和三位少爷的帖子,且又不可能到国公夫人面前去说,府上还有一位小姐,请您下帖子。这样的行为就是在明晃晃的打国公夫人的脸,让别人看了国公夫人的笑话,所以只能委屈九妹妹了。 徐有娴想着等会得给有莹和徐有惠交代一下千万别在九妹妹面前张扬,免得她心里难过。可是,刚才大姐姐说的话,九妹妹也听见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卫姨娘显然也知道了国公夫人给几个姑娘下帖子的事情了,她让人去叫了徐有惠过来,为避免徐有惠在这个重要的流觞会上出了什么差子,所以卫姨娘要再嘱咐一下她。 徐有惠很不情愿的来了,自上次顶撞了卫姨娘后,徐有惠就不大愿意和她说话了。不过,卫姨娘并不在意,只要她按着自己的要求去做,其他的她也不想管:“月琴练习的如何了?后日你便要去流觞会一展所长了,你天资不佳,我特地教给你了鲜有人弹奏的月琴,就是为保你即便弹得不如别人,也能出个新意。” 卫姨娘的母亲是妓子,还是个颇有才情的雅妓,尤其是古琴和月琴弹奏的极妙。虽然卫姨娘很讨厌她,但为了能够改变自己的处境,还是向她学习了琴棋书画,陈氏还曾说过她天姿极佳,可惜女儿却没有继承她这一点,倒是容颜得了她几分,还算是美貌。 徐有惠木然的点点头,说道:“都会了。”卫姨娘想了想又说:“霍氏同你们几个姑娘一去,不可让她毁了准备这么久的事情,明白吗?你此番若是表现的好,我就向你舅舅要来你最想要的那本医书,可好?反之,我会将你所有的医书全部扔掉。记住了?” 徐有惠的眼睛在听见舅舅的那本书时闪了一下光彩,随后又暗沉下去,但是语气带了胜眷在握的坚定:“知道了。” 徐有窈回去之后,便让幽兰找了中午徐有娴说的那本《小窗幽记》翻到了那一篇。三姐姐的意思是要让自己调整心态,不可心浮气躁,不可急于求成,要沉下心来,参透悟道。徐有窈好好的回想了近来自己的心思,的确,浮躁了很多,再不是原来在姑苏学习苏绣时那般的沉着冷静了。 这个三姐姐,可真是个七巧玲珑心啊! 只是她三番四次的帮助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在这里,徐有窈并不相信白给的恩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出》正文 第十五章.五月廿一—小满 第十五章五月廿一—小满 小满:初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昌平二十九年晚秋十一月初二初雪 徐有窈起来的时候,幽兰刚端了热盆进来。在她打开门的时候,外面的寒气也随之溜了进来,徐有窈只着一身单衣坐在不太暖和的室内,顿时打了个冷颤,随即裹紧被子。 幽兰的脖子上围着毛领,头发上,身上也沾了零星的寒酥。因为怕身上的冷气刺着徐有窈,所以幽兰把盆放在旁边,在炉子旁待了一会。 打开炉子,幽兰用火钳拨了拨炉灰,夹出几块燃得旺的炭放在最上头,又重新夹了几块新的放在旁边。 炭不多,不好燃太多,故而室内还是有些冷,幽兰拍了拍身上的寒酥,走过去为徐有窈勾上帘子,整理床铺。 徐有窈穿好衣服,下床时脚尖不小心触到了地上,冰的她嘶了一声:“好凉!” 幽兰赶紧蹲下,为徐有窈拿来鞋袜穿好:“小姐,当心着凉。卯时就下一点雪了,奴婢刚过来的时候,雪才下大了。” 徐有窈点点头,洗漱了之后,便坐在窗边。因为怕寒气进来驱散了屋里存留不多的热气,所以就轻轻的推开了一点缝隙。但是看不到外面的雪景,只能听见寒酥打在瓦片上,落到地下的声音。 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的想要去看看,隧去换了一身较为厚实的雪青色袄裙。 刚换好就要往外去,幽兰及时的递了刚弄好的手炉,拿着手炉迫不及待又要往外走。幽兰又赶紧把徐有窈拦下,给她围上挡风的毛领。 站在屋前的檐下。看着天地一片白茫,庭院完全被大雪覆盖的盛况,徐有窈在心里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好美!”她自小在姑苏,还没有看见这么大的雪。 平日里边缘和分界极其分明的天地,此时浑然一体,没了间隙,仿佛又回到了混沌的时期。院里有一颗长青树,长着纤长细小的叶子,叶子上覆着厚厚一层的雪,有些像一只只白色的眼睛随着风的抚过,忽睁忽闭的。 长青树旁边是西厢房,西厢房廊檐上的雪积得有些多,在下一粒寒酥落下时,簌的一声,在极大的动静中砸了长青树一头。长青树毫无防备的接住了大部分的雪块,一小部分在它交错的小树枝间一点一点落下,好似又额外下了一场雪。 矮小的长青树有些承受不住雪块的重量,吱呀吱呀的像扇破旧的老木门在风中摇动的声音。风还没有掠过这里,它便颤抖得厉害起来。 徐有窈想上前看看那树,还没有待她走近,一部分支撑着雪块的树枝终是承受不住了,被齐齐地压断。 雪块和树枝掉落的动静过大,唬得幽兰忙打了帘子探出头来察看,便见徐有窈站在刚才发出响动的地方,手里捏着一团雪。 幽兰随手扯了一件大氅,提着裙子跑过去,由于她出来的时候过于着急,忘了带毛领,雪冷冷拍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感觉到上下牙齿都在打战,一张口,白气就冒了出来,说出来的话都不利索了:“小姐,快回去吧。外头冷,别惹了风寒。”徐有窈见她冷的哆嗦,便点点头,又推了推她,示意她快进去,自己马上就来。 幽兰看见了她手冻得通红,仍然紧紧握着的雪团,心下了然。又哆嗦了几下,给她披上大氅后,便赶紧跑回了房里,蹲在火炉旁取暖。 徐有窈张开手,凑到眼前,仔细的观察着这晶莹剔透又粉雕玉琢的雪团,小声嘀咕道:“真想把你们都带去姑苏。让姑苏也有这样大的雪。” “那可很难办到啊!”徐有窈的身后传来了几声踏雪的咯叽声,回头看去,一个身量很高的人穿着银灰色貂鼠毛斗篷,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边脸。见她回头,那人拉了拉帽子,露出了被遮住的另一半脸,水墨画似的面容浓淡相宜,清冷的眉目间又似今日的雪般。 是杜蘅!徐有窈心里说道。 贺元蘅无比自然的拿过她手里已经温了的手炉,将自己滚烫的手炉给她换上。见她拿着雪的手心通红一片,将雪团拿掉后,又把她的手裹在自己的大手里。徐有窈愣愣的看着他这番动作,当即便红了脸。 可是她的脸上本来就冻得通红,这下子也分不清到底是羞红了,还是冻红了。贺元蘅伸手碰了碰她冰凉的脸颊,徐有窈躲了一下,没躲过,趁他碰自己脸的时候,赶紧抽了手出来。 贺元蘅一笑,没有不在意她的抗拒,也没有硬要去拉她的手,反而是结下自己软和温暖的毛斗篷给她披上,自己穿上了徐有窈单薄的□□色姑娘样式的大氅。 徐有窈本来想把衣服换回来,却看见贺元蘅一个男子却穿着女儿家的大氅,里面还是墨灰色的袍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贺元蘅见她笑了,停下系带子的动作,也跟她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怎么来这儿了?”徐有窈笑了一会,又想到他怎么现在来了,于是就停下来问他。贺元蘅眨眨眼说了句:“秘密。” 徐有窈有些担忧的说道:“被人看见了可不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今日她们都不在。” 这句话说完,徐有窈突然低下了头,眼底闪过落寞的情绪,继而又似不以为然的样子般,抬起头来笑了一下:“你这算是碰巧了。”好像刚才那种落寞的情绪并不存在一样。 贺元蘅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明白她心里的不好受。今日推了那个流觞会就是为了过来找她的:“阿稚。我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徐有窈并没有犹豫,也不担心别人发现她不在,因为根本没人会注意她。 而且来了这么久了,一直待在徐府这一个地方,闷极了,她也想出去走走:“好。” 贺元蘅带她绕过了好几个地方,便到了徐府一处荒废的后门。那里有一辆马车正停着,徐有窈上去坐下后,开口问道:“这是去哪里?”贺元蘅无视掉徐有窈不满又不情愿的目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说道:“带你去‘湖心亭看雪’呀!”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是张岱先生的《陶庵梦忆》里所写的那篇湖心亭看雪吗?”徐有窈灵光一现,张口便说出了湖心亭的出处。 说罢,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贺元蘅。要知道,对于一个只认识几个字,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人来说,能接上这句话可不容易。 贺元蘅有些惊讶:“这么快都读到《陶庵梦忆》了,还可以说出来一段!阿稚,你可真了不得呀。” 这句话显然是捧徐有窈的,她也明白,不过徐有窈还是高兴的笑了起来,这份高兴里又带了份小小的骄傲和自信。 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地方了。这里是京城中最大的湖了,湖中的亭子贺元蘅早已让人布置好了。乘舟至亭子坐下后,贺元蘅以茶代酒,取出煮茶的物什摆好。 净手取雪,点炉煮水,雪在小炉里浮沉,茶叶在雪块和沸水之间舒展。一冷一热相互排斥,却又奇妙的在茶叶的调解下,相互配合的将它每一分香气透得更加清冽、更加回味无穷。当真是煮雪问茶味,当风看雁行啊! 高濂先生曾在《四时幽赏录》的《扫雪烹茶玩画》这篇里写道:“茶以雪烹,味更清冽,所为半天河水是也。不受尘垢,幽人啜此,足以破寒。”雪通体透白,无暇至纯,乃煮茶的上品之水,人们认为它凝天地之灵气。一来,饮则益于体。二来,又为极其风雅之事。三开,雪乃至寒之物,可以雪之寒破体之寒。 高濂先生又在《四时幽赏录》的《山窗听雪敲竹》这篇里写道:“飞雪有声,惟在竹间为雅。” 那便是,清茶有味,惟以雪烹为醇。 贺元蘅望着亭外一片雾天冰云连江白,对徐有窈说道:“阿稚,不如我们来玩一文令如何?” 徐有窈点点头,问道:“要玩什么?可不许选我不会的。” 贺元蘅笑了出来,说道:“就玩你刚说过的《湖心亭看雪》我说一句,你接一句,如何?谁说错了便罚谁回去抄写十遍可好?” 徐有窈有些犹豫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完整的背下来,但又不愿意拂了贺元蘅的兴致,隧应下了。 贺元蘅倒了一杯茶水,饮尽:“那我先来。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徐有窈想也没想的立刻答出:“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贺元蘅赞许道:“阿稚真的很厉害!”徐有窈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 “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徐有窈非常流利的接完了每一句,她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全部接完了,还没有出错的地方。 徐有窈很是高兴的看着贺元蘅,眼睛里盈了一片光似的闪亮亮的,鼻尖也微微冒了汗。贺元蘅笑着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说道:“阿稚。是不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好?阿稚,你要知道,你其实很了不得。” 徐有窈想到近来自己的挫败和失落,又想到前两日徐有娴给她说的那番话,还有那篇文章。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贺元蘅什么也没有说,又倒了一杯茶给她。这是第三泡,茶叶的味道已经被充分的舒展出来了。 徐有窈端着茶杯细品着,一只手撑在脸颊旁边,望着远处隐在白雪之中若隐若现的燕宫。 在这一片寒冷却又充满暖意的地方,近来浮躁的心真正的平静了下来。徐有窈回想着这一个半月来的点点滴滴,有什么东西好像回来了,又好像渐渐地明了了。 贺元蘅静静的在一旁陪着她去探究内心的疑问。时间在一声一声的落雪中化为茶炉里的雾气,随着水的每一次沸腾融入茶叶之中…… 把徐有窈送到题画院门口,贺元蘅就得走了,去流觞会的徐有仪她们也该回来了。徐有窈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再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后,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执兰。”便进了院子,回了屋。 徐有窈回来的时候,显然就不一样了。幽兰对于她一天的失踪和变化明显的情绪,心里很清楚。倒是修竹拉着她偷偷问道:“我不在的这一天,小姐发生了什么?怎么看着比前些日子高兴很多啊?还主动和我说话了?”这最后一句还带着委屈的味道。 自徐有窈初来的那日,修竹口无遮拦的说了不该说的话后,徐有窈除了跟她学官话以外,甚少与她说话,几乎不说,有什么事情都叫幽兰来做。 修竹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也曾问过幽兰,幽兰只说让她好好做事,别的不要多问,主子们有主子们的理由,不是我们该问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小姐不喜了,所以修竹更加委屈了。 幽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下去,只是淡淡的说道:“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该问的。炉子里的炭不够了,你去管事那里领一些来吧。” 没有得到幽兰的回答,修竹并不意外,幽兰这个人嘴严得很,连闲话都不肯说一句。修竹撇了撇嘴,就去领炭了。 见她不再问了,幽兰去给徐有窈烧水,准备沐浴了。而徐有窈穿着中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她好像更加糊涂了,杜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此时也离了姑苏城,离了杜娘子身边,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 知道近来自己心绪不佳,逐渐开始自我否定,而且今日的流觞会邀请了徐府所有的少爷小姐,唯独没有自己,肯定会伤心难过。所以特地以这种方式来化解我心里的苦闷和落寞…… 可是,为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