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琪琪、】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落雪成冢】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作者: 文沁可人 第一部分序章 镜面上蒙着灰白的尘垢。银亮的水银色已经变得花白灰暗。女人站在花白灰暗里,像站在一团浓厚的白雾中。浓雾里她白衣飘飘dàngdàng。脸虽不很清晰,五官倒能分辨出大概的轮廓。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我自己在镜子里的投影。她那与我酷肖的五官和凄惨悲苦的神情引起我这样的误会。可我立即就看到她头顶着硕大的发髻,鬓边簪着的一朵玫瑰花。发黑如漆,花红似血。  忽然,我意识到,她不是我,她是那个百年前的幽灵。 序章(1) 午夜。我从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着。贴着床的脊背,潮湿冰凉。睡衣的背部都被汗水浸透了。身体正在融成液体,血管和神经束,在体内纵横着,像挂在空气中的蜘蛛网。这样的身体,无力,空虚,疼痛。我闭着眼睛试着抬手臂。一条动了。另一条压在身下,已经失去了知觉。本能地,我想把它从身下抽出来。试着动了动,然而失败了。 “我的身体正在走向死亡!”这样的意识一下子出现在我的思维里。我就开始细细分辨体内每一个细微的感觉,希望找出一点活泼的愿望,来证明我还活着。然而,像以往一样,我又一次失忘了。我身体的各个角落反馈给我的感觉信息,都是疼痛。即使这疼痛也像被压的手臂一样,麻痹,迟钝,懒洋洋,而不是新鲜锐利的了。“死亡的意义在于ròu体官能的停止还是愿望的消失?”这一疑问慢吞吞地从我大脑里钻了出来,进入我尚没清醒的意识里。然而我无从辨别。哪位哲学家说过来着?死亡才是最大的真理,走向死亡的过程无关紧要?这句话和那个哲学家的名字一样,尚处于模糊不清中就被我立即丢开了。我模仿着死尸,紧闭双目,这样,在外型看起来我更像个死者了。似乎是忽然地,下腹的胀痛提醒我,我还没死透,至少,身体还有排泄的yù望和要求。也就是说,不管我怎么像一个死去的人,我的身体机能还是正常的。这可真让我沮丧。然而我不愿意睁开眼睛,依然像个死尸一样,闭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伸出脚去,向左,向右,向前,向后,探。找到了。拖鞋被踢到了床里底下。把脚伸了进去,站起来,慢腾腾,硬僵僵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这时,乒的一声,我的大腿碰着了什么东西。这声音宏大,清晰。我甚至可以感到凝滞的空气像被风吹拂着的布一样抖动起伏。我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这抖动的声音之布会不会扫到伴侣而把他吵醒?但这念头并未成形,它被我身体里新激起的疼痛感淹灭了。虽然这病痛只是使我身体里已有的疼痛起了一点微小的震dàng……卫生间,摸索着,打开马桶的盖子,……就在这时:有人在看着我!这一意识猛然撞上了我迟钝的大脑里。我一下子清醒了。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她。 她就站在我对面的镜子里! 镜面上蒙着灰白的尘垢。银亮的水银色已经变得花白灰暗。女人站在花白灰暗里,像站在一团浓厚的白雾中。浓雾里她白衣飘飘dàngdàng。脸虽不很清晰,五官倒能分辨出大概的轮廓。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我自己在镜子里的投影。她那与我酷肖的五官和凄惨悲苦的神情引起我这样的误会。可我立即就看到她头顶着硕大的发髻,鬓边簪着的一朵玫瑰花。发黑如漆,花红似血。 忽然,我意识到,她不是我,她是那个百年前的幽灵。 她找我来了。 她在镜子里远远地看着我,哀伤的神情似昭示着她随时都要说出话来。 我一动不动。冰凉从脚底升起,灌腊肠般迅速地灌满了我这个一百六十二公分高,四十公斤重的瘦弱ròu体里。我确信刚才,在我半睡半醒之间,注视着我的就是她。 我熟悉她。 不是因为她有着和我相似的面容,也不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和我共同生活了几个月。而是她的形象伴着那个诅咒,已经被我的祖上们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口头传递,像传接力棒一样传给了我。我看着这个百年前的幽灵,意识中闪电般地闪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来:翻卷的yīn云下,一个白衣女人衣袂飘飘地从草地上走过。她所踏着的根根细草并没有丝毫被践踏的可怜相,依然若无其事地随风起伏。这使她看起来像是御风而行,……我和我的孪生妹妹华夏看着她的背影--只看到背影--一直走到荒野中的那幢大石屋子里去了。就在那天傍晚,住在大石屋子里的我们的姨妈触电身亡了。她是不祥和凶残的象征。她出现,必带来死亡。一百年来,一直是。这几个月以来,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总是看到她模糊的影像。像这样清醒而又面对面地与她相对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我想我要死了,而且是合于那个诅咒死于自杀。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的恐惧感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即而,就要解脱了的轻松感由然而生。我笑一笑,向她伸出手去……我的手并没够到她,而是按到了冰凉的镜面上,按在我自己的影子上面。她已不知不知去向。蒙满了灰尘和污垢的镜面上,我的影子模糊单薄,苍白而不真实,像鬼。 大腿间一片冰凉。不知不觉中,曾胀痛了我下腹的尿液,已经延着我的大腿顺流而下,淹没了我脚上拖鞋。我甩了拖鞋。这时候,自然而然的,我脑子里闪过热水器的形象,里面的热水无疑能让我清洁一下。但我做的只是抓起睡衣的下摆在两腿之间擦了擦。这样,已经肮脏不堪、并散发着臭乎乎怪味的睡衣上不仅添加了新的污痕,还使我的身体像擦防晒油一样涂上了一股新鲜的尿骚味。我光着脚走回卧室,感觉那些并没擦净的尿液滴滴答答着,一路随着我的脚步落在地毯上,并迅速无声无息地被地毯吸干了。我带着尿骚味在伴侣的身边躺了下来。这时想要男人安慰的愿望开始在我体内蓬勃展开,并最终催发出畸形的xìngyù胚芽。我想叫醒伴侣,然而我立即想到,我的伴侣于阳,是在吸食了dú品之后又经过了疯狂的zuò ài之后才睡着的。此时他应当还沉浸在疲惫的昏睡当中吧,叫是叫不起来的。即使叫起来了,他看到的躺在他身边的我,大概也不会是一个三十岁的xìng感女人,而是一个全身都散发着臭乎乎的尿味,脸色苍白,颓丧消沉,一动不动的植物般的人吧。没准他会觉得他看到的是一具尸体,一具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尸体。而我看到的他也不会是个筋腱突出长大瘦削的男人,而是一个象征着死神的骸骨。这么想着,我便把xìngyù的胚芽掐灭在萌发之中。 序章(2) 同时,白天见到的情景却清晰地在我紧闭着的眼睑上展现出来。 白天,我从大街上回到家里。一打开门,就见到一个人大张着双臂,叉着双腿,整个人呈大字型贴在壁挂上。那个大张的身体上,画着跳动着的花纹,红色的同一色系涂成的花纹,蜿蜒扭曲,深浅不一,像跳动着的火舌。在这些固定的火舌上,延着头,躯干,四肢画着苍白的骼髅,躯干骨,四肢骨。这副骨骼显然经过精心处理,每个细骨看起来都是立体的,真实的。在仿佛是从这副骨骼上生出来的红色火焰之间,有一张红色的人脸。这张脸与其说是让人看到的,不如说是让人感到了它的存在。这张脸,有画在双rǔ上,以rǔ头为眼珠的双眼,有画在腹部的仿佛含着肚脐的血红大嘴,涂了同样红色的生殖器挂在嘴唇下面,像伸出去的长长的舌头。这景象,就仿佛一个人在生的多彩的ròu体与死的枯白的骨骼之间即相切又相离地亲和着,排斥着,矛盾地存在着。有那么一瞬间,这副怪相让我联想起在炼狱中倍受煎熬的灵魂。我是凭感觉而不是认出这个人就是于阳。我默默地看着涂得乱七八糟的于阳,觉得那时的他真是个疯子。同时我也觉出有一股疲乏凄凉的冷气正从我的脊骨缝里钻出来,慢慢浸透了我的全身。我疲惫不堪。 “怎么不见你有一点惊讶的表示啊?”站在壁挂前的于阳一动不动保持着原姿势说。 “没什么可惊讶的呀,”我说,也不脱鞋,踩着扔满了空颜料管、布满了污痕的地毯走到客厅里,在堆满了旧书、脏衣服、沾满着颜料的破布、空啤酒罐、空酒瓶、吃了一半的罐头、等等杂物的沙发上推了一推,推出一个空来,坐了下去。于是,我淹在垃圾当中,与那堆垃圾一起,不分彼此了。 “连惊讶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震撼了,”于阳说。他一说话,画在他嘴部的骷髅的牙齿一张一合,这使他看起来相当恐怖。我不由自主转过头去,想这个被赞誉一时的画家看来真是江郎才尽了,dú品和各种各样的古怪行为带给他的也只是徒劳的挣扎,却无法使他找到艺术的灵感。这可真是让人无奈的事实啊。 于阳是个画家的事,我还是听经常到梦幻酒吧喝酒的这个城市里的其他的文化人说的。他们说于阳在美院上学时就被他的教授看好,认为他将来准有出息。于阳毕业后留在了美院任教。后来于阳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美院。再后来,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于阳对自己的过去一个字都没提过。我也没看出他曾是个画家的迹象来。这次倒从他那画得乱七八糟的身体上看出一点他曾经是个画者的痕迹了。 “我要是这样跳下楼去,是不是像个火神从天而降?”于阳又说,“以你作家的头脑想像一下,那该是多么壮观的景象。” “我看不出有什么壮观。倒可以看出一个丧失了自信的艺术家最后的疯狂是多么凄惨无力的行为。”然而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来。我只是一声不响地看着满地的狼籍。 “怎么了?我这样子吓着你了?”于阳走了过来,用他画着根根手骨的手来摸我的脸。 我躲开他的手--被这样的手摸着就和被死人摸着差不多吧--依然低着头,这时我想告诉他我看见朋友的母亲了。 白天,我受一个熟人的邀请,参加一个新文化馆的开张剪彩典礼。这家新的文化馆和别的没什么不同,因此还没开张就显示出老气来。它的典礼也和别的什么店铺的开张没什么不同。剪彩,放鞭pào。鞭pào响过后,铺着青花砖的地面上,满是破碎的小红纸屑。缕缕青烟从这些纸屑上升起来,弥漫了店前的一片空气。充满喜气装修考究的大门,围观的人们,和这些人发出的掌起,都裹在了淡淡的青烟里。走出文化馆的时候,我看见朋友的母亲也在人群里。我向她走了过去,跟她问好。她愣了愣才认出了我。 “啊!是华春?我都不敢认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儿了?”老fù人打量我半天才发出这样的惊叹。 “啊……我是瘦了。”我这样说着,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脸颊。突出的颧骨几乎硌疼了我同样瘦削的手掌。我不由惊恐万分,仿佛我那粉红黛绿的容颜已逝水流年般地消逝贻尽了。 “不只是瘦了,最主要的是,孩子,你脸上的神情表明你还在下沉啊,……那个小说的稿子你看了吗?” 我不由得惭愧起来。“我看过一点,近来心情不太好就没有看。”我说。事实上被朋友视为珍贵的物品而指名留给我的小说稿,我只看了一句话,其它的我根本翻也没有翻。 “那孩子在死之前什么话也没留下,单单在稿纸上留下话来指明稿子的去处,可真是痴心啊。” 朋友母亲的话,语气虽然和蔼,我却觉出因受到责备而感到的不安。 “我最近要到乡下去,再找找资料,然后把小说续下去。”我说。 老fù人果然现出高兴的神情来。“那就尽快行动起来吧,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你自己也该行动了。孩子,不能总沉浸在消沉中颓丧个没完没了啊。谁让咱们摊上这些不幸的事了呢。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下去啊,我老太婆都挺过来了,你还有什么挺不过来的?你的日子还长着呢。”老fù人这样开朗地说。我们又说了几句话才互相告别了。老fù人显然已摆脱了女儿的死带给她的悲苦情绪。她脸上的神情已经平和宁静了。我实在不能不嫉妒她。 序章(3) 可是要把这些告诉于阳,于阳是不会理解的吧?我一边躲着于阳向我摸过来的手,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大街上看到的情景:大街上,零星地散落着的鞭pào的小红纸屑,被风吹着打着漩在我身前喧闹着跑过去了……到处都是这样的小红纸屑。正月十五快到了;我呆呆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和街景,想从节日热闹的气氛里找出一点生机勃勃的感觉来,然而,我感到的是这些节日的欢乐同与我漠不相识的行人一样和我的关系仅仅是擦肩而过。我无法从它们的身上找到我快乐的希望来,……于阳和我的关系何尝不是呢? 因此在躲过于阳的手后,我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快过元宵节了,” 于阳呆了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啊,宝贝儿,你在渴望过普通人的生活啊,什么原因让你这么重视起这个恶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的节日了?你想凑这个热闹吗?那我们现在就来吧。”他说着就用画满骨头的双臂抱住了我。我想拒绝这样一具让人恐惧的身体,但最后我却接受了它,而且渐渐变得和吸了dú的于阳一样疯狂。 叽叽喳喳的ròu体的喧闹过后,我体内的空虚却在那时无可制止地膨胀起来。然而身边的于阳已经发出了不均匀的鼾声。于阳一离开我,立即转身睡着了。听着那鼾声,我意识到我的悲苦空虚只能我一个人去承受了。 床边的马蹄表,卡嚓!卡嚓!!卡嚓!!!在死寂空旷的室内巨大地震着,却震不出一点活泛的涟漪。室内的空气,死亡一般地凝固了,一大块一大块地滞在空中。 痛苦的呻吟,模糊不清的呓语声,从昏睡着的于阳嘴里不时地逸出来,留在凝固的空气里。这呓语与他身上的图画一样,作为一种象征隐喻的也是一种无奈与绝望吧?他的梦境想必也是不安而悲惨的吧?这呓语又激起我体内不安的浪花。它伴着床边马蹄表的卡卡声越涌越大,最终化成悲苦无望的巨浪溢满了我的身体,并且就要冲破我的身体,像受挤压的果冻从裂口里冒出来一样,从我周身的汗毛孔里挤出,准备和死亡的空气结成密不可分的联盟。我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我意识到,再躺下去我终会在这死亡了的空气里窒息而亡……这时,我又看见了那个幽灵。她就在床前,就站在黑暗杂乱的地毯上,白衣红花,分外美丽。她亲切地向我招着手。我站了起来,……跟着幽灵,我学着她的样子,轻飘飘地拉开门走了出去……我在露天阳台上站住了。站在这样的高度鸟瞻脚下的城市,城市的霓虹灯就如叽叽喳喳笑个不停眼睛。我想象自己,一个有着悲剧的面容,喜剧的体态的三十岁的女人,投身脚下的火焰,被它点燃时的情形……涌进我思维的却是我的朋友裹着火焰从高楼上飞降而下的情景。 我的朋友在几个月以前,赤身luǒ体地奔到她所住的公寓大楼的顶上,在那里点燃了浇在身上的汽油,自炙身亡了。那天中午,和朋友同住的她的母亲,在出门买菜时还看见女儿伏在案上,冥思苦想着准备把一部长篇小说写下去。老fù人提菜回来时发现公寓大楼前围着成群的人。一股薰人yù呕其臭无比的黑气正像核bàozhà时的蘑菇云一样从人群当中升起,并很快地塞满了整个街区。老fù人钻到人群中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幅情景:一辆红色的灭火车停在一旁,从车里引出的水管子,长长地钻到一圈人当中去。这圈人,有七八个之多,都头盔警服,全副武装。他们一动不动,围着一汪水站成一个圆。那汪水漫过他们的脚向四周溃流着,水里带着肮脏的颜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水管头拿在其中一个人的手里。管口犹有水滴滴滴答答地落着。圆心处,一个人状物卧在水洼中。那人状物乍看起来只剩一个圆圆的漆黑的大头。再看才发现,头下面还连着已经缩小得像个婴儿的躯体。同样漆黑干躁。四肢干细漆黑,末端已然消失,因而显得短小,如四个弯折的炭条一样连在同样漆黑粗糙的身体上。这样的四肢可笑地摆出了一个滑稽的姿势:两条上臂平举,小臂一臂上扬,一臂下垂;下肢一个抬起一个弯曲,呈跳跃的姿势。这个人状怪物整体上看起来像个制造稚拙、烧制失败的祭祀陶俑,粗糙稀脆的风一吹就会化成粉未似的若即若离地连在一起。老fù人在看到它的时候,仅是凭本能立即断定那陶俑就是她的女儿。她当即像大太阳下融化了的蜡人一样软软地倒在了水洼里。水洼,正如同溃烂的疮疤流出的脓水一样向四周溃流着恶臭的污水。 据目击朋友自焚的人说,当时太阳白亮亮地照着,强烈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只一错眼间就有个年青女人地出现在公寓大楼的顶层上。人们远远地望见后,纷纷跑了过来,聚在楼下抬着头看那女人,吵吵嚷嚷。有人要跳楼?……是要跳……快跳啊,都快跳啊……有胆量你就跳啊……嗡嗡的意论声,大喊着快跳快跳的声音在人群里回dàng。人群兴奋地蠕动着,期待着。站在楼顶边缘的女人,不知有没有分辨出嗡嗡声里里的期待。人们只看到她开始脱衣服。从容而快速地一件件地脱。衣服落下,先是丰润的肩膀,接着是饱满的胸脯,然后是纤细的腰和修长的大腿,最后,她的整个身体都从衣服里蜕了出来。楼下的人群哗地一声激起了兴奋的漩涡。楼顶的女人又弯腰拿起一个方体细圆口的塑料桶,把它举向头顶。她的头竭力向下低,双臂却尽力向上伸举着,向上伸的势头把她的腰肢拉的更长更细,高耸的胸rǔ、翘起的臀部、修长丰满的大腿构成的曲线美丽的身体就要借着这势头飞向天空似的,仿佛yù腾空而舞的飞天。那双细嫩柔美的手,在头顶上把白色塑料桶倾斜边来。楼下的人才发现桶里满装着透明的液体。接着透明的液体裹着太阳光如同泉水一向从女人的头顶冲泄而下。先是女人披着黑亮长发的头,接着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和修长的大腿,相继钻进了液体里。只一刹那,朋友的身体每一寸都被液体裹住了。那液体反shè着亮晶晶的太阳光。这使女人美丽的luǒ体看起来像披着一件光做的透明羽衣。液体倒完了,女人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突然,火,洁净明亮的火,仿佛从地而升,窜动着从女人脚下舔了上来。只一瞬间,红色的火焰迅速窜上了她整个身体。楼下的观众们禁不住拍起手来,一时间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朋友就在这满堂彩的叫好声和掌声里,身裹着红绸般的火焰,四肢痉挛着跳来跳去,啊啊地叫喊着谁也听不懂的音节。这时楼下的人们仿佛听到了皮ròu烧焦时发出的吱吱声。空气里同时生出一股焦胡的臭气。人们还没来得及对这一新的情况作出反应时,朋友就在烈火中扭动着身躯,跳一种奇怪的舞蹈似地跳动着向楼下倒了下去。楼下黑压压人群里,立即如投石入水,波动着向四下里dàng漾开去。立即,楼下就出现了一大块圆形空地。燃烧着的朋友从楼顶上划了一道桔红色的直线,叭嗒一声落到了那片空出的水泥地面上。人们看到,落到地面上以后,朋友依然在众人遥远的观望中嗤嗤地燃烧着。在舔动的火舌和咕咚咕咚地冒着的黑烟中,朋友的身体越变越小。等到消防车和警察赶到,强大的水流浇灭朋友身上已经虚弱的火苗后,朋友就由一个美丽的女人变成了一个粗糙的陶俑般的怪物,不久又被撮起一堆垃圾似地撮到民政的车子上拉走了。公寓下又恢复了原状。朋友的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人们口头传颂着。后来,也没人提起了。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充满了街道上的臭气无法清除干净。这臭气,有时还会让人想起朋友的死。 序章(4) 朋友的死,留在一些人的记忆里了。可以说,朋友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这存在,因观望而变成了可能。在朋友下跳的过程中有许多眼睛的观望。我要是从顶楼的阳台上跳下去,就没有人看到我是呈自由落体状态,还是能画出什么弧度落到下面的霓虹灯海洋中去。酸痛疲乏的肌ròu,随时会像水一样“哗”地一声从骨骼上滑下来,滩到地上去。这样一具无力的ròu体如果从大厦顶楼的阳台上呈自由落体状态向下落,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想必每一个细胞都会像泼水落地一样的四溅开来,进而消失在周围的空气中吧。那么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灭亡便是彻底的无影无踪。我的伴侣于阳将不会知道我消失在空气里了。他会以为我离家出走,不久就会不记得曾经有我这么一个人。我的妹妹华夏或许会在许多天后发现了我的失踪,她会焦急地寻找我吧?然而我没像我的朋友那样留下一块焦黑的、臭乎乎的、碳状怪物般的尸体去承受妹妹关爱的注视了。除了妹妹,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对我的消失有一点哀悼的思念。我真的不能不嫉妒我的朋友了。 我参加了朋友的葬礼。吊唁人都被安排休息了之后,我和朋友的母亲为朋友守了夜。朋友的母亲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子苍老了,真成了老fù人。然而,精神还好。她甚至问起了我的婴儿来:“我听说你孩子的事了。听说是夭折了吧?也算他有福气了。” “是啊,”我说,“孩子是严重的畸形儿,可能死亡对他更好一点吧。”这么说着的同时,我也知道这句话无非是以自我安慰为出发点的自私的自我辩护罢了。 “这孩子即使长大了,只要不傻,他就不会快乐的。任何活着不快乐的人死都是一种福气呀。”朋友的母亲安慰我似地说。 而我却觉得她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和躺在棺材里的朋友听的。 “她从国外回来以后,要是不再从事写作,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黯然地说。朋友回国以后一直意志消沉。是我劝她重新开始写作,并拉她参加了一个由作家和文学爱好者组成的俱乐部组织后,朋友的生活才有了规律。她看起来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可是谁想到,她就要摆脱过去的yīn影,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却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方式让自己在人世上消亡呢? “这和你无关。那孩子心里一直有个结儿,要是解不开的话,无论做什么在什么地方都会发生同样的事啊。这可怜的孩子。” 于是我们便都沉默起来。我双手搭在朋友的棺材上方,躬身坐在朋友的棺材旁。棺材里,朋友的生命实质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是比她生前小的多的,已经丑陋不堪,看不出人样的炭状物。四块木板隔绝起的狭窄空间里,朋友的遗体完全炭化了。一切静止。致使像细胞腐败这样的小小变化都不再有。她一下子从生机勃勃的有机生物变为如此安静的无机之物。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这时的朋友比她过去的三十多年来更安宁而平和。在过去的年月里,她曾长期陷在悒郁狂燥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常常觉得生活的无望,为此朋友曾多次试图自杀,还到外国去进行疗养治疗。可是她最终死在自己故乡的土地上。这样的尸体,这样干净的死法,最终消弥了她通往死亡之路的任何线索,可是赤身luǒ体地在顶楼用汽油把自己烧死这样的怪异的死法,总能让人猜测其中隐藏的内容。也就是说朋友的死作为一个生存的最终隐喻指向什么呢?安静的朋友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把它连同她的遗体都抛给了作为她朋友的我和她的母亲。作为她亲密的人,我们不得不接受这问题的考问与折磨。 “那么有什么原因让她非这样做不可呢?”我打破沉默说。 “我不知道啊。”老fù人说着泪水就冲下了脸颊。她立即又用手背把它擦干了,并露出为自己的软弱而感到羞愧的神情来。“不过也算是幸运啊,感到不想活了,还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平静地去死。我们大多数人对这一点是无法选择的,还不是忍受着痛苦的折磨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吗?” 站在凄冷的冬天的夜里,这句话从忘却的渊底里浮现出来。并给我温暖的亲切感。 “那是你喜欢的方式吗?”我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的婴儿说。婴儿的身影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地唱着歌。“诅咒!诅咒!我的诅咒!你的罪恶!”他唱着,毫不理睬我想得到一个肯定答案的心情。那么,那就算是你喜欢的吧,毕竟那也是你选择的呀,虽是无意是的选择,但谁又能说无意的选择不是上天的安排呢?于是我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婴儿也把他的身影隐蔽在黑暗中不见了。 我的朋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如同传说中的火神一样燃烧。她的身体还没有变成陶俑般的怪物,红色的火焰彩绸一样在她美丽的身体四周猎猎飞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她说。一朵朵火焰花就在她双唇的闭合间从她的嘴里溢出来,加入到她周围的火焰中去。 疼吗? 我说。朋友亦不回答我。火焰在她叉开的双腿,高举的双臂之间跳跃。她整个人仿佛是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字。她的身体在火里痉挛般地动着,像在跳一种奇异的舞蹈。啊——!啊——!啊——!她的嘴里发出处女初夜受到攻击时ròu体的痛苦与精神的愉悦相杂时发出的呻吟声。脸孔也在这呻吟声里呈现出酣畅淋漓的痛苦而又愉悦无比的神情。仿佛她不是被火焰焚烧着,而是在和火焰jiāo媾。 序章(5) 我打量着朋友,真的觉得她比我的孪生妹妹更让我感到亲切。 我的朋友,是我在大学时代就认识的。那时作为理科大学生的我,写了篇小说投到地区的文学刊物上去。居然发表了。不久,我接到了第一封读者来信。信里说了很多赞叹鼓励的话。写信的那个人就是我的朋友。那时,她是那个文学刊物的编辑。后来我们相约见了面。她一见到我先是惊讶,即而哈哈大笑起来。“哈,你原来是个这么温柔小巧的女孩子呀。我一直当你是个纠纠大汉,还在背后偷偷恋慕你呢!原来是个小女子!--你这样的小女子写出那么大气派的文字……我敢说你是个天才。”说完又爽朗地笑个不停。就从那一刻起我们开始了真挚而执久的友谊。我们每星期都通信。大学时,xìng格内向的我,没有朋友,家人也很少给我写信。朋友的信是我唯一的盼望和慰藉。她在信里跟我谈文学,谈艺术,并竭力劝说我写小说。可以说,朋友使我走上了写作的道路。我的朋友曾一度是国内很有名的女作家,编辑。但在一次她写的小说受到有关部门的严厉警告后,她的才思不知怎么突然枯涸了。为此她曾痛苦地自杀过。她的丈夫无奈,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后才把她带到国外去疗养,期望她会好起来。 在国外,朋友颓丧的情绪曾一度好了起来,这从她给我寄回的信里,和她发表在报纸上充满异国风情的散文可以看出来。但不久,朋友从国外回来了。 朋友是一个人捧着丈夫的骨灰盒回来的。在国外,朋友和她的丈夫参加了中国留学生为抗议北欧组织轰zhà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举行的示威yóu xing。yóu xing结束后,在回家的路上,朋友的丈夫被疾驰而来的汽车撞的血ròu模糊,当场身亡。朋友目睹了这个灾难发生的整个过程。当时她正目送丈夫去停车场取回他们的汽车。就在丈夫的背影在朋友的眼里化为一道温暖的风景的时候,停车场的出口处一辆汽车疾飞而来,朋友的丈夫躲之不及被撞飞了出去……那个过程在朋友后来的回忆中变慢了。回忆里朋友看着她丈夫划了个优美的上弦弧,啪达一声落到她面前……丈夫的脸上还凝着一朵笑靥,然而从他头部涌出的血液迅速地把那朵笑靥淹来了……于是朋友独自一人,带着丈夫的骨灰登上了飞回祖国的飞机。 朋友认为她丈夫的死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然而当局认为朋友的精神有问题而对朋友的申诉置若罔闻。事实上也确定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的证据证明她的判断。 朋友从国外回来后就离群索居,郁郁寡欢。为了让她重新振作起来,我劝她把一度放弃的文学创作拾起来。朋友干了。她又参积极加了我所在的那个俱乐部。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然而,有一天,她蒙着眼睛被人带到我家。“华春,快帮我找个好医生。”她惊惶地说,“我的眼睛出毛病了。快帮我找个好医生吧。”原来,那天中午,朋友在大街上走,不知从哪来的一道强光忽然shè进了她的眼睛。这强光引起了她短暂的失明。等她再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满大街川流不息的人忽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套时装像人那样摆动着袖筒,甩动着裤腿走动着。透过衣服的空隙,可以看到一个个生殖器,男人的,女人的。每个生殖器都顶着一坨坨粪便,生殖器蠕蠕而动,粪便上冒着丝丝臭气。除了这些,时装里不再有任何东西,任何气息。朋友被这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又被臭气熏得呕吐不止。后来吐得瘫做一团的朋友无意中用衣服蒙住了眼睛,那逼人的臭气忽然闻不到了。于是朋友便蒙住了眼睛让人带着找到了我。“找个医生看看吧,只要再也看不见那些东西,就是让我失明也行啊。”朋友悲哀地说。我当然不能让朋友失明。那段日子我带着朋友走访了城市里的每一个眼科医生。所有的医生都说朋友的眼睛没有问题。“看看心理医生吧,”一个医生建议说。于是我们抱着急病乱投医的心态去找了心理医生。那个样貌古怪的老医生听了朋友的述说,又看了看朋友的眼睛,说:“这是大脑思维偏离了原有的运作模式,导致了器官功能混乱。”接着他提笔刷刷地开了一张yào方。我接过一看,半天才认出上面画符般的字是:彩色眼镜一副,书一本。那书是一本赞美诗。朋友回家一试,居然有效。她的眼病便渐渐好转了,虽未痊愈,也不轻易发作了。那时疯狂的种子便在朋友的体内形成了吧。但它的生根发芽却是在朋友认识了华夏之后。我一直认为是妹妹华夏触发了那疯狂种子的发芽契机。 朋友是在我家里认识华夏的。去年秋天,我的孪生妹妹华夏,忽然从她居住的乡下到我居住着的都市来看我。妹妹的到来带给我的惊讶多于姐妹相见的喜悦。我无法想象从未出过家门的妹妹,拖着残疾的身体,克服了怎样的困难,走过了漫长的路程,找到我这里来的。对这点,妹妹只字未提。有一次,丈夫小声说:“我真想像不出华夏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说这话的时候,华夏正努力拖着腿,带着沉重而畸形的身体从客厅走到卫生间里去。丈夫对华夏客气而亲切。然而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丈夫的脸上闪过因看见什么可怜的东西而出现的怜悯而厌恶的神情。我的心里就闪过一阵懊恼的,近乎屈辱的痛楚。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目光和神情一次次地刺痛着我。因此,我以及我的家人都尽可能地避免让华夏见到陌生人。在华夏住在我家的那几天里,我也是有意无意地按着以往对华夏的惯例那么做的。所以我的朋友能和华夏相识相jiāo纯属偶然。 序章(6) 那天我和朋友参加的俱乐部要开一个青年作家的作品研讨会。我因为和妹妹辩论而忘了时间。直到朋友来找我,我才想起我应该走了。在我抓起衣服往外走时,妹妹在里间屋里不屑地说:“又去相濡以沫呀?”我把这句话当成妹妹一惯攻击我“思想贫乏”的一句讥讽而未加在意。我不知道的是,这句轻易绕过我耳朵的话,却如静水投石一样投进了朋友的耳中,直到她开口说话时,我知道那句话不仅落进了她的耳朵,还和她脑子里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共振的谐波。朋友在路上一直沉默不语,在对作品讨论的时候,她也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发着愣。这是一个新崛起的男作家的作品讨论会。青年作家因为用特殊的语言与另类的视角描绘了一次成功的xìngjiāo而使作品畅销国内。他为公司赚了钱,因此被出版公司和我们这些人誉为天才。我们这些人先对青年作家给予了毫不保留的赞誉,同时也巧妙而苛dú地批评了另一个被有些人看好的,但相比之下要寂寞得多的不写xìngjiāo的作者。这个研讨会是在一个叫梦幻的酒吧里举行的。大夸了青年作者和大骂了另一个作者之后,会也就算开完了。大家像终于被解放了一样,纷纷跑开去,跳舞或是到吧台上要饮料,各行其事。我拉了朋友又为我们俩叫了一杯与酒吧同名的鸡尾酒。喝酒的时候,朋友忽然说:“那人是谁呀?” “谁?哪个?”我向四周看了看,准备看到一个新面孔。然而,没有。 “就是在你家里说咱们是相濡以沫的那个人,” 朋友低头啜着酒回忆似地说。我这才知道朋友的沉默是一直在观察着“相濡以沫”这四个字在她思维之湖里激起的波纹。 “噢,是我的妹妹。”我大不情愿地说。并且开始担心朋友的思维会延着这观察的轨迹钻进某个死胡同里去。 “她说的真对呀,我们真到了相濡以沫的地步啊。”朋友感慨的语气里渗出些许无奈的意思来。 “噢?这话怎么讲啊?” “不信?那么我问你,我们为什么对那个男作家给予那么高的赞誉?是他写的东西真的那么好吗?未必吧?我们称赞他只因为他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写着同我们差不多的东西。说起来称赞他就是称赞我们自己。对他的肯定也就是对我们自己的肯定。同病相怜者的互相吹捧互相欺骗罢了。我看倒是那个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作者好一点。最起码他有点建设xìng的东西。可是我们呢?只怕我们那条思想和想象力的河流早已枯涸了吧?为了能继续写下去,我们只好从别人的作品里寻找自己的灵感。可这贫乏的灵感的唾沫究竟太少啊。所以我们的小说才像印制年画似的成批成量都是一个模子。更可笑的是,我们自己挖不出有建设xìng的东西来,还要对那些有独立的创作能力的人加以打击和压制。这样做不只是出于我们贫乏的头脑无法领略人家作品的好处,就不分清红皂白地加以打击,也是出于嫉妒的心理吧?而且明知这样做是不对的,还要去做,是遵从不管是不是真理舆论导向不能错的大规律吧?——啊,我可能说错了,对于我们来说,那条思想和想象力的河流可能根本就没存在过,我们有的或许只是一点唾沫的能量啊。” 她的话激起我的愤怒。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时,朋友的话使我在讨论发言时就有的嫉妒感,忽然一下子从朦胧变得清晰起来,从而迅速燃烧起羞愧的火焰,炽烤着我的全身。这嫉妒感又引出我尚不明确的绝望。大概是出于对这嫉妒和绝望的惧怕与反抗,我反驳她说:“那你都写个好的出来呀,怎么不见你写?从回国以后,你还没写出过什么有力的东西吧?” 朋友一下子变得万分沮丧。“就是写不出来才想那么多呀。唉!独立的思想才是艺术的灵魂。可是我觉得我的大脑都被一条条的绳子捆住了,挣也挣不开,怎么也挣不开啊。真是,都被捆住了,——我们没有艺术的灵魂,艺术就死了。勉强写出来的东西,也是死的,烂的,垃圾。我们这些自封的艺术家,也应该算死了吧?”朋友悲哀地说。朋友所说的情形,我深有同感。朋友的作品受到批判之后,我也曾一度陷入了思想的挣扎之中,那场挣扎真的可以说是思想上的炼狱呀。几乎要疯狂。挣扎之后。我的作品便往现在的方向发展了,但我至今也不敢肯定是我突破了某种思想上的束缚,还是放弃了挣扎,像突围不下的军队一样地退怯了。这种不确定,时时令我不安。但我做的是,在这不安袭来的时候,极力地回避它。因此,我和这不安带来的焦燥,总是擦肩而过,并没有像朋友那样,长期与之纠缠不清。 我们一同沉默起来。 窗外,车流疾驰。闪烁着的车灯,霓虹灯,给窗玻璃涂上一道道稀薄的色彩。变幻着,光怪陆离。车声,带着尘世的喧嚣,穿透玻璃,落到我们的耳朵里。窗内,离我们不远处的大厅里,是轻歌慢舞着的人群。欢快的,纸醉金迷的情景。沉默的我,忧郁的朋友,两张椅子,一张桌子,构成一个寂静的小世界。这小世界处在灯红酒绿的漩涡中显得分外不和谐,仿佛一片绿叶,随时会被无比强大的漩涡的力量碾碎吞没。我盯着酒杯,脑子里闪着模糊不清又杂乱无章的思绪,或者什么都没闪现过,只是呈一种空白状态看着手中的酒杯。酒杯的表层上映着旋舞着的人群的投影。那投影夸张地变形扭曲着,在彩色酒液的背景里仿佛要着喊出:“城市啊,城市啊,我们的城市啊。”的叫声来。在这叫声里,我全身都觉出一种热辣辣的疲倦,眼部的肌ròu似乎已经开始溶化在城市彩色的液体里,眼球就要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啪达一声,像两个石子般落到面前的酒杯里。 序章(7) “那个英才俊杰过来了。”朋友忽然说,并把头扭转过去看也不看来人。我抬头,就见那个在讨论会上受到赞誉的青年作家走了过来。他是来跟我辞别的。然后,这个风流才子以放纵不羁的姿态搂着女人远去了。朋友看着他的身影说:“他快完了。他从这个城市里吸收的养料和他从这个圈子里别人身上得到的那点唾沫就要用完了。我在想他用完了这点唾沫后会怎么样呢?” 我和朋友想象不到的是,青年作家当天晚上和jì nǚ在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他看见床下扔了一地的纸。纸上粘满人的体液和口红的印痕。青年作家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些口红印是他昨夜灵感来的时候,匆忙之间用女人的口红记在口巾纸上的一部伟大小说的构思。他忙跳到地下把那些纸拾了起来。然而那些纸上用口红写下的文字已被体液弄得一塌糊涂。青年作家怎么也想不出它的原貌来。他甚至打电话叫来jì nǚ问她是否知道那些纸巾上写了什么。jì nǚ眼波流转着说她根本没看过,她不知道。青年作家慌了,拿着那些纸巾来到大街上见谁问谁:“你能看出这上面写的什么吗?这可是一部伟大的小说呀,它要震惊全世界的啊……”他没有疯,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写出什么来,靠着对那部没写出来的伟大作品的猜想和对昨天的回忆支撑着未来的岁月。 坐在酒吧里的时候,我和朋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青年作家的思想的源泉会那样快便油尽灯枯了。朋友看着青年作家消失后,忽然抬手捂住了眼睛,大声呻吟起来:“天啊!天啊!”我立即知道朋友的眼疾又犯了。我忙用布蒙住她的眼睛,把她送回了家。那天傍晚,朋友烧了她所有的藏书。 第二天,我给未来的孩子采购用品归家时,看到朋友和华夏在客厅里聊天。我开门进去时,华夏正端着茶壶从灶间里走出来。朋友依着窗台站着。手里拿着空了的茶杯。显然是等着华夏拿茶过来。华夏给她添茶的时候她安之若素。对华夏丑陋别扭的步态和畸形的身体视若无睹。见我进来,朋友向我举了举茶杯,便自顾自地继续着她和华夏的谈话了。 “……这么说,你们家族的那个诅咒是你悲壮地死去的高祖父的妹妹,也就是你口中的老祖nǎinǎi发下的呗?对了,是高祖父的妹妹就应该叫什么姑nǎinǎi才对呀,为什么叫老祖nǎinǎi呢?”朋友说着亲切地坐到华夏对面。 “我也不清楚啊,反正从祖上就这么传下来的。一百年前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华夏用和我一样的声音说。 “那老祖nǎinǎi的幽灵现在还出现吗?” “应该要出现了吧,说是每二十年就复活一次嘛。直到这个诅咒被破除为止。现在离上一次出现也有二十年了吧--华春,你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啊?”妹妹对从卧室里换了衣服出来的我说。因为我们是孪生的,她从不叫我姐姐,而是直呼我的名字。我对她也一样。 “还不是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你又在说那些无稽之谈啊?” “怎么是无稽之谈呢?我对你们家族的历史很有兴趣呢。啊,你还早着才生呢,现在就迫不及待地要当妈妈了吗?” “那么,你什么时候生呢?我可是看了你的信知道你怀孕了才忍不住来看你的。”妹妹看着我的腹部说。 “她得明年晚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的时候才生呢。计划好的嘛,据说女孩在那时候出生会特别漂亮。”朋友说。 妹妹像是忽然陷入了某种吸引她的沉思当中,好一阵沉默不语。过一会她忽然说:“你知道吗?在我们家乡有一个传说。说我们家族中只要有人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来,那么那个传说中的诅咒就会自动破除。老祖nǎinǎi的幽灵也会得到安息了。” 现在想想,我大概就是因为那个诅咒会对男孩不利才一心想要个女孩的吧,虽然那时关于那个诅咒和老祖nǎinǎi的幽灵,已像我许多童年的梦魇一样被我忘却了。但那个诅咒却藏在我所有记忆的背后在潜意识中影响着我。当时朋友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的神情,追问华夏我们家族更多的历史。当华夏说她知道的仅那些时,朋友就露出满脸的失望,喃喃着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华夏离开我家的那天,朋友忽然拖着旅行包赶来了。“我要和华夏去你们家乡看看。”她宣布说。她的决定让我和妹妹都错愕当场。朋友立即又解释说:“我在城市里住得实在有些厌烦了,想到乡下去呼吸点新鲜空气。休养休养,没准眼睛的怪病就好了呢。再说我也想知道你们家族的传说和历史,那可是个不错的小说素材啊。--我到那儿就租房子住,不会麻烦华夏的。” “怎么能说是麻烦呢?还要租房子!去了就住在我那里吧。”华夏笑着发出了邀请。 “这样啊,也好。我正好不放心华夏一个人上路呢。有你照顾她,我也放心了。”我说。 “华夏才不用人照顾呢。”朋友说着责怪地瞪了我一眼。我看见华夏也冷冷地板起了面孔,要不是看在朋友的面上,她就会发起脾气来吧。于是我知道朋友与华夏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共识:朋友是出于尊重而不是出于怜悯才和华夏结jiāo的。 朋友从华夏家回来之后,我专程去了她的寓所看她。 “这是你们家族的故事。”朋友拍着电脑桌上的一叠打印纸说。电脑、书、笔记本等杂物乱七八糟地摆在桌上。朋友就坐在桌前对我笑着。她晒黑了的脸上神彩奕奕,闪着健康的亮光。“我在你们家族不平凡的经历和磨难里找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我要把它写成真正意义上的好小说。” 序章(8) “你说的不同寻常是指我们家族百年来每一代人中都有一个女人死于非命,而又没有一个健康的男人吗?”然而,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就像每一次想到家族的往事我便匆匆避开一样。这一次我也不愿提及。我拍着空空的书架说:“就算你对书上讲的内容产生了怀疑和否定,也没必要把书都烧光啊。书中的内容早根植在你的脑子里了,是一把火就能烧掉的吗?” “是啊,一把火烧光这些书真是一时冲动。我无非是想摆脱它们对我的影响和束缚。现在我就把这希望寄托在我正在写的这部小说上。要是写出我自己满意的东西来,不用别人说好,我自己满意就行。那就证明我已经突破了原来思想的牢笼了。”朋友充满希望地说。 从那后朋友关掉了手机,呼机,扯掉了电话线,真的闭门谢客写起小说来。她连我都不见,直到我的婴儿死后,我才接到了她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哭诉:“我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啊!我摆脱不了啦,我完了。”我简单地安慰了她几句,她没听完就放了电话。她根本就忘了我要生孩子并且可能已经生了的事实。打这个电话后不久,朋友就自焚身亡了。 朋友在火焰中看起来异常美丽。我想象着自己在火焰中的情形……然而,任我如何想象,我也无法把自己在火中舞蹈的样子凭空想象出来。结果我的想象只能和藏在记忆中的姨母死时的情景重叠起来。那情景曾被我忘记,现在又重新被我想起。姨母死时,就在电流的作用下以一种舞蹈的姿势奇怪地颤抖着,仿佛村里神婆大神附体时的模样。我的母亲,华夏,和我目睹了当时的情形。当时母亲抖着声音说:“诅咒,诅咒的力量……”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个诅咒。 诅咒的力量……我的婴儿,百年前的幽灵,和我的朋友站在一起,亲切地看着我……我向他们走了过去……我的身体如同落叶般飘坠。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正像我预料的那样,身体的所有细胞哗地一声,像水一样四溅开来,即而这些细胞,这些曾组成了我身体各个器官的细胞,又裂化成了各种元素在空中飘扬,接着这些元素很快与其他元素结合生出其他的物质。 我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第二部分第一天 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在山道上停了下来。司机拿了油桶下车去加油。于阳在我身边沉睡着。车厢里便只剩下一个清醒的我去面对车里车外的黑暗。于阳在上了这辆出租车后就陷在沉睡之中。 第一天(上)(1) 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在山道上停了下来。司机拿了油桶下车去加油。于阳在我身边沉睡着。车厢里便只剩下一个清醒的我去面对车里车外的黑暗。于阳在上了这辆出租车后就陷在沉睡之中。 我要是御风而行该是什么样儿的?坐在车里,我禁不住这样想。传说中鬼们都是御风而行。乘着风来去如电,想哪儿到哪儿,来去只在一念间。但我现在却不得不利用汽车这种缓慢的jiāo通工具来行走,那就证明我没有死。那么,那天夜里的一切便可能是一次自杀的情景在我想象里的预演。现实或许是,那天夜里,我站在冬夜冷风呼啸的阳台上时,我的大脑被动地涌现着过去的记忆片段,同时又主动地幻想着自杀的情景,我就在想象里经历和体验了一次自杀的历程。后来于阳醒了。他走到阳台里看着我半天没说话。于阳的神情表明他完全明了我的意图。我也没出声。脑子里拼命地寻找着理由来抵挡于阳要出口的问话。那些话,无论是安慰还是劝解对我来说都会是我软弱颓丧的指责。然而,惭愧羞恼却让我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我在冬天的深夜里站在顶楼阳台上的行为。 不想于阳一开口就把我的担忧化解了。我的所有的戒备思想都在那一刻松懈了。 于阳说:“这里的空气是好一点。屋里要闷死了。” 我说:“是啊。” 于阳伸出手臂来,搂着我的肩带我回到屋里去。我在于阳的搂抱之下,意识里却涌起另一种想法:于阳心照不暄地说出那句轻描谈写的话,解了我尴尬的同时不也是堵住了一个了解我的突破口吗?于阳没有了解我在想什么的意图。他不要我的内心,只要看到我的ròu体就够了。这么一想一股比穿过阳台的风还冷的失望就涌上了心头。 回到客厅里,我们沉默着坐在沙发上发抖。就在这时,朋友从稿纸的页面上浮现出来责备我说: 坐在这里受着死亡的诱惑,这就是你为死去的、你曾爱着的人做的有意义的事吗?你做这样的事不正说明你对死者的无所作为吗? 那稿子就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极不起眼地和一堆杂物滩在一起。它是我睡前拿出来准备看,却没有翻看一页就随手丢在那里的。 这个小说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是啊,摆脱困境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让我的灵魂活在作品里,那样,我就挣脱牢笼,我就是不死。 我想起朋友生前一直想着要挣脱,挣脱什么她自己又不明确。仿佛她身在一个别人看不见而她自己又能深切体会到的牢笼里。“常常有要窒息的感觉啊,就是要摆脱。要是摆脱不了的话,那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感到快乐。”朋友坐在那叠厚厚的纸上重复着她生前说过的话。裹着身体的火焰,明亮鲜艳。 你和我是一样的。 她再一次说。 于是,我的视线就穿透了燃烧着的朋友,穿透层层钢筋水泥的墙壁,看见了已滩在地上分化成各种物质那个我。城市里的尘土垃圾飞扬。我是它们的一部分。百年前的幽灵夹在其中飘来飘去。我再一次感到我已经死了。 “好吧,那我就试试看吧。” 我对坐在稿纸上燃烧着的朋友说。这么说着的同时,一种清醒的认知又出现在我的思维里:丈夫抛弃了我;我的孩子是个畸形儿,又在我的疏忽下死去了;最知心的朋友自焚身亡;唯一的亲人是残疾的妹妹,她还新丧了丈夫孤独地住在乡下;情人不爱我,他和我的关系仅是单纯的xìng伴侣;而我身背着积蓄了含有恶dú力量的诅咒,我的身体里或许隐藏着妖怪的基因……我疲惫不堪地重复说:“我试试看吧。” “你傻坐在那儿,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呢?”于阳说。 “我要到乡下我妹妹家去。快过节了,妹夫又新丧,我不能让妹妹一个人过节。”我说。同时,白天在街上看到朋友的母亲为安慰她所说的话这时格外清晰而确定起来。“另外,借这个机会我还可以再去找找资料,看看能不能把朋友没完成的小说续下去。” 我的朋友为了追溯我们家族的往事,采访过很多地方,并记过详细的记录。那些记录着第一手资料的笔记本,本来按着朋友母亲的意愿也要jiāo给我的,但朋友的其他家人生怕从那些笔记本和稿子里蹦出一个冒着火的陶俑般的怪物来威胁到生者的世界,所以一致反对朋友母亲保留朋友的一切带有文字的东西。那份稿子还是朋友的母亲偷偷留下的。其它一切带有朋友手迹的东西,就在朋友的其他家人为小心谨慎而点燃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了。因此,我无法找到朋友在我老家乡下那段日子里的历程。凭直觉,我认为那段历程与朋友的死,有着极大的关系。 “就是你的朋友寄托了生存希望的那篇小说吗?” “是啊,” “那小说可不太吉利,为它死了一个人嘛。要是你也要通过写这小说来找到生存下去的希望,那你就得当心啊。”于阳开玩笑似地说。 “我还是要去看看的。”我说。没听出自己的声调因恐惧而提高了。 “我跟你去。”于阳说。大概他也觉得自己的决定突然,便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我说:“我还没到乡下去真正地生活过一次呢。我一直想体验体验农村的生活来着。农村的生活总给我生机勃勃的印象。再说城市的生活真让我厌倦啊。”他说着,像拍衣服上的灰尘一样拍拍赤luǒ的身体,仿佛皮肤上那些油彩涂就的花纹会像灰尘一样被拍下去似的。或许,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这些花纹如果能拍下去的话,盘踞在他心里的某些东西便会随着那些花纹的离去而消失吧。“离开城市一段时间就能抵挡住dú品对我的诱惑吧。”于阳又自嘲地说。 第一天(上)(2) 司机还没有上车来。车头灯打出的近程光穿不透夜的黑。那一点炽白的光亮只把车前的山壁照亮了一片。虽只是一小片,也可以看出山壁陡峭的趋势。壁间低矮的灌木丛,枯枝老叉攀岩而立。纵横的枝叉间,树根草茎间,拢着团团残雪。毫无生气的枝叉鬼怪的手臂一样探向空中,在车窗前凝然不动。光亮之外是模糊黑暗的世界,只能看到山壁的褶皱凹洼处堆积着一片儿一片儿的雪条,一条一条鳞片般直盖到山顶上去了。山间的树木也影影绰绰,一团一团,粗硬的黑毛般长在山体上。大山就像个巨大的长着白色鳞甲的怪兽蹲伏在黑暗里。东北大平原上极少见山,偶有,也是丘陵一样线条柔和。然而在我家乡一带,山势不知什么原因变得陡峭起来。地势也险恶。山道像带子一样盘旋迂绕着在山间穿行。入冬,雪后,山道上的积雪,被来往的车辆压成光滑的镜面,汽车行在上面,随时都有掉下山崖或是翻车的危险。我们从下午起就走上了仿佛是层层密林阻拦着的山路,一直走到天黑,目的的还是遥不可及。我看着车前方的山壁,觉得巨大的山体就要向汽车直压而下。路边yīn暗凶恶的山石和山鬼般奇形怪状的树林都蠕蠕而动。我眼前便出现这样的幻象:甲壳虫般停在群山中的小汽车,忽然被白日里幻化成岩石和树木,在黑夜里又突然间复活了的魔兽和山鬼团团围住,车中的三个人也立即被这些怪物吸干了血ròu,变成了三副枯骨,和于阳画在身上的骨骼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痛苦的人脸和红唇放在骨架当中,也没有那些彩色的条纹作陪衬了……司机终于开门上车了,他把油桶往脚下一塞,便发动了车子。车头的远程光一下子打了出去。路边的树木与树林并没因这强光而退怯,反到以更气势汹汹的势头向车头直撞了过来……又从车旁掠过去了。 “走了有一半路程了吧?”我小声问坐在前面的司机。 “还没呢。大概只走了三分之一吧,前天下了点小雪么,道就难走。”司机大概从我小心翼翼的声音里听出了我的胆怯。他又说:“别看这山里黑,其实一点没事,只要没有人出来抢劫,鬼来了都不怕。” “什么?鬼!在哪里?”于阳忽然从梦中惊醒,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在黑暗的车厢里如两点鬼火,不安地跳动着四处环顾。--我想于阳此时看到的我,也该是一副模糊不清的脸庞,一双眼睛因反映着车外的灯光而变成两个闪亮的鲜明的亮点儿。这样子看起来真像传说中的鬼呢。 “不在哪里,是司机大哥在开玩笑。”我安慰于阳说。在远离大都市的乡村山道上,我改回了称同龄男人为大哥的习惯,而不叫他城市里的通称:先生。 “啊,”于阳又闭上了眼睛。在我身旁跳跃着闪动的鬼火便消失了。在我以为他又沉入梦境中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开口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我梦见鬼了。很多的鬼,都从山上跑下来。他们手里都拿着兵器呢。” “这不奇怪。”司机抢先说:“凡是有人夜里走山路又睡着了的话,山里的鬼就托梦给他们。这山里有老了鬼了,听说是被日本人赶到山里做矿工的人死后变的。小日本占领的时候可是死老了人啦。还有就是俄国鬼子和小日本占领时期山里的游击队员死后变成的。你梦见那些鬼们都拿着qiāng,那就可能是游击队的鬼。”司机像是在说一件大事似的一本正经地说,“啊,听说最开始的游击队还是一个女人拉起的呢。后来这个女人被自己家里的人活埋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这女人的后代吧?”司机说着回头看看我,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似的。我装作看窗外的山道避开了他的目光。玻璃上映着的他模糊的脸转瞬变成了后脑勺。 这个司机,有着东北地区大多数男人都有的粗大健壮的体魄,也有着同大多数东北男人一样健谈的舌头和粗犷的xìng格。从他那不讲究的穿着,随便的态度,以及古铜色的脸上,能看出他不仅是本地人而且是地道的或是刚从乡下走出不久的庄稼汉。那么,他听说了在山中广为流传的我们家祖先的故事便不是什么稀罕事。在不久前,他问我:“你要去家庙?去看亲戚吧?那亲戚姓什么啊?”我告诉他我的亲戚姓华后,他就回头着意打量了我一会。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打量我的原因了。听说我要找住在家庙的姓华的人,便把这人和传说中的传奇人物联系起来,并且确认那个传奇人物就是这人的祖先也是太冒失了点。 “山里真的有鬼吗?那还有狐狸精变成女人和男人幽会的事吧?”于阳开玩笑地说,他已完全清醒过来。 司机报复我刚才的冷淡似的好一阵子没开口,待到开口说话时,语气里也有着负气的故做的傲慢。“老辈子传说那个拉杆子和俄国人打仗的女人就是狐狸精投生的。”司机说着转头看了看我,像是看看他要说的话会不会引起我的不快来。“就是这个女人让一个家族受到诅咒,到现在都整整一百年了。我跟你说那个诅咒可灵了,华家的女人每一代都有一个不得好死,华家就没见过男人,老辈子说,就是有男人也都是怪物……” “一个怪物。”丈夫看着婴儿,说。他抬起头看看我,脸上的笑容凄惨无比。“怎么会这样呢?” 我无言以对。某一根神经在脑子里蹦跳着疼。眼睛里却已经没有泪水了。 刚从医院回来的,不到一个月大的婴儿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以成年人疲倦而悲哀的神情看着坐在他旁边的父母。这神情是通过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传达给我的。我们的婴儿有两张脸,或是有两个头,两个像并蒂而生的梨子一样长在脖颈上的两个头!婴儿转动着这两个头打量着他刚刚认识的家。有着成年人表情的婴儿,大概会看到专为他布置好的房间,并对这房间产生印象吧?他会看到墙上粘满了白雪公主,小矮人,小鸭子,小猫咪等卡通图片,而意识到父母准备欢迎的是个女孩,而不是他,他还可能通过粉红色的小毯子认识到这一点吧?正因为如此,他才有那么悲哀的表情? 第一天(上)(3) “我们……今后拿他怎么办呢?”丈夫又说。 “等以后,科学发展了,可能会有办法吧。”我这样说着的同时,内心深处生出的灰溜溜的绝望却把这句本该生机勃勃的话压得有气无力。 “两个大脑是完全连在一起的。现代的医学无法把它们分开。”儒雅的脑科专家说。 我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话意味着什么。“就是说他只有保持着这个样子渡过一生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心里涌起了深深的绝望与悲哀。我还未及仔细想过的孩子的未来已经先向我显露出悲惨的实质。孩子还太小,他现在无法体会的悲痛已经预先压在了生了他的我和丈夫头上。我紧抱着全身都裹在包被里,因而看不到的婴儿说:“要是硬分开的话,孩子会变成植物人吗?” “不会变成植物人,但会死亡。--我们也很同情你们啊。可我们尽了力,这样的孩子……可能在形成胚胎时是双胞胎吧,后来,不知怎么就这样了。人体自身的奥秘人类知道得还太少啊。”脑科专家叹息着说。那一刻我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碎了。 “拿他怎么办?……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啊。”丈夫看着小床上的婴儿自言自语。然后抬头看看我,眼睛里都是疑问与不确定。那一刻,丈夫更像个无助的孩子。 “是啊,毕竟是我们的孩子……”我应声虫一样重复着丈夫的话。“我们应当照顾他。” “我实在太累了,你来照顾孩子一会儿吧。”我说。 “好吧。”他说。他不看我。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头枕着喝空了的酒瓶。身上的衣服布满褶皱和肮脏的污渍。接着我就看到我身上的衣服也肮脏不堪,我的头发也好多天没洗了。孩子已经把我和丈夫的生活拖垮了。“都是为了孩子,什么时间都没有了……孩子的食量很大,大的惊人,他的精力也异常充沛……现在就会翻身了,才两个月啊……时刻不能离人。”我说。 “别说了!”丈夫说,“我知道他有两个头,一个头清醒时,另一个就会沉睡,每一个头都能指挥肢体的运动!他有的是精力!我知道,我会看住他的!你不用提醒我!”我默默无语地走回我们的卧室里,在床上躺了下来。我本以为极度的疲乏会使我立即如同死亡一般睡去,可我瞪着几天几夜也没合过的眼睛久久不能入睡。丈夫粗暴的话已经如剑一样刺进了我的胸口。 昏黄的灯光照在丈夫身上。丈夫的身影长长地铺过地毯,铺过婴儿的身体,黑黑的一道。婴儿一个头睡着,另一个头转动着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两只小脚蹬动着,试图让小手抓着小脚玩耍。丈夫跪在婴儿床边的地毯上,弯曲着脊背,头伏在地上,脸埋在双手里呈磕头的姿势。呼噜噜的像停水时水笼头发出的声响从他的手里传出来。丈夫在哭。撕心裂肺又压抑地痛哭。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住丈夫,泪水无声地从脸上挂下来,我想哭出来,可疼痛如同一枚坚硬的核堵住了我的嗓子,使我哭也不能,叫也不能,呼吸都要窒息。丈夫承担的压力更大些吧,因而他顶不住先崩溃了。丈夫看了看我,猛烈地挣开我的手臂,回头看了我一眼,起身跑了出去。他的脸上都是泪水,还有怨恨。 “你别喝酒了!我受够了你的醉薰薰!你看这个家还像个家的样子吗?” “那没办法呀,要是不醉的话,看到婴儿的床我就会受不了。” 丈夫带着蔑视与嘲笑的神情看着我说。 泪水一下子从我脸上涌下来。“是我不对……亲爱的。抱抱我。”我走过去,试着向他身上靠。丈夫一下子站了起来远远地走开了。 “别碰我……你一碰我,哪怕是手指碰到了我,我就觉得还会生出一个妖怪来。” 在丈夫厌恶的目光笼罩下,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妖怪。我有妖怪的基因,我生出来的孩子才是个小妖怪。我的心脏剧烈地痛了起来…… 我的心脏剧烈地痛了起来……我忽然意识到,司机嘴里蹦出来的“怪物”一词激起了关于婴儿出生后那段日子的记忆。那些被我苛意遗望的记忆残片,又从沉寂中复活来,并飞舞着包围了我。一时间我的心脏即要如一脚踩下去的汽球般,“啪”地一声暴裂开来。我浑身冰冷软弱无力。我靠向身边的于阳,把冰凉的手放到他的手里。于阳的手也一样冰冷。他没感觉似地让我靠着,双手心不在焉地握着我的手。此时的于阳离我是那么遥远。他只和司机就山里的奇闻轶事聊得正浓。 “这么说,以前那个抗俄领袖的家里是个大族?” “说是么,说是她家里当时光是做饭的人就有几十口子,那个女人还是个千金小姐呢……” 原来,他们说着的,还是关于我老祖nǎinǎi的传说。看来山里人现在还对那些传说津津乐道。司机的话立即和我听到过的那些传说联系到一块了。小时候,我经常听父亲说起我们家曾经是怎样的辉煌过。有一段时期,这辉煌的历史简直成了我和华夏小时的重要课程。教我们这个科目的就是我们的父亲。我的父亲每到酒浓yù醉时都要说起我们家祖先的事。父亲说的无非是我们家当初有多么了不起。“站在庙上面的鹰嘴岩上,向四周一看,凡是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你太祖的地。山里面的金矿也是你太祖的。那时候啊,你太祖在高丽国和日本国都有商号。钱啊,都不当钱,你太祖光买个小老婆就用了整整十大马车的金元宝……”我和华夏不知道十大马车金元宝意味着什么。“十大马车金元宝能买一套新衣服吗?”有一次,父亲再一次说起十大马车金元宝时,华夏瞪大眼睛问。那是我和华夏开始上学的那一年,那年因为要钱jiāo学费,我们就没钱买新衣服了。我和华夏都非常不开心。“一套新衣服!”父亲鄙夷不屑地说,“多少套新衣服都能买来。还能买来飞机大pào,把小越南轰他妈的成平地。”那年父亲还经常说起在离我们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国家的人在和越南打仗。“十大马车金元宝啊,……你曾祖要是知道那个女人能把噩运带来就不会花那么多钱娶那个女人了吧?”那一次,父亲在感慨完金元宝只能成为过去的追忆后,从酒杯上抬起脸看着母亲说。“谁知道呢。”母亲淡淡地说。“肯定不会。”父亲使劲点着头说,“就是那女人生下的那个女人嘛。生了那女人后,你曾祖就不疼她了。也就是你曾祖,要是我,我就把那个女儿送人,或是溺死,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死一个女儿总比灭门九族强吧。”父亲说着的时候还不免对早已死去百年的人愤愤然,仿佛是她夺去了他今生的好日子似的。“老几辈子的事,还提他干什么?”母亲说。记忆里父亲一说起我们家族的历史时,母亲的反应总是很淡漠。就好像父亲说的不是她家族的事,而是父亲家族的事一样。父亲是倒chā门入赘到母亲家里来的。我和妹妹都姓母亲的姓。在我懂事后不免为父亲的做法感到不理解。男人入赘到女方家里,自古便被视为无能低贱而被大多数人,尤其是男人所不齿。父亲的祖上原是母亲祖上的家奴。后来母亲的家族败落后,父亲的祖上才沦为平民。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因为祖上的原因成了根正苗红的一等人。母亲则不是。母亲和姨母因为祖上的原因身份处于尴尬的境地,而且还有那个传说中的诅咒,应该很少有人愿意和母亲及姨母联姻。父亲认识母亲时,又是处于阶级斗争尖锐的时期,可是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而且还是入赘呢?这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当然母亲年青时是个美人,可是……我曾经不敬地想过,父亲那么热衷于不是他的祖上,而是母亲祖上的辉煌的历史是不是因为某种奴才般的羡慕心理。他娶母亲而且以入赘的方式娶母亲,便是与母亲所背负的辉煌的历史背景结合,尽管那辉煌已是去日黄花,早没了昔日的香艳,对父亲而言,也是充满诱惑力的吧。而在父亲的意识里,使我们家族从雕栏玉砌的过去衰落到瓦灶绳床的现状的人,就是曾生活在黄花灿烂时代的我的高祖辈的老祖nǎinǎi。正是老祖nǎinǎi的起义,才使当时的清廷以叛乱为由灭我家族的。司机和于阳说的也正是我们家被灭族的历史传闻。 第一天(上)(4) “虽然那个女人被活埋在她家的祠堂里了,可是朝廷还是下旨把她家的男人都给杀了。女人都卖到窑子里去了。有三十七个男人呢,真是狠呢。她在临死前发的那个dú咒真是应验了。整个家庙村都被烧光了,现在的村子是后来建的。” “你不觉得这个传闻很荒谬吗?”我因为疲倦感的压迫,一直不愿意参与他们的谈话中去,但听司机说起诅咒来,就忍不住chā言。“据县志记载,那个女人抗俄的事是发生在一九00年,那个石头房子的建成是在一九0二年。要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家人才遭到屠杀的话,那就应当是一九00年的事,可是家庙的建成是在这事的两年之后,按你的说法,那女人就不可能被活埋在家庙里,家庙也是那一族人死后才建成的。那可能吗?” 我的话像说书先生的响板一样给予了司机不负责任的舌头以重重的一击。司机沉寂了好半天才说:“啥县志呀,我家老祖辈子,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还看见过那女人呢,这些事就是他告诉我爷爷的,我爷爷又告诉了我爸爸,我爸爸又告诉了我,准没错。”司机说,坚持着自己的正确xìng。这倒让我又看到了东北男人就是错了也决不承认的固执脾气。“说那女人是被活埋呢,是不太对,她是在被活埋前遭到兵解了。啥叫兵解?兵解就是老辈子说的,是要合一种什么仪式的死法,好像和巫术有关,反正就不是好死法。我爷爷的爷爷说那时他在华家大院当长工,活埋那女人的那天夜里,华家大院的四面墙上,都chā满了火把。院里被火把照得亮瓦瓦的。整个华家的人和华家的长工都被叫到家庙里去了。人啊,黑压压站满一院子。老太爷,也就是那女人的爹站在祭台上,面向黑压压一院子的人——你可别以为是什么小院子,华家大院的院子可大的很哩。他说,”——司机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学着他父亲告诉他的据说是我的太祖说过的话:“家门不幸,出此败类,现痛σ允拘в取!闭饧父鲎炙档淖终辉玻赖赜猩2恢澈蟊沉硕嗌俦椋蚴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擦硕嗌俦榱恕N也挥傻孟嘈牛背跆嫠嫡庑┗笆币欢褪钦庋摹!八低昴桥司捅焕隼戳恕D桥耸潜焕ψ诺模路破评美玫模扯显嗔税图傅木∈茄J孪燃颐碚玫牡刂屑涠丫诤昧艘桓龃罂樱桥吮煌铣隼春螅捅蝗送永镆欢乙囊豢茨桥四敲雌粒欢フ媸侨盟男亩继哿艘惶郇D—我敢说当时在场的男人都得心疼——我爷爷的爷爷后来跟我爷爷说,那女人不愧是狐狸精转世啊,都那样了还能勾人的魂儿。那女人被拖出来后,一直不吭声,要填土的时候她才说话了。她说——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的那小声儿老好听了。想想也是,不好听能迷住那个山大王吗?——她说,”——司机又勒细了喉咙,模仿着细声细气的女人声——“我不能这么捆着死,我不能让你们这些人杀死我,我得自己死。咳咳!本来老太爷是不答应的,可那好歹也是他亲闺女呀,就答应了。要说人是不能心软,那老太爷这一答应可好,给他的后人可带来老大的噩运了。你以为那女人为什么要自己死啊?她是有她的招儿啊。那时她就是想发那个dú咒来着。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被松绑后,洗了头脸换了衣服,才又走到院子里来。她一手拿了把刀,一手拿了朵玫瑰花,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到坑前。她妈在她身后,哭着喊着叫她的名字,她都没回头看一看。她就往坑前那么一站,眼睛向身前的人那么一溜,——我爷爷的爷爷说,当时整个大院里的人都呆住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听着她妈的哭声和火把燃烧的嘶嘶声。大家根本就忘了让那女人去死的事了,只顾直勾勾地看她。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那个好看啊,说她在火把下就像仙女一样。那女人穿着一身白衣裳,火把她的衣服都扑上了一层粉红色,她头发不知怎么那么黑,小脸不知怎么那么粉嘟嘟地透着那么白,水眼睛向院子里的人那么一扫,啧啧啧(司机说着叹息着摇着头,他似乎在想象他爷爷的爷爷讲故事时的神态,并不自觉地模仿着那神情)!——她走到坑边时,左手把花住头上一chā,右手的小刀子就往脖子上这么一抹(司机说着还匆忙地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用那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那么一下),我告诉你这就叫兵解,不知含着啥威力(司机回头强调着说),小刀子那么一抹,只听唰地一下,那女人的头就飞上了天,一腔子鲜血也噌地一声,蹿到了半空,像不停喷shè的喷泉似的托着女人的头,那女人头就在空中说……” “别说了!” “咋的了?”司机不解地看了看我。 “你说的那些都是山里的传说,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恐惧而紧张的变了调。司机所说的这些传说,我小时候断断续续地听到过一些,它也曾作为一个鲜明的印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但没有人当着我们的面专门去说它。这次被当成一个听众听到了这样一个详细的情节,那颗冲天而飞的人头,和那人头带来的恐惧不由得迎面向我撞来。“都是传闻,”我说,“人死了怎么还会再说什么!” “别人当然不能说什么了,可那女人会巫术啊。传说华家的人都会巫术。那女人后来还生了个儿子呢,对,华家被灭门的事可能不是朝廷干的。也有人说是那女人生的儿子带人来报仇,杀了华家人。” 第一天(上)(5) “后来……” “后来?后来那头说完了dú咒就掉下来了,正好掉在坑里。没头的身子也掉到坑里。大家就匆匆地埋了呗。”被我一打扰,司机也失去了说下去的兴致。 “我是说你说她后来生了儿子?什么时候的后来?”于阳说。 “那不知道。老辈子讲,说是死之后生的鬼生子。了不得呀,那女人。她的诅咒也一直在应验着哩。在那女人死后又过了二十年,活埋她的她哥哥的女儿,也就是她侄女,在新婚的夜里和新郎双双死在洞房里。人家说那是那女人在那天复活了杀了她侄女和她侄女的男人。” 于阳禁不住为这荒涎不经的传闻笑出声来,看来他对这事的兴头更浓了。 在山里的传说中,关于我们家从名门旺族一夜之间变chéng rén丁稀薄的落泊之家的变故,有多种版本的传说。其中一个便是老祖nǎinǎi的儿子成年后带人杀回了外祖父家。杀了华家的几乎所有的男人,只有他的舅舅也就是我的高祖父得以幸免。虽然是传说,没什么确实的依据,我还是想,要是那时高祖父没有幸免的话,那世上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与华夏了吧。那么这一族人就是彻底的灭亡了。那个诅咒是不是也跟着灭亡呢?这个念头一出现,我才发现我原来是很在乎那个诅咒的,而不是像我以前那样对它掉以轻心。这种在乎大概是从我的婴儿出世后才有的吧。如果那诅咒确实存在过的话,我的婴儿就是最好的例证了。那么受了诅咒而要自杀的那个女人会是谁呢?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我就想到了我一直以来的关于自杀的幻想。实际上,我已经在想象里经历过无数次的死亡了。那些幻想变为现实也是很容易的吧。那么华夏呢?华夏怎么办?我感到好笑的同时又不禁担忧起来。 “你们家里这么多的传奇人物啊?”于阳俯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本能地涌起一股抵触情绪。我家族的往事,一向是我像回避着某种羞耻的事而尽力回避着的。我回到家乡的村子里无疑是一下子陷入了往事当中,现在那往事就已向我兆示了它们惨痛的本质,我不禁对这次的回乡懊悔起来。 “看看华夏就走吧。”我说,“我不打想住很长时间了。”至于朋友的小说嘛,可以通过想象来续,或是干脆不续了。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朋友的脸又出现在黑乎乎的车窗上责备地看着我。 “什么?华夏!”司机像是受到惊吓似猛地回头看了看我。即而他恍然大悟地说:“是啊,你们要去看姓华的,那就一定是她了,家庙就她一个姓华的。可是你们看不到她了。” “为什么看不到她啊?” “原来你们要去看华夏,你们是她什么人啊?”司机不理我的疑问,自顾自地说。 “我是她姐姐。你为什么说看不到华夏啦?出什么事了?”不祥的想象一下子蹿到我的意识里,我想到了那个诅咒。“出什么事了?华夏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司机说,“不过听说她不在家里。” “噢,”我吊得老高的心才放回了胸腔里。可是,“你怎么知道华夏不在家啊?” 虽说乡村里闭塞的环境使每一家的家长里短,都会在短时间里被无聊的村民们当作新鲜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一个并不是本村的并不认识华夏的司机却知道华夏的行踪也是不可想象的。我敢肯定司机不认识华夏,是因为他见到我时并没有惊讶的表示,要是他认识华夏,他的反应很不对劲。从脸面上看,我和华夏根本毫无分别。 司机沉默了一阵,才说:“华夏是你妹妹呀。你们华家的女人,真是……”他虽没说下去,我也体会了他那一言未尽的语意,或许他的脸上还带着点古怪的难以表述的神情吧?姨母死时,来帮着收尸的村民们脸上就带着那种神情说:“华家的女人,真是,”也没有说完。我一直怀疑姨母就是被村里人的这种神情长年累月地压迫着才疯狂的。现在我曾看到过的那种神情又被我在想象里放在了司机的脸上,并激怒了我。但这愤怒就像铁水喷发出来就遭到冷空气的降温一样,迅速地消退了热度,因而这怒火在我理智的压抑下并没发展成抗争的动力便熄灭了。 “究竟怎么了?您知道吗?” “听说是这么回事……家庙村要没了,你知道吗?” “没了?怎么会没了呢?”于阳不解地说。 “村里的人都要被搬迁了,都搬走了,人没了村子就没了呗。” “可是,为什么要搬迁呢?” “啊,是这么回事,家庙村往里,山里的矿不是一个外国人,听说是个日本人包下的么?那还是你们家以前的矿呢,(司机带着点稀薄的惋惜的口气回头说了一句)前几年一直采不出什么来,今年采出黄金了。日本人就想占用家庙村。一占用,家庙村的人就得搬走呗。” “占来干什么用呢?” “谁知道啊,”司机对于阳的话想也不想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反正要占用了。本来村民也都同意了,因为有很多搬迁费嘛。”说到这儿的时候,司机的口气里不免露出羡慕而不可得的遗憾来。“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村民们都后悔了,谁都不愿意搬了。还上村里去闹事了呢。听说带头的那个人就是华夏,听说村民们改变主意也是她挑拨的呢。闹事了,还把人打伤了,县里来人要抓带头闹事的人呢,你妹妹就躲起来了呗。” 第一天(上)(6) 我的头脑里一时乱七八糟,没个清晰的思路,半天我才抓住一个关键的所在来反驳司机那不负责任的舌头,仿佛论证了他说的话没有可能发生,现实中华夏便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来一样。“华夏怎么会是带头的人呢?村民们怎么可能会听华夏的呢?”说着的同时我便放下心来。村民们那强悍的没有头脑而又多疑的xìng格决定了他们不会轻易受到什么人的影响,更不会团结起来做什么事。他们更不可能听从他们心里一直看不起的人。华夏一定是他们看不起的人,这一点我不用想也知道。那么像华夏带头闹事这样的话就是个谣传。 “啊,你不知道,你妹妹现在可了不得啊。自从去年秋天,她不知怎么成了大仙后,村民们就很听她的了。——看看,一百年后华家的人又恢复成大仙了。” 司机讥讽的语气又让我产生类似惭愧的情绪来。在山里的传说中,还有一个就是一百年前,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有一个人是大仙的说法。到现在老一辈人谈起我们家族时,还有人称我们家族为华巫子家。以愚昧和落后为土壤生存的大仙无疑不是什么光彩的头衔。 “怎么成了大仙?”我说。 “成了大仙?”于阳好奇地重复着。 “怎么成的我也不知道啊。听说她丈夫死后她就变成大仙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那,闹到什么程度呢?”我忙说。 “说是村里人提出要求来,要在那个开发公司里入股。就是那个日本人的公司。不知怎么的人家没答应,村子里的人就恼了,和村里和公司的代表打起来了。那天的事我正好看见了。当时我正在那里等拉客,就见很多村民拿着锄头,锹什么的,气冲冲地一阵风冲进村公所就砸。说是他们的人给打伤了,他们要报复来着。其实何必呢,小胳膊儿能扭过大腿儿?人家当官的决定了的,老百姓还不是听喝。给了那么多搬迁费就行了呗,闹到后来没准什么都没有了呢。那矿又不是自己的,跟着别人闹什么呀。” 司机淡漠的话大概是大多数村民的心声吧。他们就是以这样客观而冷漠无情的态度来看村民们的闹事吧?或许在他们认为,那个矿还是我们家的。华夏闹的话也是为了她自己,而和别人无关——如果华夏真的做了司机所说的那些事。 “你妹夫死的不明不白。听说是你妹妹,”司机说了半句,忽然yù言又止。 “怎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听说……” 司机语论无次的搪塞,反倒引出我更大的疑问来。可是再问,他索xìng一言不发了。 我的心情更恶劣了。汽车疾行着,渐渐走出狭窄的山道,走入了开阔的地段。那蜿蜒的危机四伏的山道已经被我们越来越远地抛在身后了。 “看,家庙!” 司机忽然说。 “到了啊?”于阳向外探望着说。 “他是让你看那个旷野中的大房子。”我说,也转头去看。 “啊,真有个大房子。”于阳说,“你刚才叫它什么?家庙?” “是啊,”我替司机答道,“山里人都管它叫家庙。它是座石头房子。原先家庙这村子也不叫这个名字。自从有了这个大房子后,村子原来的名字就被人渐渐遗忘了,而叫起现在的家庙这个名字来。为什么叫家庙呢?大概那个已经成为这个地方标志的石头大房子是我们家祠堂的缘故吧。” 说话间,在车子侧前方,旷野中小如立着的火柴盒般的房子渐渐变近变大了。 “我们从房子前面过好吗?那样能近一点。”我说。 司机显然不愿意,但他还是转过车头拐上了草地。一会儿,比夜色更深的大房子泰山压顶似地向我们压了过来。“停一下!”我说。司机依言停了车。“请把灯关了好吗?我想看看黑暗里它是什么样子的。、我说。车灯随即关了。我摇下有着一层薄薄雾气的车窗,向外看去。我们家的百年前的建筑物就立在我前面。月亮已经出来了,挂在屋角上,薄而脆的一个圆片。它的轻辉照不清大屋的细貌,只把一个弯曲的房脊,房脊两边角上的突出物的线条展现出来。我知道那两个突出物是房脊两端的石刻龙头。黑暗里,石屋如石化了的史前巨兽,沧凉而沉寂地立在月光下。石屋后面,便铺着诡异的眼睛般闪烁着灯光的村庄。 “走吧,听说里面住着鬼呢。”司机小声说。汽车立即发动起来,冲上了大道。 从司机低声的语气里我知道山里人对这个石屋的禁忌还没有改变。 “要是这地方被占了的话,这个家庙就该被拆毁了。”远离石屋司机的语气又自然高亢起来。 “谁知道呢。俄国人和日本人占领时可没被拆毁啊。”我说。 汽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冲进村庄,激起几声狗吠和公鸡不准时的打鸣声。 华夏真的没在家。华夏的公爹说华夏两天前就起身到我曾住着的大城市去了。我来到乡村的第一个晚上就要在担忧中渡过,然后明天再起身回到那个大城市去?在离开那个大城市之前,我对家乡山村没什么期待的感觉。现在一想到那个我曾居住过的大城市,我依然没什么期待感。现在的我真像一个找不到方向或是失去了根基的浮萍一样凄惶啊。 “你妹妹不在家,我们明天还得回去?东北怎么这么冷啊!”于阳从枕头上抬起头眼睛夸张地睃巡着室内,厌恶地皱着眉头说。刚才于阳等送我们来这屋的华夏的公爹一出去,就不客气地把被橱里的被子全拉了下来,左一层右一层地把自己包裹着,像个被茧子包着的蚕似的蜷在炕头。看起来他还没有暖和过来。屋里的气温很低,我们一说话,嘴里像卡通片里的怪龙吞云吐雾似地,吐出一团团的白气。华夏的公爹说这是因为华夏走后这间房就停火的原因造成的。躺在炕上,可以看到屋里的四个墙角都闪着亮晶晶的冰屑。窗玻璃上也结了白毯子一样厚绒绒的霜花。从这些迹象来看,这个屋子的低温是经常xìng的,而不是老头说的一天半的低温就能造成的效果。这屋的寒冷让我怀念起刚才我们还呆着的老头温暖的房间来。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曾是华夏的新房。棚顶的拉花显然是华夏新婚时挂上去的。彩色的玻璃纸上蒙了一层灰尘。透过灰突突的灰尘,露出的夸张鲜艳的亮彩还残留着过去的喜气。门边贴着写有“抬头见禧”的小红纸条,门楣上粘着大红底子闪光墨的黑福字,玻璃上贴着胖娃娃抱聚宝盆的大红剪纸,和墙上的吉祥年画把这个空间留在了春节那天的气氛中。看来华夏并没有遵循这里的风俗习惯。这里的风俗习惯是要为死去的亲人守丧,三年内家里不办任何喜事,也不做任何表示喜庆的妆饰。在春节也不能贴春联,红福字什么的。可是华夏破坏了这一规矩。妹夫去世还不到半年吧。 第一天(上)(7) “你包得被子太多了,那样热气进不去,反倒不容易暖和。”我说。 “啊,是啊。”于阳很快地把那些被子从身上拉了下来,又飞快地脱了衣服,像我一样钻到一条被子底下。一会他便说:“有点暖和了,”那是我刚刚塞到灶里的柴禾在起做用了。一会于阳就发出鼾声。长时间的坐车旅行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了。我睡不着。这时纷乱的思绪就慢慢侵了上来。如果任这思绪继续下去,我的意志就会延着它构成的阶梯层层下滑,最终到达阶梯的尽头。而我已经预先闻到了阶梯尽头发出的死亡气息。于是我在这思绪还没有泛滥成灾之前,忙开了灯,打开自己的行李,希望找到本书看看,转移一下注意力。我的行李里没有书,只有我朋友的小说稿。我才想起,当初我就是要把朋友的小说续下去,为了怕受到别的书的影响才没拿任何书的。于阳更不会有什么书。我只得翻开朋友的小说稿。打开它,又一次感到抵触的情绪涌了上来。不知为什么,朋友的这个写着我家族历史的小说,每一次翻开都让我有抵触的情绪。我至今看到的还只是朋友临死前写在最后一页上的字:jiāo给华春。字是手写的。字迹非常潦草。春字的最后一横把纸划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朋友是在想出了那个自杀的方式之后才想起写这四个字的吧,因为时间仓促才写得那么慌张。朋友至死也无法放弃她的希望啊。 朋友曾说过,对她来说,生活中值得珍惜的东西太少了。一是写小说,另一个就是亲人和朋友。亲人是老母亲,朋友就是我。 爱情呢?在朋友申明自己的观点时我说。 爱情?现在我们还有爱情吗?朋友无奈地笑着反问我。 那时,朋友刚和一个男人分手。朋友在平息了丧夫之痛后,曾有一段时间并不拒绝和男人们来往。朋友生的美,高高的个子,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圆实的臀部。脸也是丰盈的满月脸。正是三十岁的好时候,成熟饱满如盛开的玫瑰。男人们很乐于与她jiāo往。朋友和男人们jiāo往一段时间就厌倦了。她说男人们都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只让她感到无聊。她还举出例子来论证男人们的无聊。她说她看一个男人不错,什么都不错,他们就jiāo往了一段时间。朋友觉得感情成熟了后,就把男人约到了家里。男人到她家后第一句话就是拍着她的床问她,你丈夫去世这么长时间了,你不可能没有男人,那么你跟了几个男人?都是在这张床上zuò ài的吧?然后他又说自己有洁癖,别的男人用过的床单他可不想用。那男人说这些话时是完全肯定的语气。朋友说他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可朋友就感到受了伤害与损毁。朋友就说那别人用过的女人你也别用了。就这样他们分手了。分手后朋友很难过。短时间的冷淡后朋友又去找那男人时,她看到他和别的女人躺在床上。他看到她时客气冷漠得如同朋友是个陌生人,而不是说了无数甜言蜜语发了无数海誓山盟的恋人。朋友后来明白了,甜言蜜语男人们会说的深情脉脉无比动听,只是在他们说的时候他们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海誓山盟说的也真诚感人,只是前一分钟说过了,后一分钟就会忘。还有的男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要求和朋友上床。朋友要是拒绝,他们就很奇怪地问朋友不是从外国回来的吗,怎么还这么保守?他们还有个理由就是生活节奏这么快,生活压力这么大谁还有心情有耐心和时间谈什么恋爱啊,恋爱恋爱,恋到最后还不是上床zuò ài?那还不如省了其间的过程,直奔主题得了。后来朋友发现原来城市里的大多数男人都是这个想法。朋友开始还不大适应城市里的爱情游戏规则。后来时间长了,朋友被这说法,也可以说被这游戏规则击垮了。朋友就和这些男人上床,以身体的接触代替思想感情的jiāo流。然而,时间长了朋友很疲倦。朋友说,那种晚上还在一起缠绵,早上爬起床就互相谁也不认识谁的做法,让她受不了。朋友经过了和这些男人一次次的分手之手,就再也没兴趣和男人来往了。朋友说城市里的男人们都阳痿了,就是生理上没阳痿,思想上也都痿得不行了。城市里的文化圈里的男人们更是太监。她见了他们就恶心。因为这个坏影响,她再没对男人有兴趣过。这样朋友就一直独身。 “本来我还有小说,可是现在怎么也写不出来了……”朋友自嘲地嘟嘟嚷嚷地笑着说。“我现在简直就是个废人,活得一点意义都没有。”朋友自暴自弃地软弱无力地再一次说。 朋友的小说遭到批判后,她就再也没写小说。我和朋友都与一家出版公司签了长期合同。出版公司要求我们,市场上需求什么我们就写什么。市场上需求都市爱情小说,我们就都写爱情。朋友的小说也是写都市爱情的。她遭到批判的理由是因为公司认为爱情都是美的,朋友却把它写的这么丑,太不符合大众的愿望了,怎么可以?朋友争辩说事实上现在城市里所谓的爱情根本就不存在,爱情早已经在都市的压抑下异化成了单纯的发泄与喷shè。她的小说写的就是这个,她反映了现实,怎么不可以?公司却认为存在不存在是一回事,把不存在的东西写出来是一回事,把丑写美又是另一回事。作家们在公司里的作用就是把不存在或是存在却丑的事写美了,好给人们一个希望。要是写丑了那不是说人心是丑的吗?说人心丑不就是影shè社会丑?影shè社会丑不就是影shè国家丑?影shè了国家丑不就是影shè了别的丑吗?影shè了别的丑是不是说明你的心理有问题?你对社会和对公司不满……这么一影shè下去朋友的小说就遭到了批判。那时候我在旁边帮朋友说一句:“作家的良心和责任心使他们有义务把真实写出来啊。读者们也是要知道真相啊。他们要是知道长期受到欺骗也会不接受那些东西的。”公司老板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和蔼可亲地说:“读者知道什么。给他们看什么他们就认可什么。本公司的责任和良心就是作家们的责任和良心。”于是朋友对自己写作自由权的抗争就这么败下阵来。 第一天(上)(8) 那一次批判使朋友无法把小说再创作下去。后来她就得了怪异的眼病。朋友认为她写不出小说是因为大脑受到了刺激。那么朋友把写出一部令自己满意的小说作为她摆脱疯狂,并积极生活下去的奋斗目标不是可以理解的吗?正是因为她认为无法完成这个作品才在绝望中自杀吧。即使要死,她也不放弃让作品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只是一部分。我大大地抽了口气,抽回了酸涩yù哭的冲动。我也抵住了抵触情绪的作用,下决心看这个稿子了。 朋友小说的开头,是说一伙人背着篓,挑着担,推着车在路上走……这些人衣衫褴褛,脚步踉跄。北方料峭的春风无情地削着他们身上的破布条,撕扯着他们的乱头发。他们当中领头的那个人,一边拖着僵硬的双腿向前挪,一边想起离开家乡的时候。他们从关里走向关外时,虽然背着挑着推着的都是些破烂,可他们的脸上难掩兴奋的渴望,目光里也闪动着开拓者的热情与雄心。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行走的路程越来越远,他们的脸上只剩下了疲乏,眼中也写满茫然。前方的路似乎还没有尽头……忽然,一头像鹿非鹿的动物闯进了男人的视野。走近了,动物不惊不跑,站在原地瞪着天真的眼睛看着被夕阳染了一层金边的男人和他的族人。男人手里的棒子没有片刻犹豫,脱手而飞。动物遇棒而倒。那天男人就和他的族人,在动物的尸体旁安驻下来,准备吃了饭第二天再走。女人们到河里洗剥动物时,月光下看见水里有金光闪闪的东西一动一动,动个不停。女人们惊叫起来。被惊叫声引来的男人们下到水里一摸才知道,那些闪光的都是一条条大鲤鱼。河里的鱼密集得直撞人的腿。那天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的人们睡了第一个安稳觉。梦中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他们的祖先。祖先站在开满了鲜花的绿草地上,身旁有成群的牛羊和肥猪围绕着。祖先指着那片草地和牛羊说:这就是家啊。第二天,族里的人都跟领头的人说不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头人还在犹豫时,就看到了大地和他前一天傍晚打动物用的棒子。大地仿佛一夜间唤来了春天。原本枯黄萧索的平原和四周的大山一刹时复活了,均泛着生机勃勃的青色。那根棒子就斜chā在青色的泥土里。初升的阳光中,正有一枝绿芽披着朝辉的绯红从棒子的顶端噌噌地往外钻。男人就说,不走了,就在这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地方安家。一声令下,男人即带着族人们举行了简单的祭祀仪式,以告仓天,他们要在这里扎根了。祭祀完毕,人们纷纷垒土为灶攒草为屋开始了创业的劳动。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祖先。他们落脚的地方就是家庙村。母亲说我们家的祖上是从云南走过来的。祖上被当时的朝庭拔民拔到山东一带,后来在山东无法生活下去,才又背井离乡来到东北。刚来时只有肩上一副挑筐挑着儿女,挑筐的旁边跟着妻,此外无它。我们家后来的辉煌是在东北这块地上,确切地说是在家庙村这个地方才发展起来的。朋友显然是用上了这段传说。朋友的小说语言是美的。可在她那从猿到人的线xìng叙述中,有的地方本可以一语带过。比如说走关外的人们所带的东西都是破烂。破烂就是破烂,可是朋友用大量的篇幅浓墨重彩地描述其破与烂。而且那种学院派的技巧xìng相当的浓,反倒把小说的灵xìng给遮住了。我想到朋友生前一直想着要挣脱她所学的东西带给她的束缚,可她挣来挣去,反倒把小说的真xìng情关闭到技巧当中出不来了。我跃过一大段写我们家怎么样与自然搏斗努力活下去的章节,再看下去时就看到了百多年前我太祖父父亲的出生。这个人是家族中划时代的人物。他童年时就表现出异常聪慧的特质,争着吵着要读书。当时家庙村的村长,也就是太祖父的祖父,就是朋友小说里一开始提到的那个男人,虽是那群人中最有文化的,也只认得几个字。这个孩子的要求令大人们大惑不解,即而被当成孩子的胡闹,屡遭喝斥。有一天,大人们发现他失踪了。他是他那一代的独生子。大人们着了慌,四处找,找不到。几天后孩子自己回来了。回来后第一句话还是要读书。大人们依了他。他父亲从遥远的城里重金请了先生。从此家庙这地方有了私熟,那是最开始的学校。也是从这一代人开始,家族中的人挣脱了懵昧,向孔夫子靠近。太祖的父亲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太祖父。太祖父的父亲和家庙村的村民们,虽然在祖先开垦出来的山谷里繁衍生息,可因为是外来人,长期以来倍受当地土著的欺负。太祖父的父亲就把太祖父送到山外的大地方去读书,期望下一代能摆脱受欺辱的困境。太祖父很年青时就被他的父亲送到山外去读书。按理说太祖父不会回到山里了。可是有次太祖父探家时上山打猎迷了路,他就在山里睡着了。梦里他梦见他躺着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宽宽的缝子,从地缝里冒出金灿灿的光,在这片耀眼的光中有个穿着金镂衣的漂亮女人向他招手。太祖父就走向那个女人,和那女人睡了一夜。他春梦醒后。发现怀里真有个温暖的东西。那时太阳刚要升出来,天边有一丝微光。太祖父借着这微光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他怀里抱着一头狼。那头狼毛色金黄体态硕大,几乎和高大的太祖父一般长大。太祖父吓得一动不敢动,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怕惊动了那头狼。可那头狼还是醒来了。它张开碧滢滢的眼睛看了看太祖父,就从太祖父的怀里一骨碌站起来,抖了抖毛,伸了个赖腰,张开血盆大嘴,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看太祖父,然后走了。太祖父惊吓之余不禁奇怪。回到家里他和谁也没讲这事。从那以后他坚持不去山外读书了。后来太祖父掌管家业时就用低价买下了那片原来的业主认为没什么用的山。就是在那片山里他采出了黄金。从那以后家族和村子里才开始富裕起来。在那之前,太祖父及村民们因是外来人很受当地土著的欺负。 第一天(上)(9) “你太祖父有心眼儿啊,知道那山里有宝,就谁也没跟讲。要讲出来,那得多少人和他争啊?那头狼就是看管黄金的女山神,专等黄金的主人来。你太祖父,就是那些黄金的主人啊。女山神在梦里告诉你太祖父黄金在哪块儿了,告诉他是黄金的主人。要不狼怎么没伤他呢?要是别人早就让狼给掏了。”我外祖母这样讲着我太祖发现黄金的故事。言语间和脸上神往的表情都透着对我太祖父深谋远滤的赞赏。我外祖母讲的是流传在山里很久的传说。我曾经对那个传说,对外祖母的话深信不疑。长大以后我才想通,那不过是家族里的人一厢情愿的看法。事实上受过很多教育又迷恋炼金术的太祖父发现了那个金矿,再编出山神授宝的故事愚弄村民,让村民认为华家家族是天赐正统的财富拥有人,免得村民眼热,也更稳固地统治村民。就是这个金矿,才使太祖父有能力用十大马车金元宝娶了他去京城时看到的那个名妓。关于太祖父发现黄金的故事,外祖母给我们讲过多次了。只有一次外祖母给我和华夏讲完太祖父的故事后说:“你们华家的人啊都聪明,就连你姥爷也聪明啊。”那是她,也是包括所有家里人第一次提起我外祖父。我和华夏不免惊奇。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姥爷。“姥爷在哪啊?”华夏从外祖母的腿上抬起头来看着外祖母说。那时我和华夏一边一个枕在外祖母的膝上,被外祖母拍着哄睡觉。我边听着外祖母的故事,边看着破了一个个大洞的炕面。我们家的炕上没有席子,只糊了一些纸。那纸不抗磨,动不动就有难看的疮疤似大洞布满整个炕面。我家里也没电灯。昏黄的烛光下我和华夏就躺在这样的炕上听着外祖母讲着我们家的黄金故事,想着黄金时的辉煌情景。然而我们的想象总也超不出顿顿吃ròu的想法。“死了,死了,”外祖母说,“死了,死了……死了好啊,享福喽。”“妈,和孩子说那些干什么呀?”在烛光下给我们做鞋子的我的母亲责怪地说。外祖母就长长叹息着不吱声了。面向纸糊的木格子窗,呆呆发愣。昏黄的烛光下,她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专注而伤心的神情,一双生了白内瘴的老眼似乎穿透了那层白膜,透过了窗户纸看见了窗外什么想看见的东西似的。 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说到过外祖父。连母亲都没有提起过。外祖父在我们的印象里根本就没存在过。村里的传闻也没听说过有关他的。有一段时间里,我和华夏还以为我们不曾有过外祖父。如果那个诅咒是真的,那么外祖父作为华家的男人该是不健康的吧。就因为他不健康我们家里人才对他讳莫如深吧。那么他的不健康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呢?是像我的婴儿那样吗……我意识到我的注意力已从朋友的小说里游离出来,并且要顺着这游离的滑道滑向一个我所不知的,却透露着死亡气息的另一个端点上去时,就赶紧把意识之核拉回到朋友的小说中去。 朋友把太祖父发现金矿和娶了名妓的传闻都写进了小说里。我烦躁地翻过太祖父那场华丽的婚礼和他婚后对新婚妻子的柔情蜜意……接下来的一段引起了我的关注。那是写我们家族中的那个传奇女人的出生的。先是讲太祖父带那女人回山庄后又去打猎。打猎时看到夹子夹住的一只白狐,接着“……他(指的是太祖父)手拿着刀子看着那头白狐犹豫着。白狐看着他是那么安静,丝毫也没露出困兽无路可逃时的惊慌。它横卧在地上的夹子旁,神情娇弱慵懒地看着他。小模样儿妩媚娇柔如春梦初醒的女人。这模样让他不忍杀它,而且激起他对它的怜惜之意。他伸手抚摸着那头白狐,心理犹豫着是不是放走这头美丽的动物。杀了,可惜,放走,也可惜。就在这时一个想法忽然刺进了他对那头白狐怜悯的情感里,在那粉红色的情感里划开了一条冷白的口子:一头兽类居然想媚惑他!而他居然让一头兽类媚惑!他随即被自己心里的怜悯激怒了。他毫不犹豫地刺下了刀子……他看见白狐的血盛开的红花般散开,在这红花落下时白狐突然不见了。在他眼前消失了。夹子旁应该有白狐尸体的地方只有一朵血花,火一样灿烂着。他大吃一惊……他那天整天心绪不宁,再也没打着什么……傍晚回到家时,丫环说,姨nǎinǎi生了。怎么现在就生了?他说。不到时间啊。姨nǎinǎi要出门去看大nǎinǎi,走到花园时,看见一只白狐狸钻她屋去了,她一吓就早产了。丫环说。生了什么?他问。一个小姐。丫环说。……”那时太祖父已有了很多儿子,闻言大喜,他匆匆看初生的女儿时却在女儿的脸上看见了白狐的眼睛。太祖从此不喜欢这个女儿和生了这个女儿的姨太太。虽然他娶姨太太时花费了他十马车金元宝。 正像那个出租车司机所讲的那样,在山里流传的关于我们家的传说中,确有老祖nǎinǎi是太祖杀死的白狐托生来报仇的说法。原因大概是从老祖nǎinǎi出生后,家族就开始磨难不断吧。村民们又承袭了女人是祸水的传统看法,所以传说中的老祖nǎinǎi从出生时起就被涂上了污蔑xìng质的传奇色彩…… 困意袭上了我迟钝而热哄哄的大脑。毕竟经过了一天的旅程劳累,我顽固的失眠症也向疲倦让步了。我放下稿子,躺平身体,让自己不安的身心进入了一样不安的睡眠当中。梦中,似睡非睡间,我听着窗外的风呼啸着一阵阵掠过去,把院子里的晒衣绳,栅栏吹的吱嘎嘎一片响。房檐下发出吹哨子似的唏溜溜的风声、房檐上的雪被风吹着打在窗上的簌簌声都在静谧的山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家庙村四面环山,整个村庄是一个椭圆形的小平原,坐落在盆地当中。小平原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山口。一条大路顺着这两个山口铺过去,横向穿过了盆地,向东通向县城,向西就进入了更深的山里。风就是从西边的山口刮进来的。北方冬季的西北风从那个山口挤进来后,迎头撞上了大山,它便愤怒地在盆地里打着旋,再呼啸着从东边的山口挤出去。早上起来后,总能看到村中街上被风吹残的一道道积雪和露出的条条黑土地,黑白参差着一路排过去,像庞大无比的巨蛇印下的腹部印痕。小时候的我们就认为这是山里的鬼怪出没时留下的印迹。每当这样猛烈的夜风吹起来的时候,我和华夏就躲到被子里不敢动,想像着怪物,瞪着灯笼似的大眼睛搜寻村庄的情形。我们曾被这想象吓哭过。这一夜我感到了小时候经历过的恐惧。在风声呼啸当中,有一个声音似有似无地叫着:“华夏!华夏!……!”一声声凄厉而悲惨。 第一天(上)(10) 清晨,我醒来后,试着动了动身体。胳膊腿什么的还能动。看来我还没有被冻成一条冰棍。这真让我惊奇。我可以感到我身下的火炕已失去了火力,它正把我的体温一丝丝地抽走。身上薄薄的被子又经不住空气的软魔硬泡,早已放弃了御寒的职责。结满细碎冰凌的空气乘势侵占了我的身体支撑起的被子和炕面之间的小小空间。我想我应该起来活动活动,那样我就会暖和一点。然而一种黏滞的更为顽固的懒散却使我把身体蜷得更紧地缩在被子底下。这样我这个长度一百六十二公分,体重四十公斤的瘦弱身体就缩成一个不规则的球形,仿佛胎儿在母腹中的模样。这个长了三十年的胎儿面孔憔悴枯黄,微张着苍白的嘴唇,一双死鱼一样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这个世界。我模仿着胎儿的模样把双臂抱在胸前。然而这么做并没在我的想像里找到自己已经变成胎儿的温暖感觉。我的想象里,自己此时的样子更像一只冬眠的青蛙,蜷缩着四肢,一动不动地团在黑乎乎的被子的洞穴里等待着冻死。我这么想着就觉得一朵巨大的冰花正以我心脏为基点迅速地生成。一瞬间,它就伸展开它刀剑一样闪亮的六条瓣脉,带着巨大的疼痛刺向我身体各处。立即,我变为一个闪亮的冰晶体,彻底死去了。现在,作为一个死去的冰晶体的我比做为一个类似于半死的冬眠两栖动物的我更有意义,也更美一些吧。 于阳睁开眼睛向我看了看,立即又闭上了。即使那一看也空洞洞的如瞎子的眼睛一样,无所期待没有内容。这了无生气的眼神说明他的这一天又将是一个毫无希望与动力的一天。 于阳翻了个身,重又睁开眼睛瞪着棚顶上的霜花,忽然吃吃笑了起来,说:“你妹妹和你长的一样吗?” “嗯……脸长的一样。”我有气无力地说。我一说话,意念里的冻结在我身体上的冰凌就稀里哗啦地裂成了碎片,即而那些碎片仿佛黑夜里的流星,闪烁着短暂的亮弧向我忘却的黑洞里飞落,并最终消失在那里。也就是说,这一次的体验已经不形成经验了。 “那她可真是一个美丽风流的小寡fù啊。”于阳笑着说。仿佛这个猜想,给他清晨醒来后无望的思维里填了一点乐趣似的。 我无法把美丽风流这四个生机勃勃的字和华夏联系起来。“为什么这么说啊?” 于阳又吃吃地笑了一会,才说:“我昨天夜里听见有个男人敲窗子叫她。农村里男女偷情都是这样的吗?可挺有意思啊。” “啊,你也听见了?我也听见了呢。可是没听真切,像在做梦。我好象还看见他了。他一边不停地叫着华夏华夏,一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跑的飞快,身上的水跟不上他的速度,一条条地留在了他的身后,月光下像他身上挂着随风飘动的条条闪亮的带子。他身上的水像流不完似的,一直流,淌得满地都是……” 呀——!伴随着一声涩响,门,开了! 我和于阳猛然扭过头去。门口处,华夏的公爹,抄手弯腰驼背躬腿地站着,一双眼睛精光四shè地盯着躺在炕上的我和于阳,嘴唇抖得都要从脸上掉下来,砸到脚面上了。 “您怎么了?大爷!”我说。 “啊!……那啥,要吃饭了,起来吧。”说着,老头又耷拉下眼皮遮住眼睛,嘿嘿地干笑着,刚刚表现出的激动神情就给这看起来平和的笑声遮得没有一丝痕迹了。他皱纹满布的笑容和他身上式样古旧且肮脏不堪的衣服有着同样的质感。昨天我看见他的时候就想这是华夏的公爹,是和华夏相依为命的人,我应该尊重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朋友生前对他的描述所用的猥琐卑微这两个词还是生动地蹦到我的思维里。 老头说着低了头自己走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直传出好远。 我和于阳互相看看,开始穿衣服。 “这老头真可恶。他准是躲在门外偷听。他来很久了吧?都没听到脚步声啊。” “你觉不觉得,老头是听到我们说有人半夜里叫华夏才那么激动的。”我说。 “谁知道呢。他可能听到自己的儿媳fù有情人,就受不了啦吧。就像封建时代,儿子死了也要让儿媳fù守寡一样。”于阳说着,就好像这事有什么好笑似的吃吃地笑了起来。 吃饭之前我和于阳去了位于房子后面的厕所。于阳对露在空气中的寒风习习的厕所很是厌恶,报怨说这样的凉风会把他的屁股冻掉,而且建在这样露天里的简陋厕所真是不文明啊。可见此地的人有多么落后,等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原因是于阳被院子里的景象吸引了。村里的房子并不像我小时候见到的那样,看起来规格不一,然而整体来看又是错落有致的村民们凭自愿盖起来的任xìng建筑。现在的村里的房子显然经过了统一的规划,房子都连起来盖成一排一排的,大小也整齐划一,很像过去城里旧城区一些工厂宿舍的平房建筑。连院子的栅栏也是用一样的铁栏杆围起来的。华夏家的院子与左右邻居的一模一样,都由铁栅栏围着,四四方方的场地上有猪舍,鸡舍,牛棚等小型建筑和高高的柴垛。猪舍鸡舍都空空的——看来妹妹曾经养过这些家畜家禽,又在年前处理掉了——上面都贴着写有“肥猪满圈”、“六畜兴旺”的吉祥话的小红纸条。大门和屋门的门两边都贴着大红的春联。门楣上春联横批的下面,还贴着黄、绿、红、蓝、橙五色彩纸剪成的金银满盆、百花戏蝶、丹凤朝阳、鲤鱼跳龙门、五谷丰登的剪纸在风里飘。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铺着一层薄雪的地上只有几点鞭pào的小红纸屑,如残梅堕雪般点缀着这个农家小院。 第一天(上)(11) 于阳是让那些贴在门楣上的剪纸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这可真漂亮。贴这个有什么说道吧?”自小生长在大城市里,只见过高楼大厦和霓虹灯的于阳对那些精美的剪纸很感到新奇。 “这些在底端剪成流苏样的剪纸被村里人称为挂钱儿。挂钱儿和春联一样,都是春节的习俗啊。客观上它们起装饰的作用。主观都是吉祥祝福的意思啊。挂钱儿的祝福是在新的一年里兴旺发达,顺利平安。在我小时候,村里的习俗像中国大部分地区的习俗一样,春节的时候不只在门两边贴春联,还要在门扇上贴门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现在门神已经大多被象征着吉祥的红福字代替了。这个挂钱儿嘛,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村里可是一直有的。你看他们还是从左到右按着金木火水土的顺序贴着的呢。” “噢,噢,”于阳应付一样的答应着,眼睛盯着那些挂钱儿一动不动。显然兴趣全在剪纸上了。“那么,凤凰就象征火了,是吧?”不待我回答自己便肯定地说:“对,凤凰每五百年自焚才能在灰烬上重生,凤凰可不就是火的吉祥物吗?啊,不是应该按着金木水火土的顺序吗?怎么火倒排在中间了?” “村里一直都是这么排的啊。这里面大概隐藏着古老的对火的崇拜心理吧?听老一辈子的人说我们的祖先是以火为崇拜以凤为图腾的,这可和中原地区以水为主以龙为图腾大不一样啊。” “这么看来,这么一小片剪纸里可能还有什么强大的文化做后盾呢,可得好好看看啊。”于阳开玩笑地说着,顺手拉开门,自顾自地去看屋里的那些剪纸了。我还不想进屋去,就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冷风透过毛衣冰一样裹在我身上。我向手上哈着暖气同时互相搓着双手让双手暖起来。今天一大早,我就发现昨天夜里的好天气已经被昨夜一夜大风吹跑了。现在我头顶的天空上,滩着薄薄一层灰云。凭着小时候的经验看,今天有雪,而且这样云层下的雪会下的时间又长雪量又大。虽是yīn天,天空也不像我过去生活着的城市里那样,像是天空就压在头上让人产生窒息而肮脏黏腻的感觉。它是高的洁净干燥的一层透明的灰。小院让头上银灰的天空相衬着,越显得喜气洋洋,生机勃勃。风也是干冷干冷的,扑在身上只有清爽爽的凉。我看着大门与房门的门楣上贴着的随风舞动的鲜艳的五色剪纸挂钱儿,门两旁大红底子上闪油墨印字的春联,铁栅栏上贴着的“抬头见禧”、“出入平安”的小红纸条,心头居然生出了久违了的喜悦和安慰感。屋里的窗上贴着剪纸。我想起这样吉祥的剪纸屋里的墙上也贴了好些。这些剪纸大概都是华夏自己剪出来的。华夏很小的时候,剪纸剪的就很好了。我们的妈妈在我们小时候,过年没钱买年画,就是剪了剪纸代替年画的。我们见了,就跟母亲学。华夏学的快,剪的又快又好。为此,华夏还把它作为比我聪明伶俐的证明来嘲笑我呢。妹妹有心情剪这么些剪纸,看来妹妹不仅没受到妹夫之死的影响,还很快乐呢。 “你看什么?”一个低哑的显得诡谲的声音忽然在我背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只把低垂的眼光向后扫了扫。一双呈外八字形摆放的黑布棉鞋、鞋上chā着的两条弯曲的裹着黑棉裤罩裤的小腿,打着弯的膝盖,灰色的肥大的棉衣罩衫,然后是一个戴着大耳棉帽的头,一个人就以这样的顺序出现在我身后左侧。我微笑着看向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脸!我禁不住一下子一步跳开了,使自己转身面对着那张脸,呆了几秒钟后,我才惊魂未定地说:“大爷,您怎么了?”我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微微颤抖和自己的心脏因无意中受到惊吓而狂跳的砰砰声。 “没啥,没啥,”老头又是我最初看见他时的忠厚谦卑样。“那啥,他姐,你昨个儿半夜里听到什么没有?”声音压低了,仿佛空气里到处都是窃听的耳朵。 “没有。”我说。 “没听到有人喊叫?”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嘿嘿,”老头嘴上挂着笑纹,被半睁不睁的眼皮遮了一半的眼球从稀疏的几根眼睫下发着玻璃球般yīn冷的光泽。“这地方闹鬼呀,你们文化人可能不信……死的冤枉的人都会变成鬼来找害他的人索命……”老头声音更低,嘁嘁嚓嚓地说,“这地方闹鬼……” 一股冷气从我背脊升上来。“看您老人家说的。世上哪来的鬼呀?” 老头不满地,或者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低声嘟嚷着:“咋能不信鬼神?现在的人就是不信鬼神才学坏了才啥都敢干啊。天地有灵,有鬼啊……有鬼啊,你不是听到昨天夜里有个人华夏啊华夏啊的叫吗?那是强子,强子回来啦,舍不得华夏啊,……有鬼啊……那鬼可怜啊……淹死鬼没有家是野鬼,——啊,你要走啊?”老头忽然停止了絮叨看向我身后大声地说。 我的身后,一个年青的村fù正一边把红色的头巾扎到头上去,一边从房门里走了出来。就是她刚才替我们做饭的。我认出她是昨天帮我找到华夏家,又给我们做饭的那个村fù。昨天我刚到村里一时找不到华夏家,凭着记忆敲开了一家的门。开门的就是她。当时她从门里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就说:“啊!你回来啦?他们还没走哩,你怎么……”接着她就发现认错了人,便张着嘴呆住了。我说我是华夏的姐姐请她告诉我华夏家在哪里。她才从发呆的状态中恢复了常态。她本可以指明隔壁就是华夏的家。但她不,她直接走出来,态度恭敬地把我们送到华夏家。并给我和于阳做了饭。我和于阳吃饭时,她好奇地看着我们。弄得我和于阳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很不安。她对我的敬畏的神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华夏的公爹叫她娟。 第一天(上)(12) 娟像是和谁赌气似地冷着脸看了看老头。老头就嘿嘿笑两声搭讪着走了。我看着老头蹒跚的背影向屋子的方向移动,想他的话没有说完是因为娟来了吗?他为什么对我说那些话?我大脑皮层里不仅有这些疑问,还留有刚刚使我胆战心惊的影像。我万想不到在我不久前的那一抬眼间,会迎头撞上了一双怒目圆睁的眼睛。那双眼睛因喷发着怨dú凶残的火焰而使它挣脱了本应有的衰老相,变得神采奕奕。那么凶残怨dú,使我在一见之下忍不住像受惊的鸟一样蹦了起来。可现在我开始怀疑那影像是不是我的幻觉了……看来农村对于鬼的信仰还是根深蒂固的。昨天山道上出租车司机未说完的话忽然像山谷回音似的从远处dàng了过来,并且和老头未完的话浑在一起向我大脑里的疑问冲击过来。 娟还没走,站在我身边,低着头,双手把颌下的头巾一遍一遍地扎起来,松开,再扎起来。红头巾里本来就黑红的脸膛被愤怒或是与之类似的情绪弄得通红。 “你不在这儿吃了再走吗?” “我吃完了才来的。不吃了。”娟很快地说。 “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下次我就自己做吧,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我由衷地感谢她。昨天晚上我烧炕时,就把屋里弄得白骨精的洞府似的,到处都翻腾着妖气般的烟雾。如果不是她我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乡村的大锅灶。 不想娟听了我的话,倒像是生起气来似地说:“你做饭?帮着照看老头,给老头做饭可是华夏临走前托付给我的,是我的任务。你们来了,不过是多淘把米,算啥呀!不用你做。”说完犹有不甘,紧接着又像和人吵架似的急急地说:“华夏对这老头多好,想的多周到啊。这老头还到处说华夏的坏话。这老不死的!你别相信那老不死的话,他儿子自己掉水里淹死了他总说有人害的。谁害他!他是想陷害我们的……华夏。”——说这个名字时,她露出不好意思,或是她要是提到这个名字就会亵渎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似的表情——“他这话也就敢对外人说说,看他对村里人说说看!”激动的通红的脸上露出为维护华夏不惜一切代价的神情。 “你是说老人家认为他儿子是有人害死的吗?” 那女人立时停了嘴。又看了我一会,像在思索我是不是值得信任似的。 “没关系的。我是华夏的姐姐呀。”我再一次强调说。 她使劲的点点头。似乎这个动作才能表示她确认我说的是事实。“你和……华夏长的一样啊。”她现出感慨的神情来,看了我一会又说:“那啥,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姐,那你的身子咋这样呢?”大有我不该这么健康,也该有个和华夏一模一样的畸形身体,或者是我和华夏应该调个个儿才对的意思。 我不愿意回答她这个问题。“你说我妹夫是……” “夏天大河涨水的时候,他到河边的地里去,不知怎么就掉河儿里淹死了。尸首也没捞着,让大水给冲跑了。自己掉水里的。” 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没啥,那样的男人活着也没用,还不如死了。他死了上天才赐给华夏那么大的福。你不知道吗?(她惊诧的表情表明仿佛我本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无所不知)华夏现在可了不起。老天知道华夏要了不起,知道那男人配不上她才让那男人死的。” “什么?” 娟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笑着还抽空说我:“熊傻样!” 我想起村里人对自己瞧不上眼的和跟自己关系近的人才用“熊”这个字来形容。褒贬全看说话人的语气。现在娟笑着说,看来她不是轻视而是一种亲昵的表示了。然而我的意识却向另一个极端发展……丈夫蔑视的眼神在空中晃动,然后和娟的笑脸融在了一起。我不由得生出要退缩在某个地方藏起来的冲动。“你刚才……说华夏了不起?”我期期艾艾地说。 “哼!”娟用鼻子回答了我。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一通,原本恭敬而不失亲热的神情被渐渐露出的鄙夷取代了。这个年青的村fù又摆出一副庄严的面孔来说:“你还不知道呢,华夏现在可是佛主的代言人呢。” “什么……什么佛主的代言人?” 那女人看了我一会,又快刀削脆萝卜似的说了很多话。大意是我作为华夏的亲姐姐却不知道有关华夏的这么重大的事,这样的姐姐真是……她没有说出“那样的男人活着也没用还不如死了”似的说我“这样的女人活着也没用,还不如死了”我就很感激了。她说完后悻悻地冲出大门走开了,脸上的神情说明要不是看在华夏的面子上她没准会吐我一口唾沫什么的。——乡村里的女人吵架前的序幕都是互相吐口水。 我又站了一会,才走回屋里去。早饭已经在幺屋里摆了上来。华夏的公爹和于阳已经在桌着坐好了正等着我回来吃饭。所谓的幺屋就是与主卧室相连的一个小房间。这个房间兼有客厅与饭厅的作用。走出幺屋有一道小小的走廊,走廊一头通向厨房,另一头通向外面的院子。吃饭的时候,华夏的公爹撩起眼皮向我看了一看,说:“那院的媳fù和你说啥?” “啊,也没什么。” “和她少来往!”老头慢悠悠地说,“那女人坏。你妹妹就是和她学坏了。按我的意思我就不叫你妹妹和那些村里人来事。可你妹妹不听啊。学坏喽,学坏喽。” 第一天(上)(13) 我禁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老头也以无辜孩子似的神情看着我。 “我想华夏那么大人了,和什么人jiāo往,是她自己的事。”我说。 “啥自己的事!”老头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声音徒然升高,眼睛也瞪大了。“都闯出这么大的祸了,还自己的事!”我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老头,一瞬间他的脸和我刚才无意中看到的那张凶狠的脸重合了。我相信我看到的使我受了惊吓的面孔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的。老头也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客人这个态度,便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来得急撤退的凶狠神情和匆匆上阵的笑容使他一张皱纹满布的脸扭曲得像个滑稽的小丑。“你妹妹对我好啊。看我这屋多暖和,那是你妹妹给我烧的。她自己舍不得柴禾烧火可她给我烧,她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也给我吃。我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紧张罗给我看。不像我那儿子,总横我啊……你妹妹对我好啊,比我那儿子对我强啊……”老头唠唠叨叨地夸着华夏,企图掩盖掉他刚才说华夏的坏话时给我的印象。但我的思维已经由这印象展开了关于化夏生活的联想。作为华夏公爹的这个老头,对待客人尚且表现出如此专制而霸道的秉xìng来,那他对华夏会更不客气吧。从他的话里看出来,他是极想控制华夏的,可华夏似乎并不受他的控制,所以他才有妹妹“学坏了”一说吧。 “大爷,我刚才听那个娟说,说什么华夏是佛主的代言人什么的,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对啊,那个出租车司机不也说你妹妹成了大仙吗?大仙是什么啊?” “大仙就是巫师啊。”我解释给于阳听,“一直以来,这里的每村子里都有巫师这样的角色。这样的角色从什么时代开始有的,没有人知道,不过听老一辈子人讲好象有了村子就有了巫师。巫师这个人物主要的作用是给人看病。看的是邪病。就是传说中被鬼魂撞客着了,被什么妖精迷惑了所得的病。一旦有人得了这种病就找巫师来看。传说巫师可以和神鬼互相勾通嘛。有没有作用,我也不知道。但巫师这个角色却是年年代代都有的。据说从一百年前开始到现在,都是上一代的巫师死了,下一代的巫师才会出现。据说新的巫师出现之前谁也无法知道谁会成为下一代的巫师。每一个巫师都是忽然得了个什么病,或者是忽然失常的状态下才成为巫师的。村民们都对巫师怀着宗教崇拜似的感情。巫师在村子里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地位而受到人们的尊重。我们家的祖先还有几代人当过巫师呢。可是华夏怎么会成了巫师了呢?难道上一个巫师死了吗?”我的视线从于阳脸上挪开,一落到老头脸上就不禁吓了一跳。老头瞪着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在我的脸上。 “是啊,去年那个月死了两个人嘛。一个是大仙,一个就是我儿子强子啊。”老头满脸都是缅怀往事的神情,沙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的声音里一点也找不出刚刚的那种声嘶力竭的气势。“那个月啊,就透着不吉利啊,雨下得那个大哟。那天啊,强子本来不想去地里,你妹妹就说得去看看。她说别人家的庄稼都比咱家好,咱们干啥要比别人差,得去看看。强子说你怎么不去,让我去。这样你妹妹也就去了地里。晚上回来的时候啊,就只有你妹妹一个人回来啦。我看她一个人回来了就问她强子呢。你妹妹啊,像傻了似地直勾勾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就吓坏了,问她她也不说话呀。再问啊,你妹妹就迷魂过去了。后来村里人来了把她救醒后,她才说强子掉河里了。说是不道怎么就掉河里了。我和村里人急着到了河边。河里的水啊黄涛涛的,哪有个人影啊,捞不着喽,啥都捞不着喽。前村后村的人谁都没见着尸首啊。我还寻思着强子没死,现在有时候也这么寻思着,没准什么时候啊,他就回来啦。” 老头说着看了看我。我立即想起昨天夜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同时我也在想老头以这种眼神看我是在观察我听了他的话反应吧?那么说老头今天早上站在门口听到了我和于阳的谈话,并由这谈话联想到了他的儿子?并且怀疑那个发出声音的就是他儿子吗?村fù娟说:“他儿子自己掉水里淹死的他总说有人害的。谁害他!他是想陷害我们的华夏。”老头在怀疑华夏杀了他儿子! “……村里有人问你妹妹强子是怎么掉河里的,你妹妹也不说,总是直勾勾地看着问她的人。村里人都说她是吓傻喽。她从那以后啊,真是疯疯癫癫的,半夜里总往外跑,有一天人们发现她一大早从那个大石屋里走出来,人也清醒了。从那以后啊,她就和一些人混在一起,那些人都是信佛的啊。山上寺里的住持隔几天就下山来给这些人讲经。一天啊,那院媳fù的男人死了。那院媳fù的男人是上城里打工,干完了活,东家跑了,没人给钱了。男人一时想不开就一下子从大楼上跳下来摔死了。摔死了,也没人管。那院媳fù从城里回来就披头散发坐在院子里那个嚎啊,嚎着嚎着也不知怎么了,站起来拿着个菜刀在村子里疯跑要杀要砍要死要活的,说是要杀人,她也不活了。村里人都说她是臆症着了。大伙就把她送到医院。送到医院啊就啥病都没有,人也清醒了。问她做过什么事她都不知道。出了医院就又不行了,照样要死要活的。大伙说是山里的鬼魂知道大仙死了就下山来捉人来了。那天那院媳fù又要上吊又要抹脖子的闹得可厉害呢。她家人央求村里人把她抓住。也没人抓。她挥着刀,谁敢进前啊。你妹妹虎了巴几地就从人群里走出来,一直走到那院媳fù面前,抬起手就给她一嘴巴,说死有什么用,你爸你妈把你生出来就是要你死的吗?那女人就扔了菜刀哭开了。从那天起那媳fù也好了。你妹妹也就被村里人看成大仙了。啊,也不是大仙,是啥佛的代言人,比大仙还厉害呢。嗯,大仙又跟佛扯上了,不猫不狗的……那院的小媳fù,哼,一个小寡fù,也扬棒起来了,就因为她跟了华夏他们啊,这个小寡fù……在那之前啊,大仙死的时候,他的棺材被抬着去火化。走到河沿上,抬棺材的人不知怎么回事,棺材咣啷就掉到河沿上了,隔不几天强子就从那掉河里了……你妹妹成了佛的信徒后村里人都说,强子和大仙的死是上天为了让你妹妹成佛啊……寺里下来给那帮人讲经的住持也说你妹妹有佛xìng。” 第一天(上)(14) 从老头唠叨的讲述里我理出一点头绪来。那就是妹夫死后,妹妹很痛苦。后来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转机,是她在曾作为我们家的祠堂的大石屋子里住了一夜,后来又去参加了信佛的人的宗教团体。那么她为什么要到大石屋里去呢?还有就是妹夫的死。妹夫掉到河里只有华夏一个人知情。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妹夫确实掉到河里去了,而且是自己掉进去的。基于这个原因老头才怀疑儿子死因不明吧?我向老头看过去。发现老头原本混浊的老眼这时正精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去吃饭。心里想即使妹夫的死因不明,也不该怀疑我的妹妹害了她丈夫。对这老头我没有一点好印象了。 “你妹妹有了孩子啦。” 老头忽然说。 “什么?” “她有孩子都好几个月了。” “你是说她有了妹夫的遗腹子吗?”一时间,我真不知是忧是喜。 “啊,啊,” 老头含糊地点着头。 吃过饭,洗过碗后,我回到我和于阳住的妹妹的屋里。于阳倒卧在炕上发着愣,时而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翻着我没有收起的一直放在炕上的我朋友的小说稿。依着往日的情形来看,dú品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他最思念的情人。我在他身边坐下来,顺手拿起他带翻不翻的手稿翻着。手稿上的字通过我的眼睛传达到我的大脑沟回间,却不能在我乱轰轰的果冻般的脑灰质层里激起文字应该引发的想象。妹妹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呢?妹妹在结婚的时候可是不很情愿的。 前年春天,我的老父亲来电话说,我的孪生妹妹华夏终于要结婚了。在这之前,我已从父亲的信里知道华夏已经有个未婚夫了。华夏的未婚夫是我们还留在家乡的乡下的亲戚介绍的,是我们老家乡下的一个小伙子。我知道这个消息时,虽有过父亲好不容易带着我们走出乡下现在却有个后代又要回去的些许遗憾,然而我还是很为华夏高兴。华夏要结婚了,父亲很高兴,准备大肆张扬这个婚礼。可我的妹妹华夏不知为什么却要在婚期将至时取消婚约。脾气暴躁的父亲为这事很恼火。“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人家肯要她就谢天谢地了!她还要挑三挑四!……”父亲的话冲出话筒砸在我的耳鼓上,在我的脑颅腔里激起一片轰鸣声。末了,他让我早点回去劝劝我的妹妹。我当天就乘上了火车。第二天的傍晚到达县城。 妹妹对即将到来的婚礼没有一点喜悦的意思。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她避开来送亲的亲友,坐在她的房间里默默无言。父亲的说笑声从客厅里很响亮地传进来。“好!好!好!这个小伙子啊,不错!不错!论人材配咱们家的姑娘那得配几个来回!家里也好。虽然是农村人,农村人……农村人也没啥,人家家里有钱呢。我这个残废女儿也算是有福了……她刚生下来那会儿呀,一看她那样我就想把她扔了。可咱做父母的能忍下那个心吗?这不,长大了找了这么个对象也算有福了。哈哈哈……” 关于父亲说要扔妹妹,又没有扔的话,父亲经常提起。在这样的话题里,他一遍遍地强调自己的伟大与功德。这时妹妹总是把头垂到胸前一声不吭。要是我也不吭声,他就会说个没完没了。最后通常都是我说:“爸爸真不容易啊。长大了我们一定孝顺爸爸。”父亲便住了口,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脸上满是鄙夷与希望相杂的怪异神情。我和妹妹在她的房间里又听到父亲这样说的时候,妹妹忽然说:“爸把那个小伙子夸的多完美呀。可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他是宁愿被自己欺骗而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事实上爸极其瞧不起农村人,在他看来只有低贱的农村人才和我相配吧,不,我说错了,即使是一个在爸眼里和牛羊差不多低贱的农村人,也是我高攀了。我跟你说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要嫁的那个男人。我答应结婚不过是要减掉爸的负担。这个大负担让他背了这么多年可真不容易啊。”妹妹说着还笑了笑。她的笑容从她脸上落到我的眼里,又在我的大脑里凝成一个特异的象征着绝望与痛苦的特写。“另外我结婚也能满足一下爸爸那点可怜的愿望吧。爸不是一直因为有一个残废的女儿而觉得低人一等么?现在他的残废女儿居然找了个看起来体面而家道殷实的男人做丈夫,他可以扬眉吐气了吧?他甚至还可以拿这件事去嘲笑以前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呢。哈哈,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拿一辈子的幸福进行这场丝毫没有把握的赌博的,而不只是因为爸那愚昧而又愚蠢的好心的逼迫。”妹妹说完就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睡在床上,我猜她是不想让我看见她哭了。“结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啊。你是因为惧怕结婚才那么想的。所有的女孩子没结婚之前都会怕的,结婚之后就好了。”我这么说着,一种锥心的痛苦就从我的胸腔窜到口腔里,我舌头上的味蕾便尝到了如嘴里饱含了一口胆汁才会有的苦涩。我分不清这痛苦是我因怜惜她而从我自己的感情中产生的,还是它产生于妹妹自身的心灵,又由作为她孪生姐妹的我感应到了。那天我们没再说什么。我有一段时间曾想要妹妹不要勉强自己,别为了别人去结婚。然而我听着她一整夜都在床上翻来翻去,一直没说。第二天,妹妹就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出嫁了。我没等到妹妹三天回门就离开了家,因此我不了解妹夫。在和妹妹的通信里,妹妹也很少提及妹夫,她甚至不提她的生活,而只就一些社会学,历史学及文学里的问题和我讨论不休。妹夫死的时候,妹妹向我通报他的死讯也是附在一封长信的后面:“附:不久前我丈夫不甚失足落水。夏汛水急,救之不得,已故。丧事已毕,勿念。”这样冷淡的几个字模糊了妹妹的态度。而我那时正因照顾婴儿而承担着体力与心理上的双重重担,也没有力气去为华夏担忧了。我不了解华夏的生活。那时我甚至忘了我还有一个妹妹。 第一天(上)(15) “想什么呢?”于阳懒洋洋地问。 “你说昨天夜里在窗外叫的那个声音会是个鬼吗?”我冲口而出说。 “鬼?”于阳乐了,“我相信有鬼,可还没见过。什么时候那鬼来了你让我也见见?” “该给我前夫去电话了。”我说。对于阳的嘲笑没觉得可乐。按着时间推算。华夏乘坐的火车应该在中午时分到达我前两天还居住着的那个城市。她到了那里一定会去我前夫的家里找我。华夏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婚了。我应该给前夫打个电话让他收留华夏几天,那样华夏就可以在我赶回去之前有地方安身了。 向村民打听哪里有电话,回说,村子东头的邮局里有。“我们这里有邮局了。”那个村民还喜滋滋地说。这样我和于阳就得走到村子的东头去。我本以为我去打电话时于阳会借机留在家里和他的罂粟美人幽会。但在我要出门时他说他也想出去走走,于是我们就一起走了出去。看来于阳是想借着出去走走的行动来抵抗dú品对他的诱惑吧。 村子已不是我小时那种典型的农村屯堡的样子了,它更像一个镇子。我们顺着小路向南拐上了东西横穿过山谷的大道,沿着大道向东走,一路走过村民们的聚居地。村庄的东半部居民明显减少。小学校,邮局,乡政府的办公楼,和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的牛马市坐落在大道的南面。与它们隔路相对的是一家卖杂货的超市和一个两层楼高的医院,以及一些个人家开的饭店修理店之类的店铺。牛马市的场地逢集时就变成了自由贸易市场。今天本不是集日,因为明天是正月十五,今天就临时变成了一个集日。我临出门时,华夏的公爹跟我说今天有大集啦,今天有大集啦。又说华夏在家就好了。言下之意透露出不能上大集消费的惋惜。我们沿途看到自由贸易的摊位已经摆好了。一个个摊位贯穿了整个村庄的东部,从牛马市里一直摆到了小学校的门口。村民们聚在这些形形色色的滩位前挑选着自己所需的商品,为明天的元宵节做准备。买主和卖主讨价还价的声音和小商贩哟喝着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白腾腾的热气从他们嘴里呼出来又喷到他们冻得又红又硬的手上。包着鲜艳头巾的村fù,嘴里呼着白气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挑选着。买好了东西的人又打着招呼一同慢慢走着回家去。多数的人都是向村西头走,只有少数的人绕过街两旁的楼房回到楼房后面的他们的家里去。这少数人露在空气里的头把他们从那些包着鲜艳头巾的村fù、带着大耳帽的村夫区分出来。我先是注意到了他们头上的区别,接着我就发现他们衣着的不同来。大街上大部分人都穿着西装或皮衣服,头上戴棉帽子或头巾,脚下是布面棉鞋。不用说西装都是一般布料做成的劣等货,皮衣服也是好多年前在城里流行过的旧样式。那少部分人穿着不甚考究,因而显得更休闲。就是这不同的衣着把街上的行人区分成完全不同的两群。多数的一群人在看到少数人时故意大声地说话、笑,用快乐筑成一道墙挡在身体的周围。接着我发现他们这么做是因为少数的一群人像带着标签一样戴着一脸冷漠与轻慢的神情,高高地抬着头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啊,看,这么个小地方还有这个哪!”于阳指着一个地方大声地说。他的大声引来一些人向我们观望。并引出他们讥笑而骄傲的神情来。 于阳指的是一家肯德基连锁店。这家店门上挂着画着汉堡考鸡等食品的大红招牌。我也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这样一家连锁店。于阳拉着我走到店前,孩子气地趴在涂着白色圣诞老人、圣诞树、贴着红福字和喜联而显得乱七八糟的橱窗往里看。店里真有人在吃,用筷子夹着蛋糕面包等西式食品往嘴里送。于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村里人一定是刚接触这种东西吧,还不会用刀叉呢,就是会用的话,他们也不愿意用吧。”我用这话来为我的故乡开脱。 “这样才自然啊。人和东西都那么自然。看看这里的女人,人人都有着毫不装饰的红脸膛。这可真是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级化妆品也装饰不出的美丽呢。嗯,身材也这么自然这么好,这要是让都市里那些白领们看了准气死了。她们花了钱天天到健身房里去蹦也蹦不出这个效果啊。……有意思,看这些人,买个东西还能买出这么生机勃勃的气氛来。” 我们离开连锁店的门口,继续走时,于阳看着迎面而过的人流,对村fù们朴素而粗俗的打扮大加赞叹。于阳大概想起城市里的人们来了。在那里每个人都端着一张冷漠而苍白的脸。买起东西来也匆匆忙忙的。各人之间是完全独立的。照这里整个大街上招呼打成一片,热闹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景象来看,城市里的生活真是病态而乏味呀。我虽然深知这平静的热闹只是表面现象,也想到村民们的平静而快乐的脸或许只是因为无知少yù才有的假象,我也不能不为他们感动了。 我的心情也在这气氛的感染下好了起来。“是啊,看到他们的高兴,好象自己要是不打心眼儿里高兴起来都是不应该的呢。他们的快乐真是没有负担啊。真可以说是完全真诚的。那是因为乡村里没什么娱乐嘛,过年过节的热闹气氛才会受到这么欢迎。我小的时候过年过节虽然也张罗的热火朝天的,可确实没什么吃的。这几年,这地方的人有钱了,集市才这么繁荣啊。华夏在信里告诉我说这个村子去年,或者是前年还被评为现代化的文明村呢。村长是个很能干的人啊。在以前我小的时候,集市上的人可没这么多。集市也没这么大。那时候乡政府也不在这里。医院啊,邮局啊汽车站啊什么都没有呢。只有一个牛马市。那牛马市也就是一块荒地。站在这道中间向东望过去,除了那个大石屋子外,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山的入口,也可以看到山上的寺院。现在站在这里是看不到那个大石屋子了。都让房子挡住了嘛,山上的寺院倒还可以看到。”我抬手指指北面山上让于阳看。银灰的天空下,顶尖上盖着白雪的群山巨大的毛笔架似的围着山谷中间的村子。山上的寺院山水画中用来做点缀的简笔小屋一样坐落在山坡上。 第一天(上)(16) 邮局是一个方头方脑的平房建筑。这个地方应该是以前乡政府办公的地方,想必乡政府搬到大楼里后空出来的房子就用作邮局了。一块黄铜色底上写着“邮政储蓄”四个闪亮黑字的牌子,和坐在街边、离整个墙都贴着绿瓷砖的墙壁两米远的绿邮筒,把邮局从别的建筑物中标了出来。 “回来啦?”一个人站在邮局的门口向我打招呼说。 “啊,”我含糊地答应着,看了看他。这是个穿得很干净的老头,拄着根拐棍,满面笑容地看着我。我觉得面熟,可是想不起来了,就笑一笑走进邮局去了。打过电话请前夫收留华夏几天,前夫答应后,我挂了电话和于阳走出来时看见那老头并没有走,还拄着拐棍站在邮局的前面。老人没戴帽子,银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头发在寒风里抖动。他见我走出来就笑着点点头。这人的笑容和这人站立的姿势一落进我的眼里,就顺着我思维的轨道沉进了记忆的深潭里,并和沉淀在底层的某种飘乎的印象重合了,进而因重合而清晰了的记忆片断又返回了我思维的表层。我认出了他。他是那个老校长。 “啊,是您啊。您老还这么健康啊,这真是让人高兴的事。”我说着走上前和他握手。老校长按年龄算得有七十多了吧?还是红光满面的。看来他的智商也没随着身体的老化而迟钝,竟然认出了我嘛。而我在十几岁时就随父母离开这里到县城去了。上次华夏结婚时我也没有看见他。 老人,也就是老校长,抬起一只手来和我握了握。他的双手本来都压在拐棍的把手上,抬起一只手后,身体便微微晃了晃。这个晃动不由得让我产生一种内疚与羞愧相杂的感觉来。老校长的腿是在那场大运动中被作为革命小将的我们的姨妈带头打伤的。伤后又不让他去治疗,才落下现在的残疾。作为当年作恶者的血亲后代,看到亲人当年的作恶成果时,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而不产生内疚与羞愧来,尽管这内疚与羞愧也像多年前的旧照片一样模糊而淡薄。 老校长站着问了问我在他乡的生活情况。从他的那些问候里,我发现老人家对我的生活情况还有个大概的了解。“当作家了,有出息啊,孩子。”他说,“我年青的时候就想当作家来的。前年有个作家来这里住了一阵子,她说她是你朋友呢。” 我恍然大悟。我的那些生活情况一定是我的朋友跟他说的。朋友一定是听说了老校长的事,就去向他打听我们家的历史才认识他的吧。老校长作为这个地区的民俗家和学者曾参与了这个县县志的编写工作。对于我们家和这个村的历史他可以说比谁都研究得多。朋友要了解我们家和这个村的历史那就得一定去找他。果然老校长说:“你的朋友住在这儿的时候总是到我家来看我啊。那时她是来问你们家过去的事。她说她要写关于你们家族的小说。也不知那书写出来没有。”说着向我投来探询的一瞥。 “啊,她出了点意外,去世了。那个小说就没有写完。”我为朋友没写完那个小说而深感抱歉似地说。 “可惜啊,可惜。”老校长摇头叹息着。 “她是怎么去世的呢?那么年青。”老校长说着就要在邮局门边充作栏杆的水泥台上坐下来。我意识到他要和我长谈了,便说:“老人家,这里太冷了,您可不能在这坐下去。” 老校长脸上现出意犹示尽的神情。但他一来年纪大了,二来身体实在坚持不住,便说:“好吧,那就边走边说吧。”我和于阳一边一个扶着老校长,往村子里走。我简短地讲了朋友的事。“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是这样的年青。”老校长听完又惋惜地说。 “我本来打算在这里把朋友没完成的小说续下去呢,可因为华夏不在的缘故,我不得不今天下午就返回去。” “怎么?你没看见华夏吗?” “噢。我来的时候,正赶上华夏到我那里去了。我们就走差开了。” “华夏怎么会离开村子呢?”老校长奇怪地看着我说。可是随即他又猛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噢,噢,噢……你不用那么急着回去。说不上华夏已经回来了呢。” 我忽然从老校长的话里捕捉到某种我还不十分明确的信息。“您说华夏没有离开村子吗?” “那些人今天就会撤走啊。要回家过节了嘛。” 对老校长所答非所问的话我反应了一阵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您说的那些人就是想找华夏的那些人吧?您是说华夏并没有离开村子,她只是躲起来了,等那些人一走,她就出来了,是吗?” “我也不知道她走没走。我就是觉得村里人好像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行动啊。作为这些人的领袖,华夏是不可能离开的。可能村里人这几天的动态也是华夏在暗中指挥的吧?” “华夏的事,您都知道了吧?”我说。老校长想到华夏一定会想到华夏最近做的事来。或许还会追溯地联想到我的祖上做的糊涂事来吧。我感到一种羞愧从记载着我们家族从过去到现在所做过的所有糊涂事的村庄里四面八方地升出来,聚拢着向我头上压过来,要把我的头压得从脖子上断下来似的。被这沉重的羞愧感压断了的我的头,不会像传说中的老祖nǎinǎi的头那样一飞冲天,还要在天上说什么诅咒吧。若是那样的话村里的人大概又会说:“他们华家的女人啊……”于是,我就作为一个继承了祖先巫术的后代,在山里被山里人当作同丑闻一样的消遣,在人们余暇里被谈论不休,还要在这谈话里添些意yín的成分,就像那个出租车司机的祖祖辈辈谈论老祖nǎinǎi一样。 第一天(上)(17) “说真的,我一直不相信华夏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又说。 “其实不能说是华夏做的事。村民们到主管部门那里去提出自己的要求,意外的发生冲突,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打伤了人也不是故意的。这次的事是村里长时间的矛盾积累造成的,华夏只不过是坐在矛盾的尖端上去了。”老校长像安慰我似地说。 “矛盾?我没有看出有什么矛盾来呀。”我说。 “外人是看不出来的。村里的生活其实是建立在像沙漠那样的经济基础上的呀。村民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沙漠之上的生活方式,还要用表面的繁荣把沙漠掩盖的不着痕迹。可是表面上的繁荣和根本没有根基的经济基础造成的矛盾一直存在着啊。现在这矛盾已到了不得不被激发的时候了。村里的生活也就到了强弓之末的地步了。” “可是我看村民们的生活都改变了很多啊。比如说村民们的房子都是新的。只不过为什么村民们把房子和院子都盖得一模一样呢?连柴禾垛都放在同一个位置。大小也是一样的。很整洁。不过,却没有了以前的个xìng啊。本来华夏结婚的时候我来过一次,可这一次还是没有找到华夏的家。实在是村民们的住房没有区别的原因。我记得以前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些房子都是前两年新盖起来的,是受村公所里统一规划才建成一模一样的。那时本来不想盖房子的人家也被命令重盖,就是为了做到现在的整齐化一好评模范村嘛。盖房子的钱都是向信用社和农业银行贷款的。村里的富户们那种大规模农业生产的资金也是向银行贷款的。生产出的产品又销售不出去。要是银行现在催要贷款的话,这些村民就都得破产。本来银行还没有催还贷款。大概是听说了明年这个村里的人要搬迁走,银行就开始催要贷款了。可是村里的富户都说是受了上面的号召才种植那些经济作物的。种了又卖不出去,赔得比赚的要多得多,一还贷款的话,他们不仅什么都没有了,还会欠一屁股债呢。造成这种后果的是一个劲号召村民无计划扩大生产的上头,这个责任应该由上头来付,所以他们不肯还钱。一般的村民们说什么当初盖这房子时是受上面的命令盖的,又说村长的亲戚们的这笔钱都给报销了,为什么我们的不给报销,也都不想还这笔钱。” “那么说村长的亲戚的钱都给报销了吗?”于阳问。 “说是啊。说是国家给每户人家有一定的补助,可是村民们都不知道这事。那补助都让这里的干部们偷偷地瞒下来了。只私下里给少数人报销了点钱了事。这事不知怎么在不久前被透露出来了。村民们很不满啊。另外,山里采出黄金的事又使村里的矛盾更激化了。” “怎么?” “你看看这些人。”老校长抬起一只手指指着街上的几个人。 “他们不像是村里人。” “他们就不是村里人。”老校长说。“他们是山里矿区的工人。都是从山外面来的。” “为什么不用村里的人呢?还要山外的来人?”于阳又说。看来作为和这个村无关的外来人于阳倒是比我更关心村里人的事。而我在这个问题上想也不曾想过,便接受了工人都是山外人的现实。 “村里人没有技术啊。”老校长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山里的那个矿自从日本人占领后,你们家就失去了它的主权。日本人可能把那个矿区里蕴藏的黄金都开采光了,他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采出来什么。那本来也是个小矿啊。前两年,一个日本人来到县里说要开采那矿。听说他的祖父就是当年在那个矿里管事的。村里就和他签了承包合作合同。这几年那日本人也没采出什么来。直到今年秋天,才发现了新的矿区。新矿区发现后,得需要大量的人力去开发。村里人本来以为这个矿区的发现会改变村里人的命运呢。谁知道村里人因为没有技术连工人都当不成啊。村里人本来想得多好啊。新的矿开采出来了,那么他们就可以借此摆脱生活困境了。现在他们的这个梦破灭了,真是绝望啊。在这种绝望情绪的作用下,村民们又开始怪起和日本人签了承包合同的村里来了。新的矿区离这里很近,要开采的话就要连这个村子的地底下都得采到呢。所以村民们才要被搬迁走,疏散到别的几个村子里去。这个说法更激发了村民们的怨气啊。” “村民们就因为这个原因才到乡里去闹事的是吗?” “是啊,前几天的闹事还打伤了人。” “那么华夏又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本来村民们虽然有怨气,可大家只在背底里说说。上头的现场工作会议开完后。村民们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从大家的议论里听出他们准备听从上面的安排搬迁。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一致反对了。说是搬迁也可以,但得让村民们入股什么的。提出这个说法的就是华夏他们啊。” “啊,日本人没有答应是吗?”于阳看着老校长又转头去看街上的行人,说,“其实村民们为了这个矿区都背井离乡了,应该让村民们入股。” “可是乡里已经占了很大的一份了,再让村民们入股的话,承包了矿区的日本人就没有多少油水了。” “这么说是乡里和日本人和起来把村民的利益给剥夺了。” “也不能这么说。乡里也是代表村民啊。”我说。 第一天(上)(18) “开始就不应该和日本人签什么约。”于阳愤愤然地说,“这么美丽的地方就要毁了,真可惜。以破坏家园来换取对村民们来说没什么实质作用的黄金本来就不值得,何况还是让外国人开采呢。” “可是那时根本开采不出来什么啊。村里一定是本着用不值钱的东西换几个钱的想法才把那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山承包出去的。村民们当时也一定是同意的。他们还会认为这是一件聪明事呢。现在采出矿了他们又瞒怨,完全想不到自己也有责任啊。”我说。对村民们那种想尽方法占便宜又会想办法逃避责任的行事习惯我是非常了解的。我没有被村民们在于阳眼里朴素的近乎傻气的表象迷惑而认为他们在这件事是有多么无辜。 “从这儿也可以看出村里人的眼光是多么短浅啊。”老校长摇着头叹息着。 “村里从那个矿区所得的利益也是用在公共事物上的。只要没有具体落到每个人头上,村民们是不会看到的。那么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就是没占到丝毫便宜。他们会认为他们是吃亏了。”我说。对于村里人的处境我只做了个漠不关心的听众。而对于这个事件中的我妹妹的处境却是我担心的。“和华夏一起的那些人就是用这个来鼓动村民们闹事的吧?华夏又因为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就被卷进去了。华夏是被动的,因为和那些人在一起才不得不参加闹事的吧?”我说。 从听说这事到现在,我一直无法想象瘦弱而行动不便的华夏会在这个事件里扮演着主要的角色。出点风头凑凑热闹倒是华夏的风格。可要华夏真的承担点什么责任地去作为民请命这样的事,却不是她能办到的。她也没那个勇气。在我们小时候,偶尔我们俩和谋做点什么错事,总是华夏最后向母亲承认错误,还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要是做了什么值得大人表扬的事,她可是毫不犹豫地向母亲去炫耀着一力承担呢。况且这个事件所带的危险xìng,也会把见了小虫子也会吓晕过去的华夏吓跑的。因而我认为一定是华夏为了不被她参加的那个团体排斥才不得已参加闹事的。 “这事就是华夏策划的。是华夏代表了村民去和日本人和村里的代表谈判的。”老校长的一句话立即把我关于华夏是无辜上当者的希望打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我不免怨气徒生。村子没有了,我会把她接走,无谓地卷到这个闹剧里真是愚蠢的作法啊。 “唉,”老校长叹了口气说,“县里要抓人呢。不过看起来,乡里也不是很认真地想把华夏抓走。我想乡里也不会再做激怒村民的事,已经采取宁事息人的态度了吧。这两天村里人也确实平静了。乡里的头头们都以为村民们已经接受了现实,安稳下来了呢。他们和那个日本人协商又给村民们的搬迁费涨了一些嘛。不过我看事情不那么简单啊。华夏他们可能还有别的行动。” “会是什么行动呢?”我说。 “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那几天乡政府门前总有人围着,可这几天人都没了。有点太平静了。这段日子不知怎么了,我总想起那段大运动时的日子。”老校长心有余悸地看着远方说,似乎他一双饱经沧桑的老眼已穿透了时空看到了记忆中的过去。“要是你看到华夏,就请告诉她千万不要乱来。事情总会有妥善的解决办法。” 于是,我明白了。老校长是受多年运动之苦。这段日子村子里的不平静又激起他对过去那段恐惧岁月的记忆。“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说,“要是真的是华夏带头的话,那这场胡闹就已经完了。”我肯定地说。 我们说着话,经过了乡政府的办公大楼,经过了小学校到了老校长家。老校长家就住在小学校的后面。我和于阳把老校长搀到他家院里时,我们在路上就听到的,却不甚分明的声音分外的清晰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啊?”我说。 我站住了仔细地听。穿过老校长家的铁栅栏,又掠过整洁院子的风中夹着的那声音像是童音的朗读声,其间又夹着另外一种像是“啊——哞——呢——噢……”的抑扬顿挫的声音。再听听,童声朗读的声音依稀可辨:“郝村长是我们的红太阳,郝村长领着我们走上富裕路……郝村长是我们的红太阳,郝村长领着我们走上富裕路…… “他们在朗读什么啊?” “那是小学生们在读课文啊。”老校长叹息般地说。 “怎么,课文里还有什么郝村长?郝村长就是现在的村长吧?” “是啊。这个村里的小学生的语文课的课文都是村里的老师们自己编的。” “那个声音像是和尚念经啊。”于阳说。 “就是在念经啊,不过不是和尚们念的。而是这个村里的信佛的人们念的。本来这些人不是天天都念的,可是这几天他们天天念。唉,要是华夏在,她还会给她们讲经呢。要是你不走,就家里来吧。我最近也总想起过去你姨妈的事,过去的那些事啊……你姨妈救过我的命啊。”老校长说完很怕我再问什么似的,拄了拐棍摇晃着身体径直回到屋里去了。 这个新的信息激起我喜悦的诧异。我只听说过姨妈带人批斗老校长,还把他的腿打折了。村里流传着关于姨妈的传说也只是在那场大运动中她是多么的可笑可恶。至今还有人说姨妈想不到大运动会有结束的一天,因而当那场同样可笑的运动结束时她接受不了现实,疯了。这样的姨妈早作为我们家族中又一个可笑的人物成为村民们嘲弄的对象了。 第一天(上)(19) 我站在老校长家大门口没动。寒风里,听着那两种声音互相争斗似的,彼高此低,此高彼低地争个不休。 “郝村长是我们的红太阳,郝村长领着我们走上富裕路……”清晰了。 “啊——哞——呢——噢……”暗下去。 下一刻,“啊——哞——呢——噢……”高上来,压住朗读声。 再下一刻,“郝村长是我们的红太阳,郝村长领着我们走上富裕路……”又徒然升起盖住了诵经声。 诵经声再一次响起时,我忽然感到华夏就在附近。这种感觉我不是第一次有。我和华夏之间,常有一种我们也说不清的感觉联系着。比如我们同时说同样的话。有时我喝粥烫了嘴,华夏会觉得痛。同一天我们在不同的两地会穿同一样的衣服。等等。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山里迷路了找不着家时,父母就根据华夏的指引找到了我。大了以后,离得远了,这种互相感应的感觉才少有体验了。现在我感到华夏就在附近。我拉起于阳向诵经声飘来的方向走去。 “上哪啊?”于阳不解地说。 “我觉得华夏就在附近。”我说。 我说着很准确地穿过一个个胡同——那些胡同让我觉得非常熟悉,可我保证没来过——诵经声已经停止了,没有了那声音做指引,我也毫不犹豫地撞进一家人的院里,一伸手就拉开了屋门。 立时几十双眼睛一齐盯在了我身上。眼睛所在的脸上都带着惊讶的神情。脸的下面的身体整齐地坐在成排的凳子上,像一尊尊摆放整齐的木偶。站在成排的木偶前面的那个人是娟。华夏并没在这里。娟看见我愕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啊……我是来看看……看看华夏平时来的地方。”我这样语论无次地解释着我的莽撞。 娟看了看我,对众人说:“她是华夏的姐姐。”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啊。”许多人都在快乐而兴奋地说着。 娟等众人的声音落下后,又看了看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你们,你们继续吧。”我说,并没有想到我应该离开,还是发窘地站在门口。 娟又看了看我,才略带腼腆地把被我的到来打断的讲经继续下去了。 “那时候啊,就是然灯佛的时候,有五百人到海里去采珠宝。他们当中有一个坏人。他一直当强盗来着。他想杀光这五百人,再把他们的珠宝抢走。这五百个人呢,都是信菩萨的。杀了他们的人会得到永远下地狱的大罪过。正好这五百人当中还有个得道的大师,名叫大悲。大悲知道了那个强盗的坏主意,就私底下想,我要为民除害,杀了这个恶人,那么我就是进了恶道了。可我要是不为民除害,这五百人就会被这一个恶人杀了。这个恶人还会生生世世都在地狱里受苦。我要是告诉众人这个人是坏人,要杀我们,那么这五百人就会一同发了杀死恶人的坏念头。他们也会下到地狱里去受苦。那我不如把那个恶人杀了,自个儿下地狱去受罪来换得那五百人的平安免恶。这么想着他就把那个恶人给杀了。大悲就是后来的佛。而那五百人就是后来的菩萨们。这就是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故事。佛都能为保护众人起了杀人的念头。现在那个日本人也像那个恶人一样,要来抢我们的宝藏,我们该怎么办啊?” “坚决不能让他得逞!” “让小日本滚回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日本人在几十年前就用qiāng和刺刀把我们的那个矿给抢走了,还把我们的人都赶到山里去做苦工。那时我们死了多少人啊!我听说我的nǎinǎi和爷爷就是那时死去的,撇下我爹孤苦零丁地一个小孩子,还要被日本人逼着作苦工……你们的亲人也是一样被日本人祸害过呀,我们全村人的先人都被他们祸害过,他们现在还要变着法的来抢来夺……” 我拉着于阳悄悄地退了出去。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娟在我们的身后追了出来。“有什么事吗?”她低声说。 “啊……是这样,我今天要回去了,想和你说一声,有人说你在这里,我就找来了。” “你别走,”娟低低的声音说,“华夏没事的。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这儿的风俗是在这个日子里不兴往外走人的。别走了,明天可能有热闹看呢。” “什么热闹?” “反正你别走,”娟的眼睛被想要说什么却又不能说的激动情绪撕扯得凶光灼灼。 “华夏没有离开这地方吧?”我说。 “反正你千万别走。” 娟说完看了看我,一转身回屋了。 “看来华夏没有离开这里,而且这里还真的有事要发生啊。你看他们讲经的内容多带有煽动xìng啊。要是他们没有什么行动的话,那就不必说那些了。”我说。我们又走到集市上了。我得买点什么回去,以便满足华夏公爹的那双贪婪的眼睛。大集已将近尾声。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过,也是带看不看地向街道两边的摊床上溜一眼。小摊主们也没精打彩地在滩床的后面,一边跺着脚一边向手里哈着气,或是用哈了气的手揉着冻得通红的耳朵。不宽的街道上包装纸,方便袋,鞭pào的红衣纸等等杂物随风打着漩向四处散去。看着这衰败的景象,我真的感到村民们的生活是到了强弓之末的势态了。我知道我并不爱我的家乡,可我还是感到了一股悲凉的气息生出来,我原本就像这yù雪的天空一样灰的心情更加惨淡了。 第一天(上)(20) 天空更yīn下来了。天气预报说今天到后天有大暴雪。看起来这场大暴雪已蓄势待发了。 “我真想象不出华夏站在那些人的前面讲话时是什么样子。”我说。说完,妹妹那不十分明确的领袖形象就侵上了还没有开始想象的我的大脑,我感到了一阵厌恶和有气无力的灰突突的气愤。 于阳抱着我买的鲜ròu冻鱼,拎着一些木耳黄花苗之类的干菜慢慢地走着,在想着什么似的出着神。一会他说:“你这个妹妹很了不起啊,先是成了小巫女,又变成了一些人的精神领袖,还为民请愿,呵呵,了不起。” 这是我听又一个人说华夏了不起了。一股怒气不由得从我的骶骨处升上来,一会便充沛了我的五脏六腑。这怒气倒使我那灰突突的情绪一扫而光。看于阳用什么口气在说华夏!那么怜爱赞赏而毫不保留的倾慕的神情!现在一个美丽聪明勇敢无畏的华夏的完美形象,已在于阳富于浪漫的幻想里形成了吧。这样形象的妹妹在我印象是陌生的。老校长口中的,华夏的公爹口中的,娟口中的妹妹也是我陌生的。这些对于我充满了陌生感的华夏的形象都是这些人凭着假象想象出来的。而作为华夏的孪生姐姐的我却知道华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华夏了不起,你们都说华夏了不起,其实你们都被华夏骗了。华夏的确是想给人了不起的印象。她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小孩子逞强时玩的鬼把戏。就像我们小时候,她玩的鬼把戏一样。其实她一直是个胆怯,无助的小人物。我们小时候华夏看到什么都怕,凡是带毛的黑的,有一点带有危险xìng的东西都让她怕得要命。可她从来不承认自己胆小。有一次我为了向她证明她是胆小的。在走过村边的小水沟时就没有拉她,而是自己过去了。以前每次过那条小水沟时都得我拉着她她才敢过。我要不拉着她她就过不去。那一天我没有拉她,她站在水沟前面吓哭了。哭着就是不敢迈那一步。后来我躲起来了,我非要看看她能不能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我看到她哭啊哭的就是不敢迈出那一步。后来村里的一个大人把她抱过了河沟。她到我面前时居然得意地对我说是她自己迈过来的。她就是那么个人。自己不行还硬要骗人家让人家以为她了不起。我现在都可以想象得出她见到我时那副向我炫耀的得意样子。华夏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我没想到在这种渴望心理的做用下,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像她做的这些事,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我可以想象出她外强中干的样子。一边强出头,一边又怕的要命。可能这些事也不是她做的。你没听老校长说吗?那是村民自发的。华夏不过是利用欺骗的手段把这事的责任挪到自己身上罢了。”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说出那些话来是于阳说华夏的口气和他的神情激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我强烈的嫉妒心。并且,我希望在我所说事实的冲击下,能把于阳想象里的华夏完美的形象击打的支离破碎。 “可一个人要是光为了让别人尊重自己就这么干不大可能吧,嗯?”于阳不相信地说。 “大概因为妹妹自小就受到歧视而产生了逆反心理吧。妹妹是残疾人,她总是被人看不起,所以她就特别想让别人看得起。我有时觉得妹妹为了让她自己受到别人的注意会不惜做出任何事来呢。”我说。感到了怒气发泄之后的疲倦来。对妹妹的担忧又占据了我思维的主要位置。 “你妹妹是残疾人?”于阳很吃惊地说,“怎么弄的?” “天生的啊。也不知什么原因,我虽然和她是孪生的姐妹,可是我天生健康,她却那样了。”我不自觉地又想起那个诅咒来。并且模糊不清地荒谬地想着妹妹做出煽动村民闹事这样的举动是不是那个诅咒在作祟呢?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是为了个人的原因而做点什么事的人了吗?”于阳像受到了打击似地说。刚刚因美丽的幻想而产生的好心情也一扫而光。那幻想和他吸dú之后产生的幻想差不多吧?现在的于阳一副毫不掩饰的迷惘神情是他每次吸dú前的征兆。 “听那个娟的语气,好象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呢。我得找到华夏阻止她的愚蠢行为。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你才愚蠢呢!” 这个声音闯过来的同时,一个人也旋风般地冲到我们的前面停住了,是娟。 “你怎么回来了?”我说。 “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你今天不要走。” “是华夏让你来跟我说的吧?” “我没见到她。”娟气鼓鼓地瞪着我说。 “华夏是不是不敢来啊。她一向胆小怕事。”我这样说。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我是有意要拆毁华夏在她的崇拜者心中建立起的圣坛。 “华夏不知道你回来。她才不胆小怕事呢。在和那些代表谈判的时候,华夏表现的可勇敢呢。她把那个态度不好羞辱她和我们的汉jiān狠狠地打了一棍子,打得头都出血了。”娟说着笑起来,好象华夏没有理智的一棍子不仅打在她口中的汉jiān的头上,也打在了污蔑了她的偶像的我的头上似的。 “华夏那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只不过是让人家有理由来抓她。这就是她勇敢聪明的举动!” “反正华夏比你强一百倍。”娟毫不留情地批评我说。“你只会为你自己着想。可是华夏……要不是华夏村民就上了大当。是华夏让我们怎么做的,是华夏把那些事想得头头是道,也是华夏让我们去告诉村民们该怎么做的。你想不到吧,我们用了一夜的时间就让那些目光短浅没有主见的村民们知道,他们要是无条件搬迁的话是只有笨蛋才做的事。第二天那些人看到他们以为会乖乖地在纸上签字的村民们忽然都不签了,脸儿都绿了。哈哈。华夏说那个日本人要像过去那样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抢走。只不过过去日本人是用qiāngpào来抢,现在用钱和技术来抢。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的东西抢走。” 第一天(上)(21) “华夏就是用这样的话来蒙骗你们的吧?你们不让人家来开采,那你们自己有技术开采出来吗?”我向这个华夏忠实的崇拜者投以有力的一击。 “就是开采不出来,烂在地底下也不给他们!” “你告诉我华夏在哪,我有事和她说。” “我才不告诉你呢。” “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到她的。” 我觉得和这个愚忠的村fù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以这句话作为和娟谈话的结束语,然后我就拉着于阳绕过她走了。 “你就是不如华夏!还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呢!你不如华夏!你是个坏透了的城里人,是个和日本人联合起来坑我们的城里人!”娟在我们后面很委屈地不依不饶地喊。 华夏的公爹在看到ròu、鱼和菜时立即露出眉开眼笑的美丽脸蛋让那些菜蔬欣赏,并且把那些木耳黄花菜之类的干菜摸了又摸,嘴里啧啧称赞着:“好啊,好啊。”这样的一点小满足就让老人喜欢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不禁怀疑起早上看到的那双凶光四shè的眼睛真是属于这个老人的吗?关于儿子的死而生成的怀疑该会像个dú瘤似的在他的心里膨胀着令他痛苦吧。对华夏来说有这个怀疑的存在也是不公平的。 “您有没有问过华夏妹夫究竟是怎么掉到河里的呢?”我忍不住说。 老人一下子从喜悦中掉了出来。他垂着眼皮,半晌才说:“没问过哟,问那个干啥?还让你妹妹多心。你妹子对我好哟。有时候啊,我也想有那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啊。啊,对了,郝村长捎信来让你去一趟。” “找我干什么?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老人摇摇头,“说是那个大石屋子的事,我也不太知道。” 看这情形从老人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回屋拿大衣时,见于阳躺在炕上仰视着窗外越来越yīn的天。玻璃窗上浓厚的霜花,已经在今天早上我猛烧柴禾造成的热浪攻势下开始融化了,每扇玻璃上都化开了一个椭圆形的镜子般的洞。于阳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洞里透露出的铅灰色的天,仿佛期待有天外来客什么的奇迹会在那一点点的天空里发生。 “你有兴趣到村公所走走吗?”我边拿羽绒大衣边说。 “我不想去。”于阳赖洋洋地说。“他们让我恶心。看看他们做了什么事?做了点事还要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写到课文里让小学生天天念。真是可笑,可怜!” 于是我也感到了一种可笑而可厌的情绪袭上了我的大脑。这些事应该是华夏来做的。我作为这个村子里早早就离开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和这个村里的任何事沾上关系。可现在因为华夏的躲起来,作为那个大石屋子的继承人之一,我就不得不去面对因这个祖先留下的或许还象征着耻辱的破烂惹来的麻烦了。于阳没有再出去的意思了。他看起来像没有等到奇迹发生而有些失望似地昏昏yù睡。我悄悄开门准备出去时,他忽然说:“你妹妹是不简单。不管她主观是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可是在客观上她还是造成了为大伙的利益斗争的事实。” “可是村民未必感激。”我说。 出门前我问了华夏的公爹一个问题:“大爷,您认为华夏他们那些人去乡里闹事对吗?” “咳,对什么对啊,吃亏了也不是咱一家亏,占了便宜也不是咱一家占,为了大伙的事得罪那人干啥?你妹子虎啊。”老人气愤地说。 我走进了寒风里。“虎,是村里人说一个人傻的形容词。”我边走边对想象里抱着幻想的于阳说,“你看这就是你所说的华夏为民请愿换来的村民们的感激。”以华夏的公爹为代表的大多数的村民大概都和老头的想法一样吧。我看着街上的村民想。村民们在大街上三三两两地袖着手站着,说话或是什么也不说,只没什么目标地看着。小孩子们光头光手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打滑出溜。我走过他们身边时,正有一个小孩子在离冰面很远的地方起跑,到冰的界面时忽然蹦到冰上,脚保持不动任身体就着惯xìng向前滑出。他一边向前滑,一边高举着双手好玩似地大声叫着:“小鬼子,滚蛋!”那些村民,表情木讷呆板地看着玩乐着的小孩子们。即使看起来天真活泼的小孩子们的脸上,也可以找到他们父母特有的那种表情的痕迹。他们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带着这样的表情面对世界。被这样的一张脸覆盖着的脑子里大概不会产生什么感激和热情的想法吧。他们有的只是冷漠而客观的看热闹的心理。如果华夏成功了,他们会认为他们是借了别人的光,拣了个大便宜。然后在抱着这个大便宜偷着乐的同时暗暗地笑话着那个斗争的人:“你看她有多傻,费了那么多劲也没有比别人多得什么嘛。”若是华夏那伙人失败了,他们的这种嘲笑就会摆到明面上来。那时不要说法律会来找这些人的麻烦,就是村民们嘲笑的唾沫也会把这些人淹没。我怀着厌恶的心情想这地方的人把看热闹说成是卖呆儿。这个地方话可真形象啊。这些村民尽管有着强悍的体魄,可脸上却贴着呆呆的标签,站在街上傻看,就真的是卖呆了。华夏他们为了这些人做那些事值得吗?我穿着大红羽绒服,蹬着长筒皮靴,踩着嘎吱嘎吱叫着的积雪,穿过那些穿着笨重的棉袄,棉裤,袖着手的村民们,走到了村公所。一路上有村民们带着戒备的神情偷偷打量我。我一看向他们,他们就纷纷扭转了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于这些人来说,我只是个陌生的城里来的匆匆过客。对于陌生人,村里都怀着恶意的戒备心理吧。就连小孩子也是那样的表情。看来,小孩子们的头脑也通过他们父母的遗传,把对外部力量的戒备心理继承下来了。 第三部分第一天 村里人对外部力量对山中平原的渗透,总是怀着恐惧而怀疑的心理加以拒绝着。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村民们为了生存,不仅要和大自然作斗争还要和山外的一些敌对势力作斗争。在这些外部势力中,日本人的侵略最让村民们恐惧而刻骨铭心。传说日本人的残酷差点让山里平原上的人灭绝。 第一天(下)(1) 村里人对外部力量对山中平原的渗透,总是怀着恐惧而怀疑的心理加以拒绝着。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村民们为了生存,不仅要和大自然作斗争还要和山外的一些敌对势力作斗争。在这些外部势力中,日本人的侵略最让村民们恐惧而刻骨铭心。传说日本人的残酷差点让山里平原上的人灭绝。我小时候,我的外祖母在哄我和华夏睡觉时,总要说:“快睡快睡,再不睡,小鬼子就要来了,小鬼子专吃小孩子的心肝。”在外祖母的印象里,被叫做小鬼子的日本人,是所有对村子有着危害的外部力量中最令她惧怕的。那时对日本人的厌恶而惧怕的心理便在村民们的意识里扎根了吧。就是因为这个,华夏他们才要竭力阻止日本人进山里开采矿藏的吧。现在华夏和她的追随者们正竭力想把深藏在村民们灵魂里的对日本人的仇恨抵触情绪给唤醒。而且他们的努力已经见效果了——就连没见过日本人,也没听过他们祖先惨痛教训的小孩子都开始高叫着让日本人滚蛋了。 郝村长正在等我。郝村长的样子简直和我离开村子时没什么两样。他的短短的头发下面的那张脸上还挂着可亲的笑容。从这可亲的笑容里让人看不出他是应该快到六十岁的人了。而且这样的笑容谁看了都会相信他是个忠厚老实值得信赖的主儿。 “华春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和蔼可亲地问,并且给我倒了杯茶,殷勤的神态就是个乡村里热心的老大爷。 “昨天晚上才到家的。”我说,是出门的游子归家时的口吻。 我一边在他请我坐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在心里开始生出戒备来。我的母亲曾经说过这个郝村长的笑容是他最好的保护色了。“别看他笑起来像老实巴jiāo的,其实杀人不见血啊。你小姨就是他害的。”母亲曾这样忿忿地一再告诫我和华夏。父亲那时还没有要上城里的打算。母亲大概为了不让她的亲人再受到伤害,才拼命想把自己的认识灌输到年幼的女儿的脑子里,以便使女儿认清好歹人不再上当吧。可以说母亲的灌输是很成功的。现在我一看到这个被母亲称为杀人不见血的人的时候,立即就在心理上给自己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然后以防守反击的姿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村子不是要搬迁了嘛,有一些文件,是和你们家那个没用的大房子有关的,要签一签。我想那个房子你和华夏都有份儿,就把你也请来了。——你看看有什么意见没有?没有意见的话就签了吧。”老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打印好的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大概是给多少补偿什么的。 “华夏看了吗?”我说。 “啊,华夏么,她还没有看。她说全村的人都签完后她再签,在全村人有一个人没签之前她也不会看这些文件的。” “这么说这个村子真的要散了?” “是啊,这是乡里决定的。” “您看我等华夏回来跟她商量商量再签好不好?”我说。 “啊……听说华夏是去你家啦?这次没有一起回来?”他虽然是在问我,但语气里已透出他知道答案的肯定的意思来了。 “我们俩个走差开了。我来了,她却走了。”我说。 老村长点点头没说什么。半晌他忽然低低地冒出一句:“他们今天就要撤走了。” “什么人要撤走了?” “抓华夏的人啊。”村长压低了声音说,“我这是在犯错误啊,我不该说这些,可是……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啊。” 我对他那种像是冒着生命危险说那些话的神情觉得非常可笑。想让我感激他也不必表演的如此过火啊。“华夏把那个人打得很厉害吗?我想不会怎么样吧。华夏能有多大力气?再怎么样也就擦破点皮吧。而且我听说还是那个人先侮辱华夏才引得华夏动手的。他被打自己也有责任啊。” “你说的对啊。可是,”老村长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这次这些人要抓华夏是和华夏她男人的死有关。” 我立即觉出了这话里面含沙shè影的作用。村里有地位的人一向都是这样说话。他们怀着疑心重重的心理,对什么都抱着冷漠无情的客观而yīn暗的思维方式去思考。然后以含而不露的话语去敲打对方,并且从听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人的反应里狡猾地探寻出他们想知道的信息。此时老村长暧昧不明的探索什么秘密似的眼睛正盯在我脸上密切地观察着我的态度。 “就是有人认为我妹夫的死有什么说不清的地方想调查的话也只是传讯华夏,不可能抓她的。怎么我妹夫的死有什么特别吗?” “也没什么特别。”老村长说,“就是你妹夫死的那天啊,有人看见你妹妹和你妹夫在河边吵架,过不了多久,你妹妹就一个人回家啦。回家很长时间才说你妹夫掉河里了。那么长时间了,哪来得及救人啊?听说他们夫妻一直不和。” “噢,”我漫不经心地说,“我也听华夏的公公说了,说是华夏当时吓傻了,伤心的都差点失去理智了。” 我虽然嘴里镇静地说着,心里也不禁疑惑了。妹妹在给我的报丧的信里的态度是那么冷淡而冷静,不像是失去理智的人的手笔啊。 “还有人说县里是接到华夏是邪教的骨干分子的举报才派人来看看的。”他这一次没有用“抓”这么个有威胁xìng的词。 第一天(下)(2) “啊,村里有很多信佛教道教的人啊,还有很多信狐仙(狐狸精),黄仙(黄鼠狼精),和保家仙什么的呢。信的神仙鬼怪多着呢,县里不是一直不闻不问吗?这次怎么会这么认真了?都是邪教给闹的,信正教的人有个风吹草动也会被疑心了。好在现在不是大运动那个年代了,现在是法治社会,讲什么都得有法律根据。说是华夏他们是邪教也得有证据才行啊。” “是啊,是啊,”老村长说,“不过华夏的组织成力真是了不得啊。你们华家可又恢复了对这个地区的影响力了。” “我倒觉得华夏没什么组织能力,她不过是夹在全村人当中胡闹罢了。就像当初我的姨妈,也不过是顺着大运动的潮流,糊里糊涂地做些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白白被人利用罢了。运动过后却要承担起不该她承担的责任,这才疯了的呀。要是华夏这次的请愿没有成功并且闹大了的情况下,华夏就得被当成全村的替罪羊被全村人送出去抵罪吧?” 我轻易地揭开了老村长不动声色地设下的陷阱上面的掩饰物,又从那黑洞洞的陷阱上跳了过去。我们家当年在这个地区无以lún比的影响力,在日本人败走之后曾一度有所恢复。解放后这种影响力便消失殆尽了。而且一度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我的在那场大运动中胡作非为的姨妈,后来就被当成要复辟华家王朝的可笑人物被村里人嘲弄着: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要重新创造华家人对这个地区的权力,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老村长一定是从华夏想起了我的姨妈才说这样的话吧。如果我要顺着他的话自满自得地说下去,明天,全村就会传遍这样的说法:华家的姐俩都继承了祖先的疯狂理想,想要独占家庙村。那样在村人的这场胡闹失败之后,我和华夏就理所当然地被当作这个事件的带头者承担起事后受惩罚的责任吧。 老村长一定从我的话里听出了我还没有忘记怎样对抗村里人那种狡猾的谈话方式。他就放弃了故做神秘,现出非常坦率的态度说:“啊,村里人也没你想的那么坏,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华夏他们的做法我也很理解啊。我自己也舍不得啊。这个村子是我一手建设成这样的。我在这里当了三十多年的村长了。上面调我去当乡长我都没去。想不到现在要散了。”说着叹息着摇摇头,现出无奈的神情来。 我看着这个老人,开始设想起他的处境来。如果家庙村真的散了,那老村长便失去了当村长的基础和条件。不可能让别的什么村子的村长下来换他干。也不可能把他提到乡里去任职了,毕竟年龄大了嘛。那么随着这个家庙村消失,他也会从村长的宝座上掉下来。对坐了四十多年的位置他是应该有些留恋的。 “我可是不相信这几年村里的人开始变得善良了。他们现在还在嘲笑我的姨妈吧?”我说。 老村长的脸在沉默中yīn沉下来,并且现出执拗的一直沉默下去的意思。我提到了姨妈。 于是,我告辞。在出门的时候,我听到老村长自言自语地说:“那些人今天都要秘密撤走了。” 我走出村公所很远了,老村长那张忽然变得难看的脸还像张照片似的悬到我的眼前。他的忽然变脸大概是我触及了他的痛处。据我父亲不可靠的说法,郝村长是在那场大运动中得到好处的少数人之一。我父亲说,本来那时是老校长应该当村长的。那时叫大队长。可就在老校长要当大队长的前夕,我的在县城里读高中并且在学校当了造反派头头的姨妈忽然带着人闯回了村里。她带着人狠批老校长,说老校长是封建主义的孝子贤孙,说老校长写的那个剧本就是老校长要复辟的最好证据,还鼓动人们揭发老校长的罪状。最后老校长真的成了要复辟的坏人而被村里的人瞧不起。我父亲还说要不是老校长及时逃跑的,他就会被抓走。老校长倒台了,他的竞争对手郝村长才当上大队长的。并且在那场大运动后并没有受到清查。郝村长的这个村长一当就是四十多年。可以说家庙村受他的统治也有四十多年了。家庙村现在看起来繁荣的局面真的是在他的领导下一手建成的。他已经在村民们当中建立起不可动摇的权威xìng了。甚至村民们的心理也被他攻占。小学生们不是整天都在对他歌功颂德么?这样灌输的结果就是他已经统治了村民们的精神世界,并且还要统治下去。按理说他不该接受华夏作为又一个村里人的精神领袖和他分庭抗理。华夏的被清除应该是他所希望的才对。可他在我出门时的自言自语似的话里分明透露出某种对华夏有利的信息。 我忽然嗅到了一股yīn谋的味道。 我推开了老校长家的门。为什么来找老校长我也不十分清楚。只是有一种想要找他的感觉一直在我思维里模模糊糊地闪动,待看到郝村长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老校长一见我就热情地招呼我上炕。一会他老伴还把一个茶壶三个茶杯摆到炕上了。我脱了靴子,上炕盘腿坐下后,居然涌起一股游子归家后喜悦的感动来。 “不走啦?”老校长笑呵呵地说。 “不走了。我想华夏真的没离开过村子。她知道我回来了,还叫人告诉我不要走呢。可是她不回来见我。而且可能还会有事发生啊。华夏会躲在哪儿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现在村民们都在保护她呢。” 第一天(下)(3) “那么郝村长在这个事里是什么态度呢?我担心华夏被利用啊。”说完这句话后,我立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我来找老校长的动机。在我模糊的思维的底层,涌动着对郝村长的戒心。老校长又曾是郝村长的对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郝村长了。我来找老校长就是想更多地了解郝村长。知已知彼,防患于未燃。就是这种想法使我来找老校长的。 “他嘛,应该不会利用华夏干什么吧。村子散了之后,他也就失去了村长的实质意义了。他也不会像往常那样和华夏他们斗来斗去的啦。” “怎么,华夏以前和他有过争执吗?” “是啊,华夏他们总查看村里的经济情况啊。还真查出点东西来呢,给村长的亲戚报销盖房费用的事不就是华夏他们给捅出去的嘛。对这样的事郝爱民怎么能不生气呢。” 正如我设想的那样,华夏与村长之间是两个对立的势力。那么郝村长更没有理由要帮华夏啊。我这么想着的同时也想到我正在以村里人那种客观的冷漠无情的思维方式在思考。而老校长让我感到亲切是因为他没有用村子里的惯xìng思维在思考吧。 “按理说你和你妹妹的容貌长的一模一样,应该没什么分别才.对,可是我觉得华夏更像你姨妈,而你不像。”老校长忽然说。 “噢?可能华夏的气质更接近姨妈,而我更像我的母亲吧。” “是啊,这段时候我总想起你姨妈呢。” “啊,对了,我小时候常听母亲讲,说姨妈疯了和郝村长有关。那时候小也没往心里去,到底我姨妈的疯甚至我姨妈的死都和郝村长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的关系,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只听说当初你姨妈好像爱上了郝村长。不过她可不是为了让心上人当上大队长才对我那么干的呀。”老校长语气平淡地说。我想他是不想让我难堪才用“那么干”这三个字代替当初姨妈残害他的恶行吧。 “姨妈当年真不应该那样对您。可能姨妈在那之前就已经疯了吧?”我说。我倒宁愿那样。姨母在做出那些恶行之前就疯了的话,虽然对于老校长来说,后果是一样的。但对于我的姨母来说,那恶行便不是有意的犯罪,她的行为就有理由得到谅解。作为她的血亲后代,我也不会背负着先辈有意为恶的丰碑,更不会因为血管里流着祖先叛逆的血液而愧疚了吧?虽然疯狂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那倒不是。那时候她可是完全清醒的,很好看的姑娘呢。”老校长说着腼腆地笑着。眼睛也焕发出亮晶晶的光彩,似乎视线延着流年似水的轨道,追溯到了年青时代,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美丽的姑娘。 “其实你姨妈也很可怜啊。” “怎么?” “当年没有开始那场大运动之前,你姨妈和你母亲都被村里人瞧不起。村里的人一直相信你们家的人是被诅咒的。而且还传说你的祖上还作为背叛者杀了他抗俄的妹妹嘛。你姨妈即是被诅咒的人,又是叛徒的后代,还是地主出身。在势利而头脑简单的村里人之间,她的处境可想而知啊。那场大运动开始的时候,虽然她宣称自己已经和过去的祖先划清了界线,可是村里人怕是怕她,但还是对她另眼看待,在心里没有认同她是村里的一员。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姨妈可能就会和郝爱民结婚的。” 我听母亲说起过。姨妈对自己的身世极其痛恨,她曾在村里开批判会时当众宣称,要和我们家的人,也就是那些早已死去的亡灵们划清界线。她不禁把我们家的祖先翻出来狠批了一番,还曾要把那座石头房子催毁。在姨妈的心中,那座石头房子是她所有苦难的来源吧。 “那么说,姨妈是因为被郝爱民抛弃了才疯的吗?” “也有那个原因吧,不过,好像是她带人去烧你们家祠堂,没烧成后,才有点精神不正常了。她没烧成家庙后回来跟我说她遇上鬼了。” “啊,遇上鬼了?她跟您说的?那时您是她的囚犯啊,她怎么会跟您说呢?” “当时我也不明白她怎么会跟我说。后来我才想通了。按理说,她那时有什么秘密的事应该跟郝爱民说才是。可是她看见的是你们家的鬼,又想到那个诅咒,她就想问个明白。她又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她爱着的郝爱民知道。我又对这个地区的历史有点研究,她当然就找上我了。那天的事啊,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看到了什么,每一件都记得……”大概好久也没人跟老校长这样聊天了。一讲起来,话语就刹不住,奔涌着从他的舌头上滚了出来。他的讲述可以说太详尽了,随着他话语的延拓我的眼睛就仿佛越过了时间的屏障,看到了当年的情景。 那天傍晚,本该给老校长送饭的人迟迟没有来。老校长已是饥肠碌碌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堆上,呆呆地看着牛棚的外面。炊烟从林立的烟囱里飘出来,一会就在村庄的上空罩了一层轻而薄的烟雾。烟雾里弥漫着一股饭食的香甜味。这新生的味道把牛棚里的臭气压得缩下去一截,因而那好闻的味道就暂时占领了牛棚这个小小空间的上半部分。老校长的鼻子暂时从臭气的围攻中解脱出来。夕阳的余辉把这层好闻的饭味抹上了一层金黄色。成群的苍蝇嗡嗡叫着在金黄色里飞。透过一层层群蝇乱舞的空间,刷在墙上的标语像长了眼睛似的远远地瞪视着老校长。 第一天(下)(4) “打倒现行反革命XXX!”白漆刷成,上面打着黑X的是他的名字。 “XXX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 和刷着白漆标语的墙上相邻着的另一面墙上用红漆刷着: “无产阶级最伟大!”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万岁!!万万岁!!!” …… 顺着这两面墙所夹的空看过去,能看到的每一面墙上,都刷着各种各样的标语。 忽然,那些标语从墙上像蛇一样爬了下来,并迅速地向老校长窜了过来,在他的四周围成了一个圆圈。标语蛇们高高昂着头,向他滋滋地吞吐着分叉的舌头,尖利的dú牙上滴滴答答地流着dú液。老校长吓坏了,忍不住大叫起来。 “喊啥呀?喊啥呀?”一个人说着就走过来,在牛棚外依着木桩子站住了。“我告诉你,你还是老实点吧,要不还得挨收拾。” 这人是看守,本村人,平时对老校长还颇为照顾。 “咋的啦?”另一个人走了过来。 “没啥,没啥,可能是脚疼,就哼哼两声。”看守点头哈腰地说。来的人是革委会主任。 革委会主任向牛棚里的老校长看了看,就对看守说:“你先到别处去逛逛,我叫你你再来。” 看守狐疑地看了看革委会主任,最后还是哈哈两声走了。 看守走了之后,革委会主任站在牛棚外,没有说话,搭讪着抽出烟来点着了,才说:“明儿个你就要被县里公安局来的人带走了。” “什么?带哪去?” “局子里呗,还能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大侄子,你可得救我啊。到了那还有我好吗?县长就是在那里死的。说是自杀,可是人们都说他是被活活打死的。大侄子,你可得救我。”老校长说着哭起来。革委会主任是老校长的远房侄。 “我咋救你吧,县里都定了,说你是现行反革命。别说定了,就是没定,我也没法救你呀。前一阵子那个老娘们还说我这个革委会主任有意包庇你,差点连我也批了。我也是自身难保啊,老叔。” 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半晌,革委会主任才小声说:“都是那娘们搞的鬼。要不是她,村里还不是咱们说的算。郝爱民他算什么玩艺!借着一个娘们的光爬上来了。这个娘们还不是仗着有军管代表撑腰。要不她能抖起来?她和那个军管代表没准睡几觉了。哼,就仗着一张狐狸脸子长得好。军管代表他是外来人,不知道情况。要不,那娘们再好看他也不会答理她。哼,说实在的,要说咱村里最该批的就是她。要不是那个老太爷临死前把他家的地都分了,她能落个中农?保准是地主。这么看来,那老头子真是活成精了。人家那是看到了那一步,知道地不分也保不住,还会给后代带来祸害,才分的。那啥,她就是用yīn谋诡计才骗了个中农身份,那也脱不了她地主崽子的血脉。她家祖祖辈辈坑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那个石头家庙就是她家害人的证据。” 老校长那时虽被绝望和慌恐弄得忐忑不安,但他还是很公平地说:“华家的祖上,并没有怎么害人,对雇户们也都不错,逢到灾年还免捐,就是比别家趁(地方话,富有的意思)一点。” “你咋还替她说话呢?嫌她害你还没害够咋地?比别家趁就是害人!那啥,那为什么她家比别家趁,还不是她家害人害的!她家还站在村里人头上站了那么长时间呢。我看呢,那个老娘们就是还想像她家祖宗那样站在村里人的头上。哼,老叔,咱们就是比郝爱民晚了一步。要不,咱们先把那老娘们打倒,那村里的局面就不是现在这个样了。” 老校长没有说话。麻木地听着他说着村里争权夺势的事。 “老叔,你安心地走吧,我很快就会为你报仇的。你知道吗,郝爱民他爹妈死活不同意他和那娘们成亲,他爹妈怕那娘们生出狐狸崽子。哈,他们这一分开,军管代表和那些学生又是外来的,能在这儿呆多长时间!等军管代表一走,我就能指望着那个石头房子把那娘们整倒。为啥,那个石头房子就是她家坑害我们无产阶级农民的罪证。妈啦cāo的,看他郝爱民还能牛多长时间!”革委会主任低声,然而却是恶狠狠地安慰着前途未卜的老校长。 “大侄子,别想着害人了。还是想想办法把我救出来吧。”老校长看着牛棚外的一角空地上说。空地上有几只飞来飞去的家雀。家雀蹦蹦跳跳地吃着地上的谷粒,吃几颗,心满意足地扑楞一声展开翅膀,飞走了,把几声清脆而欢快的喳喳声洒下来,落在牛棚里老校长的耳朵里。“你害我,我害你的,要到啥时候啊?大侄子,你得想办法救我。我们可是亲戚啊,我被判成反革命你也会受到牵连。那死了的县长的儿女不都受到牵连变成了反动派的狗崽子了么!” 革委会主任立即警惕起来。“啥亲戚?八杆子打不着你就是我亲戚了?我是看你辈份比我大,又是同村同姓,我才喊你一声老叔,你还就赖上了……想威胁我咋的?我告诉你,从今个儿起,咱这称呼得改改了。你是臭狗屎、反革命,我是又红又专的革委会主任,谁是你的亲戚……”老校长的大侄子,革委会的主任越说脸上惊恐不安的表情越浓,后来他夹着烟的手都颤抖了。“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是通知你,要你准备准备明天好去县里。别的我什么都没说,你可别对别人瞎说。……哼,就是你说了也没人相信你。你胡说八道就是陷害人民群众。你想明白点。”他说完,一甩袖子走了。一团黑乎乎的苍蝇嗡嗡地,在他背后地跟着他飞。接着又听到他高声地叫看守:“好好看着,别让他跑了。” 第一天(下)(5) 革委会主任走了之后,送饭的才来。可是老校长已经没有胃口吃一点东西了。他想到不可知的却又凶险的前途,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时老校长还不老。四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龄。他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以前当过校长,后来转行,刚要被任命为大队长时,就被姨妈带人回来把他说成了封建主义的孝子贤孙,还说他编的戏剧是丑化英雄,美化封建统治者,说他是反革命。眼看着那莫须有的罪名就要通过法律手续变成铁一般的事实,老校长觉得他这一辈子全叫我姨妈毁了。当他看见我姨妈并从她的神态上看出她很不快乐时,就想到了革委会主任的话,想到了郝爱民绝不可能和她结婚,并且预先看到她在以后村里争权夺势的斗争中被打倒的情景,他的心里就产生了报复xìng的快慰感。 姨妈是来向老校长宣布他即将被捕。姨妈宣布完这个消息后,就在关着他的牛棚外走来走去。半天她忽然说:“我要把那个鬼房子烧了,拆了,我看还有谁再说三道四!还有谁拿它做文章,……你听见没有,我说要把那个石头房子拆了。” 他坐在干草堆上看着自己的脚。脚上穿着的布鞋的帮口已经深深地勒进ròu里。露在鞋外面泛着樱桃红的脚面亮晶晶地肿着。脚是很多天以前,他挨批斗时被她的一个手下,硬生生踩断的。踩断了,又不让他找医生。 “我要拆了它。”她又说,“你听到没有?拆了它!” 他本来想以沉默表达他对她的蔑视,可听到她咬牙切齿的语气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她。她已经站在他身前了。她身穿绿军装,腰扎宽皮带,双手掐腰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他阻止了她似的。 “我拆了它!它不是你说的那个女人的坟地吗?我拆了它。我看能有什么诅咒落到我头上。”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眼里有一丝恐惧闪过。他看见了,不由得心里一阵快意。那座石头房子对她来说不仅代表着她祖上的罪恶,还代表着那个诅咒吧。他想,她要拆了它,那样村里人就不会一抬头就能看到它,并且从它那里联想到她祖上做的那些事,和那个诅咒了。她希望拆了它,那么那个诅咒和那些罪恶就会没了这个传说中的证据而断绝。她是想通过把现实中的石头房子拆去的作法也拆去在村民们心中的,也是在她心中的石头房子。可是他弄不懂的是,她要拆就拆,干啥跟他说? “那个石头房子在村民们和你的心里了,那个诅咒也一样。你把房子拆毁了也没用。”他说。看到她眼里恐惧的yīn影更深时,他知道他击中了她的痛处。 “你胡说!你胡说!”她嘶哑着嗓子喊。 “你心里明白我是不是胡说。” 他轻轻的一句话像在她头上打了个zhà雷似的把她震呆了。然后,就抬起脚就在他那只肿的要流水的脚上又踢又踩,一边踢踩一边大叫:“我叫你吓我,我叫你吓我!你胡说!打倒一切……” 他痛得大声惨叫起来。 她像没听见一样。还是疯狂地踩着,直到累了她才气喘吁吁地站住了。 “你说呀,你再说呀,你说那个诅咒灵什么的呀?啊,你再说说看!”她喘着气说。 他这次没理她。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是封建迷信。我要把封建迷信的发源地,也就是那个大石头房子毁了。”她又一次宣布说。 他不理。 “哼,我老爷爷才不会活埋他妹妹呢。哼,都是你们这些人瞎编的。我毁了它,我看你们拿什么编。”她又说。 他还是不理。 她斜着眼睛看了他很久,忽然笑起来,柔声细气地说:“你明天就要被抓走了,就要被判刑了,你这个反革命!” 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他。他意识到她这样说无非是折磨他的技量之一。她想让他怕,让他在她面前露出可怜的惶恐。以反击她刚才的行为中暴露出来的恐惧带给他心理上报复的快感。他低着头不看她,把自己的恐惧掩盖在漠然的表情中。她看了他一会,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哼了一声,昂首阔步地走了。 “好好地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他听见她在吩咐看守。 她走后,他继续为自己的处境绝望地悲哀着。他一点都没想她到底去没去拆那个大石头房子。 当天晚上,半夜时分她又来了。她漩风一样卷进牛棚,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想不理睬她,可是办不到。她像个不祥的乌云一样压在他的头上。她会给他带来什么坏消息?难道现在就要被押走吗?他盯着她,想在她的脸上找到一点迹象来判断他的猜测。 她的脸是惨白的。目光的焦点散乱不定。本来红润的双唇也蒙上了一层白膜。除了看到她像是大病着之外,他看不出别的什么。好半天她低声说:“你怎么知道我老爷爷活埋了他妹妹的?还有我老爷爷他爹,他和他儿子合谋杀了自己的女儿?——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声音凄凉,软弱,可怜,无助,像个迷路了哭着找妈妈的小女孩。 他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或者是耍什么鬼花招,让他上当。 她又呆愣愣地看着他老半天,才又自言自语地说:“是真的,那是真的。我看见了,我看见那个鬼了,就是对我们家下了诅咒的那个鬼。” 第一天(下)(6) “你……你看见……什么?”他忍不住说。 “真的,我看见那个鬼了。” “不可能。”他说。他觉得她的话真是匪夷所思就顺口溜出了反驳的话来,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反驳了她,她要歇斯底里大发作,那他就倒霉了。他紧张地看看她。 她很茫然地看着地面发呆,没有生气的反应。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不是造谣,就不是坏人了?那就是我错了吗?啊?你说是我错了吗?” 好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不是坏人,而且说这话的人还是带头打倒他的人,他就如同要溺死的人抓到一根救命草般地抓住了一点得救的希望。“对啊,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坏人啊!你别让人抓我啦!告诉他们我不是坏人。” 她看着他,像是在研究他的话有几分可信xìng。 “我不是坏人,我真不是坏人啊。”他几乎是企求地申诉说。 她又看了看他,一下子站起来,厉声说:“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一定是你干的!你在装神弄鬼!好让我相信你不是坏人,一定是你干的!快说!你的同伙是谁?用什么办法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他老人家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是敢把皇帝拉下马,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勇士!你这个狡猾的反革命分子想用装神弄鬼的技量吓唬人,是行不通的!快说,那个装成女鬼的人是谁?”她一瞬间恢复了常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从希望的山峰立时跌入失望深渊的旋晕感,差点让他心脏停止了跳动。可他立即意识到,要是他说不出她所谓的同伙,他不用等多久就得受她那帮人的折磨。 “不是我干的。我一直在这里,有你的人看着,我谁都没接触过,哪有同伙啊!”他大声说。 她呆了一呆,不由自主,扑腾一声坐在了地上。 “可是我看见她了,”她说,“那是怎么回事呢?啊?啊……那是怎么回事?” 谁管你怎么回事!他心里说。他隐隐地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为了稳住她,他就说:“什么怎么回事啊?你看见……鬼了?什么样的鬼啊?” “白的,白的鬼,在苞米地里,一直走,一直走……我们跟着她怎么走也走不出苞米地。你说她是不是要惩罚我烧家庙的作法,才把我们领进挡里的?” “苞米地?哪的苞米地啊?什么时候看见的?”他又说。 “就是刚才,今天晚上,我带人拆那石头房子的时候。”她不耐烦地说,“我叫村里的人,村里人都不去。哼,这些愚昧的村氓!我就知道他们不敢。他们怕鬼。我们可是不怕的。我们拿着锹,镐头走上大道。还有人说,见了鬼也要一棒子打死,让鬼也尝尝被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我们到了家庙后就开始烧那些灵牌,可就在这时候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很快就从她烦乱的叙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姨妈他们一路唱着歌,兴冲冲地踩着明瓦瓦的月光来到家庙。家庙的大门紧闭着,门鼻上拴着老式的弹簧锁。 “把大门打开!” 姨妈一声令下,几个小伙子抬起脚来就踹。 门纹丝未动。 “要不,就在外面烧吧。”一个人怯生生地说。 姨妈一见是她回村后新收的村里的小伙子。姨妈就哼了一声对他的胆小表示了蔑视。“你没看见墙壁上有烧过的迹痕吗?这说明以前也有人想烧这个石头房子,可是没烧成。可见从外面烧是没法烧的。我们这个行动是要彻底消灭人们头脑里的封建意识。消灭意识么,那就得从里面入手,那我们烧掉这个封建思想的根源也得从里面入手才行。” 姨妈这么一说,那几个小伙子踹门踹得更起劲了,而且所有的人都加入了踹门这一行动的行列中去。他们每个人都期待着那两扇巨大的门在他们的撞击下,轰然一声洞开的效果。可踹了半天,那门还是纹丝没动。这一下让想表现一下英勇气概的城里的小伙子们很泄气。 “那就把锁撬开吧,”姨妈也很失望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 几个小伙子开始拿起大石头砸。毕竟年头太久了,那个锈迹斑斑的大锁,没用几下就碎了。锁一开,姨妈伸手推向那两扇又厚又重大门。没推开。又上来几个小伙子,那门吱嘎嘎一声,才开了一道缝。众人点了火把从那个缝里挤进去,一看,都不知如何下手。大庙里很大,黑洞洞的。他们举着的火把也只能照着他们眼前的小块。 “怎么办?”一个人说。低哑的声音在空洞的大庙里激起微弱的回声。 “那就……那就开始拆吧。把这柱子拆下来点火。”姨妈说。不知为什么姨妈发现她说话的声音也微弱了很多,全没了往日的爽气。 “那是什么?”一个声音惊恐地响起来。众人顺着他伸出的手指望过去。在他们面对着的前方,有一排排条状物在黑暗里发着微弱的白光。白色的条状光一闪一闪地动着。 姨妈他们看到这情景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是鬼吧?”一个颤抖着的声音,刚冒出点头就缩了回去,似乎让自己的声音给吓坏了。 姨妈听了这句话反倒生气了。“什么鬼,哪有什么鬼!”姨妈从一个小伙子手里抢过火把就走上前。众人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排白光前……忽然,她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天(下)(7) “哈哈哈……!是灵牌啊!哎呀,是灵牌,是灵牌在反光啊。快,先把这灵牌烧了。”她这么一说,众人才一边嘻嘻哈哈地嘲笑着一开始说有鬼的那个农村小伙子一边走了过来。 灵牌都是木制的,又放在家庙里很长时间了,干得透透的,一点就着。几个小伙子蹦到摆放灵牌的台阶上,往下一个一个地扔着那些木制牌位。台阶下的小伙子们跳着接住空中飞舞着的木板,放到火堆里去。等到最后一个灵牌也被放到火堆里的时候,姨妈大声地说:“说什么有幽灵,还有诅咒!看看,我们把代表着幽灵的牌位都烧了,也没见幽灵来么。这就说明世界上根本就没什么幽灵,那个诅咒也不存在。哈哈!”姨妈说完了这话刚笑两声,平地上的火堆忽然飞了起来。那火堆不是一下子整个就飞起来的,而是那些熊熊燃烧着的灵牌一个接一个拔地而起,首尾相连着在空中组成了一条燃烧的火线,蜿蜒着像一条火蛇一样从大门的缝里钻了出去。姨妈那时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她只是凭本能地意识到火从门缝钻出去是很危险的,它会点燃最近的那片已经成熟的苞米地,然后火势会从苞米地漫延开,那么整个家庙村的农作物都会被烧光。 “快,快把它追回来!”姨妈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就率先追了出去。她的手下也跟着一窝蜂从门缝处挤出了家庙。 姨妈和她的手下追着那条火蛇进到一块苞米地的时候,那条火蛇忽然不见了。 众人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就停下来四外转着头找。 “可能是被风给吹灭了。”一个人说。 “……那我们快回去拆房子吧。”姨妈这时已经有点疑惑了,可她还是这样说。 他们就在苞米地里走着,打算再走回家庙里去。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某某个坏分子被打的头破血流跪地求饶,说到高兴时他们就bào出一阵大笑。 “越求越打,越求越打,对他们这些阶级敌人就是不能手软。”有人说。 “就是。对我们的敌人手软就是对我们兄弟姐妹的犯罪。”另一个人也说。 当这些事说了又说,他们也已经感到累的时候,他们才想到,他们要去的目标应该早都到了。姨妈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看看四周,四周一片黑。 “点火!点火!” 他们跑出来时没有人带着火把。有人就划着了火柴。火柴微弱的光里都是洗米浆似的混浊一片。 “下雾了。”有人说。 这时火柴熄灭了,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把苞米杆做成火把。”姨妈说。这时她也感到累了并打算明天再来拆那个石头房子吧。现在回去要紧。 可是苞米杆干点点不着,最后所有的火柴都划完了,还是没点着。 “看着星星认清方向先回去,明天白天再来。”姨妈说着抬头,寒浸浸的雾气一下子扑到她脸上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头上只有黑,没有星星。他们一行人只好凭感觉在苞米地的青纱帐里一直走。众人都想就是方向不对,一直走下去也会走出苞米地。只要走出苞米地,那路就不难找了。就在这时,有人说:“有亮!有亮!” 众人一看,真有亮。那亮是个灯笼。灯笼的后面隐约走着个女人。姨妈一行人大呼小叫地叫那个女人。可女人没听见还是一直走。他们就跑起来追上去。越来越近了,可以看见那团光里女人的白衣服了。可是也就那样了,无论这些人怎么加快脚步还是再难靠近她一步。最后姨妈他们一行人都精疲力竭倒在地上。那个灯光和那个女人在他们不远处晃着。 “坏了,遇上挡了。”又是姨妈回村后新吸收的积极分子说。 “什么是挡?”一个人说。 “挡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就是鬼布的迷魂阵,说是这种迷魂阵把人累死也出不去。迷信,别听他的。”姨妈说,并对那个村里人大加斥责。 “是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她知道我们要来拆房子就设了这个挡,好让我们累死。我们被挡住了,回不了家了。”那个人顾不得理会姨妈,坚持说,没待说完就号啕大哭起来。 姨妈被他哭得心里发毛,就说:“我就不信有什么会下诅咒的女鬼!我倒要追上她看看。追!” 众人又开始追那个打着灯笼的白衣女人。可是无论这些人跑多快,或是停下来不动时,那女人总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晃着。众人追追停停,最后都累得趴到地上,动不了。 “叫人来吧。我爷爷说遇上鬼打墙,千万别乱走,要大声叫。那样在鬼墙外听到声音的人才能把我们救出去,要不,死也出不去。”村里的那个积极分子带着哭腔说。这一次没人嘲笑他了。众人开始喊起来。后来有人听到了喊声,走进苞米地把他们领了出来。出来后,他们回头望去。他们身后,倒了一圈又一圈的苞米杆,在月光下看起来像一个青黑色的螺旋形小路。他们就是在那螺旋形的小路上打磨磨打了大半夜。 “鬼打墙,鬼打墙……”那个村里人说着咚地一声倒地上了。姨妈没注意她的战友已经倒下去了,她只看着那个螺旋形的小路发呆…… “姨妈虽然骂那个人迷信,可她自己比别人还怕呢。那个诅咒的传说已经缠了我们家几代人了。姨妈也不例外啊。”我说。 第一天(下)(8) “是啊。在内心深处,她比谁都信啊。其实她要拆那个石头房子也是一样的心理。” “您觉得姨妈说的鬼打墙是怎么回事呢?还有那些飞着的火灵牌?” “嗯,这个嘛,我后来想,灵牌的事,可能是你姨妈在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吧。鬼打墙什么的……有很多人会在不辨方向的情况下迷路啊。” “那么,姨妈就是从那以后疯了?” “还没有。那天夜里她说完后又问我鬼打墙是不是真的。我能说什么呢?说是真有那么回事,她没准又说我宣传封建迷信。要说没有吧,她可能会要我jiāo代我的同伙。那时我就说有人真遇到过鬼打墙,可我没遇到过,也不好说是不是真的。你姨妈听了,又怔怔地发起愣来……” 她发着呆,他也不理她。一连串的折磨和打击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竟渐渐地睡着了。他在睡梦中听到鸡叫声,猛然醒了过来。接着他意识到,他是被她推醒的。而且她就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他看着她,不禁吓了一跳。他也就睡了一小会吧,可她的样子已经大变样了。像是生命忽然在她体内消失了,她在一瞬间老了。苍白憔悴的一张脸,看不出原本的红润。蒙了一层白皮的嘴唇上布满了裂开的小血口。原本光滑闪亮梳理整齐的两条粗短辫,也变得蓬松毛糙,软塌塌地垂在肩头。 “怎么了?”他说,“现在就要把我抓走吗?” 通过不久前的那一次谈话,他觉得她和他已经可以沟通了。 她摇摇头,只盯着他看。后来她忽然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问这个干什么?”他防备地说。 她大叫起来:“你也不敢说你是好人,是不是?你们都一样,都一样!我让他对着毛主席相发誓说他做的事都是对的,他发了。可我让他当着神明发誓,他就不敢。还教训我,说我相信封建迷信,不是无产阶级的好战士。他妈的!他在骗人!他骗人!他骗了我!他今天和别的女人订婚了。你知道吗?他心里相信那个诅咒!比谁都相信!可嘴里比谁说的都好听。你也一样。你们他妈的这些骗子!” “我是好人!” “好人,证据呢?” 他一听激动起来。多天的愤怒和委屈大暴发了。“证据?说我是坏人,你们又有什么证据?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可你们说我是坏人,我就是坏人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不是你们说的?哪一个又有证据了?” 她半天没说话,像是在考虑他的话对不对。 他看出她在各种矛盾的想法中挣扎。 “我是好人。我真是好人。”他又说。 她忽然委屈地说:“我老爷爷也说他自己是好人。可是他杀了他自己的妹妹。还是活埋!他也说他是好人,可他做的事他知道是不对的。对,他做的事一定是不对的。要不他就敢在神明面前发誓。可他不敢。他说你是坏人。他让我回来挖出你这个深藏在人民当中的狡猾坏分子,我就回来了,我抓住了你。可是你不骗人,你不知道那个诅咒是不是真的,你就承认说不知道。可是他不是。他不是!他骗人!你知道吗?他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回事!我呢……我呢?我把你抓住了。我那时是相信你是坏人的,……可是,可是你最起码不骗人……你倒底是不是坏人?啊?你是好人吗?……我是被他利用了吗?啊?是吗?” 她说着也不听他的回答,就猛地站起来,在牛棚里走来走去。他发现她脚步踉跄,走得又快,好几次都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可她像全没注意到似的。她真的摔倒了,她也不站起来,就爬着到他面前,急急地说: “天快亮了。天一亮他们就要把你带走了。县里公安局就要来人把你抓走了。不管你是不是好人,你快跑吧。我来的时候看守你的人就在睡觉。现在他也不能醒。你快跑吧。”她说着伸手给他解开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这绳子是革委会主任怕他逃跑,天黑后特意跑来给他加上去的。她的手碰到他手上。他感到她的手火一般烫。解完了,她忽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慢慢站起来的他。他怕她后悔,就说:“我是好人,你是救了一个好人。你放心吧。” 姨妈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有一个人跳河死了……我问他他不告诉我,他跳河死了……万一你是好人呢,我不能让你死,不能让你也死……那个人知道我爹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不告诉我,他死了。我爹可能真的是个怪物呢,是不是?”她慌乱地求助地看着他,目光直直的。“是不是?啊?是不是?我们家真的是被诅咒的,对不对?” 他愣住了一时间没明白她说什么。 她忽然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骂道:“你在心里骂我!对不对?你在骂我是狐狸精。你们谁都没见过我爹!就以为我爹是怪物?我告诉你,我没见过我爹,可我敢说我爹不是怪物。我也不是狐狸精。我不是!我没长狐狸尾巴……你看看……你看看!我没长!你看看,我有吗?我有尾巴吗?” 她边说边脱了身上的衣服背转身让他看…… 老校长讲到这忽然停住了,一下子陷入了很吸引他的深思般呆呆地发起怔来。我不禁想象起那时的情形来。姨妈在那时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在感情被骗的情况下联想起骗了她感情的人可能也在其它的方面骗了她,比如信仰。在这种双重被骗的折磨中,她痛苦不堪,而那个诅咒又夹在其间更让她恐惧。或许在潜意识中,她还会认为如果证明她不是传说中的狐狸精,那么那个诅咒也就不是真的了吧?如果那个诅咒不是真的,那她就能摆脱痛苦的折磨了吧?就因为这样她才在一个并不是她情人的男人面前脱衣服并让他看看她是没有狐狸尾巴的。那时大部分的人是没钱买内衣,我姨妈也是。她的绿军装直接罩在身上,军装一脱下,她就赤luǒluǒ地站在老校长面前了……老校长那时并不老。而我的姨妈又非常漂亮。除了华夏我们家的女人都漂亮。 第一天(下)(9) “后来呢?您看见姨妈脱光了的身体上有尾巴吗?”我说。出于职业的敏感,我对人们心中隐秘的东西都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可是直接去问人家心中的秘密,人家是不会说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在谈话里设下一些小花招,让被问的人不知不觉中就把心中的隐秘透露出来。这次我也这么干了。这隐秘涉及了我的亲人。 “没有。怎么会有尾巴呢?”老校长很快地说,立即他又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往下说,像要给人造成刚才那么快的反应是本来就应该那样似的。“后来还是你姨妈搀着我把我送到村外的。第二天公安局来人时,我都跑到大山里去了。因为我的逃跑,他们差一点把看守我的人抓去啊。后来那个看守说,那天天傍黑的时候革委会主任来看过我。天黑以后还来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那些人就怀疑是他把我放走的。郝爱民又向那些人透露了他是我本家侄的事,那些人就以这个为证据把他给抓走了。他怕我连累他,连亲戚也不认了,最后还是被牵连进去了。他没算计成别人倒被别人算计了,也是该然啊。郝爱民除去了这个对手后就稳稳当当地在这个村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头。现在想想就是郝爱民当初也并不是诚心的要害人啊。那么个严酷的生存环境下,就好像有一只大手把人们摆弄着玩一样,谁都不是人了,谁也不敢保证谁不害人。他也是怕他不害人人家就会害他呀。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还不都是一场空啊。争那些都没有用啊。我在大山里过了好几年,直到那场大运动结束才从山里出来,回到村子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你姨妈已经疯了。在村里的那场大运动,中只有你姨妈是没有私心的。可她的结局却又是最惨的。唉!” “您已经不恨她了,是吗?” “我从来都没恨过她。她批我是认为我真的是坏人。后来你姨妈她是认识到她自己做错了,才放我的。那年头被打成反革命而死的人老了。我要是被抓走,脚又成那样,凶多吉少啊,你姨妈她真是救了我一命。” “我记得我很小时候,有一次姨妈犯病犯得特别凶,我母亲就请了大仙来给我姨妈看病。大仙说我姨母是被她害死的男鬼缠身了。要跳一种舞,姨母才会好。那时说的那个男鬼就是您啊。那个说法真荒谬啊。可是您被姨妈害成这样还能以善心待姨妈,您可真像是灵魂和姨妈跳了那种舞似的。”我笑着试探说。 过去村里人相信有一种方式可以化解人和死去的鬼魂之间的怨恨。要是有人被害死了,或是有人因某人而死。死去的人如果含怨就会化鬼来缠使他死去的人。这时被恨的人如果肯和鬼jiāo合,那么那个鬼就会原谅人,再也不来缠他了。害了人的人要跳一种舞蹈来表示和鬼jiāo合。有一次姨母犯病犯得很厉害时,母亲请了大仙来,大仙就让姨母跳那种舞蹈。因为姨母病着,那时的大仙又恰巧是个女人,母亲就多给了一倍香火钱,请大仙代替姨母去跳那个舞蹈。据说以前,跳那样的舞蹈要在宽阔的地方搭个台,设祭坛祀祭鬼神,然后身着彩衣,头戴彩帽的跳舞者就会跳着跳着把全身的衣服脱光,一边唱着,一边模拟男女jiāo合时的动作。大仙为姨妈跳那种舞蹈时,风俗已经变得保守,舞蹈要在密室里进行。跳之前我领着华夏溜进了秘室去偷供桌上的供品,大仙来时,我们来不及撤走就躲到了围着桌帷的供桌底下。我和华夏透过桌帷的缝隙看见了大仙跳那个舞的整个过程。但那时大仙说的缠住姨妈的男鬼可不是老校长。 “无稽之谈。说是你姨妈害我成这样也不公平啊。她先疯了,后来又死了,又是谁害的呢?” 我立即觉出一股惭愧的火焰从我身体深处升上来火辣辣地烫着我的面颊。老校长对姨妈这样宽容的态度竟然使我产生了村里人惯有的想法,认为他和姨妈必定有着什么亲密的关系。这样想真是卑劣啊。我忙转移话题说:“我从您说的我姨妈的话里,听出来一点关于我外祖父不太对的地方来。听我姨妈话里的意思,她没见过我外祖父,那怎么可能呢?” “她和你母亲见没见过你外祖父,我不知道。村里的人确实是没见过他。村里人有一天忽然看见了你姨母你母亲和你姥姥,才知道华家还曾经有过你外祖父那么一个人的。村里人第一次见到你母亲和你姨母时时,她们也已经有五六岁了。在这之前没人见过她们。” “怎么,这三个人就这么凭空冒出来的?这可有点不可思议啊。不是说那时候我们家是大户么。一般的小户人家有个添人进口的事都会传遍乡里。我们家里有了新的后代,怎么会没人知道呢?而且有五六年没人知道。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是啊,你母亲和你姨母真像是一生出来就那么大了似的。” “我外祖父的事就更没人知道了?” “嗯……好象有个人知道一点。他父亲以前是yīn阳先生,你外公死的时候是他父亲和他给下的葬。” 这时老校长慈眉善目的老伴摆上饭来。这时候了吗?我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不知什么时候起,雪花已经轻飘慢舞了。时间已是午后时分了。正是农家开一天中的第二顿饭的时候。 “在这儿吃吧,姑娘。”校长的老伴向我热情地发出邀请。 “啊,不了,我回去吃。家里也准备好了呢。”我推让着说。 第一天(下)(10) “那么那个安葬了我外祖父的人现在还活着吗?”和老校长分别前我说。 “还活着。他儿女不肯养活他,还把他的房子给占了,他没处住,就住到山上的寺院里了。算是寺院里的杂工,帮寺院的僧人们做点杂活什么的。其实就是寺院养着他呀。啊,对了,你要找华夏,去寺院里问问寺院的住持看看。寺院里的那个住持经常下山来给村民们讲经,和华夏很熟的。” 从老校长家回来,一进家门,一股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小走廊里全是水汽。我向小走廊右面东边屋的门玻璃上看了看。华夏的公爹耷拉着双腿坐在炕沿上,双手袖在棉袄的袖管里,坐着打盹。我推开左手边西屋的门,走进幺屋里去。走过幺屋再拉开门进去,就是华夏的居室了。居室里,于阳像只老猫似地蜷在炕头上睡着。那么是谁在灶间里做饭呢?难道是华夏回来了吗?我脱了大衣,走出去。走到灶间里。灶间里满是翻滚的白色水汽,什么都看不见。我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叫:“华夏,华夏!” 一个人从地上升起来,差点撞着了我。那人的一张脸在水汽中也能看出警惕而孩子气的气恼神情来。 “是娟啊,”我很失望。“又是你在做饭啊?” “这是华夏jiāo给我的任务,我是不会不完成的!” 娟像和谁赌气似地说。我作为华夏的姐姐却说了华夏的坏话,在娟看来也是没良心不可原谅的吧。帮我们做饭真是她不情愿的,可因为对华夏的尊重她不得不做,这就是娟想向我表明的态度吧。我在厨房站了一会,娟当我如空气一样,我就走了出来。 一会娟出来了,垂着眼睛冷着脸往头上扎着围巾,向门外走。 “你也在这儿吃吧。”我邀请娟说。 “啊,你是吃过才来的吧?”华夏的公爹紧张地看着娟说。 娟眼皮都没抬,没听见似地向外走。 “你知道华夏在哪儿,是不是?告诉我她在哪?”我叫住她说。 娟这一次抬眼看了看我,然后,走了。她眼里的神情分明在说:知道也不告诉你。 “你妹妹和寺院里的住持很熟。”华夏的公爹低眉搭拉眼地说。 我想起一样意思的话老校长也说过。老校长说这句话的语气可和华夏的公爹语气不同。这老头的话就像绕梁三日犹不绝的孔子的音乐一样余韵袅袅,意味深长。 吃过饭,我决定到山上的寺院里看看。老校长和华夏公爹的暗示都太明显了。说不定华夏真的在那。我和于阳走出门时,天空中雪花的密度浓了一些,却依然静静地飘着。我怀疑于阳是听我说要到寺院里找华夏才和我出来的,而且他一定和他的罂粟美人约会过了,否则他不会这么精神。于阳的心里还涌动着对华夏的幻想吧。 顺着大道向东走,不久就到了山谷平原的东半部。这一部分都是田地。冬天,田地光秃秃的,一眼望过去,白雪茫茫中有一点黑,此外别无他色。那一点黑就是我家的祠堂。近了,可以看见那座黑色的石头房子孤独地立在几处荒草飘摇的雪地之间,沧桑而落寞。 于阳忽然对这石头房子发生了错误的兴趣,非要就近看看它不可。我们就趟着厚厚的雪走到石头房子的近前去。 “这个房子是你们家的祠堂?怎么你们家把祠堂盖在这儿啊。那样年节祭祀时多不方便啊。”于阳看着面前的大门说。两扇厚重的大门上都雕着火焰绕火珠的图案。大门旁的石头墙上也雕着人鬼神和佛教里的莲花等雕塑。墙上的雕花已经剥落了很多。近年代剥落的地方,露出石头墙原本的色泽,在一片烟熏火燎的黑痕中疮疤一样醒目。 “听老一辈子人讲,原来的村子就是坐落在这里的。华家在村子的中心,这个祠堂在华家的后院。那么这个祠堂应该也在村子的中心。后来一场大火把村子都烧光了,村民们才把村子从这里搬到西面去的。这里就做了耕地了。一到夏天这里都是密密层层的青纱帐。不过,这个石头房子周围一百米方圆内还是空着的。传说华家家族在那场大火中一夜之间就死了三十七个男人。华家的衰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那怎么会发生那场大火灾呢?” “传说是战争,也有另外一种传说是强盗干的。不过这两种传说都和华家被朝廷灭门的说法矛盾啊。走吧。”我说着就带着于阳向大道走去。于阳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真像个骷髅。”他说。 “我也觉得很像啊。”我说。 山道窄,长,滑。从山脚下望上去,像是寺院里垂下的一条白带子弯弯曲曲地从山腰顺着山势铺到山脚下。我和于阳互相搀扶着走一步退半步地向上攀登。我的思维里竟然想象起华夏跌跌滑滑地走在山道上的情景来。山道一定是从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后,就变得像镜面般滑。要想在大于三十度小于四十五度的坡道上走,连我和于阳这样的健康人走起来都是非常困难,华夏那双不灵便的腿要是走起来会更艰难吧。我的理智已开始推翻华夏在寺院里的可能xìng了,然而就有一种感觉固执地认定华夏就在上面的寺院里。 “这么急着找你妹妹干什么?”于阳大声问。山上的风相当大。于阳的话一出口声音立即就被呼啸的寒风抓走,使人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等你说的那些要抓她的人一走,她自然就会回家了!” 第一天(下)(11) “如果她只是躲起来还好。要是她不是躲起来,而是利用这个时间四处活动准备更大的一场暴乱呢?我得想办法阻止她干蠢事!”我也呛着风大声地喊。 “会吗?你妹妹那么能干?” “我也不相信华夏会那么干。她可能也没能力那么干。不过还是以防万一的好。”我说着就回头看了看脚下的村庄。从风雪中看过去,四面的群山像要一齐向山谷中倒下一样地压迫下来。山谷中的整个平原显得飘摇不定,危机四伏。 “你妹妹真能在寺院里吗?” “按理说不能,可我有预感她是在寺里的。”我背着风说。 “和尚可都是男人啊。”于阳大声说。并且笑起来。但立即又被风呛得咳起来。 松林夹道而立。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天空松林道路四面夹着的空间如同一个倒放着的线条弯曲的漏斗。风从漏斗里穿过,激起传说中的怪兽才有的渗人的怒吼声。这声音古诗里美其名曰松涛。我听着却在心底里激起一股恐惧的战粟。幸亏这呼啸声中还夹杂着僧人们诵经的声音。那是人的声音。我和于阳夹在这庞大的声音里像被鼓风机吹向漏斗顶端出口的两个豆子。一时间我生出会夹在这风里永远也出不去的凶险难测的想法来。好在,转过一个弯后,寺院已经在眼前了。 寺院坐落在东面山谷入口的北面山上。山势上升中有一缓坡。缓坡过后,突兀地立起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尖端呈鹰嘴状向外探出。探出的尖嘴的下方就是山谷入口。寺院依石而建,立于缓坡之上。岩石尖嘴的前端呈包抄的架式伸向寺院的上空,像是一张巨大的鹰嘴含着寺院一样。 我和于阳走进寺院时,僧人们的晚课还没结束。寺院里一片梵音声。从正门旁常年开着的小门进入院里,立即,一种奇特的熟悉感牵引着我直奔后院的禅室走去。 “哎,等一会,叫个人吧,这么乱走不好吧?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啊。” “是啊,按理说不应该,我已经离开家乡有二十年了啊。就是在小时候来这里玩我也没有进到院里过,对这里应该是完全陌生的才对。可是我为什么会有很熟悉的感觉呢?好像是经常来一样啊。” 我困惑地说着,自然而然地一直走到一间禅室的门前伸手就推开了门。待我看清室内的一切后,不禁呆住了。我首先看到了那扇木格窗。这种窗子由很多十公分见方的小木格叠加而成一个长方形。过去这种窗子的结构是便于在窗子上糊纸抵挡凛冽的寒风。现在除了那些百年老房外已经见不到这样的窗子了。虽然这扇窗子在木格子外挡着的是玻璃而不是纸,但显然主人想保持这种风格而没有把这些木格子折去。我凭着熟悉感的指引转过身来。果然,我身后,一张简陋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茶壶,茶壶旁还有两只形状像鸭子一样的茶杯。 茶壶,茶杯,还有木格子窗,及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里的某种印象吻合了。一直以来我记忆里总晃动着几段印象残片。 残片之一: ……我走在黑夜里。我很冷很累,大雨下个不停。我在大雨里艰难地走着,雨水把我的长头发淋湿,一缕缕地粘在我身上。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我不知道去哪。仿佛天地间没有可让我容身的地方。我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地面不平……我的身体每移动一步都是这么困难,我哭了,……我看见那个大石屋子了。石房子像个蹲在雨中沉睡的死神一样狰狞可怖……那个石头的建筑物上上下下地跳动着渐渐扩大……一面黑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的墙完全遮住了它……墙面上的石头缝隙在跳动中渐渐清晰……墙上出现了一只手,那是只女xìng的手,那是我的手……我的手扶在墙上……墙在我手的下面慢慢向上升起来……地面……我倒在地上了。地面上溅起的泥浆扑到脸上来……黑色的墙,黑色,死亡的颜色……死亡的颜色中有排歪歪斜斜的硬邦邦的字: 我必回来报仇 民国三年立誓于此 死亡的颜色完全吞没了我…… 残片之二: 我开门走进一个房间……一个男人向我迎了过来。他穿着绛红色的古式衣服。他抱住我,吻我……我的衣服在他手下一层层剥落,肩……rǔ房……腰……腿……绛红色衣服从男人的身上褪下来……男xìng的瘦长的身体……胯下勃起的生殖器……我和男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了……我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声……我看见了我自己的脸,我的脸在暗淡的光线下呈现出绯红的色泽,汗珠从这张脸的光滑的额头,鼻上,唇上蹦出来……我听见自己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声……木格子窗、一只红色的茶壶、两只肥胖的鸭子般的茶杯、天棚、墙壁在摇晃,都在摇晃…… 残片之三: …… “两位找谁?”一个爽朗的男中音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 我猛然回头。一个男人疾步向我们走了过来。男人身材高瘦,极短的头发立在他的头皮上。一张脸带着极尽善良的神情。他身上穿着绛红色的宽袍大袖的长衫。长长的后摆跟不上他的速度,落在后面被寒风吹着,在一朵朵飞落的雪花中飘飘地翻卷着。男人忽然在门外停住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不可言喻的古怪神情就从他那双盯着我的琥珀色的瞳仁里流淌出来。这男人的脸……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段古怪的印象残片。我在做梦,我一定在做梦。我只有在梦的残片当中才能见到这个男人,并且梦一醒他就会不见了…… 第一天(下)(12) 然而我立即听见于阳说:“对不起,我们想找个人……”这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又落进意识里把我脑中火花一样闪现的印象残片抹去了。有人在我的后面拉我的衣服,是于阳。 “噢……啊,你们找谁?”男人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开,惊慌失措地问。 “找……” “我们找寺院的住持。”我打断于阳的话说。至于为什么不说找华夏,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只在想一个问题: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个房间,这个人都是我第一次看见!可我却有和他在这个房间里相会的印象。在这之前我原以为那些印象残片不过是神秘的大脑里产生的神秘的幻象,事实上它们也确实是我不只一次的梦中所见,我不可能在现实中看到这个人。然而,现在这个梦中人就明白确实的站在我面前!原本那些印象残片也如同梦境一样模糊不清,现在经过现实中的实物一印证,这些虚幻之物立即变得清晰无比。仿佛真的在我身上发生过了,并且成为一种体验过的经验,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可以回忆起在第一个片段中我绝望而悲惨的心情,在第二个片段中的幸福与温暖。可是这些经历确实不曾在我身上发生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就是。”他说。他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镇定。“两位找我有什么事?”他看着我说。 “您认识华夏吧?” “啊,认识,她是皈依佛的居士啊。您是她的姐姐吧,你们俩长的真是一模一样啊。”他这样解释他刚才的惊慌。善良的脸上露出微笑来。 我们互相看着,又有一分钟的沉默。在这沉默里彼此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我对这个人的感觉是完全陌生的,甚至还没来由地对他产生了憎恶情绪。住持的神情说明他看到我也是非常震惊的,要是单单因我和华夏长的像的原因,那这样的反应也太过激了吧?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从我的头脑里生出来,然而正因为它的不可思议我立即否定了它。 “请进来喝杯茶吧。”住持说着走进了屋里,为我们倒茶。 冒着汽的热水从暖水瓶中流出来,又冲进那个红泥的小茶壶里。一会小茶壶里就飘出一股淡淡的茶香。 “华夏特别爱喝这种铁观音。”我忽然说。 “是啊。”住持说。说完马上看了看我。琥珀色的眼睛露出查询的神情。 “有一阵子,她还总让我给她寄这种茶来呢。” 这次住持没接碴。住持有四十左右岁,面貌清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表明他有少数民族的血统。 “大师原本不在这个寺里吧?”我说。 “我是十年前,游方到这后,就在这里住下了。” 沉默了一会主持又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我想参观一下寺里。” 于阳向我投以疑问的一瞥。在这以前,他的头一直在我和住持之间转来转去,疑惑的目光也就像水一样在我和住持之间流来流去。 “那你一定是想看看,你祖上为寺里塑的金身菩萨像和那幅壁画吧?” “什么金身菩萨像?还有壁画?” “是啊,你不知道吗?你家的祖上,是你的高祖父吧,是他布施给寺里的。”住持微笑着说,“对于你们家的历史我也很感兴趣呢。” 我们家向寺院里布施的事,我早已听村人们说过。在我们家极度困难的时候,我的母亲还向寺院里布施过米面和果品。母亲的这一举动就像姨母的举动一样引起村人们的讥笑,自己的肚子都饿得咕咕乱叫,却还要去喂饱寺里的僧人们,真是和她妹妹一样疯狂啊。于是我的母亲虽然忠厚老实也还是被村民们认为是和姨母同样疯狂的人物在村里受到讥笑。对于这讥笑,母亲也有所闻,但她置之不理。“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话,让我们这些后人无论怎么困难也得尽力为山上的寺院布施。”母亲曾这样告诫我和华夏。但祖上为寺里布施金身佛像的事,我可是第一次听说。现在知道了妹妹就算不在这里,也和这里有着莫大的关系,——极有可能就在这里——我倒愿意放下心去看看我的祖先对寺里的布施了。喝过茶后,我们就一同去看了那座菩萨像。 菩萨像在一个小偏殿里。这个小偏殿位于正殿的西侧,很小。里面只有一座观音的座像,一张供桌,桌下一个蒲团,蒲团的前面放着一个小木鱼。此外就是铺满了整个墙面的壁画了。 “这是你们家设在寺院里的小偏殿。传说你们家的先人总上这来诵经呢。”跟在我身后的住持说。 “现在这个小偏殿还经常有人来吗?” “你妹妹经常来。”住持低着头说。 啊,是了,妹妹要是经常到寺院里来的话,总得有个理由。到小偏殿里来念经就是个最好的理由了。可能妹妹还要把母亲的话当作来寺院念经的借口吧。 “快来看,这个壁画画的好像是个故事啊。”于阳说。 “是啊,这画画的是一个古老的关于诅咒的传说。” 金玉其外,烂泥其中的观音坐像引不起于阳的兴趣。倒是那幅壁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从进这个小偏殿一开始,他就一直在看那幅壁画。我和住持走了过去。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壁画呢。壁画画的是个行刑的场面。画的并不怎么样,也就是民间画房梁,炕围的手艺。村里在过去,有请人在房梁上,和挨着炕的三面墙上画画儿的传统。画的多是一些吉祥的物事。画画的人也是没经过什么训练的民间画工。用那样的画工来画这么一副壁画,画者的手艺就显稚拙而浅白。这样的画能吸引作为画家的于阳注意的,大概也只能是画中所画的内容了。 第一天(下)(13) 壁画已然退色,有的地方油漆已经剥落了。没剥落的部分也都裂出了一道道细密的口子。即便如此,画面上也还可以看出背景的主色调是温暖的粉红色。在这一片粉红色中打着卷的灰红色的乌云布满了天空。云层中有数只乌鸦和苍鹰飞着。在这背景的前面,画面的正中一个五花大绑着的人被按着跪在地上。这个人虽然被绑着,可他桔黄色身体上的块块突起的肌ròu却以一种柔和的姿态向着画外展现。缚在他身上的绳子软塌塌的,显得温柔,无力。他的肩上生着九个头。那九个头上都生着豹眼狮口。像团焦墨一样涂满了整个下巴的络腮胡子,和头上同样生硬的头发连成黑乎乎的一大片。那豹眼和狮口并没给人以凶残勇猛的印象,反到露出略带滑稽的奇特的嬉笑样子。他的这些头中有的带着逆来顺受的认命的平静表情看着头上的粉红色天空,有的面露亲切地看着站在他周围的九个拿着刀的人。拿刀的那九个人显然是刽子手,正准备杀被捆的人。然而刽子手们也像是街上看热闹的闲人,没有一点杀气。或胖或瘦的脸上反到带着一股平和之气,亲切地看着要被杀的人。仿佛经过了千百年的等待,被杀者已经消退了当初的仇恨。杀人者也消弥了戾气。杀人者与被杀者已经达成了一种平和而认命的对杀人这一仪式的认同心理。 “这是雷余被杀时的情景。”住持说,“传说很久远以前,曾有一次土匪暴乱。汉人连和山里的雷余部落共同去铲除土匪。雷余部落的人以打猎为生,个个骁勇无比。可是却善良而单纯。土匪被铲除之后,汉人首领背信弃义把雷余部落的人也都杀了。部落的首领雷余有九个头。必须九个头同时落地才能把他杀死。汉人就用了九个刽子手,九把刀在同一时间里把雷余的九个头同时给砍了下来。被砍下来的那九个头没有落到地下,而是飞到半空中。九个头的九张嘴在半空中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说:‘我将为我和我的部落复仇。汉人的首领,你必将死在断韧的刀下。每隔一个夏巨,我必复活十天。在这十天里你的后代将有九个人在九把断韧的刀下做鬼。’说完这些话,雷余的九个头同时落地,雷余才死了。夏巨是时间的计算单位。每一个夏巨是一百一十七年。至于为什么一个时间单位是一百一十七年呢,可能雷余死时是一百一十七岁的原故吧。” “后来呢?”于阳说。他显然已经被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 “后来汉人部落的首领真的死在断韧的刀下了。他的后人也都离开了原来住的地方,以逃避雷余的诅咒。可是每一个夏巨到来的时候,无论在任何地方,首领的后人都有九个人在不同的地域里同时死在九把断韧的刀下。亡灵是没有时间和空间上的阻碍的,逃到多远也没有用啊。这个诅咒的可怕还在于,不只是复活的雷余的嗜杀,还有汉人首领的后人将受尽灵魂的折磨而自杀。” “这是一个让背信弃义的人受到惩罚的诅咒。”于阳说,“可是为什么你的祖先把关于这样一个传说画在佛堂里呢?” 是啊,为什么高祖父把这样的一副画画在佛堂里呢?而且这个古时候的传说和关于我们家里的那个诅咒是何其相似啊! “可能我的高祖父在杀了他妹妹和妹夫之后,心里懊悔,才修建了这个佛堂来忏悔的吧。不是有传说,说我的高祖父和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祖父和谋把他的妹妹活埋了么。本来我以为这个传说不可信,看来,这个佛堂和这个壁画就是个证据啊。高祖父用这个和我们家的诅咒相似的故事来曲折地揭露事情的真相,表达忏悔,不是很好地解释了在佛堂里出现这副壁画的原因吗?那么这个金像和这个壁画应该是在一九零零年以后才出现的吧?”我说着的时候,脑子里还体味着画中的平和带给我的安宁感。 “寺里有记载记着这个小佛殿是在民国八年,也就是一九二零年左右才建成的。那时不仅建了这个小佛堂,还把整个寺院都重建了呢。” “怎么,那时候才建成?那么说,我的高祖父在事隔二十年后才知道忏悔吗?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他在二十年后才知道后悔了呢?” “寺里还有记载说,在开始建这个小佛堂之前,你的高祖父来求过给小孩戴的平安锁。” “就是过去的人在小孩出生后,为了保佑小孩子平安才给小孩子求的平安锁吗?”于阳说。 “是啊。这倒是个线索啊。你妹妹说按时间算,那时候出生的那个小孩应该是你们的外祖父。” “有这个可能啊。啊,对了,是在求了平安锁之后才建的佛堂,还把整个寺院都重建了,是吗?那时华家家族还很兴盛啊。那就说明华家家族还没有遭到灭门的灾难呢。要不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来兴建寺院。那么,那个小孩子也可能是高祖父生的。华家家族的那场大灾难是在这之后才发生的。那时清王朝已经灭亡了,不可能因为老祖nǎinǎi的叛逆而下旨灭华家满门。那么又是什么人使华家蒙受那场灾难的呢?” “你们家的那场灾难是发生在建这个佛堂之后的说法可能是真的。寺院里有一些记载记着求平安锁的小孩子的生日记录。这记录是为了记小孩子的生日时辰以便寺院里在孩子们过生日之前准备好平安锁。其中一个本部里专门记载着你们家小孩子的出生日。在这个佛堂建起之前,你们家真可以说是人丁兴旺。光来求锁的小孩子每年都有七八个,可在佛堂建起以后,就没有你们家人来为小孩子求取锁片的记录了。这种情况可能是发生了那场大灾难造成的吧。” 第一天(下)(14)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妹妹说可能是日本人干的。” “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那以后不久,山里的矿就被日本人占了啊。”住持用手摩挲着他的板刷头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这道也是。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当时华家的人都被杀光了,我的外祖父是怎么留下来的呢?而且那时外祖父应该还是个婴儿吧。”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好像你们家留下的不只是你外祖父。还有别人,寺里的杂工说他见过你的高祖父呢。”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起老校长提起过的那个老头来。 “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去问问他吧。” 我们向外走时,于阳忽然在门口站住了,伸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粗大的门框,又转着头去看着木格子窗。门框上和木格子窗上都横七竖八地罗列着一些刀痕。刀痕里面填满了黝黑的污垢。这些污垢似乎标明着刀痕的深大与年代的久远。 “这里怎么像是发生了一场斗抠似的呢,到处都是刀砍过的痕迹。” “这些刀痕据说是日本人砍出来的。” “日本人?” “传说日本人在这里驻扎过一小队人。”我说,“我小时候听到很多日本人在庙里作恶的传说呢。说是寺院正门的那块石头就是日本人磨他们的杀人刀用的。有人说寺院的正院里还有很多口大锅呢,说那些大锅是日本人用来煮他们在山下抢来的鸡鸭猪什么用的。把小殿堂里的门窗砍成这样,是想试试刀锋够不够利吧?那些大锅还在吗?” ------------------------------------------------------------------------------ “不在了。说是那些锅在六十年代大炼钢铁时被山下的人抬走了。不过那时寺院里的僧人都被赶走了,寺院里没人管,大锅是不是被山下的人给抬走了也说不定。这些刀痕是日本人砍出来的没错,可是那些大锅可不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那些大锅和寺院门口的那块大石头可是抗俄的义军留下来的。传说当年抗俄义军也在这里驻扎。当年,寺里就是抗俄义军的指挥部,和大本营。义军们为了做饭时不污染佛门清地,才把大锅安置在寺外的山坡上。义军撤退后,这些大锅就留在寺里了。不信佛教的义军都能做到尊重佛,可那些笃信佛教的日本人却在佛家清静之地荼dú杀戮,这可真是……”住持摇着头,一副感慨万千,却无言可说的表情。 我们说着话走出小佛堂,来到院子里时,住持忽然抬头看着头上的尖嘴岩说:“传说你们的老祖nǎinǎi就是站在这上面指挥义军打退了俄国人的进攻。” “啊,下面就是进山的入口,在那驻守,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这个岩石上又是个最好的了望哨和指挥台。站在那上面整个山谷都能看到。”于阳说。 我和于阳一起抬起头来,看着布满雪的突出的岩石。风吹着上面的积雪,扬起的雪雾被拉成了飞舞的白纱……那雪纱飞舞的姿式该是老祖nǎinǎi当年独立危崖擂击战鼓时,衣袂被秋季高爽的疾风吹得飘飞的姿式吧。当年老祖nǎinǎi还是妙龄女子,她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山上的劲风吹散了她的发髻,如云的黑发在她的肩后飞扬,chā发的红花还压在鬓边。因用力擂鼓而渗出汗珠的脸比红花更艳。一双明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岩下的山道,咚咚咚……的鼓声震得义军人人精神振奋,勇猛无比。而来犯的俄国人却是如雷惊魂,胆寒不已……咚!咚!咚!我耳边真的听到了那鼓声在响。那鼓声在群山间震撼着。它跨越了时空,从百年前一直传到了现在?我仔细地听着,耳边回dàng着呜呜的风声和松涛的啸声,并没有鼓声。 “你妹妹还说她想上那上面看看呢。”住持说。 “华夏就爱逞能。她小时候就说要到上面去看看,可现在也没上去过。那岩石很难爬上去,连我都没上去过呢,更别说胆小的华夏了。” 住持一再提起华夏又激起我对他的憎恶来。那个猜测又在我的脑子里晃来晃去。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个长着一双猫眼睛,瘦高的家伙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强jiān了我。这个想法一出来,我立即明白我为什么憎恶他了。 “华夏有着你们家坚忍不拔的精神啊。”住持说。显然不同意我对华夏的说法。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华夏的名字,而且第一次明白不误地露出他的不满来。 住持带着我们找到了老杂工。老头单独住在位于寺院门口的一间小屋子里。我们开门进去时,他在睡觉。我们都进去半天了,他也没察觉。住持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这么老了还能干什么呀?”于阳说,“他家人呢?”于阳对于老人的家人让老得掉渣的人到寺院里打杂工觉不可思议似的。 “实际上他什么也干不了,寺院里就是养着他啊。他有五个儿女,可谁都不养他,没办法,寺院才收留他的。”住持说。 于阳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嘟嚷着说:“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善良的人啦?” 说话间那老头已经站在了地上,一边看着住持一边打着哈欠,“吃饭啦?”他咕噜着说。老头整个人像一张肮里肮脏的皮裹在一副骨架上,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悯与厌恶相杂的感觉来。 住持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小姐,你找我?”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黑紫的嘴唇开合间露出口腔里仅存的几颗黑黄的长牙,唇齿兜不住风,使说出的话都唔里唔噜地听不大清楚。 第一天(下)(15) “老人家,您可千万别这么叫我。您快坐下。” “噢噢,……叫惯了喽,叫惯喽。当年我可管你妈你姨叫过好几年小姐呢。你和你妈长的一样啊,怎么你腿好啦?这是多咱的事啊?”老头一边说一边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不是那个了,是她姐姐。”住持说。 “噢噢噢那……那姑娘你叫我有啥事?” “听说您见过我的外祖父?” 老人反应一阵才捉摸出外祖父就是姥爷,这才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那没有,那没有。我见过你姥爷的爷爷,我见过他。要说我见过你姥爷,也行,就是隔了一层棺材板,没看清长啥模样,呵呵,……你姥爷啊,那是谁也没见过啊。还有人说说不定你妈你姨不是你们家的人呢。为什么这么说呢?没人看见她们是怎么来的么。她们和她们的妈都是冷不丁冒出来的,就是你姥爷下葬的那天晚上冒出来的……” 我本来以为老人年纪大了,会记不清楚,可老人连续地讲下去的流利劲让我相信,他即使说的不是事实也是把这个故事说过很多遍了。 “……那阵儿啊,好像是民国三十多年,三十四年,还是三十五年啦,我记不清了。反正那年我才十多岁,是个小伙子。棒着呢,可不是现在老模卡嚓眼的小样儿。我爹是yīn阳先生。专给人看个yīn阳宅,算个红白事的日子,充当个葬礼持事啥的。那天天气挺热,弄得人睡不着觉。我和我爹很晚了才躺下。刚要睡着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我跑出去开门,就看见华家的管家打着个白纸糊的防风灯站在门口。我就想这准是他家有人死了。可他家会是谁死了呢?一定是那个老头。那老头都老得要掉渣了,他不死谁死啊?再说了,华家也没人可死了。自打我记事起华家就那么一个老头。听老辈子人说,华家本来有老鼻子人了,可一夜之间不知道怎么都死了。这老头倒没死。快叫你爹起来。我正胡思乱想呢华家的管家就说了那么一句。我说好哩,我去给你叫去。我跑进屋跟我爹说,送钱的来了。我爹说谁呀?我说是华家的管家。我爹就扑愣一下坐起来说,不好,八层是老太爷死了。说着我爹就麻溜儿下地了。我爹和管家站在大门口说了半天话,我爹就回屋了。我说爹是不是那老头死了?我爹说不是,管家说是他家的孙少爷死了。我说啥时候他家有个孙少爷啊。我爹说别说你不知道就是我也不知道啊。我爹拿了点东西就走了。临走前我爹告诉我,让我先别睡,一会可能得用我帮忙。我爹走后,我没敢睡,想华家的老太爷没死,死的是个不知道啥时候生出来的孙少爷。那孙少爷是打哪来的呀?石颗儿里蹦出来的?怎么没听人说过呢?我正瞎寻思着呢,华家的管家又来了。这次他是找我。他说我爹让我去帮忙。那时候我小啊,爱凑个热闹。我爹跟着我爷爷给华家办过丧事。好像是老太爷的女儿的丧事吧?好像是。我爹说啊,民国八年那场丧事是他见过的最气派的丧事了……” “啊,也是民国八年?您没有记错吗?” “咋会记错,那可是我爹最得意的事,他晃常(经常)还拿这件事吹牛呢,能记错?”老头不满地说。 “您接着说。”我说。 “我爹说,那场丧事啊,七七四十九天,大鱼大ròu,好酒好菜,好点心,流水席的席面不断。山上寺院里的和尚全来了,念了四十九天的经给死人超度。满大院都是白的蓝的布账噢,就是到了晚上,灯笼火把也把当院照得像白天似的通亮。那场面,那气势,比过年还热闹啊。华家虽然败落了可怎么着也是个大户人家,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腰都粗啊。听说华家的黄金没都被胡子抢走,华家的人贼jiān,黄金都给藏起来不少,胡子没发现。” “您说华家一夜之间被杀三十七口人是胡子干的?胡子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后一句我是向于阳解释。于阳点点头,表示知道。 “是啊,那阵我没看见,可我爹看见了。我爹说是胡子勾结小日本把华家大院给端了。我爹还说要是胡子不勾结小日本的话,胡子是打不过华家民团的。小日本要是没胡子引路呢,小日本也打不进来。为啥,有华家的民团守着呗。我爹说啊,华家大院那时候四面墙上都有pào楼。pào楼里都有扛着qiāng的家丁守着。华家大院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山口也有民团守着,小日本打不进来。——小日本想要华家的黄金,胡子想要华家的女人,俩处在一起一嘀咕就一起干了。结果那胡子也没得着华家的女人。胡子没来之前华家的女人就让小日本儿的翻译官,二鬼子给得了去了。可事奇就奇在这里,二鬼子和华家的女人在洞房的那天晚上,双双死在屋里了。我爹给华家主持的那场丧事就是给这个女人举办的。” 华家有个女人在新婚之夜和新郎双双死在洞房里的传闻,已经作为那个诅咒应验的例证被山里人传说很久了。我也早有耳闻。可是新郎是二鬼子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华家在那时候还能为新婚之夜死去的那个女人,也就是高祖父的女儿举办气派非凡的一场丧事,那么那时华家还没有败落呢,也就是说,那场大灾难是在高祖父的女儿死之后才发生的。 “那华家怎么同意把女儿嫁给二鬼子呢?” “这我也不知道,我爹就跟我说那么些。说到哪了?对了,说到我跟着管家去华家大院。我跟管家到了华家大院啊,一看,我就忍不住那个失望噢。那院子里黑咕隆咚的,连个油灯都没有。哪有什么灯笼火把,流水席呀?没和尚,院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也没有一点动静。我就奇怪。小门小户的死了个人还有个哭声啊香火啊啥的,也得办一办。可怎么像华家这样的人家一点气氛都没有呢?我向四面看看,想看看院里是啥样的。我进去的那个华家大院啊,是后建的,听我爹说原来的华家大院有好几亩地大,可都叫一把火烧光了。我看见的那个小多了。可照着俺家比,它也还是大。华家大院成天关着门,墙又高,啥也看不见。他家平时也没个动静,我老早就想看看它里面是啥样儿了。可这次还是没看成。那天还是农历二十八九的时辰,没有月亮。西厢房的一扇窗户上透露出点儿亮,可那点儿亮黄荧荧的,不当事,还是啥也看不清楚。管家领着我向那个亮灯的厢房走。我到了屋里一看就吓了一跳。只见屋子正中的地上放了一口黑红的棺材。棺材的旁边坐着一个穿着大布衫的老头。老头的脸瘦成了一个核桃,核桃下面的尖上还生着老长的白毛,那是他的胡子。我见过那老头。春天种地和秋天收粮时,那老头有时候会上地里走两趟。这老头就是华家的最后一个人啊。我吓了一跳就是因为看见了他。我心里知道死的不是他,可看见他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还是以为诈尸了呢。辛苦你啦,小伙子,老头说起话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和我在说话呢,就听我爹说还愣啥呢,还不快帮我捆绳子。我爹的声音低低的。像怕把死人吵醒似的。我爹在往棺材上捆绳子。我也就去帮着捆了。一边捆我还一边奇怪,我爹怎么这么快就给死人收拾完了?按着往常,给死人洗澡,修脸,更衣,再放棺材里那得个时候了。可那天晚上就那么一小会儿,死人不但躺在棺材里了,连棺材盖都钉好了。怎么这么快就往棺材上捆绳子啊?我就悄悄地问我爹捆绳子干啥?别多嘴,我爹说。我爹说话都哆嗦了。像是很害怕。我就心里纳着闷,嘴里可不敢说什么了。捆好了,我爹走到老头面前说捆完了,老太爷。老头闭目合眼地点点头,说管家,把她们娘三个叫来吧。一直站在门口的管家就走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了,身后跟着三个披麻戴孝的人。是三个女人。两个是小闺女,一个五六岁,一个更小点。她们俩领着一个女人。我看了一会才发现那女人眼睛里蒙了一层白东西,是个瞎子。那俩闺女可长着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老太爷对这仨人说跪下磕个头吧,他就要走了。那女人和那个大点的小姑娘就跪下了。那个小点的不跪,她抬着头瞪着大眼睛问老太爷,说为什么要跪啊?老太爷老半天才说,跪吧,他是你爹啊,给他磕个头送行吧。没想到小姑娘说啥叫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老太爷半天才又说叫你磕你就磕吧,别多问了。小姑娘儿就跪下了。跪下了还问她身边跪着的女人,妈,啥叫爹呀?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就说爹就是老爷爷没老的时候叫的,爹老了时就叫老爷爷了。是不是老爷爷?大一点的女孩边说边得意地转身去看老太爷。那女人哇地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老太爷就慢慢抬起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比划着说,抬走,抬走。我爹就和管家抬起棺材走了。那女人还在哭。俩小姑娘也跟着哭起来了。我打着灯笼走在棺材前面扬纸钱,走出华家大院不久就听里面没动静了。后来,我跟着抬棺材的我爹和管家到了荒地里,走到那个大石屋子前面的时候管家说就放这吧。我想咋放这儿?这儿也不是埋人的地方。再说了那个大石头屋子里有鬼,很多人都看见一个白鬼从那个石头房子里跑出来。我怕呀。我想我爹一定不同意放在那,可我爹一声不吱就和管家放下了棺材。然后管家和我爹,我爹还叫上我,我们一起在棺材的周围拢起个高高的干柴垛,拢完了,管家就点把火把那个柴垛点着了。后来管家给了我爹一个金元宝。还跟我爹说,棺材里躺着的是他家的孙少爷,是逃过那场大灾难的另一个人。老太爷怕仇家听说了来斩草除根,就把孙少爷送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养大了,还娶妻生子。现在世道太平点了,想把孙少爷接回来,没想到在半路上染上了瘟疫,没到家就死了。没有土葬,火化了也是怕把瘟疫传给乡亲们。还告诉我爹千万不要乱讲。说完就把我和我爹打发回家了。没有宴席也没有诵经时的点心吃。我很失望。就抱怨我爹为什么干那么快。还问我爹那个孙少爷长什么样?因为村子里一直都有华家的人受了巫术诅咒的说法,说他们生出来的男孩,身子是人的身子,头可是狐狸的头,屁股后面还有狐狸尾巴。女孩虽然个个长的像天仙,可是每个人都是狐狸精转世。我就想问问那个孙少爷是不是真的长着个狐狸头。我爹说他去的时候死人已经放在棺材里了,连棺材盖都钉好了。孙少爷长的什么样子,他也没看见。 第一天(下)(16) 后来,村子里的人就看见华家大院多了三个人。那三个人就是那天晚上披麻戴孝的三个人。那俩姑娘就是你妈和你姨啊。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姥姥了。后来有人认出你姥姥是老太爷自小收留的逃荒人家的闺女,她是天生就看不见的。你看看,谁也没见过你姥爷吧?” “不对,管家一定见过。你所说的老太爷那么老,他是不可能自己钉棺材盖的,一定是管家给钉的。那么管家一定见过我外祖父。管家现在还在吗?” 我强烈地想知道我的外祖父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情形下死去,为什么连个葬礼都没有就匆匆焚烧掉了。 我意识到老杂工所说的关于我高祖父对我外公在外地长大的原因的解释,是不可信的。就算是高祖父怕孙子被仇家杀害,而把孙子送到外人无法知道的地方养大,可是为什么连外祖父的女儿们都不知道外祖父的存在?外祖父的女儿们甚至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也就是说在外祖父的有生之年,他跟本没见过他的女儿,或者是根本就不能和女儿相认。至于高祖父为什么给外祖父娶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女人,我所能猜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因为我外祖母见不到外祖父,所以她才能嫁给我外祖父的。如果外祖父是高祖父修庙并到庙里求平安锁的那年出生的,到被神秘古怪而又凄凉地焚烧掉时也不过二十几年,也就是说,外祖父很早就死了,而死前,他的女儿和妻子都没有见过他。可是为什么呢?我的思维又开始在我外祖父不健康的猜测中转悠着越陷越深。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否定我的猜想,就算否定不了,证实我的猜想也好啊。 “管家啊,管家死了。你姨妈那年啊,也跟你问一样的问题,她也说要去问老管家。那时老管家还没死呢。她问没问我也不知道,反正老管家在你姨妈说要去问他那事的不几天后就跳河儿死了。”老头说着还看了看我。 啊,这么说姨妈当年跟老校长提起的跳河的那个人就是管家。姨妈当年一定问过他。他没有告诉姨妈。他的跳河,一方面肯定了姨妈对外祖父是被诅咒的怪物的疑惑,另一方面在她的心里一定认为是她逼死了老管家。于是,那天在种种折磨姨妈的痛苦当中又添加了新的刺激。姨妈就在那些痛苦的折磨下神经失常了。 老头还盯着我。我不禁心中暗恼。那老头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怀疑。仿佛是我姨妈杀了老管家似的。 “您认为是我姨妈杀了老管家,是吗?”我直截了当地说。 “呵呵,也不能那么说。不过老管家的死和你姨妈有关啊。当年啊,村里被打倒的不只是老校长一个人啊,还有老管家。老管家不是当过华家的管家嘛,他因为这个也就成了地主的狗腿子了,也是天天挨斗啊。天天那顿打哟,可不是人受的,老管家受不了就跳了河了呗。” 这又是对我姨妈罪行的控诉。他说的对呀,就算曾经当过华家管家的那个人不是姨妈亲手害死的,可是也是因她而死。尽管姨妈未必有心要他死,但姨妈的所作所为还是在客观上造成了老管家的死,造成了老校长一辈子的残疾,我不禁无语以对了。 “也可能是老管家想保住你外祖父的秘密才死的。”住持忽然说。“既然你外祖父的一生都是个秘密,这个秘密又只有管家才知道,那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他可能会去死的。” 住持把管家说成了赵氏孤儿里舍生取义的魏绛不过是安慰我,使我可以在理想里为姨母的罪行减轻几分。 “可是那是什么秘密呢?”我说,一个证实那个诅咒存在或是不存在的机会,就像是露了露面又消失的春梦一样无可追觅了。失望使我沮丧不堪。 老头又打起了哈欠,一个一个连着打,眼泪鼻涕就在他打着哈欠的同时汹涌而下。我们看这情形,就起身告辞了。老头没等我们全都走出门,就爬到炕上去了。看他的分泌物流的那个汹涌劲他还有年头好活呢。 活着也只是受罪而已。 我这么想着便对这个寺院充满了厌倦。我再也不想在这里逗留下去了,就匆匆告辞,走出了寺院。在走前我向住持透露了今天那些县里来人已经撤走的消息。 “如果您见着华夏,请务必告诉她我就在山下等着她,让她马上回家,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她说。”我这样对住持说。 我想我已经给住持和华夏留了十足的面子了。 我和于阳打着滑往山下冲,比上山时容易,也快了很多。大雪片还是零星地飞舞着,凭经验我知道到晚上时,这零星的雪就会露出它迅疾的势头。 “你刚看见住持时怎么那么激动啊?你们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可华夏认识。”我说。 “那么说华夏在寺院里?啊,你不当时找你妹妹,是不是怀疑你妹妹和住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啊?” “其实有关系也能理解啊。”于阳又说。 “其实,华夏在不在寺里我也不敢肯定,我只是有种华夏在那里的感觉。” 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又从我的思维里冒出来。我的猜测是那些印象片断不是做梦。那些情景或许是华夏在现实中经历的,又被作为她孪生姐姐的我感应到了。但我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没有证据证明那是真的,虽然那个人,那个木格子窗,那个红泥小壶和鸭子形的茶杯和印象中一模一样。 第一天(下)(17) “我们还得去石头房子那看看。”我说。 天已经昏黑了。站在半山腰上看下去,一派朦胧中,山谷里的平原就像个卵形的细胞,比周围暗得多的大石头房子细胞核似地孤零零地立在平原东部的中心位置。 我们趟着雪又回到了大石头房子的跟前。我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细细观察着墙面。 “你找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字。”我说。 “有字?在哪?”于阳掏出打火机点着,用手护着那点跳动的火苗也开始找起来,“对啊,这个房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上,是应该有点铭文什么的。” 我想说那些字应该不是什么铭文,而且那些字也只是出现在我如梦的印象里。那样说之后,于阳大概会以为我寻找证据证实梦境的这种行为不亚于疯子发疯吧?我让目光一边一寸寸地在墙面上扫过,一边努力地回想着印象中的情景。 “找到了吗?没找着你发什么呆啊?”于阳看了看我前面的墙面说。 我抬脚就向石房子的大门处走去。我把门右侧墙角下的积雪拔开,没有。我又拔开门左侧墙角下的雪。果然,在雪层以下的墙壁上有字迹。我招呼于阳拿打火机来。我们借着那点光亮仔细观察着那面墙。墙是由平整的大块石头砌成。那些石头本来为灰白色。经过火的炙烧后有些地方变成了黑色。大山里盛产这样的石头。可是村里人很少有人用它来盖房子。实在是因为要获取这样的石头,并且把石头从大山里运出来,是非常大的工程。我们家在百年前耗费财力却只建了这么一个石头房子,其它房子还保持着木质建筑,那么建石头房子应该不是为了安全着想,可是为什么呢?这个模糊的念头刚出现,就被我因看到墙上的字迹而引起的震惊取代了。经过烟熏火燎而变得黑红的墙上,刻着两行浅色的字。那些字迹虽经过风吹雨打依然清晰可辨: 我必回来报仇 民国三年立誓于此 不应该有这样的巧合!那么我的猜测就是真的。也就是说,我的印象片段都是华夏经历的现实,那些现实又通过感应的作用被我体会到了,并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印象。 “这是谁刻的?”于阳也蹲着仔细地看那几个字,“这几个字刻的虽然不漂亮,可是看起来真是杀气腾腾啊。” “我不知道是谁刻的。”我说。 于阳说的没错。刻在墙上的这几个字,字体虽不大,可是一笔一划都刻的很深。我觉得这几个字是活的。就仿佛它们被施了某种咒语似的活生生地散发着怨恨的气息。八十多年前的那个人,他拿着尖刀,一边用力地在墙上刻着,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的时候,他是把那墙壁当成了仇人的身体吧。这面墙壁的里面就是我们家的祠堂,是我们家先祖亡灵的聚居地,他把复仇的咒语刻在这里,便是连我们家先祖的亡灵也恨上了。我似乎听见,在那人刻着这些字时,我的祖先的亡灵们随着刀锋的起落而痛哭哀嚎的声音。 “应该不会是外祖父,民国三年,要是寺院里的记载可以作为依据的话,那时外祖父还没出生呢。……民国三年,啊,那时华家还没有衰落呢,会不会是刻字的这个人把华家一家三十七口男丁一夜之间杀了呢?”我喃喃地问着面前黑色的石墙。石墙冷冰冰地沉默着。 “这几个字说不上又藏着什么复仇的故事呢。这几个字倒是有几分复仇的意思。哪像庙里的那副画,画得什么呀,一点气势都没有,白白地把那个故事的主题糟蹋了。” “写这几个字的人是想复仇啊,他心里充满仇恨,当然写得杀气腾腾了。可是庙里的画却是我高祖父让人画的。高祖父作为忏悔者,是被复仇的人,他当然希望对方的忿恨越弱越好,那副画处理得那么柔和而没有气势可能是他希望复仇者像画中的雷余一样已经不再有什么怨恨了吧。” 在寺院里我就这么想。看来,高祖父的愿望没有实现,那个复仇的人还是来了。那么又是谁对那时的华家家族抱着刻骨的仇恨呢? 我和于阳看着那几个字沉默着。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被那几个字镇住了。 从古到今一直扫dàng着山谷的寒风,从西山入口冲进来,呼啸着卷起一堆堆雪雾,从我们身后掠过去了。风一停山谷又恢复了沉默。山谷永远都是沉默。在这沉默中,那字里行间铭刻着的仇恨却没有减弱,它依然狰狞地刻在这座墓碑一样的石头墙上,面对着山谷,大喊着: 我必回来报仇! 这声音在山谷中回dàng着,我的本应该沉睡的祖先的亡灵们便在棺材里辗转反侧难以安宁。 “走吧。”我说。 我和于阳起身往回走。我的心情更恶劣了。我在回山谷之前还抱着推翻高祖父杀了他妹妹的这一传说的想法,可是寺院中的那个小佛堂,和刻在家庙上诅咒般的那些字,使我推翻那个传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很晚了,华夏还没回来。本来,我以为华夏会随后而归。可是她没有。然而华夏就要回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我睡不着,就翻出朋友的小说来看,一边看着一边听着窗外的声音。现在我看朋友的小说已经不是最初看时的目的了。我现在很想在这里找到一点线索通向我家族的秘密。老校长曾说过,朋友为了找到一些本村人也不知道的线索到过更深的山里。 第一天(下)(18) 在朋友的小说里老祖nǎinǎi被描写成美丽泼辣的女子。她桀骜不驯,又聪明绝lún。即使如此,太祖父也不喜欢她。她和她的母亲倍受冷落。太祖父打算早早把她嫁出去。因此她不像她的兄弟姐妹那样长大就去城里念书,而是呆在家里等待出嫁。她在出嫁前没事就到寺院去玩。这样就为她遇到山里的土匪提供了地域上的可能。接下来朋友就写到了老祖nǎinǎi遇到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土匪的情形了。山上的寺院很有名,庙会的那天,山里山外的人都来上香。那天大山里年青的匪首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化装成香客混在络绎的人流中到寺院里进香。实际上他是来踩盘子的,目的就是华家大院。年青的匪首领导着这一带名头最响也最有势力的一股绺子。他是土匪世家出身,十八岁上,他带人把吉林府驻军的军响洗劫一空。那是他干的第一票活。从此他走上了土匪的生涯。他的名字说出来也震得山响。民众中传说谁家小孩子夜里哭闹,小孩的娘或nǎinǎi只要说出他的名字,小孩立即就被吓得憋过气去。可他和他的人骑马走在大道上,香客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儒雅的富家公子和他的随从。姑娘们情不自禁的回眸顾盼在他的周围漾起圈圈眼波的涟漪……没有人会把他同凶神恶煞的土匪头子联系起来。年青的匪首登上了鹰嘴岩,仔细地打量着山谷中的平原。华家大院在平原东半部的中心位置上,像一个圆圆的堡垒,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有民兵在四面的哨所里走来走去。华家是这一带最有名也最富有的大户。在华家发了财后,为了抵御四处流窜的土匪,华家在村庄的四周搭了土pào楼,还加固了大院的院墙,配了团兵。所以这个响窑虽富得流油,可因其武装精良,多年来无人敢打它的主意。年青的匪首打量完地型,心里有了谱之后,就从鹰嘴岩上走了下来,轻松地到寺院里游玩。在游大殿时他看见了一个富家小姐,并且立刻就爱上了她。他打算做完这票生意后,就把姑娘弄到手,无论用什么办法。晚上年青的匪首带人潜入华家大院,准备暗杀团兵,然后大开院门和外面伺机而动的匪众里应外合,那样华家在猝不及防下必溃不成势。他们成功地占领了哨所后,匪首竟然看见了白天见到的那个姑娘。匪首抓住了姑娘。当知道姑娘就是华家的小姐后,他向她提出两个选择,第一,她跟他走,他马上撤退,决不伤她家人一丝一毫。第二,她不跟他走,他打出信号招手下进来,那时他和他的手下势必杀她全家。姑娘想了想后,果断地说:“带我走吧。”匪首果然讲信用,对华家大院秋毫不犯,只带走了姑娘。在出了华家大院百步之遥时,匪首命令手下人向天鸣qiāng示威,以告众人,以告不可一世的华家,他来过了并且带走了华家的女人。华家的人打着灯笼火把成队追出来时,只见一队铁骑在湛蓝的夜空下裹着玉色的月光绝尘而去。尘土中隐隐飘扬着一抹绯红色。那是华家女儿的裙裾。 朋友的小说中用了很多本地方言,比如把侦察地形说成踩盘,把有武装力量的地方叫做响窑等。老祖nǎinǎi的这段传闻是被朋友演义了的。流传在村民当中的传说是老祖nǎinǎi勾搭上了山里的匪首和那个年青英俊的匪首私奔了。我外祖母的说法是山里横行霸道的土匪头子抢走了偶然遇上的老祖nǎinǎi。外祖母那样的说法可能是为了顾及华家的面子。还有一种说法是老祖nǎinǎi当年爱上了一个唱蹦蹦儿戏的后生。可是她父亲却将她嫁给了别人,老祖nǎinǎi就在结婚前夕和情人私奔到山里,双双投靠了土匪。 朋友的小说接下去撇开了老祖nǎinǎi,讲起当时的世态来。华家在外的人忽然纷纷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山外的消息。战争,战争,到外都是战争。华家在日本国和高丽国的商号都被战火烧毁,山外的情形也不好,华家人都撤回了大本营,可是忽然传闻俄国人要向大本营打来了…… 眼里的字迹渐渐模糊成一片。华夏看来是不会回来了。我关了灯打算坐上困乏的列车进入到并不安稳的睡眠中去。然而一躺下白天经历的事又一幕幕地回来了。我开始推想起我外祖父的生活来。我的外祖父,连他的女儿都没见过他,那么其他的人更不可能见过他,也就是说他也没见过其他的人。他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长大的吧。我无法想象作为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在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的像牢笼一样环境中生存下去。我的高祖父为什么让他处于那么悲惨的境地呢?我不禁想起我和我的家人,不想让华夏见外人的心理来。在面对婴儿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曾有过为了保护婴儿而不让他见任何人的想法。看来,我的外祖父一定因为某种原因不被外人所容。高祖父就因为这缘故才把外祖父保护在封闭的环境里不让外人看到他吧。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外界传闻外祖父是怪物。那么外祖父不健康这种情况就大有可能。就因为外祖父的不健康,才使高祖父想起了那个诅咒,才使高祖父忏悔的吧。然后高祖父才怀着无比忏悔的心理去重修了寺院,并建了忏悔堂,以求菩萨保佑他及他的后人摆脱诅咒。这么一想,我的关于外祖父不健康的推断就变得证据确凿了。立即难以忍受的痛苦绝望和恐惧一条dú蛇般钻进了我的心脏,并一口口啃噬着心脏最脆弱的那部分。这时我想到了那个土匪首领开给老祖nǎinǎi的两个选择。要么,死亡,要么,疯狂。身为大家闺秀的老祖nǎinǎi选择了当土匪的压塞夫人,也是一种疯狂的举动啊。而我的姨母,她是疯狂了。胡思乱想中我沉入了梦乡。梦中我在一个空间里走着。灰白色的浓雾,在我四周翻卷。我疲乏,困倦,仿佛走了很久。然而我不能休息。我意识到如果我不管不顾停下来,我会即刻融化在翻滚着的浓雾里。 第一天(下)(19) 忽然,一个黑影划开浓雾,划出一道黑亮的弧行轨迹,旋转着向我飞了过来。它边飞边长,落到我面前时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即而我发现它是我家的祠堂。它的眼洞是祠堂的两扇窗,巨大的嘴是祠堂的门。它一停下,就张开黑洞洞的大嘴,一张一合地唱起歌来:啊——啊——啊——死亡啊死亡,生的母亲啊,生的伴侣,啊——死亡孕育着生存啊,生存拥抱着死亡……每张合一次,充当牙齿的门扇就因互相碰撞而碎裂。碎屑磨擦着白雾,带着闪光的短弧,络绎纷飞着溅向四周。有几片落到了我身上。分明是潮朽的木屑。我小时候在乱葬岗里见过那种腐烂的木屑。怪物的牙齿很快落没了。它毫无遮拦的口腔像个敞开的大舞台。有一些人站在舞台上,伸头引颈,啊啊地吟唱着和声。这些人都穿着黑衣服,脸上带着绝对宁静表情。仿佛要把啊啊的和声一直唱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在那群人里,我看见了我的朋友,我的父母,及我的外祖父。外祖父的头上戴着的大帽子,把他兜头带脸挡的严严实实。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我知道他是我的外祖父。他的怀里抱着我的婴儿。于是,我知道了,我看到是死者的世界,他们是已经对痛苦失去了感觉的亡灵。他们脸上绝对安宁的神情深深感动了我。我向他们伸出手去: 带着我吧! 我说。然而这些人只把和声唱的更响:啊——啊——啊——死亡啊死亡,生的母亲啊,生的伴侣,啊——死亡孕育着生存啊,生存拥抱着死亡……黑色的骷髅随着歌声跳起舞来,一跳一跳,一扭一扭,边唱边舞着……忽然,一团亮丽的彩色滚到了这个黑白的世界里。彩色的一团里,是老祖nǎinǎi和那个土匪。然后我发现土匪就是寺院里的住持,老祖nǎinǎi也变成了华夏。他们抱做一团。一个黑白的人在他们身边哭泣着,在求他们,“别干了,别干了,别干了……”他唱歌一样重复着这三个字。我知道他是我的妹夫。在他的哀歌一样的声音里,华夏和住持猛烈地干着,……华夏忽然跳起来把妹夫推下了河。妹夫在河里边挣扎一边唱着说:别干了,别干了…… 我忽然清醒了。一种感觉在我身体里游走。就是这种感觉使我没有经过从深入浅的过度,猛然清醒了,像是我从来没睡过似的。现在那种感觉还在我体内恣意肆意着。我不由自主抱紧胸部,收紧双腿,全身用力,绷紧着蜷缩成一团,差点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的身体里另有一个自我。她从我的身体里伸出手来,焦渴地企求着,呻吟着,仿佛我的身体已经成了空虚的城堡,她渴望着寻找一个强有力的男xìng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她充满,占有,蹂躏……我能清醒地感觉到那不是我的思维中产生的我的渴望,那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她的渴望,她的渴望使我的身体起了反应。 我愤怒地从炕上爬了起来,抓起大衣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我不小心的动作弄出了声音吵醒了于阳。他抓住我问道。 “我去找华夏。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说,“你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的,反正我就知道。” “你等一会,我也去。”于阳说着蹦起来穿上衣服。“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雪下落的势头轻柔了许多,然而更密了。我被那种强烈的感觉牵引着,拉着于阳向河边跑去。实际上漫天飘落的大雪挡住了我们的视野,地上厚厚的积雪陷住了我们的脚步,根本无法跑起来,我们只是快步走着。每走一步都踢起团团雪粉包围着我们的腿,倒像传说里神仙们的腾动驾雾。一边走我一边想起梦中的景象。昨天夜里,就是这时候那个惨厉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着华夏、华夏……我不禁向河滩的方向看过去,心里准备着看到华夏和住持抱在一起,他们的身边站着水淋淋的不断哀求的鬼。然而我只见到雪花飘飞中,天上一片黄荧荧的月亮,朦胧地从云的缝隙中挣脱出来,把一蓬蓬月光大把大把地掼下来,落得满世界都是黄色。我们就在这黄色的月光和雪光里穿过河过的柳林,来到了河滩上。一到河滩上,我们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即而我条件反shè般地拉着于阳躲在河滩上的一丛柳茅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 我们看见了河面上的那个人。 飞动的毛绒绒的雪幕后面,月亮已经从絮状的云层中挣出它的原貌。透过雪幕望过去,它是妖异的绯黄色。这绯黄色的朦胧光柔柔飘泄下来,轻纱般笼罩着这个世界,笼罩着这个世界中的这个山谷,笼罩着这个山谷平原中的一条河,笼罩着河上的一个蠕动着的人,笼罩着人身旁的雪橇和一匹静静地站立不动的马。河,已冻成了一个平展展的平面,带着妖异的绯黄色光的平面穿过飘飞着的大雪,蜿蜿蜒蜒地穿过平原,向山外伸展出去了。延着平面边沿伸展出的同样绯黄色的斜坡上,两个人如同两个黑点似的点缀在绯黄色里,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河上蠕动着的那个人。马,人,河,山谷,版画里的雕刻一样缀在一片绯黄色中。 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仰躺在无穷延伸着的黄绒绒的雪地上的luǒ体女人。女人整个人都是那种妖异的绯黄色。她的双肘抵在雪里支撑着身体。竭力向后仰着的头,努力伸着的颈,挺起的胸部,凹下去的上腹,突兀而起的下腹,两条翘起的向空中叉开的双腿,依次流畅而冲实地勾画出线条分明的女体轮廓。腿间一条闪高的黑色正向着月亮尽情张开。女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静止着。同时她又是动着的。她的腰,臀,腿,扭动着,抖动着,抖出一个大的节奏。随着这节奏,丰满的rǔ房颤抖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也颤抖着,浑身的每一块肌ròu都在dàng着,抖着。每抖动一次,胸腹乃至全身的肌ròudàng出一浪浪细微的波动撞击着她周围的空气。仿佛,含着古老原始而饱含力量的音符正从她的身体上绽放出来,在空气里跳跃成一首恒古不变的旋律。那身体分明在扭着抖着动着的旋律里大声叫着:来啊,来啊,来啊……构成这身体的每一条肌ròu每一根骨骼都兴奋着渴望着叽叽喳喳地呐喊着……落满整个身体的绯黄色的月光被这妖异的舞蹈抖碎,揉烂,逗活了,它们一小片一小片地闪烁跳动着加入了蛇一般扭动着的身体的大和唱。啊!啊!啊!……她一面发出销魂蚀骨的喊叫,一边把长发抖动得像黑色的瀑布一样蜿蜒着在月光中流淌…… 第一天(下)(20) 我盯着那个人。这个妖异的舞蹈,我小时候见过。小时候母亲为了给疯狂的姨妈驱邪请了村里的大仙来,大仙代替姨母跳的就是这个舞蹈。 女人在大雪中又跳了一会才爬了起来。她像是半蹲着抓起雪橇上的衣服往身上披。因为抖的太厉害,那衣服很半天才穿上。穿完衣服她又用标准的孕fù的姿势双手扶着突出的下腹蹒跚地爬上那架雪橇。然后,她手臂一扬,拍地一声,鞭稍凌空击出一声脆响,蓄势以待的马立即四蹄飞扬跑了起来。雪橇,一只梭镖般划开密密层层的大雪,向着茫茫无际的夜色里冲了进去。雪光夜色都浓稠得不可分割。梭镖刚划过,它们就在梭镖的尾端拍地一声合笼了。梭镖便被这夜的浓汁裹得朦朦胧胧,即而不见了。平展展的雪面上只留下被糟蹋了一大片的印痕,凸凹不平地记录着刚刚的一切。在她穿衣服时,曾有一瞬间正对着我和于阳。我听见身边的于阳惊噫地吸了一口气。他一定是在月光下看清了女人的那张脸。而我即使不看那张脸也知道她是谁。 她是华夏。 第四部分第二天 清晨,一阵咕咕哝哝的说话声打碎了我本就脆薄的睡眠。醒来,我并没有马上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短暂的睡眠并没使我的体力有所恢复,我依然疲倦不堪。况且新的一天并没有点燃我体内期待的火苗,躺着不动与起来活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个理由就足以使我保持着原来睡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二天(上)(1) 清晨,一阵咕咕哝哝的说话声打碎了我本就脆薄的睡眠。醒来,我并没有马上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短暂的睡眠并没使我的体力有所恢复,我依然疲倦不堪。况且新的一天并没有点燃我体内期待的火苗,躺着不动与起来活动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个理由就足以使我保持着原来睡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听出那咕咕哝哝的声音是一男一女在幺屋里说笑。是华夏和于阳。于阳可是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我正消极地推断他们在说什么的时候,不想,和于阳生活时的片断就在这时侵入了我的思维。 认识于阳的时候,我还没有离婚,婴儿也还在呢。那时丈夫已经不回家了。只剩我独自一人没日没夜地面对着婴儿。每次给婴儿喂nǎi,我都要拿出极大的勇气来。婴儿的眼睛若是像个普通婴儿那样纯净,而不像大人那样富于表情的话,我不会那么胆怯吧。然而婴儿富于表情的眼睛总让我产生他随时会张嘴说出话来的错觉。两张嘴说出的话是同样的呢,还是各说各的?我不敢想下去。一天,我接到了华夏寻问婴儿的来信。在这之前华夏已经来过信打听我生产没有,孩子怎样的情况。我没写信给华夏。华夏从我反常的沉默中猜出了某种不妙的信息来。她紧跟着来了一封信里追问婴儿的情况:“我知道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在某日某时,我的下腹感到了无端的疼痛。我就知道孩子已经生了。孩子的情况怎么样?是个男孩,而且情况不妙是吗?你看到了那个诅咒是吗?”我看完了那封信,没什么感觉地把它随手一丢,也没有回信。 就在那天傍晚,我在给婴儿喂nǎi时,华夏说的那句“你看到了诅咒,是吗?”从纸面上跳出来袭上了我困乏的大脑沟回间。然后,如同有人大声地说着似的,那个诅咒异常清晰地在我热烘烘昏昏然的耳边响起: “你的家族将不会有一个健康的男人!每二十年,家族中必有个女人受尽心灵的折磨而自杀!”这个诅咒还包括每二十年下这个诅咒的人必将复活一次,去取她仇人后代的xìng命。 我开始第一次仔细地打量我的婴儿了。看着婴儿,我感到的是那个我一直否认的诅咒,已经比以往任何传说都更加切实的存在着,并应验着。关于我家族的命运,我来不及去想,我只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的迹象,来验证婴儿是否是百年前那个幽灵的转世复活。婴儿喝饱了nǎi,两张嘴一齐张开打着哈欠,困倦慢慢袭上了他们的眼睛,不久就少见地同时睡着了。我也困倦不堪。然而新的恐惧已压倒了这困倦。婴儿chéng rén般的神情似乎在告诉我,他们真是百年前的那个幽灵的转世。我感到孤苦无依之际,想到了丈夫。我极想找到丈夫。虽然我明知道丈夫也对已然存在的现实无力更改,而且他是那样的憎恶我。可是哪怕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只要他在家里,只要我知道在这个房间里除婴儿之外,还有一个人,我也能感到安慰呀。我打了电话去找丈夫。他工作单位里的人说他已经下班了。我看看婴儿。婴儿睡得很香,一时不会醒的样子。我想我或许可以趁婴儿睡着的时候出去找找丈夫。我真的出去了。我到酒吧,本意去找丈夫。可我在走进第一个酒吧的时候,一看到那些酒,就感到了它们对我巨大的诱惑,并且我无力拒绝。把第一杯烈酒喝下肚之后,我意识到我急不可待地走出来,并且坐到这里,实在是也想像丈夫一样喝个酩酊大醉。或许我刚喝就醉了,若不然那个男人怎么过来的我应当看见。但我没有。那个头发和胡子都长得要命的男人和我说话时就已经坐在我对面了。 “小姐,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一个低沉的男中音说。 “欢迎,欢迎……!”我说,抬头看了看他。男人的脸如埋在杂草中的宝藏一样隐秘而看不真切。 那时我还能清醒地意识到我应该停止喝酒,赶快回家去,家里的婴儿还需要我的照顾。但我还是一杯接一杯地不停地喝着。我和那个头上乱草丛生的男人说了很多话,不停地喝不停地说……觉得痛苦在我的身体里澎湃着,就要像啤酒的泡沫一样从五官七窍肛门尿道等处挤压出来……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身边是个陌生的男人。然后我发现,我,连同那个男人都是赤luǒ的。一时间,我吓坏了。“你是什么人?你出去!”我惊恐地说,并且忙不迭地用床单裹住了自己。 “你叫我出去?”男人好笑似地反问。 “出去!出去!”我越发喊叫起来。 “你应该明白两件事。”男人不慌不忙地竖起一个手指,“一,这是我的家。”又竖起一个,“二,我不会出去。” 我想起了一点什么就叫骂起来:“你个臭流氓!趁我喝醉的时候把我弄到这里来……”愤怒使我不择言骂了很多脏话。在我骂人其间,男人下床去拿烟,若无其事地赤luǒ着肋骨根根可数的身体。 “你犯不着费那么大力气骂人。--你可能不记得了,是你要求我带你回家,要求我和你xìngjiāo的。”男人抽着烟慢慢地说。 “你说谎!”这三个字我脱口而出。 “没必要。--就算你不要求我那么干的话,我也会干的。带女人回家却什么也不干,可不是我的风格。另外,我今天早上才发现,你长的还挺美的。” 第二天(上)(2) 赤luǒluǒ的羞愧立即灼红了我全身的皮肤,并令我的心脏痛苦地抽动。我对于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对昨夜里的情景我还有点模糊的印象。我居然和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zuò ài了!这样的想法比之zuò ài的事实更让我深觉耻辱。 “你省点力气去看你的孩子去吧。听你说你还有个孩子呢。那孩子有点特别吧?”男人淡淡地说。 立即,我拉开被单开始穿衣服。心里担心着我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如果丈夫没有回家的话,那婴儿该饿坏了。我匆匆套上衣服就出了门。走出房门的时候,男人在屋里说:“可不是我不送你回家,我问你住哪,你怎么都不肯说……” 我回到家里,婴儿正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哭着。 那一次的酒醉一点也不能成为我出轨的借口。第二天的晚上,我又出现在那间酒吧里。那个男人还在。那天我滴酒未沾,和他在迪厅里疯狂地跳了大半夜,然后我和他回了家。在我和那男人一同倒在床上时,我意识到,这个长胡子长头发又瘦骨铮铮的男人已经作为一种确实的存在走进了我的生活。这个男人就是于阳。 等婴儿死后,我和丈夫离了婚,就搬到于阳的家,和于阳同居了。 可以说同居后我们曾有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们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管,好象下一刻钟就会没命享乐一样,蹦迪,喝酒,不停地zuò ài。我们把城市里所有的娱乐场所都逛遍了,也品尝了各种烈酒的刺激,我们不分场合不分白夜地zuò ài,甚至我们尝试了不同方式的虐恋。在那时婴儿和丈夫带给我的痛苦几乎被我忘记了。可是有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看见于阳躺在肮脏的垃圾堆般的地毯上呻吟着,像个蛆虫一样软弱,病态,意志消沉。那时我才知道他吸dú。 “既然dú品让你这么难受,你为什么还要碰它呢?” “无休无止地xìngjiāo也不是好事,那我为什么还要碰你呢?”即使虚弱的喘气都很困难了,于阳还是笑嘻嘻地说。 于是,我想到他和我在一起大概和吸dú的xìng质是一样的。这么一想我也一下子意识到,我和于阳的在一起真是也和吸dú一样啊。一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悲哀感立即笼罩了我。使我觉得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我也无法在这个到处闪着冰冷之光的霓虹灯的海洋里找到使我重新振作起来的温暖与希望。大概于阳也是如此吧。我们的疯狂是逃避现实的极端,极乐不过是自我麻醉的美梦。可是梦终归会醒,现实也会以它本来的狰狞面目出现。梦醒之后的难堪更让人难耐啊。 “要是不这么干的话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干什么呢?嗯?干什么才有意义呢?——在dú品的幻觉里我还能感到我自己是在活着啊。要不然真不知道现在我是活着呢,还是早就死了。”于阳又这么解释他吸dú的行为。我那时没有说话。可是我确实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消失,并且就要消失的干干净净。我一边感到恐惧,一边还想到我和于阳现在的情形用行尸走ròu这四个字组成的复和词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的。我甚至为这个想法微笑起来。 从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有zuò ài(不久前的那一次只是在dú品作用下的结果。在于阳的印象里,可能像dú品带来的幻觉一样,根本就没在记忆中的现实里存在过)。那一次的谈话把我们自欺欺人的幻觉彻底粉碎。我们对什么事都不存着期待了。可是作为生物,我们还有着生物的活动本能,虽然没什么积极向上的期待感,可是生命还得继续下去。就因为这个,也因为懒惰的惯xìng,我们才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可是对什么事都已不再关心不再有所感动的于阳昨天夜里在面对华夏的luǒ体以后,居然冲动地说华夏的luǒ体舞是生命在呐喊…… “那真是生命在舞蹈啊。” 昨天夜里,我和于阳站在雪地里的时候,于阳忽然说。华夏刚刚离去后,我和于阳立即跑到那片狼籍的雪地前,仿佛要求得什么凭证似的呆看着那片雪地。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只一会,我们前面的那一大片凸凹不平的印痕就被雪掩盖的平滑圆润,不着痕迹了。我有些恍惚,仿佛没了那狼籍的雪痕做凭证,我所看到的情景便是不真实的幻觉,因而那个妖异的舞蹈,和同样妖冶的华夏在我刚刚形成的印象里立即变得模糊不清,是不可信的了。 “那个舞蹈的内容代表着向死去的亡灵赎罪。” 我说。说着的同时,华夏的公爹那双因饱含仇恨而精光烁烁的眼睛忽然睁开,从黑暗中的某处瞪着我,瞪着于阳,并且穿透了新雪,瞪着新雪覆盖下的被华夏弄得狼籍不堪的雪地。那雪地还会记得华夏舞着的身影吧,那妖异yín浪而罪恶的舞姿! “是么……可那舞蹈里真是充满着生命的激情啊。” 我看了看于阳。飞花扬絮般的绯黄色的大雪片丝毫遮不住于阳脸上的向往神情,……于阳的脑子里也像录象机一样地录下了华夏的身姿,并且会长久地保留了吧?那身姿呈仰卧状态而看不出身体的畸形。那时华夏的身体是美的,充满妖异的灵动与犯罪感的诱惑…… 我们向村子里走去。雪地上雪橇的印痕一点都没有了。我忽然疲乏而欣喜地觉得我们会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也不能到达村里,到达华夏家……然而,在白茫茫的飘飞着的大雪中,华夏家的大门已经朦胧地出现在眼前了。 第二天(上)(3) 在进村时我就听到一阵杂声在村子里回响着,闷闷的分不清方位。近了才分辩出它是从华夏家的院里发出来的。越近就越能分辩出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鞭子划过空气的嘶嘶声,鞭稍落在实物上发出的闷闷的啪啪声,和一个女人愤怒而清脆的斥责怒骂声,混成一片无序的杂音从华夏家大开着的门里涌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跑了起来。在我冲进院子之前,那些声音忽然都停止了。进了门就见华夏正一把丢了鞭子,双手合作着飞快地把马的缰绳绑到牛棚的木桩上。 “怎么啦?”我跑到她跟前后怕地说着。“你怎么做这事,……多危险!” “没什么,……这畜牲不听话,不肯进牛棚,大概……它认为马进牛棚是降低身分了吧。说什么也不肯进,我就教训教训它。哈,最后……还不是进去了。”华夏粗重地喘着气,勉强才说出话来。她像是和这匹马已经折腾了很长时间。而且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这可以从她乱蓬蓬的头发,身上的狼籍不堪地沾满了雪的衣服和沾了雪的粉红色的脸上判断出来。我一时看着妹妹发起呆来。妹妹小时候见到任何动物都会怕得远远地躲开。现在她居然以残疾羸弱之躯去和一匹马较量。在村里就是最能干的村fù也不和牛马等大牲畜打jiāo道呢。妹妹看来真是改变了她小时候的xìng格了。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妹妹倒是和白天众人口中的华夏的形象还是颇为吻和的。然而却是我陌生的。华夏抬起一只手擦试着脸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另一只手就拍着马的头部——那只手纤细得几乎只能遮住马的眼睛,而且还流着血——胜利地说:“你认为我是好欺负的是不是?敢轻视我,哼!” 我们的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于阳。 华夏回头看了看,即是怔了怔,然后说:“你们俩先进屋吧,我先把毛垫子搭到屋里去。”说着就蹒跚着走到雪橇边,去拿还放上面的毛垫子,一点久别不见的亲人之间应有的寒暄问候的意思都没有,像是我们只不过刚分开一会又相聚了似的。 我抢在她前面去拿那个看起来很厚很重的毛垫子。 “不用你!我自己能行。”华夏不耐烦地挡住我说。然而,她试了试,没抱起来。我就轻易地抱起毛垫子送进屋里去了。干这活的时候我故意避开华夏的脸。我能想象得出华夏此时一定满脸都是屈辱的委屈。从小到大,华夏总是自许别人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当她做不了时,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那种屈辱的难堪的神情,而我时常在这时表现出我的优越来,从中体会着一种乐趣。 我从屋里走出来时,发现华夏站着,于阳蹲着,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慢慢飘落的雪,面对面呆在雪地里,看那样子谁也没有要进到屋里的打算。他们显然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并且开始谈起话来了。 “我认识你,你是华春的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华夏就这么冒昧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我就知道。……要是我说我在梦里见过你,你信不信?” “呵呵,”于阳笑起来,“我没猜错啊,你还真是个风流的小寡fù啊。只不过这种调情的方式是不是太老套了?” 华夏头一扭,长发也就跟着一甩,“扯什么蛋!”她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他们周围,雪花被从窗子透出的灯光染成淡红色,片片闪烁着慢慢飞落。他们的脸,在这流动闪烁的淡红色里暗下去,暗下去。只在额头,鼻尖,脸颊,下颌,嘴唇,等突起部分闪着点光。眼睛也在暗幽幽的眼睑深处亮晶晶地看着对方。这样的情景落到我眼里,便一下子通过视神经传导束流入了我的大脑,并在大脑灰质层里刻下了清晰的印痕。 我向他们走了过去。我仿佛看见华夏在说“扯什么蛋”这四个字时,侧着头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于阳的样子。果然华夏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一点也没有生气,而且还神采飞扬。华夏的双肩向前别着,脊椎骨在腰间忽然折了下去。那情形就像是女娲造人时把她的脊椎骨弄断了,又匆匆接上,一不小心就接反了,于是她那部位的生理弯曲正好和别人相反。这使得她直不起腰来,像是鞠躬鞠到纵向六十度就定格了一样,很不雅观。现在她的下腹部又因为怀孕圆鼓鼓的像坠着个大ròu球,这使得她的身材看起来更丑了。可是华夏像全没想到自己的丑似的,尽管在脸上做着千娇百媚的神态,仿佛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以往我看到她在男人面前露出这样不庄重的神态时心里都极不舒服。现在也是一样。我看了看于阳。于阳像看什么稀罕物似地看着华夏,脸上并没有我担心着的厌恶轻视等类似的神情。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我说。 “还没有。我叫华夏。想是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叫什么?” “于阳,干勾于,阳光的阳。可不是半鲁之鱼,两角之羊。” “我还真想叫你鲜了。”华夏撑不住格格笑起来。 “于阳是个画家。他是来看看东北的雪的。”我说,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淡淡的如同干蜡。 “噢,难怪你们这么晚还要出去。”然后她才倒出空来看了看久别重逢的她的孪生姐姐我。只一眼,她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她说,“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二天(上)(4) “我是瘦了。不久前得了点病。”我为自己辩护说,自己耳朵也听得出这托词有多么虚弱。同时担心着华夏会像说娟“上天给你生命是让你无意义地浪费的吗”那样地来说我。 “可我感到你瘦下去的不只是肌ròu啊。在肌ròu包裹着的身体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比肌ròu瘦的更快呢。嗯,这么说吧,我觉得你活得不怎么欣欣向荣啊。华春,你过得不太好吧?”华夏以挑剔的眼光在我身上刮了刮后又说。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我就没写出过什么东西。原来的积蓄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抱着婴儿去医院的过程中用光了。离婚后,我和于阳靠着我的一本书的再版税和于阳的一点积蓄,勉强维持着生活。可我知道我的困境不是来自于经济上的拮据。 “你不知道……婴儿死了。我的朋友也死了。我又离婚了……从那以后我是挺消沉的。” “你的朋友的事,我刚才听于阳说啦。可是婴儿……” “是意外。” “啊……那是夏天的事吧。可你到现在还这样,也消沉的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你就完蛋了,你必需振作起来才行。华春,真是想不到你这么软弱。” 我看了看妹妹,立即明白她以这样教训人的口气来说我,是在揭开我的短处,用来报复我刚才利用了自身健康的优势剥夺了她对毛垫子的外理权的行为,以达到弥合这行为引起的她的耻辱感,从而取得心理平衡。 “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训你的追随者的吧?我可不是你的追随者啊。”我说着还笑了笑,希望那笑能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我可不想在和妹妹刚见面时就和她对立起来。 妹妹看着我,也立即就明白她做的那些事我全知道了。她垂下眼睛躲开了我的注视。这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做错事被我揭穿时总是会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哭着等着我的责骂……然而此时,她立即又抬起头迎着我的眼睛说:“这和追随者什么的无关,我说的有理就得听啊。” 于是我讲和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找找我们家族过去的资料,把朋友没写完的小说继续下去的。希望借这个事情我也有个新的开端吧。” “怎么,那小说没写完吗……啊,爸,您去哪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去?也不怕摔着。” 我顺着华夏的眼光看过去,就见华夏的公爹站在大门口,意意思思地带进不进的样子。似乎想趁我们没看见溜走似的。听华夏这么一说,那双犹豫不决的脚才不得不迈步进到院里来。 “都站在这儿干啥?强子媳fù,还不快叫你姐姐姐夫进屋儿去。” 老头走过来也站住了说。华夏自然而然地抬手拍着老头身上的雪,嘴里埋怨着:“前几天就咳嗽了,自己也不当心。买的yào按时吃了吗?你们不知道,这老爷子,吃yào舍不得,总想拖拖就好,病也是拖的吗?” 老头一个劲地说:“吃了,吃了。那啥,快进屋,快进屋。” “你们先进去吧,我把雪橇安排个地方就来。于阳,从小只要我和华春在一起,我们都是住一块儿的。今天夜里我可要拆散你们了,你去老头那屋里住吧,那屋比我那屋可暧和。” 结果于阳就搬到了老头那个房间。我们都躺在被窝里之后,我说: “你对老头很好啊。”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刚才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在刚才老头一出现在大门口时,我忽然觉得我在河滩上看到的老头的眼睛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的,在华夏跳那个舞蹈的时候,老头也在不远外看着吧。就因为这样,他在看到我们三个站在院子里时才那么不自然。 “是啊。按理说这老头和别的村民一样,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他好,可是他很可怜。先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跟着姐姐长大,姐夫又对他不好。他给姐夫家打长工,还不让他吃饱,后来,后来又在姐夫的安排下顶替别人当了guó mín dǎng兵,在部队里差点饿死。解放后找了个媳fù还是个弱智。一生的日子差不多都是浸在苦汁里的,写成小说只比《活着》里的富贵更苦。想到这些吧,就觉得该对他好点。可是他也像这村里人一样,愚昧蠢笨的不可救要,对他好也是白白浪费感情。” “他是不容易啊,晚年儿子又死了,……那么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黑暗中的华夏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两个亮点向我闪动着冷冷的光。那是华夏的眼睛。“把我这儿当世外桃源,专为偷情来的?” 于是我那想要把话题扯到妹夫身上的计划就失败了。妹夫的本已不明确的死亡真相又在我的猜测里加了一个疑问的砝码。 “我都说过了,我是来找资料的。再说我离婚了,还说什么偷情不偷情,那么难听。”我说,有点生气。 “啊,”那亮点快速地闪了闪。轻轻的叹息声从她的枕头上吹了过来。“离婚是因为孩子的原因吧?孩子的死可能还不算什么,……孩子出了问题了,是不是?” “……别说这些了。”我说完才意识到我那徒然尖细起来的声音里暴露出了我无法掩饰的恐惧。“我这次来也是想接你走的。明天过完元宵节,我们后天就走。”我说出了白天里的决定。 “再说吧。……原来你离婚了,感到无依无靠了才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妹妹是你的亲人——不怕我是你的拖累吗?” 第二天(上)(5) “华夏!你怎么变得这样啊!” “那么大声干什么,犯得着那么生气吗?你们啊,就怕听到真相。难道以前你想过来看我吗?没想过吧,可能心里还恨不得没有我这么个妹妹呢,就像爸虽然离我这么近,也从来不来一样。爸到死都没来过我家一次。你们是从心里看不起我的。”华夏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禁无话可说。华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个沉重的事实。我以前是没想过要来看她。也从没想象过自己会再一次回到这个村子里来。爸更不会想了。我悲哀起来。我伸手拉开她的被子,钻到她被窝里,像小时候她一感到害怕时,我就会抱着她那样地抱住了她。 “以前也是忙……是我不对。以后好了,我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了。”我这样说着时,忽然,那还属于未来的我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生活情景在黑暗中活灵活现起来,并且它预先带着生活本质里的凄凉味道直向我扑了过来。我顿时感到了一种疲乏之极的压迫感。我的身体里涌出一阵阵痛楚的波浪。 “这么说你能来看我我还得感谢你的离婚,……不管你因为什么吧,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来。”妹妹说着也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可以感觉到妹妹的怨气和戒心一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完全依赖着我的胆小的妹妹,而不是那个白天众人口中塑造的,又在夜里我所见到的情景中加固了的陌生的妹妹形象。不久我发现,她在发抖,而且在暖和和的被子底下越抖越厉害。 “你冻着了吧?”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很凉。 “没有,”她抖着声音说,“我也快生了,要是……要是我也生出个畸形儿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不禁呆住了。即而不自禁地发起抖来。华夏所说的情况极有可能啊。我们的基因可能差不多一样。我生出一个畸形的婴儿来,华夏也未必就能幸免……一时间华夏的腹部仿佛变得透明,我看见那个双头的婴儿一边在脐带血供给的养料下疯长,一边向我狞笑……没等我回答,妹妹忽然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亲手摔死他,也决不让他在人间受苦!” 妹妹说的平静而决绝。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真是她杀了妹夫。而且她也并不想掩饰这一事实。我想问她妹夫是不是她害的。而且我预感到,只要我问了,妹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可是我没有问,我还沉浸在婴儿的狞笑带给我的恐惧当中。 我的婴儿是我害死的。 在第一次把婴儿丢在家里之后,我就每天晚上都把婴儿丢在家里,自己出去和于阳享乐。我天天晚上在给婴儿喝的nǎi里掺上安眠yào。这样婴儿在我不在的时候就会睡着。那天我回家时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我以为婴儿像以前一样,还没有醒。我走到婴儿房间里时发现婴儿背朝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伸出手把婴儿翻转过来。婴儿的眼睛全闭着,小脸泛着死亡的青紫色。婴儿已经死了。在没人在家的时候婴儿一定醒了,而且还翻过身趴在了床上,时间长了又坚持不住才使脸埋在床褥里,最终窒息而死。 我没有哭,打了电话到丈夫的工作单位去,让他的同事找到丈夫告诉他婴儿已经死了。打完了电话,我又走回婴儿室,不自觉地瘫坐在婴儿床边的地上,没有任何思维一棵植物般地等丈夫回来。丈夫回来了。他看了眼床上的婴儿就在我对面的地板上坐了下来。看见丈夫时,我才想起我该怎样解释婴儿的死亡,……我决定说实话。实情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在并不是婴儿父亲的男人的床上狂欢时,她的婴儿却因无人照顾而憋死了,……我听到一声抽泣,才发现自己经挂泪如雨。丈夫一言不发,好久才放松地吁了口气。我意识到丈夫根本就不想知道婴儿是怎么死的,……他或许觉得婴儿的死是一种解脱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感到了来自我身体内部的轻松感。我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其实我早已盼望着婴儿的死亡了。我那汹涌奔泄的泪水也不过是一种放松后的发泄……我和丈夫面对面地坐着,谁都不看谁。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这对生了妖怪般的婴儿的夫妻,不仅相对无言,就是使脾气变坏的力气也没有了。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实际上,我们早已明白,我们不仅已经互相漠不关心,简直是互相憎恶了。那天我和丈夫在放着我们婴儿尸体的床边一直坐到天黑。天黑已后,丈夫站起来开始行动。他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地小心地拎起床单的四个角,一兜就把也是他骨中骨血中血的有着他一半基因的婴儿从床上兜了起来,并擒着走了出去。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我没有出去。丈夫走后,我坐在黑暗里,思维里被动地涌现着这样的情景:丈夫手拎着裹着婴儿尸体的床单包,一抬手就把那包丢进水溏里,……或是婴儿静静地躺在一个小小的土坑里,丈夫一锹一锹地把土铲到婴儿稚嫩的小身体上去……那天晚上,这样的想象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上演。第二天,丈夫早早地回来了,为的是向我提出离婚。我没有一刻犹豫就答应了。在照顾婴儿期间,我们给对方的伤害是如此的深,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我们忘掉那种伤害造成的裂痕,婴儿的死又断了我们最后的那点联系。离婚是早晚的事。签离婚协议时,我一点都没想起我和丈夫曾是大学同学,上学时我们就互相拥有了,毕业后我们又一同如愿以偿地留在了这个都市并结了婚。也没想起我们婚后没要孩子之前的那段神仙似的生活。这一切,都让婴儿出生后的日子给淹没了。 第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天(上)(6) 昨夜,我很晚才睡着。梦中婴儿“妈妈!妈妈!”地叫着从黑洞洞的河里向我伸出小手。我走过去想要拉起他,这时婴儿的小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一下把我拉进了冰冷的水里去…… 尽管我竭力装作没有听到于阳和华夏的说笑声,可是我的睡眠还是从我浑浆浆的大脑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我还是睁开眼睛从炕上爬了起来。白亮亮的光从结满霜花的窗玻璃上透进来,照得满屋通亮。炕上只有我铺盖着的被褥,另一副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躺在被橱里了。 我进幺屋里时第一眼就看见于阳站在凳子上,面朝着北墙,抬着双臂在墙上比量着。华夏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抬着头看着他。我开门的声音引来华夏的回头关注。 “起来啦?……我请于阳帮忙把这个挂上呢。” 华夏说着把手中的东西向我扬了扬。那东西泛着古旧的黄色,像纸卷一样卷成长长的一束。我发现华夏穿着我的水红色的毛衣和宽大的黑色羊毛裙。衣服的水红映着她的一张脸粉红脂白。她又把一头长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黑亮亮圆溜溜的髻,髻心子里垂下一绺子头发,俏皮地贴在她的腮边。腮上的水气润到头发上,头发氤氲着更黑了。宽大的裙子遮住了隆起的腹部,她又是坐着的,因此一点也看不出她身体的畸形。我第一次认识到华夏原来也是很美的。 于阳站在凳子上盯着墙出神,像是打量着怎么样在墙上钉钉子,并没向刚进入这个空间的我看一眼。 “这是什么啊?” 我接过华夏手里的那一卷粗而长东西说。那东西一入手,我发现它不是纸质的,而是一种厚绢,卷成一卷的很古老的布料。 “我们家的家谱啊。看看,不是咱们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个。” “打开看看?”华夏又笑着怂恿。 我看了看华夏,刚刚生出的好奇心的火苗猛然遭到了冷水冲击似的立即熄灭了。我又把那卷发黄或者也已发霉的旧布卷还给华夏。看到华夏从热切一下子变得失忘的脸时,我又不很热心地说: “哪来的呀?不是说咱们家祖传下来的家谱在那场大运动中被姨妈烧了么。” “是那么说没错啊,可是姨妈当初并没有把这张真正的家谱烧掉。在那场大运动开始的时候,这张家谱,连同一些文件都被送到山上寺院里的小佛殿里藏起来了。它们在寺院的小佛堂里藏了三十年后又被我找到了。寺院里的一个老和尚说,当初还是姨妈把这些文件送去的呢。那时老和尚还没离开寺院,姨妈还威胁他不让他说出去呢,他的说法一定可靠。姨妈把真正的家谱和一些文件藏了起来,却烧了一些假东西来表明她和家族决裂的立场。这说明姨妈根本不是真的想背叛家族。她做的那些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骗骗那些笨蛋罢了。”华夏说着像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似地格格笑了起来。 “谁知道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说着就走过幺间地面打开了通向走廊的门。关门前我看了看于阳。于阳正全神贯注地把手里的钉子按在墙上,准备钉下去。 厨房里,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占灶台面积一半的大锅的锅盖上冒着热气。看来华夏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我往脸盆里倒了点水,伸手向水里准备掬水洗脸,立即我冒失的手被冰冷的水狠狠咬了一口,我条件反shè地抽回了手。我想起小时候的农村生活习惯是冬天早晨每家都得烧一锅热水,供全家人洗脸用。我打开另一个大锅的锅盖,果然那里有热水。我把热水舀了一点对到水盆里去。……这时不知幺屋里,于阳说了句什么,华夏格格地笑开了……看来妹妹对于农村的生活已经熟悉而且能轻易驾御了。当初父亲在华夏相亲时还担心华夏什么都干不了,遭到夫家的嫌弃。可是父亲想不到华夏现在是一家之主,她不仅要养着年老的公爹,将来还要养着未来的孩子。孩子……我一边想着孩子一边伸手把脸盆里的水搅了搅。立即,打着漩的水把映在水里的我的脸撕扯的支离破碎。忽然,昨天一天听到的关于我们家族的传闻从百年前流了出来,在我周围形成一个快速旋转着的漩涡。漩涡里隐约闪动着我们家族事件的真相。那些发生在过去又在现在留下了片鳞只爪的真相的影子时时传来悲惨的声音。我忽然头重脚轻,旋晕着,仿佛就要一头扎进那漩涡中去,被那漩涡的急流溺死。而且我感到这悲惨的体验只有我一个人去体会了。幺屋里,华夏和于阳的声音离我是那么遥远。 幺屋里忽然没了动静。我掬了把水像男人那样粗鲁简单地洗了脸。涂着红色,金属条焊结成的脸盆架上,镶着铁片梅花鹿。鹿的上方搭着雪白的毛巾。我拽下毛巾抹试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就走出了灶间。走回幺屋里时,我还想着我刚才在脸盆架上的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脸。那张脸像没经过水的滋润似的依然苍白憔悴,死气沉沉。 我拉开了门。屋里的两个人都惊悚地回头来看。 “这么轻手轻脚啊……真是个有经验的捉jiān者呢。” 华夏没轻没重地开玩笑说。他们已经把那张家谱挂好了。华夏还在椅子上。于阳面朝着家谱站在华夏的身旁。我进来时,于阳立即把眼光停在家谱上了,好像在研究那上面的毛笔书法似的。我忽然觉得不自在。然后我意识到我的不自在是因为原来在屋里的两个人的不自然引起的。仔细看去,于阳和华夏俩个人的脸上还留着收之不及的难为情的残痕。这残痕让华夏所说的“捉jiān”两个字,忽然成为一种可能。然而在我看到华夏的畸形身体后,那在屋里dàng来dàng去的可能的影子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作为画家的于阳,对美的要求是苛刻的,华夏的身体无论如何不能说是美。 第二天(上)(7) “看看。这里有我们外祖父的线索呢。”华夏指着那张家谱说。 那张家谱足足占了二分之一的墙面。家谱的上端画着坐在高背椅子上的一男一女两个古装小人。小人面凝庄严,着装华美。这俩个小人的下面用墨笔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这俩个名字高高在上地占据了巨大的空旷的家谱的上端,尊贵寂寞而孤独。然而就是这两个小小的名字却起了火种燎原之势,蓬蓬勃勃地烧出了下面一大片密密压压的黑色名字。让人联想到这俩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拥有的强盛的生殖力。家谱的最下端也画着排排小人。那些小人只有最前排的清楚,能看个全人,后面那些影影乎乎都是象征。上下两端的小人之间,中心人名的两个外边绕着描金着色的百花图。那些花伸茎探头,枝横叶纵,繁荣的杀气腾腾。只是大多的颜色都经过时间的冲洗,淡下去,淡下去,淡到几近于无。只有紫色与金色毫不退让,依然保持着原色。这样在视觉上便是只有紫色和金黄色了。这两种颜色在中间那片墨色映衬下,显得浓厚夸张yīn森可怖。它激起了我内心深处对恐惧的本能厌恶感。华夏指着的是最下端的那一段。那段一横排也有着几十个人名,可这些人中除了一个人名外,其他的人名上的标志无论生年是多少,卒年都是民国十年。仅存的那个人生于民国八年死于民国三十四年。 “一年里死了那么多人……啊!那么说那场大灾难是发生于民国十年,也就是……一九二二年!”我说着这话的同时,不知怎么着,昨天在家庙的墙上看到的“我必回来报仇民国三年立誓于此”的字样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出来。难道是那个人吗?我刚这么想就听妹妹说: “我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家谱的时候,就想到了在家庙的墙上刻下誓言的那个人,刚才又想起来了。可能这是老祖宗的亡灵们在给我们启示,告诉我们那场灾难的线索呢。”华夏的神态里一点认真都没有,“在家庙的里面也有线索,只是我没有仔细看。你要是写小说用得着的话,那吃过饭后就去看看吧。看看这个,这个名字。”华夏指着最后排的名字说。 “这个人死于民国三十四年,……寺院里的老杂工不是说外祖父是那时去世的吗?那这辈子中唯一剩下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外祖父了。”我说。 “按理说应该是。” “怎么是按理说?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外祖父叫什么吗?” 于阳脸上困惑的神情里还带着点讥笑的意思。 “是啊。关于我们家的历史,我们知道的不多。我和华夏听到的我们家族的过去,也不过是流传在山里的那些传闻。可是这些传闻又掩盖了多少真实的东西啊。我们的母亲对我们家的那些悲惨的过去只字不提,连我们的外祖父叫什么也没有说过。我想母亲不提那些事的原因一是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二是那历史太沉重了,她不想让她的女儿也负担起那段历史遗留下来的重负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母亲的愿望可是落空了。”我说着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小佛堂壁画上画着的《雷余的诅咒》来。用那样柔和的笔触来描画一个嗜血的内容,画者大概也是怀着与母亲同样的心情吧。可是作为这个家族后人的我,分明看见那副充满柔情的壁画背后,飞到半空中的老祖nǎinǎi的头嘴里正说着同样的内容:你的后人将受到诅咒!亡灵没有时间和空间上的阻碍,逃到多远也没用!那声音在我的耳蜗里引起一阵嗡嗡的和声。我的胃部立即窜出一股苦涩的火焰。这苦涩又顺着食道蔓延到口腔里,烧得我的口腔表皮与嘴唇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华夏对我和于阳的话并不感兴趣。“你看……如果这个人是外祖父,那我们就是高祖父女儿的后代……按着世俗的父系世族观念,女儿和女儿的后代是不能上家谱的。可是外祖父和他的母亲却在家谱上了。……可能是外祖父的母亲做了什么给家族增光的事,家族才把她也记到家谱上享受祭祀吧。” 华夏指着的那个人名的后面特意注着女儿的注解。这个名字的下面附着外祖父的名字。高祖父名字的下面只写上了这么一个女儿。儿子却很多。再看上去,就会发现,高祖父是和他的表妹联姻生了这个女儿的。这个女儿生于光绪二十六年,死于民国八年。 “要是那么说的话,老祖nǎinǎi也应当在这个家谱上。可是你看,这是我们的高祖父辈。这一排人名中没有老祖nǎinǎi啊,可见外祖父的母亲上了家谱也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指着家谱中高祖父那辈的一排人名反驳华夏说。 “哼,老祖nǎinǎi那时是家族的判逆。保守派的太祖父他们早已经把她开除宗族了,怎么还会有她的名字。而到了我们曾外祖母的时候,太祖父早已经去世了。那时主持大局的人是高祖父,所以曾外祖母才上了家谱的。” 华夏说曾外祖母的名字是高祖父添在家谱上的倒有可能。家谱上没记有高祖父的卒年,却有外祖父的卒年,那说明高祖父死的比外祖父要晚,他后面那些家族成员就有可能都是他记下来的。可是记下曾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名字我不认为是华夏所说的原因。 “曾外祖母和外祖父上了家谱可能是如果不用他们承袭家族的话,那这个家族就没人了。这道理和爸入赘的道理一样。还有,外祖父出生几个月后他的母亲也去世了。那么传说中高祖父的这个女儿和新郎死在新婚之夜的洞房里就是不对的,啊!” 第二天(上)(8) 我忽然住了口。有什么东西有点不对劲。我看了看家谱,立即发现了我那不对劲的感觉生出来的根源。“为什么每一个人名字的上面都有父母的名字,可是外祖父名字的上面只有母亲,而无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呢?” “可能外祖父的父亲是个特殊的人物,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使家族中的人感到不便在族谱上写上去,才没写的。” 华夏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吧,所以这时才不惊不诧地这样说。 “可能那女人是未婚生子。私生子嘛,不知道父亲是谁,就没记呗。”于阳说,没正经的眼睛还向我们姐妹俩扫了扫。 我和华夏对视一眼。我们均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相同的不满而疑惑的神情。为于阳诬蔑我们的先人而不满,同时也觉得他的话有可能而疑惑。 “外祖父出生几个月后他的母亲去世了。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高祖父为他的女儿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按理说不应该啊,要是高祖父的女儿真的生了私生子,在那个年代里不用私刑处死就不错了。怎么还可能为她举行什么葬礼呢?而且在那年,高祖父还重修了寺院,建了忏悔的小佛堂啊,……可能曾外祖母的死真和那个诅咒有关,才使高祖父觉得女儿的死是他的错,才满怀内疚之心为女儿举行了那么盛大的葬礼,借此来安慰女儿那哀哀痛哭着的亡灵……把她写入家谱也是这个原因吧——在那个年代里女儿被写入族谱可是无比荣耀的事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种重压忽然压到了我身上。我疲乏之极地在刚才于阳站着钉钉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我这样说是等于承认了于阳所说的外祖父是私生子的假设。也等于认同了曾外祖母是死于新婚之夜的那个传说。 “说高祖父为了当年他所做的事忏悔而建了寺院和小佛堂,我可是不信的。华家的人都是做什么都要做到底的强硬作风,哪里会半途而废地忏悔起来呢。”妹妹反驳我的语气里带着对我的嘲笑,“把外祖父和他的母亲写入家谱里让他们的亡灵享受祭祀也不会是因为忏悔。可能高祖父的女儿,也就是我们的曾祖母是和当时的一个了不得的高贵无比的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生的外祖父呢。族里的人为了不惹祸上身才没有记下来。可是家族里的人是知道那人的。他们可能还非常崇拜那人呢。所以曾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名字才被记了下来,得到了家族的承认。记家谱的人在写这两个名字时可能还是充满敬仰的感情呢。”华夏用充满感情的激昂语调说。 “要是那样的话,外祖父为什么会被藏起来,一辈子也没见过人?还不是家族里的人怕他丢人才把他藏起来的。……啊,可能外祖父真是个私生子,所以家族里的人才不让外人见到这个着家族耻辱的象征。而不是因为他的畸形。” 这个发现倒使我颓丧而疲乏的情绪里有了一点振奋的波动。 华夏忽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一大早上起就谈这些无聊的事了。连正事也忘了干,真是的。”华夏说着走出去了。我提到了畸形。 妹妹以不雅的步态拖着丑陋的身形走出去。弯着的背上仿佛驼着千斤重的“畸形”两个字一样。我不由得自悔失言。 “你妹妹对你们家族的态度可和你不一样啊。”于阳看着因消失了妹妹身影而显得空空的门口说。 “华夏对我们家族的过去一直有一种充满理想主义的罗漫的克的幻想。她不顾事实真相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和她的血统比一般人高贵。我们的家族也是值得骄傲的。她这么想还不是维持她那幼稚的自尊?华夏总是无法面对现实地生活在幻想里。”对于华夏的那些幻想,我一向认为是阿Q说“我们先前也阔过”的心理。用自身是流落民间的华族贵胄的幻想生出来的优越感,来弥和身体畸形带来的自卑感,借以达到心理平衡是华夏经常做的。这样做的结果是华夏真的产生了错误的印象,而失去了对自己清醒正确的认识,从而真的产生出虚假的骄傲感来。对于华夏这种错误的印象,我一向充当着纠正者的角色。在这纠正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自己的成就感。 “你认为华夏对自己的骄傲感是一种错误的印象?我倒认为那是正常人的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呢。……总比我们这些貌似正常人的颓废态度强啊。按理说华夏可是最有理由消沉颓废的。” 于阳居然这么说。而且,他是在批评我吧?我刚要反驳于阳,就听华夏在灶间里大声说: “你们快来帮我啊。” 我和于阳来到灶间,华夏已经把一张长条桌拉出来。接着,我们一起拿出了一些黄灿灿的面果,雪白的顶心上点了红点的馒头,油zhà粉条bào成的染成各种鲜艳颜色的菊花等供菜。她让我们把桌子放到家谱下面,并把那些供菜都摆到桌上去。看来妹妹是要让像什么妆饰画似的挂在墙上的家谱挂满三天。 我们把供桌和供菜摆好后,华夏打量着家谱和供桌说:“看看像不像小时候妈妈做的那样?”她虽然是在问我,可她自己的心里已经肯定了,所以满脸都挂着眯眯的笑意。刚才因我无意犯忌的话而产生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了。我看了看家谱和它下面的供桌,默默地比较着眼里看到的现实与记忆中的虚像有什么不同。 我们的母亲生前每到正月,就把写着“华家列祖列宗”的厚纸挂在正屋的北墙上,在纸的下方摆一张桌子。上面摆上果品和家人也舍不得吃的好东西。还要在桌子最前端的左右两边摆上蜡烛,中间摆上一个小香炉,上chā燃着的土黄色的香把子。香把子日夜都燃着的。蜡烛只有晚上才点起来。白天从窗外shè进来的太阳光,照在供桌上的香把子和供品上,把这些东西都罩在一层暖绒绒的色彩当中。在这阳光里,香把子上冒着的黄色烟雾,慢慢地弯弯曲曲地升上来把墙上那张厚纸上写着的六个字缭绕得云里雾里。要是在晚上,在蜡光里那张厚纸上的几个字就更神秘了。小时候的我曾长时间看着那缭绕在厚纸前的烟雾,做过关于祖先们已经成了神仙的梦想。在梦想的同时也没忘了看着桌上的那些好吃的东西涎水横流,并且希望我们的母亲能把那上面的美味分一点给我和华夏吃。可是我们的母亲异常严肃地告诉我和华夏,桌上的那些好东西,是给老祖宗们吃的,不许我们吃。有一次我偷了桌上的馒头,为了不让华夏说出去我还给了华夏一半。胆怯的像小老鼠一样的华夏战战兢兢地吃了后还是经不住妈妈的吓唬,哭着出卖了我偷东西吃的事实。妈妈用扫帚狠狠地打我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挨打,为这次挨打我还和华夏好几天不说话。母亲从不打我们,那次却因为长时间受到贫困克制而营养不良的女儿吃了一点馒头打了她,可见母亲对那仪式的重视程度。村里别的人家年节祭祀祖先的就很少,就是有也是马马虎虎地在桌上摆两盘饺子,两双筷子意思意思。谁都没有我们家里的隆重。现在想起来,从母亲重视着的每年隆重的祭祀仪式里,还真能看出我们家曾是大家族的影子来呢——繁华已逝,只留一点富贵的残烟与空空的形式。这个仪式可能在我和华夏出生前就开始了,但我对家族祭祀的仪式有印象却是在我偷吃了桌上的东西被母亲打了的那一天才有的。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因为我们的姨妈。就是在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或许认为有必要纠正从我一直不停地抽泣里所露出的不满情绪,他就说起了我们家族过去的事。那也是他以后对我和华夏的无数次家族史教育的开始。我们吃饭的桌子就摆在供桌的旁边。我,华夏,父亲,母亲和我们的姨妈都围桌而坐。那时姨妈还和我们住在一起,她还不是那么太疯。我一边听着父亲讲过去的事,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看那张写着字的纸,心里就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时候不说别的,就是每年祭祀的时候,家庙里都站满了人。男左女右,司礼的人一声唱:跪——!哗的一下,人就跪下去一大片。男的都绍皮小帽,狐皮大氅。女的都是chā金带银菱萝绸缎。放眼看过去,一片珠光宝气,闪得人都直眨眼儿。那势力就更不用说了。看看现在家庙村的人,有几家不是华家家奴的后代?”父亲说这些时我并没有因祖上那过了时的了不起的富贵而生出对那张纸的尊重来。还因为那些好东西都摆着给那张纸吃我却吃不着,而在肚子里把它和它上面的字以及那字所代表的内容咒骂个没完没了。倒是华夏,很认真地听着父亲的讲述,并时不时地发出惊叹声。当父亲说到我们家在这地方无以lún比的地位的时候,华夏就nǎi声nǎi气地说:“那祖太爷爷就是这个地方的头,没人敢欺负他吧?”“没人,没人。”父亲一边摇着头,一边呷了一口酒说,“还要人欺负华家?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父亲的得意还没发挥到淋漓尽致,一眼看到华夏,就叹口气说:“哎,要是现在还那样,那你就不愁将来嫁不出去了。再丑些也有人抢着要。”听父亲这么一说,华夏的小脸上就也像大人那样布满了yīn云。母亲忙说:“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华夏,华春,你们两个要记住,人要敬鬼敬神敬祖先,只有这样人才能不忘本,做一个好人。像那些人什么也不敬,心肠都变坏了,坑蒙拐骗,什么事都敢干,那还叫人嘛?咱们可不兴那样。”我对母亲教育意义很浓的话并没在意,刚得意地想到我以后不会愁嫁不掉的时候,就听我的姨妈嚆唠一嗓子说出一句:“打倒抱残守缺的牛鬼蛇神!无产阶级最伟大!”这声音吓得我把想说的话忘了。父亲也一愣,然后他无比厌恶地说:“还打倒什么呀?你醒醒吧,大运动已经过去了。前几年就过去了。上面都说了,那个运动是个错误。”姨妈就直直地看着他硬硬地又说一句:“造谣生事的反动派是在我们背后捅刀子的敌人!我们要坚决把他们挖出来彻底打垮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母亲往常遇到这种时候总是拉着姨妈的手顺着她说话。可那天她也说:“小妹,你啥时候才能醒呢?那场运动是过去了,上面说那是个错误。我早就想过那是个错误啊,把祖先的一切都打倒了,什么都敢干,人都不像人了那还不是错?可那时候上面说它是对的,老百姓说错也没用。现在上面说它是错的,那老百姓就跟着说是错的呗,你也别倔了。”姨妈听了母亲的话就乱摆着身子慌乱地在椅子上动个不停,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看来看去,嘴里嘟嘟嚷嚷地说:“错误?错误?”我和华夏见妈妈点头,爸爸点头,我们俩也就跟着点头。姨妈就哇地一声,像个小孩似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错误?错误?……”再也不肯吃饭,站起来就在屋子里像要逃跑一样一圈圈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哭喊着“错误!错误!……”怎么按也按不住。就是那次妈妈请来大仙为姨妈跳那个舞蹈的。后来姨妈就住到那个大石屋子里去了。从那以后,姨妈就没回来过。在姨妈发疯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时,我和华夏都跑到供桌底下躲了起来。华夏还担心我们躲在供桌底下,老祖宗的亡灵们会不会生气。因此从供桌下钻出来后,我们俩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张纸上,有没有什么痕迹表明那些亡灵们是否生气了。 第二天(上)(9) 那时我们看那张纸的神情和现在看这张家谱时简直是一模一样。记忆里的那张家谱没什么个xìng因而回忆起来会有些亲切感。妹妹新找回来的这张家谱上那些犯冲的颜色让人一看就会激起心底里某种yīn森恐怖的联想,因而在情绪上对它产生厌恶的心理。妹妹还要让这样的一张东西挂在墙上真是苛意地在模仿母亲以前的做法了。现在胆小如鼠的华夏居然效仿起母亲来了。她或许还要效仿着姨母当年作恶那样也做点什么吧?这么一想,华夏作为村里大仙的形象就在我的思维里像同色信纸上微微凸起的人物画一样凸现了出来。 “这些祭品做得很漂亮啊。”于阳拿起供桌上的一朵黄灿灿的粉条zhà花说。 “这些祭品做得很漂亮。”看着妹妹望向我的渴望得到别人认可的眼睛,我这样说。可我装出来的热心并没有骗过妹妹。她很不满意地溜了我一眼,半晌又说:“这些东西算什么,摆摆样子罢了。今天晚上的祭品才是作为华家的后代向祖先们拿得出手的东西呢。” 昨天,老校长,娟和村长的关于今天有事发生的暗示一下子清晰起来。“华夏,咱们明天就走,离开这地方,这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我们无关,你可别再做什么糊涂事了。——你以前做的事我都听说了。” “我做什么事是糊涂事了!我讨厌你用这种指责的语气说话。……今天晚上的祭品,是村里要唱大戏。哼,这不是什么糊涂事吧?” “啊,村里又恢复正月十五唱大戏的风俗了吗?” “是我恢复的。戏班子还都是你嘴里所说的我的追随者们组成的呢。”华夏说着看我一眼,毫不掩饰洋洋得意的炫耀。 村里每年正月十五的晚上在家庙前搭台唱大戏的情景,我没有见过,可是我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传说大戏要唱到天亮才散。那时候别说全村的人,就是更深更远的山里也有人赶来看呢。这个唱大戏的风俗起于何时没人说得清,可是在我出生前好多年,大概是那场大运动开始的那一年就结束了。那一年演了最后一场,演的就是老校长写的关于我们家族中老祖nǎinǎi的故事。后来我们的姨妈借着这个戏把老校长打成了反革命,大戏从那以后也就停演了。对老校长的被打倒,我没有听到村里人有什么意见,倒是对大戏的停演,我小时候可是听到过村里人的不少抱怨呢。华夏要把没见过的可以说是被姨妈取消了的风俗恢复起来,不知是不是借以收卖人心,像老村长说的那样恢复华家对这个地方的影响力。 早饭刚吃完,娟就来了。娟今天没有扎村里的女人们都扎着的颜色鲜艳的头巾,在这大雪的早晨,她没穿大衣只穿着一件合体的棉袄,干净利落地站在地当中一言不发,气乎乎地打量着我和于阳,像是我们不离开她就绝不会和华夏说一个字。在娟的心里我和于阳这两个城里人是什么都敢干的坏人吧,或许她还认为我们这两个城里人对她丈夫的死也有些微的责任。让我们这样的坏人知道任何她们的事都是危险的吧?对于这种猜测我并不想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头脑简单的村fù的想法。我只借着洗碗的理由走了出来,也把于阳叫了出来,这样我们就给了她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洗碗的时候我不禁想起华夏现在那不明不白的“领袖”的身份。看起来华夏是受到村民们不一般的尊重啊。这可不像小时候啊。华夏小时候是那么可怜。 我和华夏还小的时候,村里的小朋友不仅不和华夏玩,还恶dú地讥笑她。作为她孪生姐姐的我,虽生得健康而美丽,却也因她的迁累,被村里的孩子们排斥,讥笑。为此,幼小的我曾痛恨过华夏,曾比别的小朋友更恶dú地做弄过她,打她,骂她。华夏异常胆小,我欺侮她,她也不敢对母亲说。是我不让她说的。我威胁她说,她要敢告诉母亲我就不和她玩。这一威胁比什么都让华夏害怕。我是她唯一的玩伴呀。华夏的胆怯懦弱也令活泼好动的我心生厌烦。华夏看到什么都怕,凡是带毛的黑的,有一点带有危险xìng的东西都让她怕得要命。下地劳动的母亲无暇照顾我们时就利用她这个特点不让她掉到地下去--在炕沿上放上几块棉花,华夏就会远远地躲在炕里一动也不动。村里的小朋友也利用这个特点来捉弄她。他们把毛毛虫,狗尾巴草丢到她身上,她就吓得尖声哭叫起来。听着她的哭声,看着她吓得簌簌发抖的样子,村里的孩子们开心的哈哈大笑。若不是我把那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西从她身上拿掉。她就会哭没气的,最后总会昏过去。有一次,村里的孩子们结伴去山上采野菜,像许多时候一样,我和华夏也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去了。那天到山脚下不久,天就yīn了。不一会,乌云打着卷滚过来把天地间罩得yīn暗一片。“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孩子们叫着嚷着往村里跑。我拉着华夏也跑起来,匆忙中和他们跑到了一起。村里的孩子们见了我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大声叫着“瘸子瘸子你慢点走,走一走来抖两抖,转眼跌个啃泥狗……”并抓起泥巴和石块打我们。华夏吓得大哭起来。我抱着华夏和村里的孩子们大骂着。忽然有一块石头打中了我的额头,接着一股热乎乎的暧流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抬手一抹,满手鲜红。孩子们见了血吓得停止了对我们的攻击,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我没有哭。我放开华夏,一边没好气地催促华夏快走,一边在心里憎恨着。我憎恨我为什么会遭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也憎恨那些村里的孩子们。在当时,我认为与村里的孩子们不共戴天的巨大的憎恨里还夹着对华夏的憎恶。那时我是那么的憎恶她,甚至怨恨爸爸为什么不像他说的那样把华夏丢掉。我一个人快步地走着,把华夏丢在后面。华夏在后面喊着:“华春,华春,等等我!……”我没理她。她扭着笨拙的身躯踉踉跄跄怎么也赶不上我。直到快到村里了,我才想起华夏没有和我一起回家妈是会骂我的。我这才返回去找华夏。走到村边那片荒地的时候,华夏一边用手抹着泪水唔唔地哭着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我大声地斥责着吓唬她,让她不要哭。可她那次哭得特别厉害,怎么吓唬都不行,还是哭个没完。华夏哭着哭着,就仿佛那哭声被什么拦腰截断似的,忽然就不哭了。我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那个白色的幽灵从我的身后走了过去。就在那天我看见了姨母的死。也是在那天的夜里,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听见母亲低声哭着和我父亲说话。……诅咒……应验了……两个孩子……华春……华夏……这些片言只语相继钻进我渴睡的耳朵。听见自己的名字我一下子清醒起来,就听父亲说:“要是真有什么诅咒的话就落在华夏身上吧。”“不能都让华夏受啊。不能都让华夏受!华夏已经够可怜的啦……”母亲像什么地方很疼似的绝望地哭喊着。接着,华夏也“哇”地一声哭着醒了。是母亲的哭喊声把她从沉睡中惊醒了。 第二天(上)(10) 不管父亲的愿望是不是出自他的真心,多难的命运却跟定了华夏。我们一家搬到县城之后,我和华夏也一同进了小学中学高中。高中毕业后,尽管华夏成绩优异,也没有大学录取她。再后来华夏仅用了两年时间自修完了大学课程。并且拿到了自考结业证。她也曾拿着那张结业证到处去找工作。但没有一家用人单位肯录用她。那段时间里,母亲在给大学里的我写的信里表明着对华夏的担忧。母亲担忧找工作失败会给华夏以灭顶之灾似的打击。然而华夏似乎对找工作的失败早有意料,虽一次次失败还一次次地去找,并且平静地接受失败。我们的母亲却经受不住一次次绝望的折磨,在我大学没毕业时就急病故去了。前年华夏不得不嫁到农村去的两个星期之后,父亲也因饮酒过量猝死。妹夫死后,华夏可以说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乡下。我曾设想过妹妹的生活该是多么地可怜。她在村民们当中受到怎么样的排斥该。没想到她居然受到村民们的尊重与爱戴,受到那些小时候欺负过她的人的尊重与爱戴。华夏真是改变她小时候软弱胆小的xìng格了。看来在我上大学离家后的近十年里,华夏一定有过非凡的经历才使她的xìng格产生了本质的变化吧?现在,华夏大概已经忘记了她小时候受到的欺辱和可怜样,而以村民们的领袖自居起来。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被头发遮住的额角上的伤痕也依然清清楚楚啊。 华夏来到厨房了。她依在门框上看着我。水红色的衣服把门框上的绿色也映的水灵起来。“他们在家庙前搭戏台呢。我要去看看。”华夏像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地说,然后又向我发出了邀请:“一起去看看。” 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命令似的肯定语气。“我就不去了,演戏的时候去看看倒可以。” “华春你现在除了对你的那点可怜事有兴趣外真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啊。” 华夏嘲讽地说。 “我去看看。”于阳说。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厨房了。 “那好吧,去看看。”我投降说。 地上的雪相当厚。天上的雪花继续零星地飘落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雪下得意犹未尽,过不了多久,另一场大雪就会跟踪而至。天虽是灰的,可是因为有雪光四处照着,周围的景色反倒分外亮,白。四周像是压迫着村庄的群山,也在白雪迷朦中看起来离村庄远了好多,因而减轻了压迫感。整个村落像裹在一层厚厚的白棉花里。在这白棉花里高低不平地突起的,一朵朵蘑菇似的,那是村子里的房屋。房屋前立着高高的灯笼杆。杆上挂的红灯笼顶着白绒绒的雪帽子,把灯笼遮得只在下面露出点鲜红的底子。就是这点白雪中的绯红把村庄点缀得异常妖娆妩媚。 “雪橇真好。我开始还以为这地方用雪橇作jiāo通工具是太落后的缘故。其实不是,这地方的雪这么厚,要是汽车的话根本就一步都走不了,还是雪橇行。”于阳感慨地说。 我们是坐在雪橇上行走的。在我们出门时,雪橇早就套好了。是村里人套的。我和华夏,于阳一同坐在雪橇上。华夏赶着马踏踏往前跑。本来为我们套马的那个小伙子想替我们赶马来着,可是被华夏拒绝了。小伙子只好和娟坐着另一架雪橇紧跟在我们后面。一路上村民们热情地纷纷和华夏打招呼。华夏向他们挥着手。她挥手的样子,张扬,做作,显得虚张声势。和这个朴素的村庄格格不入。按理说这姿态应当是被朴素的村民们排斥并批评的。可是村民们似乎认为华夏应该和他们不同似的,而认可了华夏这种一本正经的做作姿态。我还发现村民们与以往不同。他们都身穿鲜艳的服装。手里拿着彩绸,彩扇,木高跷。还有人手里拿着黄澄澄的铜喇叭,演戏用的挂满了各色丝线络缨的马鞭,黑亮漆底色绘着朱黄两色蟠龙纹图案、腹壁弧形、腰身扁圆、附有铜环钮、浅黄皮面的大鼓,等等家什。 “这些人要干什么呀?”我问一直笑着,一边抖着缰绳向马发着前行的命令,一边向村民们挥手致意的华夏。 “扭秧歌啊。在我们小时候,村里每到正月十五都有秧歌大汇演。只是这几年大家个忙个的,也没人组织,散沙似的,秧歌汇演才没有了。今年乡里又恢复了这一风俗。哼,本来村民们还不想参加呢,可我让他们参加他们就没人反对了。连山里的村子都派人来参加呢。”华夏得意地说。仿佛她做了天大的好事。 我不想看华夏那浅薄得意的神情就别过脸去。路边农家院里白雪飘落中的灯笼杆,像被检阅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地向路上的行人致敬。过一会我忍不住讥讽说:“怎么灯笼杆都立在同一个位置,这又是受了谁的命令啊,还是大家的想法都那么一致?” “村里人有什么想法!他们不过是看人家怎么样,自己就怎么样罢了。他们的脑子里还不会产生自己的想法呢。”华夏低声说,像是怕被周围的人听见。接着她又大声说:“从这些盖得一模一样的房子就能看出来,村民们都被愚弄成什么样子了!原本村里的房子都是按着大家个人喜欢的样子盖的,可是那个郝老头一声令下,我们的房子就不得不变成现在的样子,还都是浪费我们自己的钱呢。” 我被华夏徒然提高的声音弄糊涂了。我向四面看了看,发现周围的村民,娟和那个小伙子都纯朴地嘟着嘴,脸露明白不误的不满神情。于是我明白了,华夏这是存心要挑拨村民和以村长为首的那一阶层人的关系,而且不放过任何一个可利用的机会。我对华夏的用心不以为然。“那你以村民们的领袖自居,不也是对村民们的愚弄嘛。”不过这话我没说。明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那么华夏今天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没任何意义的了。包括我就这些事所说的任何反驳的话。 第二天(上)(11) 说话间雪橇滑出村子,向旷野中进发。雪橇刚出村,就见一些人在一个简陋的木架子前忙乎着。四方形的木架子有三平方米大小,看来那个简陋的木架子就是戏台的基础。雪橇滑过那个大木架子,直接在大石头房子前停住了,然后我发现,大石头房子的门已经打开,里面还有一些人在高声地说话。 我们家祖庙的门有多少年没有开启了?虽然姨妈没死之前一直像个庙祝一样地住在里面,但外人一直没有进去过。现在它居然像是个好客的主人似的准备随时迎接着不期而遇的客人般大敞着门。 门里的一个人看见了我们,就迎上来说:“按你说的那样,火已经生起来了。”华夏点点头,并没说什么。果然,我们下了雪橇,一进大门,立即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火一直烧着,不要停。晚上下雪的话还没有关系,要是雪停了会冷的。让冷了的人到这里暖和暖和。”华夏嘱咐娟说。娟很认真地点着头,表明她记下了。我不能不对华夏设想的周到而赞同她了。 “看来村里人对这个房子的禁忌已经没有了么。”我说。在进这个门以前我着实踌躇了一下。从小那些传说和习惯在我记忆里打下的对这个大房子的禁忌又一次冒出来引发了我关于这个大房子的充满恐怖的联想。在心里鼓舞了自己几句,我的脚才轻轻地迈了进去。华夏和于阳已经先我走进了屋里。 “还有啊。只是因为我的命令的缘故这些人不得不破除那个禁忌罢了。可是那禁忌还是在他们心里啊。你没见他们只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吗?我敢说他们没有一个人去过更里面的地方,可能在他们的想法里连去里面看看的好奇心都不会生出来。” 华夏这样说她那些追随者。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子的内部,不免向四处看看。房子正中有个大火盆,里面的火苗突突跳动着。火光下屋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像蒙了一屋纱。屋子南墙上,高高离开地面的最上端开有窗子。窗上挂着厚厚的灰尘与霜花。——随着温度的升高,加上外面的空气并不低,这些霜花很快就会融化的——屋外的雪光被霜花灰尘过滤着透进来,稀薄的冲不破屋里的黑,只把黑稀释得透了明。屋子大,圆供形的屋顶,高高地罩在头上,因而在视觉上它比从外部想象的要大。长方形的方砖铺地。地面上均匀分布着四根大圆木柱支撑着屋顶。近看才会发现柱身原本是红漆涂就,因年代久远,现在红漆已经变色,而且还斑驳地暴起一层层皮。手一碰,漆皮就哗哗地飞下来,空气中立即泛起一股呛人的灰尘味。顺着方砖地面看过去,尽头一层层的神位高高地地摞着,错落到序。传说我们家的祖宗牌曾按辈份高低先后排在那上头——那些牌位,在那场大运动中被姨母带人烧毁了——神位的两边突起两片墙面,上面还有门。看到这里我不禁模糊地猜测起那两扇小门里可能藏着祭祀用品。然而这些都没有引起我的诧意。令我倍觉熟悉的是屋顶上的大圆椽子,……我想起了另一个记忆片段。在那个片段里我第一次看见那个长着猫眼睛的住持,看见了这个大屋顶。那么说,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是在这里……这事是发生在妹夫死之后呢,还是死之前?……我的噩梦里,死去的冤鬼可是说着“别干了,别干了”的话,还说“不告诉别人”。那么妹夫所说的不告诉别人指的就是不把华夏和住持的jiān情告诉别人吧?华夏为了她的jiān情不被别人知道会不会害死妹夫?……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忍不住抬起手来蒙住了眼睛,仿佛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就看不到想象里的事情似的。 “怎么了,华春?” “……迷眼睛了。”我拿下手说。华夏很关切地看着我。妹妹善良的脸一落入我的眼里,已经开始在我的想象里渐渐浮出的华夏凶残的形象在成形前便被击得分崩离析,进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了吗?还有很多东西让你看呢。我怀疑这个家庙里在姨妈住进来之前并不是一直住着亡灵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还住着人呢。” “什么?住着人?”我说着又看看四周,很难想象这个像山洞一样的房子还能住人。 “走。”华夏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烧的正旺的木柴充做火把,举着它领着我走到神位一边突起的墙面前,拉开了墙上的门。门一推开,华夏就把火把伸了进去,然后我发现我对于这扇门后空间的猜想完全是错误的。这扇门里面的空间里有一面炕,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倒像是一个简陋的住房。 “进来看看,有一些东西让我一直犯糊涂呢。”华夏说着带头走了进去。 一进去,华夏就把火把凑近墙,“看,这上面有字。还都是繁体的,我看不大懂。” 墙上真的有字。我从华夏手中拿过火把,向墙上的那些繁体字一一看过去。一边看一边念给华夏听。都念完之后我们这对孪生姐妹不禁相对发愣。华夏像听到什么可笑而悲惨的事似的,脸上现出即想哭又想笑的古怪神情。然后我意识到我脸上的肌ròu酸涩地僵硬着。可能此时我脸上的神情和华夏一模一样。 “会是一个人写的吗?”我说。 “不知道。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是的话那就太悲惨了。” “我去找于阳。于阳是辨别笔迹的专家。他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些字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第二天(上)(12) 我说着就把火把jiāo给华夏,走出小屋去找于阳。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帮人。他们在火旁围成一个圈。戴着棉帽子的头毛绒绒地凑到一块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穿着臃肿的灰,蓝,黑的棉衣服的身体把围着的那一片地遮得严严实实。人堆里还发出嗤嗤的笑声。嘁嘁嚓嚓地说:“画的这是个啥呀?真坷碜,真坷碜……”(坷碜:东北土话,意为丢人,难为情,丑等)大门口的下半部被这群人遮住了。从白亮亮的上半部望过去,已经初具规模的戏台在慢慢飘落的飞雪中空旷旷地立在家庙前的空地上——搭戏台的人想必都进来烤火了——透过戏台,可以看见远处练习秧歌舞的人群。雪花温情脉脉地飘落着。人们在雪花里挥着彩绸旋转着鲜艳的大手绢热火朝天地扭着。戏台木桩构成的框架把飞雪中的景象格得断断续续,像多屏屏风上画着的风景。 我找了一会才发现于阳低头蹲在屋里的那圈人当中。 “于阳,你来一下。”我走到人堆前说。 于阳抬起头看了我一会,然后认出了我,这才站起来走出人堆。在他站起来往外走时,原本被众人的身体遮住的地面露出了一小块。我看见那一小块的地面上用木碳画着黑线条。 “干什么这么专心啊?对身外的事物心不在焉的连我都没认出来。” “啊,画点东西逗他们玩儿。”于阳说。可是我看于阳那恍惚的样子,又想起他在我和华夏从火堆边离开时头也没抬,全神贯注地思考的样子,就觉得他所画的东西绝不是玩玩那么简单。 于阳仔细地看了一阵小屋里墙上的那些字迹,然后断定,他们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的手笔。“这是一个人的笔迹从生涩在成熟的记录啊。看(于阳指着墙上写着的“小鸟小鸟飞飞”,“小鱼小鱼游游”等字样。墙上像这样的字迹有很多。有些被后写的字迹盖住了,就只留下半截,像“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涕涕……”后面的“要媳fù儿”就看不清了),这是一个儿童稚嫩的笔迹。这儿(于阳又指着另一处写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的字样。这行字就压在哭哭涕涕的小小子的上面。在这字的周围还有着像“我要打他们一顿打他们一顿这些狗娘养的他们叫我少爷他们也叫外面的那些小子少爷还听那些小子的话可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们不听我的话还叫我少爷”……在这旁边还有相当多的一些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于阳进来之前我和华夏就看到了那些字所表达的内容。看这些字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个少年受到了屈辱却无处审诉就在墙上愤笔疾书发泄着满腔怒气的样子。“我跑出去了那帮人捉不到我我躲在一堆石头的后面他们捉不到我哪儿哪儿都是房子还有人这么多人都从这个房子跑在到那个房子再从那个房子跑到别处去他们在抓我我知道他们在抓我我前几次跑出大院子时他们就是这么抓我的这次被他们抓住了他们还得打我我才不怕他们可我怕妈哭我最怕妈哭妈妈这次千万别哭我就出去玩一会两个人走过来了他们说你看见了吗没看见那快找跑出去可了不得妈拉巴子的这个土匪留下的杂种还真他妈cāo蛋就是就是他们说着就走没影了我躲在大石头后面的草里他们没看见我他们是在说我是土匪留下的杂种吗我一会回去问妈去妈不会告诉我我一问我爸是谁他就哭你干啥躲在这里一个小丫头踢了我一脚大声地说这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来的真是吓死我了我跟他说你别叫你别叫可他叫的更大声了结果那帮瞎跑的人就都奔我这里来了我爬起来就跑跑前我踢了那个小丫头一脚可是被她躲过去了这下我没跑过他们就被他们抓住了我还没长大我还跑不过他们等我长大了我看他们还能抓住我不我长大了我要狠狠地打他们一顿那个穿大褂的人又把我打了一顿还骂我我记住他的脸了等我长大了看我不找他算帐我要把他的大褂扯下来撕个稀八烂还要冲上面拉屎撒尿我还要把那个小丫头的头发都扯下来把他和桃花一样的脸打冒血那桃花可真好看桃花还是我上次逃出来看到的呢妈告诉我那种粉嘟嘟的花叫桃花本来这次也想看桃花来的可是我上次看到桃花的地方没有桃花了树上只长着绿色的毛绒绒的小豆豆我还要把那小丫头亮闪闪的衣服也扯下来把他用来踢我的脚踩肿脚肿了后可疼了上次那个男人就把我的脚打肿了还说我要再跑就把我的腿打折妈的那小丫头叫那个男人爹我怎么没有爹我爹怎么不来接我还有脸嚎憋回去那个男人恶狠狠地说我哭才不是因为他打我呢他打我我可从来没哭过我越不哭他就越打我可我就是不哭男人让那些人把我送回大院子里去一个人挟着我一边走一边呵呵笑着说你这土匪的杂种怎么没种了这次还哭起来了你要不哭老爷就会像上次那样把你打死过去这次怎么哭了他们想让那个男人打我这帮狗奴才我妈看见我的样子又哭了他妈拉巴子的这帮人让我妈哭我发誓我要把那个小丫头和他的爹打得一个月不是一年也起不来炕”。后来他要打小姑娘的愿望可能实现了。离这些字的不远外又有一行字写着:“我报了仇了谁也想不到我会连夜跑出去到白天那个石头堆旁边的屋子里找到小丫头把他打了一顿哼我一猜小丫头就住那”。可是他做了那事过后又害怕,因写道:“我把那丫头打了他爹会怎么打我会把我打死吧”。这件事显然让他忐忑不安所以这句话他重复了多遍,并表示就是把他打死他也不怕。后来显然又是一次夜间出游让他放了心:“我发现了夜里他们都睡得像死猪一样我跑出去谁也不知道我跑出去看看那个小丫头怎么回事他爹怎么没打我呢我把小丫头扒拉醒小丫头看见我还以为我要打他吓得直发抖我真怕他会叫起来那样门外的狗奴才就会听到了上次我可是把他的嘴捂住的这次我要问他话不能捂我问他了小丫头说他上次看见我被他爹打他很害怕觉得我老可怜了被我打了之后就没告诉他爹原来他害怕我那他就不能告诉他爹了这小丫头还不是那么坏他没告诉他爹让他爹打我那我以后也不打他了不把他的脸打冒血也不把她的头发都扯下来了”)的笔迹成熟了一些,大概是少年时写的,可是还是带着小时候的习惯。到这(于阳又指着一段“原来我的爹让他们给杀了又把我和我妈关在这里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可是我还太小我还要忍耐我要忍耐”的字样)的时候笔迹就接近成熟了。到了这(于阳所指着的“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要报仇我要逃走一定要逃走就在这几日”或许写下这行字后不久他就逃走了,因为在也没有别的新的内容的文字了。这行文字的旁还有另一行字“为什么你要生下我?为什么你不把我也杀了?”这行字是用木炭写上去的,并且还用上了标点符号。不用于阳说,我自己也能看出它和另一些字不是同一个人所写,看这行字的时候我所能想到的是另有人进来看了这些字后写的。写这句话的时候他满怀激愤吧,那行字划与划之间断断续续的,有时是一划之间也有断的痕迹。)就完全成熟了,是个成年男人的笔迹了。”于阳看着那些字若有所思地发起呆来。 第二天(上)(13) “这字迹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自言自语。 “这么说写这些字的人从小就和母亲生活在这里并在这里长大,而且还有人不许他走出院子。”我推测道。 “他还受到了歧视和虐待。” “他是华家的人。要不为什么把他关在家庙里呢?只有宗族的人犯了家规什么的才被关在家庙里。连媳fù姨太太不姓家族的姓的人都没这个资格呢。那么他是谁呢?”我刚说完,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 “外祖父!” “外祖父?” 我的肯定的答案和华夏疑问的话同时冲口而出,把陷在冥思苦想中的于阳吓了一大跳。“你们干什么这么大声?……倒是一口同声啊,不愧是孪生姐妹啊。” 我和华夏都对于阳的耶谕置若罔闻。过一会华夏又说:“不可能是外祖父。从这些字里透露出的线索来看,这个人的父亲是个土匪。外祖父的父亲怎么能是土匪呢?” 一心想着自身是贵族血统的华夏,当然不希望这个在牢笼一样的家庙里长大的有着土匪父亲的人就是外祖父。然而我却越想越觉得这个被拘禁的人就是外祖父。就是因为他一直是被拘禁的所以外人没见过他。我把我的理由说给华夏听,心里因有可能推翻外祖父是畸形人的假设而感到了振奋。 华夏也觉得我的推测有可能而现出沮丧的神情来。可是过一会她也提出了新的证据反驳了我。“家谱上不是有记载吗,外祖父出生后几个月他母亲就去世了。可是这个人的母亲却和他一起被关在这里十几年。而且从他写的那些文字里可以看出华家房子啦奴才啦都很多,那应当是华家兴盛的时候,……这个人肯定不是外祖父。” 华夏立即驳倒了我。是啊,要是这个人是外祖父的话,那么他从家庙里一次次的出逃见到的就不应该是亭台楼阁和假山树木,而应该是一片荒野。 这时于阳忽然急匆匆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他又回来说:“我说这字迹怎么这样熟悉。华春,我们昨天在外面的墙上看到的刻着要回来报仇的那两句誓言和这些字迹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 “那么说被关在这里的人更不可能是外祖父了。外祖父生于民国八年,可那个誓言民国三年就刻在墙上了。”华夏的语气里露着不自觉的欣喜。对于华夏来说只要这个被关在家庙里长大的可怜囚徒不是外祖父她就觉得很欣慰了。可是我却不能从这个发现里体会到什么值得庆幸的因素。 在我思维里,这个人的影子和八十多年前在家庙墙上刻下誓言的那个人的影子重合了。并且在思维里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人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一边把家庙当成了仇人身体的象征恶狠狠地把手握的尖刀刺过去。在他刺的过程中,我分明听到一个人在耳边讲着他一生的经历……开始他用稚嫩的声音欢快地念着:“小小子,坐门墩……”立即这个稚嫩的声音就被一个少年人怒气冲冲的大喊着:“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的声音盖过去了,即而一个低沉而yīn狠的声音又冒出来:“我要把他们都杀了!”这个声音击破了少年那还算是负气的喊叫声…… “如果这个被关在家庙里长大的人是家族中的一员,那他是恨着这个家族的。也正是这个家族培养了他的恨。那么如果真是他在逃离了七年之后回来把灾难带给了华家家族,那也是华家人先种了恶因,才收了恶果的。说不上这个人还是老祖nǎinǎi的儿子呢。要是的话,就和我们家被老祖nǎinǎi的儿子一夜间烧毁的传说吻和了。可是他的妈妈是怎么回事?……可能当时老祖nǎinǎi根本没有死。虽然所有的传说都说老祖nǎinǎi在俄国人撤退之后就死了,而且是被太祖父和高祖父活埋了。但被活生生地关在家庙里不也相当于活埋吗?可能关于老祖nǎinǎi被活埋的传说也是根据这个原因才有的呢。” 这个人是不是老祖nǎinǎi的儿子无法确定,但显然这个人的血管里也流着华家家族暴戾的血液。我也是华家人的后代。一想到我的血管里也流有与他们相同的血液,厌恶感就徒然而生,压倒了我对家族迷雾探索下去的兴趣。 “这不过是华春你一个人胡乱的猜想。凭这些字就认定他是老祖nǎinǎi的儿子,并且认定是他给华家带来灾难,你也太主观了。反正你总是想在家族里找出那么一个人来,证明他是家族的背叛者,然后你就会在心里对自己说:看,不是我一个人要背离家族吧?这就说明我们的背叛家族是家族本身不好,从而找到你背叛家族的合理xìng。”华夏很不高兴地说。 “我的猜想是结合了那些山里的传说推测出来的,可不是胡乱猜的。我也没想过背叛不背叛的事。”我转身往外走去。 “可你认为我们家族是让你觉得耻辱的根源,这是真的吧?”华夏在我的背后说。 我没做声,默认了她的话。 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声吼:“王二姐在北楼好不自由——!”这个没经过训练的男人嘶哑的嗓音刚一落下,众多的人便跟着和:“好不自由——!” 又是那个嗓子:“想起了我的二哥哥张相公啊——!” 众人又和:“张相公啊——!” ………… 那声音齐刷刷地笔直地贯了出去,立即又被周围的大雪闷住了。充满野xìng的男人的嗓音就困兽一般在被大雪加了盖的空气中碰来撞去不得舒展。 第二天(上)(14) “他们搭完戏台了。”华夏说。“走吧,出去看看。”她是对于阳说的。 我们就走出了黑洞一样埋着一个人悲惨故事的小空间,加入到外面喧闹的一群人当中去。临走出大石屋子前我去看了于阳和一帮人刚才围着的地方。那地方的地面上画着一个luǒ体女人——这就难怪围观的那群男人一边说着“坷碜坷碜”还一边舍不得走了,最后不得不走时也没舍得把这个在他们道德观念里认为“坷碜”的luǒ女画擦掉——那女人的身体以不可想像的姿态扭曲着,虽是寥寥几笔木炭挥就的素描,也可以看出女人脸上痛苦却又不屈的神情。那张脸分明就是华夏的脸。我没想什么几乎只是出于本能,抬起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蹭了蹭,就把luǒ女从地上消灭了。 我一走出门外时,在屋里还听得不太真切的扭秧歌的锣鼓声和男人们的唱戏声一下子在耳边zhà开了。我走到华夏跟前。华夏已经坐在雪橇上了。于阳不知去向。我向雪橇坐下来时不禁想:华夏在她的这些追随者面前是不会自暴其丑地站着吧。坐着的华夏的身材看起来不那么丑陋。这个高而大的雪橇还真能帮着她在村民们心中建立起一个完美的形象呢。华夏正专注地看着戏台的方向。搭戏台的男人们把看起来很厚很沉的布檐到戏台的顶上去,想必是用它作戏台的台顶。一帮东北大汉一边用钉子把帆布固定在柱子上,一边唱着地方戏里的唱段。这出戏是说一个女人和她的情人失散了。她被她的父母囚禁起来,被逼等着嫁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后来她的情人在她结婚前回来了,并且当了官。结局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现在村里人唱的就是女人在出嫁前思情郎的这一段。东北的地方戏本就俏皮,就是悲剧也能唱得没心没肺满腔欢喜。原戏里这段唱表现的是女人绝望而悲哀的情感。可是唱腔从演员们的嗓子里冲出来时没有九曲十八弯的愁肠满结,也是空而大的欢喜腔。这些男人唱着却觉得大而空的欢喜里有着无尽的无处发泄的压抑与暗哑着的暴力在声音的背后骚动着不安着互相冲撞。因而唱腔里的欢喜就像戏台上挂起的红布和装饰用的松枝一样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情感却是里面的木棒子,粗硬,丑恶,而凶险。即而我又看到远处那些扭秧歌的人。远远看过去,舞者的舞姿像是要通过肢体的运动使心里的积愤得到发泄似的,动作与动作之间衔接的生硬呆板而又恶狠狠,完全失却了舞蹈那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味,显得别扭毫无章法可言。因此,那些人虽然舞得热热闹闹,可是整个队伍却给人以严肃而凝重的感觉。锣鼓喇叭声听起来也像是躁动不安的闷吼。让人听了忍不住要大喊大叫起来,或是做点纯粹暴力上的事,以解心里的郁闷。 这感觉引起了我的不安。 “华夏,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啊。唱的人应该唱得霍亮昂扬才对。舞的人呢也应该舞的舒展欢快啊。怎么这么压抑呢?” 华夏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像讲演似地大声说:“他们也想唱的昂扬啊,可是未来的困境马上就要摆到面前了,哪还能昂扬起来啊。要是家庙村都搬迁的话,他们就失去家园了。就算有搬迁费,也有地方重新安家,可是他们对于不能想象的未来还是很惧怕的。你知道这地方的人一向欺生,我们的祖先们到这里可是和当地人争斗了很久才站稳脚跟的。受了多少欺负和排挤啊。现在他们要离开祖先们开垦出来的家到新的地方去,就等于一切都得从新开始,不仅要和自然环境争,还要在新的地方忍受作为外来者所受到的排斥的痛苦啊。这都是村里的那帮说了算的人当初考虑不周留下的后遗症。” 吼着戏腔的男人们早在华夏开始说话的时候无声了,听了华夏的一番话后就齐齐地叹起气来,并且开始咒骂起来。对于华夏无端挑起众人怒气的表演我觉得很可笑。 “即成的事实了,还说它干什么。”我用这话来表示了我的轻度不满。 “即成事实了,难道就不能改变吗?一味地顺从事实那是保守的胆小鬼的作风。我们有能力改变事实。”华夏又借着我的话进行了另一次演讲。然后她叫来娟,让娟跟大家说回家休息去,还告诉大家下午大戏要在戏台上正式试演一次。众人就纷纷地收拾起工具准备回家去了。我忽然发现村民们在怀着宗教般的虔诚神情看到华夏的时候也会把目光向我移过来看看我。我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般的怪异感。即而我发现,村民们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暧昧。我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是于阳画在大石头屋子里地面上的那副luǒ女起的作用。那些村民们看到那个luǒ女时绝不会亵渎地联想到华夏,而会联想到与华夏长着同一张脸的我,所以他们在看到我时就会产生了我与那个luǒ女相关的联想,又在脸上挂上了他们所联想的痕迹……那么说于阳画的人有可能是我,而不是华夏。这么一想我心里竟没来由地轻松了很多。 “于阳去哪了?”我问一直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华夏。 “他去看秧歌去了。——华春,你是一点也不关心村里人啊。对于村里人来说你真是个背叛者。就算不是背叛者的话,你也是一味的事不关已就不闻不问的逍遥派。从来都不想为村里人作点什么,尽管这些蠢笨无比,又目光短浅的村人可能不值得让人帮他们。可他们生活在我们家族祖先生活的地方,就算他们幸运。”华夏低声说。 第二天(上)(15) “那是因为我不像你一样是根植在这里的。我都没有根,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要为什么人做点什么。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个妹妹,我想的只是能为你做点什么就行了。” “那么于阳呢?” 听了妹妹的话我不禁一呆。我的并不怎么积极的关于未来生活的幻想里从来没有过于阳的位置。于阳对于我来说就像个难以把握的梦境一样若即若离。而且于阳也说我们在一起和爱情无关。在我生活的那个大城市里男女之间这种脆弱的感情是被人接受的。但生活在乡村的华夏可能很难理解吧。我无需回答,华夏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 “真是冷漠的城市里来的人啊。那么要想让你有为村人们做点什么的想法就是更不可能了。” 这时于阳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扭秧歌的人也准备回家了。 “我跟他们学扭秧歌了。还挺有意思的。”于阳非常孩子气地说,“村民们过的这种简单纯朴的生活才是接近生命本质的。我们那里太复杂了。复杂的累得慌。”他说着向我看了过来,想要得到我的认同似的。可他像触须一样的视线刚触摸到我的脸就移开了。同时脸上带着不想听却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失望神情向雪橇上坐了下来。我也确实不知道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生命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是应该的。像我以前和丈夫的生活我觉得幸福,充实。可后来的事实表明,那不过是一种假相。丈夫根本不爱我,所以才在我生了畸形婴儿后,迫不及待地弃我而去。我也曾把写小说视为我生命的目标,然而我的那些小说被朋友生前斥为“垃圾”。“我们写小说,可是我们写的都是些什么呀?假话,完是假话!这样的假话,连垃圾都不如啊。它们是精神鸦片,比垃圾还有害呢。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是说假话制造精神dú品吗?”我的朋友说这些话时激愤而痛苦。和于阳在一起尝试了所有玩乐的刺激之后,忽然我们一同感到了疲倦,而放弃了所有的yù望陷在更深的虚无感当中。在于阳决定跟我来乡下的时候,于阳还说他要静一静,看看能不能找回他以前的心态来。他说他从美院出来后,画广告挣了不少钱,可当他忽然觉得画再多的广告也没有意思,而想画点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他忽然什么都画不出来了。“在城市里除了本能的ròuyù和残酷的竞争外还能找到什么呢?根本城市的本质就是苍白而虚无啊。”他感慨说。于阳能不能在这安静的乡村里找到他的目标而从巨大的虚无感里挣脱出来还未可知。我却知道我在这里的寻找是失败了。我对这里的一切在感情上完全抵制。因而我预先知道我是无法在这里找到我的根基来。现在如果妹妹不需要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生活下去,生活的目标又在哪里。 待我们坐稳后,华夏催着马拉动雪橇向村里滑去。华夏或许感应到了我心里涌起的悲哀感。她幽幽地叹息一声说:“什么是生命的本质啊?不怕一切困苦挣扎着活下去并让自己快乐,这就是我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华春,就在刚才我们看家庙里的神位的时候,我想起一定要把姨妈的骨灰放在神位上的那些台阶上,或是埋到祖坟里去。现在想起来,姨妈的一生可是体现了生命的本质啊。” “啊,姨妈的骨灰?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我只是出于惊奇地问道。 “我是在寺院里属于咱们家的那座小佛堂里找到的。和姨妈的骨灰同时找到的还有家谱,我把家谱拿回来了,骨灰还放在小佛堂里呢。” “我怎么没有看到?”我把雪橇上的毛毯子盖到我和于阳的腿上说。 “因为我把骨灰坛挪地方了嘛。” “你们家应该有祖坟茔吧?怎么不把骨灰埋进祖坟里,还要放到寺院里?” 我看了看于阳,不知他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于阳的眼光在我和华夏脸上轮着扫了扫,最后停在华夏脸上。我忽然有种不确定的猜测:于阳是为了引华夏和他说话才会问这种只有华夏才会有兴趣的问题的。 “让华春告诉你吧。我跟你说话,华春说不定会吃醋呢。”华夏回过头来看着我格格地笑着。 华夏的话一落到我的耳朵里,立即就像一条灵活的dú虫一样钻进我的大脑深处,并在那里铮铮两声蹭出一点愤怒的火星。华夏在小时候什么都要和我争个高低。对于我的健康她未尝不嫉妒。可是她又无法使自己变得和我一样,便在很多方面力图超过我。当她自己自学完了大学课程后,曾非常得意地向我炫耀着说:“你看,你能办到的,我也能。我可比你聪明啊。学完这些我只用了两年时间,而你还得有两年呢。”说那话时,她便以此时的神情看着我。现在于阳成了她的另一个和我争的目标了吧?……然而华夏笑得很无心机的得意样子让我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于是我身体里那愤怒的小火苗在发展成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前就被我的理智之水浇灭了。 “我们家是有祖坟茔,而且规模很大。可是姨妈死的时候,我母亲想要把姨妈埋到祖坟里时却遭到了全村人的反对。按着村里长久以来的风俗习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坟地里去的。横死的,和没结婚就死去的男女——叫孤女,或者孤男——这样的人死后进坟茔传说对活着的人不利,所以是不能进坟地的。我们的姨妈没有结婚就去世了,并且是自杀的。自杀像其他意外死亡一样都属于横死。姨妈占了这双层的理由,当然无法进祖坟了。姨妈死的时候还没有时行火葬,都是土葬呢。可是村里人认为姨妈的死太过凶恶,又是没结过婚的孤女,变鬼的话为恶会更厉害的,所以村里人就强迫着我们的母亲把姨妈的遗体火化了。还强迫母亲把姨妈的骨灰远远扔到山里去呢。他们认为那样姨妈的鬼魂就不能作祟了。我们的母亲当时很难过,可是还是把姨妈的骨灰拿走了。大家当时都以为她把姨妈的骨灰丢到大山里去了。原来没有,母亲只是把它藏在小佛堂里了。姨妈生前的时候是个受人嘲笑的疯子,死后还受到这样的待遇,可真是悲惨。” 第二天(上)(16) “我们的妈妈和姨妈比起来可是太软弱了。我还记得妈妈当初处处受村里人的欺负,最后连保存妹妹的骨灰都做不到。就是爸爸也是和村里人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对于妈妈来说他们组成了掌握事物发展大局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控制派。妈妈对那些控制派真是敢怒不敢言呢。姨妈可不管那些,姨妈生前可是把那些控制派们作得够呛,把他们的权威嘲笑的落花流水。哈哈……姨妈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可怜呢。姨妈虽然疯了,可在她的意识里她还是村子里打倒了原来的控制者的胜利者啊。她也不是自杀死的。那天我看到姨妈的骨灰坛时,不知怎么的,姨妈死之前的情景一下子就在我脑子里变得清清楚楚了。姨妈生前那梳着两条小辫子,戴着绿军帽,穿着绿军装,手握红宝书在村里走来走去的飒爽样子也被我想起来了,就像活生生的姨妈就站在我眼前似的……” 在华夏的记忆里,姨妈整天穿着一身威严的绿军装,腰扎板带,右手把一本红皮的书紧紧按在胸膛上,一脸庄重地在村里来回走着巡视着村子。虽然姨妈疯了,可她以前做的那些事还遗留着威慑力。村人们看见她的时候也都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姨妈死的前几天,村里新安了电。装高压器的时候,村里的人都来看。华夏和华春也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姨妈看见那么多人在她的大石头房子前,她就走了过来问人家在干什么,又问高压器是什么?按理说一个疯子的话是没人理睬的,可是村里人为了表示尊重起见,还是有人告诉他说这里装着比火箭还要快的东西。你千万不要碰着它,碰着它你就会被它带走了,那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亲人了。姨妈当时还问了一句:那它快得能追上幽灵吗?安电线的那个人就说别说幽灵啊,什么都追不上它,风也追不上它。姨妈就信了。当时在姨妈的意识里她作为村里局势的控制者已经没什么让她去战胜的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有着那个诅咒和那个时时困绕着她的幽灵在和她对抗。疯了的姨妈就一心想坐上那个比什么都快的东西去找幽灵决斗。这才是倒致姨妈触电身亡的前因呢。 姨妈死的那天,天气似乎也不同寻常。那天原本晴空万里,可是忽然就下起雨来了。雨滴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地发着金色的光泽,就像天上忽然垂下了千万道金流苏一样罩住了村外的那座石头房子。当时华夏和她的孪生姐姐华春正从村外的河边跑到那里。华夏看到那情景就不由得站住了。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老祖nǎinǎi的幽灵以分花拂柳的优雅姿态从金色的流苏里白衣飘飘的走了出来,走向了那间大石头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子。华春虽然也站住了,可华春多半没看到那个象征着死亡和恐怖的幽灵,因为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懵懂的神情嘛。看见那个幽灵进了石头房子之后,华夏就拉起华春也向那座石头房子跑了过去。临到近前了,她们看到往日紧闭着的大门那时大开着。姨妈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要坐上比火箭还快的马跟你打,你跑不了,我一定要战胜你!……我要飞到他老人家的身边去!他老人家就是红太阳,是拯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无产阶级的大救星。有他老人家保佑我,你这个万恶的幽灵别想伤害到我。我要把你们这些当权派全都打倒,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她们听出了姨妈好像正和什么人吵架。华夏所能想到的是姨妈正在和那个幽灵宣战。姨妈就那样嘟嘟嚷嚷地说着从大石头房子里走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华夏和华春她好象忽然之间就清醒了。她认出了两个外甥女。“回家去吧,下雨了。”她和蔼可亲地跟两个外甥女说。那时她依然穿着绿军装,腰扎着板带,右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华夏本来想和姨妈说两句话。华夏想问她在和谁说话。可是华春因为头上的伤疼也因为对这个疯子姨妈的惧怕心理在那时发作了,她拉起华夏就跑。 她们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回了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一听,就惨白了脸,连华春头上的伤都没有看一看,匆忙向村外跑去。华夏和华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见母亲惊慌,她们也就跟着跑。她们跑到那座石头房子跟前,发现姨妈站在石头房子旁边的变压器上。两根电线杆子和它们中间的变压器,像上古神话里的战车似的托着姨妈。一轮夕阳,像完全裂开的石榴一样水灵灵红殷殷地挂在西山上,把姨妈,变压器,和粗糙苍黑的石头房子的一角上,涂上了一层红晕。那红晕也烧到天上去了。满天的晚霞像一面特殊的战旗在空中猎猎飘扬。姨妈就在那漫天的红旗里弯下腰去…… “不!不!”母亲变了音的喊声响起的同时,咣地一声,一条比太阳还亮的亮汪汪的火焰,像神话里拉战车的火龙般狂怒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又咣地一声,闪电般地划开红霞,穿透苍穹,消失了。火龙腾起的地方,姨妈的身体像跳舞般颤抖着,在这ròu体的颤抖里姨妈的灵魂就随着火龙飞走了。她遗留下的身体咣当一下倒了下去。倒下后,身上还腾腾地腾起几朵小火花。 “诅咒……”母亲看着腾出火花的姨妈喃喃地说。泪水在这喃喃的声音里爬的满脸都是。 后来村里的人把姨妈从高压器上弄下来后,华夏看见姨妈的右手放在心脏的下面。手上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书挡住了整个左胸部。那本书的中心,也是姨妈的心脏部位,已经烧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透过那个大洞,可以看到地上正有一队队的蚂蚁往洞里爬。书皮上的字已经烧的残缺不全,但也能看出什么什么选集的字样。姨妈已经死去的身体并不可怕,也不脏。除了那个大洞和少数的一点焦痕外,姨妈的尸体还是很干净的。姨妈的脸上还漾着胜利的微笑。那微笑使她看起来很漂亮。姨妈是追她的理想去了,她在触摸到电流的一瞬间,想的一定是要坐上比火箭还快的坐骑找她的敌人战斗去,找她的信仰去,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自杀的事…… 第二天(上)(17) “华夏,你不觉得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吗?事实上姨妈在死之前就是村里人戏弄嘲笑借以取乐的对象。可能这种情况在我们记事以前就开始了,因为姨妈在那场大运动没结束前就疯了啊……”当华夏激昂地说完后,我就极时地指出了她的错误。在指出的这个过程中,一股对华夏,和对她所说的事情的嘲弄在我的思维里激起对她权威的蔑视来。 在我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女人穿着肮脏而破烂的绿军装,军装上的板带也是破不溜丢地松合在腰上。她蓬乱的头发扎成两个毛烘烘的短辫,没扎到辫子里的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她的目光就从那灰而脏的头发的缝隙里直直地然而又是戒备地shè出来。她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厚书。那书也已经破烂不堪,书皮倒还在。因为是精装的嘛,不容易破,书皮上黑乎乎的一片,上面的字完全看不清了。她整天都在村里逛来逛去,遇上村人的时候,村里人都大声说:“司令你干哈去啊?”或是:“司令你去视察啊?”她就现出严肃的神情,郑重地点着头,有时候还会说句什么。无论她点头还是说什么,村民们都会bào发出哈哈大笑声。小孩子总是成群结队地跟在她身后,蹦蹦跳跳地拍着手大声念:“无产阶级的世界一片红彤彤,红彤彤啊红彤彤……”有的小孩还会拣起小石块小土块砸她,砸了马上就跑,好让她追他们。她多半不理。有一次她的头被一帮小孩子砸破了,出了血,她就发怒了,她追着那帮小孩子,大声地咒骂着要把小孩子无产阶级专政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小孩子的父母们看着她头上流着血跑来跑去地追那帮小孩子却怎么也捉不着,都哈哈地笑的酣畅淋漓。她就是我们的姨妈。就是没住进那个大石头房子之前,她也并不是华夏所说的那样英姿飒爽,也只不过是个干净一点的疯子。 姨妈死的那天,天气并不特别。天先是yīn了,后来云又飘过去了,飘过后才下了一场太阳雨。老祖nǎinǎi的幽灵是在yīn天时过来的。我们俩为了躲避太阳雨才跑到大石头房子的屋檐下。那时我们听到姨妈在房子里大喊大叫地说着疯话。没人的时候姨妈总是说着疯话的。可是华夏却把“不是我的错,别抓我,不要抓我!”等姨妈可怜而恐慌的臆语从她的记忆里自动删除了。在那臆语里可是透露出与华夏引用的姨妈的话语中所表现出的意义全然相反的另外一种信息。这信息即使不能说明姨妈在死前受着心灵的煎熬,也说明她并不像华夏所说的那样慷慨激昂。后来姨妈真的出来了,但她并没认出我们来,她只像对别的小孩子那样,仇恨而凶恶地跺着脚吓唬我们,我才拉着华夏跑了。 回到家后我们的母亲听到我和华夏当作新奇的事讲给她听的白衣女人之后,母亲就跑到大石头房子那去了。我和华夏觉得好玩也跟去了。我们看到了姨妈的死。但华夏立即就吓哭了,并且晕了过去。我也只是远远地隔着半个村子看着村人们把姨妈抬走了。他们拒绝了母亲把妹妹的遗体抬到家的要求,而把遗体抬到荒野中立即焚烧掉了。所以不但华夏没见过死后的姨妈,就是我也没见过。更别说她身上的大洞之类的。 “……华夏,你的记忆是你看过的姨妈的照片并掺和了你听到的村人们的描述所产生印象的混合。但这是被你的理想主义改版过的错误记忆,它并不是真相。而且姨妈也不是在疯狂的想象里要和代表着那个诅咒的幽灵决斗才爬上高压器的。事实上在那场大运动没结束之前她就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也就是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她是在对理想的信仰完全绝望之下才去死的。”我用我的客观的记忆向华夏那充满了浪漫温情主义的错误记忆发起了进攻。姨妈的死对我和华夏的成长过程都起着重要的作用。我一直认为华夏不能认清事实真相的作法是形成她病态的优越感的主要原因。不能正确而清醒地面对现实,对华夏来说就无法真正地融入到社会里去,从而一直生活在虚幻的错觉当中,体会着错觉带来的幸福感。可是真实的世界早晚会来打碎这种虚幻的幸福,那么妹妹就会堕入到虚幻世界消失后生命无所适从的深渊。 “按你的说法,你们的姨妈是在你们出生以前就疯了,那么她就是对她的信仰绝望很久了,可是却在事隔多年后才自杀,这有点说不过去啊。”这一次是于阳向我提出了质疑。 “就是啊,要按华春你所说的那样,姨妈早应该死了。”华夏也说。现在于阳和华夏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同一战线上反攻我了。 他们的反问又引出我对更深一层记忆的回顾。“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因为姨妈疯了之后,她的意识躲在疯狂的背后,躲过痛苦的折磨了。可是在死前几天,她忽然变得清醒了,或者说是进入了另一种疯狂状态。造成这一改变的原因是村里安装高压器的那天,那些村民们对她刺激的后果。那天是有人告诉姨妈那些不让她碰高压器的话,但那人说完那些话后,村里就有人说:你要碰它县里就来人抓你,把你抓走,关大牢里。你可别忘了,县里的人现在还要抓你呢。他们要跟你算以前的旧帐。姨妈就吓得够呛,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清醒了,一边大叫着别抓我别抓我,一边跑到大石头房子里把门紧紧地关上了。村人们看到这情景都哈哈大笑来着。可是他们不知道,是他们的大笑引起了姨妈对痛苦的过去的记忆。那记忆里有着姨妈作恶的清楚的记录,和要被抓起来的恐惧。姨妈在疯了之前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不已,后来又加上了恐惧的心理,她就受不了忏悔和恐惧的双重折磨,没几天就自杀了。” 第二天(上)(18) 听完老校长的讲述后,我曾一度认为姨妈是从老校长逃到山里的那天就疯了。可是我们的母亲曾说过,姨妈那时虽然整天精神恍惚,可是并没有大喊大叫。现在想起来,姨妈一开始只是精神悒郁,后来才疯狂了。这个转变是在那场大运动之后,上面忽然又下了清队的指示。一时间在那场大运动中风光过的人都受到了打击。村里的人也把姨妈供了出去,说她在那场大运动中作恶多端,是隐藏在他们队伍里的敌人。姨妈听到这个消息后忽然发了狂。 “说姨妈因为受不了信仰的丧失而疯狂,是有可能的。但也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意识到自己信仰的是完全错误的虚幻,因而对捉弄了她的信仰产生了那种反激地充满怨恨的痛苦的丧失。恰恰相反,姨妈是非常爱她的信仰的。她的疯狂正是因为那个大运动的结束使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也就是说她所信仰的一切被硬生生地夺走了,她才受不了疯了的。说姨妈是对自己所做的事后悔而自杀,是更不可能的事。姨妈可从没有认为那场大运动中她做的事有什么不对。现在人们众口一词地说那场大运动是个灾难,可是对于像姨妈这样的人来说,它可是很有意义的呢。和姨妈藏起来的家谱在一起的还有一本《三字经》——可能那是姨妈小时候认字时用过的。姨妈在上面写了很多字呢,她舍不得毁掉,才藏起来的——那《三字经》有一页里用钢笔写着一段话,那段话还是半文半白呢。从那段半文半白的文字里倒可以看出姨妈受高祖父教育遗留下的影子呢。那段话写着:纵观如今天下局势若何?强者不强,弱者不弱。夫彼强者如今哀哀乞怜为阶下囚。弱者,生大勇气以抗昔之所惧之强者。浊浊乱世,控者不能控,受者不甘受。夫控制者为谁?盖有大勇气,乘乱世而起之者也。下面又用白话文写着:一个脱抬换骨的崭新时代来临了!姨妈可是怀着满心的欢喜振臂高呼着那个时代的来临呢。就算是不考虑信仰,在感情和形势上,姨妈也会对那个时代倍感亲切。姨妈和母亲在当时是受着村里其他人的欺负和鄙视的弱者,正是有那个时代,姨妈才抓住了机会从被动软弱的受控制者一跃而成为村子里强有力的控制者。就从这一点来说,姨妈也不会痛恨她所信仰的一切,更不会因为她为这个信仰所做的一切自杀。” “可是姨妈在那场大运动中确实作恶多端,而且也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因为如此她才在老校长被县里来人带走之前把老校长放走了。” “应该说那场大运动的初始意图是好的。它使生活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的一直处于弱势的受制人群头一次打破了思想上的束缚,而敢于向控制派的权威挑战。那真是一场思想上的大革命啊。只是在实施的过程中,素质低下的人们承担不起这样本该影响历史发展的重要任务。反而因为起了不良作用的人为因素使应该在历史上记下金光灿灿一笔的那场运动变成了愚蠢荒唐的人xìng丑恶劣迹的大展览。姨妈的错误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误。那是使那场大运动变质的所有人的错误。错误一旦有数不清的人承担,那它在个人身上体会到的就不那么重了。个人体会到的可能也就像是撒了一个小谎那样的小错误——因为每个人都会想那时候大家全那样嘛,那种行为在那时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一想姨妈就不会为了那点小错误懊悔得自杀。” “即使你说的有可能,也不能说姨妈是为了打败那个幽灵才爬上有高压器的电线杆上的。恰恰说明姨妈是那个诅咒的牺牲品。因为那个诅咒和家族出身的原因,姨妈才被迫成为村里阶级中的最低层被人看不起的。后来,因为姨妈在那场大运动中的表现,使她的地位看起来在村里人当中得到了提高。可是因为那个诅咒的传说,姨妈一直都无法被村里人真正地接受。姨妈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她却只能在形式上得到认可而无法改变人心。这样的情形怎么不叫姨妈痛苦呢?姨妈最终还是叫这痛苦和信仰上的绝望夺去了生命。”我这样说着,一种比死亡还沉重的消沉感又从我的骨头缝里冒出来,并迅速地占领了我所有的意识。我疲乏之极地说:“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吧,这里就算天塌了也和我们无关。” “你要是想借着离开这里而躲避什么的话那你就错了啊。”华夏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说幽灵没有时空的限制,而是那个诅咒的力量在你心里啊。这一点你的朋友就是个例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你的朋友就是个退怯者。” 我对华夏所说的话感到不服气的同时,也想起我对朋友说过类似的话。我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的死去的朋友的脸代她不平地说:“你看,这个被你赞扬过的人现在正以一个全能者的姿态大言不惭地批评你,以扮演一个强者的角色呢。”朋友长叹了一声消失了。 “就算那个诅咒是真的,事到临头也得承担起来。想想我们的祖先从关里历经了那么多困难才到了这里,又在这里和大自然的灾难和外来的势力作了多少斗争,近百年来又被那个诅咒时时困绕着,还要和它时时争夺着生存下去的勇气,才千辛万苦留下我们两人,真是不容易。想到这些,不好好活着就对不起前人,也对不起自己。”华夏又这样说。 我对华夏那种教训人的口气非常反感。“你就尽管这么说说罢了。有一句话不是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又不是你,你尽可以轻松地说吧。”我这样说着的同时,以往的那个我对她有着绝对权威xìng的妹妹就思念似地出现在我的思维里。我对那个妹妹真是怀念不已。 第二天(上)(19) “谁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我的心里也有诅咒啊,为了战胜这个诅咒的力量,我可是做了很多事呢。” “你又看见了什么诅咒!——你说的做了很多的事是指你煽动村民们向那个日本人的代表闹事的事吧?要是那样的话,姨妈的教训可是一个值得借鉴的好例子啊。” “噢?为什么这么说呀?难道你怕华夏也会去自杀吗?像你所说的那样成为那个诅咒的又一代牺牲品?”于阳觉得不可思议地说。仿佛华夏要冒出自杀的念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似的。 “姨母是被那个时代煽动起来的被利用的牺牲品。华夏你可不要也做什么牺牲品才好。” “如果正像你说的那样,我的关于姨妈的记忆是错误的,那么我从姨妈那里借鉴来的东西也只能是错误的,正好是和你从姨妈的死里面得到的那些教训恰恰相反的东西。”华夏说着就拒绝谈下去似地执拗着背对着我和于阳,只管催着马把雪橇拉着飞快地冲到走在我们前面的村民当中去。在村民中,我是讳言关于我们家族的任何事的。我只好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华夏的这个象征着某种权威的大雪橇就在夹道注视着我们的村民们当中,冲进了村子。 不知道我和华夏的谈话给予了于阳什么样的打击。于阳从扭秧歌舞那得来的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吃过午饭后,他就现出了无精打采的崩溃的先兆。等到华夏说要去看看大戏的预演时,他托词要睡觉干脆拒绝同往。我本来也是不想看的,可是上午村民们给我的不安感一直困绕着我。我不知道华夏要干什么,可是我可以看着她不让她干什么。 雪橇一直没有卸下来,只把毛垫子和盖腿的毯子拿屋里去了。在我抱着厚垫子,娟抱着毛毯放到雪橇上时,我关照着身后的华夏说:“小心点,路滑,别闪着了。闪着了,可对孩子不好。” “我知道啊。”华夏不耐烦地说。仿佛我的话里含着什么轻视她的意思。 “于阳怎么啦?”坐上雪橇后,华夏忽然说。 “可能是dú瘾要犯了吧。于阳是轻度的吸dú者。”后一句是看到华夏惊诧的神情后,我给她的解释。 没想到华夏忽然暴怒起来。“在我的家里吸dú!”又吩咐娟说:“你去叫几个人来。拿几条绳子过来。” 我明明看见娟的眼里有疑问,可她还是毫不迟疑地执行了华夏的命令,一会就叫了几个壮汉过来。 “啥事?华夏你让我们干啥?说一声保证好使。”那几个壮汉当中的一个说。其他的人脸上也带着与那话的意思同样内容的表情看着华夏。仿佛能为华夏做点什么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去把屋里的那个男人给我绑起来。绑得越紧越好。娟,你去把橱柜里的那几个旅行包都翻一翻。他是用吸的那种方式吧?(这一句是问我。我点头后她又面向着娟继续吩咐)找到所有烟或是任何粉末状的东西,全都烧了。”吩咐完也不等那些人进屋,她就扬起鞭子催马出了大门。出大门不远,就听到从敞着门的屋里传来于阳的咒骂声,和一些人的哟喝声。 “华夏,没必要这么做吧?于阳可能已经戒了。我们来之前他还去了戒dú所了呢。” 本来在华夏让人把于阳绑起来时,我也曾忐忑不安地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好主义,可是听着于阳嘶叫着的声音我忍不住替他开脱起来。 “没有戒。看他那样就知道。哼,我最恨这样的人。一个人先天身体不好那是没办法。可是原本健康的身体却要把它糟蹋得不像样,就不行。简直是对生命的侮辱。”华夏发泄一样地狠狠地说。于阳在那些咒骂里,有着对华夏恶dú的攻击。此时那些话还在华夏的耳朵里撞来撞去地打击着她吧。 村里的人已经陆续地从家里往村外走了。他们大多迈着水里水汤的步伐,走得松懈懒散。只有一少部分人走得果断利落。 “怎么,那些村民们的精神状态不错啊。像是经过特殊训练了似的。”我回头看着那几个面带凝重的表情,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大多数村民们前头的人说。我们的雪橇已经越过了村民并把他们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感觉不错。他们就是经过了特殊的训练了。当然,这些人都是你所说的我的追随者嘛。每次集会时我都让他们满怀着饱满激昂的热情。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说几句激励的话就可以了嘛。” “我们这是去哪啊?”我发现雪橇已经滑过了家庙继续向前滑着。而且我也不想听妹妹那些饶舌的自夸,就这么问道。 “我想去寺院里把姨妈的骨灰拿回来。我觉得今天要是不拿以后就没时间了似的。”华夏悒郁地说。 “是啊,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嘛,是没时间拿姨妈的骨灰了。你真的想把姨妈的骨灰放到家庙里吗?要不今天就直接把骨灰放在坟地里去吧?”我虽然觉得妹妹到现在还惦记着这无意义的事简直是无聊,但想到妹妹要离开她生活了几年的地方,也会生出点不舍的恋家情怀吧,那么她做出这类似于怀旧的举动我也不好提什么反对的意见。而且我觉得妹妹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从中午到现在一直都气鼓鼓的,说话做事也发泄一般,恶狠狠的。我不免猜测妹妹的坏情绪和中午她公爹的表现有关。 中午吃饭的时候,华夏的公爹看起来郁郁寡欢。华夏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第二天(上)(20) “死不了啊。”老头也不向关切地注视着他的华夏撩一撩眼皮就气冲冲地说。 “您怎么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华夏颇感奇怪的疑问的眼睛在老头的身上巡视了一圈。“感冒没好哪难受吧?” “我没病!有病死了倒好!”老头还是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不免想起老头昨天在我挽留娟吃饭时他怕的那样,因而怀疑他是不是嫌我和于阳在这里呆的时候太长了,以至于浪费了他的食物让他心疼了。 “大爷,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就说吧,我们明天可要走了呢。这一次我把华夏接我那儿住两天。”我用这话告诉他我们要走的消息。 老头果然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我,然后又垂下眼皮,把满含敌视的目光遮住了。“都走吧,都走吧,留我一个孤老头子在这等死。华夏也年青啊,这一走就别回来啦。” 我不禁愣住了。我全没想到这老头是看到我来,就想到是来接华夏的,也没想到他会舍不得华夏走。更没想到妹妹走了之后,剩下老人一个人这日子该怎么过。 “放心吧,我不会丢下您一个人不管的。” 我看了看华夏,发现她不像只是随便说说安慰老头,她神情里的坚定表明她早已深谋远虑地为老头打算过了。 “哎呀……你就是说说呀。你一个儿媳fù,我有啥资格让你伺候我呀?……要是强子在就好了……”老头伤感的话语的尾巴还没完全钻进我们的耳朵,忽然,老头的脸向我们探了过来。“我看见我儿子强子了。”这句话和他那压低了的嘁嘁喳喳的声音一配合,立即就在我的脊梁处激起一股yīn冷。老头一双眼珠把沉甸甸地压迫着它们的厚重的眼皮顶开了一道缝,狡黠的眼光就从这道缝里迟缓地流出来粘在看着他的我、于阳和华夏的脸上。“就在昨天晚上,在河滩上,强子从大冰窟窿里爬上来。浑身都水淋淋的,他在叫啊叫的。我年纪大了,耳背,也没听他叫个啥。后来,我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和他一起那个,啊……办事。我眼睛花,也没看清那女鬼长啥模样。你们俩看清没?强子啊,可能就是让那女鬼把魂勾走的。” 我忽然明白过来。昨天夜里,一定是我和于阳出门后,他也跟着我们出来了。或许是我们弄出来的声音惊醒了他,也或许他根本没睡,总之,他跟着我们出来了,而且也看到了华夏跳那个舞蹈了。作为生活在村里多年的人,看到那个舞蹈后不能不激起他关于那个舞蹈内容的联想。那么这联想就会和一直蛇一样盘桓在他脑子里的怀疑结合,并且他还会认为那个舞蹈是华夏害他儿子的变相的证据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不禁暗暗打了个冷颤,于是我发现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随即又想到,老头为什么在这时说出这些话来?在我说要带华夏走的时候?可不可能是老头以为自己抓到了华夏的把柄了,并以此要胁华夏,不让华夏走呢?这么一想,我很想损老头几句,可是发虚的心理却使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看见。我们只看见雪和月亮啦。你那昏花的老眼,没准连月亮都看成鬼了吧。”于阳冷冷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老头的厌恶。 “啊……那是,那是,是老眼昏花喽。要是看见那鬼长啥模样啊,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和她拼了!”老头恶狠狠的语气里透着底气不足才有的声嘶力竭。“吃菜,吃菜,强子媳fù,你应该多吃点,别把我大孙子饿着了。”老头忽然又笑容可掬地给华夏挟菜,仿佛刚才的那些暗含威胁的话不是他说的,或是根本没人说过一样。 华夏一直看着我们,脸上是一派波澜不惊的平静。这时她就盯着老头慢慢地说:“他不是你的大孙子,他是我的孩子。” “一样,一样。”老头笑呵呵地说。我可以感到他刚才还高张的气势这时已经像肥皂泡般啪地一声碎掉了。 “还有,你的老命不值钱,别动不动就和那个拼这个拼的。你过去受了不少苦。现在就安安稳稳地享几年晚年福算了。强子死也死了,你把你的命拼进去,你儿子也活不过来。你说你看见了鬼,你想指望着鬼养你老吗?”华夏说着就站起来离开了。留下了发愣的我和于阳听着老头呵呵地笑着说华夏对他如何好如何孝敬。 第五部分第二天 坐在雪橇上,华夏那些也暗含威胁的话又在我耳朵里逛来逛去。我那由那些话引出的对妹夫之死更多的疑惑与猜测也在我的脑子里膨胀着,像要把我的头盖骨胀破似的。而我已经感到了它暴裂前的疼痛。 第二天(中)(1) 坐在雪橇上,华夏那些也暗含威胁的话又在我耳朵里逛来逛去。我那由那些话引出的对妹夫之死更多的疑惑与猜测也在我的脑子里膨胀着,像要把我的头盖骨胀破似的。而我已经感到了它暴裂前的疼痛。 雪橇滑过山道,在寺院前停了下来。寺院朱红色的大门开着,有人从中进进出出。我和华夏夹在众人中走了进去。一进寺院,整个人就像一下子陷入了香烟的阵仗里,四处都是燃香味。大雄宝殿前的方石鼎里chā着高高低低的成把成束的燃香。淡白色的烟气被大雪带来的低气压压着,一从香束上生出来就落在院子里,呈半凝固状态的汤膜一样充溢的满院子都是。这景象让我想起我不久前做的那个噩梦,大梦里我的婴儿就在这样大雾般的烟里叫着……一时间一种比四面的大山还有威胁xìng的东西向我压了过来……烟的后面,一群人站在大雄宝殿侧门前。看到这些人我才想起今天是农历十五,是侍佛的日子。那些人想必是侍佛的仪式完毕后又吃过了斋才又聚到殿前来的。我和华夏走到近前时,见一个穿着黄色中衣披赤色祖衣的僧人站在这些人中间。僧人看见我们,确切地说是看见华夏之后,向她合什为礼,打了个问讯后,便自顾自地向众人说:“堪骇娑婆浊世,凡夫颠倒昏迷。恶缘炽善缘微,愁杀眼光落地。今世因循不悔,他生yù忏无期。怨仇迭报不差移,曾见何人逃避?这话就是要劝人向善,知恶而悔,或许可解恶业,如果不知改悔,有一天恶业成熟,那时必遭果报。可是怎么样忏悔呢?知道错了,而发愿不再犯,那就是后悔了,照样可以成佛。就是说发一善愿而成菩萨,一恶念就造恶业。佛在未成佛之前曾为忍辱仙人,在山间树下打坐时歌利王带来的一些王妃宫女来到忍辱仙人面前,膜拜,顶礼并且恭敬地请求他说教。歌利王随后至此,看到了这情景非常生气,就下令把忍辱仙人的两手,两足,眼睛,耳朵,鼻子一一割下来。忍辱仙人在第一只手被割下来时就发愿说:我成道后第一位要度的人就是斩断我手的那个人。后来,佛得道后,真就去度歌利王。那时歌利王也知道错了而生出了忏悔之心,他就皈依了佛门。你们看,歌利王作的恶不能说不重,可他忏悔的心一发,照样可以成佛成菩萨,众生皆有佛xìng啊……” 我不觉听了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去。众人和我一样,都被这僧人的话打动。一时间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讲经僧人那洪亮而温和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响着外,只听得见雪花飞落的细声。我的衣袖被人扯了扯,我扭头就见华夏那写满不屑的脸。 “走吧,我们还有比听故事更重要的事呢。”华夏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地说着,率先向小佛堂那边走去了。我只好跟在她身后离开了那些人和那个给我以安慰感的僧人。 进小佛堂里有一会了,我还在想着那个僧人讲的话。我看着壁画上的雷余,脑子里想的全是:忏悔!忏悔!高祖父大概没少听类似刚刚的那个僧人讲经时所说的那些话,因此他才想用宗教的力量来抵抗那个诅咒吧。这样做未尝不是一个好的解脱方式。 “这小罐子保存了这么多年还这么好,真是不错。”华夏含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把注意力从壁画上挪开,就见妹妹抱着个朱红色的小罐子走了过来,刚才在大殿里的,也是从中午的餐桌上就引出的坏心情一点都没有了。那小罐子朱红色,呈球形。这个形状美丽的瓷器一落到我眼里,立即就在我思维的底层激起了回忆的涟漪。我想起这个小罐本来是我们家里装盐用的。姨母的遗体被村里人在荒野里焚烧后,母亲因为找不到东西盛放姨母的骨灰就哭着把罐里的盐全倒在了村中的大井里,又用大水桶打上井水来把小罐子洗净了,还把洗小罐的水全倒进了井里。当初母亲哭着洗小罐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当看到母亲把脏水也倒进井里的时候,我还问母亲为什么把埋汰的东西倒井里啦。母亲边哭边说,那是dúyào,只要谁的心肠坏,喝了井里的水就会肠穿肚烂,就会死。那时我的年纪虽小,但也体会到了母亲无处渲泻的悲愤。母亲的那些话我和谁也没说。只是提心吊胆地等着村里谁家有人死。后来村里真有一个老人死了。尽管那人死时已经与母亲洗盐罐的时候隔了很长时间,但我也对母亲充满了神秘的恐惧心理。这心理直到我又长大一点懂事了才消除。 华夏捧着那个小罐子扭着笨拙的身子向我走来时,我才意识到是行动不便的妹妹一直做这做那的,而我,她的健康而敏捷的姐姐却站在一旁发呆。 “是啊,这小罐子好像比以前还新鲜呢。——这个壁画你仔细地看过了吗?” “看过啦,怎么啦?” “我觉得高祖父在让人画这副画的时候忏悔的心情一定是很急切的。” 华夏听了我的话,哈地一笑,说:“忏悔?只有善良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忏悔。……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世上还有善良的人吗?” 没等我回答,华夏就接下去说了一些话。从而我知道华夏其实并不想要我的回答,她只是把那个问题作为她要说出那些话的引子。“这是今天早上你没起来之前,于阳问我的话。——于阳那个人挺有意思的,他说他现在变得很坏,很不象样。可是以前是好的。好的时候他会画画,坏了后他就什么都画不出来了,他说艺术是美啊,他变坏之后就再也画不出什么来了。他失去生命的源泉了……他还问我他还能不能变得和以前一样,变得和我一样。我怎么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呢?可你没看他那认真劲呀,好像我是什么神仙,我说一声能他就能变的和他希望的一样似的。我当时就说能。他就乐的不行,一乐就把你吵醒了——不知怎么的,他问我世上还有没有善良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们上高中时那些同学是怎么对待我的事来了。那些同学平时看起来是多么善良友好和蔼可亲啊。那时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冷酷残忍。那件事要是换在别的女孩身上,就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吧?(华夏所说的是我们在高中时发生的一件事。华夏在小学和初中的境遇和在村里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不过初中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表示轻蔑的方式更含蓄而讲究方法了。初中毕业后,我和华夏双双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我的父母很高兴,他们已经预见到了女儿光明的前途。华夏也变了个人似的。她不再孤僻,胆小,而且很快就和同学们有说有笑地打成一片了。青春的美丽气息也从她身上焕发出来。现在想想我明白是考上重点高中这件事使华夏自信起来。而接近chéng rén意识的高中生也不会像小孩子般的恶作剧了。重点高中的学生们可以说是同龄者中的精英,他们个个显得那么文明儒雅彬彬有礼。这样的环境使华夏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在不自觉中华夏对自己也有了新的认识。能够和同龄的优秀者们在一起平起平坐,让华夏认为她并不是一个无用的可怜虫,她也是优秀的。华夏不知道的是,开家长会的时候,华夏的班主任老师和母亲说录取新生时,学校单为华夏开了个会。绝大多数的校领导都反对录取华夏。他们都认为一个残废还上什么学。最后校长说:“我们不应该因为孩子有残疾就因此剥夺了孩子学习的机会。这样的学生能考上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一的学校非常的不容易。要是拒绝录取这个学生的话,那这个学生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对她的成长产生不好的影响?这些因素大家都要考虑。我建议录取这个学生。”这样华夏才得以上了高中,可以说高中的前两年是华夏最快乐的时期。在上高三之后不久,华夏经常跟我提起一个男生的名字来了。那男生是学校足球队的队员,在cāo场上跑起来奔马一样野。很多女生都偷偷恋慕他。那年冬天,事情开始发生时我并不知道。我和华夏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但她学文科在二楼,我学理科在一楼,除上学放学时我们在一起走外,没事我们很少到对方的班级去。那年冬天,一个晚自习的课间,我坐在教学楼的楼梯口处休息的时候,一帮男生走了过来,他们看见了我,其中的一个就怪声怪气就说:“某某某我爱你,来,我来吻你啦。”说着他嘻嘻地怪笑着,一手一划一划,一腿一拖一拐地在其他人的轰笑中向我走了过来。那姿态是华夏走路的姿态。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人站住了。“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他们说着没趣地走进楼里去了。我敏感地感到他们认错了人,他们本来以为我是华夏。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我问华夏是不是有谁欺负她了。华夏摇摇头没吱声。脸上露出已在她脸上消失了好久的忧郁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华夏越来越亲近了,我一直充当着她的保护者。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第二天课间,基于某种说不清的担心,我上二楼去找华夏。刚上二楼我就觉出怪异来。二楼的走廊两边夹道站满了男生。这些男生看着我的眼神是意味深长地窃笑着的。或许从他们当中一些人的身上发现了他们不自觉的行动中露出的某种暗示,我向走廊一边的结满了厚厚霜花的玻璃上看了过去。玻璃窗厚厚的霜花上面写满了字。每扇窗上都有!那些字的意思因为表达的巧妙更易让人产生卑劣的联想。因为含蓄增加了想象的空间而使那内容更恶dú更有杀伤力。这些标语似的,或是大字报似的玻璃窗上所写着的内容都是明确的或是暗示xìng地指向华夏。看在我的眼里那些字立即化成一柄柄闪着冰霜般寒光的利刀,带着冰霜的温度一齐扎到我的心脏上。我快步走到华夏的班级门前。在推开门之前我看到了那张漫画。立即愤怒让我的大脑在一段时间里形成了空白,接着锥心的痛苦在我的心口bàozhà。我几乎忍不住要大哭起来--我想华夏在看到那张漫画时的感觉只会比我更强烈。那漫画最大限度地夸张丑化了华夏身体的畸形。画的下半部用最恶dú最肮脏的话写着漫画的说明,其中的一句是:最无耻的贱货怪物的宣言:“我是最美的美人,某某某爱我吧!”我一把撕下漫画,闯进教室。 第二天(中)(2) “谁干的?谁干的?!”我强压着要哭的冲动,挥着那张漫画说。 教室的一个角落里飘出一声轻笑,然后就没有动静了。一些人没事似地低着头,一些人看笑话似地看着我。我不知找谁为攻击目标,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同谋,每个人看起来又那么无辜。 我气极了,走到华夏的座位旁边,把那张漫画拍到她桌上说:“你怎么允许别人那么对你?你怎么不去告诉老师?” 华夏脸色苍白--我想起她这样苍白着脸已经有很多天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漫画说:“这张漫画已在门上贴有三天了,老师要是想看到的话也应该早都看到了。可是直到今天你来才把它撕下来。--我想看看最后是谁把它撕下来的,也想试试我能忍受多久。”她说着慢慢把那张画着漫画的纸折成一个细条放进了兜里。“我知道这些人盼望着从我痛苦的尖叫里获得某种快乐的满足和兴奋,只要我一天不现出受伤的狗一样的可怜态度来,这些人就会不停地想出折磨我的新花样儿来。可是我偏不满足他们。谁也别想再让我回到可怜软弱的过去当中。谁也不能!”华夏说着,甚至还微笑起来。那微笑和那眼神里有某种东西使我害怕。当天晚上,华夏发起高烧来。呓语中她一个劲地说着:“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们那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希望我给她一个答案。她拉着我一步也不让我离开。我一旦露出要走的意思,她便惊恐地大叫:“我怕,我怕呀!别走!”然而,第二天烧退以后她又高高地昂着头平静地走到学校去了。 对有人那么恶dú地伤害华夏的事我不想善罢干休。依我的意思无论如何都要告到校里去,让校领导找出侮辱华夏的人来,但华夏很冷静地阻止了我。 “你让校里怎么找呢?窗玻璃上的字一划就没,那张漫画让我撕掉了。就算没有撕掉,也找不着人。法不责众,还找什么啊?” “就便宜了那些卑鄙恶劣的混蛋了吗?” “算了,我也从中得到一个好处啊--让我认清了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就凭这一点我还得感谢他们呢。” 我听了华夏的话,没有去找校领导。后来,有知道内情的人告诉我说,由于华夏经常向她的朋友--除我以外的唯一的朋友--说起那个足球运动员的名字,华夏的那个朋友认为华夏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注意男孩子,她甚为惊奇,背后讲了不少华夏钟情运动员的话。这些话传到那个足球运动员和他朋友的耳朵里,他们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们对华夏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提醒华夏要有自知之明。我至今不敢肯定我没有去找校领导追究这事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女孩子对男孩子有兴趣不是很正常的么?为什么放在我身上就不可以了呢?后来我才想明白了促使他们那样做的深层原因。在他们看来,我这个残疾人就是软弱无用低人一等的可怜虫。那我就不应该有正常人的心理、要求和能力。我这样的人只配做他们表演同情怜悯以显示他们善良有爱心时的道具。我这个道具在接受了他们廉价施舍的感情上的残渣剩汤后还要对他们感激涕零。如果我不这样做,不在他们当中表现出弱者的可怜自卑相以显示他们的优越,还偏偏要把自己摆到和他们平等的位置上时,他们就觉得自己的优越被剥夺了——这是因为优越只有被别人承认时才体现为优越。我这个能体现他们自身优越的弱者不甘于当弱者的思想行为就意味着对他们优越的否定,他们就受不了,就在潜意识里认为是我剥夺了他们的优越感。作为弱者我对自身命运的反抗就是向他们这些强者挑衅。当我还有比他们更高的追求时,他们就会认为我居然敢篡越他们这些优越的人而愤怒。这样他们就联合起来一起打击我。想让我回到他们认可的我应当处于的受施舍的可怜的地位当中去。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做出那些事来的原因。在这件事里你在哪里看到善良了?” “可是当初捉弄你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啊。善良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少数吗?可是在当时我真的认为全校的师生都怀着恶意嘲笑我啊。……就算是少数吧,但这并不能说明大多数的人都是善良的,只因为我是个小人物么,不值得激起多大的反应。就是那件事让我看清了隐藏在文明外衣下的人的凶残本xìng。如果你说这事小看不出什么来,那么咱们就看看在那场影响了姨妈他们那一代人的大运动中,人们是怎么表现他们的善良的。平时看起来都不错的人,为什么在那场大运动中表现的那样凶残呢?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弱者丧失了一切自我保护的权力,人们无论怎么样对待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也不必负什么责任。这种情况下,人凶残的本xìng就全暴露出来了,才在对待受他们欺凌的弱者的时候无所顾忌把人所能造成的暴力手段发挥的淋漓尽致。可悲的是他们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对那个受欺凌的弱者是多么的残酷。这都是存在于他们头脑里对弱者的控制意识的本能在作祟。人类只要有这种强者的控制意识的存在,那人类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善良。像高祖父这种曾经做过控制者的人,要是那恶业的报应不应到身上他会忏悔吗?因为报应来了才忏悔也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浮皮潦草地摆摆样子骗骗他们心中的佛主以求得自我安慰罢了。又怎么是因为伤害了别人心中难过才忏悔呢?这副画要真是高祖父用来表现忏悔的,那可真体现出那些控制派们的忏悔心理来了。——那画里表现出的软弱无力不正说明他们希望降到他们头上的恶报不要那么强烈吗?他们在欺压别人的时候可没想过要手下留情啊。那个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说的歌利王,他是把佛主的手脚五官割下来了,佛主有法力会长出来。歌利王残害的要是普通人呢?普通人可不会像断了身体的蚯蚓长出另一半身体一样地长出一副手脚来的。那么歌利王的忏悔对那个受害的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忏悔真是虚伪啊。要是我来忏悔的话,我倒愿意雷余的九把刀都砍到脖子上也不会用那么一副破画去自我安慰。” 第二天(中)(3) 我们都看着那副画。那副画里的温暖柔和在我的心底里激起宁静平和的感觉,可是妹妹却对它鄙夷不屑,甚至充满了厌恶感。这厌恶感和我们刚才听那个僧人讲经时华夏产生的厌恶感完全一样。莫非华夏早已想过这种借助宗教而忏悔的举动本身就是虚伪的吗?那么华夏要的是一种激烈的忏悔吧,可是她为什么会去想忏悔的事呢? “那么华夏,你要忏悔的是和妹夫的死有关的事吗?” “我不要忏悔什么。”华夏果断的语气几乎让我失去了问下去的勇气。 “那么妹夫是怎么死的?”我不在回避这个问题落实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直截了当地问道。 妹妹沉默着。我以为她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时,她说: “他是自己掉到河里淹死的。你这么问是因为老头今天中午的表现让你对我产生怀疑了吧?那老头就那样,我看他快得老年痴呆症了。哈哈,他在怀疑是我害了他的儿子,我的丈夫呢。” “我昨天夜里也看到你跳那个舞了。我和于阳都看到了。”我并没有被妹妹故做轻松的语气布下的她无辜的圈套套住,而是追击一样继续扮演着一个正义的质问者。 “怎么,于阳也看到了?”妹妹满脸满眼都是笑意,语气也变得娇滴滴的。好像于阳看到她赤身luǒ体的样子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似的。“怪不得他今天早上还说要给我画像呢。” 于阳可从来没说过要给我画像的话,根本和我在一起时他连画画的yù望都没有。“村里人说你和妹夫的感情并不好。”我说。一下子把妄图借着于阳的话题从妹夫的问题上逃跑的妹妹抓了回来。 “我们感情是不好。我看不上他。强子看起来真像爸说的那样完美无缺,可他笨得要命,简直是大脑残疾。我跟你说,如果说要是有像植物的动物的话,那他就是。他要像个植物一样整天一动不动,对他来说就是再好不过了。看他有时候表现出几乎静止状态的样子就觉得他这个人真让人恶心啊。” “你也未必比人家好多少。你有什么权利瞧不起人家。”华夏说起妹夫时那极度蔑视的语气引出我心底的这句话来。并且在心里自然而然地打量起华夏畸形的身体来。那畸形在我的打量中更丑更别扭了。我不禁怀疑起华夏所说的于阳要给她画像的话,可能只是她出于自我肯定的目的说的一个美好的谎言,而不是于阳的本意。后来我意识到,我这样想是出于嫉妒心理,也是在蔑视华夏,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心里还涌动着只有我有蔑视华夏的权力,而华夏没有蔑视别人的权力的深层心理。 那话只在我的思维里闪了闪,华夏就像听到了似的说:“你说的对。我是残疾人,按你们的想法,我应该不会歧视残疾人才对。可是你们都错了。我们生活的环境里充满着对残疾人的歧视,我也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当然会受到这个环境里人文因素的感染。虽然我的这种心理要不得,我也努力克服了,可是我还是不自觉地走上了那个恶xìng循环的老路。你的朋友曾跟我说过,她说一个人很难摆脱曾经影响了他的东西。她说的真对呀。我跟你说吧,残疾人在心理上更看不起残疾人,这就跟弱者对比他更弱的弱者只有鄙视而没有同情的道理一样。我是看不起他,他死了,也使我解脱了,可我没有害他,而且我哪有能力害他呀。他可是力大如牛啊,你不会认为你软弱的妹妹会有能力害人吧?” 妹妹一向不承认自己软弱的实质。为了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可依然不能让她认识到这一点,现在她却自己这么说起来了。我不禁更警觉起来。 “以前我想也不会那么想。现在,我可是看到你在那些愚昧的村民中的影响力啦。” “怎么,你承认我在村民们中的影响力啦?”华夏笑得像是风铃猛摆似的钉当脆响。 我刚要说点什么话来打击一下她那嚣张的气焰时,一个人影一晃就进入了我眼角余光的扫瞄中,我便立即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来的人是住持。住持在看到我们这对站在一起的孪生姐妹时,善良的脸上现出惊讶而喜悦的表情,像看着某种令人快乐的美好而新奇的事物。而我却因为他那把我们视为一体的打量本能地产生了要脱离某种使自己感到难堪的事物而从华夏身边走开的想法。 “你们姐妹俩站在一起比较着看才知道你们是这么相似又是这么不同啊。” 住持的这句话一下子把我从妹妹的畸形会过到我身上的恐惧感里剖离开来。即而我意识到我是越来越注意并厌恶着与我长得一样的妹妹的畸形身体了。自从我生了畸形的婴儿以后,我再看到妹妹的畸形的身体时,就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我一样,那个我是如此的丑陋不堪,惹人厌恶。 “大殿里没有你呀,你去哪里了?”华夏笑盈盈地说。住持含着笑的善良的脸一出现在门口,我就注意到妹妹的眼角眉梢立即堆上了浓浓的笑意。那一刻我觉得我以及这个小佛堂里的一切都化成了空气,所以妹妹脸上的热情才扬溢的这么无所顾忌。这里可是寺庙啊,我不禁向门外看看。住持的身后没有跟着待者。 “昨天你走了以后,我想当年义军抗俄是这个地区的大事。义军又是驻扎在这里的,那寺院里应该有文件记载这事。我就连夜去寺院放旧文件的地方看了看。今天我在那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第二天(中)(4) 住持微笑着把一个黄皮的小册子递了过来。我没有伸手去接。虽然我还不能肯定他和华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可华夏一见到他就变得异乎寻常的神情让我心里曾有过的对他莫明的憎恶一下子加深了,因此我对那个小册子理也没理。结果华夏伸手接过了它。那个小册子看起来就像信佛教的居士们手中常有的那种宣传用的小册子那么薄。马粪纸的硬纸壳封面,粗糙,暗黄,让人联想到造纸业还不发达的年代。 华夏一翻开硬纸壳封面,里面的纸张,忒噜一下,都落了下来。纸张肮脏发黄,写满毛笔字。华夏的双手擎着它就像拉着一长条落满了苍蝇的经久没洗过的白布条似的。原来这封面里夹着均匀地折叠着的像经书一样的一整条纸。华夏又把那条纸折叠着收回来后,这才一面一面地翻着看。 “啊,华春,快来看!啊!”妹妹似乎激动的语论无次。她那从折子上抬起的又落到我脸上的眼睛也因激动亮的异样。为了不太过分地有拂华夏之意,我才凑过去看看那纸上写的字。 折子上用墨笔楷书小字写着: 光绪二十六年某月朔日抗俄军义士于佛前盟誓其先北方俄妖猖獗侵我故土杀我众生至使生灵涂dú悲苦哀鸣之声撼山岳血流漂杵尸骸残肢满江津故土流失壮烈士乡亲血泪激义愤遂奋起义士保家国义士抗联有誓言现将誓言供佛前誓曰 鼓响人进 锣鸣人退 脚踏故土 头顶苍天 杀绝俄夷 死亦无怨 一方有难 各方支援 齐心联和 不离不弃 如有悖者 必遭果报 立誓者 ………… 下面还有小字注明写着义军成立的过程。 “管理旧文件的老僧人——也是看见你们的姨妈把你们家的家谱和一些文件藏在小佛堂里的那个僧人,那天他也是刚把寺里的文件藏好,就看到了你们的姨妈走进寺院里——他说这个折子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放在大雄宝殿的佛主像下了,他听寺里比他更老的僧人说这个折子老早就在那里了。可能从义军立誓那天起,这个记载着誓言的折子就供在佛主像下了吧。” 我和华夏对视着。那时我们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原来太祖父和高祖父当初也是义军中的一员。在立誓者的签名里第一个人就是太祖父,第二个是高祖父,第四,五,六,七,八个都有着当地的山里山外的大姓的姓氏。这个地区中有很多地名都是以那几个姓氏命名的,比如高家堡,王家屯之类。这些姓氏估计在一百年前也是大族,在誓言的折子上签名的人可能是当时各族的领头人物。这些人都推举第三个人为首领。那么那第三个人是谁?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华夏也在这时产生了同一种想法,因而我们一口同声地说: “老祖nǎinǎi的丈夫,那个土匪首领!” “老祖nǎinǎi的丈夫,那个土匪首领!” 我们都沉默起来。在这沉默里我一看到太祖父和高祖父的签名时就产生的模糊的困惑就在我的思维里渐渐清晰起来。不是说太祖父当初为了表明自己和造反的女儿女婿没有关联才大义灭亲,把女儿活埋的吗?还把老祖nǎinǎi的手下们也都出卖给官府了。却原来——“太祖父和高祖父当初不仅是义军中的一员,还是义军的发起者。他们首先串联了山里山外的大族们组成了民团,后来又进山联系上了土匪首领,这样民团和土匪在外敌入侵时组成了统一的抗俄战线。可是他们却是互相不信任的,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也为了精诚合作他们才立这个誓言的。”我这样推理说。 “而且,最不相信人,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土匪首领啊。你看,‘齐心联和不离不弃如有悖者必遭果报’这十六个字和前面的笔迹不一样,不是太祖父的手笔。这些字是第三个签名人写下的。他们的笔迹一样,都是不太讲究运笔,笔迹显得任xìng随意粗犷而豪放。”华夏接下去说。 这个折子主体书写的笔迹和太祖父签名的笔迹一样,显见得是太祖父写的了。而不同于太祖父笔迹的那十六个字是第三个签名人后添上去的。看着那笔迹我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联想。老祖nǎinǎi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土匪首领,他在立誓时是不十分信任太祖父他们的,所以才在誓言的后面加上那四句话吧。想来,太祖父和高祖父他们后来还是把那个在抗俄的战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匪首杀了,而且把匪首的妻子,也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的老祖nǎinǎi以私刑惩处了。 “那么,太祖父真的是因为后来分脏不均才把老祖nǎinǎi夫fù给杀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太祖父他们把老祖nǎinǎi夫fù俩杀了?外祖母当初跟我们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华夏反驳说。对于老祖nǎinǎi被家里人以私刑处死的传说,华夏也听说了,可是一直不甘心认同。本来华夏也不赞同老祖nǎinǎi的丈夫是土匪一说。华夏认为老祖nǎinǎi的丈夫当时一定是个义和团的义军什么的,义和团的义军在当时也被称为匪啊。根本华夏不肯认同我们家族的历史里会有那多的污点而一直反抗着。 我们的外祖母以前曾讲过,说当初俄国人败退后,老祖nǎinǎi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土匪头子在俄国人走了之后,忽然联合了义军里的另外几股土匪叛乱了。匪众浩浩dàngdàng地把华家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太祖父已经答应给他们一部分黄金,可他们贪得无厌想要霸占太祖父家的金矿,还说如果太祖父不答应,就拿他一直没生养的女儿点天灯。土匪人多,武装又精良,太祖父又要保住女儿,所以老谋深算的太祖父就假意答应了匪首,并请匪首喝酒。可是那个匪首也狡猾多端,不肯到华家大院里喝。高祖父就带着酒席到匪首的营盘里,以示友好。那酒是好酒,ròu是好ròu。匪首没查出什么毛病就放心地吃喝起来。酒喝到酣处,一直谈笑风生的高祖父在匪首仰脖喝酒时,忽然抽出了缠在腰中的软剑一下子斩下了匪首的头颅。“那个土匪头子只查了你高祖爷爷有没有带qiāng,可是他没想到你高祖爷爷的腰里围了一把宝剑哪。”外祖母说着又忍不住对我们华家人的大智大勇赞叹一番。据我们外祖母的说法,高祖父一剑斩了匪首之后,他带来的抬酒,抬ròu的人纷纷从酒坛子里拿出武器,守住大帐。高祖父打出了信号。华家大院里早已严阵以待的民团就冲出大院,冲入匪营地,把土匪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叛乱的土匪们一是没了领头的,二是在华家民团强大的攻击下,就投降了。太祖父和高祖父还把这些投降的人jiāo给了官府。据说这些人被官府斩首示众时,有很多人围观称快呢。这段故事也是外祖母经常讲给我和华夏听的。看来华夏更同意这种说法。关于老祖nǎinǎi的那个诅咒,我也曾问过我的外祖母。按外祖母的说法是糊涂的老祖nǎinǎi要从一而终就自杀了。她恨她的娘家人杀了她的丈夫才yīn魂不散的,才下了那个诅咒的。 第二天(中)(5) “外祖母那是给自己的家族脸上贴金。我的证据就是这个壁画。你不觉得一百年前的那个故事和雷余的故事极其相似吗?就是因为太祖父和高祖父当初和义军的首领有这个盟誓,后来他们又背弃了它,高祖父才把这个与他的做法极其相似的故事画在小佛堂里的。我想高祖父把这么一个以背信弃义受惩罚为内容的画画在他用来忏悔的小佛堂里,不就是告诉后人他曾经有过什么罪过吗?要不,他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副壁画呢?” “就凭这么一副破画也说明不了什么。”华夏嘟囔着说。可是她一时又找不到证据来使自己的说法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脚就带着满脸不服的神情保持了沉默。 “原来,我一直以为高祖父只不过是因为杀了妹妹而忏悔,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啊。不管是不是因为分赃不均,太祖父和高祖父最后可是背叛了义军的。” “高祖父杀了老祖nǎinǎi的丈夫可能真的是因为他叛乱了,绝不是为了黄金什么的。”华夏强辩说。 “华夏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一直听着我们姐妹争辩不休的住持微笑着说,“关于你们的先人被杀的原因,山下的老校长还有别的看法啊。可是我是出家人,那些话不好说出口。你们可以问问他去。” “怎么说我们都难逃叛徒世家的身份了。”我对老校长是否有别的可以为我的祖先的行为开脱的说法一点也不抱希望,就灰心丧气地说,“祖先做过那样的事,那后人不受到诅咒才怪呢。” “那这也不能成为让那个诅咒任意摆布而不反抗的理由。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高祖父他们真的做了那些事的话,那他的后人就应该做点什么事来弥补祖先们的罪恶,而不应该只是一个劲地抱怨消沉和一个劲地想着逃离。”妹妹这样含而不露地批评我之后,又自夸地说:“我现在就是本着这个想法为村民们做事啊。我们快下山吧,那些人或许已经等急了呢。——你也下山去看看吧,今天的山下可有很多热闹可看啊。”华夏后一句话是对住持说的。 住持听了,摇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村民们的眼光只会盯着眼面前的那点事,也容易冲动,不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华夏自信地说。那一刻仿佛她是统帅三军的总司令似的,意气风发的脸都涨红了。 我们在寺院的大门口上雪橇的时候,送我们的住持自然而然地向华夏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华夏立即就把自己的手放到住持瘦而长的大手里,让他扶着她上了雪橇。她对我已经本能地向她伸出的援助之手看都没有看到。我只好把自己伸向空中的手臂无着无落地收回来。坐上雪橇后,华夏很不放心地把那个盛着姨妈骨灰的罐子放在我怀里,还吩咐说:“小心拿好,别弄破了。”这才告别了住持往山下走去。 雪橇又在雪地上滑行了。昨天上寺院的时候我还无法想象华夏是怎样登山的。现在才明白过来。利用这个马拉雪橇,华夏就会毫不费劲地到寺院里。雪橇都离开寺院一大段距离了,我的脑子里还像放电影似地放着华夏刚才和住持的那次手挽手的亲密接触的情景。看华夏和住持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而毫不顾忌地露出的亲密样,我再不怀疑他们是一对情人的可能xìng。这肯定了猜想的——我倒宁愿我没有肯定这猜想,而一直让它处于搁浅的怀疑之中——后果在我的心里激起一股腻味而肮脏的厌恶感来。像住持那么个男人长年守着孤独,是很无聊的吧。那么华夏的身体不管怎么样丑陋畸形,作为一个排解无聊的工具也很容易就被他接受的吧。这么一想我就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是这样一种关系。看华夏和住持在一起时流露出的柔情蜜意的样子,她是没有意识到这个客观的事实吧,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被人爱着而沾沾自喜呢。华夏从寺院里出来就一声不响,不知在想什么。她许久也不挥鞭赶马,只任马自由地往山下慢慢进行的恍惚样子还是很沉重的。华夏忽然回头看着某一处发了半晌呆。我也不自觉地跟着回头看了看。我们的雪橇离寺院越来越远了。回头看去,寺院和寺院上面的那个鹰嘴岩也已经呈完整的形态落到我的视野里了。华夏搜寻的眼光可能是在捕捉住持的身影吧。她期待看到住持顶着雪花站在寺院的门口目送她离去的浪漫而煽情的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景象吧。 “华春,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华夏忽然说,“我有预感他是个男孩。如果他真是怪物的话,我也要爱他,把他养大,而且绝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你昨天夜里不是说……”我一时反不过劲来。我对华夏肚里的孩子已经有了打算。我想一回到城里就把华夏送到医院去检察。虽然我当初检察时因为胎儿侧卧而被误认为是双胞胎,在华夏的身上大概不会出现同样的错误吧。如果不正常那我无论如何会要求华夏把它拿掉。我想华夏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现在华夏居然这么说。 “那是昨天。那时我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所受的伤害,又怕他也受到伤害才说的过激的话啊。可是现在我想通了。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你看于阳还问我有没有善良的人。当我说没有的时候,他还劝我,说我这样想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于阳是个很可爱的家伙啊。” “你去医院查了吗?”妹妹那激情勃发的母爱一点也没感染我。我冷静地问了一个就算有再多的激情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不是说妹夫的智商有问题吗?” 第二天(中)(6) “你以为我会要一个废物的孩子吗?” “你怀的是住持的孩子?”我的带着憎意的声音被空气反弹回来,又顺着我的耳朵钻进大脑里,在那里嘭地一声zhà开了,我立即感到全身都被一股火辣辣的耻辱与憎恶的火焰炙烤着。 “是。”华夏勒住了缰绳,让马停住,又回过头来挑衅地看着我。 “你怀了一个和尚的孩子!那孩子是你丈夫没死之前就怀上的吧?还把这种没有道德的事当作理所当然。你要不要脸啊?” “谁没道德?只要我和住持是相爱的,我管什么道德不道德!什么又是道德?道德是谁制定的?别拿那套虚假的东西来约束我!”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我们这对孪生姐妹又要吵个不休了。我立即使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以为你这个样子……那个和尚是爱你的吗?你可能只是他排遣寂寞时的玩具啊,华夏!” “他是爱我的。” “那他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在山下艰苦地生活,为什么不还俗和你结婚?” 这一下我击中了华夏的要害。华夏盯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此时,面对着华夏,我像照镜子似的看到了自己的脸。本来由于表情的不同,我和华夏虽生着同一张脸,我却没有那种照镜子的感觉。现在我在华夏的脸上看到了我自己,我那颓废多疑烦躁郁闷痛苦又丑陋的脸。 半天华夏看着别处说:“有时候我还真害怕呢。华春。” “怎么?” “这些村民,你看他们一副没头没脑任人摆布的样儿。可是我总觉得就是这样的人在条件适合的时候也会露出凶残的本xìng来。要是他们知道我与住持……想想真可怕呢。”华夏像小时候感到不安就会向我求助一样可怜巴巴地说。 “华夏,那就离开这地方吧。我们明天就走。”我已经感到以前的在高中的那段经历使华夏产生的关于人的不良印象太深了。华夏的心里一直怀着对人的恐惧以至怨恨吧?我本想说人的本xìng可不像他想的那样都是凶残的。但我并没有借着这个话题劝慰妹妹。我只借这个机会提出走的要求。离开这个地方,也就离开那个住持和我所厌恶的村民了吧。 “我也跟他说过让他带我走,”华夏悲伤地说。“可他说走到哪佛主都能看得见……” 我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别担心了,我挣的钱会养活咱们俩的……还有你的孩子。”看到凄慌的可怜无助的妹妹,我倍感亲切。这时的妹妹是我熟悉的以往的妹妹了。我的话刚说出口,华夏像是活见鬼一样,忽然挣开了我的拥抱,眼睛盯着我的脸,一动不动。 “怎么了华夏?” 我面前的那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渐渐明朗起来。我忽然感到我熟悉的,我对之有着绝对影响力的妹妹这时已经开始离开我了。 “你养活我?我为什么要让你养活我?从小你们就向我灌输不可能有人爱我、我不可能自立、我低人一等的观念。可是我不仅自立了,我还比那些所谓的强者强呢。那些村民,他们虽然愚蠢的可厌,可他们更可怜。他们是那么无知,而在这一点上我比他们强多了。因为这个我也要尽全力去帮助他们,去改变他们的生存状态……住持本无意犯戒,是我引诱了他。他为这事已经很痛苦了。我不想再让他为难。不管他爱不爱我,我是爱他的。我才不要他承担什么责任——就是生下这个孩子后,我也要一个人把他养大。” 我不禁无言以对。要是我早知道华夏有这样的想法,我是不会说那些自以为提醒她的话的。可是华夏那貌似勇敢坚强的话又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呀——她自己还得别人养活呢。 “你怎么把孩子养大?以你那个可笑的领袖身份吗?到头来还不是我养着你们两个。”我很想这样说,然而,为了不刺激她,这句话只在我舌尖上滚了滚就又被我咽回了肚里。可是华夏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不用你管。我自然有办法把孩子养大的。……而且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他爱众生。他也爱我。华春,你那些他爱不爱我的怀疑是出自于你城市人的精明想法吧?你们这些城市人啊,真有意思,什么都要斤斤计较,付出一点点就要算算是不是能捞回成本。就是这想法让你们只有xìngjiāo没有爱情的。你还说道德!谁没有道德呀?你们这些城里人不相爱也能在一起睡觉。爱情已经堕落成肤浅的ròuyù,你们那样就叫讲道德吗?华春,有人是真的爱你吗?你的前夫就不说他了,于阳也是不爱你的。今天早上于阳都跟我说了,他说他可不知道爱不爱你。华春,于阳的可爱也在这点上,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绝不说一句假话。虽然假话能让人舒服,可是他根本就不屑说。”华夏说着笑起来。看来华夏已经从我的话所引起的她的慌乱消沉迷茫中挣脱出来,并开始反击我,挖出我的痛处来,以求得她的心理平衡。 “我和于阳怎么也比你和住持的情形强,哼,一个和尚……”我故事轻蔑地说。以此来掩饰心里的刺痛。于阳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还是妹妹故意说谎来刺激我? “和尚怎么啦?我看不出和尚情人比画家情人差在哪。”华夏说,凶巴巴的眼光要是能杀人的话,我想我已经碎尸万段了。我是不愿意伤害华夏的,这时就采用了沉默的战术,来避开华夏那受伤的兽类才有的痛苦绝望而凶残的眼神。我的回避让华夏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她转过身去后忽然说: 第二天(中)(7) “我一定会登上这个鹰嘴岩。” 我没有答腔。 过一会华夏又说:“当年,老祖nǎinǎi就是在那上面指挥义军的。” 于是我知道了妹妹是想以效仿老祖nǎinǎi这个孩子气的勇敢举动来抵抗我的轻视。 “这个鹰嘴岩连我都上不去呢。别说我,就是很强壮的大小伙子要上去也是很难的。当初老祖nǎinǎi可是登了云梯才上去的。”我说出这个客观的事实来提醒华夏打消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一定能做得到!”华夏强硬地说。“这么个岩石算什么?我要做的事可比登这个岩石更有意义,也难多了。” 这时在寺院里听到的华夏说的片言只语又在我的思维里活跃起来。“华夏你要做什么呢?” “我告诉你,我才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可怜虫。我是一个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强有力的控制者。我不仅自己要成为强者。我还要让这些不长脑子的村民们也成为强者。哈,我要像当年的姨妈那样,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控制者们一个惊喜呢。” “你到底要做什么?华夏,我是不会让你胡来的!”我听见自己这句话的口气里重新有了我以往对华夏的那种权威xìng。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自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一直被压迫在华夏的气势之下,现在才露出一口气来。 华夏向马背的上空甩了个响鞭。马蹄踩透厚厚的新雪,和新雪下面坚硬的路面互相击打着发出的的声。正当我以为我以往的对华夏的那种绝对权威xìng在华夏的感情乃至思想上都会留下深刻的影子,到必要的时候它就会发出威力,使华夏会习惯xìng的服从时,华夏慢慢地说: “那么你会怎么样?会像过去高祖父出卖了他妹妹那样的出卖我吗?可惜现在不是私刑流行的那个年代了。要不你也可以把我活埋什么的吧?哈哈哈……” 华夏讥诮的大笑立即凝成一只无形的大脚,缓慢而坚定地向刚才还在迅速膨胀着的我权威的自信感的汽泡上踩了过来,接着我仿佛听见我那摇摇yù坠的自信感的汽泡啪地一声破碎了,于是我又恢复了从昨天夜里一直到现在的那个浸在妹妹权威的yīn影里而感到对妹妹无法把握的我。 华夏在笑声里扬起鞭子,一连在空中抽了几个脆响。马儿就发了毛般,发足狂奔起来。马有力而迅速地登踏着的四蹄,溅起一蓬蓬飞雪罩住了马,雪橇,雪橇上的我和华夏,一个松散的大雪团一样飘滚在路上。雪橇箭一般在一片白茫茫中飞shè。一时间,我眼前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见。风在我耳边呜呜地呼啸着掠过。我吓坏了,大叫起来。雪花和风就趁这当口一齐扑向我的嘴里。我一边被呛得咳嗽着一边大叫:“华夏!慢点!快停下!快停下!”可是华夏像没听见一样反而把鞭哨抖得更响了。忽然,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我骑着马儿下山来呀——哎嗨哎——嗨——呀——马如龙啊雪如云啊,乘龙驾云我奔下山啊……哎嗨——哎——嗨——呀——!……” 是华夏不顾风,不顾雪,一边没命地赶着马疯跑,一边高唱着大神调。“别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别唱了!快停下!慢点……!”我的叫声被那嘹亮的神调压得无声无息,我自己的耳朵也很难听清那是什么。最后,风雪和恐惧使我把头埋近大衣里,紧紧地抱着姨妈的骨灰罐缩成了一团。我一边担心着自己从雪橇上掉下来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变成没生命的雪球,一边想象着我们乘坐的这架雪橇在雪地里飞驰的情景。犹如我的眼睛一下子跳到了空中般,我看到在白雪覆盖着的光秃秃的山道上忽然窜出了一条雪龙。那雪龙带着呼啸声沿着山道气势磅礴地一冲而。在狰狞地舞动着的雪龙的上空,轻脆而激昂的大神调一路伴着它跌dàng起伏…… 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地从大衣里伸出头来,就看见一圈带着讥笑的脸围着我。然后我发现我已经是在家庙前的戏台旁了。华夏也回转过身来笑微微地看着我。看来雪橇已经停下来半晌了。可我的耳朵里还满灌着呼啸的风声,和饱含着激情的大神调。大概我发傻了能有一分钟的光景,然后我愤怒起来。看看这些讥笑的脸!他们看到他们的领袖把她健康的姐姐耍弄的露出胆小老鼠的狼狈相,很开心吧。看着华夏不怀好意的笑脸,我很想损她两句。然而我只是说: “你那么做很危险啊,华夏。要是雪橇不稳,翻了怎么办?”我这胆小的话引起村民们的窃笑声。 “不是没翻吗?”华夏笑嘻嘻地说。她是在她的追随者的面前表演着勇敢者的形象吧?用嘲笑她孪生姐姐的方式?这时我真想把她在山道上表现出的胆怯样说出来,可是又想到扒下华夏那勇敢的领袖的外衣露出胆小怯懦的她的本质来又有什么好处呢?于是我假装糊涂转移话题说:“大戏怎么还没开演啊?” 我已经看到一些内穿戏装外罩大衣的人或蹲或站地在戏台上向下看着。女人们都是两片鲜红的胭脂脸夹着一管琼瑶鼻,堆得老高的头发上chā着亮闪闪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男人们有的在鼻梁上抹了点白,有的手拿着长长的假胡须笑嘻嘻地向前看着。这些人大概就是华夏他们组成的戏班吧。戏台的周围围了很多村民。这些村民们,女人们头上都围着鲜艳的各色围巾。男人们戴着抹下两个大帽耳的棉帽子,或是像戴着耳迈似的戴着毛耳包。戴手套的把手放在手套里,没戴手套的就把手袖在袖筒里。老人们还把家里的板凳搬来了。勾腰弯背地坐在板凳上,像是准备坐上一万年似的。小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打打闹闹。看来人们是打算长时间地呆在冰天雪地里了。当然,由于下雪,也由于人们习惯了的缘故,人们还觉得这样的天气在冬天里是个难得的暖和日子呢。 第二天(中)(8) 这些人都看着那个雪橇像条巨龙一样飞冲而下吧,也看到他们对之怀着宗教般崇敬之情的华夏威风凛凛地坐在雪橇的前头策马扬鞭的飒爽英姿了吧。而她的身后,她的健康的姐姐却吓得丢了魂似的,雪橇停住了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准备开戏,准备开戏。”华夏向那些人招着手,大声地说。台上的那些人便忽拉一下都不见了。 锣鼓声一起,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以戏台为中心向四周的人群里抚过去一样,把人群里骚动的皱痕从近到远地抚平了。村里的戏台搭得四面通透,只在上面支了个棚。这样无论人们站在哪里都会看到戏台上的演员们。演员们没轮到自己上场时,都披着大衣站在戏台下的人群里,上台时就把大衣脱掉亮出里面穿的戏装来。戏装穿在毛衣上,不显雍肿只显健美。轮到哪个演员上场时,演员一边往台上走一边嘴里就会搭上戏词了。在城市里这样的演出法是难以想象的,可在这里并没人觉得不妥。 我看了一会,忍不住说:“啊,这是演老祖nǎinǎi吧?怎么,是谁把老祖nǎinǎi的故事编成戏了?” “还有谁,不就是老校长么。当初他就是因为这个戏才让人找到理由打倒的呀。我找到他向他要剧本,说村里的戏班要排这个戏的时候,他激动的手都抖得差点把剧本掉到地上呢。那剧本可是他老伴装在坛子里,又把坛子埋在地下才保住的。那剧本有点不合我的意,我改了点。啊,你看,老校长也来了呢。(华夏说着向老校长招招手。老校长坐在离我们有一百米远的地方,他也向我们这里点着头)娟,你去把老校长接到这里来吧。他那么大年纪坐凳子上不舒服。让他坐雪橇上来吧,又暖和又舒服呢。”一直站在雪橇周围的娟就奉命而去了。一会,老校长在娟的扶持下走了过来。 “怎么样?这些人唱得不错吧?戏装可是向县里的剧团借的呢。”华夏向我炫耀着。村里的人对于地方戏非常熟,差不多每个人都能唱上两口,有的人还能唱一出小戏。华夏到这里也没两年,一口大神腔也唱的有板有眼了。在这些人当中抽出一些人来组成个戏班是相当容易的事。我只是希望华夏组织起这个戏班是起到和平的为大众服务的作用,而没有其他的目的。老校长到雪橇的旁边了。 “华夏呀,华夏呀……我还以为到死也看不着它上演了。现在看见了,死也瞑目了。”老校长一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就在娟和我的搀扶下坐到了雪橇上。 “看您老人家说的,我保证以后每年这出戏都在正月十五这一天上演。”华夏很大气地说着,把毡毯盖到了老校长的腿上。“别看今天天气暖和,坐长了也冷呢。” 我们忙乎完了老校长就都静静地看起戏来。这时候大戏已经演到戏里的女主角遇到她的心上人的那段了。女主角演得俏皮泼辣而美丽。她是个穆桂英似的人物。山上的山大王带人下山来攻打华家大院,她那鼻梁上抹着一块白的哥哥吓得抖抖索索地跑到内堂,急叫: “妹儿……妹儿……我说妹呀,山上的山大王来了,他要抢咱家的银子呢。” “那你就出去和他打呗。”穿着绯红色衣裙的小姐不慌不忙地做着针线说。 “那什么,那不是哥打不过他嘛。” “哥打不过他?” “嗯呢,打不过。” “那哥你就把银子给他呗。” 小丑哥哥急得抖着手。打板声也和着这动作托托响个不停。小丑忽然眼珠一转,说:“妹妹,哥要打他呢也不是打不过,可是哥就是生气呀。嗨,哥刚才怕气着老妹儿,就没跟老妹儿说。我实说了吧,那个山大王啊,他不是要银子。他是听说了妹子你长的漂亮,他要娶你当压塞夫人呢。他还说了很多浑话呢,那些浑话啊,哥可没办法学出口给你听啊——你等着,哥去教训教训他。”小丑撸胳膊挽袖子地做势要走。 “好恼!”小姐放下活计唱起来,大至是说狂徒无理她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然后小姐招唤丫环更衣。小丑哥哥下。穿着宝蓝色箭袖的山大王挥着马鞭上。小姐在台上晃着马鞭用连环步走了两圈就表示出了家门到战场了。可是一看山大王时,惊艳般地吃了一惊,打板声配合着倒像是打了一连串的冷战。然后她眼风一边不停地向山大王飘过去,一边唱道: “你看他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马上坐, 他是神不慌来心不惊, 一杆长qiāng身上挂, 他是又高又壮又有精神。 奴家我要是和此人成婚配啊, 就是冬天不穿棉袄, 我也不觉冷啊。 将啊将军啊, 我问你姓什么姓来叫什么名, 家住哪府和哪县, 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骑马带qiāng从西来, 围住我家为何因? 要是想求得奴家成婚配, 我跟你走来行不行? 年青的将军并不领情,大喝一声念白道:“丫头,快叫你们当家的出来,再要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然后用地方话接着打诨说:“看看,咋这样呢,看见小白脸就走不动道了,真是丢老人了。快走吧,快走吧,叫你爹去。要不,就算你是女的,也要打你了。快走吧快走吧,要不是看你小脸儿那么俊,半句话不说就要开打呀。” 第二天(中)(9) 台下的村民们开心地笑起来。 小姐并不生气,娇滴滴地说:“将军,你真的要打呀?” 扮山大王的念白:真的要打。 两个人就转花灯似地打在一起。那个山大王没一会就把马鞭一抛坐在了戏台上。以示战败被擒。小姐趁机对这个俘虏劝婚。他不干。小姐就和着打板清脆的托托声一声一韵一字一腔地劝: 南山有那北山陪,北山有那南山随, 象牙的筷子是成双又成对, 檐下的燕儿啊它是比翼又双飞。 成双又成对呀比翼又双飞, 我就是你那美不溜丢美不溜丢的小媳fù儿, 你就是我那浪不溜丢浪不溜丢的小女婿儿, (唱)将啊将军啊,你快答应吧, 你要是不答应啊,绳子将你绑,枷子将你枷, 把你送到那县衙下,官家还要把你杀。 把你杀,把你杀,就心疼死小奴家。 放你走了吧,奴家又放不下, 放不下,放不下,就想死那小奴家, 想死啊,想死啊,想死小奴家。 ……… 山大王经不住小姐的劝说,终于答应了婚事。两个人跪地对天盟誓永不相弃。山大王撤退,回山准备迎娶小姐的事仪。 村民们都对大胆的小姐报以赞叹的笑声。 “当初,我被打倒的理由也有这段的原因啊。”老校长感慨地说,“那些人说一个抗俄的英雄能看见一个小白脸就黏糊上了吗?黏糊的还是一个土匪,有没有一点阶级觉悟?就说我是丑化英雄。” “是我姨母这么说的吗?”我说。我不禁猜想老校长把老祖nǎinǎi写成这样,是不是根据那个华家的千金勾引山大王的传说得来的呢?勾引这个词又在我心里激起一股腻味感。 “你姨妈她也是照着别人说的那种说法办啊。一开始可不是她说的。那时候的人都对英雄有个模式化的印象了,对这个戏里塑造的英雄就很难接受吧。”老校长为姨妈开脱道。 “那姨妈也不该以这个为理由就把您打倒了。她怎么不想一想那些说法是不是合理的呢?” “那时候谁敢想呀?还不是上面说什么,众人就跟着说什么,哪会有自己的思想啊。” “你们都说错了。”华夏说。在这之前她一直看着台上的表演,眼光都没向低声说话的我和老校长扫一下。原来她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专心看戏而没听见我和老校长的谈话。“那时候,也有人敢想,可是看清当时形式的人都知道,言论和文艺是根据局势的需要而变化的,都是为主流服务的嘛。这样一来,就是敢想的人也不敢说啊。要整倒一个人得找个理由吧,老校长,说您写戏骂抗俄英雄,美化封建主义的剥削阶级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就是不以这个为借口,还会找到别的理由啊。” 老校长点着头表示赞同妹妹的说法。 台上又出现了一个带着髯口的老头扮相的人。做喝茶样。女主角的小丑哥哥忽然跑上来,大叫着:“爹哎,爹哎,爹——!大事不好了。” 老头念白道:“何事如此惊慌?” “哎呀呀,您看我那妹子哎——!” “你妹妹怎么样了?” “我妹子啊,我妹子……她,她,她看上了那个小白脸的山大王发要和人家扯犊子呢。” “啊——呀呀呸!可恼啊,可恼!”——小丑就做抹脸的动作同时说:“哎呀,你老都看着点哎,吐我一脸唾沫哎。”——扮老头的演员愤然而起,唱道: 大姑娘家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啊, 可这奴才偏把孽做下,丢人现眼还不算哈, 还把这祖宗三从四德的教训都忘光啦, 从今后就把她锁在绣房内, 一步楼也不许她下, 白:去带人把你妹妹关起来。从今后不许她下楼来。 念完这句白,就把胡子一摘,用地方土话接着说:“小丫头片子不要脸了。你把我这当爹的脸都丢尽了。等你回来不把你的腿打折我就不是你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点着台下,他手指指到处,人们就嘻嘻哈哈地笑着躲来躲去,谁也不愿意被他指认成“小丫头片子”。 小丑抢白道:“哼,你本来也不是啊。” “嗯——还不传令去者!” “哎——传令去也!” 第六部分第二天 台上的两个人这么一chā科打诨,台下的人就嗤嗤地笑成一片。老校长也抿着嘴笑着。他剧本里一定没有这段。东北的地方戏是开放xìng的,在基本的剧情和唱段不变的情况下演员可以在台上自由发挥。这临时发挥出来的东西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时候台上台下戏里戏外都融成了一片。 第二天(下)(1) 台上的两个人这么一chā科打诨,台下的人就嗤嗤地笑成一片。老校长也抿着嘴笑着。他剧本里一定没有这段。东北的地方戏是开放xìng的,在基本的剧情和唱段不变的情况下演员可以在台上自由发挥。这临时发挥出来的东西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时候台上台下戏里戏外都融成了一片。 戏台上,山大王穿着湖绿绣折枝百花的长袍上。他吩咐喽罗,张灯结彩,准备礼堂。一个小喽罗样的人答应一声:“得令啊。”跑下台去。这边山大王在台上踱着方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自己来。 白:“呀,你是个多么漂亮的后生啊。难怪人家小姐就非你不嫁呀。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唱): 想起她,如花美眷美眷如花她是真不差 粉面含春 春水凝眸 眸明传俏 俏柳身腰 腰肢款摆 摆步生莲 莲花至洁也不如她 朱唇吐娇 娇音婉转 转首弄姿 姿英气爽 爽快坦言 言说爱我 我又如何能不爱她 从此后只影的燕儿有了伴 单飞的苍鹰有了家 夫唱fù随 白头偕老一世风流潇洒 地方话:——哎呀,真是想死我了。 一个小喽罗上。单膝着地。“报!大掌柜的,不好了,那小姐呀,被她那老不死的爹给关起来了,说是已经把她许给城里的举人家了。即刻就要成婚呢。(地方话)——快点下山吧,晚了媳fù就成别人的了。” “啊——!”山大王一抖袖子——紧锣密鼓配合着,烘托出一片又惊又急又紧张的气氛——大怒道:“传令下去,全部人马整装待发。” 小喽罗:是! 小喽罗站起,下。 山大王:若不jiāo出我的爱妻,我就把华家庄夷为平地也。 一抖袖子,下。 老员外上,坐在椅上四平八稳地做喝茶状,白:今日小女要出嫁,嫁于城中举人家,贱女今日光门楣,强于嫁入匪人家。 一家丁上。慌急状,白:老爷,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 员外:何事惊慌? 家丁:我们运到山外的yào材和山货半道上都给长毛鬼子劫了。听说长毛就要打来了。 员外:哪国长毛? 家丁:听说是俄国鬼子。 员外:呀——!这如何是好? 又一家丁上。白:报——!老爷,上次来的那个山大王又来了,口口声声让jiāo出小姐呀,若不其然,就要把咱家烧光了。 员外:这如何是好?(地方话)——妈拉巴子的,这真是病鸭子又遭黄鼠狼子叨,怎么就赶一块去了?——(白)去唤大少爷来商量商量。 两家丁下,小丑上。做抖抖嗦嗦状。白:爹哎,这可怎么办呢?这真是近有虎,远有狼哎,——要不,咱把妹妹送给那个小白脸胡子吧,让他帮咱打长毛鬼子。 员外做惊喜状。白:呀——!附耳过来。 山大王上,在椅中坐下。白:中军帐中把令传,围得老匹夫的家院铁桶严。喽罗,有何消息? 喽罗上:大掌柜的,那大院中门大开,走出一个人来,自称是小姐的哥哥,他言说要见您呢。 山大王:请! 小丑在台下就开始搭言,一边念白一边走上来:哎呀哎呀,我的妹夫哎,您来迎娶我妹子也不必这么大的阵仗啊。可把家父吓坏了。家父早已准备下妆奁铺盖,就等你来呀。 山大王:哼!那还不放小姐出来? 小丑:不要哼呀哈呀的,只因为—— 妹妹出嫁是大事一栋 家父有言要对大王讲 讲下聘礼若应承 掌上明珠送出房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山大王: 聘礼莫不是要金银 车载马驼送出帐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小丑: 金银珠宝我不要 我要借大王的兵和qiāng 长毛鬼子从东来 烧杀掠抢势难挡 抢我家的金和银 又把我家的人来伤 我借大王的兵和qiāng 兵杀长毛,qiāng打鬼 问大王你承当不承当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山大王: 长毛鬼子胆忒壮 敢在我的地盘上杀与抢 人马qiāng支休言借 我上马提qiāng布兵阵 与他一论短与长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小丑: 鬼子肝脑涂地时 我送大王进洞房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山大王:一言为定? 小丑: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挚手齐下。 戏台上又出现了老员外。小丑和山大王齐上。山大王和老员外以翁婿之礼想见。然后有家丁样的人送上几个杯子,象征着酒席开始了。酒正酣处,家丁来报,说是长毛鬼子已快到山口了。 员外:哎呀,贤婿这如何是好啊? 山大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待我等从长计义。要想打败长毛老鬼就得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员外与小丑同时竖起大拇指,齐声说:高,高,真是妙计啊。 第二天(下)(2) 三人同下。 有人上台将那张从开戏以来就摆放在台上的椅子搬了下去。小姐和丫环同上。 小姐白:郎君要出征,奴家心不宁。翠红, 丫环白:哎,大姑啊,啥事? 小姐吩咐她到上房找人,让丫环带情郎和她花园相会。我的注意力却因着人群里一些新的元素的加入而暂时从戏台上转移开了。我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和村民们的穿着神情都不一样的人,也站在村民们当中了。他们是昨天我和老校长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人,也就是老校长所指的那个日本公司里的工人。昨天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矜持的高人一等的神情站在村民们当中。可是现在夹在看戏的村民们当中,他们的衣着虽然和村民们比起来还显得格格不入,但脸上的神情却与村民们没什么不同,都伸着脖子笑呵呵地专注地看着戏台上的演员们。有的人还跟着熟悉的唱腔哼着。他们完全忘了一开始站在一起时还保持着的和村民们隔开一小段的距离,而分散开没有任何隔阂地夹杂在村民们中间了。凭这一点来看,他们是被这出戏剧同化成了台下人群中的与其他人在实质上毫无差别的一部分。我把这种印象说给华夏听。 “对呀,这就是我一直寻找并且要达到的效果。这效果表面上看来是一出戏剧造成的,其实并不是。这些工人他们虽然平时瞧不起村民们,村民们也把他们划出了自己的日常生活的圈子。那是因为他们就是处于不同的阶层啊,村民们对他们也是心里怀着又羡慕又怨恨的猜疑。可是他们和村民们毕竟是这个地方长大的嘛,受着同一文化背景的熏陶。那么文艺的感招力对他们和村民都是一样的,他们和村民们都是平等地受着同一文化的感招,这时他们就会忘了他们彼此之间的不同,从而唤醒他们不论地位阶层等外在因素的影响而产生同仇敌忾的感情啊。” 华夏的话又在我的思维里引出串串的警铃声,可是我就像找不着案发现场的警察一样,只知道罪犯在某处正从事着犯罪的活动,却又无处使力去阻止。我只好凭猜测说:“华夏,你想用这出戏让这个地方的人都团结起来是吧?可是为什么呢?你让他们一齐起来抵抗那个日本人的开采计划吧?” “你不是对村里的事没有兴趣吗?” “可是我不想让你闯祸。华夏,要闹出什么事来,倒霉的可是你呀。” 老校长把注视着戏台上的目光挪下来,放到低声jiāo谈的我们姐俩身上。他脸上担忧的神情渐渐浓了起来。 “华春说的对呀。华夏。” “放心吧你们两位,我保证不会有任何暴力事件的发生。快看戏,快看,下面有一段精彩的唱段呢。”华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chā开了话题。 戏台上,男女主人公已见了面。小姐怕丫环碍事,就找个理由打发丫环走。 小姐白:翠红,你给我回屋里打茶去。 丫环:哎——! 小姐:回来。听我吩咐吩咐你。你这次打茶啊,要用我那八宝琉璃瓶,到府门外的井里给我一瓶瓶地打上一大桶水来,再把这水呀用十仞的大锅烧得七七四十九个开,然后再冲茶来。 丫环:哎哟——大姑啊,那还不得烧一天去? 小姐:去吧! 丫环答应着走几步面向观众:这不就是嫌我碍事嘛?想把我打发走我偏不走。我呀,我就躲在这大树后头(站在台旁做窥视状)看他们干啥。 小姐见丫环走了就和情郎一递一声地唱起来。边唱边耍开了手中的扇子与多角的大手绢子。一时间两个人手中的彩扇抖得蝴蝶的翅膀般上下翩飞,手中的大手绢子更旋成了流动绚丽的团花。虽是只有两个人,两个彩扇,两个色彩鲜艳的大手绢,可由于人舞踏动作变换的快,扇子和手绢也跟着快速地变换,看起来就像是满台都是手绢旋成的团花,都是带着绸边的翩飞的大扇子。男女俩人就在这朵朵团花与彩扇之间像穿花蝴蝶一样在台上伴着板胡锁呐等吹拉出的浪不丢的小调边舞边唱。 女:情哥哥你出征到山外 小妹妹心中实挂怀 将你请到这花园里 让你看看这草儿绿 让你看看这花儿开 男:花儿草儿都可爱 比不上妹妹的好人才 摘下一朵红芙蓉 我给妹妹鬓边戴 女:好人才好人才 满园的春色你不爱 偏把这残花摘下来 哥哥你怎不把这玫瑰摘呀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玫瑰香玫瑰好 可惜它刺多哥哥不敢摘呀 女:说什么刺多不敢摘 哥哥要摘只管来 这里的玫瑰不扎手 哥哥你快随我来 腰儿扭扭摆啊摆 几步走到蔷薇架里来 男:我急急忙忙跟上去 手牵着妹妹的香罗带 我的情妹妹呀 女:伸手把这钗鬟卸 小妹的青丝多不多呀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妹儿的青丝乌又亮 赛过柳丝当风舞 一飞飞了满山坡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羞答答又把这脸儿扭 红嘟嘟的小脸往哥的脸上贴呀 第二天(下)(3)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妹儿的脸儿赛芙蓉 粉面桃腮尖下颌呀 滑的溜的招人摸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毛毛的眼睛向哥看 它把奴地心里话儿说呀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乌溜溜的眼睛水滢滢 弯弯的眉儿比过那新柳叶 笑微微地把哥的心儿拔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樱桃小口红又红 十八年来没人尝过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翘微微的小嘴比蜜甜 中间又吐出了小香舌 直甜哥哥的心窝窝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抬手又把这扣儿解 露出了里边的小白脖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这脖儿是个仙鹤脖呀 又圆又细好灵活 它连着下面的胸窝窝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脱了杏黄袄啊解了粉红裙 一只鲜花迎春风 含苞未放等君摘 哥要摘来你就轻轻的摘 别摘急了伤了花胎呀 情呀么情哥哥 (以下唱段男都用神调) 男:花袄脱花袄脱 滑出了白玉似的肩窝窝 肩膀窄窄连玉臂 玉臂软软连着手脖 手脖上戴着翡翠手镯 小手纤纤软似绵 十指还有那个红指尖 我的情妹妹呀 女:这小手就搂了哥的肩呀 情呀么情哥哥 男:迎面又对了两座山 山底圆圆山峰尖 山峰尖山峰尖 颤颤微微微微颤颤 两个仙桃就生在那尖上面 哥胸贴了妹峰尖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哥哥把那桃儿含 惹得小妹痒不罗嗦麻不溜丢 哆哆嗦嗦嗦嗦哆哆颤声叫哥哥呀 情呀么情哥哥 男:伸手摸上了小腰边 圆又细的小腰合兄眼 扭来扭去像那蛇儿游在水中间 下面的肚儿肥又白呀 好象一块好耕田 圆溜溜的肚脐儿像泉眼 里面香气比酒甜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比酒甜来比酒香 哥哥你要慢慢地尝 怕喝猛了冲了头 困的乌龙难过江啊 情呀么情哥哥 男:鼓溜溜的屁股像磨盘 白丝丝的腿儿白似绵 小小足儿赛金莲啊 小金莲小金莲 高高翘起就上了哥的肩啊 我的那个情妹妹呀 女:哥身生有那猛青龙 探头探脑它要把河过呀 情呀么情哥哥 男:当中又见一条河 河里流的水儿多 两岸长草又栽树 草儿茸茸毛儿多 毛儿浸水湿淋淋 引得青龙也要喝 开掌撑在河岸上 青龙探头入了河 男、女同唱。换调。 老牛耕田地中走 又似那摆舟过大河 痛饮了三升老窑酒 檀香入了炉中火 左一着来右一着 磨完了磨来又筛箩 前一着呀后一着 好比那仙女穿玉梭 上一着呀下一着 好似打马上了山坡 哎嗨哎嗨哎嗨呀…… 唱到后来,男女演员就摆了个架子在台上定格了。只有他们的大手绢子还在的溜溜地旋转,扇子呼拉拉地抖动着飘。观众早已轰然叫好。男人们扯着大粗嗓子笑,吼:“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女人们低着头吃吃地笑着低声说:“缺德,缺德……” 男女主人公的哎嗨调刚唱完,就轮到那个偷窥的丫环了。 丫环:呀——! 不好不好不好了 大姑姑夫胆忒壮 一个是未出阁的黄花女 一个是风流俊俏少年郎 老爷的家规他全忘 蔷薇架下就做了鸳鸯 一个娇滴滴地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心开 一个亚赛猛龙过了江 只听得啪啪撞来砰砰响 原来是掀翻花架一行行 揉碎了落花当香被 香被滚滚它就翻了红浪 看得奴心儿跳来胆儿慌 火辣辣的红云烧满面 底下的流水就漫了三江 从此小奴也把那相思种 哎嗨呀…… 爱上了姑夫情难当 白:想我小小丫环咋能高攀?唉,真是好命苦呀。(低头做愁苦状下台) 台上男女演员又开始舞且唱。 女:狂蜂爱花把花采 摘了花心牡丹开 从此奴家把那相思种 小妹与哥哥再也不分开 男:一种相思两处来 妹是称来哥是砣 生生世世就不分开 女:夫君你出征到山外 不要把奴家挂心怀 奴在深闺盼捷报 一心一意等着君回来 男:贤妻把心且放宽 为夫的不败俄鬼誓不还 你在家中听喜报 第二天(下)(4) 啸啸马鸣就是我回来 白:贤妻,为夫的打仗去了。 两人依依不舍相偎相依地走下台。老员外与小丑上。 台上。老员外也为出征的儿子送行。 员外:儿呀,这仗你是如何打呀? 小丑撸胳膊挽袖子。白:当然是按着妹夫的布置打啊。我要杀!杀!杀!不把长毛鬼杀光我是不回来见爹呀。 员外:嗯——!这仗不能这么打,儿呀,附耳过来。 小丑上前。两人做密语状。 小丑伸着大拇指:高,高,您老真是高啊。要不怎么说老狐狸精老狐狸精呢,姜还是老的辣呀。 员外:嗯——还不快去。 小丑下。员外一甩袖子,白:黄毛小子太猖狂,老夫让你美人兵丁两下伤。下。 丫环上。 白:刚才去送茶,不小心听了老爷的计谋。真好dú计呀。 唱:我若告诉大姑去 老爷知道了命难饶 我若不告诉大姑去 姑夫此翻就命难逃 白:哎呀,真是为难死小翠红啦! 唱:眼看着日出又日落 小翠红的心中似火烧 罢了罢了还罢了 先救姑夫是真着 奴家的小命得饶不得饶 设想计谋在明朝 白:大姑哎——! 小姐上。 丫环把老爷的计谋细细地讲给小姐听。小姐听罢又惊又怒。忙叫丫环更衣带马,两人连夜出府。台上两个女子都换了白衣素服,手挥着马鞭,边舞边唱, 小姐:我爹爹黑了心肠把那dú计定 他一心一意要害我的夫郎 讲好了退听锣声进听鼓响 他却要把定好的计谋放在一旁 丫环:他让少爷埋伏一厢 不鸣锣来不击鼓 长毛鬼子都让姑夫一人挡 让姑夫和鬼子拼个两败俱伤 小姐:他看准时机出伏兵 要把我夫郎和鬼子烩了一锅汤 不能不能我不能 让他们害了我的夫郎 披麻带孝上战场 一为杀敌二为救夫郎 若是救不了郎君还故乡 我豁出一命死在战场 效仿那梁山伯祝英台 黄泉路上也不凄凉 白: 丫环,你看那天色已晚了鸟儿都归巢了,唉, 唱: 冷不丁西山日落闻归鸦 一声声凄凄惨惨惨惨凄凄 丫环:叫的心中好不宁啊 小姐:怎不见东山崖上 丫环:响那战鼓声 小姐:莫不是路途遥远 丫环:听不着动静 小姐:莫不是敌人末到 丫环:兵马未行啊 小姐:莫不是jiāo战双方 丫环:息了刀兵啊 小姐:莫不是俄人败走 丫环:夫君却被困啊 小姐:催着马儿銮铃急响啊 丫环:快马加鞭就到了兵营 小姐:但见团兵抱着长qiāng 丫环:坐在树下把那盹儿打呀 小姐:个个睡不解衣卧不伸躯 丫环:打着呼噜还把那耳朵支楞 小姐:巡哨的兵丁满脸凝重啊 丫环:大战在即个个抖精神 丫环白:大姑,你看,这不是咱们家的家丁嘛,看起来这仗还没打呢,姑夫一定还埋伏在山外兵马未动呢。 小姐:翠红,走,去找你大叔去。 两人找到统帅军队的少爷。少爷却将小姐与丫环关起来了。小姐在帐中急得团团转,打板声托托地哄衬着小姐的动作把一副又急迫又困苦的气氛表现出来。小姐忽然跺了跺脚。 小姐:翠红,大姑平日待你如何? 丫环:大姑待我好。 小姐:大姑待你是真好,还是假好? 丫环:大姑待我真好。 小姐:那好,大姑今个儿有事求你了,你帮帮大姑吧。 丫环:大姑啊,你有啥事,就说吧。 小姐:翠红啊,你看少爷对你那样,他可是一心想着你呢。你吧,现在就去陪他,我们俩趁他不防备把他绑喽,那样我们就能取得了兵权,好救你姑夫呀。 丫环一扭身子。白:我们丫环虽然身子贱,可也知道贞洁道德,这事就是死了也不干。 小姐:翠红啊,我的好妹妹呀! (唱:)妹妹你若是帮了我的忙 我不忘妹妹的好心肠 往后给你找个好夫郎 保准样样比你姑夫强 哎呀我的好妹妹呀 丫环:姑夫是个大活宝 打着灯笼也难找 说什么夫郎比他强 还不是白话把奴诓 不去不去我不去 违背了家规罪难当 小姐:呀,这小奴才莫不是爱上了我的夫郎。待我试试她。 妹妹的心思我明白 你爱上了姑夫口难开 你有那心事就对我讲 自有奴家给你做主张 丫环:说什么主张不主张 小奴还不是那墙头草 任着西风弱来东风强 哪头硬来哪头倒 没什么凭证有什么主张 小姐:哎哟,翠红啊,这小心眼可够多的呢。——原来这小奴才真是爱上了我的夫郎。这,这如何是好啊……罢了, 第二天(下)(5) 妹妹若是帮了我的忙 你就是救了姑夫命一场 我给妹妹做红娘 让他嘀嘀答答答答嘀嘀 敲锣打鼓娶了妹妹做二房 我们效那女英和娥黄 把那风流的美名天下扬 我的妹妹呀 丫环:此话当真? 小姐:当真。 丫环:那你发个誓。 小姐当即跪地发誓: 日后若是食言, 就天打五雷轰啊。 然后丫环假意给少爷送茶。少爷果然上当,被绑拉下戏台。小姐夺得了兵权。在大帐排兵布阵,专等长毛鬼子钻进口袋。 几个顶着尖尖帽的人走上来。华夏说那就是俄国人了。这几个俄国人的象征让村民们演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可笑。他们是村民们心里的长毛鬼子,而不是现实中的曾经的俄国侵略者。那几个鬼头鬼脑扮成俄国人的村民在戏台上走了两圈,就有一个人说: “报,长官,产黄金的地方快到了。” 另一个人就举着个木头刀乱挥,喊:“快!冲!抢黄金去呀!冲啊!冲啊!” 话音未落,鼓声响起。鼓声是由站在戏台上一角的女演员击打出来的。她显然是对这一通打鼓的表演作了很多的训练。鼓声高昂处如急雷骤响,低徊时似雨打芭蕉,高高低低时急时缓,连绵不绝。听得人心头忍不住振奋激昂。 两队人就跟着这鼓声的韵律或急或缓地做着撕杀搏击的动作。乒乒乓乓地打了好一会,扮成俄国人的众人就把兵器一丢纷纷跪下大喊投降了。那个扮演头儿的还大声说:“这儿的官兵个个熊样。这儿的胡子可是大大的厉害呀!” 戏台下的人都欢声雷动地叫起好来,并发出快乐的笑声。这段戏文讲的就是不光在地方县志上,就是在史书上也记下一笔的那次战役了。据县志记载说当年的家庙地“两山夹路,路险林密,车马不得通行。且江流湍急,舟船不得过。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俄人贪山内黄金,派兵来袭。不想遇民团伏击。当是时,义军已隐匿谷旁密林中,伺机而动。待俄人兵马过谷半,山中鼓声忽起,林中qiāng声大作,且有zhàyào山石之物从天而降,投于道中,使俄军大队分做两截不能互应相救。又义军人马杀出,尽歼所围之俄军。俄军伤亡惨重,失兵大半。俄人惧,乃曲意与义军jiāo欢,谈判罢战了事。此一役后,俄人未复来。”也是这一战,打响了东北抗俄运动的第一qiāng。从那以后东北人的抗俄战火就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直到一年以后,国人的背叛和互相残杀配合着俄国人的围攻,这场抗俄运动才以另一个义军首领王和达的英勇就义失败收场了。现在华夏把这出以抵抗外部力量入侵为主题的戏剧搬上戏台,我所能想到的她的用意就是想以此作为她要发动的某种行动的战前总动员。 我看了看华夏。华夏脸色绯红,双眼中闪动着冷静的然而是正yù蒸腾而起火焰。那饱含激情的狂野的火焰仿佛顺着华夏的凝眸专注的视线落到戏台上,又以戏台上的演员们为中介源源不断地传给了台下的每一个观看戏文的人了吧。看戏台下群情激昂的样子,我想华夏利用戏剧来煽动村民的目的是达到了。现在由于这出戏的作用,沉睡在村民们脑子里的关于当年祖先们英勇抗俄的激情已经被唤醒了吧? 此时戏台上小姐与她的情郎已经会了面。锁呐板胡等乐器一起响起来,庆祝这胜利。演员们就在这欢快的乐曲里下了台。重塑了百年前的老祖nǎinǎi形象的大戏就结束了。我不免猜想起现实中的老祖nǎinǎi和人们想象里的老祖nǎinǎi的距离来。现实中的老祖nǎinǎi已经化成了尘土。戏台上的老祖nǎinǎi不过是被百年后的人们重新逆造的已经失去了本来面目的人们心里的一个理想形象。她已经和真正的老祖nǎinǎi无关了。那么作为她的后代的我和华夏实在没有必要为这个形象而觉得自豪。为这么个虚假的形象而激动倒是很可笑的事了。然而看华夏的神情,华夏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华夏的心里,像老祖nǎinǎi和姨妈,这样勇于反抗的人才是她理想的祖先,而不是保守的高祖父吧。 好!好!好!人群里高一声低一声地连连叫好。戏台上早已空dàngdàng的了,村民们还站在原地说着议论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是意犹未尽。华夏从戏台上收回目光说:“今天这个戏演到这就结束了。因为过节嘛,后面的那一场有点悲就去掉了。”华夏对于最后一场的不能上演很抱歉似的。 “啊,应该,应该。”老校长赞同地点着头。 “啊,老校长,我听寺院里的住持说,您对于我们家一百年前发生的骨ròu相残的惨剧还有别的说法呢。您的剧本我全看了。这个戏的结尾是小姐的父亲本来一直想让女儿的心上人在战争中死去,可是聪明勇敢的小姐救了心上人后,小姐的父亲也就没办法,只好把女儿嫁给了她的心上人。但条件是让小姐和她的心上人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为的是怕小姐与土匪结亲这件事有损于家族声誉。事实上是这样的吗?”已经迅速地恢复了平静的华夏这时才有机会问出她一直挂在心上的问题,而且看她那热切的样子,还真想从老校长口中找到不同于以往传中的太祖父和高祖父的形象呢。 “就因为这个光明的结尾,我才被说成是美化封建统治阶级的孝子贤孙呢。按着当时人的想法小姐的父亲应该凶残狠dú才符合坏人的标准嘛。”老校长说着轻轻笑了笑。“可是我在写这个戏剧的时候不忍心一家人手足相残,就把结尾写成那样了。事实不是那样的。事实上是华家的老太爷,也就是你的太祖父真的把义军的首领杀了。” 第二天(下)(6) “可是为什么呢?真的是因为分赃不均?”这一次是华夏在问这个问题了。而且她问着的同时还向我脸上看过来。 老校长摇摇头,表示不以为然。“一百年前的那时候,俄国入侵者大肆屠杀我们的人。有记载说很多地方都被灭村,灭镇了。像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等地不都给屠杀光了么。人们被俄军追杀的东逃西窜,黑龙江边都是‘骸骨漂溢,蔽满江津’啊。他们的暴行大大激发了东北人民的义愤。东北各地民众纷纷自发组织起抗俄义军,那时抗俄的峰火在东北到处都是啊,可不单单是我们这里。只不过我们这里抵抗的最利害,取得的成绩也最大最有影响力。才以我们这里最为出名。由于民众自发的抵抗运动大大的打击了俄国的入侵者,连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都惊呼‘俄国受创甚巨,以故俄军不畏中国之官兵,而畏中国之贼匪!’。那时候民众们的抵抗运动可是让我们的人扬眉吐气啊。在这之前,以一些地方大族为首的组织者却知道自己拥有大规模的武装力量可不像拥有一个小民团那样的安全啊,那是很危险的事。这危险来自于当时的政府。当时的政府虽说软弱,可是对本国的人民镇压可不软弱啊。这些武装力量会让疑神疑鬼的朝庭不安,他们会把造反,妄图推翻朝庭的帽子扣在这些武装组织的头上。然后围剿他们。那些地方上有钱有势的保守派的大族是知道民众的抵抗运动最终会在本国政府的镇压下失败的。可是在本国政府镇压之前,他们还需要一股武装力量把外国人赶走,免得俄国人把他们的财富夺走。这就出现了一个难题:即要有武装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把外来的侵略者赶走,又不想自己戴上反叛匪众的帽子。于是一些人就想出了资助义军的主意。这些义军大多是当地原有的武装力量,他们大多是山里的土匪。拉他们来打俄国人,过后,政府军再把他们镇压了,那是一举两得的事。所以虽然是他们联络并组织了抗俄的义军,可是他们只是在背后策划并没有一个人出头来担当义军头领的。果然后来俄国人真的联合起当时的政府军,把这场轰轰烈烈的抗俄运动给镇压下去了。所有的义军首领都死了。你们的老祖nǎinǎi夫fù只是其中的一例。” “那么说,太祖父在组织这个义军之前就把老祖nǎinǎi夫fù当成牺牲品了。要么是在和俄国人拼命中死去,要么被本国的人镇压掉,义军们最后的下场都是很悲惨的啊。”我说。对于深谋远虑的太祖父的用心,我不能不厌恶。 “你的太祖父想的更远。你的太祖父在政府军没有到达之前就把义军的首领除掉了。以示大义灭亲,忠顺朝庭。结果,他这一行为大大的讨好了当时的政府。他就平平安安地度过了政府清查叛匪的那一阶段。要不,你们家会以造反罪诛连九族的。这些我也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又结合了山里的传说推论出来的。可能和事实有些差距。如果是的话,看来,那个在山里说华家是被朝庭灭门的传说就不是真的。” “我们有家谱证明那个传说不是真的了。”华夏难掩沮丧地说。 “你们太祖父的做法也代表了更多的普通民众的心理啊。俄国人败走后,民众们没有了他们最怕的侵略者后,又开始惧怕起以前是土匪的义军来了。在和俄国人打架的时候,民众们需要义军们杀敌拼命,所以他们热情地支援义军,使义军武器精良,粮草充足。可是俄国人退走之后,义军成了他们新的威胁,民众们就不愿供养这些义军了。义军们从受人尊重的地位一下子降到让人人都防范厌恶的地步,他们难免心理不平衡,就对民众们心生怨气,报复他们了。还有就是义军要生存,也就难免要骚扰当地的民众。这时候有着精良武器的义军就成了民众们最大的敌人了。清除他们就是当地民众们的首要大事了。” “啊,这和姨妈后来遭到清查是一样的道理吧?”我说出了这句话后,才明白过来,我的眼睛看着戏台上的演出,我的思维可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姨妈乃至于老祖nǎinǎi的死,它们一直秃鹫一样地在姨妈和老祖nǎinǎi夫fù的尸体上徘徊难离。我明白了这个潜层的心理之后,上午的我和妹妹的谈话内容就在这徘徊当中与此时接轨并延续下去了。“可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当年清队的时候,我姨妈已经疯了,为什么村里人还把她推了出去呢?一个疯子还能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啊?我姨妈本来是静静的疯,从那以后就发了狂了。我现在知道,姨妈的被推出和老祖nǎinǎi被杀是同一个道理呀。” “啊,我后来也想过这事。村里人把你已经疯了的姨妈jiāo出去,不过是转移消除人们的怨恨心理。那时候,村里人都对那场大运动怨恨极了。这怨恨能不直指向当时发动了那场大运动的当权派吗?当权派们为了安定民心稳定局势就得消除人们心里对他们的怨恨。那么把在那场大运动中表现积极的人推出来,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吗?根本也是这些积极分子一直处于前台活动着啊。把他们当成替罪羊推出去,让人们的怨恨在他们身上发泄光,那就有效地嫁接转移了人们心里的怨恨与不满。从而化解了人们和当权派之间的矛盾。当权派们不但逃脱了本该承担的责任还能因为他们对那些积极分子的处罚而安安稳稳地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了。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适合当那个替罪羊就可以了,哪还管什么疯子应该不应该承担责任呀。要说责任那是整个当权派乃至整个民族的责任啊,又怎么是几个人能承担得了的呢?” 第二天(下)(7) “可见普通人们,也就是一直受控制的弱者的怨恨的力量发作起来的时候也是很令人顾忌的呀。”华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从刚才的沮丧的泥沼里挣脱了出来,而变得斗志昂扬了。“华春,你先回家吧。看看于阳,把他放开。我呢就不回去了。我就和村民一起吃饭了。天黑透的时候别忘了送灯啊。灯我都做好了,在橱柜里放着呢。——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说后一句话是看到了我不自觉地流露出的不放心的神情了吧?我看了看华夏,不想走,可是我真的很惦记着于阳。这时天已经试探着黑下来了。一天就要过去了,就算是有事要发生也不会是今天了。我这么想着就点点头,又和老校长打声招呼,就拒绝了华夏要让人用雪橇送我的建议,向村里走去了。 我夹在村民们的中间。一路上村民们还在议论着戏里的故事,并且评说着谁谁唱得好,谁谁唱的不好。在这议论声里我忽然觉得我是过虑了。村民们对这部戏的看法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心理,就算看戏时曾经激发出一点热情,这点热情也不会在他们灰突突懒洋洋顽固无比的大脑灰质层里扎下它们细弱游丝的根须,那么这点热情的萌芽很快就会枯萎,我那关于热情的萌芽会长出膨勃的暴力的激情的担忧就是多余的。 “看完戏了啊?” 我扭头一看,见郝村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我身边,正殷勤地看着我。 “啊,看完了,村里人唱戏真是越来越好了。”我说。 “是啊,都是华夏组织的嘛。华夏他们为村民们做了不少好事呢。他们还开了个阅览室呢,让村民们农闲的时候学学文化知识。” “噢?还开阅览室?怎么没人跟我说起呢?” “就是他们平时用来聚会的那个屋子,不聚会的时候那里就是阅览室。村里人也上那看书。那里面有很多书。大多是农业科学方面的。——听说也有他们的佛教方面的。” 虽然郝村长把“他们的佛教”五个字夹在其它的话里清描淡写地说出来,我也立即就捕捉到了他的所指,和那看似轻飘飘的五个字的重量。 “啊,你是说华夏他们开办那个阅览室是为了宣传他们的佛教?” “宣传佛教也没什么不好。劝人向善么,只要是正当的就没什么嘛。” “是啊。”我顺口应道。心里却疑惑起来。 “华夏真像你们家的人。”郝村长又说。 “华夏就是不肯安分守己,”我说。用这句话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她一味地天真,也不知自己得罪了人,有一天怎么吃的亏她可能都不知道啊。” “华夏哪里会吃亏呀,……华夏知道今天晚上县里要来人呢。” “怎么……?”我待要问清楚些,他却已经向大道边上走过去了。一边走一边向我挥挥手,然后就下了大道,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郝村长的那句话又催发了埋在我思维里的不安的种子。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暗示今天晚上会有事发生吗?如果真是一句暗示的话,那么说明华夏他们真的要有所行动,而且是在晚上。晚上会出什么事?我把这个疑惑说给于阳听,于阳想都赖得想一想就说:“华夏会处理好的,别担心啦。”他的嗓声已经沙哑了。在我和华夏走后他一定大声叫喊了很久。 于阳已经被我解开绑绳了。在我刚进屋时,他像个大棕子似的躺在炕上时还是一脸痛苦相,现在绑绳刚松开这么一会,他就忘了是谁把他绑上的了,还十分笃信华夏似的让我别乱cāo心。看来,华夏已不知什么时候把于阳也拉拢为她的追随者了。 “娟把那些yào都烧了?”我不死心地说,还没有意识到我那要挑拨离间的潜伏着的动机。 于阳哑着嗓子呵呵笑起来。“都烧了,干净利落呀。这下不戒也得戒了。就是不想戒在这里也没地方弄去呀。——其实我早就想把它一把火烧了,可是自己就是下不了手,舍不得。我有时候还想把我也一起烧了呢。这下好,都烧了。”于阳沙哑的嗓音非常难听。 听了于阳的话,我不禁想起他那天把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来。接着我后怕地想到,他把自己的身上画满了火焰,火焰中露出干净纯洁的白骨,他那行为也是一个无言的暗示呀,向我,也是向世人告之他的痛苦吧。然而我当时封闭在自己的痛苦里了,竟然没有意识到。 “可是……于阳,为什么呢?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呢?” “什么?把自己烧死?……不为什么,就是厌世,行不行?——有很多理由呀,比如说身边蜂拥而来的现实都是丑恶和yīn险,而美好和幸福都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怎么够也够不着,再比如说,像你的朋友那样,忽然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目标和勇气……哎呀,理由多了。——我们比华夏可脆弱多了。我们受不起生活的磨难,而华夏却经得起,想想真是惭愧呀。华夏可比我们不容易多了。华夏一定受过很多的苦吧?今天下午我躺在炕上的时候,就想起你昨天说过的,说华夏爱逞能,说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华夏要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敬得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吧,——我倒能理解华夏的做法呢。” “怎么,你认为她带着村民们闹事是对的啦?” “不要太担心了,华夏会处理好的。她很聪明,不会把事情做坏了。”于阳笃定地说。 第二天(下)(8) 我忽然觉得于阳与华夏之间已经有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这秘密本应该是作为华夏的孪生姐姐和作为于阳的情人的我应该知道的呀。是什么时候他们jiāo流的到了这种程度了呢?看来早上我晚起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已经聊了很多了。我又一次失落地意识到我被他们排除在外了。 吃过饭后,我在橱柜里找到了面灯,准备按着华夏的吩咐把面灯拿到外面去送灯。我找到了四盏生肖灯和若干百花灯。 “这是怎么弄的?真可爱啊。”于阳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些面灯挨个把玩着看,小孩子一样啧啧称奇。 “都是用面捏的啊,用面捏好后,上好颜色再放在锅里蒸孰。我们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听我们的外祖母说,正月十五的那天都要送灯,为自己送也为祖先们的亡灵送。对活人来说,送灯就是送病去灾保佑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对亡灵们来说,就是祝福他们让他们安息吧。送灯的时候家家门前都要点上几盏灯,家里有几口人就有几盏大灯。其中送祖先的小灯还要一直从家门口排到村外的坟地里去呢。那些灯大多数都是灶灰拦上煤油做成的。只有讲究的大户人家才用面塑的。我们家在正月十五的早上,家里的女人——必须得是主人,不能用仆人——就洗了手,挽了衣袖,褪下了镯子,把雪白细嫩的小手chā到面里和面捏灯。——我小时候总从彩色的面灯在雪白的小手,鬓香钗影,和闪光的凌罗绸缎中闪烁的情影联想的某种神秘的意象啊,像生和死,亡灵和活者什么的。——那些灯都被捏成十二生肖的样子,家里的人属什么属就捏什么,那时家里人多,十二生肖都能捏全了呢。生肖灯都摆在家门口,一大长排的动物,倒像是动物开会。给老祖宗们送的灯也是用面捏的百花灯,要从门口一直摆到坟地里去呢。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我们都没见过。我们小时候也只见过煤油撒的灶灰灯,后来才用蜡烛代替了。现在华夏也不知在哪学的捏出这些面灯来。看来华夏是一心要恢复我们家鼎盛时期的习惯呢。只凭想象力来寻找从前的差不多已经消失的生活痕迹,华夏一定通过非凡的努力才能做到吧。” “那,这个是我。”于阳拿起那个猴献蟠桃造型的面灯像揭露了什么重大发现似地兴奋说,“怪不得华夏早上问我属什么属xìng呢。在城里谁还记得属什么呀?我想了半天才想出来。华夏这是把我当成了自家人来关心啊,她真是有心。”于阳就这么轻易被感动了,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个脸部和蟠桃都染着红色的面猴傻笑着唏虚不已。 “应该点起来了,按规矩是天一黑就要点起来呢。”我说,一把拿过于阳手里的面灯,捧着来到屋外。 四个生肖灯,大门的两边一边两个。我在大门柱旁用手挖了一个直上直下的雪洞,又把雪洞周围的雪拍实,才把面灯放入雪洞里。这也是传统的放法。这样放置灯火一来防止风把灯吹灭,二来也防止火花跑到外面去引起火灾。于阳拿了另两个面灯,学着我的样子做了个雪洞,又轻轻拿起面灯把它们放置好,一步一步地学着我,态度认真虔诚的像我是送灯仪式的权威。放好了面灯后,他满意地向我笑笑,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似的,脸上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于阳的认真态度倒像是他要开始学这个村子里的文化传统似的。面塑的动物们的腹部上都有一个圆形的凹槽。槽的中心伸出一根细棉线做成的芯子。把凹槽里填满油,用打火机一碰芯子,一朵红色的火焰花就盛开在小动物们的身上了。火光照着,肥白可爱,憨态可掬的面塑的一只小猴、两只小狗和一只公鸡就像要活起来似的,生动。我把百花灯也一一点好后——那些百花灯按一尺一个的距离从大门口排到大道上就没了,想必华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做很多的面灯,因此为老祖宗的亡灵们送的灯就应付了事地到此为止了——回到于阳身边坐了下来。于阳早已经点好了他那边的两盏灯,并顺势坐在雪地上看着灯们傻笑。他点灯的时候拿了代表他自己的那只小猴和一只小狗,把它们放在一个雪洞里。我不由得猜想那只小狗,在他的心里是代表华夏还是代表我呢?我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这么想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象这样点这么多这样的灯真是浪费啊。劳民伤财又什么实际的意义都没有。” “看,真壮观!”于阳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转着头四处看着说。 在我们的周围,一排排灯火连缀成的长蛇,穿过村庄,越过田野,一道道蜿蜒着爬向四面八方,最后消失在我们目力不极的地方。从我们所在的角度望上去,那些一直伸向山顶的灯火倒像是与黑沉沉的天幕接轨,升上天幕后头去了。也像是满天闪亮的星星都落向了人间,洒的漫山遍野都是闪烁的微光。 “这么长排的灯火就是村民们为祖先送的灯啊。”我说,“祖先们住着的坟地都在山上,灯火当然就要排到山上去了。一家一排,所以才有那么多啊。这些灯火不是蜡烛或是面灯,只能是灶灰掺煤油做成的。” 于阳没有说话,眼球上反shè着点点灯火的微光。他的意识也沉醉在灯火壮观的阵仗里去了吧? “要说实际意义,除了吃穿睡,什么又有实际意义呢?”我以为于阳会沉默下去时他忽然说。“文化传统看起来对生活没有实际意义,可是这些东西都应该是融在我们血液里,是我们血液的一部分啊。有了这些东西我们才算有了根啊。可是我们在城市里生活的太久,早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忘光了。——你想,如果我们这时要是在城市里,我们会怎么过这个正月十五?” 第二天(下)(9) 我试着想了一下,然而我脑子里闪现出来的只是闪着冷光的霓虹灯,舞厅里疯狂的蹦的,及板着面孔一般的高楼大厦。大厦里华丽然而浅薄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装饰物……一股厌倦的情绪迅速侵占了我的大脑。我默默无言。 “没意思,是吧?下午躺在炕上的时候,我不知怎么想起我这一辈子的生活来。我想起的是什么呢?我想起了林立在城市街头的那些广告牌。我从美院出来就以画广告牌为生啊。本来是想等挣点钱后再画我想画的东西。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我有钱了,对画的感觉却没有了。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我站在画广告牌的架子上看着那些广告画。那上面只有技巧,成熟的无械可击的技巧。可是除了技巧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那些广告画只有空洞枯燥的形式。没有灵魂,没有激情,没有态度,没有理解和理想。除了空洞就是空洞。我就想那些广告牌就是我啊,也是我们城市的写照啊。我原以为是我画广告太久了,失去了对画的感觉。也就是说艺术的感觉在我身上死亡了。这想法真比死亡还让我恐惧啊。现在想想不是那么回事。真正的原因是我们这些城市人失去了文化信仰啊。良好的文化信仰是一方水土上的灵魂啊。有了这个灵魂人的思想和行动才有了方向。那么艺术感觉也会找到方向。可我们现在呢,原有的文化传统都被外来的文化冲击的粉碎,外来的文化又只学了皮毛,这情景就像我昨天看到汉堡店里的村民用筷子吃西餐一样。自己不觉得什么,可是实在怡笑大方啊,也实在太肤浅了。这么肤浅的文化思想我们能创造出什么艺术来啊。我早知道你朋友为什么自杀,她就是因为找不到方向不知道何去何从才选择了死亡。我不明白的是,她曾到过这个地方。难道她就没发现这里到处都洋溢着古老文化的影子吗?啊,看,那是什么?”忧伤地感慨着的于阳忽然指着西边的大道说。 铺着白雪、伸向西边更深的山里、两边排满灯火的大道像缀满璀璨明珠的白玉带。在玉带的尽头有一团灯火闪烁的明珠般向我们这边滚动。近了,才看出原来是一些带着灯笼乘雪橇夜行的人。 雪橇队很快到了我们面前。这是一个由很多人很多架雪橇组成的队伍。雪橇都是小型的用人力挥动冰钎支撑雪面向前滑行的单人型。翘起的雪橇前端上都挂着一盏灯笼。雪橇快速滑行,桔红色的水一样的灯笼光就在积雪的路面上流动,在这些人的身上闪动。这些人都穿着鲜艳的色彩斑斓的衣服。头上扎着各色布条绕成的绚丽的包头。包头长长的尾端顺着额头太阳穴的部位垂挂下来,随着人抬手支撑冰钎的动作和雪橇的动势前后飘抚。脸上的面具在这飘动的彩条间乍隐乍现。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靛青的深绿的支着尖牙的山鬼,红脸的灶神,长白胡子笑弥陀样红光满面的南极仙翁,怒目圆睁头上顶着一个“王”字的深黄色老虎头的山神,面目狰狞的天龙八部……种种仙鬼神怪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光怪陆离的光晕。这光晕又在我头脑里激起yīn森可怖的印象。他们的手上还拿着其它的物事。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是扭秧歌舞用的乐器和高跷。 这些人滑动着雪橇,风一样从我们面前掠过去了。 “这是干什么呀?那面具挺好。” 于阳早已经跳起来跑到路边好奇地站着看着。那些人一过去,于阳就这么问。 “他们可能是扭秧歌的。今天晚上不是秧歌大汇演么。听老人讲,过去,每年正月十五都要跳秧歌舞来祭祀天地间的鬼神魔怪,取悦他们,让他们保佑村民们一年的风调雨顺,以求得来年庄稼的大丰收。所以扭秧歌的人都要扮成那些鬼神魔怪的模样啊。据说在大运动期间,这种祭祀舞停止了。有一年,大概是大运动结束后的又一年吧,我刚记事呢,那一年山上暴发了泥石流,把好几个人家的房子都淹没了呢。泥石流的暴发可以说是在大炼钢铁的那一年把山上的树砍光了才造成的。可村里人认为是因为村里人在大运动期间做孽太多,山神发怒了,才借着泥石流惩罚人们。村里人就决定要跳秧歌舞来祭祀鬼神天地,请他们息怒。就是那一年,跳秧歌舞的风俗才恢复了。村里人相信这种舞蹈可以和鬼神勾通。跳这种舞踏还得专门训练啊,据说走错了舞步就无法与神灵勾通,所以得有专人来教。教这个舞蹈的人叫端公师。现在想想也就是大仙。这么说起来,大仙是萨满教巫师的别称呢。——有点奇怪呀,我记得小时候扭秧歌的人扮成鬼神魔怪时只在脸上用油彩画画就可以了,现在怎么戴起面具来啦?而且,外村的人进另一个村子时得敲敲打打还要吹着喇叭,告诉那村的人他们来啦,村里的人就得大放鞭pào表示欢迎和感谢。怎么这些人这么安静呢?看他们那样子真像从山里来的真的妖怪呢。”我不安地说。那些人手里拿着的高跷等物也像是妖怪们的可怕的武器。而他们那行走间的整整齐齐的队伍尤其令我不安。按着以住的习惯,扭秧歌的队伍虽说走的也整齐,但那队伍应该是活泼快乐喜气洋洋的,所到之处都充满了笑声。可是这个队伍是安静而沉闷的,然而却并不显得萎靡,整个队伍看起来像一股裹着强大力量的泥石流顺着大道向前涌动。 又有几队这样的队伍从我们面前滑了过去。 第二天(下)(10) “看这迹象要出什么事似的。可是这些人都是外村的人啊,他们总不会参与本村的事吧。”我说。 而于阳却只对那些面具发生兴趣。他只管看着那些人脸上的面具发出啧啧的叹息声。 吱嘎吱嘎的脚步声。我转头一看,就看到华夏的公爹低着戴了棉帽子的头,袖着双手从东边走了回来。看到我们他局促不安地站住了。他想对我笑笑,可那笑意一现即敛,脸上又被心事重重的神情占据了。 “他姐,那啥,”他说,yù言又止。看得出他正陷入极度不安之中,很想找人说说那使他不安的因素,可是又怕说它。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也被这种犹豫不绝的心理斗争弄得皱巴巴的而显得滑稽可笑。 “怎么?大爷,有什么事吗?” “屋里说,屋里说。”他说着率先进了屋。我拉了对那些面具和穿彩衣的队伍恋恋不舍的于阳跟着进去了。 “究竟怎么回事呢?”我又一次问道。笑着,想给老头的不安以安慰。 “啊,也没啥,”老头蹒跚着走到炕沿边坐上,可立即又站起来,像是对于自己怎么会在炕上坐下感到奇怪而恼火似的。“华夏还没回来?” “大爷,华夏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听说,华夏他们今天晚上要把乡政府的办公大楼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围那干啥呢?” “您在哪听到的?”我紧张起来。 “就是才刚,我到村东头去,看见一些载面具的人,娟和那些人说话,说着说着就冷不丁露出那么一两句,让我听着了。娟看见我后,立马就不说了,还赶我回家呢。” 老头的话里传达出的信息立即和我大脑里那些关于今天县里要来人的信息结合了起来。它们的结合又在我大脑里生出了更大的不安的与猜测。 “大爷,您肯定他们说的要围攻乡政府办公楼吗?这可是大事啊,弄不好,华夏要坐牢的。”我又问。 老头抬起头看着我,半天才自言自语似地说:“你说,这事能让华夏坐牢?” “是的,是的,您肯定娟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没有听错?” “没听错,趁他们不注意我特意儿走到他们身边听的,……你说华夏这事能坐牢?”老头又絮絮叨叨地说。 于阳也不安起来。“要不,我们去看看。”他说。 “我本来想等一会秧歌大赛开始的时候再去的,可是……现在就去吧。我明白了,华夏知道今天晚上县里要来人,才计划好在今天晚上动手的。我们得找到她赶紧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要是阻止不了村民们的话,也要把华夏拖出那个是非圈。实在不行就先通知乡政府一声……” 我话音未落,老头突然转身就跑出了屋。这举动吓了我一跳,只顾看老头迈着外八字脚像鸭子那样一摆一摆,却非常快地跑了出去。很快地一声关门声咣地响了起来。我还没从那么老的老头怎么会有那么快的速度的震惊中醒过味来呢,就听于阳说: “坏了,我们出不去了。”于阳说着就往处跑。 “怎么……?”我刚说出这两个字,就听走廊通往外面的那扇门的外面传来另一声响,那声响让我联想到的内容就是门被人从外面顶住了。而于阳也只刚刚出了房门。 我忙跑进小走廊。于阳在推门,我也去推门。门,不开。 “开门!开门!您老人家要干什么?快把门开开!”我咣咣地打着门说。 “开门……开门?……你等着我给你开!哈哈……坐……坐牢……坐牢……!”门外传来老头气喘吁吁的神经质的边笑边嘟囔的声音。 “大爷,大爷,快给我开门。要不,华夏就要做错事了,就要被关起来了。”我在门里大喊着祈求着。 “你等着我给你开!哈哈,坐牢!坐牢!你们姐俩都不是好东西!坐牢!……哈哈!……坐牢……!”老头那畅快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听不见了。而我还在一边用尽力气地打着门一边大喊着:“开门!开门!” “人都走了。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别白费力气了。想想办法把门打开吧。”于阳拉住我说。 “那老头就是要把我们关起来,他不怀好意。”我大声地冲着于阳发泄道。“我看他巴不得让华夏坐牢呢。” “现在说那些没有用。先把门打开再说。” 我意识到于阳说的对。我们用了多种方式想把门打开,最后,我们终于合力把门撞开了。于阳到了门外,把那个顶门的扁圆形的粗木桩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又发泄似地把它远远地抛开了。 “快走吧,一会来不及了。我估计,烟花就是信号。现在秧歌都扭了半天了呢。” 在屋里时村东头隐隐的秧歌舞乐声就已经传了过来。我们顺着大道匆匆向东走。路边的顺着大道排下去的小灯和各家各户门前的灯火都稳稳当当地卧在雪窝里,并没被静静落着的雪花扑灭,依然跳动着鲜艳的小红火焰,把它周围的雪扑上了粉扑扑的一层绯红,像给白雪路镶上了一条粉红色的绸边。村子里静极了。想必人们都去村东头看秧歌汇演和大戏去了。空了的村西头只有秧歌舞乐的声音肆无忌惮的游dàng着。我们几乎是顺着声波的轨迹,嗄吱嗄吱地踩着鼓乐的节奏走着。离家庙前的那块空地越近越觉得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呜哩哇呜哩哇的喇叭声,扭股糖似地缠扭着穿透又开始浓密起来的大雪,向四面八方清晰而急迫传送着。到了秧歌大赛的现场,鼓乐声简直震耳yù聋。我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要在这样的场合找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放眼望去,我目力所极的地方,黑压压的都是人。走进人堆,见那些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各式各样的雪橇上——这一部分人可能是远道而来的——他们这些人当中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戴着面具。从人影密积的微隙里看过去,人群围成的场地中央就是秧歌舞者。秧歌舞乐发了狂,沾上这舞乐的一切,舞者,静静洒落的大雪,也都发了狂。舞者们随着秧歌舞乐咚咚锵咚咚锵呜哩哇呜哩哇的节奏,踏着稚拙而古老的舞步,扭着腰摆着身体挥舞着手臂把xìng质为祭祀舞的秧歌舞这一古老的舞蹈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们大幅度地动作着,把戴着面具的脸向左向右地猛摇着,晃动得头上扎着的彩色布条像风中散开的旗帜般呼拉拉翻扬。随着旗帜翻扬的节奏,他们的双手合谐地jiāo替着把手中的彩扇彩绸整齐化一地向空中扬甩出去。活动着的群体里就涌出一条条彩色的浪潮。优雅地飘落着的雪花被这浪潮逗引的发了颠,它们跳上窜下地把自己浸在舞乐音符里的纯白晶莹的身体化在那一片彩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彩色的浪潮汹涌澎湃地翻卷着,与跳动着的旋律严丝合缝地溶成一体,一时间舞乐即是浪潮起伏的轨迹,是雪花飞舞的姿态,是人们脸上的激昂。浪潮的汹涌,雪花的飞舞,人脸上的激昂也是舞乐的旋律。只觉得旋律与色彩的浪潮里裹着可以将一切绞成粉化成灰的激情。在那浪潮起伏的间隙里时而露出一排排怪异莫明的脸谱。雪光下脸谱上流动着暗淡的各色光晕,使得那些面具和那些戴着面具的人都蒙上了一层迷离而不真实的奇幻色彩。这一刻,他们分明就是山里传说中的那些神魔鬼怪。 第二天(下)(11) “我们分头去找。”鼓乐声中我向于阳大喊。 “好。……我刚才好像看到那老头了。”于阳也喊了一声,就和我分开,向围成圈状的人群的另一个半圆走去了。我朝背离于阳的方向走了过去。 咚咚锵!咚咚锵!呜哩哇,呜哩哇……咚咚锵!咚咚锵……!秧歌舞乐激昂的旋律充斥着苍穹下山谷中的这片平原上的每一寸空间。震耳yù聋。我一边担心着我的耳朵和心脏,一边提防着脚下不要踩到小孩子们丢在地上的小摔pào,兼带着东张西望。可是光线暗,人又多,视线看不出去,它只能接受近处事物反shè的模糊图像。一时间我产生了错觉,仿佛我是在昏暗的海底中游走。海底上游动着像人脸和鬼脸的怪鱼。我的视线之刀劈开我面前的昏暗之海引着我向前移动。一张张略显朦胧的脸鱼伴着舞乐跳跃着从我的耳边游过去,又在我身后无声无息地聚拢了。于是我走过的地方就像从没人经过似的,又被无处不在的舞乐的曲谱织成严丝和缝的一整块。我意识到在这样一整块的脸鱼之海里单单掀出一张脸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听见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像是也跟着咚咚锵咚咚锵呜哩哇呜哩哇的节奏跳起了秧歌舞一样,它蹦跳着就要冲破肋骨和肋骨上面盖着的肌ròu层,嘣的一声跑到外面来。情急之下,我索xìng捞住一个正要从我身边漂过去的虎脸山神,我问他: “华夏在哪?” “华夏?……不知道。” 我从他那犹豫的口气里判定他是知道华夏的,就说:“那你们要干什么?……快带我找华夏去。” “你要找华夏,我带你去找。”虎脸山神旁边的一个南极仙翁对我说,“她是华夏的姐姐。”他又向虎脸山神解释说。 我跟着那个戴着南极仙翁面具的人刚走出人群,就见华夏的公爹和一伙戴着面具的人向我们走过来。那伙人显然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一看见我就站住了。戴着观音大士面具的人就指着我说:“把她关到家庙里去!”是个女人的声音。 立即从她的身后走出一绿一蓝两个山鬼架着我就走。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见华夏!让华夏来见我!”我一边大叫着一边拼命挣扎。 “这样不好吧。”我听出是那个领我来的南极仙翁在期期艾艾地说。 “什么不好!华夏说我们要扫除那些阻碍我们的一切因素,不管谁都一样。”这句话太过文雅,那个观音大士显然说不惯,听起来就很别扭。我一下听出了她是谁。 “娟,华夏在哪里?你们不许胡来!”我大叫着说。 戴着观音大士面具的娟理也没理我。 我终于见到华夏了。华夏就坐在家庙里。我一直在人群中寻找怎么就没想到华夏如果有所行动的话,她又怎么会杂在人群中呢?真是情急失智。看来,家庙被她用作她的大本营和指挥部了。 “我听说你要去告密。”家庙里只剩我们两人的时候,华夏那冬夜的夜空一样深蓝色的话言之矢就划破黑暗向我冲了过来。华夏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坐在火盆旁边众多的椅子中的一个上。她身后桔红色的火焰,抖动着在她身体轮廓的周围罩上了一层缓缓流动的红色的游丝般的光晕。她的脸却在这芒一般的红光的晕圈里只呈现出一个黑色立体弧面。我觉得要和这样的华夏对抗,那么我就得完全站在光明中才行。于是我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动作,向一边移动了几步,走出了华夏那被身后的火映到地上的,一直跳动不已的巨大的黑色身影。这样我就站在通亮的火光下了。 “不是要去告什么密,根本就没什么秘密。我只是不想让你做错事。华夏,别做那些胡涂事了,听姐姐的,跟姐姐回家吧。至于别人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和我们无关。”我粉红色一样温暖柔和的话语一从我的唇边落下,就包围了桔红色光芒中的黑色的妹妹。妹妹有一阵沉默。我不免有意识地猜测着妹妹在想什么了。可是孪生子之间的感应却是如此神秘莫测,往常不经意间,我们的思维的运行总能同步,而刻意去想的时候那些思维的电子束却又像隔了层绝缘体一样的不可穿越。我失望地意识到我无法知道妹妹在想什么。 “我不想再听别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现在要听我自己的。”那深蓝色的箭头轻轻一挣,我的包围着她的粉红色的话语之墙立即分崩离析,稀理哗啦地散了一地,化做将死的蛇一样的东西,一条条扭动着在地上做着垂死的挣扎。 “可是你做的那些事是不对的。” “什么是对与不对,这对与不对的标准一向都是cāo纵事物主动权的控制派们和你们这些控制派们的追随者说了算的。你们想没想过你们的标准对我们来说适合不适合?没有,你们从来没想过。你们一向都是以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以前,无论我做什么,都要听你们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怎么样做是对的,怎么样做是错的。就连我结婚也是你们认为应该的,我反对都没有用。因为在你们认为我的想法无论是什么都是不对的。难道我的身体有残疾,我就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权力和要求吗?你们这些社会上吃得开的人,用你们的经验与方法给我决定了一切,想让我按你们的安排生活,谁又问过我是不是要那么做?说是为我好,可是你们和那些像你们一样的人却用你们的强势控制着排拆着我,剥夺了我作为一个人的最起码的权力。在你们的那个社会里我只配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的生活。这些村民们也一样,因为他们的愚昧无知他们就没有权力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了吗?他们就得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永无翻身之日了吗?我们曾经都是受控制的弱者,现在我们不想受控制了。我们要丢掉你们这些控制派们的控制听我们自己的。我们要建设我们自己的新家园。在这个家园里没有弱者没有强者,大家互敬互爱祥和地生活……而要做到这些,就得改变现有的这一切。”那只蓝色的箭尖闪着寒光向我逼近着。 第二天(下)(12) “怎么把你自己的事和村民们联系到一起了?这和你要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我软弱无力地说。我从没想过,从小到大,父母,我,和周围的一切人替华夏做主决定的一切事有什么不对。在我们那出于一切都为华夏能生活的更好而替她安排的那些事,我一直认为华夏不仅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还应该感激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没有想到,我们的行为会让华夏如此反感。 “怎么没有关系?有关系!我做了多少事来摆脱心里的痛苦和强烈的遗憾感啊。可是怎么办都不行。因为我们处于的环境就是愚昧落后的环境。这样的环境里控制派们的控制意识只有比普通的环境里更严重。因为愚昧落后使人的本xìng更残暴更卑劣,弱者也就更受欺凌。而要改变这一切就要先把这个环境里的控制派与受控者的界线打破,没有了控制意识或是淡化了强者的霸权意识,人们才会生出高尚的情感、爱心和善良吧。” “可是,华夏,就算你说的有理,你也应该明白,就是环境改变了,要想让村民们有什么高尚的情感和爱心,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到的。以前村里不是也以行政的方式来强令村民们有一个统一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吗?可是后来这些强制着被竖立起的思想和行为的丰碑,在那场大运动中坍塌的片瓦无存。这说明那丰碑是缺少生命力的,它在村民们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扎根过。你又怎么能在短时期里让村民们改变什么呢?” “那丰碑的坍塌恰恰说明控制派们的强权意识起到了多么坏的作用。本来人们已经互敬互爱了,学雷锋什么的不都是在那时兴起的么。那场大运动是另一个控制派推翻原来的控制派的运动。就在那时,单纯善良的老百姓们又重新看到了强权的作用,才对以往的信念彻底绝望而变得对社会迷茫,人心变得更恶。这作用的流dú到现在还在影响着我们啊。” “你这么说是没有道理的。你不能把社会上所有的不合理现象都归咎于你所说的控制意识。没有了控制派的控制那社会还会有安定的秩序了吗?现在我们的社会就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控制派来安定我们的秩序和位置。因为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发展到那种不需要控制派们的统治而能自治的文明程度。控制派的存在是为大众好也是为大众的利益所必需的。华夏,你的理想也未免太天真太荒唐了。” “这纯粹是你这个控制派的追随者和受益者的想法。以这个为借口,你们不禁心安理得地坐在主宰的位子上发号施令,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还教育受控者们让他们以为你们的意志是对他们最合适的。你们为什么不让人们自己选择自己的意志呢?” “那你打着佛主代言人的旗号让村民们参加你的行动,难道是村民们自己的选择吗?华夏,你这是利用宗教信仰来愚弄村民!”我不禁失笑出声。我的话一出口地上的语言之蛇就被注入了活力,它们立即昂首直立,咝咝地吞吐着血红的信舌,张开滴着dú液的利牙,向华夏围攻了过去。 “你说的对。要说愚弄,什么不是愚弄啊?所有的宗教和宗教偶像还不都一样。都是一开始是别有用心的人塑造出来再灌输到信徒们的脑子里去的。这个偶像一定要符合空虚的人们的某种心理,那样才能被那些脑子里空空却又总想在脑子里装点什么的人所接受。接受后又是信徒们主动地去塑造完善那个偶像了。这时候那个偶像的力量在信徒们的心中就是无可比拟的。正因为这样,从古到今只要想干点什么事的人都要打着神的口号。你所说的以前村里立丰碑的运动,不也和这个一样吗?正教也好邪教也好不都是这样产生吗?无论哪一派都想利用这种茫目的崇拜心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利用?我还是为了村民们谋福利呢。——那些自认正派的人也不想想,他们能利用这一点来对民众进行洗脑般的强化教育,难道被正派所指的邪派就不会利用了吗?只要人们的大脑不能产生自己的分辨是非的想法,那么他们就永远都会被人利用。现在人们总是喊打倒邪教啊,打倒邪教啊,可他们怎么不去想想邪教为什么会产生呢?放着产生邪教的土壤不管不顾却整天叫嚣着要铲除那土壤上面长着的dú草。这真是舍本求末。只要那土壤不得到改良,那dú草就是铲不尽,杀不绝的。也就是说人们的头脑有一天不健全起来,那么愚弄人们的所谓的偶像就随时都会出现。这也是以往的那些控制派们不知道加强自身的能力,又很怕人们变聪明起来反抗他们,就对人们愚来愚去地压制的后果。败类啊,制造了一批批行尸走ròu一样的人!我就是要改变那劣质的土壤。我利用宗教的力量可不是像以前的那些控制派们是为了自身的目的。那是因为我要告诉村民们我的目的,村民们是不会理解,也不会听我的,我只好利用宗教的影响来驱动这些有着空虚而强悍头脑的村民们的力量来达到我自己的为他们的目的。成功以后我会改变这一切,而不让它再发生。”那支深蓝色的箭尖上铮铮地闪着火花。那是华夏天真的激情加上去的。 这一次,我笑的更响,眼泪都出来了。地上我布下的语言的dú蛇,也跟着我的笑声敲出的节奏扭动着身体发出霍霍的笑声。 “有什么可笑的!”华夏愤怒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支深蓝色的箭头也跟着抖了几抖,显出底气不足的失措相。 第二天(下)(13) “华夏,你这不也是在一厢情愿地替村民们做主吗?这可和你的宗旨背离的太远了。”我这样讥讽道。 “我代表村民们的利益!我说的一切就是村民们想说的一切!” “难道你所说的那些控制派们不是这么想的吗?我敢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话语之蛇一从我舌尖上滑出,就牢牢地缠住了那支深蓝色的箭头。箭头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我那在地上活蹦乱跳地随时准备着攻击的语言之蛇也一同消失了。 好半天,华夏才说:“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停止我的计划。”她说着往门口走去。 “华夏!”我伸手拉住她,“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别看你一副很有理想的样子,实际上你不过是想要别人尊重你认可你。可能过去的那些事给你太多的伤害和失望了,你才需要许许多多人的过激的敬仰和尊重来填补你心里的不足。可是事实上你就算做更多的事,也不能改变你在别人心中是残疾人的这一形象。它并不能去除你心中的伤痛和遗憾。人们也并不能因为你做了那些事就对你更亲切些。就像姨妈当年那样,需要人们变态的尊重与敬仰来满足那变态的渴望,最后却落到一个可悲的结果。你醒醒吧华夏。” 我说完这话后,华夏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就满脸鄙视地一甩手,挣脱了我,向外走去。我有一段时间的愣怔,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就跑去追华夏。我又要抓到华夏时,家庙的门开了。溶溶夜色和夜色中随鼓乐而舞的人群,立即充沛了整个门楣圈定的视野,如一副诡异的画挂在苍黑的石头墙上。在这些人群的前面,靠着两边的石头墙站着两个人,他们的脸上带着山鬼面具。 我终于在火堆边坐了下来。我一滩坐在椅子上,立即感到了疲倦像热气一样向我兜头盖脸地直罩而下。在刚才的不理智的举动中我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了。刚才那两个山鬼一把把我推到家庙里就在我的身后关上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明天一切都成定局以后,我会来接你。”华夏把这句话留在门里就在我的喊叫声中走了。我拼命叫喊着踢打着那两扇门,还说了很多痛骂华夏的话。可是门外和门内都静悄悄的。我气愤之下没有理智地想就这么闹下去。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因为体力的原因偃旗息鼓地败下阵来。我一边坐在椅子上喘息,一边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走……看看我那孪生妹妹是怎么对待我的!我还一心为她着想呢!看她明天怎么有脸面对我!这个下流胚!……离开这地方,华夏爱怎么胡闹就胡闹去好了,不关我的事,就算华夏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管了。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我这么告诫着自己,朦朦胧胧的睡意渐渐从我疲乏至极的身体里升起并迅速袭上了我的大脑。不管了……不管了。我嘟囔了一句就把两张椅子拉得并在一起在上面躺了下来。立即,我又坐了起来,盯盯地看着家庙墙上的一扇高高的窗户。窗玻璃上没有结霜……今天的夜里很暖和……刚才是什么那么亮地闪了一闪?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一朵大大的五彩绚丽的菊花怒放着在窗框圈定的那一块以黑夜为底色的方格中绽开了。烟花!这两个字一进入我的意识里,我那汹涌着的睡意立即就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说,华夏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我不禁想象起外面的情形来。我想象着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忽然变成了和他们戴着的面具一模一样的神魔鬼怪。这些神魔鬼怪咆啸着冲入和日本人订了合同的乡政府,把里面的东西和人一顿乱砸。他们手中的木高跷也化成了威力无比的武器。大楼里的桌椅乃至于整个大楼的墙壁一碰到这武器就纷纷化成粉末,即而又在漫天的大雪中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竖起耳朵像狗一样地仔细搜索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听到惨叫和大楼倒塌的声音,我甚至听到了轻微的琴声。我一下想起华夏说今天晚上要唱一夜大戏的事。怎么他们在唱大戏!那么,华夏他们的行动又是怎样的情形呢?……他们不会无所举动,否则不会把我关在这里,……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不想让我去通知有关部门。都是那老头出卖了我,一定是他。他看见我和于阳出来了,就通知了华夏。他怕我会阻止华夏的行动,……他为什么怕我阻止华夏他们的行动呢?……那么华夏他们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听着那细若游丝的琴声,我的恢复了一点理智的热烘烘的大脑里开始出现这样的幻想:烟花绽放的夜空下,戏台上的演员们正上演着祖先们抗俄的故事。而那个扮演老祖nǎinǎi在台上把战鼓的咚咚声敲得像shè出的箭般刺向四面八方的人正是华夏。台上的演员们随着那咚咚声分成两队片刻不停地做激烈撕杀的样子。台下的夹在一无所知的看戏的村民们中间的那些戴面具的人在那鼓声中悄悄地向他们的目的地包围。等到人们意识到形势不对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包围任务。他们要攻击的那个目标已经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END “不在了。说是那些锅在六十年代大炼钢铁时被山下的人抬走了。不过那时寺院里的僧人都被赶走了,寺院里没人管,大锅是不是被山下的人给抬走了也说不定。这些刀痕是日本人砍出来的没错,可是那些大锅可不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那些大锅和寺院门口的那块大石头可是抗俄的义军留下来的。传说当年抗俄义军也在这里驻扎。当年,寺里就是抗俄义军的指挥部,和大本营。义军们为了做饭时不污染佛门清地,才把大锅安置在寺外的山坡上。义军撤退后,这些大锅就留在寺里了。不信佛教的义军都能做到尊重佛,可那些笃信佛教的日本人却在佛家清静之地荼dú杀戮,这可真是……”住持摇着头,一副感慨万千,却无言可说的表情。 我们说着话走出小佛堂,来到院子里时,住持忽然抬头看着头上的尖嘴岩说:“传说你们的老祖nǎinǎi就是站在这上面指挥义军打退了俄国人的进攻。” “啊,下面就是进山的入口,在那驻守,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这个岩石上又是个最好的了望哨和指挥台。站在那上面整个山谷都能看到。”于阳说。 我和于阳一起抬起头来,看着布满雪的突出的岩石。风吹着上面的积雪,扬起的雪雾被拉成了飞舞的白纱……那雪纱飞舞的姿式该是老祖nǎinǎi当年独立危崖擂击战鼓时,衣袂被秋季高爽的疾风吹得飘飞的姿式吧。当年老祖nǎinǎi还是妙龄女子,她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山上的劲风吹散了她的发髻,如云的黑发在她的肩后飞扬,chā发的红花还压在鬓边。因用力擂鼓而渗出汗珠的脸比红花更艳。一双明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岩下的山道,咚咚咚……的鼓声震得义军人人精神振奋,勇猛无比。而来犯的俄国人却是如雷惊魂,胆寒不已……咚!咚!咚!我耳边真的听到了那鼓声在响。那鼓声在群山间震撼着。它跨越了时空,从百年前一直传到了现在?我仔细地听着,耳边回dàng着呜呜的风声和松涛的啸声,并没有鼓声。 “你妹妹还说她想上那上面看看呢。”住持说。 “华夏就爱逞能。她小时候就说要到上面去看看,可现在也没上去过。那岩石很难爬上去,连我都没上去过呢,更别说胆小的华夏了。” 住持一再提起华夏又激起我对他的憎恶来。那个猜测又在我的脑子里晃来晃去。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个长着一双猫眼睛,瘦高的家伙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强jiān了我。这个想法一出来,我立即明白我为什么憎恶他了。 “华夏有着你们家坚忍不拔的精神啊。”住持说。显然不同意我对华夏的说法。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华夏的名字,而且第一次明白不误地露出他的不满来。 住持带着我们找到了老杂工。老头单独住在位于寺院门口的一间小屋子里。我们开门进去时,他在睡觉。我们都进去半天了,他也没察觉。住持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这么老了还能干什么呀?”于阳说,“他家人呢?”于阳对于老人的家人让老得掉渣的人到寺院里打杂工觉不可思议似的。 “实际上他什么也干不了,寺院里就是养着他啊。他有五个儿女,可谁都不养他,没办法,寺院才收留他的。”住持说。 于阳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嘟嚷着说:“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善良的人啦?” 说话间那老头已经站在了地上,一边看着住持一边打着哈欠,“吃饭啦?”他咕噜着说。老头整个人像一张肮里肮脏的皮裹在一副骨架上,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悯与厌恶相杂的感觉来。 住持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小姐,你找我?”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黑紫的嘴唇开合间露出口腔里仅存的几颗黑黄的长牙,唇齿兜不住风,使说出的话都唔里唔噜地听不大清楚。 第一天(下)(15) “老人家,您可千万别这么叫我。您快坐下。” “噢噢,……叫惯了喽,叫惯喽。当年我可管你妈你姨叫过好几年小姐呢。你和你妈长的一样啊,怎么你腿好啦?这是多咱的事啊?”老头一边说一边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不是那个了,是她姐姐。”住持说。 “噢噢噢那……那姑娘你叫我有啥事?” “听说您见过我的外祖父?” 老人反应一阵才捉摸出外祖父就是姥爷,这才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那没有,那没有。我见过你姥爷的爷爷,我见过他。要说我见过你姥爷,也行,就是隔了一层棺材板,没看清长啥模样,呵呵,……你姥爷啊,那是谁也没见过啊。还有人说说不定你妈你姨不是你们家的人呢。为什么这么说呢?没人看见她们是怎么来的么。她们和她们的妈都是冷不丁冒出来的,就是你姥爷下葬的那天晚上冒出来的……” 我本来以为老人年纪大了,会记不清楚,可老人连续地讲下去的流利劲让我相信,他即使说的不是事实也是把这个故事说过很多遍了。 “……那阵儿啊,好像是民国三十多年,三十四年,还是三十五年啦,我记不清了。反正那年我才十多岁,是个小伙子。棒着呢,可不是现在老模卡嚓眼的小样儿。我爹是yīn阳先生。专给人看个yīn阳宅,算个红白事的日子,充当个葬礼持事啥的。那天天气挺热,弄得人睡不着觉。我和我爹很晚了才躺下。刚要睡着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我跑出去开门,就看见华家的管家打着个白纸糊的防风灯站在门口。我就想这准是他家有人死了。可他家会是谁死了呢?一定是那个老头。那老头都老得要掉渣了,他不死谁死啊?再说了,华家也没人可死了。自打我记事起华家就那么一个老头。听老辈子人说,华家本来有老鼻子人了,可一夜之间不知道怎么都死了。这老头倒没死。快叫你爹起来。我正胡思乱想呢华家的管家就说了那么一句。我说好哩,我去给你叫去。我跑进屋跟我爹说,送钱的来了。我爹说谁呀?我说是华家的管家。我爹就扑愣一下坐起来说,不好,八层是老太爷死了。说着我爹就麻溜儿下地了。我爹和管家站在大门口说了半天话,我爹就回屋了。我说爹是不是那老头死了?我爹说不是,管家说是他家的孙少爷死了。我说啥时候他家有个孙少爷啊。我爹说别说你不知道就是我也不知道啊。我爹拿了点东西就走了。临走前我爹告诉我,让我先别睡,一会可能得用我帮忙。我爹走后,我没敢睡,想华家的老太爷没死,死的是个不知道啥时候生出来的孙少爷。那孙少爷是打哪来的呀?石颗儿里蹦出来的?怎么没听人说过呢?我正瞎寻思着呢,华家的管家又来了。这次他是找我。他说我爹让我去帮忙。那时候我小啊,爱凑个热闹。我爹跟着我爷爷给华家办过丧事。好像是老太爷的女儿的丧事吧?好像是。我爹说啊,民国八年那场丧事是他见过的最气派的丧事了……” “啊,也是民国八年?您没有记错吗?” “咋会记错,那可是我爹最得意的事,他晃常(经常)还拿这件事吹牛呢,能记错?”老头不满地说。 “您接着说。”我说。 “我爹说,那场丧事啊,七七四十九天,大鱼大ròu,好酒好菜,好点心,流水席的席面不断。山上寺院里的和尚全来了,念了四十九天的经给死人超度。满大院都是白的蓝的布账噢,就是到了晚上,灯笼火把也把当院照得像白天似的通亮。那场面,那气势,比过年还热闹啊。华家虽然败落了可怎么着也是个大户人家,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腰都粗啊。听说华家的黄金没都被胡子抢走,华家的人贼jiān,黄金都给藏起来不少,胡子没发现。” “您说华家一夜之间被杀三十七口人是胡子干的?胡子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后一句我是向于阳解释。于阳点点头,表示知道。 “是啊,那阵我没看见,可我爹看见了。我爹说是胡子勾结小日本把华家大院给端了。我爹还说要是胡子不勾结小日本的话,胡子是打不过华家民团的。小日本要是没胡子引路呢,小日本也打不进来。为啥,有华家的民团守着呗。我爹说啊,华家大院那时候四面墙上都有pào楼。pào楼里都有扛着qiāng的家丁守着。华家大院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山口也有民团守着,小日本打不进来。——小日本想要华家的黄金,胡子想要华家的女人,俩处在一起一嘀咕就一起干了。结果那胡子也没得着华家的女人。胡子没来之前华家的女人就让小日本儿的翻译官,二鬼子给得了去了。可事奇就奇在这里,二鬼子和华家的女人在洞房的那天晚上,双双死在屋里了。我爹给华家主持的那场丧事就是给这个女人举办的。” 华家有个女人在新婚之夜和新郎双双死在洞房里的传闻,已经作为那个诅咒应验的例证被山里人传说很久了。我也早有耳闻。可是新郎是二鬼子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华家在那时候还能为新婚之夜死去的那个女人,也就是高祖父的女儿举办气派非凡的一场丧事,那么那时华家还没有败落呢,也就是说,那场大灾难是在高祖父的女儿死之后才发生的。 “那华家怎么同意把女儿嫁给二鬼子呢?” “这我也不知道,我爹就跟我说那么些。说到哪了?对了,说到我跟着管家去华家大院。我跟管家到了华家大院啊,一看,我就忍不住那个失望噢。那院子里黑咕隆咚的,连个油灯都没有。哪有什么灯笼火把,流水席呀?没和尚,院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也没有一点动静。我就奇怪。小门小户的死了个人还有个哭声啊香火啊啥的,也得办一办。可怎么像华家这样的人家一点气氛都没有呢?我向四面看看,想看看院里是啥样的。我进去的那个华家大院啊,是后建的,听我爹说原来的华家大院有好几亩地大,可都叫一把火烧光了。我看见的那个小多了。可照着俺家比,它也还是大。华家大院成天关着门,墙又高,啥也看不见。他家平时也没个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我老早就想看看它里面是啥样儿了。可这次还是没看成。那天还是农历二十八九的时辰,没有月亮。西厢房的一扇窗户上透露出点儿亮,可那点儿亮黄荧荧的,不当事,还是啥也看不清楚。管家领着我向那个亮灯的厢房走。我到了屋里一看就吓了一跳。只见屋子正中的地上放了一口黑红的棺材。棺材的旁边坐着一个穿着大布衫的老头。老头的脸瘦成了一个核桃,核桃下面的尖上还生着老长的白毛,那是他的胡子。我见过那老头。春天种地和秋天收粮时,那老头有时候会上地里走两趟。这老头就是华家的最后一个人啊。我吓了一跳就是因为看见了他。我心里知道死的不是他,可看见他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还是以为诈尸了呢。辛苦你啦,小伙子,老头说起话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和我在说话呢,就听我爹说还愣啥呢,还不快帮我捆绳子。我爹的声音低低的。像怕把死人吵醒似的。我爹在往棺材上捆绳子。我也就去帮着捆了。一边捆我还一边奇怪,我爹怎么这么快就给死人收拾完了?按着往常,给死人洗澡,修脸,更衣,再放棺材里那得个时候了。可那天晚上就那么一小会儿,死人不但躺在棺材里了,连棺材盖都钉好了。怎么这么快就往棺材上捆绳子啊?我就悄悄地问我爹捆绳子干啥?别多嘴,我爹说。我爹说话都哆嗦了。像是很害怕。我就心里纳着闷,嘴里可不敢说什么了。捆好了,我爹走到老头面前说捆完了,老太爷。老头闭目合眼地点点头,说管家,把她们娘三个叫来吧。一直站在门口的管家就走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了,身后跟着三个披麻戴孝的人。是三个女人。两个是小闺女,一个五六岁,一个更小点。她们俩领着一个女人。我看了一会才发现那女人眼睛里蒙了一层白东西,是个瞎子。那俩闺女可长着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老太爷对这仨人说跪下磕个头吧,他就要走了。那女人和那个大点的小姑娘就跪下了。那个小点的不跪,她抬着头瞪着大眼睛问老太爷,说为什么要跪啊?老太爷老半天才说,跪吧,他是你爹啊,给他磕个头送行吧。没想到小姑娘说啥叫爹啊?老太爷半天才又说叫你磕你就磕吧,别多问了。小姑娘儿就跪下了。跪下了还问她身边跪着的女人,妈,啥叫爹呀?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就说爹就是老爷爷没老的时候叫的,爹老了时就叫老爷爷了。是不是老爷爷?大一点的女孩边说边得意地转身去看老太爷。那女人哇地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老太爷就慢慢抬起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比划着说,抬走,抬走。我爹就和管家抬起棺材走了。那女人还在哭。俩小姑娘也跟着哭起来了。我打着灯笼走在棺材前面扬纸钱,走出华家大院不久就听里面没动静了。后来,我跟着抬棺材的我爹和管家到了荒地里,走到那个大石屋子前面的时候管家说就放这吧。我想咋放这儿?这儿也不是埋人的地方。再说了那个大石头屋子里有鬼,很多人都看见一个白鬼从那个石头房子里跑出来。我怕呀。我想我爹一定不同意放在那,可我爹一声不吱就和管家放下了棺材。然后管家和我爹,我爹还叫上我,我们一起在棺材的周围拢起个高高的干柴垛,拢完了,管家就点把火把那个柴垛点着了。后来管家给了我爹一个金元宝。还跟我爹说,棺材里躺着的是他家的孙少爷,是逃过那场大灾难的另一个人。老太爷怕仇家听说了来斩草除根,就把孙少爷送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养大了,还娶妻生子。现在世道太平点了,想把孙少爷接回来,没想到在半路上染上了瘟疫,没到家就死了。没有土葬,火化了也是怕把瘟疫传给乡亲们。还告诉我爹千万不要乱讲。说完就把我和我爹打发回家了。没有宴席也没有诵经时的点心吃。我很失望。就抱怨我爹为什么干那么快。还问我爹那个孙少爷长什么样?因为村子里一直都有华家的人受了巫术诅咒的说法,说他们生出来的男孩,身子是人的身子,头可是狐狸的头,屁股后面还有狐狸尾巴。女孩虽然个个长的像天仙,可是每个人都是狐狸精转世。我就想问问那个孙少爷是不是真的长着个狐狸头。我爹说他去的时候死人已经放在棺材里了,连棺材盖都钉好了。孙少爷长的什么样子,他也没看见。 第一天(下)(16) 后来,村子里的人就看见华家大院多了三个人。那三个人就是那天晚上披麻戴孝的三个人。那俩姑娘就是你妈和你姨啊。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姥姥了。后来有人认出你姥姥是老太爷自小收留的逃荒人家的闺女,她是天生就看不见的。你看看,谁也没见过你姥爷吧?” “不对,管家一定见过。你所说的老太爷那么老,他是不可能自己钉棺材盖的,一定是管家给钉的。那么管家一定见过我外祖父。管家现在还在吗?” 我强烈地想知道我的外祖父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情形下死去,为什么连个葬礼都没有就匆匆焚烧掉了。 我意识到老杂工所说的关于我高祖父对我外公在外地长大的原因的解释,是不可信的。就算是高祖父怕孙子被仇家杀害,而把孙子送到外人无法知道的地方养大,可是为什么连外祖父的女儿们都不知道外祖父的存在?外祖父的女儿们甚至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也就是说在外祖父的有生之年,他跟本没见过他的女儿,或者是根本就不能和女儿相认。至于高祖父为什么给外祖父娶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女人,我所能猜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因为我外祖母见不到外祖父,所以她才能嫁给我外祖父的。如果外祖父是高祖父修庙并到庙里求平安锁的那年出生的,到被神秘古怪而又凄凉地焚烧掉时也不过二十几年,也就是说,外祖父很早就死了,而死前,他的女儿和妻子都没有见过他。可是为什么呢?我的思维又开始在我外祖父不健康的猜测中转悠着越陷越深。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否定我的猜想,就算否定不了,证实我的猜想也好啊。 “管家啊,管家死了。你姨妈那年啊,也跟你问一样的问题,她也说要去问老管家。那时老管家还没死呢。她问没问我也不知道,反正老管家在你姨妈说要去问他那事的不几天后就跳河儿死了。”老头说着还看了看我。 啊,这么说姨妈当年跟老校长提起的跳河的那个人就是管家。姨妈当年一定问过他。他没有告诉姨妈。他的跳河,一方面肯定了姨妈对外祖父是被诅咒的怪物的疑惑,另一方面在她的心里一定认为是她逼死了老管家。于是,那天在种种折磨姨妈的痛苦当中又添加了新的刺激。姨妈就在那些痛苦的折磨下神经失常了。 老头还盯着我。我不禁心中暗恼。那老头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怀疑。仿佛是我姨妈杀了老管家似的。 “您认为是我姨妈杀了老管家,是吗?”我直截了当地说。 “呵呵,也不能那么说。不过老管家的死和你姨妈有关啊。当年啊,村里被打倒的不只是老校长一个人啊,还有老管家。老管家不是当过华家的管家嘛,他因为这个也就成了地主的狗腿子了,也是天天挨斗啊。天天那顿打哟,可不是人受的,老管家受不了就跳了河了呗。” 这又是对我姨妈罪行的控诉。他说的对呀,就算曾经当过华家管家的那个人不是姨妈亲手害死的,可是也是因她而死。尽管姨妈未必有心要他死,但姨妈的所作所为还是在客观上造成了老管家的死,造成了老校长一辈子的残疾,我不禁无语以对了。 “也可能是老管家想保住你外祖父的秘密才死的。”住持忽然说。“既然你外祖父的一生都是个秘密,这个秘密又只有管家才知道,那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他可能会去死的。” 住持把管家说成了赵氏孤儿里舍生取义的魏绛不过是安慰我,使我可以在理想里为姨母的罪行减轻几分。 “可是那是什么秘密呢?”我说,一个证实那个诅咒存在或是不存在的机会,就像是露了露面又消失的春梦一样无可追觅了。失望使我沮丧不堪。 老头又打起了哈欠,一个一个连着打,眼泪鼻涕就在他打着哈欠的同时汹涌而下。我们看这情形,就起身告辞了。老头没等我们全都走出门,就爬到炕上去了。看他的分泌物流的那个汹涌劲他还有年头好活呢。 活着也只是受罪而已。 我这么想着便对这个寺院充满了厌倦。我再也不想在这里逗留下去了,就匆匆告辞,走出了寺院。在走前我向住持透露了今天那些县里来人已经撤走的消息。 “如果您见着华夏,请务必告诉她我就在山下等着她,让她马上回家,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她说。”我这样对住持说。 我想我已经给住持和华夏留了十足的面子了。 我和于阳打着滑往山下冲,比上山时容易,也快了很多。大雪片还是零星地飞舞着,凭经验我知道到晚上时,这零星的雪就会露出它迅疾的势头。 “你刚看见住持时怎么那么激动啊?你们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可华夏认识。”我说。 “那么说华夏在寺院里?啊,你不当时找你妹妹,是不是怀疑你妹妹和住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啊?” “其实有关系也能理解啊。”于阳又说。 “其实,华夏在不在寺里我也不敢肯定,我只是有种华夏在那里的感觉。” 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又从我的思维里冒出来。我的猜测是那些印象片断不是做梦。那些情景或许是华夏在现实中经历的,又被作为她孪生姐姐的我感应到了。但我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没有证据证明那是真的,虽然那个人,那个木格子窗,那个红泥小壶和鸭子形的茶杯和印象中一模一样。 第一天(下)(17) “我们还得去石头房子那看看。”我说。 天已经昏黑了。站在半山腰上看下去,一派朦胧中,山谷里的平原就像个卵形的细胞,比周围暗得多的大石头房子细胞核似地孤零零地立在平原东部的中心位置。 我们趟着雪又回到了大石头房子的跟前。我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细细观察着墙面。 “你找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字。”我说。 “有字?在哪?”于阳掏出打火机点着,用手护着那点跳动的火苗也开始找起来,“对啊,这个房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上,是应该有点铭文什么的。” 我想说那些字应该不是什么铭文,而且那些字也只是出现在我如梦的印象里。那样说之后,于阳大概会以为我寻找证据证实梦境的这种行为不亚于疯子发疯吧?我让目光一边一寸寸地在墙面上扫过,一边努力地回想着印象中的情景。 “找到了吗?没找着你发什么呆啊?”于阳看了看我前面的墙面说。 我抬脚就向石房子的大门处走去。我把门右侧墙角下的积雪拔开,没有。我又拔开门左侧墙角下的雪。果然,在雪层以下的墙壁上有字迹。我招呼于阳拿打火机来。我们借着那点光亮仔细观察着那面墙。墙是由平整的大块石头砌成。那些石头本来为灰白色。经过火的炙烧后有些地方变成了黑色。大山里盛产这样的石头。可是村里人很少有人用它来盖房子。实在是因为要获取这样的石头,并且把石头从大山里运出来,是非常大的工程。我们家在百年前耗费财力却只建了这么一个石头房子,其它房子还保持着木质建筑,那么建石头房子应该不是为了安全着想,可是为什么呢?这个模糊的念头刚出现,就被我因看到墙上的字迹而引起的震惊取代了。经过烟熏火燎而变得黑红的墙上,刻着两行浅色的字。那些字迹虽经过风吹雨打依然清晰可辨: 我必回来报仇 民国三年立誓于此 不应该有这样的巧合!那么我的猜测就是真的。也就是说,我的印象片段都是华夏经历的现实,那些现实又通过感应的作用被我体会到了,并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印象。 “这是谁刻的?”于阳也蹲着仔细地看那几个字,“这几个字刻的虽然不漂亮,可是看起来真是杀气腾腾啊。” “我不知道是谁刻的。”我说。 于阳说的没错。刻在墙上的这几个字,字体虽不大,可是一笔一划都刻的很深。我觉得这几个字是活的。就仿佛它们被施了某种咒语似的活生生地散发着怨恨的气息。八十多年前的那个人,他拿着尖刀,一边用力地在墙上刻着,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的时候,他是把那墙壁当成了仇人的身体吧。这面墙壁的里面就是我们家的祠堂,是我们家先祖亡灵的聚居地,他把复仇的咒语刻在这里,便是连我们家先祖的亡灵也恨上了。我似乎听见,在那人刻着这些字时,我的祖先的亡灵们随着刀锋的起落而痛哭哀嚎的声音。 “应该不会是外祖父,民国三年,要是寺院里的记载可以作为依据的话,那时外祖父还没出生呢。……民国三年,啊,那时华家还没有衰落呢,会不会是刻字的这个人把华家一家三十七口男丁一夜之间杀了呢?”我喃喃地问着面前黑色的石墙。石墙冷冰冰地沉默着。 “这几个字说不上又藏着什么复仇的故事呢。这几个字倒是有几分复仇的意思。哪像庙里的那副画,画得什么呀,一点气势都没有,白白地把那个故事的主题糟蹋了。” “写这几个字的人是想复仇啊,他心里充满仇恨,当然写得杀气腾腾了。可是庙里的画却是我高祖父让人画的。高祖父作为忏悔者,是被复仇的人,他当然希望对方的忿恨越弱越好,那副画处理得那么柔和而没有气势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能是他希望复仇者像画中的雷余一样已经不再有什么怨恨了吧。” 在寺院里我就这么想。看来,高祖父的愿望没有实现,那个复仇的人还是来了。那么又是谁对那时的华家家族抱着刻骨的仇恨呢? 我和于阳看着那几个字沉默着。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被那几个字镇住了。 从古到今一直扫dàng着山谷的寒风,从西山入口冲进来,呼啸着卷起一堆堆雪雾,从我们身后掠过去了。风一停山谷又恢复了沉默。山谷永远都是沉默。在这沉默中,那字里行间铭刻着的仇恨却没有减弱,它依然狰狞地刻在这座墓碑一样的石头墙上,面对着山谷,大喊着: 我必回来报仇! 这声音在山谷中回dàng着,我的本应该沉睡的祖先的亡灵们便在棺材里辗转反侧难以安宁。 “走吧。”我说。 我和于阳起身往回走。我的心情更恶劣了。我在回山谷之前还抱着推翻高祖父杀了他妹妹的这一传说的想法,可是寺院中的那个小佛堂,和刻在家庙上诅咒般的那些字,使我推翻那个传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很晚了,华夏还没回来。本来,我以为华夏会随后而归。可是她没有。然而华夏就要回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我睡不着,就翻出朋友的小说来看,一边看着一边听着窗外的声音。现在我看朋友的小说已经不是最初看时的目的了。我现在很想在这里找到一点线索通向我家族的秘密。老校长曾说过,朋友为了找到一些本村人也不知道的线索到过更深的山里。 第一天(下)(18) 在朋友的小说里老祖nǎinǎi被描写成美丽泼辣的女子。她桀骜不驯,又聪明绝lún。即使如此,太祖父也不喜欢她。她和她的母亲倍受冷落。太祖父打算早早把她嫁出去。因此她不像她的兄弟姐妹那样长大就去城里念书,而是呆在家里等待出嫁。她在出嫁前没事就到寺院去玩。这样就为她遇到山里的土匪提供了地域上的可能。接下来朋友就写到了老祖nǎinǎi遇到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土匪的情形了。山上的寺院很有名,庙会的那天,山里山外的人都来上香。那天大山里年青的匪首也化装成香客混在络绎的人流中到寺院里进香。实际上他是来踩盘子的,目的就是华家大院。年青的匪首领导着这一带名头最响也最有势力的一股绺子。他是土匪世家出身,十八岁上,他带人把吉林府驻军的军响洗劫一空。那是他干的第一票活。从此他走上了土匪的生涯。他的名字说出来也震得山响。民众中传说谁家小孩子夜里哭闹,小孩的娘或nǎinǎi只要说出他的名字,小孩立即就被吓得憋过气去。可他和他的人骑马走在大道上,香客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儒雅的富家公子和他的随从。姑娘们情不自禁的回眸顾盼在他的周围漾起圈圈眼波的涟漪……没有人会把他同凶神恶煞的土匪头子联系起来。年青的匪首登上了鹰嘴岩,仔细地打量着山谷中的平原。华家大院在平原东半部的中心位置上,像一个圆圆的堡垒,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有民兵在四面的哨所里走来走去。华家是这一带最有名也最富有的大户。在华家发了财后,为了抵御四处流窜的土匪,华家在村庄的四周搭了土pào楼,还加固了大院的院墙,配了团兵。所以这个响窑虽富得流油,可因其武装精良,多年来无人敢打它的主意。年青的匪首打量完地型,心里有了谱之后,就从鹰嘴岩上走了下来,轻松地到寺院里游玩。在游大殿时他看见了一个富家小姐,并且立刻就爱上了她。他打算做完这票生意后,就把姑娘弄到手,无论用什么办法。晚上年青的匪首带人潜入华家大院,准备暗杀团兵,然后大开院门和外面伺机而动的匪众里应外合,那样华家在猝不及防下必溃不成势。他们成功地占领了哨所后,匪首竟然看见了白天见到的那个姑娘。匪首抓住了姑娘。当知道姑娘就是华家的小姐后,他向她提出两个选择,第一,她跟他走,他马上撤退,决不伤她家人一丝一毫。第二,她不跟他走,他打出信号招手下进来,那时他和他的手下势必杀她全家。姑娘想了想后,果断地说:“带我走吧。”匪首果然讲信用,对华家大院秋毫不犯,只带走了姑娘。在出了华家大院百步之遥时,匪首命令手下人向天鸣qiāng示威,以告众人,以告不可一世的华家,他来过了并且带走了华家的女人。华家的人打着灯笼火把成队追出来时,只见一队铁骑在湛蓝的夜空下裹着玉色的月光绝尘而去。尘土中隐隐飘扬着一抹绯红色。那是华家女儿的裙裾。 朋友的小说中用了很多本地方言,比如把侦察地形说成踩盘,把有武装力量的地方叫做响窑等。老祖nǎinǎi的这段传闻是被朋友演义了的。流传在村民当中的传说是老祖nǎinǎi勾搭上了山里的匪首和那个年青英俊的匪首私奔了。我外祖母的说法是山里横行霸道的土匪头子抢走了偶然遇上的老祖nǎinǎi。外祖母那样的说法可能是为了顾及华家的面子。还有一种说法是老祖nǎinǎi当年爱上了一个唱蹦蹦儿戏的后生。可是她父亲却将她嫁给了别人,老祖nǎinǎi就在结婚前夕和情人私奔到山里,双双投靠了土匪。 朋友的小说接下去撇开了老祖nǎinǎi,讲起当时的世态来。华家在外的人忽然纷纷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山外的消息。战争,战争,到外都是战争。华家在日本国和高丽国的商号都被战火烧毁,山外的情形也不好,华家人都撤回了大本营,可是忽然传闻俄国人要向大本营打来了…… 眼里的字迹渐渐模糊成一片。华夏看来是不会回来了。我关了灯打算坐上困乏的列车进入到并不安稳的睡眠中去。然而一躺下白天经历的事又一幕幕地回来了。我开始推想起我外祖父的生活来。我的外祖父,连他的女儿都没见过他,那么其他的人更不可能见过他,也就是说他也没见过其他的人。他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长大的吧。我无法想象作为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在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的像牢笼一样环境中生存下去。我的高祖父为什么让他处于那么悲惨的境地呢?我不禁想起我和我的家人,不想让华夏见外人的心理来。在面对婴儿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曾有过为了保护婴儿而不让他见任何人的想法。看来,我的外祖父一定因为某种原因不被外人所容。高祖父就因为这缘故才把外祖父保护在封闭的环境里不让外人看到他吧。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外界传闻外祖父是怪物。那么外祖父不健康这种情况就大有可能。就因为外祖父的不健康,才使高祖父想起了那个诅咒,才使高祖父忏悔的吧。然后高祖父才怀着无比忏悔的心理去重修了寺院,并建了忏悔堂,以求菩萨保佑他及他的后人摆脱诅咒。这么一想,我的关于外祖父不健康的推断就变得证据确凿了。立即难以忍受的痛苦绝望和恐惧一条dú蛇般钻进了我的心脏,并一口口啃噬着心脏最脆弱的那部分。这时我想到了那个土匪首领开给老祖nǎinǎi的两个选择。要么,死亡,要么,疯狂。身为大家闺秀的老祖nǎinǎi选择了当土匪的压塞夫人,也是一种疯狂的举动啊。而我的姨母,她是疯狂了。胡思乱想中我沉入了梦乡。梦中我在一个空间里走着。灰白色的浓雾,在我四周翻卷。我疲乏,困倦,仿佛走了很久。然而我不能休息。我意识到如果我不管不顾停下来,我会即刻融化在翻滚着的浓雾里。 第一天(下)(19) 忽然,一个黑影划开浓雾,划出一道黑亮的弧行轨迹,旋转着向我飞了过来。它边飞边长,落到我面前时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即而我发现它是我家的祠堂。它的眼洞是祠堂的两扇窗,巨大的嘴是祠堂的门。它一停下,就张开黑洞洞的大嘴,一张一合地唱起歌来:啊——啊——啊——死亡啊死亡,生的母亲啊,生的伴侣,啊——死亡孕育着生存啊,生存拥抱着死亡……每张合一次,充当牙齿的门扇就因互相碰撞而碎裂。碎屑磨擦着白雾,带着闪光的短弧,络绎纷飞着溅向四周。有几片落到了我身上。分明是潮朽的木屑。我小时候在乱葬岗里见过那种腐烂的木屑。怪物的牙齿很快落没了。它毫无遮拦的口腔像个敞开的大舞台。有一些人站在舞台上,伸头引颈,啊啊地吟唱着和声。这些人都穿着黑衣服,脸上带着绝对宁静表情。仿佛要把啊啊的和声一直唱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在那群人里,我看见了我的朋友,我的父母,及我的外祖父。外祖父的头上戴着的大帽子,把他兜头带脸挡的严严实实。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我知道他是我的外祖父。他的怀里抱着我的婴儿。于是,我知道了,我看到是死者的世界,他们是已经对痛苦失去了感觉的亡灵。他们脸上绝对安宁的神情深深感动了我。我向他们伸出手去: 带着我吧! 我说。然而这些人只把和声唱的更响:啊——啊——啊——死亡啊死亡,生的母亲啊,生的伴侣,啊——死亡孕育着生存啊,生存拥抱着死亡……黑色的骷髅随着歌声跳起舞来,一跳一跳,一扭一扭,边唱边舞着……忽然,一团亮丽的彩色滚到了这个黑白的世界里。彩色的一团里,是老祖nǎinǎi和那个土匪。然后我发现土匪就是寺院里的住持,老祖nǎinǎi也变成了华夏。他们抱做一团。一个黑白的人在他们身边哭泣着,在求他们,“别干了,别干了,别干了……”他唱歌一样重复着这三个字。我知道他是我的妹夫。在他的哀歌一样的声音里,华夏和住持猛烈地干着,……华夏忽然跳起来把妹夫推下了河。妹夫在河里边挣扎一边唱着说:别干了,别干了…… 我忽然清醒了。一种感觉在我身体里游走。就是这种感觉使我没有经过从深入浅的过度,猛然清醒了,像是我从来没睡过似的。现在那种感觉还在我体内恣意肆意着。我不由自主抱紧胸部,收紧双腿,全身用力,绷紧着蜷缩成一团,差点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的身体里另有一个自我。她从我的身体里伸出手来,焦渴地企求着,呻吟着,仿佛我的身体已经成了空虚的城堡,她渴望着寻找一个强有力的男xìng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她充满,占有,蹂躏……我能清醒地感觉到那不是我的思维中产生的我的渴望,那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她的渴望,她的渴望使我的身体起了反应。 我愤怒地从炕上爬了起来,抓起大衣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我不小心的动作弄出了声音吵醒了于阳。他抓住我问道。 “我去找华夏。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说,“你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的,反正我就知道。” “你等一会,我也去。”于阳说着蹦起来穿上衣服。“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雪下落的势头轻柔了许多,然而更密了。我被那种强烈的感觉牵引着,拉着于阳向河边跑去。实际上漫天飘落的大雪挡住了我们的视野,地上厚厚的积雪陷住了我们的脚步,根本无法跑起来,我们只是快步走着。每走一步都踢起团团雪粉包围着我们的腿,倒像传说里神仙们的腾动驾雾。一边走我一边想起梦中的景象。昨天夜里,就是这时候那个惨厉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着华夏、华夏……我不禁向河滩的方向看过去,心里准备着看到华夏和住持抱在一起,他们的身边站着水淋淋的不断哀求的鬼。然而我只见到雪花飘飞中,天上一片黄荧荧的月亮,朦胧地从云的缝隙中挣脱出来,把一蓬蓬月光大把大把地掼下来,落得满世界都是黄色。我们就在这黄色的月光和雪光里穿过河过的柳林,来到了河滩上。一到河滩上,我们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即而我条件反shè般地拉着于阳躲在河滩上的一丛柳茅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 我们看见了河面上的那个人。 飞动的毛绒绒的雪幕后面,月亮已经从絮状的云层中挣出它的原貌。透过雪幕望过去,它是妖异的绯黄色。这绯黄色的朦胧光柔柔飘泄下来,轻纱般笼罩着这个世界,笼罩着这个世界中的这个山谷,笼罩着这个山谷平原中的一条河,笼罩着河上的一个蠕动着的人,笼罩着人身旁的雪橇和一匹静静地站立不动的马。河,已冻成了一个平展展的平面,带着妖异的绯黄色光的平面穿过飘飞着的大雪,蜿蜿蜒蜒地穿过平原,向山外伸展出去了。延着平面边沿伸展出的同样绯黄色的斜坡上,两个人如同两个黑点似的点缀在绯黄色里,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河上蠕动着的那个人。马,人,河,山谷,版画里的雕刻一样缀在一片绯黄色中。 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仰躺在无穷延伸着的黄绒绒的雪地上的luǒ体女人。女人整个人都是那种妖异的绯黄色。她的双肘抵在雪里支撑着身体。竭力向后仰着的头,努力伸着的颈,挺起的胸部,凹下去的上腹,突兀而起的下腹,两条翘起的向空中叉开的双腿,依次流畅而冲实地勾画出线条分明的女体轮廓。腿间一条闪高的黑色正向着月亮尽情张开。女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静止着。同时她又是动着的。她的腰,臀,腿,扭动着,抖动着,抖出一个大的节奏。随着这节奏,丰满的rǔ房颤抖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也颤抖着,浑身的每一块肌ròu都在dàng着,抖着。每抖动一次,胸腹乃至全身的肌ròudàng出一浪浪细微的波动撞击着她周围的空气。仿佛,含着古老原始而饱含力量的音符正从她的身体上绽放出来,在空气里跳跃成一首恒古不变的旋律。那身体分明在扭着抖着动着的旋律里大声叫着:来啊,来啊,来啊……构成这身体的每一条肌ròu每一根骨骼都兴奋着渴望着叽叽喳喳地呐喊着……落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整个身体的绯黄色的月光被这妖异的舞蹈抖碎,揉烂,逗活了,它们一小片一小片地闪烁跳动着加入了蛇一般扭动着的身体的大和唱。啊!啊!啊!……她一面发出销魂蚀骨的喊叫,一边把长发抖动得像黑色的瀑布一样蜿蜒着在月光中流淌…… 第一天(下)(20) 我盯着那个人。这个妖异的舞蹈,我小时候见过。小时候母亲为了给疯狂的姨妈驱邪请了村里的大仙来,大仙代替姨母跳的就是这个舞蹈。 女人在大雪中又跳了一会才爬了起来。她像是半蹲着抓起雪橇上的衣服往身上披。因为抖的太厉害,那衣服很半天才穿上。穿完衣服她又用标准的孕fù的姿势双手扶着突出的下腹蹒跚地爬上那架雪橇。然后,她手臂一扬,拍地一声,鞭稍凌空击出一声脆响,蓄势以待的马立即四蹄飞扬跑了起来。雪橇,一只梭镖般划开密密层层的大雪,向着茫茫无际的夜色里冲了进去。雪光夜色都浓稠得不可分割。梭镖刚划过,它们就在梭镖的尾端拍地一声合笼了。梭镖便被这夜的浓汁裹得朦朦胧胧,即而不见了。平展展的雪面上只留下被糟蹋了一大片的印痕,凸凹不平地记录着刚刚的一切。在她穿衣服时,曾有一瞬间正对着我和于阳。我听见身边的于阳惊噫地吸了一口气。他一定是在月光下看清了女人的那张脸。而我即使不看那张脸也知道她是谁。 她是华夏。 第四部分第二天 清晨,一阵咕咕哝哝的说话声打碎了我本就脆薄的睡眠。醒来,我并没有马上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短暂的睡眠并没使我的体力有所恢复,我依然疲倦不堪。况且新的一天并没有点燃我体内期待的火苗,躺着不动与起来活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个理由就足以使我保持着原来睡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二天(上)(1) 清晨,一阵咕咕哝哝的说话声打碎了我本就脆薄的睡眠。醒来,我并没有马上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短暂的睡眠并没使我的体力有所恢复,我依然疲倦不堪。况且新的一天并没有点燃我体内期待的火苗,躺着不动与起来活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个理由就足以使我保持着原来睡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听出那咕咕哝哝的声音是一男一女在幺屋里说笑。是华夏和于阳。于阳可是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我正消极地推断他们在说什么的时候,不想,和于阳生活时的片断就在这时侵入了我的思维。 认识于阳的时候,我还没有离婚,婴儿也还在呢。那时丈夫已经不回家了。只剩我独自一人没日没夜地面对着婴儿。每次给婴儿喂nǎi,我都要拿出极大的勇气来。婴儿的眼睛若是像个普通婴儿那样纯净,而不像大人那样富于表情的话,我不会那么胆怯吧。然而婴儿富于表情的眼睛总让我产生他随时会张嘴说出话来的错觉。两张嘴说出的话是同样的呢,还是各说各的?我不敢想下去。一天,我接到了华夏寻问婴儿的来信。在这之前华夏已经来过信打听我生产没有,孩子怎样的情况。我没写信给华夏。华夏从我反常的沉默中猜出了某种不妙的信息来。她紧跟着来了一封信里追问婴儿的情况:“我知道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在某日某时,我的下腹感到了无端的疼痛。我就知道孩子已经生了。孩子的情况怎么样?是个男孩,而且情况不妙是吗?你看到了那个诅咒是吗?”我看完了那封信,没什么感觉地把它随手一丢,也没有回信。 就在那天傍晚,我在给婴儿喂nǎi时,华夏说的那句“你看到了诅咒,是吗?”从纸面上跳出来袭上了我困乏的大脑沟回间。然后,如同有人大声地说着似的,那个诅咒异常清晰地在我热烘烘昏昏然的耳边响起: “你的家族将不会有一个健康的男人!每二十年,家族中必有个女人受尽心灵的折磨而自杀!”这个诅咒还包括每二十年下这个诅咒的人必将复活一次,去取她仇人后代的xìng命。 我开始第一次仔细地打量我的婴儿了。看着婴儿,我感到的是那个我一直否认的诅咒,已经比以往任何传说都更加切实的存在着,并应验着。关于我家族的命运,我来不及去想,我只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的迹象,来验证婴儿是否是百年前那个幽灵的转世复活。婴儿喝饱了nǎi,两张嘴一齐张开打着哈欠,困倦慢慢袭上了他们的眼睛,不久就少见地同时睡着了。我也困倦不堪。然而新的恐惧已压倒了这困倦。婴儿chéng rén般的神情似乎在告诉我,他们真是百年前的那个幽灵的转世。我感到孤苦无依之际,想到了丈夫。我极想找到丈夫。虽然我明知道丈夫也对已然存在的现实无力更改,而且他是那样的憎恶我。可是哪怕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只要他在家里,只要我知道在这个房间里除婴儿之外,还有一个人,我也能感到安慰呀。我打了电话去找丈夫。他工作单位里的人说他已经下班了。我看看婴儿。婴儿睡得很香,一时不会醒的样子。我想我或许可以趁婴儿睡着的时候出去找找丈夫。我真的出去了。我到酒吧,本意去找丈夫。可我在走进第一个酒吧的时候,一看到那些酒,就感到了它们对我巨大的诱惑,并且我无力拒绝。把第一杯烈酒喝下肚之后,我意识到我急不可待地走出来,并且坐到这里,实在是也想像丈夫一样喝个酩酊大醉。或许我刚喝就醉了,若不然那个男人怎么过来的我应当看见。但我没有。那个头发和胡子都长得要命的男人和我说话时就已经坐在我对面了。 “小姐,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一个低沉的男中音说。 “欢迎,欢迎……!”我说,抬头看了看他。男人的脸如埋在杂草中的宝藏一样隐秘而看不真切。 那时我还能清醒地意识到我应该停止喝酒,赶快回家去,家里的婴儿还需要我的照顾。但我还是一杯接一杯地不停地喝着。我和那个头上乱草丛生的男人说了很多话,不停地喝不停地说……觉得痛苦在我的身体里澎湃着,就要像啤酒的泡沫一样从五官七窍肛门尿道等处挤压出来……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身边是个陌生的男人。然后我发现,我,连同那个男人都是赤luǒ的。一时间,我吓坏了。“你是什么人?你出去!”我惊恐地说,并且忙不迭地用床单裹住了自己。 “你叫我出去?”男人好笑似地反问。 “出去!出去!”我越发喊叫起来。 “你应该明白两件事。”男人不慌不忙地竖起一个手指,“一,这是我的家。”又竖起一个,“二,我不会出去。” 我想起了一点什么就叫骂起来:“你个臭流氓!趁我喝醉的时候把我弄到这里来……”愤怒使我不择言骂了很多脏话。在我骂人其间,男人下床去拿烟,若无其事地赤luǒ着肋骨根根可数的身体。 “你犯不着费那么大力气骂人。--你可能不记得了,是你要求我带你回家,要求我和你xìngjiāo的。”男人抽着烟慢慢地说。 “你说谎!”这三个字我脱口而出。 “没必要。--就算你不要求我那么干的话,我也会干的。带女人回家却什么也不干,可不是我的风格。另外,我今天早上才发现,你长的还挺美的。” 第二天(上)(2) 赤luǒluǒ的羞愧立即灼红了我全身的皮肤,并令我的心脏痛苦地抽动。我对于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对昨夜里的情景我还有点模糊的印象。我居然和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zuò ài了!这样的想法比之zuò ài的事实更让我深觉耻辱。 “你省点力气去看你的孩子去吧。听你说你还有个孩子呢。那孩子有点特别吧?”男人淡淡地说。 立即,我拉开被单开始穿衣服。心里担心着我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如果丈夫没有回家的话,那婴儿该饿坏了。我匆匆套上衣服就出了门。走出房门的时候,男人在屋里说:“可不是我不送你回家,我问你住哪,你怎么都不肯说……” 我回到家里,婴儿正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哭着。 那一次的酒醉一点也不能成为我出轨的借口。第二天的晚上,我又出现在那间酒吧里。那个男人还在。那天我滴酒未沾,和他在迪厅里疯狂地跳了大半夜,然后我和他回了家。在我和那男人一同倒在床上时,我意识到,这个长胡子长头发又瘦骨铮铮的男人已经作为一种确实的存在走进了我的生活。这个男人就是于阳。 等婴儿死后,我和丈夫离了婚,就搬到于阳的家,和于阳同居了。 可以说同居后我们曾有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们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管,好象下一刻钟就会没命享乐一样,蹦迪,喝酒,不停地zuò ài。我们把城市里所有的娱乐场所都逛遍了,也品尝了各种烈酒的刺激,我们不分场合不分白夜地zuò ài,甚至我们尝试了不同方式的虐恋。在那时婴儿和丈夫带给我的痛苦几乎被我忘记了。可是有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看见于阳躺在肮脏的垃圾堆般的地毯上呻吟着,像个蛆虫一样软弱,病态,意志消沉。那时我才知道他吸dú。 “既然dú品让你这么难受,你为什么还要碰它呢?” “无休无止地xìngjiāo也不是好事,那我为什么还要碰你呢?”即使虚弱的喘气都很困难了,于阳还是笑嘻嘻地说。 于是,我想到他和我在一起大概和吸dú的xìng质是一样的。这么一想我也一下子意识到,我和于阳的在一起真是也和吸dú一样啊。一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悲哀感立即笼罩了我。使我觉得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我也无法在这个到处闪着冰冷之光的霓虹灯的海洋里找到使我重新振作起来的温暖与希望。大概于阳也是如此吧。我们的疯狂是逃避现实的极端,极乐不过是自我麻醉的美梦。可是梦终归会醒,现实也会以它本来的狰狞面目出现。梦醒之后的难堪更让人难耐啊。 “要是不这么干的话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干什么呢?嗯?干什么才有意义呢?——在dú品的幻觉里我还能感到我自己是在活着啊。要不然真不知道现在我是活着呢,还是早就死了。”于阳又这么解释他吸dú的行为。我那时没有说话。可是我确实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消失,并且就要消失的干干净净。我一边感到恐惧,一边还想到我和于阳现在的情形用行尸走ròu这四个字组成的复和词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的。我甚至为这个想法微笑起来。 从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有zuò ài(不久前的那一次只是在dú品作用下的结果。在于阳的印象里,可能像dú品带来的幻觉一样,根本就没在记忆中的现实里存在过)。那一次的谈话把我们自欺欺人的幻觉彻底粉碎。我们对什么事都不存着期待了。可是作为生物,我们还有着生物的活动本能,虽然没什么积极向上的期待感,可是生命还得继续下去。就因为这个,也因为懒惰的惯xìng,我们才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可是对什么事都已不再关心不再有所感动的于阳昨天夜里在面对华夏的luǒ体以后,居然冲动地说华夏的luǒ体舞是生命在呐喊…… “那真是生命在舞蹈啊。” 昨天夜里,我和于阳站在雪地里的时候,于阳忽然说。华夏刚刚离去后,我和于阳立即跑到那片狼籍的雪地前,仿佛要求得什么凭证似的呆看着那片雪地。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只一会,我们前面的那一大片凸凹不平的印痕就被雪掩盖的平滑圆润,不着痕迹了。我有些恍惚,仿佛没了那狼籍的雪痕做凭证,我所看到的情景便是不真实的幻觉,因而那个妖异的舞蹈,和同样妖冶的华夏在我刚刚形成的印象里立即变得模糊不清,是不可信的了。 “那个舞蹈的内容代表着向死去的亡灵赎罪。” 我说。说着的同时,华夏的公爹那双因饱含仇恨而精光烁烁的眼睛忽然睁开,从黑暗中的某处瞪着我,瞪着于阳,并且穿透了新雪,瞪着新雪覆盖下的被华夏弄得狼籍不堪的雪地。那雪地还会记得华夏舞着的身影吧,那妖异yín浪而罪恶的舞姿! “是么……可那舞蹈里真是充满着生命的激情啊。” 我看了看于阳。飞花扬絮般的绯黄色的大雪片丝毫遮不住于阳脸上的向往神情,……于阳的脑子里也像录象机一样地录下了华夏的身姿,并且会长久地保留了吧?那身姿呈仰卧状态而看不出身体的畸形。那时华夏的身体是美的,充满妖异的灵动与犯罪感的诱惑…… 我们向村子里走去。雪地上雪橇的印痕一点都没有了。我忽然疲乏而欣喜地觉得我们会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也不能到达村里,到达华夏家……然而,在白茫茫的飘飞着的大雪中,华夏家的大门已经朦胧地出现在眼前了。 第二天(上)(3) 在进村时我就听到一阵杂声在村子里回响着,闷闷的分不清方位。近了才分辩出它是从华夏家的院里发出来的。越近就越能分辩出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鞭子划过空气的嘶嘶声,鞭稍落在实物上发出的闷闷的啪啪声,和一个女人愤怒而清脆的斥责怒骂声,混成一片无序的杂音从华夏家大开着的门里涌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跑了起来。在我冲进院子之前,那些声音忽然都停止了。进了门就见华夏正一把丢了鞭子,双手合作着飞快地把马的缰绳绑到牛棚的木桩上。 “怎么啦?”我跑到她跟前后怕地说着。“你怎么做这事,……多危险!” “没什么,……这畜牲不听话,不肯进牛棚,大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它认为马进牛棚是降低身分了吧。说什么也不肯进,我就教训教训它。哈,最后……还不是进去了。”华夏粗重地喘着气,勉强才说出话来。她像是和这匹马已经折腾了很长时间。而且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这可以从她乱蓬蓬的头发,身上的狼籍不堪地沾满了雪的衣服和沾了雪的粉红色的脸上判断出来。我一时看着妹妹发起呆来。妹妹小时候见到任何动物都会怕得远远地躲开。现在她居然以残疾羸弱之躯去和一匹马较量。在村里就是最能干的村fù也不和牛马等大牲畜打jiāo道呢。妹妹看来真是改变了她小时候的xìng格了。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妹妹倒是和白天众人口中的华夏的形象还是颇为吻和的。然而却是我陌生的。华夏抬起一只手擦试着脸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另一只手就拍着马的头部——那只手纤细得几乎只能遮住马的眼睛,而且还流着血——胜利地说:“你认为我是好欺负的是不是?敢轻视我,哼!” 我们的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于阳。 华夏回头看了看,即是怔了怔,然后说:“你们俩先进屋吧,我先把毛垫子搭到屋里去。”说着就蹒跚着走到雪橇边,去拿还放上面的毛垫子,一点久别不见的亲人之间应有的寒暄问候的意思都没有,像是我们只不过刚分开一会又相聚了似的。 我抢在她前面去拿那个看起来很厚很重的毛垫子。 “不用你!我自己能行。”华夏不耐烦地挡住我说。然而,她试了试,没抱起来。我就轻易地抱起毛垫子送进屋里去了。干这活的时候我故意避开华夏的脸。我能想象得出华夏此时一定满脸都是屈辱的委屈。从小到大,华夏总是自许别人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当她做不了时,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那种屈辱的难堪的神情,而我时常在这时表现出我的优越来,从中体会着一种乐趣。 我从屋里走出来时,发现华夏站着,于阳蹲着,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慢慢飘落的雪,面对面呆在雪地里,看那样子谁也没有要进到屋里的打算。他们显然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并且开始谈起话来了。 “我认识你,你是华春的情人。”华夏就这么冒昧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我就知道。……要是我说我在梦里见过你,你信不信?” “呵呵,”于阳笑起来,“我没猜错啊,你还真是个风流的小寡fù啊。只不过这种调情的方式是不是太老套了?” 华夏头一扭,长发也就跟着一甩,“扯什么蛋!”她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他们周围,雪花被从窗子透出的灯光染成淡红色,片片闪烁着慢慢飞落。他们的脸,在这流动闪烁的淡红色里暗下去,暗下去。只在额头,鼻尖,脸颊,下颌,嘴唇,等突起部分闪着点光。眼睛也在暗幽幽的眼睑深处亮晶晶地看着对方。这样的情景落到我眼里,便一下子通过视神经传导束流入了我的大脑,并在大脑灰质层里刻下了清晰的印痕。 我向他们走了过去。我仿佛看见华夏在说“扯什么蛋”这四个字时,侧着头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于阳的样子。果然华夏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一点也没有生气,而且还神采飞扬。华夏的双肩向前别着,脊椎骨在腰间忽然折了下去。那情形就像是女娲造人时把她的脊椎骨弄断了,又匆匆接上,一不小心就接反了,于是她那部位的生理弯曲正好和别人相反。这使得她直不起腰来,像是鞠躬鞠到纵向六十度就定格了一样,很不雅观。现在她的下腹部又因为怀孕圆鼓鼓的像坠着个大ròu球,这使得她的身材看起来更丑了。可是华夏像全没想到自己的丑似的,尽管在脸上做着千娇百媚的神态,仿佛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以往我看到她在男人面前露出这样不庄重的神态时心里都极不舒服。现在也是一样。我看了看于阳。于阳像看什么稀罕物似地看着华夏,脸上并没有我担心着的厌恶轻视等类似的神情。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我说。 “还没有。我叫华夏。想是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叫什么?” “于阳,干勾于,阳光的阳。可不是半鲁之鱼,两角之羊。” “我还真想叫你鲜了。”华夏撑不住格格笑起来。 “于阳是个画家。他是来看看东北的雪的。”我说,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淡淡的如同干蜡。 “噢,难怪你们这么晚还要出去。”然后她才倒出空来看了看久别重逢的她的孪生姐姐我。只一眼,她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她说,“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二天(上)(4) “我是瘦了。不久前得了点病。”我为自己辩护说,自己耳朵也听得出这托词有多么虚弱。同时担心着华夏会像说娟“上天给你生命是让你无意义地浪费的吗”那样地来说我。 “可我感到你瘦下去的不只是肌ròu啊。在肌ròu包裹着的身体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比肌ròu瘦的更快呢。嗯,这么说吧,我觉得你活得不怎么欣欣向荣啊。华春,你过得不太好吧?”华夏以挑剔的眼光在我身上刮了刮后又说。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我就没写出过什么东西。原来的积蓄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抱着婴儿去医院的过程中用光了。离婚后,我和于阳靠着我的一本书的再版税和于阳的一点积蓄,勉强维持着生活。可我知道我的困境不是来自于经济上的拮据。 “你不知道……婴儿死了。我的朋友也死了。我又离婚了……从那以后我是挺消沉的。” “你的朋友的事,我刚才听于阳说啦。可是婴儿……” “是意外。” “啊……那是夏天的事吧。可你到现在还这样,也消沉的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你就完蛋了,你必需振作起来才行。华春,真是想不到你这么软弱。” 我看了看妹妹,立即明白她以这样教训人的口气来说我,是在揭开我的短处,用来报复我刚才利用了自身健康的优势剥夺了她对毛垫子的外理权的行为,以达到弥合这行为引起的她的耻辱感,从而取得心理平衡。 “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训你的追随者的吧?我可不是你的追随者啊。”我说着还笑了笑,希望那笑能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我可不想在和妹妹刚见面时就和她对立起来。 妹妹看着我,也立即就明白她做的那些事我全知道了。她垂下眼睛躲开了我的注视。这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做错事被我揭穿时总是会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哭着等着我的责骂……然而此时,她立即又抬起头迎着我的眼睛说:“这和追随者什么的无关,我说的有理就得听啊。” 于是我讲和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找找我们家族过去的资料,把朋友没写完的小说继续下去的。希望借这个事情我也有个新的开端吧。” “怎么,那小说没写完吗……啊,爸,您去哪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去?也不怕摔着。” 我顺着华夏的眼光看过去,就见华夏的公爹站在大门口,意意思思地带进不进的样子。似乎想趁我们没看见溜走似的。听华夏这么一说,那双犹豫不决的脚才不得不迈步进到院里来。 “都站在这儿干啥?强子媳fù,还不快叫你姐姐姐夫进屋儿去。” 老头走过来也站住了说。华夏自然而然地抬手拍着老头身上的雪,嘴里埋怨着:“前几天就咳嗽了,自己也不当心。买的yào按时吃了吗?你们不知道,这老爷子,吃yào舍不得,总想拖拖就好,病也是拖的吗?” 老头一个劲地说:“吃了,吃了。那啥,快进屋,快进屋。” “你们先进去吧,我把雪橇安排个地方就来。于阳,从小只要我和华春在一起,我们都是住一块儿的。今天夜里我可要拆散你们了,你去老头那屋里住吧,那屋比我那屋可暧和。” 结果于阳就搬到了老头那个房间。我们都躺在被窝里之后,我说: “你对老头很好啊。”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刚才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在刚才老头一出现在大门口时,我忽然觉得我在河滩上看到的老头的眼睛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的,在华夏跳那个舞蹈的时候,老头也在不远外看着吧。就因为这样,他在看到我们三个站在院子里时才那么不自然。 “是啊。按理说这老头和别的村民一样,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他好,可是他很可怜。先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跟着姐姐长大,姐夫又对他不好。他给姐夫家打长工,还不让他吃饱,后来,后来又在姐夫的安排下顶替别人当了guó mín dǎng兵,在部队里差点饿死。解放后找了个媳fù还是个弱智。一生的日子差不多都是浸在苦汁里的,写成小说只比《活着》里的富贵更苦。想到这些吧,就觉得该对他好点。可是他也像这村里人一样,愚昧蠢笨的不可救要,对他好也是白白浪费感情。” “他是不容易啊,晚年儿子又死了,……那么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黑暗中的华夏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两个亮点向我闪动着冷冷的光。那是华夏的眼睛。“把我这儿当世外桃源,专为偷情来的?” 于是我那想要把话题扯到妹夫身上的计划就失败了。妹夫的本已不明确的死亡真相又在我的猜测里加了一个疑问的砝码。 “我都说过了,我是来找资料的。再说我离婚了,还说什么偷情不偷情,那么难听。”我说,有点生气。 “啊,”那亮点快速地闪了闪。轻轻的叹息声从她的枕头上吹了过来。“离婚是因为孩子的原因吧?孩子的死可能还不算什么,……孩子出了问题了,是不是?” “……别说这些了。”我说完才意识到我那徒然尖细起来的声音里暴露出了我无法掩饰的恐惧。“我这次来也是想接你走的。明天过完元宵节,我们后天就走。”我说出了白天里的决定。 “再说吧。……原来你离婚了,感到无依无靠了才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妹妹是你的亲人——不怕我是你的拖累吗?” 第二天(上)(5) “华夏!你怎么变得这样啊!” “那么大声干什么,犯得着那么生气吗?你们啊,就怕听到真相。难道以前你想过来看我吗?没想过吧,可能心里还恨不得没有我这么个妹妹呢,就像爸虽然离我这么近,也从来不来一样。爸到死都没来过我家一次。你们是从心里看不起我的。”华夏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禁无话可说。华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个沉重的事实。我以前是没想过要来看她。也从没想象过自己会再一次回到这个村子里来。爸更不会想了。我悲哀起来。我伸手拉开她的被子,钻到她被窝里,像小时候她一感到害怕时,我就会抱着她那样地抱住了她。 “以前也是忙……是我不对。以后好了,我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了。”我这样说着时,忽然,那还属于未来的我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生活情景在黑暗中活灵活现起来,并且它预先带着生活本质里的凄凉味道直向我扑了过来。我顿时感到了一种疲乏之极的压迫感。我的身体里涌出一阵阵痛楚的波浪。 “这么说你能来看我我还得感谢你的离婚,……不管你因为什么吧,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来。”妹妹说着也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可以感觉到妹妹的怨气和戒心一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完全依赖着我的胆小的妹妹,而不是那个白天众人口中塑造的,又在夜里我所见到的情景中加固了的陌生的妹妹形象。不久我发现,她在发抖,而且在暖和和的被子底下越抖越厉害。 “你冻着了吧?”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很凉。 “没有,”她抖着声音说,“我也快生了,要是……要是我也生出个畸形儿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不禁呆住了。即而不自禁地发起抖来。华夏所说的情况极有可能啊。我们的基因可能差不多一样。我生出一个畸形的婴儿来,华夏也未必就能幸免……一时间华夏的腹部仿佛变得透明,我看见那个双头的婴儿一边在脐带血供给的养料下疯长,一边向我狞笑……没等我回答,妹妹忽然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亲手摔死他,也决不让他在人间受苦!” 妹妹说的平静而决绝。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真是她杀了妹夫。而且她也并不想掩饰这一事实。我想问她妹夫是不是她害的。而且我预感到,只要我问了,妹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可是我没有问,我还沉浸在婴儿的狞笑带给我的恐惧当中。 我的婴儿是我害死的。 在第一次把婴儿丢在家里之后,我就每天晚上都把婴儿丢在家里,自己出去和于阳享乐。我天天晚上在给婴儿喝的nǎi里掺上安眠yào。这样婴儿在我不在的时候就会睡着。那天我回家时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我以为婴儿像以前一样,还没有醒。我走到婴儿房间里时发现婴儿背朝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伸出手把婴儿翻转过来。婴儿的眼睛全闭着,小脸泛着死亡的青紫色。婴儿已经死了。在没人在家的时候婴儿一定醒了,而且还翻过身趴在了床上,时间长了又坚持不住才使脸埋在床褥里,最终窒息而死。 我没有哭,打了电话到丈夫的工作单位去,让他的同事找到丈夫告诉他婴儿已经死了。打完了电话,我又走回婴儿室,不自觉地瘫坐在婴儿床边的地上,没有任何思维一棵植物般地等丈夫回来。丈夫回来了。他看了眼床上的婴儿就在我对面的地板上坐了下来。看见丈夫时,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才想起我该怎样解释婴儿的死亡,……我决定说实话。实情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在并不是婴儿父亲的男人的床上狂欢时,她的婴儿却因无人照顾而憋死了,……我听到一声抽泣,才发现自己经挂泪如雨。丈夫一言不发,好久才放松地吁了口气。我意识到丈夫根本就不想知道婴儿是怎么死的,……他或许觉得婴儿的死是一种解脱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感到了来自我身体内部的轻松感。我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其实我早已盼望着婴儿的死亡了。我那汹涌奔泄的泪水也不过是一种放松后的发泄……我和丈夫面对面地坐着,谁都不看谁。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这对生了妖怪般的婴儿的夫妻,不仅相对无言,就是使脾气变坏的力气也没有了。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实际上,我们早已明白,我们不仅已经互相漠不关心,简直是互相憎恶了。那天我和丈夫在放着我们婴儿尸体的床边一直坐到天黑。天黑已后,丈夫站起来开始行动。他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地小心地拎起床单的四个角,一兜就把也是他骨中骨血中血的有着他一半基因的婴儿从床上兜了起来,并擒着走了出去。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我没有出去。丈夫走后,我坐在黑暗里,思维里被动地涌现着这样的情景:丈夫手拎着裹着婴儿尸体的床单包,一抬手就把那包丢进水溏里,……或是婴儿静静地躺在一个小小的土坑里,丈夫一锹一锹地把土铲到婴儿稚嫩的小身体上去……那天晚上,这样的想象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上演。第二天,丈夫早早地回来了,为的是向我提出离婚。我没有一刻犹豫就答应了。在照顾婴儿期间,我们给对方的伤害是如此的深,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我们忘掉那种伤害造成的裂痕,婴儿的死又断了我们最后的那点联系。离婚是早晚的事。签离婚协议时,我一点都没想起我和丈夫曾是大学同学,上学时我们就互相拥有了,毕业后我们又一同如愿以偿地留在了这个都市并结了婚。也没想起我们婚后没要孩子之前的那段神仙似的生活。这一切,都让婴儿出生后的日子给淹没了。 第二天(上)(6) 昨夜,我很晚才睡着。梦中婴儿“妈妈!妈妈!”地叫着从黑洞洞的河里向我伸出小手。我走过去想要拉起他,这时婴儿的小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一下把我拉进了冰冷的水里去…… 尽管我竭力装作没有听到于阳和华夏的说笑声,可是我的睡眠还是从我浑浆浆的大脑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我还是睁开眼睛从炕上爬了起来。白亮亮的光从结满霜花的窗玻璃上透进来,照得满屋通亮。炕上只有我铺盖着的被褥,另一副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躺在被橱里了。 我进幺屋里时第一眼就看见于阳站在凳子上,面朝着北墙,抬着双臂在墙上比量着。华夏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抬着头看着他。我开门的声音引来华夏的回头关注。 “起来啦?……我请于阳帮忙把这个挂上呢。” 华夏说着把手中的东西向我扬了扬。那东西泛着古旧的黄色,像纸卷一样卷成长长的一束。我发现华夏穿着我的水红色的毛衣和宽大的黑色羊毛裙。衣服的水红映着她的一张脸粉红脂白。她又把一头长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黑亮亮圆溜溜的髻,髻心子里垂下一绺子头发,俏皮地贴在她的腮边。腮上的水气润到头发上,头发氤氲着更黑了。宽大的裙子遮住了隆起的腹部,她又是坐着的,因此一点也看不出她身体的畸形。我第一次认识到华夏原来也是很美的。 于阳站在凳子上盯着墙出神,像是打量着怎么样在墙上钉钉子,并没向刚进入这个空间的我看一眼。 “这是什么啊?” 我接过华夏手里的那一卷粗而长东西说。那东西一入手,我发现它不是纸质的,而是一种厚绢,卷成一卷的很古老的布料。 “我们家的家谱啊。看看,不是咱们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个。” “打开看看?”华夏又笑着怂恿。 我看了看华夏,刚刚生出的好奇心的火苗猛然遭到了冷水冲击似的立即熄灭了。我又把那卷发黄或者也已发霉的旧布卷还给华夏。看到华夏从热切一下子变得失忘的脸时,我又不很热心地说: “哪来的呀?不是说咱们家祖传下来的家谱在那场大运动中被姨妈烧了么。” “是那么说没错啊,可是姨妈当初并没有把这张真正的家谱烧掉。在那场大运动开始的时候,这张家谱,连同一些文件都被送到山上寺院里的小佛殿里藏起来了。它们在寺院的小佛堂里藏了三十年后又被我找到了。寺院里的一个老和尚说,当初还是姨妈把这些文件送去的呢。那时老和尚还没离开寺院,姨妈还威胁他不让他说出去呢,他的说法一定可靠。姨妈把真正的家谱和一些文件藏了起来,却烧了一些假东西来表明她和家族决裂的立场。这说明姨妈根本不是真的想背叛家族。她做的那些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骗骗那些笨蛋罢了。”华夏说着像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似地格格笑了起来。 “谁知道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说着就走过幺间地面打开了通向走廊的门。关门前我看了看于阳。于阳正全神贯注地把手里的钉子按在墙上,准备钉下去。 厨房里,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占灶台面积一半的大锅的锅盖上冒着热气。看来华夏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我往脸盆里倒了点水,伸手向水里准备掬水洗脸,立即我冒失的手被冰冷的水狠狠咬了一口,我条件反shè地抽回了手。我想起小时候的农村生活习惯是冬天早晨每家都得烧一锅热水,供全家人洗脸用。我打开另一个大锅的锅盖,果然那里有热水。我把热水舀了一点对到水盆里去。……这时不知幺屋里,于阳说了句什么,华夏格格地笑开了……看来妹妹对于农村的生活已经熟悉而且能轻易驾御了。当初父亲在华夏相亲时还担心华夏什么都干不了,遭到夫家的嫌弃。可是父亲想不到华夏现在是一家之主,她不仅要养着年老的公爹,将来还要养着未来的孩子。孩子……我一边想着孩子一边伸手把脸盆里的水搅了搅。立即,打着漩的水把映在水里的我的脸撕扯的支离破碎。忽然,昨天一天听到的关于我们家族的传闻从百年前流了出来,在我周围形成一个快速旋转着的漩涡。漩涡里隐约闪动着我们家族事件的真相。那些发生在过去又在现在留下了片鳞只爪的真相的影子时时传来悲惨的声音。我忽然头重脚轻,旋晕着,仿佛就要一头扎进那漩涡中去,被那漩涡的急流溺死。而且我感到这悲惨的体验只有我一个人去体会了。幺屋里,华夏和于阳的声音离我是那么遥远。 幺屋里忽然没了动静。我掬了把水像男人那样粗鲁简单地洗了脸。涂着红色,金属条焊结成的脸盆架上,镶着铁片梅花鹿。鹿的上方搭着雪白的毛巾。我拽下毛巾抹试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就走出了灶间。走回幺屋里时,我还想着我刚才在脸盆架上的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脸。那张脸像没经过水的滋润似的依然苍白憔悴,死气沉沉。 我拉开了门。屋里的两个人都惊悚地回头来看。 “这么轻手轻脚啊……真是个有经验的捉jiān者呢。” 华夏没轻没重地开玩笑说。他们已经把那张家谱挂好了。华夏还在椅子上。于阳面朝着家谱站在华夏的身旁。我进来时,于阳立即把眼光停在家谱上了,好像在研究那上面的毛笔书法似的。我忽然觉得不自在。然后我意识到我的不自在是因为原来在屋里的两个人的不自然引起的。仔细看去,于阳和华夏俩个人的脸上还留着收之不及的难为情的残痕。这残痕让华夏所说的“捉jiān”两个字,忽然成为一种可能。然而在我看到华夏的畸形身体后,那在屋里dàng来dàng去的可能的影子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作为画家的于阳,对美的要求是苛刻的,华夏的身体无论如何不能说是美。 第二天(上)(7) “看看。这里有我们外祖父的线索呢。”华夏指着那张家谱说。 那张家谱足足占了二分之一的墙面。家谱的上端画着坐在高背椅子上的一男一女两个古装小人。小人面凝庄严,着装华美。这俩个小人的下面用墨笔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这俩个名字高高在上地占据了巨大的空旷的家谱的上端,尊贵寂寞而孤独。然而就是这两个小小的名字却起了火种燎原之势,蓬蓬勃勃地烧出了下面一大片密密压压的黑色名字。让人联想到这俩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拥有的强盛的生殖力。家谱的最下端也画着排排小人。那些小人只有最前排的清楚,能看个全人,后面那些影影乎乎都是象征。上下两端的小人之间,中心人名的两个外边绕着描金着色的百花图。那些花伸茎探头,枝横叶纵,繁荣的杀气腾腾。只是大多的颜色都经过时间的冲洗,淡下去,淡下去,淡到几近于无。只有紫色与金色毫不退让,依然保持着原色。这样在视觉上便是只有紫色和金黄色了。这两种颜色在中间那片墨色映衬下,显得浓厚夸张yīn森可怖。它激起了我内心深处对恐惧的本能厌恶感。华夏指着的是最下端的那一段。那段一横排也有着几十个人名,可这些人中除了一个人名外,其他的人名上的标志无论生年是多少,卒年都是民国十年。仅存的那个人生于民国八年死于民国三十四年。 “一年里死了那么多人……啊!那么说那场大灾难是发生于民国十年,也就是……一九二二年!”我说着这话的同时,不知怎么着,昨天在家庙的墙上看到的“我必回来报仇民国三年立誓于此”的字样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出来。难道是那个人吗?我刚这么想就听妹妹说: “我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家谱的时候,就想到了在家庙的墙上刻下誓言的那个人,刚才又想起来了。可能这是老祖宗的亡灵们在给我们启示,告诉我们那场灾难的线索呢。”华夏的神态里一点认真都没有,“在家庙的里面也有线索,只是我没有仔细看。你要是写小说用得着的话,那吃过饭后就去看看吧。看看这个,这个名字。”华夏指着最后排的名字说。 “这个人死于民国三十四年,……寺院里的老杂工不是说外祖父是那时去世的吗?那这辈子中唯一剩下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外祖父了。”我说。 “按理说应该是。” “怎么是按理说?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外祖父叫什么吗?” 于阳脸上困惑的神情里还带着点讥笑的意思。 “是啊。关于我们家的历史,我们知道的不多。我和华夏听到的我们家族的过去,也不过是流传在山里的那些传闻。可是这些传闻又掩盖了多少真实的东西啊。我们的母亲对我们家的那些悲惨的过去只字不提,连我们的外祖父叫什么也没有说过。我想母亲不提那些事的原因一是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二是那历史太沉重了,她不想让她的女儿也负担起那段历史遗留下来的重负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母亲的愿望可是落空了。”我说着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小佛堂壁画上画着的《雷余的诅咒》来。用那样柔和的笔触来描画一个嗜血的内容,画者大概也是怀着与母亲同样的心情吧。可是作为这个家族后人的我,分明看见那副充满柔情的壁画背后,飞到半空中的老祖nǎinǎi的头嘴里正说着同样的内容:你的后人将受到诅咒!亡灵没有时间和空间上的阻碍,逃到多远也没用!那声音在我的耳蜗里引起一阵嗡嗡的和声。我的胃部立即窜出一股苦涩的火焰。这苦涩又顺着食道蔓延到口腔里,烧得我的口腔表皮与嘴唇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华夏对我和于阳的话并不感兴趣。“你看……如果这个人是外祖父,那我们就是高祖父女儿的后代……按着世俗的父系世族观念,女儿和女儿的后代是不能上家谱的。可是外祖父和他的母亲却在家谱上了。……可能是外祖父的母亲做了什么给家族增光的事,家族才把她也记到家谱上享受祭祀吧。” 华夏指着的那个人名的后面特意注着女儿的注解。这个名字的下面附着外祖父的名字。高祖父名字的下面只写上了这么一个女儿。儿子却很多。再看上去,就会发现,高祖父是和他的表妹联姻生了这个女儿的。这个女儿生于光绪二十六年,死于民国八年。 “要是那么说的话,老祖nǎinǎi也应当在这个家谱上。可是你看,这是我们的高祖父辈。这一排人名中没有老祖nǎinǎi啊,可见外祖父的母亲上了家谱也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指着家谱中高祖父那辈的一排人名反驳华夏说。 “哼,老祖nǎinǎi那时是家族的判逆。保守派的太祖父他们早已经把她开除宗族了,怎么还会有她的名字。而到了我们曾外祖母的时候,太祖父早已经去世了。那时主持大局的人是高祖父,所以曾外祖母才上了家谱的。” 华夏说曾外祖母的名字是高祖父添在家谱上的倒有可能。家谱上没记有高祖父的卒年,却有外祖父的卒年,那说明高祖父死的比外祖父要晚,他后面那些家族成员就有可能都是他记下来的。可是记下曾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名字我不认为是华夏所说的原因。 “曾外祖母和外祖父上了家谱可能是如果不用他们承袭家族的话,那这个家族就没人了。这道理和爸入赘的道理一样。还有,外祖父出生几个月后他的母亲也去世了。那么传说中高祖父的这个女儿和新郎死在新婚之夜的洞房里就是不对的,啊!” 第二天(上)(8) 我忽然住了口。有什么东西有点不对劲。我看了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谱,立即发现了我那不对劲的感觉生出来的根源。“为什么每一个人名字的上面都有父母的名字,可是外祖父名字的上面只有母亲,而无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呢?” “可能外祖父的父亲是个特殊的人物,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使家族中的人感到不便在族谱上写上去,才没写的。” 华夏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吧,所以这时才不惊不诧地这样说。 “可能那女人是未婚生子。私生子嘛,不知道父亲是谁,就没记呗。”于阳说,没正经的眼睛还向我们姐妹俩扫了扫。 我和华夏对视一眼。我们均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相同的不满而疑惑的神情。为于阳诬蔑我们的先人而不满,同时也觉得他的话有可能而疑惑。 “外祖父出生几个月后他的母亲去世了。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高祖父为他的女儿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按理说不应该啊,要是高祖父的女儿真的生了私生子,在那个年代里不用私刑处死就不错了。怎么还可能为她举行什么葬礼呢?而且在那年,高祖父还重修了寺院,建了忏悔的小佛堂啊,……可能曾外祖母的死真和那个诅咒有关,才使高祖父觉得女儿的死是他的错,才满怀内疚之心为女儿举行了那么盛大的葬礼,借此来安慰女儿那哀哀痛哭着的亡灵……把她写入家谱也是这个原因吧——在那个年代里女儿被写入族谱可是无比荣耀的事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种重压忽然压到了我身上。我疲乏之极地在刚才于阳站着钉钉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我这样说是等于承认了于阳所说的外祖父是私生子的假设。也等于认同了曾外祖母是死于新婚之夜的那个传说。 “说高祖父为了当年他所做的事忏悔而建了寺院和小佛堂,我可是不信的。华家的人都是做什么都要做到底的强硬作风,哪里会半途而废地忏悔起来呢。”妹妹反驳我的语气里带着对我的嘲笑,“把外祖父和他的母亲写入家谱里让他们的亡灵享受祭祀也不会是因为忏悔。可能高祖父的女儿,也就是我们的曾祖母是和当时的一个了不得的高贵无比的人物生的外祖父呢。族里的人为了不惹祸上身才没有记下来。可是家族里的人是知道那人的。他们可能还非常崇拜那人呢。所以曾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名字才被记了下来,得到了家族的承认。记家谱的人在写这两个名字时可能还是充满敬仰的感情呢。”华夏用充满感情的激昂语调说。 “要是那样的话,外祖父为什么会被藏起来,一辈子也没见过人?还不是家族里的人怕他丢人才把他藏起来的。……啊,可能外祖父真是个私生子,所以家族里的人才不让外人见到这个着家族耻辱的象征。而不是因为他的畸形。” 这个发现倒使我颓丧而疲乏的情绪里有了一点振奋的波动。 华夏忽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一大早上起就谈这些无聊的事了。连正事也忘了干,真是的。”华夏说着走出去了。我提到了畸形。 妹妹以不雅的步态拖着丑陋的身形走出去。弯着的背上仿佛驼着千斤重的“畸形”两个字一样。我不由得自悔失言。 “你妹妹对你们家族的态度可和你不一样啊。”于阳看着因消失了妹妹身影而显得空空的门口说。 “华夏对我们家族的过去一直有一种充满理想主义的罗漫的克的幻想。她不顾事实真相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和她的血统比一般人高贵。我们的家族也是值得骄傲的。她这么想还不是维持她那幼稚的自尊?华夏总是无法面对现实地生活在幻想里。”对于华夏的那些幻想,我一向认为是阿Q说“我们先前也阔过”的心理。用自身是流落民间的华族贵胄的幻想生出来的优越感,来弥和身体畸形带来的自卑感,借以达到心理平衡是华夏经常做的。这样做的结果是华夏真的产生了错误的印象,而失去了对自己清醒正确的认识,从而真的产生出虚假的骄傲感来。对于华夏这种错误的印象,我一向充当着纠正者的角色。在这纠正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自己的成就感。 “你认为华夏对自己的骄傲感是一种错误的印象?我倒认为那是正常人的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呢。……总比我们这些貌似正常人的颓废态度强啊。按理说华夏可是最有理由消沉颓废的。” 于阳居然这么说。而且,他是在批评我吧?我刚要反驳于阳,就听华夏在灶间里大声说: “你们快来帮我啊。” 我和于阳来到灶间,华夏已经把一张长条桌拉出来。接着,我们一起拿出了一些黄灿灿的面果,雪白的顶心上点了红点的馒头,油zhà粉条bào成的染成各种鲜艳颜色的菊花等供菜。她让我们把桌子放到家谱下面,并把那些供菜都摆到桌上去。看来妹妹是要让像什么妆饰画似的挂在墙上的家谱挂满三天。 我们把供桌和供菜摆好后,华夏打量着家谱和供桌说:“看看像不像小时候妈妈做的那样?”她虽然是在问我,可她自己的心里已经肯定了,所以满脸都挂着眯眯的笑意。刚才因我无意犯忌的话而产生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了。我看了看家谱和它下面的供桌,默默地比较着眼里看到的现实与记忆中的虚像有什么不同。 我们的母亲生前每到正月,就把写着“华家列祖列宗”的厚纸挂在正屋的北墙上,在纸的下方摆一张桌子。上面摆上果品和家人也舍不得吃的好东西。还要在桌子最前端的左右两边摆上蜡烛,中间摆上一个小香炉,上chā燃着的土黄色的香把子。香把子日夜都燃着的。蜡烛只有晚上才点起来。白天从窗外shè进来的太阳光,照在供桌上的香把子和供品上,把这些东西都罩在一层暖绒绒的色彩当中。在这阳光里,香把子上冒着的黄色烟雾,慢慢地弯弯曲曲地升上来把墙上那张厚纸上写着的六个字缭绕得云里雾里。要是在晚上,在蜡光里那张厚纸上的几个字就更神秘了。小时候的我曾长时间看着那缭绕在厚纸前的烟雾,做过关于祖先们已经成了神仙的梦想。在梦想的同时也没忘了看着桌上的那些好吃的东西涎水横流,并且希望我们的母亲能把那上面的美味分一点给我和华夏吃。可是我们的母亲异常严肃地告诉我和华夏,桌上的那些好东西,是给老祖宗们吃的,不许我们吃。有一次我偷了桌上的馒头,为了不让华夏说出去我还给了华夏一半。胆怯的像小老鼠一样的华夏战战兢兢地吃了后还是经不住妈妈的吓唬,哭着出卖了我偷东西吃的事实。妈妈用扫帚狠狠地打我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挨打,为这次挨打我还和华夏好几天不说话。母亲从不打我们,那次却因为长时间受到贫困克制而营养不良的女儿吃了一点馒头打了她,可见母亲对那仪式的重视程度。村里别的人家年节祭祀祖先的就很少,就是有也是马马虎虎地在桌上摆两盘饺子,两双筷子意思意思。谁都没有我们家里的隆重。现在想起来,从母亲重视着的每年隆重的祭祀仪式里,还真能看出我们家曾是大家族的影子来呢——繁华已逝,只留一点富贵的残烟与空空的形式。这个仪式可能在我和华夏出生前就开始了,但我对家族祭祀的仪式有印象却是在我偷吃了桌上的东西被母亲打了的那一天才有的。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因为我们的姨妈。就是在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或许认为有必要纠正从我一直不停地抽泣里所露出的不满情绪,他就说起了我们家族过去的事。那也是他以后对我和华夏的无数次家族史教育的开始。我们吃饭的桌子就摆在供桌的旁边。我,华夏,父亲,母亲和我们的姨妈都围桌而坐。那时姨妈还和我们住在一起,她还不是那么太疯。我一边听着父亲讲过去的事,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看那张写着字的纸,心里就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时候不说别的,就是每年祭祀的时候,家庙里都站满了人。男左女右,司礼的人一声唱:跪——!哗的一下,人就跪下去一大片。男的都绍皮小帽,狐皮大氅。女的都是chā金带银菱萝绸缎。放眼看过去,一片珠光宝气,闪得人都直眨眼儿。那势力就更不用说了。看看现在家庙村的人,有几家不是华家家奴的后代?”父亲说这些时我并没有因祖上那过了时的了不起的富贵而生出对那张纸的尊重来。还因为那些好东西都摆着给那张纸吃我却吃不着,而在肚子里把它和它上面的字以及那字所代表的内容咒骂个没完没了。倒是华夏,很认真地听着父亲的讲述,并时不时地发出惊叹声。当父亲说到我们家在这地方无以lún比的地位的时候,华夏就nǎi声nǎi气地说:“那祖太爷爷就是这个地方的头,没人敢欺负他吧?”“没人,没人。”父亲一边摇着头,一边呷了一口酒说,“还要人欺负华家?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父亲的得意还没发挥到淋漓尽致,一眼看到华夏,就叹口气说:“哎,要是现在还那样,那你就不愁将来嫁不出去了。再丑些也有人抢着要。”听父亲这么一说,华夏的小脸上就也像大人那样布满了yīn云。母亲忙说:“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华夏,华春,你们两个要记住,人要敬鬼敬神敬祖先,只有这样人才能不忘本,做一个好人。像那些人什么也不敬,心肠都变坏了,坑蒙拐骗,什么事都敢干,那还叫人嘛?咱们可不兴那样。”我对母亲教育意义很浓的话并没在意,刚得意地想到我以后不会愁嫁不掉的时候,就听我的姨妈嚆唠一嗓子说出一句:“打倒抱残守缺的牛鬼蛇神!无产阶级最伟大!”这声音吓得我把想说的话忘了。父亲也一愣,然后他无比厌恶地说:“还打倒什么呀?你醒醒吧,大运动已经过去了。前几年就过去了。上面都说了,那个运动是个错误。”姨妈就直直地看着他硬硬地又说一句:“造谣生事的反动派是在我们背后捅刀子的敌人!我们要坚决把他们挖出来彻底打垮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母亲往常遇到这种时候总是拉着姨妈的手顺着她说话。可那天她也说:“小妹,你啥时候才能醒呢?那场运动是过去了,上面说那是个错误。我早就想过那是个错误啊,把祖先的一切都打倒了,什么都敢干,人都不像人了那还不是错?可那时候上面说它是对的,老百姓说错也没用。现在上面说它是错的,那老百姓就跟着说是错的呗,你也别倔了。”姨妈听了母亲的话就乱摆着身子慌乱地在椅子上动个不停,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看来看去,嘴里嘟嘟嚷嚷地说:“错误?错误?”我和华夏见妈妈点头,爸爸点头,我们俩也就跟着点头。姨妈就哇地一声,像个小孩似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错误?错误?……”再也不肯吃饭,站起来就在屋子里像要逃跑一样一圈圈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哭喊着“错误!错误!……”怎么按也按不住。就是那次妈妈请来大仙为姨妈跳那个舞蹈的。后来姨妈就住到那个大石屋子里去了。从那以后,姨妈就没回来过。在姨妈发疯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时,我和华夏都跑到供桌底下躲了起来。华夏还担心我们躲在供桌底下,老祖宗的亡灵们会不会生气。因此从供桌下钻出来后,我们俩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张纸上,有没有什么痕迹表明那些亡灵们是否生气了。 第二天(上)(9) 那时我们看那张纸的神情和现在看这张家谱时简直是一模一样。记忆里的那张家谱没什么个xìng因而回忆起来会有些亲切感。妹妹新找回来的这张家谱上那些犯冲的颜色让人一看就会激起心底里某种yīn森恐怖的联想,因而在情绪上对它产生厌恶的心理。妹妹还要让这样的一张东西挂在墙上真是苛意地在模仿母亲以前的做法了。现在胆小如鼠的华夏居然效仿起母亲来了。她或许还要效仿着姨母当年作恶那样也做点什么吧?这么一想,华夏作为村里大仙的形象就在我的思维里像同色信纸上微微凸起的人物画一样凸现了出来。 “这些祭品做得很漂亮啊。”于阳拿起供桌上的一朵黄灿灿的粉条zhà花说。 “这些祭品做得很漂亮。”看着妹妹望向我的渴望得到别人认可的眼睛,我这样说。可我装出来的热心并没有骗过妹妹。她很不满意地溜了我一眼,半晌又说:“这些东西算什么,摆摆样子罢了。今天晚上的祭品才是作为华家的后代向祖先们拿得出手的东西呢。” 昨天,老校长,娟和村长的关于今天有事发生的暗示一下子清晰起来。“华夏,咱们明天就走,离开这地方,这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我们无关,你可别再做什么糊涂事了。——你以前做的事我都听说了。” “我做什么事是糊涂事了!我讨厌你用这种指责的语气说话。……今天晚上的祭品,是村里要唱大戏。哼,这不是什么糊涂事吧?” “啊,村里又恢复正月十五唱大戏的风俗了吗?” “是我恢复的。戏班子还都是你嘴里所说的我的追随者们组成的呢。”华夏说着看我一眼,毫不掩饰洋洋得意的炫耀。 村里每年正月十五的晚上在家庙前搭台唱大戏的情景,我没有见过,可是我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传说大戏要唱到天亮才散。那时候别说全村的人,就是更深更远的山里也有人赶来看呢。这个唱大戏的风俗起于何时没人说得清,可是在我出生前好多年,大概是那场大运动开始的那一年就结束了。那一年演了最后一场,演的就是老校长写的关于我们家族中老祖nǎinǎi的故事。后来我们的姨妈借着这个戏把老校长打成了反革命,大戏从那以后也就停演了。对老校长的被打倒,我没有听到村里人有什么意见,倒是对大戏的停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我小时候可是听到过村里人的不少抱怨呢。华夏要把没见过的可以说是被姨妈取消了的风俗恢复起来,不知是不是借以收卖人心,像老村长说的那样恢复华家对这个地方的影响力。 早饭刚吃完,娟就来了。娟今天没有扎村里的女人们都扎着的颜色鲜艳的头巾,在这大雪的早晨,她没穿大衣只穿着一件合体的棉袄,干净利落地站在地当中一言不发,气乎乎地打量着我和于阳,像是我们不离开她就绝不会和华夏说一个字。在娟的心里我和于阳这两个城里人是什么都敢干的坏人吧,或许她还认为我们这两个城里人对她丈夫的死也有些微的责任。让我们这样的坏人知道任何她们的事都是危险的吧?对于这种猜测我并不想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头脑简单的村fù的想法。我只借着洗碗的理由走了出来,也把于阳叫了出来,这样我们就给了她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洗碗的时候我不禁想起华夏现在那不明不白的“领袖”的身份。看起来华夏是受到村民们不一般的尊重啊。这可不像小时候啊。华夏小时候是那么可怜。 我和华夏还小的时候,村里的小朋友不仅不和华夏玩,还恶dú地讥笑她。作为她孪生姐姐的我,虽生得健康而美丽,却也因她的迁累,被村里的孩子们排斥,讥笑。为此,幼小的我曾痛恨过华夏,曾比别的小朋友更恶dú地做弄过她,打她,骂她。华夏异常胆小,我欺侮她,她也不敢对母亲说。是我不让她说的。我威胁她说,她要敢告诉母亲我就不和她玩。这一威胁比什么都让华夏害怕。我是她唯一的玩伴呀。华夏的胆怯懦弱也令活泼好动的我心生厌烦。华夏看到什么都怕,凡是带毛的黑的,有一点带有危险xìng的东西都让她怕得要命。下地劳动的母亲无暇照顾我们时就利用她这个特点不让她掉到地下去--在炕沿上放上几块棉花,华夏就会远远地躲在炕里一动也不动。村里的小朋友也利用这个特点来捉弄她。他们把毛毛虫,狗尾巴草丢到她身上,她就吓得尖声哭叫起来。听着她的哭声,看着她吓得簌簌发抖的样子,村里的孩子们开心的哈哈大笑。若不是我把那些东西从她身上拿掉。她就会哭没气的,最后总会昏过去。有一次,村里的孩子们结伴去山上采野菜,像许多时候一样,我和华夏也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去了。那天到山脚下不久,天就yīn了。不一会,乌云打着卷滚过来把天地间罩得yīn暗一片。“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孩子们叫着嚷着往村里跑。我拉着华夏也跑起来,匆忙中和他们跑到了一起。村里的孩子们见了我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大声叫着“瘸子瘸子你慢点走,走一走来抖两抖,转眼跌个啃泥狗……”并抓起泥巴和石块打我们。华夏吓得大哭起来。我抱着华夏和村里的孩子们大骂着。忽然有一块石头打中了我的额头,接着一股热乎乎的暧流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抬手一抹,满手鲜红。孩子们见了血吓得停止了对我们的攻击,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我没有哭。我放开华夏,一边没好气地催促华夏快走,一边在心里憎恨着。我憎恨我为什么会遭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也憎恨那些村里的孩子们。在当时,我认为与村里的孩子们不共戴天的巨大的憎恨里还夹着对华夏的憎恶。那时我是那么的憎恶她,甚至怨恨爸爸为什么不像他说的那样把华夏丢掉。我一个人快步地走着,把华夏丢在后面。华夏在后面喊着:“华春,华春,等等我!……”我没理她。她扭着笨拙的身躯踉踉跄跄怎么也赶不上我。直到快到村里了,我才想起华夏没有和我一起回家妈是会骂我的。我这才返回去找华夏。走到村边那片荒地的时候,华夏一边用手抹着泪水唔唔地哭着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我大声地斥责着吓唬她,让她不要哭。可她那次哭得特别厉害,怎么吓唬都不行,还是哭个没完。华夏哭着哭着,就仿佛那哭声被什么拦腰截断似的,忽然就不哭了。我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那个白色的幽灵从我的身后走了过去。就在那天我看见了姨母的死。也是在那天的夜里,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听见母亲低声哭着和我父亲说话。……诅咒……应验了……两个孩子……华春……华夏……这些片言只语相继钻进我渴睡的耳朵。听见自己的名字我一下子清醒起来,就听父亲说:“要是真有什么诅咒的话就落在华夏身上吧。”“不能都让华夏受啊。不能都让华夏受!华夏已经够可怜的啦……”母亲像什么地方很疼似的绝望地哭喊着。接着,华夏也“哇”地一声哭着醒了。是母亲的哭喊声把她从沉睡中惊醒了。 第二天(上)(10) 不管父亲的愿望是不是出自他的真心,多难的命运却跟定了华夏。我们一家搬到县城之后,我和华夏也一同进了小学中学高中。高中毕业后,尽管华夏成绩优异,也没有大学录取她。再后来华夏仅用了两年时间自修完了大学课程。并且拿到了自考结业证。她也曾拿着那张结业证到处去找工作。但没有一家用人单位肯录用她。那段时间里,母亲在给大学里的我写的信里表明着对华夏的担忧。母亲担忧找工作失败会给华夏以灭顶之灾似的打击。然而华夏似乎对找工作的失败早有意料,虽一次次失败还一次次地去找,并且平静地接受失败。我们的母亲却经受不住一次次绝望的折磨,在我大学没毕业时就急病故去了。前年华夏不得不嫁到农村去的两个星期之后,父亲也因饮酒过量猝死。妹夫死后,华夏可以说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乡下。我曾设想过妹妹的生活该是多么地可怜。她在村民们当中受到怎么样的排斥该。没想到她居然受到村民们的尊重与爱戴,受到那些小时候欺负过她的人的尊重与爱戴。华夏真是改变她小时候软弱胆小的xìng格了。看来在我上大学离家后的近十年里,华夏一定有过非凡的经历才使她的xìng格产生了本质的变化吧?现在,华夏大概已经忘记了她小时候受到的欺辱和可怜样,而以村民们的领袖自居起来。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被头发遮住的额角上的伤痕也依然清清楚楚啊。 华夏来到厨房了。她依在门框上看着我。水红色的衣服把门框上的绿色也映的水灵起来。“他们在家庙前搭戏台呢。我要去看看。”华夏像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地说,然后又向我发出了邀请:“一起去看看。” 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命令似的肯定语气。“我就不去了,演戏的时候去看看倒可以。” “华春你现在除了对你的那点可怜事有兴趣外真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啊。” 华夏嘲讽地说。 “我去看看。”于阳说。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厨房了。 “那好吧,去看看。”我投降说。 地上的雪相当厚。天上的雪花继续零星地飘落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雪下得意犹未尽,过不了多久,另一场大雪就会跟踪而至。天虽是灰的,可是因为有雪光四处照着,周围的景色反倒分外亮,白。四周像是压迫着村庄的群山,也在白雪迷朦中看起来离村庄远了好多,因而减轻了压迫感。整个村落像裹在一层厚厚的白棉花里。在这白棉花里高低不平地突起的,一朵朵蘑菇似的,那是村子里的房屋。房屋前立着高高的灯笼杆。杆上挂的红灯笼顶着白绒绒的雪帽子,把灯笼遮得只在下面露出点鲜红的底子。就是这点白雪中的绯红把村庄点缀得异常妖娆妩媚。 “雪橇真好。我开始还以为这地方用雪橇作jiāo通工具是太落后的缘故。其实不是,这地方的雪这么厚,要是汽车的话根本就一步都走不了,还是雪橇行。”于阳感慨地说。 我们是坐在雪橇上行走的。在我们出门时,雪橇早就套好了。是村里人套的。我和华夏,于阳一同坐在雪橇上。华夏赶着马踏踏往前跑。本来为我们套马的那个小伙子想替我们赶马来着,可是被华夏拒绝了。小伙子只好和娟坐着另一架雪橇紧跟在我们后面。一路上村民们热情地纷纷和华夏打招呼。华夏向他们挥着手。她挥手的样子,张扬,做作,显得虚张声势。和这个朴素的村庄格格不入。按理说这姿态应当是被朴素的村民们排斥并批评的。可是村民们似乎认为华夏应该和他们不同似的,而认可了华夏这种一本正经的做作姿态。我还发现村民们与以往不同。他们都身穿鲜艳的服装。手里拿着彩绸,彩扇,木高跷。还有人手里拿着黄澄澄的铜喇叭,演戏用的挂满了各色丝线络缨的马鞭,黑亮漆底色绘着朱黄两色蟠龙纹图案、腹壁弧形、腰身扁圆、附有铜环钮、浅黄皮面的大鼓,等等家什。 “这些人要干什么呀?”我问一直笑着,一边抖着缰绳向马发着前行的命令,一边向村民们挥手致意的华夏。 “扭秧歌啊。在我们小时候,村里每到正月十五都有秧歌大汇演。只是这几年大家个忙个的,也没人组织,散沙似的,秧歌汇演才没有了。今年乡里又恢复了这一风俗。哼,本来村民们还不想参加呢,可我让他们参加他们就没人反对了。连山里的村子都派人来参加呢。”华夏得意地说。仿佛她做了天大的好事。 我不想看华夏那浅薄得意的神情就别过脸去。路边农家院里白雪飘落中的灯笼杆,像被检阅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地向路上的行人致敬。过一会我忍不住讥讽说:“怎么灯笼杆都立在同一个位置,这又是受了谁的命令啊,还是大家的想法都那么一致?” “村里人有什么想法!他们不过是看人家怎么样,自己就怎么样罢了。他们的脑子里还不会产生自己的想法呢。”华夏低声说,像是怕被周围的人听见。接着她又大声说:“从这些盖得一模一样的房子就能看出来,村民们都被愚弄成什么样子了!原本村里的房子都是按着大家个人喜欢的样子盖的,可是那个郝老头一声令下,我们的房子就不得不变成现在的样子,还都是浪费我们自己的钱呢。” 我被华夏徒然提高的声音弄糊涂了。我向四面看了看,发现周围的村民,娟和那个小伙子都纯朴地嘟着嘴,脸露明白不误的不满神情。于是我明白了,华夏这是存心要挑拨村民和以村长为首的那一阶层人的关系,而且不放过任何一个可利用的机会。我对华夏的用心不以为然。“那你以村民们的领袖自居,不也是对村民们的愚弄嘛。”不过这话我没说。明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那么华夏今天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没任何意义的了。包括我就这些事所说的任何反驳的话。 第二天(上)(11) 说话间雪橇滑出村子,向旷野中进发。雪橇刚出村,就见一些人在一个简陋的木架子前忙乎着。四方形的木架子有三平方米大小,看来那个简陋的木架子就是戏台的基础。雪橇滑过那个大木架子,直接在大石头房子前停住了,然后我发现,大石头房子的门已经打开,里面还有一些人在高声地说话。 我们家祖庙的门有多少年没有开启了?虽然姨妈没死之前一直像个庙祝一样地住在里面,但外人一直没有进去过。现在它居然像是个好客的主人似的准备随时迎接着不期而遇的客人般大敞着门。 门里的一个人看见了我们,就迎上来说:“按你说的那样,火已经生起来了。”华夏点点头,并没说什么。果然,我们下了雪橇,一进大门,立即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火一直烧着,不要停。晚上下雪的话还没有关系,要是雪停了会冷的。让冷了的人到这里暖和暖和。”华夏嘱咐娟说。娟很认真地点着头,表明她记下了。我不能不对华夏设想的周到而赞同她了。 “看来村里人对这个房子的禁忌已经没有了么。”我说。在进这个门以前我着实踌躇了一下。从小那些传说和习惯在我记忆里打下的对这个大房子的禁忌又一次冒出来引发了我关于这个大房子的充满恐怖的联想。在心里鼓舞了自己几句,我的脚才轻轻地迈了进去。华夏和于阳已经先我走进了屋里。 “还有啊。只是因为我的命令的缘故这些人不得不破除那个禁忌罢了。可是那禁忌还是在他们心里啊。你没见他们只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吗?我敢说他们没有一个人去过更里面的地方,可能在他们的想法里连去里面看看的好奇心都不会生出来。” 华夏这样说她那些追随者。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子的内部,不免向四处看看。房子正中有个大火盆,里面的火苗突突跳动着。火光下屋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像蒙了一屋纱。屋子南墙上,高高离开地面的最上端开有窗子。窗上挂着厚厚的灰尘与霜花。——随着温度的升高,加上外面的空气并不低,这些霜花很快就会融化的——屋外的雪光被霜花灰尘过滤着透进来,稀薄的冲不破屋里的黑,只把黑稀释得透了明。屋子大,圆供形的屋顶,高高地罩在头上,因而在视觉上它比从外部想象的要大。长方形的方砖铺地。地面上均匀分布着四根大圆木柱支撑着屋顶。近看才会发现柱身原本是红漆涂就,因年代久远,现在红漆已经变色,而且还斑驳地暴起一层层皮。手一碰,漆皮就哗哗地飞下来,空气中立即泛起一股呛人的灰尘味。顺着方砖地面看过去,尽头一层层的神位高高地地摞着,错落到序。传说我们家的祖宗牌曾按辈份高低先后排在那上头——那些牌位,在那场大运动中被姨母带人烧毁了——神位的两边突起两片墙面,上面还有门。看到这里我不禁模糊地猜测起那两扇小门里可能藏着祭祀用品。然而这些都没有引起我的诧意。令我倍觉熟悉的是屋顶上的大圆椽子,……我想起了另一个记忆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段。在那个片段里我第一次看见那个长着猫眼睛的住持,看见了这个大屋顶。那么说,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是在这里……这事是发生在妹夫死之后呢,还是死之前?……我的噩梦里,死去的冤鬼可是说着“别干了,别干了”的话,还说“不告诉别人”。那么妹夫所说的不告诉别人指的就是不把华夏和住持的jiān情告诉别人吧?华夏为了她的jiān情不被别人知道会不会害死妹夫?……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忍不住抬起手来蒙住了眼睛,仿佛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就看不到想象里的事情似的。 “怎么了,华春?” “……迷眼睛了。”我拿下手说。华夏很关切地看着我。妹妹善良的脸一落入我的眼里,已经开始在我的想象里渐渐浮出的华夏凶残的形象在成形前便被击得分崩离析,进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了吗?还有很多东西让你看呢。我怀疑这个家庙里在姨妈住进来之前并不是一直住着亡灵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还住着人呢。” “什么?住着人?”我说着又看看四周,很难想象这个像山洞一样的房子还能住人。 “走。”华夏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烧的正旺的木柴充做火把,举着它领着我走到神位一边突起的墙面前,拉开了墙上的门。门一推开,华夏就把火把伸了进去,然后我发现我对于这扇门后空间的猜想完全是错误的。这扇门里面的空间里有一面炕,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倒像是一个简陋的住房。 “进来看看,有一些东西让我一直犯糊涂呢。”华夏说着带头走了进去。 一进去,华夏就把火把凑近墙,“看,这上面有字。还都是繁体的,我看不大懂。” 墙上真的有字。我从华夏手中拿过火把,向墙上的那些繁体字一一看过去。一边看一边念给华夏听。都念完之后我们这对孪生姐妹不禁相对发愣。华夏像听到什么可笑而悲惨的事似的,脸上现出即想哭又想笑的古怪神情。然后我意识到我脸上的肌ròu酸涩地僵硬着。可能此时我脸上的神情和华夏一模一样。 “会是一个人写的吗?”我说。 “不知道。要是的话那就太悲惨了。” “我去找于阳。于阳是辨别笔迹的专家。他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些字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第二天(上)(12) 我说着就把火把jiāo给华夏,走出小屋去找于阳。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帮人。他们在火旁围成一个圈。戴着棉帽子的头毛绒绒地凑到一块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穿着臃肿的灰,蓝,黑的棉衣服的身体把围着的那一片地遮得严严实实。人堆里还发出嗤嗤的笑声。嘁嘁嚓嚓地说:“画的这是个啥呀?真坷碜,真坷碜……”(坷碜:东北土话,意为丢人,难为情,丑等)大门口的下半部被这群人遮住了。从白亮亮的上半部望过去,已经初具规模的戏台在慢慢飘落的飞雪中空旷旷地立在家庙前的空地上——搭戏台的人想必都进来烤火了——透过戏台,可以看见远处练习秧歌舞的人群。雪花温情脉脉地飘落着。人们在雪花里挥着彩绸旋转着鲜艳的大手绢热火朝天地扭着。戏台木桩构成的框架把飞雪中的景象格得断断续续,像多屏屏风上画着的风景。 我找了一会才发现于阳低头蹲在屋里的那圈人当中。 “于阳,你来一下。”我走到人堆前说。 于阳抬起头看了我一会,然后认出了我,这才站起来走出人堆。在他站起来往外走时,原本被众人的身体遮住的地面露出了一小块。我看见那一小块的地面上用木碳画着黑线条。 “干什么这么专心啊?对身外的事物心不在焉的连我都没认出来。” “啊,画点东西逗他们玩儿。”于阳说。可是我看于阳那恍惚的样子,又想起他在我和华夏从火堆边离开时头也没抬,全神贯注地思考的样子,就觉得他所画的东西绝不是玩玩那么简单。 于阳仔细地看了一阵小屋里墙上的那些字迹,然后断定,他们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的手笔。“这是一个人的笔迹从生涩在成熟的记录啊。看(于阳指着墙上写着的“小鸟小鸟飞飞”,“小鱼小鱼游游”等字样。墙上像这样的字迹有很多。有些被后写的字迹盖住了,就只留下半截,像“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涕涕……”后面的“要媳fù儿”就看不清了),这是一个儿童稚嫩的笔迹。这儿(于阳又指着另一处写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的字样。这行字就压在哭哭涕涕的小小子的上面。在这字的周围还有着像“我要打他们一顿打他们一顿这些狗娘养的他们叫我少爷他们也叫外面的那些小子少爷还听那些小子的话可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们不听我的话还叫我少爷”……在这旁边还有相当多的一些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于阳进来之前我和华夏就看到了那些字所表达的内容。看这些字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个少年受到了屈辱却无处审诉就在墙上愤笔疾书发泄着满腔怒气的样子。“我跑出去了那帮人捉不到我我躲在一堆石头的后面他们捉不到我哪儿哪儿都是房子还有人这么多人都从这个房子跑在到那个房子再从那个房子跑到别处去他们在抓我我知道他们在抓我我前几次跑出大院子时他们就是这么抓我的这次被他们抓住了他们还得打我我才不怕他们可我怕妈哭我最怕妈哭妈妈这次千万别哭我就出去玩一会两个人走过来了他们说你看见了吗没看见那快找跑出去可了不得妈拉巴子的这个土匪留下的杂种还真他妈cāo蛋就是就是他们说着就走没影了我躲在大石头后面的草里他们没看见我他们是在说我是土匪留下的杂种吗我一会回去问妈去妈不会告诉我我一问我爸是谁他就哭你干啥躲在这里一个小丫头踢了我一脚大声地说这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来的真是吓死我了我跟他说你别叫你别叫可他叫的更大声了结果那帮瞎跑的人就都奔我这里来了我爬起来就跑跑前我踢了那个小丫头一脚可是被她躲过去了这下我没跑过他们就被他们抓住了我还没长大我还跑不过他们等我长大了我看他们还能抓住我不我长大了我要狠狠地打他们一顿那个穿大褂的人又把我打了一顿还骂我我记住他的脸了等我长大了看我不找他算帐我要把他的大褂扯下来撕个稀八烂还要冲上面拉屎撒尿我还要把那个小丫头的头发都扯下来把他和桃花一样的脸打冒血那桃花可真好看桃花还是我上次逃出来看到的呢妈告诉我那种粉嘟嘟的花叫桃花本来这次也想看桃花来的可是我上次看到桃花的地方没有桃花了树上只长着绿色的毛绒绒的小豆豆我还要把那小丫头亮闪闪的衣服也扯下来把他用来踢我的脚踩肿脚肿了后可疼了上次那个男人就把我的脚打肿了还说我要再跑就把我的腿打折妈的那小丫头叫那个男人爹我怎么没有爹我爹怎么不来接我还有脸嚎憋回去那个男人恶狠狠地说我哭才不是因为他打我呢他打我我可从来没哭过我越不哭他就越打我可我就是不哭男人让那些人把我送回大院子里去一个人挟着我一边走一边呵呵笑着说你这土匪的杂种怎么没种了这次还哭起来了你要不哭老爷就会像上次那样把你打死过去这次怎么哭了他们想让那个男人打我这帮狗奴才我妈看见我的样子又哭了他妈拉巴子的这帮人让我妈哭我发誓我要把那个小丫头和他的爹打得一个月不是一年也起不来炕”。后来他要打小姑娘的愿望可能实现了。离这些字的不远外又有一行字写着:“我报了仇了谁也想不到我会连夜跑出去到白天那个石头堆旁边的屋子里找到小丫头把他打了一顿哼我一猜小丫头就住那”。可是他做了那事过后又害怕,因写道:“我把那丫头打了他爹会怎么打我会把我打死吧”。这件事显然让他忐忑不安所以这句话他重复了多遍,并表示就是把他打死他也不怕。后来显然又是一次夜间出游让他放了心:“我发现了夜里他们都睡得像死猪一样我跑出去谁也不知道我跑出去看看那个小丫头怎么回事他爹怎么没打我呢我把小丫头扒拉醒小丫头看见我还以为我要打他吓得直发抖我真怕他会叫起来那样门外的狗奴才就会听到了上次我可是把他的嘴捂住的这次我要问他话不能捂我问他了小丫头说他上次看见我被他爹打他很害怕觉得我老可怜了被我打了之后就没告诉他爹原来他害怕我那他就不能告诉他爹了这小丫头还不是那么坏他没告诉他爹让他爹打我那我以后也不打他了不把他的脸打冒血也不把她的头发都扯下来了”)的笔迹成熟了一些,大概是少年时写的,可是还是带着小时候的习惯。到这(于阳又指着一段“原来我的爹让他们给杀了又把我和我妈关在这里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可是我还太小我还要忍耐我要忍耐”的字样)的时候笔迹就接近成熟了。到了这(于阳所指着的“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要报仇我要逃走一定要逃走就在这几日”或许写下这行字后不久他就逃走了,因为在也没有别的新的内容的文字了。这行文字的旁还有另一行字“为什么你要生下我?为什么你不把我也杀了?”这行字是用木炭写上去的,并且还用上了标点符号。不用于阳说,我自己也能看出它和另一些字不是同一个人所写,看这行字的时候我所能想到的是另有人进来看了这些字后写的。写这句话的时候他满怀激愤吧,那行字划与划之间断断续续的,有时是一划之间也有断的痕迹。)就完全成熟了,是个成年男人的笔迹了。”于阳看着那些字若有所思地发起呆来。 第二天(上)(13) “这字迹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自言自语。 “这么说写这些字的人从小就和母亲生活在这里并在这里长大,而且还有人不许他走出院子。”我推测道。 “他还受到了歧视和虐待。” “他是华家的人。要不为什么把他关在家庙里呢?只有宗族的人犯了家规什么的才被关在家庙里。连媳fù姨太太不姓家族的姓的人都没这个资格呢。那么他是谁呢?”我刚说完,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 “外祖父!” “外祖父?” 我的肯定的答案和华夏疑问的话同时冲口而出,把陷在冥思苦想中的于阳吓了一大跳。“你们干什么这么大声?……倒是一口同声啊,不愧是孪生姐妹啊。” 我和华夏都对于阳的耶谕置若罔闻。过一会华夏又说:“不可能是外祖父。从这些字里透露出的线索来看,这个人的父亲是个土匪。外祖父的父亲怎么能是土匪呢?” 一心想着自身是贵族血统的华夏,当然不希望这个在牢笼一样的家庙里长大的有着土匪父亲的人就是外祖父。然而我却越想越觉得这个被拘禁的人就是外祖父。就是因为他一直是被拘禁的所以外人没见过他。我把我的理由说给华夏听,心里因有可能推翻外祖父是畸形人的假设而感到了振奋。 华夏也觉得我的推测有可能而现出沮丧的神情来。可是过一会她也提出了新的证据反驳了我。“家谱上不是有记载吗,外祖父出生后几个月他母亲就去世了。可是这个人的母亲却和他一起被关在这里十几年。而且从他写的那些文字里可以看出华家房子啦奴才啦都很多,那应当是华家兴盛的时候,……这个人肯定不是外祖父。” 华夏立即驳倒了我。是啊,要是这个人是外祖父的话,那么他从家庙里一次次的出逃见到的就不应该是亭台楼阁和假山树木,而应该是一片荒野。 这时于阳忽然急匆匆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他又回来说:“我说这字迹怎么这样熟悉。华春,我们昨天在外面的墙上看到的刻着要回来报仇的那两句誓言和这些字迹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 “那么说被关在这里的人更不可能是外祖父了。外祖父生于民国八年,可那个誓言民国三年就刻在墙上了。”华夏的语气里露着不自觉的欣喜。对于华夏来说只要这个被关在家庙里长大的可怜囚徒不是外祖父她就觉得很欣慰了。可是我却不能从这个发现里体会到什么值得庆幸的因素。 在我思维里,这个人的影子和八十多年前在家庙墙上刻下誓言的那个人的影子重合了。并且在思维里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人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一边把家庙当成了仇人身体的象征恶狠狠地把手握的尖刀刺过去。在他刺的过程中,我分明听到一个人在耳边讲着他一生的经历……开始他用稚嫩的声音欢快地念着:“小小子,坐门墩……”立即这个稚嫩的声音就被一个少年人怒气冲冲的大喊着:“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的声音盖过去了,即而一个低沉而yīn狠的声音又冒出来:“我要把他们都杀了!”这个声音击破了少年那还算是负气的喊叫声…… “如果这个被关在家庙里长大的人是家族中的一员,那他是恨着这个家族的。也正是这个家族培养了他的恨。那么如果真是他在逃离了七年之后回来把灾难带给了华家家族,那也是华家人先种了恶因,才收了恶果的。说不上这个人还是老祖nǎinǎi的儿子呢。要是的话,就和我们家被老祖nǎinǎi的儿子一夜间烧毁的传说吻和了。可是他的妈妈是怎么回事?……可能当时老祖nǎinǎi根本没有死。虽然所有的传说都说老祖nǎinǎi在俄国人撤退之后就死了,而且是被太祖父和高祖父活埋了。但被活生生地关在家庙里不也相当于活埋吗?可能关于老祖nǎinǎi被活埋的传说也是根据这个原因才有的呢。” 这个人是不是老祖nǎinǎi的儿子无法确定,但显然这个人的血管里也流着华家家族暴戾的血液。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也是华家人的后代。一想到我的血管里也流有与他们相同的血液,厌恶感就徒然而生,压倒了我对家族迷雾探索下去的兴趣。 “这不过是华春你一个人胡乱的猜想。凭这些字就认定他是老祖nǎinǎi的儿子,并且认定是他给华家带来灾难,你也太主观了。反正你总是想在家族里找出那么一个人来,证明他是家族的背叛者,然后你就会在心里对自己说:看,不是我一个人要背离家族吧?这就说明我们的背叛家族是家族本身不好,从而找到你背叛家族的合理xìng。”华夏很不高兴地说。 “我的猜想是结合了那些山里的传说推测出来的,可不是胡乱猜的。我也没想过背叛不背叛的事。”我转身往外走去。 “可你认为我们家族是让你觉得耻辱的根源,这是真的吧?”华夏在我的背后说。 我没做声,默认了她的话。 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声吼:“王二姐在北楼好不自由——!”这个没经过训练的男人嘶哑的嗓音刚一落下,众多的人便跟着和:“好不自由——!” 又是那个嗓子:“想起了我的二哥哥张相公啊——!” 众人又和:“张相公啊——!” ………… 那声音齐刷刷地笔直地贯了出去,立即又被周围的大雪闷住了。充满野xìng的男人的嗓音就困兽一般在被大雪加了盖的空气中碰来撞去不得舒展。 第二天(上)(14) “他们搭完戏台了。”华夏说。“走吧,出去看看。”她是对于阳说的。 我们就走出了黑洞一样埋着一个人悲惨故事的小空间,加入到外面喧闹的一群人当中去。临走出大石屋子前我去看了于阳和一帮人刚才围着的地方。那地方的地面上画着一个luǒ体女人——这就难怪围观的那群男人一边说着“坷碜坷碜”还一边舍不得走了,最后不得不走时也没舍得把这个在他们道德观念里认为“坷碜”的luǒ女画擦掉——那女人的身体以不可想像的姿态扭曲着,虽是寥寥几笔木炭挥就的素描,也可以看出女人脸上痛苦却又不屈的神情。那张脸分明就是华夏的脸。我没想什么几乎只是出于本能,抬起脚蹭了蹭,就把luǒ女从地上消灭了。 我一走出门外时,在屋里还听得不太真切的扭秧歌的锣鼓声和男人们的唱戏声一下子在耳边zhà开了。我走到华夏跟前。华夏已经坐在雪橇上了。于阳不知去向。我向雪橇坐下来时不禁想:华夏在她的这些追随者面前是不会自暴其丑地站着吧。坐着的华夏的身材看起来不那么丑陋。这个高而大的雪橇还真能帮着她在村民们心中建立起一个完美的形象呢。华夏正专注地看着戏台的方向。搭戏台的男人们把看起来很厚很沉的布檐到戏台的顶上去,想必是用它作戏台的台顶。一帮东北大汉一边用钉子把帆布固定在柱子上,一边唱着地方戏里的唱段。这出戏是说一个女人和她的情人失散了。她被她的父母囚禁起来,被逼等着嫁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后来她的情人在她结婚前回来了,并且当了官。结局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现在村里人唱的就是女人在出嫁前思情郎的这一段。东北的地方戏本就俏皮,就是悲剧也能唱得没心没肺满腔欢喜。原戏里这段唱表现的是女人绝望而悲哀的情感。可是唱腔从演员们的嗓子里冲出来时没有九曲十八弯的愁肠满结,也是空而大的欢喜腔。这些男人唱着却觉得大而空的欢喜里有着无尽的无处发泄的压抑与暗哑着的暴力在声音的背后骚动着不安着互相冲撞。因而唱腔里的欢喜就像戏台上挂起的红布和装饰用的松枝一样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情感却是里面的木棒子,粗硬,丑恶,而凶险。即而我又看到远处那些扭秧歌的人。远远看过去,舞者的舞姿像是要通过肢体的运动使心里的积愤得到发泄似的,动作与动作之间衔接的生硬呆板而又恶狠狠,完全失却了舞蹈那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味,显得别扭毫无章法可言。因此,那些人虽然舞得热热闹闹,可是整个队伍却给人以严肃而凝重的感觉。锣鼓喇叭声听起来也像是躁动不安的闷吼。让人听了忍不住要大喊大叫起来,或是做点纯粹暴力上的事,以解心里的郁闷。 这感觉引起了我的不安。 “华夏,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啊。唱的人应该唱得霍亮昂扬才对。舞的人呢也应该舞的舒展欢快啊。怎么这么压抑呢?” 华夏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像讲演似地大声说:“他们也想唱的昂扬啊,可是未来的困境马上就要摆到面前了,哪还能昂扬起来啊。要是家庙村都搬迁的话,他们就失去家园了。就算有搬迁费,也有地方重新安家,可是他们对于不能想象的未来还是很惧怕的。你知道这地方的人一向欺生,我们的祖先们到这里可是和当地人争斗了很久才站稳脚跟的。受了多少欺负和排挤啊。现在他们要离开祖先们开垦出来的家到新的地方去,就等于一切都得从新开始,不仅要和自然环境争,还要在新的地方忍受作为外来者所受到的排斥的痛苦啊。这都是村里的那帮说了算的人当初考虑不周留下的后遗症。” 吼着戏腔的男人们早在华夏开始说话的时候无声了,听了华夏的一番话后就齐齐地叹起气来,并且开始咒骂起来。对于华夏无端挑起众人怒气的表演我觉得很可笑。 “即成的事实了,还说它干什么。”我用这话来表示了我的轻度不满。 “即成事实了,难道就不能改变吗?一味地顺从事实那是保守的胆小鬼的作风。我们有能力改变事实。”华夏又借着我的话进行了另一次演讲。然后她叫来娟,让娟跟大家说回家休息去,还告诉大家下午大戏要在戏台上正式试演一次。众人就纷纷地收拾起工具准备回家去了。我忽然发现村民们在怀着宗教般的虔诚神情看到华夏的时候也会把目光向我移过来看看我。我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般的怪异感。即而我发现,村民们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暧昧。我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是于阳画在大石头屋子里地面上的那副luǒ女起的作用。那些村民们看到那个luǒ女时绝不会亵渎地联想到华夏,而会联想到与华夏长着同一张脸的我,所以他们在看到我时就会产生了我与那个luǒ女相关的联想,又在脸上挂上了他们所联想的痕迹……那么说于阳画的人有可能是我,而不是华夏。这么一想我心里竟没来由地轻松了很多。 “于阳去哪了?”我问一直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华夏。 “他去看秧歌去了。——华春,你是一点也不关心村里人啊。对于村里人来说你真是个背叛者。就算不是背叛者的话,你也是一味的事不关已就不闻不问的逍遥派。从来都不想为村里人作点什么,尽管这些蠢笨无比,又目光短浅的村人可能不值得让人帮他们。可他们生活在我们家族祖先生活的地方,就算他们幸运。”华夏低声说。 第二天(上)(15) “那是因为我不像你一样是根植在这里的。我都没有根,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要为什么人做点什么。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个妹妹,我想的只是能为你做点什么就行了。” “那么于阳呢?” 听了妹妹的话我不禁一呆。我的并不怎么积极的关于未来生活的幻想里从来没有过于阳的位置。于阳对于我来说就像个难以把握的梦境一样若即若离。而且于阳也说我们在一起和爱情无关。在我生活的那个大城市里男女之间这种脆弱的感情是被人接受的。但生活在乡村的华夏可能很难理解吧。我无需回答,华夏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 “真是冷漠的城市里来的人啊。那么要想让你有为村人们做点什么的想法就是更不可能了。” 这时于阳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扭秧歌的人也准备回家了。 “我跟他们学扭秧歌了。还挺有意思的。”于阳非常孩子气地说,“村民们过的这种简单纯朴的生活才是接近生命本质的。我们那里太复杂了。复杂的累得慌。”他说着向我看了过来,想要得到我的认同似的。可他像触须一样的视线刚触摸到我的脸就移开了。同时脸上带着不想听却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失望神情向雪橇上坐了下来。我也确实不知道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生命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是应该的。像我以前和丈夫的生活我觉得幸福,充实。可后来的事实表明,那不过是一种假相。丈夫根本不爱我,所以才在我生了畸形婴儿后,迫不及待地弃我而去。我也曾把写小说视为我生命的目标,然而我的那些小说被朋友生前斥为“垃圾”。“我们写小说,可是我们写的都是些什么呀?假话,完是假话!这样的假话,连垃圾都不如啊。它们是精神鸦片,比垃圾还有害呢。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是说假话制造精神dú品吗?”我的朋友说这些话时激愤而痛苦。和于阳在一起尝试了所有玩乐的刺激之后,忽然我们一同感到了疲倦,而放弃了所有的yù望陷在更深的虚无感当中。在于阳决定跟我来乡下的时候,于阳还说他要静一静,看看能不能找回他以前的心态来。他说他从美院出来后,画广告挣了不少钱,可当他忽然觉得画再多的广告也没有意思,而想画点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他忽然什么都画不出来了。“在城市里除了本能的ròuyù和残酷的竞争外还能找到什么呢?根本城市的本质就是苍白而虚无啊。”他感慨说。于阳能不能在这安静的乡村里找到他的目标而从巨大的虚无感里挣脱出来还未可知。我却知道我在这里的寻找是失败了。我对这里的一切在感情上完全抵制。因而我预先知道我是无法在这里找到我的根基来。现在如果妹妹不需要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生活下去,生活的目标又在哪里。 待我们坐稳后,华夏催着马拉动雪橇向村里滑去。华夏或许感应到了我心里涌起的悲哀感。她幽幽地叹息一声说:“什么是生命的本质啊?不怕一切困苦挣扎着活下去并让自己快乐,这就是我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华春,就在刚才我们看家庙里的神位的时候,我想起一定要把姨妈的骨灰放在神位上的那些台阶上,或是埋到祖坟里去。现在想起来,姨妈的一生可是体现了生命的本质啊。” “啊,姨妈的骨灰?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我只是出于惊奇地问道。 “我是在寺院里属于咱们家的那座小佛堂里找到的。和姨妈的骨灰同时找到的还有家谱,我把家谱拿回来了,骨灰还放在小佛堂里呢。” “我怎么没有看到?”我把雪橇上的毛毯子盖到我和于阳的腿上说。 “因为我把骨灰坛挪地方了嘛。” “你们家应该有祖坟茔吧?怎么不把骨灰埋进祖坟里,还要放到寺院里?” 我看了看于阳,不知他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于阳的眼光在我和华夏脸上轮着扫了扫,最后停在华夏脸上。我忽然有种不确定的猜测:于阳是为了引华夏和他说话才会问这种只有华夏才会有兴趣的问题的。 “让华春告诉你吧。我跟你说话,华春说不定会吃醋呢。”华夏回过头来看着我格格地笑着。 华夏的话一落到我的耳朵里,立即就像一条灵活的dú虫一样钻进我的大脑深处,并在那里铮铮两声蹭出一点愤怒的火星。华夏在小时候什么都要和我争个高低。对于我的健康她未尝不嫉妒。可是她又无法使自己变得和我一样,便在很多方面力图超过我。当她自己自学完了大学课程后,曾非常得意地向我炫耀着说:“你看,你能办到的,我也能。我可比你聪明啊。学完这些我只用了两年时间,而你还得有两年呢。”说那话时,她便以此时的神情看着我。现在于阳成了她的另一个和我争的目标了吧?……然而华夏笑得很无心机的得意样子让我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于是我身体里那愤怒的小火苗在发展成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前就被我的理智之水浇灭了。 “我们家是有祖坟茔,而且规模很大。可是姨妈死的时候,我母亲想要把姨妈埋到祖坟里时却遭到了全村人的反对。按着村里长久以来的风俗习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坟地里去的。横死的,和没结婚就死去的男女——叫孤女,或者孤男——这样的人死后进坟茔传说对活着的人不利,所以是不能进坟地的。我们的姨妈没有结婚就去世了,并且是自杀的。自杀像其他意外死亡一样都属于横死。姨妈占了这双层的理由,当然无法进祖坟了。姨妈死的时候还没有时行火葬,都是土葬呢。可是村里人认为姨妈的死太过凶恶,又是没结过婚的孤女,变鬼的话为恶会更厉害的,所以村里人就强迫着我们的母亲把姨妈的遗体火化了。还强迫母亲把姨妈的骨灰远远扔到山里去呢。他们认为那样姨妈的鬼魂就不能作祟了。我们的母亲当时很难过,可是还是把姨妈的骨灰拿走了。大家当时都以为她把姨妈的骨灰丢到大山里去了。原来没有,母亲只是把它藏在小佛堂里了。姨妈生前的时候是个受人嘲笑的疯子,死后还受到这样的待遇,可真是悲惨。” 第二天(上)(16) “我们的妈妈和姨妈比起来可是太软弱了。我还记得妈妈当初处处受村里人的欺负,最后连保存妹妹的骨灰都做不到。就是爸爸也是和村里人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对于妈妈来说他们组成了掌握事物发展大局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控制派。妈妈对那些控制派真是敢怒不敢言呢。姨妈可不管那些,姨妈生前可是把那些控制派们作得够呛,把他们的权威嘲笑的落花流水。哈哈……姨妈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可怜呢。姨妈虽然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可在她的意识里她还是村子里打倒了原来的控制者的胜利者啊。她也不是自杀死的。那天我看到姨妈的骨灰坛时,不知怎么的,姨妈死之前的情景一下子就在我脑子里变得清清楚楚了。姨妈生前那梳着两条小辫子,戴着绿军帽,穿着绿军装,手握红宝书在村里走来走去的飒爽样子也被我想起来了,就像活生生的姨妈就站在我眼前似的……” 在华夏的记忆里,姨妈整天穿着一身威严的绿军装,腰扎板带,右手把一本红皮的书紧紧按在胸膛上,一脸庄重地在村里来回走着巡视着村子。虽然姨妈疯了,可她以前做的那些事还遗留着威慑力。村人们看见她的时候也都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姨妈死的前几天,村里新安了电。装高压器的时候,村里的人都来看。华夏和华春也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姨妈看见那么多人在她的大石头房子前,她就走了过来问人家在干什么,又问高压器是什么?按理说一个疯子的话是没人理睬的,可是村里人为了表示尊重起见,还是有人告诉他说这里装着比火箭还要快的东西。你千万不要碰着它,碰着它你就会被它带走了,那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亲人了。姨妈当时还问了一句:那它快得能追上幽灵吗?安电线的那个人就说别说幽灵啊,什么都追不上它,风也追不上它。姨妈就信了。当时在姨妈的意识里她作为村里局势的控制者已经没什么让她去战胜的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有着那个诅咒和那个时时困绕着她的幽灵在和她对抗。疯了的姨妈就一心想坐上那个比什么都快的东西去找幽灵决斗。这才是倒致姨妈触电身亡的前因呢。 姨妈死的那天,天气似乎也不同寻常。那天原本晴空万里,可是忽然就下起雨来了。雨滴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地发着金色的光泽,就像天上忽然垂下了千万道金流苏一样罩住了村外的那座石头房子。当时华夏和她的孪生姐姐华春正从村外的河边跑到那里。华夏看到那情景就不由得站住了。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老祖nǎinǎi的幽灵以分花拂柳的优雅姿态从金色的流苏里白衣飘飘的走了出来,走向了那间大石头房子。华春虽然也站住了,可华春多半没看到那个象征着死亡和恐怖的幽灵,因为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懵懂的神情嘛。看见那个幽灵进了石头房子之后,华夏就拉起华春也向那座石头房子跑了过去。临到近前了,她们看到往日紧闭着的大门那时大开着。姨妈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要坐上比火箭还快的马跟你打,你跑不了,我一定要战胜你!……我要飞到他老人家的身边去!他老人家就是红太阳,是拯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无产阶级的大救星。有他老人家保佑我,你这个万恶的幽灵别想伤害到我。我要把你们这些当权派全都打倒,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她们听出了姨妈好像正和什么人吵架。华夏所能想到的是姨妈正在和那个幽灵宣战。姨妈就那样嘟嘟嚷嚷地说着从大石头房子里走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华夏和华春她好象忽然之间就清醒了。她认出了两个外甥女。“回家去吧,下雨了。”她和蔼可亲地跟两个外甥女说。那时她依然穿着绿军装,腰扎着板带,右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华夏本来想和姨妈说两句话。华夏想问她在和谁说话。可是华春因为头上的伤疼也因为对这个疯子姨妈的惧怕心理在那时发作了,她拉起华夏就跑。 她们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回了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一听,就惨白了脸,连华春头上的伤都没有看一看,匆忙向村外跑去。华夏和华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见母亲惊慌,她们也就跟着跑。她们跑到那座石头房子跟前,发现姨妈站在石头房子旁边的变压器上。两根电线杆子和它们中间的变压器,像上古神话里的战车似的托着姨妈。一轮夕阳,像完全裂开的石榴一样水灵灵红殷殷地挂在西山上,把姨妈,变压器,和粗糙苍黑的石头房子的一角上,涂上了一层红晕。那红晕也烧到天上去了。满天的晚霞像一面特殊的战旗在空中猎猎飘扬。姨妈就在那漫天的红旗里弯下腰去…… “不!不!”母亲变了音的喊声响起的同时,咣地一声,一条比太阳还亮的亮汪汪的火焰,像神话里拉战车的火龙般狂怒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又咣地一声,闪电般地划开红霞,穿透苍穹,消失了。火龙腾起的地方,姨妈的身体像跳舞般颤抖着,在这ròu体的颤抖里姨妈的灵魂就随着火龙飞走了。她遗留下的身体咣当一下倒了下去。倒下后,身上还腾腾地腾起几朵小火花。 “诅咒……”母亲看着腾出火花的姨妈喃喃地说。泪水在这喃喃的声音里爬的满脸都是。 后来村里的人把姨妈从高压器上弄下来后,华夏看见姨妈的右手放在心脏的下面。手上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书挡住了整个左胸部。那本书的中心,也是姨妈的心脏部位,已经烧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透过那个大洞,可以看到地上正有一队队的蚂蚁往洞里爬。书皮上的字已经烧的残缺不全,但也能看出什么什么选集的字样。姨妈已经死去的身体并不可怕,也不脏。除了那个大洞和少数的一点焦痕外,姨妈的尸体还是很干净的。姨妈的脸上还漾着胜利的微笑。那微笑使她看起来很漂亮。姨妈是追她的理想去了,她在触摸到电流的一瞬间,想的一定是要坐上比火箭还快的坐骑找她的敌人战斗去,找她的信仰去,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自杀的事…… 第二天(上)(17) “华夏,你不觉得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吗?事实上姨妈在死之前就是村里人戏弄嘲笑借以取乐的对象。可能这种情况在我们记事以前就开始了,因为姨妈在那场大运动没结束前就疯了啊……”当华夏激昂地说完后,我就极时地指出了她的错误。在指出的这个过程中,一股对华夏,和对她所说的事情的嘲弄在我的思维里激起对她权威的蔑视来。 在我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女人穿着肮脏而破烂的绿军装,军装上的板带也是破不溜丢地松合在腰上。她蓬乱的头发扎成两个毛烘烘的短辫,没扎到辫子里的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她的目光就从那灰而脏的头发的缝隙里直直地然而又是戒备地shè出来。她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厚书。那书也已经破烂不堪,书皮倒还在。因为是精装的嘛,不容易破,书皮上黑乎乎的一片,上面的字完全看不清了。她整天都在村里逛来逛去,遇上村人的时候,村里人都大声说:“司令你干哈去啊?”或是:“司令你去视察啊?”她就现出严肃的神情,郑重地点着头,有时候还会说句什么。无论她点头还是说什么,村民们都会bào发出哈哈大笑声。小孩子总是成群结队地跟在她身后,蹦蹦跳跳地拍着手大声念:“无产阶级的世界一片红彤彤,红彤彤啊红彤彤……”有的小孩还会拣起小石块小土块砸她,砸了马上就跑,好让她追他们。她多半不理。有一次她的头被一帮小孩子砸破了,出了血,她就发怒了,她追着那帮小孩子,大声地咒骂着要把小孩子无产阶级专政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小孩子的父母们看着她头上流着血跑来跑去地追那帮小孩子却怎么也捉不着,都哈哈地笑的酣畅淋漓。她就是我们的姨妈。就是没住进那个大石头房子之前,她也并不是华夏所说的那样英姿飒爽,也只不过是个干净一点的疯子。 姨妈死的那天,天气并不特别。天先是yīn了,后来云又飘过去了,飘过后才下了一场太阳雨。老祖nǎinǎi的幽灵是在yīn天时过来的。我们俩为了躲避太阳雨才跑到大石头房子的屋檐下。那时我们听到姨妈在房子里大喊大叫地说着疯话。没人的时候姨妈总是说着疯话的。可是华夏却把“不是我的错,别抓我,不要抓我!”等姨妈可怜而恐慌的臆语从她的记忆里自动删除了。在那臆语里可是透露出与华夏引用的姨妈的话语中所表现出的意义全然相反的另外一种信息。这信息即使不能说明姨妈在死前受着心灵的煎熬,也说明她并不像华夏所说的那样慷慨激昂。后来姨妈真的出来了,但她并没认出我们来,她只像对别的小孩子那样,仇恨而凶恶地跺着脚吓唬我们,我才拉着华夏跑了。 回到家后我们的母亲听到我和华夏当作新奇的事讲给她听的白衣女人之后,母亲就跑到大石头房子那去了。我和华夏觉得好玩也跟去了。我们看到了姨妈的死。但华夏立即就吓哭了,并且晕了过去。我也只是远远地隔着半个村子看着村人们把姨妈抬走了。他们拒绝了母亲把妹妹的遗体抬到家的要求,而把遗体抬到荒野中立即焚烧掉了。所以不但华夏没见过死后的姨妈,就是我也没见过。更别说她身上的大洞之类的。 “……华夏,你的记忆是你看过的姨妈的照片并掺和了你听到的村人们的描述所产生印象的混合。但这是被你的理想主义改版过的错误记忆,它并不是真相。而且姨妈也不是在疯狂的想象里要和代表着那个诅咒的幽灵决斗才爬上高压器的。事实上在那场大运动没结束之前她就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也就是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她是在对理想的信仰完全绝望之下才去死的。”我用我的客观的记忆向华夏那充满了浪漫温情主义的错误记忆发起了进攻。姨妈的死对我和华夏的成长过程都起着重要的作用。我一直认为华夏不能认清事实真相的作法是形成她病态的优越感的主要原因。不能正确而清醒地面对现实,对华夏来说就无法真正地融入到社会里去,从而一直生活在虚幻的错觉当中,体会着错觉带来的幸福感。可是真实的世界早晚会来打碎这种虚幻的幸福,那么妹妹就会堕入到虚幻世界消失后生命无所适从的深渊。 “按你的说法,你们的姨妈是在你们出生以前就疯了,那么她就是对她的信仰绝望很久了,可是却在事隔多年后才自杀,这有点说不过去啊。”这一次是于阳向我提出了质疑。 “就是啊,要按华春你所说的那样,姨妈早应该死了。”华夏也说。现在于阳和华夏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同一战线上反攻我了。 他们的反问又引出我对更深一层记忆的回顾。“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因为姨妈疯了之后,她的意识躲在疯狂的背后,躲过痛苦的折磨了。可是在死前几天,她忽然变得清醒了,或者说是进入了另一种疯狂状态。造成这一改变的原因是村里安装高压器的那天,那些村民们对她刺激的后果。那天是有人告诉姨妈那些不让她碰高压器的话,但那人说完那些话后,村里就有人说:你要碰它县里就来人抓你,把你抓走,关大牢里。你可别忘了,县里的人现在还要抓你呢。他们要跟你算以前的旧帐。姨妈就吓得够呛,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清醒了,一边大叫着别抓我别抓我,一边跑到大石头房子里把门紧紧地关上了。村人们看到这情景都哈哈大笑来着。可是他们不知道,是他们的大笑引起了姨妈对痛苦的过去的记忆。那记忆里有着姨妈作恶的清楚的记录,和要被抓起来的恐惧。姨妈在疯了之前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不已,后来又加上了恐惧的心理,她就受不了忏悔和恐惧的双重折磨,没几天就自杀了。” 第二天(上)(18) 听完老校长的讲述后,我曾一度认为姨妈是从老校长逃到山里的那天就疯了。可是我们的母亲曾说过,姨妈那时虽然整天精神恍惚,可是并没有大喊大叫。现在想起来,姨妈一开始只是精神悒郁,后来才疯狂了。这个转变是在那场大运动之后,上面忽然又下了清队的指示。一时间在那场大运动中风光过的人都受到了打击。村里的人也把姨妈供了出去,说她在那场大运动中作恶多端,是隐藏在他们队伍里的敌人。姨妈听到这个消息后忽然发了狂。 “说姨妈因为受不了信仰的丧失而疯狂,是有可能的。但也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意识到自己信仰的是完全错误的虚幻,因而对捉弄了她的信仰产生了那种反激地充满怨恨的痛苦的丧失。恰恰相反,姨妈是非常爱她的信仰的。她的疯狂正是因为那个大运动的结束使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也就是说她所信仰的一切被硬生生地夺走了,她才受不了疯了的。说姨妈是对自己所做的事后悔而自杀,是更不可能的事。姨妈可从没有认为那场大运动中她做的事有什么不对。现在人们众口一词地说那场大运动是个灾难,可是对于像姨妈这样的人来说,它可是很有意义的呢。和姨妈藏起来的家谱在一起的还有一本《三字经》——可能那是姨妈小时候认字时用过的。姨妈在上面写了很多字呢,她舍不得毁掉,才藏起来的——那《三字经》有一页里用钢笔写着一段话,那段话还是半文半白呢。从那段半文半白的文字里倒可以看出姨妈受高祖父教育遗留下的影子呢。那段话写着:纵观如今天下局势若何?强者不强,弱者不弱。夫彼强者如今哀哀乞怜为阶下囚。弱者,生大勇气以抗昔之所惧之强者。浊浊乱世,控者不能控,受者不甘受。夫控制者为谁?盖有大勇气,乘乱世而起之者也。下面又用白话文写着:一个脱抬换骨的崭新时代来临了!姨妈可是怀着满心的欢喜振臂高呼着那个时代的来临呢。就算是不考虑信仰,在感情和形势上,姨妈也会对那个时代倍感亲切。姨妈和母亲在当时是受着村里其他人的欺负和鄙视的弱者,正是有那个时代,姨妈才抓住了机会从被动软弱的受控制者一跃而成为村子里强有力的控制者。就从这一点来说,姨妈也不会痛恨她所信仰的一切,更不会因为她为这个信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所做的一切自杀。” “可是姨妈在那场大运动中确实作恶多端,而且也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因为如此她才在老校长被县里来人带走之前把老校长放走了。” “应该说那场大运动的初始意图是好的。它使生活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的一直处于弱势的受制人群头一次打破了思想上的束缚,而敢于向控制派的权威挑战。那真是一场思想上的大革命啊。只是在实施的过程中,素质低下的人们承担不起这样本该影响历史发展的重要任务。反而因为起了不良作用的人为因素使应该在历史上记下金光灿灿一笔的那场运动变成了愚蠢荒唐的人xìng丑恶劣迹的大展览。姨妈的错误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误。那是使那场大运动变质的所有人的错误。错误一旦有数不清的人承担,那它在个人身上体会到的就不那么重了。个人体会到的可能也就像是撒了一个小谎那样的小错误——因为每个人都会想那时候大家全那样嘛,那种行为在那时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一想姨妈就不会为了那点小错误懊悔得自杀。” “即使你说的有可能,也不能说姨妈是为了打败那个幽灵才爬上有高压器的电线杆上的。恰恰说明姨妈是那个诅咒的牺牲品。因为那个诅咒和家族出身的原因,姨妈才被迫成为村里阶级中的最低层被人看不起的。后来,因为姨妈在那场大运动中的表现,使她的地位看起来在村里人当中得到了提高。可是因为那个诅咒的传说,姨妈一直都无法被村里人真正地接受。姨妈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她却只能在形式上得到认可而无法改变人心。这样的情形怎么不叫姨妈痛苦呢?姨妈最终还是叫这痛苦和信仰上的绝望夺去了生命。”我这样说着,一种比死亡还沉重的消沉感又从我的骨头缝里冒出来,并迅速地占领了我所有的意识。我疲乏之极地说:“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吧,这里就算天塌了也和我们无关。” “你要是想借着离开这里而躲避什么的话那你就错了啊。”华夏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说幽灵没有时空的限制,而是那个诅咒的力量在你心里啊。这一点你的朋友就是个例子啊。你的朋友就是个退怯者。” 我对华夏所说的话感到不服气的同时,也想起我对朋友说过类似的话。我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的死去的朋友的脸代她不平地说:“你看,这个被你赞扬过的人现在正以一个全能者的姿态大言不惭地批评你,以扮演一个强者的角色呢。”朋友长叹了一声消失了。 “就算那个诅咒是真的,事到临头也得承担起来。想想我们的祖先从关里历经了那么多困难才到了这里,又在这里和大自然的灾难和外来的势力作了多少斗争,近百年来又被那个诅咒时时困绕着,还要和它时时争夺着生存下去的勇气,才千辛万苦留下我们两人,真是不容易。想到这些,不好好活着就对不起前人,也对不起自己。”华夏又这样说。 我对华夏那种教训人的口气非常反感。“你就尽管这么说说罢了。有一句话不是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又不是你,你尽可以轻松地说吧。”我这样说着的同时,以往的那个我对她有着绝对权威xìng的妹妹就思念似地出现在我的思维里。我对那个妹妹真是怀念不已。 第二天(上)(19) “谁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我的心里也有诅咒啊,为了战胜这个诅咒的力量,我可是做了很多事呢。” “你又看见了什么诅咒!——你说的做了很多的事是指你煽动村民们向那个日本人的代表闹事的事吧?要是那样的话,姨妈的教训可是一个值得借鉴的好例子啊。” “噢?为什么这么说呀?难道你怕华夏也会去自杀吗?像你所说的那样成为那个诅咒的又一代牺牲品?”于阳觉得不可思议地说。仿佛华夏要冒出自杀的念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似的。 “姨母是被那个时代煽动起来的被利用的牺牲品。华夏你可不要也做什么牺牲品才好。” “如果正像你说的那样,我的关于姨妈的记忆是错误的,那么我从姨妈那里借鉴来的东西也只能是错误的,正好是和你从姨妈的死里面得到的那些教训恰恰相反的东西。”华夏说着就拒绝谈下去似地执拗着背对着我和于阳,只管催着马把雪橇拉着飞快地冲到走在我们前面的村民当中去。在村民中,我是讳言关于我们家族的任何事的。我只好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华夏的这个象征着某种权威的大雪橇就在夹道注视着我们的村民们当中,冲进了村子。 不知道我和华夏的谈话给予了于阳什么样的打击。于阳从扭秧歌舞那得来的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吃过午饭后,他就现出了无精打采的崩溃的先兆。等到华夏说要去看看大戏的预演时,他托词要睡觉干脆拒绝同往。我本来也是不想看的,可是上午村民们给我的不安感一直困绕着我。我不知道华夏要干什么,可是我可以看着她不让她干什么。 雪橇一直没有卸下来,只把毛垫子和盖腿的毯子拿屋里去了。在我抱着厚垫子,娟抱着毛毯放到雪橇上时,我关照着身后的华夏说:“小心点,路滑,别闪着了。闪着了,可对孩子不好。” “我知道啊。”华夏不耐烦地说。仿佛我的话里含着什么轻视她的意思。 “于阳怎么啦?”坐上雪橇后,华夏忽然说。 “可能是dú瘾要犯了吧。于阳是轻度的吸dú者。”后一句是看到华夏惊诧的神情后,我给她的解释。 没想到华夏忽然暴怒起来。“在我的家里吸dú!”又吩咐娟说:“你去叫几个人来。拿几条绳子过来。” 我明明看见娟的眼里有疑问,可她还是毫不迟疑地执行了华夏的命令,一会就叫了几个壮汉过来。 “啥事?华夏你让我们干啥?说一声保证好使。”那几个壮汉当中的一个说。其他的人脸上也带着与那话的意思同样内容的表情看着华夏。仿佛能为华夏做点什么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去把屋里的那个男人给我绑起来。绑得越紧越好。娟,你去把橱柜里的那几个旅行包都翻一翻。他是用吸的那种方式吧?(这一句是问我。我点头后她又面向着娟继续吩咐)找到所有烟或是任何粉末状的东西,全都烧了。”吩咐完也不等那些人进屋,她就扬起鞭子催马出了大门。出大门不远,就听到从敞着门的屋里传来于阳的咒骂声,和一些人的哟喝声。 “华夏,没必要这么做吧?于阳可能已经戒了。我们来之前他还去了戒dú所了呢。” 本来在华夏让人把于阳绑起来时,我也曾忐忑不安地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好主义,可是听着于阳嘶叫着的声音我忍不住替他开脱起来。 “没有戒。看他那样就知道。哼,我最恨这样的人。一个人先天身体不好那是没办法。可是原本健康的身体却要把它糟蹋得不像样,就不行。简直是对生命的侮辱。”华夏发泄一样地狠狠地说。于阳在那些咒骂里,有着对华夏恶dú的攻击。此时那些话还在华夏的耳朵里撞来撞去地打击着她吧。 村里的人已经陆续地从家里往村外走了。他们大多迈着水里水汤的步伐,走得松懈懒散。只有一少部分人走得果断利落。 “怎么,那些村民们的精神状态不错啊。像是经过特殊训练了似的。”我回头看着那几个面带凝重的表情,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大多数村民们前头的人说。我们的雪橇已经越过了村民并把他们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感觉不错。他们就是经过了特殊的训练了。当然,这些人都是你所说的我的追随者嘛。每次集会时我都让他们满怀着饱满激昂的热情。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说几句激励的话就可以了嘛。” “我们这是去哪啊?”我发现雪橇已经滑过了家庙继续向前滑着。而且我也不想听妹妹那些饶舌的自夸,就这么问道。 “我想去寺院里把姨妈的骨灰拿回来。我觉得今天要是不拿以后就没时间了似的。”华夏悒郁地说。 “是啊,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嘛,是没时间拿姨妈的骨灰了。你真的想把姨妈的骨灰放到家庙里吗?要不今天就直接把骨灰放在坟地里去吧?”我虽然觉得妹妹到现在还惦记着这无意义的事简直是无聊,但想到妹妹要离开她生活了几年的地方,也会生出点不舍的恋家情怀吧,那么她做出这类似于怀旧的举动我也不好提什么反对的意见。而且我觉得妹妹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从中午到现在一直都气鼓鼓的,说话做事也发泄一般,恶狠狠的。我不免猜测妹妹的坏情绪和中午她公爹的表现有关。 中午吃饭的时候,华夏的公爹看起来郁郁寡欢。华夏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第二天(上)(20) “死不了啊。”老头也不向关切地注视着他的华夏撩一撩眼皮就气冲冲地说。 “您怎么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华夏颇感奇怪的疑问的眼睛在老头的身上巡视了一圈。“感冒没好哪难受吧?” “我没病!有病死了倒好!”老头还是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不免想起老头昨天在我挽留娟吃饭时他怕的那样,因而怀疑他是不是嫌我和于阳在这里呆的时候太长了,以至于浪费了他的食物让他心疼了。 “大爷,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就说吧,我们明天可要走了呢。这一次我把华夏接我那儿住两天。”我用这话告诉他我们要走的消息。 老头果然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我,然后又垂下眼皮,把满含敌视的目光遮住了。“都走吧,都走吧,留我一个孤老头子在这等死。华夏也年青啊,这一走就别回来啦。” 我不禁愣住了。我全没想到这老头是看到我来,就想到是来接华夏的,也没想到他会舍不得华夏走。更没想到妹妹走了之后,剩下老人一个人这日子该怎么过。 “放心吧,我不会丢下您一个人不管的。” 我看了看华夏,发现她不像只是随便说说安慰老头,她神情里的坚定表明她早已深谋远虑地为老头打算过了。 “哎呀……你就是说说呀。你一个儿媳fù,我有啥资格让你伺候我呀?……要是强子在就好了……”老头伤感的话语的尾巴还没完全钻进我们的耳朵,忽然,老头的脸向我们探了过来。“我看见我儿子强子了。”这句话和他那压低了的嘁嘁喳喳的声音一配合,立即就在我的脊梁处激起一股yīn冷。老头一双眼珠把沉甸甸地压迫着它们的厚重的眼皮顶开了一道缝,狡黠的眼光就从这道缝里迟缓地流出来粘在看着他的我、于阳和华夏的脸上。“就在昨天晚上,在河滩上,强子从大冰窟窿里爬上来。浑身都水淋淋的,他在叫啊叫的。我年纪大了,耳背,也没听他叫个啥。后来,我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和他一起那个,啊……办事。我眼睛花,也没看清那女鬼长啥模样。你们俩看清没?强子啊,可能就是让那女鬼把魂勾走的。” 我忽然明白过来。昨天夜里,一定是我和于阳出门后,他也跟着我们出来了。或许是我们弄出来的声音惊醒了他,也或许他根本没睡,总之,他跟着我们出来了,而且也看到了华夏跳那个舞蹈了。作为生活在村里多年的人,看到那个舞蹈后不能不激起他关于那个舞蹈内容的联想。那么这联想就会和一直蛇一样盘桓在他脑子里的怀疑结合,并且他还会认为那个舞蹈是华夏害他儿子的变相的证据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不禁暗暗打了个冷颤,于是我发现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随即又想到,老头为什么在这时说出这些话来?在我说要带华夏走的时候?可不可能是老头以为自己抓到了华夏的把柄了,并以此要胁华夏,不让华夏走呢?这么一想,我很想损老头几句,可是发虚的心理却使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看见。我们只看见雪和月亮啦。你那昏花的老眼,没准连月亮都看成鬼了吧。”于阳冷冷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老头的厌恶。 “啊……那是,那是,是老眼昏花喽。要是看见那鬼长啥模样啊,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和她拼了!”老头恶狠狠的语气里透着底气不足才有的声嘶力竭。“吃菜,吃菜,强子媳fù,你应该多吃点,别把我大孙子饿着了。”老头忽然又笑容可掬地给华夏挟菜,仿佛刚才的那些暗含威胁的话不是他说的,或是根本没人说过一样。 华夏一直看着我们,脸上是一派波澜不惊的平静。这时她就盯着老头慢慢地说:“他不是你的大孙子,他是我的孩子。” “一样,一样。”老头笑呵呵地说。我可以感到他刚才还高张的气势这时已经像肥皂泡般啪地一声碎掉了。 “还有,你的老命不值钱,别动不动就和那个拼这个拼的。你过去受了不少苦。现在就安安稳稳地享几年晚年福算了。强子死也死了,你把你的命拼进去,你儿子也活不过来。你说你看见了鬼,你想指望着鬼养你老吗?”华夏说着就站起来离开了。留下了发愣的我和于阳听着老头呵呵地笑着说华夏对他如何好如何孝敬。 第五部分第二天 坐在雪橇上,华夏那些也暗含威胁的话又在我耳朵里逛来逛去。我那由那些话引出的对妹夫之死更多的疑惑与猜测也在我的脑子里膨胀着,像要把我的头盖骨胀破似的。而我已经感到了它暴裂前的疼痛。 第二天(中)(1) 坐在雪橇上,华夏那些也暗含威胁的话又在我耳朵里逛来逛去。我那由那些话引出的对妹夫之死更多的疑惑与猜测也在我的脑子里膨胀着,像要把我的头盖骨胀破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而我已经感到了它暴裂前的疼痛。 雪橇滑过山道,在寺院前停了下来。寺院朱红色的大门开着,有人从中进进出出。我和华夏夹在众人中走了进去。一进寺院,整个人就像一下子陷入了香烟的阵仗里,四处都是燃香味。大雄宝殿前的方石鼎里chā着高高低低的成把成束的燃香。淡白色的烟气被大雪带来的低气压压着,一从香束上生出来就落在院子里,呈半凝固状态的汤膜一样充溢的满院子都是。这景象让我想起我不久前做的那个噩梦,大梦里我的婴儿就在这样大雾般的烟里叫着……一时间一种比四面的大山还有威胁xìng的东西向我压了过来……烟的后面,一群人站在大雄宝殿侧门前。看到这些人我才想起今天是农历十五,是侍佛的日子。那些人想必是侍佛的仪式完毕后又吃过了斋才又聚到殿前来的。我和华夏走到近前时,见一个穿着黄色中衣披赤色祖衣的僧人站在这些人中间。僧人看见我们,确切地说是看见华夏之后,向她合什为礼,打了个问讯后,便自顾自地向众人说:“堪骇娑婆浊世,凡夫颠倒昏迷。恶缘炽善缘微,愁杀眼光落地。今世因循不悔,他生yù忏无期。怨仇迭报不差移,曾见何人逃避?这话就是要劝人向善,知恶而悔,或许可解恶业,如果不知改悔,有一天恶业成熟,那时必遭果报。可是怎么样忏悔呢?知道错了,而发愿不再犯,那就是后悔了,照样可以成佛。就是说发一善愿而成菩萨,一恶念就造恶业。佛在未成佛之前曾为忍辱仙人,在山间树下打坐时歌利王带来的一些王妃宫女来到忍辱仙人面前,膜拜,顶礼并且恭敬地请求他说教。歌利王随后至此,看到了这情景非常生气,就下令把忍辱仙人的两手,两足,眼睛,耳朵,鼻子一一割下来。忍辱仙人在第一只手被割下来时就发愿说:我成道后第一位要度的人就是斩断我手的那个人。后来,佛得道后,真就去度歌利王。那时歌利王也知道错了而生出了忏悔之心,他就皈依了佛门。你们看,歌利王作的恶不能说不重,可他忏悔的心一发,照样可以成佛成菩萨,众生皆有佛xìng啊……” 我不觉听了进去。众人和我一样,都被这僧人的话打动。一时间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讲经僧人那洪亮而温和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响着外,只听得见雪花飞落的细声。我的衣袖被人扯了扯,我扭头就见华夏那写满不屑的脸。 “走吧,我们还有比听故事更重要的事呢。”华夏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地说着,率先向小佛堂那边走去了。我只好跟在她身后离开了那些人和那个给我以安慰感的僧人。 进小佛堂里有一会了,我还在想着那个僧人讲的话。我看着壁画上的雷余,脑子里想的全是:忏悔!忏悔!高祖父大概没少听类似刚刚的那个僧人讲经时所说的那些话,因此他才想用宗教的力量来抵抗那个诅咒吧。这样做未尝不是一个好的解脱方式。 “这小罐子保存了这么多年还这么好,真是不错。”华夏含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把注意力从壁画上挪开,就见妹妹抱着个朱红色的小罐子走了过来,刚才在大殿里的,也是从中午的餐桌上就引出的坏心情一点都没有了。那小罐子朱红色,呈球形。这个形状美丽的瓷器一落到我眼里,立即就在我思维的底层激起了回忆的涟漪。我想起这个小罐本来是我们家里装盐用的。姨母的遗体被村里人在荒野里焚烧后,母亲因为找不到东西盛放姨母的骨灰就哭着把罐里的盐全倒在了村中的大井里,又用大水桶打上井水来把小罐子洗净了,还把洗小罐的水全倒进了井里。当初母亲哭着洗小罐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当看到母亲把脏水也倒进井里的时候,我还问母亲为什么把埋汰的东西倒井里啦。母亲边哭边说,那是dúyào,只要谁的心肠坏,喝了井里的水就会肠穿肚烂,就会死。那时我的年纪虽小,但也体会到了母亲无处渲泻的悲愤。母亲的那些话我和谁也没说。只是提心吊胆地等着村里谁家有人死。后来村里真有一个老人死了。尽管那人死时已经与母亲洗盐罐的时候隔了很长时间,但我也对母亲充满了神秘的恐惧心理。这心理直到我又长大一点懂事了才消除。 华夏捧着那个小罐子扭着笨拙的身子向我走来时,我才意识到是行动不便的妹妹一直做这做那的,而我,她的健康而敏捷的姐姐却站在一旁发呆。 “是啊,这小罐子好像比以前还新鲜呢。——这个壁画你仔细地看过了吗?” “看过啦,怎么啦?” “我觉得高祖父在让人画这副画的时候忏悔的心情一定是很急切的。” 华夏听了我的话,哈地一笑,说:“忏悔?只有善良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忏悔。……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世上还有善良的人吗?” 没等我回答,华夏就接下去说了一些话。从而我知道华夏其实并不想要我的回答,她只是把那个问题作为她要说出那些话的引子。“这是今天早上你没起来之前,于阳问我的话。——于阳那个人挺有意思的,他说他现在变得很坏,很不象样。可是以前是好的。好的时候他会画画,坏了后他就什么都画不出来了,他说艺术是美啊,他变坏之后就再也画不出什么来了。他失去生命的源泉了……他还问我他还能不能变得和以前一样,变得和我一样。我怎么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呢?可你没看他那认真劲呀,好像我是什么神仙,我说一声能他就能变的和他希望的一样似的。我当时就说能。他就乐的不行,一乐就把你吵醒了——不知怎么的,他问我世上还有没有善良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们上高中时那些同学是怎么对待我的事来了。那些同学平时看起来是多么善良友好和蔼可亲啊。那时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冷酷残忍。那件事要是换在别的女孩身上,就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吧?(华夏所说的是我们在高中时发生的一件事。华夏在小学和初中的境遇和在村里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不过初中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表示轻蔑的方式更含蓄而讲究方法了。初中毕业后,我和华夏双双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我的父母很高兴,他们已经预见到了女儿光明的前途。华夏也变了个人似的。她不再孤僻,胆小,而且很快就和同学们有说有笑地打成一片了。青春的美丽气息也从她身上焕发出来。现在想想我明白是考上重点高中这件事使华夏自信起来。而接近chéng rén意识的高中生也不会像小孩子般的恶作剧了。重点高中的学生们可以说是同龄者中的精英,他们个个显得那么文明儒雅彬彬有礼。这样的环境使华夏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在不自觉中华夏对自己也有了新的认识。能够和同龄的优秀者们在一起平起平坐,让华夏认为她并不是一个无用的可怜虫,她也是优秀的。华夏不知道的是,开家长会的时候,华夏的班主任老师和母亲说录取新生时,学校单为华夏开了个会。绝大多数的校领导都反对录取华夏。他们都认为一个残废还上什么学。最后校长说:“我们不应该因为孩子有残疾就因此剥夺了孩子学习的机会。这样的学生能考上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一的学校非常的不容易。要是拒绝录取这个学生的话,那这个学生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对她的成长产生不好的影响?这些因素大家都要考虑。我建议录取这个学生。”这样华夏才得以上了高中,可以说高中的前两年是华夏最快乐的时期。在上高三之后不久,华夏经常跟我提起一个男生的名字来了。那男生是学校足球队的队员,在cāo场上跑起来奔马一样野。很多女生都偷偷恋慕他。那年冬天,事情开始发生时我并不知道。我和华夏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但她学文科在二楼,我学理科在一楼,除上学放学时我们在一起走外,没事我们很少到对方的班级去。那年冬天,一个晚自习的课间,我坐在教学楼的楼梯口处休息的时候,一帮男生走了过来,他们看见了我,其中的一个就怪声怪气就说:“某某某我爱你,来,我来吻你啦。”说着他嘻嘻地怪笑着,一手一划一划,一腿一拖一拐地在其他人的轰笑中向我走了过来。那姿态是华夏走路的姿态。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人站住了。“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他们说着没趣地走进楼里去了。我敏感地感到他们认错了人,他们本来以为我是华夏。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我问华夏是不是有谁欺负她了。华夏摇摇头没吱声。脸上露出已在她脸上消失了好久的忧郁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华夏越来越亲近了,我一直充当着她的保护者。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第二天课间,基于某种说不清的担心,我上二楼去找华夏。刚上二楼我就觉出怪异来。二楼的走廊两边夹道站满了男生。这些男生看着我的眼神是意味深长地窃笑着的。或许从他们当中一些人的身上发现了他们不自觉的行动中露出的某种暗示,我向走廊一边的结满了厚厚霜花的玻璃上看了过去。玻璃窗厚厚的霜花上面写满了字。每扇窗上都有!那些字的意思因为表达的巧妙更易让人产生卑劣的联想。因为含蓄增加了想象的空间而使那内容更恶dú更有杀伤力。这些标语似的,或是大字报似的玻璃窗上所写着的内容都是明确的或是暗示xìng地指向华夏。看在我的眼里那些字立即化成一柄柄闪着冰霜般寒光的利刀,带着冰霜的温度一齐扎到我的心脏上。我快步走到华夏的班级门前。在推开门之前我看到了那张漫画。立即愤怒让我的大脑在一段时间里形成了空白,接着锥心的痛苦在我的心口bàozhà。我几乎忍不住要大哭起来--我想华夏在看到那张漫画时的感觉只会比我更强烈。那漫画最大限度地夸张丑化了华夏身体的畸形。画的下半部用最恶dú最肮脏的话写着漫画的说明,其中的一句是:最无耻的贱货怪物的宣言:“我是最美的美人,某某某爱我吧!”我一把撕下漫画,闯进教室。 第二天(中)(2) “谁干的?谁干的?!”我强压着要哭的冲动,挥着那张漫画说。 教室的一个角落里飘出一声轻笑,然后就没有动静了。一些人没事似地低着头,一些人看笑话似地看着我。我不知找谁为攻击目标,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同谋,每个人看起来又那么无辜。 我气极了,走到华夏的座位旁边,把那张漫画拍到她桌上说:“你怎么允许别人那么对你?你怎么不去告诉老师?” 华夏脸色苍白--我想起她这样苍白着脸已经有很多天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漫画说:“这张漫画已在门上贴有三天了,老师要是想看到的话也应该早都看到了。可是直到今天你来才把它撕下来。--我想看看最后是谁把它撕下来的,也想试试我能忍受多久。”她说着慢慢把那张画着漫画的纸折成一个细条放进了兜里。“我知道这些人盼望着从我痛苦的尖叫里获得某种快乐的满足和兴奋,只要我一天不现出受伤的狗一样的可怜态度来,这些人就会不停地想出折磨我的新花样儿来。可是我偏不满足他们。谁也别想再让我回到可怜软弱的过去当中。谁也不能!”华夏说着,甚至还微笑起来。那微笑和那眼神里有某种东西使我害怕。当天晚上,华夏发起高烧来。呓语中她一个劲地说着:“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们那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希望我给她一个答案。她拉着我一步也不让我离开。我一旦露出要走的意思,她便惊恐地大叫:“我怕,我怕呀!别走!”然而,第二天烧退以后她又高高地昂着头平静地走到学校去了。 对有人那么恶dú地伤害华夏的事我不想善罢干休。依我的意思无论如何都要告到校里去,让校领导找出侮辱华夏的人来,但华夏很冷静地阻止了我。 “你让校里怎么找呢?窗玻璃上的字一划就没,那张漫画让我撕掉了。就算没有撕掉,也找不着人。法不责众,还找什么啊?” “就便宜了那些卑鄙恶劣的混蛋了吗?” “算了,我也从中得到一个好处啊--让我认清了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就凭这一点我还得感谢他们呢。” 我听了华夏的话,没有去找校领导。后来,有知道内情的人告诉我说,由于华夏经常向她的朋友--除我以外的唯一的朋友--说起那个足球运动员的名字,华夏的那个朋友认为华夏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注意男孩子,她甚为惊奇,背后讲了不少华夏钟情运动员的话。这些话传到那个足球运动员和他朋友的耳朵里,他们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们对华夏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提醒华夏要有自知之明。我至今不敢肯定我没有去找校领导追究这事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女孩子对男孩子有兴趣不是很正常的么?为什么放在我身上就不可以了呢?后来我才想明白了促使他们那样做的深层原因。在他们看来,我这个残疾人就是软弱无用低人一等的可怜虫。那我就不应该有正常人的心理、要求和能力。我这样的人只配做他们表演同情怜悯以显示他们善良有爱心时的道具。我这个道具在接受了他们廉价施舍的感情上的残渣剩汤后还要对他们感激涕零。如果我不这样做,不在他们当中表现出弱者的可怜自卑相以显示他们的优越,还偏偏要把自己摆到和他们平等的位置上时,他们就觉得自己的优越被剥夺了——这是因为优越只有被别人承认时才体现为优越。我这个能体现他们自身优越的弱者不甘于当弱者的思想行为就意味着对他们优越的否定,他们就受不了,就在潜意识里认为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剥夺了他们的优越感。作为弱者我对自身命运的反抗就是向他们这些强者挑衅。当我还有比他们更高的追求时,他们就会认为我居然敢篡越他们这些优越的人而愤怒。这样他们就联合起来一起打击我。想让我回到他们认可的我应当处于的受施舍的可怜的地位当中去。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做出那些事来的原因。在这件事里你在哪里看到善良了?” “可是当初捉弄你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啊。善良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少数吗?可是在当时我真的认为全校的师生都怀着恶意嘲笑我啊。……就算是少数吧,但这并不能说明大多数的人都是善良的,只因为我是个小人物么,不值得激起多大的反应。就是那件事让我看清了隐藏在文明外衣下的人的凶残本xìng。如果你说这事小看不出什么来,那么咱们就看看在那场影响了姨妈他们那一代人的大运动中,人们是怎么表现他们的善良的。平时看起来都不错的人,为什么在那场大运动中表现的那样凶残呢?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弱者丧失了一切自我保护的权力,人们无论怎么样对待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也不必负什么责任。这种情况下,人凶残的本xìng就全暴露出来了,才在对待受他们欺凌的弱者的时候无所顾忌把人所能造成的暴力手段发挥的淋漓尽致。可悲的是他们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对那个受欺凌的弱者是多么的残酷。这都是存在于他们头脑里对弱者的控制意识的本能在作祟。人类只要有这种强者的控制意识的存在,那人类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善良。像高祖父这种曾经做过控制者的人,要是那恶业的报应不应到身上他会忏悔吗?因为报应来了才忏悔也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浮皮潦草地摆摆样子骗骗他们心中的佛主以求得自我安慰罢了。又怎么是因为伤害了别人心中难过才忏悔呢?这副画要真是高祖父用来表现忏悔的,那可真体现出那些控制派们的忏悔心理来了。——那画里表现出的软弱无力不正说明他们希望降到他们头上的恶报不要那么强烈吗?他们在欺压别人的时候可没想过要手下留情啊。那个僧人说的歌利王,他是把佛主的手脚五官割下来了,佛主有法力会长出来。歌利王残害的要是普通人呢?普通人可不会像断了身体的蚯蚓长出另一半身体一样地长出一副手脚来的。那么歌利王的忏悔对那个受害的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忏悔真是虚伪啊。要是我来忏悔的话,我倒愿意雷余的九把刀都砍到脖子上也不会用那么一副破画去自我安慰。” 第二天(中)(3) 我们都看着那副画。那副画里的温暖柔和在我的心底里激起宁静平和的感觉,可是妹妹却对它鄙夷不屑,甚至充满了厌恶感。这厌恶感和我们刚才听那个僧人讲经时华夏产生的厌恶感完全一样。莫非华夏早已想过这种借助宗教而忏悔的举动本身就是虚伪的吗?那么华夏要的是一种激烈的忏悔吧,可是她为什么会去想忏悔的事呢? “那么华夏,你要忏悔的是和妹夫的死有关的事吗?” “我不要忏悔什么。”华夏果断的语气几乎让我失去了问下去的勇气。 “那么妹夫是怎么死的?”我不在回避这个问题落实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直截了当地问道。 妹妹沉默着。我以为她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时,她说: “他是自己掉到河里淹死的。你这么问是因为老头今天中午的表现让你对我产生怀疑了吧?那老头就那样,我看他快得老年痴呆症了。哈哈,他在怀疑是我害了他的儿子,我的丈夫呢。” “我昨天夜里也看到你跳那个舞了。我和于阳都看到了。”我并没有被妹妹故做轻松的语气布下的她无辜的圈套套住,而是追击一样继续扮演着一个正义的质问者。 “怎么,于阳也看到了?”妹妹满脸满眼都是笑意,语气也变得娇滴滴的。好像于阳看到她赤身luǒ体的样子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似的。“怪不得他今天早上还说要给我画像呢。” 于阳可从来没说过要给我画像的话,根本和我在一起时他连画画的yù望都没有。“村里人说你和妹夫的感情并不好。”我说。一下子把妄图借着于阳的话题从妹夫的问题上逃跑的妹妹抓了回来。 “我们感情是不好。我看不上他。强子看起来真像爸说的那样完美无缺,可他笨得要命,简直是大脑残疾。我跟你说,如果说要是有像植物的动物的话,那他就是。他要像个植物一样整天一动不动,对他来说就是再好不过了。看他有时候表现出几乎静止状态的样子就觉得他这个人真让人恶心啊。” “你也未必比人家好多少。你有什么权利瞧不起人家。”华夏说起妹夫时那极度蔑视的语气引出我心底的这句话来。并且在心里自然而然地打量起华夏畸形的身体来。那畸形在我的打量中更丑更别扭了。我不禁怀疑起华夏所说的于阳要给她画像的话,可能只是她出于自我肯定的目的说的一个美好的谎言,而不是于阳的本意。后来我意识到,我这样想是出于嫉妒心理,也是在蔑视华夏,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心里还涌动着只有我有蔑视华夏的权力,而华夏没有蔑视别人的权力的深层心理。 那话只在我的思维里闪了闪,华夏就像听到了似的说:“你说的对。我是残疾人,按你们的想法,我应该不会歧视残疾人才对。可是你们都错了。我们生活的环境里充满着对残疾人的歧视,我也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当然会受到这个环境里人文因素的感染。虽然我的这种心理要不得,我也努力克服了,可是我还是不自觉地走上了那个恶xìng循环的老路。你的朋友曾跟我说过,她说一个人很难摆脱曾经影响了他的东西。她说的真对呀。我跟你说吧,残疾人在心理上更看不起残疾人,这就跟弱者对比他更弱的弱者只有鄙视而没有同情的道理一样。我是看不起他,他死了,也使我解脱了,可我没有害他,而且我哪有能力害他呀。他可是力大如牛啊,你不会认为你软弱的妹妹会有能力害人吧?” 妹妹一向不承认自己软弱的实质。为了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可依然不能让她认识到这一点,现在她却自己这么说起来了。我不禁更警觉起来。 “以前我想也不会那么想。现在,我可是看到你在那些愚昧的村民中的影响力啦。” “怎么,你承认我在村民们中的影响力啦?”华夏笑得像是风铃猛摆似的钉当脆响。 我刚要说点什么话来打击一下她那嚣张的气焰时,一个人影一晃就进入了我眼角余光的扫瞄中,我便立即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来的人是住持。住持在看到我们这对站在一起的孪生姐妹时,善良的脸上现出惊讶而喜悦的表情,像看着某种令人快乐的美好而新奇的事物。而我却因为他那把我们视为一体的打量本能地产生了要脱离某种使自己感到难堪的事物而从华夏身边走开的想法。 “你们姐妹俩站在一起比较着看才知道你们是这么相似又是这么不同啊。” 住持的这句话一下子把我从妹妹的畸形会过到我身上的恐惧感里剖离开来。即而我意识到我是越来越注意并厌恶着与我长得一样的妹妹的畸形身体了。自从我生了畸形的婴儿以后,我再看到妹妹的畸形的身体时,就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我一样,那个我是如此的丑陋不堪,惹人厌恶。 “大殿里没有你呀,你去哪里了?”华夏笑盈盈地说。住持含着笑的善良的脸一出现在门口,我就注意到妹妹的眼角眉梢立即堆上了浓浓的笑意。那一刻我觉得我以及这个小佛堂里的一切都化成了空气,所以妹妹脸上的热情才扬溢的这么无所顾忌。这里可是寺庙啊,我不禁向门外看看。住持的身后没有跟着待者。 “昨天你走了以后,我想当年义军抗俄是这个地区的大事。义军又是驻扎在这里的,那寺院里应该有文件记载这事。我就连夜去寺院放旧文件的地方看了看。今天我在那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第二天(中)(4) 住持微笑着把一个黄皮的小册子递了过来。我没有伸手去接。虽然我还不能肯定他和华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可华夏一见到他就变得异乎寻常的神情让我心里曾有过的对他莫明的憎恶一下子加深了,因此我对那个小册子理也没理。结果华夏伸手接过了它。那个小册子看起来就像信佛教的居士们手中常有的那种宣传用的小册子那么薄。马粪纸的硬纸壳封面,粗糙,暗黄,让人联想到造纸业还不发达的年代。 华夏一翻开硬纸壳封面,里面的纸张,忒噜一下,都落了下来。纸张肮脏发黄,写满毛笔字。华夏的双手擎着它就像拉着一长条落满了苍蝇的经久没洗过的白布条似的。原来这封面里夹着均匀地折叠着的像经书一样的一整条纸。华夏又把那条纸折叠着收回来后,这才一面一面地翻着看。 “啊,华春,快来看!啊!”妹妹似乎激动的语论无次。她那从折子上抬起的又落到我脸上的眼睛也因激动亮的异样。为了不太过分地有拂华夏之意,我才凑过去看看那纸上写的字。 折子上用墨笔楷书小字写着: 光绪二十六年某月朔日抗俄军义士于佛前盟誓其先北方俄妖猖獗侵我故土杀我众生至使生灵涂dú悲苦哀鸣之声撼山岳血流漂杵尸骸残肢满江津故土流失壮烈士乡亲血泪激义愤遂奋起义士保家国义士抗联有誓言现将誓言供佛前誓曰 鼓响人进 锣鸣人退 脚踏故土 头顶苍天 杀绝俄夷 死亦无怨 一方有难 各方支援 齐心联和 不离不弃 如有悖者 必遭果报 立誓者 ………… 下面还有小字注明写着义军成立的过程。 “管理旧文件的老僧人——也是看见你们的姨妈把你们家的家谱和一些文件藏在小佛堂里的那个僧人,那天他也是刚把寺里的文件藏好,就看到了你们的姨妈走进寺院里——他说这个折子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放在大雄宝殿的佛主像下了,他听寺里比他更老的僧人说这个折子老早就在那里了。可能从义军立誓那天起,这个记载着誓言的折子就供在佛主像下了吧。” 我和华夏对视着。那时我们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原来太祖父和高祖父当初也是义军中的一员。在立誓者的签名里第一个人就是太祖父,第二个是高祖父,第四,五,六,七,八个都有着当地的山里山外的大姓的姓氏。这个地区中有很多地名都是以那几个姓氏命名的,比如高家堡,王家屯之类。这些姓氏估计在一百年前也是大族,在誓言的折子上签名的人可能是当时各族的领头人物。这些人都推举第三个人为首领。那么那第三个人是谁?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华夏也在这时产生了同一种想法,因而我们一口同声地说: “老祖nǎinǎi的丈夫,那个土匪首领!” “老祖nǎinǎi的丈夫,那个土匪首领!” 我们都沉默起来。在这沉默里我一看到太祖父和高祖父的签名时就产生的模糊的困惑就在我的思维里渐渐清晰起来。不是说太祖父当初为了表明自己和造反的女儿女婿没有关联才大义灭亲,把女儿活埋的吗?还把老祖nǎinǎi的手下们也都出卖给官府了。却原来——“太祖父和高祖父当初不仅是义军中的一员,还是义军的发起者。他们首先串联了山里山外的大族们组成了民团,后来又进山联系上了土匪首领,这样民团和土匪在外敌入侵时组成了统一的抗俄战线。可是他们却是互相不信任的,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也为了精诚合作他们才立这个誓言的。”我这样推理说。 “而且,最不相信人,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土匪首领啊。你看,‘齐心联和不离不弃如有悖者必遭果报’这十六个字和前面的笔迹不一样,不是太祖父的手笔。这些字是第三个签名人写下的。他们的笔迹一样,都是不太讲究运笔,笔迹显得任xìng随意粗犷而豪放。”华夏接下去说。 这个折子主体书写的笔迹和太祖父签名的笔迹一样,显见得是太祖父写的了。而不同于太祖父笔迹的那十六个字是第三个签名人后添上去的。看着那笔迹我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联想。老祖nǎinǎi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土匪首领,他在立誓时是不十分信任太祖父他们的,所以才在誓言的后面加上那四句话吧。想来,太祖父和高祖父他们后来还是把那个在抗俄的战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匪首杀了,而且把匪首的妻子,也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的老祖nǎinǎi以私刑惩处了。 “那么,太祖父真的是因为后来分脏不均才把老祖nǎinǎi夫fù给杀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太祖父他们把老祖nǎinǎi夫fù俩杀了?外祖母当初跟我们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华夏反驳说。对于老祖nǎinǎi被家里人以私刑处死的传说,华夏也听说了,可是一直不甘心认同。本来华夏也不赞同老祖nǎinǎi的丈夫是土匪一说。华夏认为老祖nǎinǎi的丈夫当时一定是个义和团的义军什么的,义和团的义军在当时也被称为匪啊。根本华夏不肯认同我们家族的历史里会有那多的污点而一直反抗着。 我们的外祖母以前曾讲过,说当初俄国人败退后,老祖nǎinǎi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土匪头子在俄国人走了之后,忽然联合了义军里的另外几股土匪叛乱了。匪众浩浩dàngdàng地把华家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太祖父已经答应给他们一部分黄金,可他们贪得无厌想要霸占太祖父家的金矿,还说如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太祖父不答应,就拿他一直没生养的女儿点天灯。土匪人多,武装又精良,太祖父又要保住女儿,所以老谋深算的太祖父就假意答应了匪首,并请匪首喝酒。可是那个匪首也狡猾多端,不肯到华家大院里喝。高祖父就带着酒席到匪首的营盘里,以示友好。那酒是好酒,ròu是好ròu。匪首没查出什么毛病就放心地吃喝起来。酒喝到酣处,一直谈笑风生的高祖父在匪首仰脖喝酒时,忽然抽出了缠在腰中的软剑一下子斩下了匪首的头颅。“那个土匪头子只查了你高祖爷爷有没有带qiāng,可是他没想到你高祖爷爷的腰里围了一把宝剑哪。”外祖母说着又忍不住对我们华家人的大智大勇赞叹一番。据我们外祖母的说法,高祖父一剑斩了匪首之后,他带来的抬酒,抬ròu的人纷纷从酒坛子里拿出武器,守住大帐。高祖父打出了信号。华家大院里早已严阵以待的民团就冲出大院,冲入匪营地,把土匪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叛乱的土匪们一是没了领头的,二是在华家民团强大的攻击下,就投降了。太祖父和高祖父还把这些投降的人jiāo给了官府。据说这些人被官府斩首示众时,有很多人围观称快呢。这段故事也是外祖母经常讲给我和华夏听的。看来华夏更同意这种说法。关于老祖nǎinǎi的那个诅咒,我也曾问过我的外祖母。按外祖母的说法是糊涂的老祖nǎinǎi要从一而终就自杀了。她恨她的娘家人杀了她的丈夫才yīn魂不散的,才下了那个诅咒的。 第二天(中)(5) “外祖母那是给自己的家族脸上贴金。我的证据就是这个壁画。你不觉得一百年前的那个故事和雷余的故事极其相似吗?就是因为太祖父和高祖父当初和义军的首领有这个盟誓,后来他们又背弃了它,高祖父才把这个与他的做法极其相似的故事画在小佛堂里的。我想高祖父把这么一个以背信弃义受惩罚为内容的画画在他用来忏悔的小佛堂里,不就是告诉后人他曾经有过什么罪过吗?要不,他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副壁画呢?” “就凭这么一副破画也说明不了什么。”华夏嘟囔着说。可是她一时又找不到证据来使自己的说法站住脚就带着满脸不服的神情保持了沉默。 “原来,我一直以为高祖父只不过是因为杀了妹妹而忏悔,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啊。不管是不是因为分赃不均,太祖父和高祖父最后可是背叛了义军的。” “高祖父杀了老祖nǎinǎi的丈夫可能真的是因为他叛乱了,绝不是为了黄金什么的。”华夏强辩说。 “华夏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一直听着我们姐妹争辩不休的住持微笑着说,“关于你们的先人被杀的原因,山下的老校长还有别的看法啊。可是我是出家人,那些话不好说出口。你们可以问问他去。” “怎么说我们都难逃叛徒世家的身份了。”我对老校长是否有别的可以为我的祖先的行为开脱的说法一点也不抱希望,就灰心丧气地说,“祖先做过那样的事,那后人不受到诅咒才怪呢。” “那这也不能成为让那个诅咒任意摆布而不反抗的理由。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高祖父他们真的做了那些事的话,那他的后人就应该做点什么事来弥补祖先们的罪恶,而不应该只是一个劲地抱怨消沉和一个劲地想着逃离。”妹妹这样含而不露地批评我之后,又自夸地说:“我现在就是本着这个想法为村民们做事啊。我们快下山吧,那些人或许已经等急了呢。——你也下山去看看吧,今天的山下可有很多热闹可看啊。”华夏后一句话是对住持说的。 住持听了,摇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村民们的眼光只会盯着眼面前的那点事,也容易冲动,不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华夏自信地说。那一刻仿佛她是统帅三军的总司令似的,意气风发的脸都涨红了。 我们在寺院的大门口上雪橇的时候,送我们的住持自然而然地向华夏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华夏立即就把自己的手放到住持瘦而长的大手里,让他扶着她上了雪橇。她对我已经本能地向她伸出的援助之手看都没有看到。我只好把自己伸向空中的手臂无着无落地收回来。坐上雪橇后,华夏很不放心地把那个盛着姨妈骨灰的罐子放在我怀里,还吩咐说:“小心拿好,别弄破了。”这才告别了住持往山下走去。 雪橇又在雪地上滑行了。昨天上寺院的时候我还无法想象华夏是怎样登山的。现在才明白过来。利用这个马拉雪橇,华夏就会毫不费劲地到寺院里。雪橇都离开寺院一大段距离了,我的脑子里还像放电影似地放着华夏刚才和住持的那次手挽手的亲密接触的情景。看华夏和住持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而毫不顾忌地露出的亲密样,我再不怀疑他们是一对情人的可能xìng。这肯定了猜想的——我倒宁愿我没有肯定这猜想,而一直让它处于搁浅的怀疑之中——后果在我的心里激起一股腻味而肮脏的厌恶感来。像住持那么个男人长年守着孤独,是很无聊的吧。那么华夏的身体不管怎么样丑陋畸形,作为一个排解无聊的工具也很容易就被他接受的吧。这么一想我就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是这样一种关系。看华夏和住持在一起时流露出的柔情蜜意的样子,她是没有意识到这个客观的事实吧,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被人爱着而沾沾自喜呢。华夏从寺院里出来就一声不响,不知在想什么。她许久也不挥鞭赶马,只任马自由地往山下慢慢进行的恍惚样子还是很沉重的。华夏忽然回头看着某一处发了半晌呆。我也不自觉地跟着回头看了看。我们的雪橇离寺院越来越远了。回头看去,寺院和寺院上面的那个鹰嘴岩也已经呈完整的形态落到我的视野里了。华夏搜寻的眼光可能是在捕捉住持的身影吧。她期待看到住持顶着雪花站在寺院的门口目送她离去的浪漫而煽情的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景象吧。 “华春,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华夏忽然说,“我有预感他是个男孩。如果他真是怪物的话,我也要爱他,把他养大,而且绝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你昨天夜里不是说……”我一时反不过劲来。我对华夏肚里的孩子已经有了打算。我想一回到城里就把华夏送到医院去检察。虽然我当初检察时因为胎儿侧卧而被误认为是双胞胎,在华夏的身上大概不会出现同样的错误吧。如果不正常那我无论如何会要求华夏把它拿掉。我想华夏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现在华夏居然这么说。 “那是昨天。那时我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所受的伤害,又怕他也受到伤害才说的过激的话啊。可是现在我想通了。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你看于阳还问我有没有善良的人。当我说没有的时候,他还劝我,说我这样想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于阳是个很可爱的家伙啊。” “你去医院查了吗?”妹妹那激情勃发的母爱一点也没感染我。我冷静地问了一个就算有再多的激情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不是说妹夫的智商有问题吗?” 第二天(中)(6) “你以为我会要一个废物的孩子吗?” “你怀的是住持的孩子?”我的带着憎意的声音被空气反弹回来,又顺着我的耳朵钻进大脑里,在那里嘭地一声zhà开了,我立即感到全身都被一股火辣辣的耻辱与憎恶的火焰炙烤着。 “是。”华夏勒住了缰绳,让马停住,又回过头来挑衅地看着我。 “你怀了一个和尚的孩子!那孩子是你丈夫没死之前就怀上的吧?还把这种没有道德的事当作理所当然。你要不要脸啊?” “谁没道德?只要我和住持是相爱的,我管什么道德不道德!什么又是道德?道德是谁制定的?别拿那套虚假的东西来约束我!”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我们这对孪生姐妹又要吵个不休了。我立即使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以为你这个样子……那个和尚是爱你的吗?你可能只是他排遣寂寞时的玩具啊,华夏!” “他是爱我的。” “那他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在山下艰苦地生活,为什么不还俗和你结婚?” 这一下我击中了华夏的要害。华夏盯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此时,面对着华夏,我像照镜子似的看到了自己的脸。本来由于表情的不同,我和华夏虽生着同一张脸,我却没有那种照镜子的感觉。现在我在华夏的脸上看到了我自己,我那颓废多疑烦躁郁闷痛苦又丑陋的脸。 半天华夏看着别处说:“有时候我还真害怕呢。华春。” “怎么?” “这些村民,你看他们一副没头没脑任人摆布的样儿。可是我总觉得就是这样的人在条件适合的时候也会露出凶残的本xìng来。要是他们知道我与住持……想想真可怕呢。”华夏像小时候感到不安就会向我求助一样可怜巴巴地说。 “华夏,那就离开这地方吧。我们明天就走。”我已经感到以前的在高中的那段经历使华夏产生的关于人的不良印象太深了。华夏的心里一直怀着对人的恐惧以至怨恨吧?我本想说人的本xìng可不像他想的那样都是凶残的。但我并没有借着这个话题劝慰妹妹。我只借这个机会提出走的要求。离开这个地方,也就离开那个住持和我所厌恶的村民了吧。 “我也跟他说过让他带我走,”华夏悲伤地说。“可他说走到哪佛主都能看得见……” 我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别担心了,我挣的钱会养活咱们俩的……还有你的孩子。”看到凄慌的可怜无助的妹妹,我倍感亲切。这时的妹妹是我熟悉的以往的妹妹了。我的话刚说出口,华夏像是活见鬼一样,忽然挣开了我的拥抱,眼睛盯着我的脸,一动不动。 “怎么了华夏?” 我面前的那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渐渐明朗起来。我忽然感到我熟悉的,我对之有着绝对影响力的妹妹这时已经开始离开我了。 “你养活我?我为什么要让你养活我?从小你们就向我灌输不可能有人爱我、我不可能自立、我低人一等的观念。可是我不仅自立了,我还比那些所谓的强者强呢。那些村民,他们虽然愚蠢的可厌,可他们更可怜。他们是那么无知,而在这一点上我比他们强多了。因为这个我也要尽全力去帮助他们,去改变他们的生存状态……住持本无意犯戒,是我引诱了他。他为这事已经很痛苦了。我不想再让他为难。不管他爱不爱我,我是爱他的。我才不要他承担什么责任——就是生下这个孩子后,我也要一个人把他养大。” 我不禁无言以对。要是我早知道华夏有这样的想法,我是不会说那些自以为提醒她的话的。可是华夏那貌似勇敢坚强的话又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呀——她自己还得别人养活呢。 “你怎么把孩子养大?以你那个可笑的领袖身份吗?到头来还不是我养着你们两个。”我很想这样说,然而,为了不刺激她,这句话只在我舌尖上滚了滚就又被我咽回了肚里。可是华夏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不用你管。我自然有办法把孩子养大的。……而且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他爱众生。他也爱我。华春,你那些他爱不爱我的怀疑是出自于你城市人的精明想法吧?你们这些城市人啊,真有意思,什么都要斤斤计较,付出一点点就要算算是不是能捞回成本。就是这想法让你们只有xìngjiāo没有爱情的。你还说道德!谁没有道德呀?你们这些城里人不相爱也能在一起睡觉。爱情已经堕落成肤浅的ròuyù,你们那样就叫讲道德吗?华春,有人是真的爱你吗?你的前夫就不说他了,于阳也是不爱你的。今天早上于阳都跟我说了,他说他可不知道爱不爱你。华春,于阳的可爱也在这点上,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绝不说一句假话。虽然假话能让人舒服,可是他根本就不屑说。”华夏说着笑起来。看来华夏已经从我的话所引起的她的慌乱消沉迷茫中挣脱出来,并开始反击我,挖出我的痛处来,以求得她的心理平衡。 “我和于阳怎么也比你和住持的情形强,哼,一个和尚……”我故事轻蔑地说。以此来掩饰心里的刺痛。于阳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还是妹妹故意说谎来刺激我? “和尚怎么啦?我看不出和尚情人比画家情人差在哪。”华夏说,凶巴巴的眼光要是能杀人的话,我想我已经碎尸万段了。我是不愿意伤害华夏的,这时就采用了沉默的战术,来避开华夏那受伤的兽类才有的痛苦绝望而凶残的眼神。我的回避让华夏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她转过身去后忽然说: 第二天(中)(7) “我一定会登上这个鹰嘴岩。” 我没有答腔。 过一会华夏又说:“当年,老祖nǎinǎi就是在那上面指挥义军的。” 于是我知道了妹妹是想以效仿老祖nǎinǎi这个孩子气的勇敢举动来抵抗我的轻视。 “这个鹰嘴岩连我都上不去呢。别说我,就是很强壮的大小伙子要上去也是很难的。当初老祖nǎinǎi可是登了云梯才上去的。”我说出这个客观的事实来提醒华夏打消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一定能做得到!”华夏强硬地说。“这么个岩石算什么?我要做的事可比登这个岩石更有意义,也难多了。” 这时在寺院里听到的华夏说的片言只语又在我的思维里活跃起来。“华夏你要做什么呢?” “我告诉你,我才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可怜虫。我是一个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强有力的控制者。我不仅自己要成为强者。我还要让这些不长脑子的村民们也成为强者。哈,我要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当年的姨妈那样,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控制者们一个惊喜呢。” “你到底要做什么?华夏,我是不会让你胡来的!”我听见自己这句话的口气里重新有了我以往对华夏的那种权威xìng。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自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一直被压迫在华夏的气势之下,现在才露出一口气来。 华夏向马背的上空甩了个响鞭。马蹄踩透厚厚的新雪,和新雪下面坚硬的路面互相击打着发出的的声。正当我以为我以往的对华夏的那种绝对权威xìng在华夏的感情乃至思想上都会留下深刻的影子,到必要的时候它就会发出威力,使华夏会习惯xìng的服从时,华夏慢慢地说: “那么你会怎么样?会像过去高祖父出卖了他妹妹那样的出卖我吗?可惜现在不是私刑流行的那个年代了。要不你也可以把我活埋什么的吧?哈哈哈……” 华夏讥诮的大笑立即凝成一只无形的大脚,缓慢而坚定地向刚才还在迅速膨胀着的我权威的自信感的汽泡上踩了过来,接着我仿佛听见我那摇摇yù坠的自信感的汽泡啪地一声破碎了,于是我又恢复了从昨天夜里一直到现在的那个浸在妹妹权威的yīn影里而感到对妹妹无法把握的我。 华夏在笑声里扬起鞭子,一连在空中抽了几个脆响。马儿就发了毛般,发足狂奔起来。马有力而迅速地登踏着的四蹄,溅起一蓬蓬飞雪罩住了马,雪橇,雪橇上的我和华夏,一个松散的大雪团一样飘滚在路上。雪橇箭一般在一片白茫茫中飞shè。一时间,我眼前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见。风在我耳边呜呜地呼啸着掠过。我吓坏了,大叫起来。雪花和风就趁这当口一齐扑向我的嘴里。我一边被呛得咳嗽着一边大叫:“华夏!慢点!快停下!快停下!”可是华夏像没听见一样反而把鞭哨抖得更响了。忽然,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我骑着马儿下山来呀——哎嗨哎——嗨——呀——马如龙啊雪如云啊,乘龙驾云我奔下山啊……哎嗨——哎——嗨——呀——!……” 是华夏不顾风,不顾雪,一边没命地赶着马疯跑,一边高唱着大神调。“别唱了!别唱了!快停下!慢点……!”我的叫声被那嘹亮的神调压得无声无息,我自己的耳朵也很难听清那是什么。最后,风雪和恐惧使我把头埋近大衣里,紧紧地抱着姨妈的骨灰罐缩成了一团。我一边担心着自己从雪橇上掉下来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变成没生命的雪球,一边想象着我们乘坐的这架雪橇在雪地里飞驰的情景。犹如我的眼睛一下子跳到了空中般,我看到在白雪覆盖着的光秃秃的山道上忽然窜出了一条雪龙。那雪龙带着呼啸声沿着山道气势磅礴地一冲而。在狰狞地舞动着的雪龙的上空,轻脆而激昂的大神调一路伴着它跌dàng起伏…… 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地从大衣里伸出头来,就看见一圈带着讥笑的脸围着我。然后我发现我已经是在家庙前的戏台旁了。华夏也回转过身来笑微微地看着我。看来雪橇已经停下来半晌了。可我的耳朵里还满灌着呼啸的风声,和饱含着激情的大神调。大概我发傻了能有一分钟的光景,然后我愤怒起来。看看这些讥笑的脸!他们看到他们的领袖把她健康的姐姐耍弄的露出胆小老鼠的狼狈相,很开心吧。看着华夏不怀好意的笑脸,我很想损她两句。然而我只是说: “你那么做很危险啊,华夏。要是雪橇不稳,翻了怎么办?”我这胆小的话引起村民们的窃笑声。 “不是没翻吗?”华夏笑嘻嘻地说。她是在她的追随者的面前表演着勇敢者的形象吧?用嘲笑她孪生姐姐的方式?这时我真想把她在山道上表现出的胆怯样说出来,可是又想到扒下华夏那勇敢的领袖的外衣露出胆小怯懦的她的本质来又有什么好处呢?于是我假装糊涂转移话题说:“大戏怎么还没开演啊?” 我已经看到一些内穿戏装外罩大衣的人或蹲或站地在戏台上向下看着。女人们都是两片鲜红的胭脂脸夹着一管琼瑶鼻,堆得老高的头发上chā着亮闪闪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男人们有的在鼻梁上抹了点白,有的手拿着长长的假胡须笑嘻嘻地向前看着。这些人大概就是华夏他们组成的戏班吧。戏台的周围围了很多村民。这些村民们,女人们头上都围着鲜艳的各色围巾。男人们戴着抹下两个大帽耳的棉帽子,或是像戴着耳迈似的戴着毛耳包。戴手套的把手放在手套里,没戴手套的就把手袖在袖筒里。老人们还把家里的板凳搬来了。勾腰弯背地坐在板凳上,像是准备坐上一万年似的。小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打打闹闹。看来人们是打算长时间地呆在冰天雪地里了。当然,由于下雪,也由于人们习惯了的缘故,人们还觉得这样的天气在冬天里是个难得的暖和日子呢。 第二天(中)(8) 这些人都看着那个雪橇像条巨龙一样飞冲而下吧,也看到他们对之怀着宗教般崇敬之情的华夏威风凛凛地坐在雪橇的前头策马扬鞭的飒爽英姿了吧。而她的身后,她的健康的姐姐却吓得丢了魂似的,雪橇停住了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准备开戏,准备开戏。”华夏向那些人招着手,大声地说。台上的那些人便忽拉一下都不见了。 锣鼓声一起,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以戏台为中心向四周的人群里抚过去一样,把人群里骚动的皱痕从近到远地抚平了。村里的戏台搭得四面通透,只在上面支了个棚。这样无论人们站在哪里都会看到戏台上的演员们。演员们没轮到自己上场时,都披着大衣站在戏台下的人群里,上台时就把大衣脱掉亮出里面穿的戏装来。戏装穿在毛衣上,不显雍肿只显健美。轮到哪个演员上场时,演员一边往台上走一边嘴里就会搭上戏词了。在城市里这样的演出法是难以想象的,可在这里并没人觉得不妥。 我看了一会,忍不住说:“啊,这是演老祖nǎinǎi吧?怎么,是谁把老祖nǎinǎi的故事编成戏了?” “还有谁,不就是老校长么。当初他就是因为这个戏才让人找到理由打倒的呀。我找到他向他要剧本,说村里的戏班要排这个戏的时候,他激动的手都抖得差点把剧本掉到地上呢。那剧本可是他老伴装在坛子里,又把坛子埋在地下才保住的。那剧本有点不合我的意,我改了点。啊,你看,老校长也来了呢。(华夏说着向老校长招招手。老校长坐在离我们有一百米远的地方,他也向我们这里点着头)娟,你去把老校长接到这里来吧。他那么大年纪坐凳子上不舒服。让他坐雪橇上来吧,又暖和又舒服呢。”一直站在雪橇周围的娟就奉命而去了。一会,老校长在娟的扶持下走了过来。 “怎么样?这些人唱得不错吧?戏装可是向县里的剧团借的呢。”华夏向我炫耀着。村里的人对于地方戏非常熟,差不多每个人都能唱上两口,有的人还能唱一出小戏。华夏到这里也没两年,一口大神腔也唱的有板有眼了。在这些人当中抽出一些人来组成个戏班是相当容易的事。我只是希望华夏组织起这个戏班是起到和平的为大众服务的作用,而没有其他的目的。老校长到雪橇的旁边了。 “华夏呀,华夏呀……我还以为到死也看不着它上演了。现在看见了,死也瞑目了。”老校长一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就在娟和我的搀扶下坐到了雪橇上。 “看您老人家说的,我保证以后每年这出戏都在正月十五这一天上演。”华夏很大气地说着,把毡毯盖到了老校长的腿上。“别看今天天气暖和,坐长了也冷呢。” 我们忙乎完了老校长就都静静地看起戏来。这时候大戏已经演到戏里的女主角遇到她的心上人的那段了。女主角演得俏皮泼辣而美丽。她是个穆桂英似的人物。山上的山大王带人下山来攻打华家大院,她那鼻梁上抹着一块白的哥哥吓得抖抖索索地跑到内堂,急叫: “妹儿……妹儿……我说妹呀,山上的山大王来了,他要抢咱家的银子呢。” “那你就出去和他打呗。”穿着绯红色衣裙的小姐不慌不忙地做着针线说。 “那什么,那不是哥打不过他嘛。” “哥打不过他?” “嗯呢,打不过。” “那哥你就把银子给他呗。” 小丑哥哥急得抖着手。打板声也和着这动作托托响个不停。小丑忽然眼珠一转,说:“妹妹,哥要打他呢也不是打不过,可是哥就是生气呀。嗨,哥刚才怕气着老妹儿,就没跟老妹儿说。我实说了吧,那个山大王啊,他不是要银子。他是听说了妹子你长的漂亮,他要娶你当压塞夫人呢。他还说了很多浑话呢,那些浑话啊,哥可没办法学出口给你听啊——你等着,哥去教训教训他。”小丑撸胳膊挽袖子地做势要走。 “好恼!”小姐放下活计唱起来,大至是说狂徒无理她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然后小姐招唤丫环更衣。小丑哥哥下。穿着宝蓝色箭袖的山大王挥着马鞭上。小姐在台上晃着马鞭用连环步走了两圈就表示出了家门到战场了。可是一看山大王时,惊艳般地吃了一惊,打板声配合着倒像是打了一连串的冷战。然后她眼风一边不停地向山大王飘过去,一边唱道: “你看他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马上坐, 他是神不慌来心不惊, 一杆长qiāng身上挂, 他是又高又壮又有精神。 奴家我要是和此人成婚配啊, 就是冬天不穿棉袄, 我也不觉冷啊。 将啊将军啊, 我问你姓什么姓来叫什么名, 家住哪府和哪县, 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骑马带qiāng从西来, 围住我家为何因? 要是想求得奴家成婚配, 我跟你走来行不行? 年青的将军并不领情,大喝一声念白道:“丫头,快叫你们当家的出来,再要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然后用地方话接着打诨说:“看看,咋这样呢,看见小白脸就走不动道了,真是丢老人了。快走吧,快走吧,叫你爹去。要不,就算你是女的,也要打你了。快走吧快走吧,要不是看你小脸儿那么俊,半句话不说就要开打呀。” 第二天(中)(9) 台下的村民们开心地笑起来。 小姐并不生气,娇滴滴地说:“将军,你真的要打呀?” 扮山大王的念白:真的要打。 两个人就转花灯似地打在一起。那个山大王没一会就把马鞭一抛坐在了戏台上。以示战败被擒。小姐趁机对这个俘虏劝婚。他不干。小姐就和着打板清脆的托托声一声一韵一字一腔地劝: 南山有那北山陪,北山有那南山随, 象牙的筷子是成双又成对, 檐下的燕儿啊它是比翼又双飞。 成双又成对呀比翼又双飞, 我就是你那美不溜丢美不溜丢的小媳fù儿, 你就是我那浪不溜丢浪不溜丢的小女婿儿, (唱)将啊将军啊,你快答应吧, 你要是不答应啊,绳子将你绑,枷子将你枷, 把你送到那县衙下,官家还要把你杀。 把你杀,把你杀,就心疼死小奴家。 放你走了吧,奴家又放不下, 放不下,放不下,就想死那小奴家, 想死啊,想死啊,想死小奴家。 ……… 山大王经不住小姐的劝说,终于答应了婚事。两个人跪地对天盟誓永不相弃。山大王撤退,回山准备迎娶小姐的事仪。 村民们都对大胆的小姐报以赞叹的笑声。 “当初,我被打倒的理由也有这段的原因啊。”老校长感慨地说,“那些人说一个抗俄的英雄能看见一个小白脸就黏糊上了吗?黏糊的还是一个土匪,有没有一点阶级觉悟?就说我是丑化英雄。” “是我姨母这么说的吗?”我说。我不禁猜想老校长把老祖nǎinǎi写成这样,是不是根据那个华家的千金勾引山大王的传说得来的呢?勾引这个词又在我心里激起一股腻味感。 “你姨妈她也是照着别人说的那种说法办啊。一开始可不是她说的。那时候的人都对英雄有个模式化的印象了,对这个戏里塑造的英雄就很难接受吧。”老校长为姨妈开脱道。 “那姨妈也不该以这个为理由就把您打倒了。她怎么不想一想那些说法是不是合理的呢?” “那时候谁敢想呀?还不是上面说什么,众人就跟着说什么,哪会有自己的思想啊。” “你们都说错了。”华夏说。在这之前她一直看着台上的表演,眼光都没向低声说话的我和老校长扫一下。原来她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专心看戏而没听见我和老校长的谈话。“那时候,也有人敢想,可是看清当时形式的人都知道,言论和文艺是根据局势的需要而变化的,都是为主流服务的嘛。这样一来,就是敢想的人也不敢说啊。要整倒一个人得找个理由吧,老校长,说您写戏骂抗俄英雄,美化封建主义的剥削阶级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就是不以这个为借口,还会找到别的理由啊。” 老校长点着头表示赞同妹妹的说法。 台上又出现了一个带着髯口的老头扮相的人。做喝茶样。女主角的小丑哥哥忽然跑上来,大叫着:“爹哎,爹哎,爹——!大事不好了。” 老头念白道:“何事如此惊慌?” “哎呀呀,您看我那妹子哎——!” “你妹妹怎么样了?” “我妹子啊,我妹子……她,她,她看上了那个小白脸的山大王发要和人家扯犊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 “啊——呀呀呸!可恼啊,可恼!”——小丑就做抹脸的动作同时说:“哎呀,你老都看着点哎,吐我一脸唾沫哎。”——扮老头的演员愤然而起,唱道: 大姑娘家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啊, 可这奴才偏把孽做下,丢人现眼还不算哈, 还把这祖宗三从四德的教训都忘光啦, 从今后就把她锁在绣房内, 一步楼也不许她下, 白:去带人把你妹妹关起来。从今后不许她下楼来。 念完这句白,就把胡子一摘,用地方土话接着说:“小丫头片子不要脸了。你把我这当爹的脸都丢尽了。等你回来不把你的腿打折我就不是你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点着台下,他手指指到处,人们就嘻嘻哈哈地笑着躲来躲去,谁也不愿意被他指认成“小丫头片子”。 小丑抢白道:“哼,你本来也不是啊。” “嗯——还不传令去者!” “哎——传令去也!” 第六部分第二天 台上的两个人这么一chā科打诨,台下的人就嗤嗤地笑成一片。老校长也抿着嘴笑着。他剧本里一定没有这段。东北的地方戏是开放xìng的,在基本的剧情和唱段不变的情况下演员可以在台上自由发挥。这临时发挥出来的东西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时候台上台下戏里戏外都融成了一片。 第二天(下)(1) 台上的两个人这么一chā科打诨,台下的人就嗤嗤地笑成一片。老校长也抿着嘴笑着。他剧本里一定没有这段。东北的地方戏是开放xìng的,在基本的剧情和唱段不变的情况下演员可以在台上自由发挥。这临时发挥出来的东西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时候台上台下戏里戏外都融成了一片。 戏台上,山大王穿着湖绿绣折枝百花的长袍上。他吩咐喽罗,张灯结彩,准备礼堂。一个小喽罗样的人答应一声:“得令啊。”跑下台去。这边山大王在台上踱着方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自己来。 白:“呀,你是个多么漂亮的后生啊。难怪人家小姐就非你不嫁呀。哈哈哈。 (唱): 想起她,如花美眷美眷如花她是真不差 粉面含春 春水凝眸 眸明传俏 俏柳身腰 腰肢款摆 摆步生莲 莲花至洁也不如她 朱唇吐娇 娇音婉转 转首弄姿 姿英气爽 爽快坦言 言说爱我 我又如何能不爱她 从此后只影的燕儿有了伴 单飞的苍鹰有了家 夫唱fù随 白头偕老一世风流潇洒 地方话:——哎呀,真是想死我了。 一个小喽罗上。单膝着地。“报!大掌柜的,不好了,那小姐呀,被她那老不死的爹给关起来了,说是已经把她许给城里的举人家了。即刻就要成婚呢。(地方话)——快点下山吧,晚了媳fù就成别人的了。” “啊——!”山大王一抖袖子——紧锣密鼓配合着,烘托出一片又惊又急又紧张的气氛——大怒道:“传令下去,全部人马整装待发。” 小喽罗:是! 小喽罗站起,下。 山大王:若不jiāo出我的爱妻,我就把华家庄夷为平地也。 一抖袖子,下。 老员外上,坐在椅上四平八稳地做喝茶状,白:今日小女要出嫁,嫁于城中举人家,贱女今日光门楣,强于嫁入匪人家。 一家丁上。慌急状,白:老爷,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 员外:何事惊慌? 家丁:我们运到山外的yào材和山货半道上都给长毛鬼子劫了。听说长毛就要打来了。 员外:哪国长毛? 家丁:听说是俄国鬼子。 员外:呀——!这如何是好? 又一家丁上。白:报——!老爷,上次来的那个山大王又来了,口口声声让jiāo出小姐呀,若不其然,就要把咱家烧光了。 员外:这如何是好?(地方话)——妈拉巴子的,这真是病鸭子又遭黄鼠狼子叨,怎么就赶一块去了?——(白)去唤大少爷来商量商量。 两家丁下,小丑上。做抖抖嗦嗦状。白:爹哎,这可怎么办呢?这真是近有虎,远有狼哎,——要不,咱把妹妹送给那个小白脸胡子吧,让他帮咱打长毛鬼子。 员外做惊喜状。白:呀——!附耳过来。 山大王上,在椅中坐下。白:中军帐中把令传,围得老匹夫的家院铁桶严。喽罗,有何消息? 喽罗上:大掌柜的,那大院中门大开,走出一个人来,自称是小姐的哥哥,他言说要见您呢。 山大王:请! 小丑在台下就开始搭言,一边念白一边走上来:哎呀哎呀,我的妹夫哎,您来迎娶我妹子也不必这么大的阵仗啊。可把家父吓坏了。家父早已准备下妆奁铺盖,就等你来呀。 山大王:哼!那还不放小姐出来? 小丑:不要哼呀哈呀的,只因为—— 妹妹出嫁是大事一栋 家父有言要对大王讲 讲下聘礼若应承 掌上明珠送出房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山大王: 聘礼莫不是要金银 车载马驼送出帐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小丑: 金银珠宝我不要 我要借大王的兵和qiāng 长毛鬼子从东来 烧杀掠抢势难挡 抢我家的金和银 又把我家的人来伤 我借大王的兵和qiāng 兵杀长毛,qiāng打鬼 问大王你承当不承当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山大王: 长毛鬼子胆忒壮 敢在我的地盘上杀与抢 人马qiāng支休言借 我上马提qiāng布兵阵 与他一论短与长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小丑: 鬼子肝脑涂地时 我送大王进洞房 哪呼咿呼咿呼嗨呀 山大王:一言为定? 小丑: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挚手齐下。 戏台上又出现了老员外。小丑和山大王齐上。山大王和老员外以翁婿之礼想见。然后有家丁样的人送上几个杯子,象征着酒席开始了。酒正酣处,家丁来报,说是长毛鬼子已快到山口了。 员外:哎呀,贤婿这如何是好啊? 山大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待我等从长计义。要想打败长毛老鬼就得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员外与小丑同时竖起大拇指,齐声说:高,高,真是妙计啊。 第二天(下)(2) 三人同下。 有人上台将那张从开戏以来就摆放在台上的椅子搬了下去。小姐和丫环同上。 小姐白:郎君要出征,奴家心不宁。翠红, 丫环白:哎,大姑啊,啥事? 小姐吩咐她到上房找人,让丫环带情郎和她花园相会。我的注意力却因着人群里一些新的元素的加入而暂时从戏台上转移开了。我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和村民们的穿着神情都不一样的人,也站在村民们当中了。他们是昨天我和老校长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人,也就是老校长所指的那个日本公司里的工人。昨天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矜持的高人一等的神情站在村民们当中。可是现在夹在看戏的村民们当中,他们的衣着虽然和村民们比起来还显得格格不入,但脸上的神情却与村民们没什么不同,都伸着脖子笑呵呵地专注地看着戏台上的演员们。有的人还跟着熟悉的唱腔哼着。他们完全忘了一开始站在一起时还保持着的和村民们隔开一小段的距离,而分散开没有任何隔阂地夹杂在村民们中间了。凭这一点来看,他们是被这出戏剧同化成了台下人群中的与其他人在实质上毫无差别的一部分。我把这种印象说给华夏听。 “对呀,这就是我一直寻找并且要达到的效果。这效果表面上看来是一出戏剧造成的,其实并不是。这些工人他们虽然平时瞧不起村民们,村民们也把他们划出了自己的日常生活的圈子。那是因为他们就是处于不同的阶层啊,村民们对他们也是心里怀着又羡慕又怨恨的猜疑。可是他们和村民们毕竟是这个地方长大的嘛,受着同一文化背景的熏陶。那么文艺的感招力对他们和村民都是一样的,他们和村民们都是平等地受着同一文化的感招,这时他们就会忘了他们彼此之间的不同,从而唤醒他们不论地位阶层等外在因素的影响而产生同仇敌忾的感情啊。” 华夏的话又在我的思维里引出串串的警铃声,可是我就像找不着案发现场的警察一样,只知道罪犯在某处正从事着犯罪的活动,却又无处使力去阻止。我只好凭猜测说:“华夏,你想用这出戏让这个地方的人都团结起来是吧?可是为什么呢?你让他们一齐起来抵抗那个日本人的开采计划吧?” “你不是对村里的事没有兴趣吗?” “可是我不想让你闯祸。华夏,要闹出什么事来,倒霉的可是你呀。” 老校长把注视着戏台上的目光挪下来,放到低声jiāo谈的我们姐俩身上。他脸上担忧的神情渐渐浓了起来。 “华春说的对呀。华夏。” “放心吧你们两位,我保证不会有任何暴力事件的发生。快看戏,快看,下面有一段精彩的唱段呢。”华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chā开了话题。 戏台上,男女主人公已见了面。小姐怕丫环碍事,就找个理由打发丫环走。 小姐白:翠红,你给我回屋里打茶去。 丫环:哎——! 小姐:回来。听我吩咐吩咐你。你这次打茶啊,要用我那八宝琉璃瓶,到府门外的井里给我一瓶瓶地打上一大桶水来,再把这水呀用十仞的大锅烧得七七四十九个开,然后再冲茶来。 丫环:哎哟——大姑啊,那还不得烧一天去? 小姐:去吧! 丫环答应着走几步面向观众:这不就是嫌我碍事嘛?想把我打发走我偏不走。我呀,我就躲在这大树后头(站在台旁做窥视状)看他们干啥。 小姐见丫环走了就和情郎一递一声地唱起来。边唱边耍开了手中的扇子与多角的大手绢子。一时间两个人手中的彩扇抖得蝴蝶的翅膀般上下翩飞,手中的大手绢子更旋成了流动绚丽的团花。虽是只有两个人,两个彩扇,两个色彩鲜艳的大手绢,可由于人舞踏动作变换的快,扇子和手绢也跟着快速地变换,看起来就像是满台都是手绢旋成的团花,都是带着绸边的翩飞的大扇子。男女俩人就在这朵朵团花与彩扇之间像穿花蝴蝶一样在台上伴着板胡锁呐等吹拉出的浪不丢的小调边舞边唱。 女:情哥哥你出征到山外 小妹妹心中实挂怀 将你请到这花园里 让你看看这草儿绿 让你看看这花儿开 男:花儿草儿都可爱 比不上妹妹的好人才 摘下一朵红芙蓉 我给妹妹鬓边戴 女:好人才好人才 满园的春色你不爱 偏把这残花摘下来 哥哥你怎不把这玫瑰摘呀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玫瑰香玫瑰好 可惜它刺多哥哥不敢摘呀 女:说什么刺多不敢摘 哥哥要摘只管来 这里的玫瑰不扎手 哥哥你快随我来 腰儿扭扭摆啊摆 几步走到蔷薇架里来 男:我急急忙忙跟上去 手牵着妹妹的香罗带 我的情妹妹呀 女:伸手把这钗鬟卸 小妹的青丝多不多呀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妹儿的青丝乌又亮 赛过柳丝当风舞 一飞飞了满山坡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羞答答又把这脸儿扭 红嘟嘟的小脸往哥的脸上贴呀 第二天(下)(3)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妹儿的脸儿赛芙蓉 粉面桃腮尖下颌呀 滑的溜的招人摸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毛毛的眼睛向哥看 它把奴地心里话儿说呀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乌溜溜的眼睛水滢滢 弯弯的眉儿比过那新柳叶 笑微微地把哥的心儿拔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樱桃小口红又红 十八年来没人尝过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翘微微的小嘴比蜜甜 中间又吐出了小香舌 直甜哥哥的心窝窝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抬手又把这扣儿解 露出了里边的小白脖 情呀么情哥哥呀 男:这脖儿是个仙鹤脖呀 又圆又细好灵活 它连着下面的胸窝窝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脱了杏黄袄啊解了粉红裙 一只鲜花迎春风 含苞未放等君摘 哥要摘来你就轻轻的摘 别摘急了伤了花胎呀 情呀么情哥哥 (以下唱段男都用神调) 男:花袄脱花袄脱 滑出了白玉似的肩窝窝 肩膀窄窄连玉臂 玉臂软软连着手脖 手脖上戴着翡翠手镯 小手纤纤软似绵 十指还有那个红指尖 我的情妹妹呀 女:这小手就搂了哥的肩呀 情呀么情哥哥 男:迎面又对了两座山 山底圆圆山峰尖 山峰尖山峰尖 颤颤微微微微颤颤 两个仙桃就生在那尖上面 哥胸贴了妹峰尖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哥哥把那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含 惹得小妹痒不罗嗦麻不溜丢 哆哆嗦嗦嗦嗦哆哆颤声叫哥哥呀 情呀么情哥哥 男:伸手摸上了小腰边 圆又细的小腰合兄眼 扭来扭去像那蛇儿游在水中间 下面的肚儿肥又白呀 好象一块好耕田 圆溜溜的肚脐儿像泉眼 里面香气比酒甜呀 我的情妹妹呀 女:比酒甜来比酒香 哥哥你要慢慢地尝 怕喝猛了冲了头 困的乌龙难过江啊 情呀么情哥哥 男:鼓溜溜的屁股像磨盘 白丝丝的腿儿白似绵 小小足儿赛金莲啊 小金莲小金莲 高高翘起就上了哥的肩啊 我的那个情妹妹呀 女:哥身生有那猛青龙 探头探脑它要把河过呀 情呀么情哥哥 男:当中又见一条河 河里流的水儿多 两岸长草又栽树 草儿茸茸毛儿多 毛儿浸水湿淋淋 引得青龙也要喝 开掌撑在河岸上 青龙探头入了河 男、女同唱。换调。 老牛耕田地中走 又似那摆舟过大河 痛饮了三升老窑酒 檀香入了炉中火 左一着来右一着 磨完了磨来又筛箩 前一着呀后一着 好比那仙女穿玉梭 上一着呀下一着 好似打马上了山坡 哎嗨哎嗨哎嗨呀…… 唱到后来,男女演员就摆了个架子在台上定格了。只有他们的大手绢子还在的溜溜地旋转,扇子呼拉拉地抖动着飘。观众早已轰然叫好。男人们扯着大粗嗓子笑,吼:“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女人们低着头吃吃地笑着低声说:“缺德,缺德……” 男女主人公的哎嗨调刚唱完,就轮到那个偷窥的丫环了。 丫环:呀——! 不好不好不好了 大姑姑夫胆忒壮 一个是未出阁的黄花女 一个是风流俊俏少年郎 老爷的家规他全忘 蔷薇架下就做了鸳鸯 一个娇滴滴地花心开 一个亚赛猛龙过了江 只听得啪啪撞来砰砰响 原来是掀翻花架一行行 揉碎了落花当香被 香被滚滚它就翻了红浪 看得奴心儿跳来胆儿慌 火辣辣的红云烧满面 底下的流水就漫了三江 从此小奴也把那相思种 哎嗨呀…… 爱上了姑夫情难当 白:想我小小丫环咋能高攀?唉,真是好命苦呀。(低头做愁苦状下台) 台上男女演员又开始舞且唱。 女:狂蜂爱花把花采 摘了花心牡丹开 从此奴家把那相思种 小妹与哥哥再也不分开 男:一种相思两处来 妹是称来哥是砣 生生世世就不分开 女:夫君你出征到山外 不要把奴家挂心怀 奴在深闺盼捷报 一心一意等着君回来 男:贤妻把心且放宽 为夫的不败俄鬼誓不还 你在家中听喜报 第二天(下)(4) 啸啸马鸣就是我回来 白:贤妻,为夫的打仗去了。 两人依依不舍相偎相依地走下台。老员外与小丑上。 台上。老员外也为出征的儿子送行。 员外:儿呀,这仗你是如何打呀? 小丑撸胳膊挽袖子。白:当然是按着妹夫的布置打啊。我要杀!杀!杀!不把长毛鬼杀光我是不回来见爹呀。 员外:嗯——!这仗不能这么打,儿呀,附耳过来。 小丑上前。两人做密语状。 小丑伸着大拇指:高,高,您老真是高啊。要不怎么说老狐狸精老狐狸精呢,姜还是老的辣呀。 员外:嗯——还不快去。 小丑下。员外一甩袖子,白:黄毛小子太猖狂,老夫让你美人兵丁两下伤。下。 丫环上。 白:刚才去送茶,不小心听了老爷的计谋。真好dú计呀。 唱:我若告诉大姑去 老爷知道了命难饶 我若不告诉大姑去 姑夫此翻就命难逃 白:哎呀,真是为难死小翠红啦! 唱:眼看着日出又日落 小翠红的心中似火烧 罢了罢了还罢了 先救姑夫是真着 奴家的小命得饶不得饶 设想计谋在明朝 白:大姑哎——! 小姐上。 丫环把老爷的计谋细细地讲给小姐听。小姐听罢又惊又怒。忙叫丫环更衣带马,两人连夜出府。台上两个女子都换了白衣素服,手挥着马鞭,边舞边唱, 小姐:我爹爹黑了心肠把那dú计定 他一心一意要害我的夫郎 讲好了退听锣声进听鼓响 他却要把定好的计谋放在一旁 丫环:他让少爷埋伏一厢 不鸣锣来不击鼓 长毛鬼子都让姑夫一人挡 让姑夫和鬼子拼个两败俱伤 小姐:他看准时机出伏兵 要把我夫郎和鬼子烩了一锅汤 不能不能我不能 让他们害了我的夫郎 披麻带孝上战场 一为杀敌二为救夫郎 若是救不了郎君还故乡 我豁出一命死在战场 效仿那梁山伯祝英台 黄泉路上也不凄凉 白: 丫环,你看那天色已晚了鸟儿都归巢了,唉, 唱: 冷不丁西山日落闻归鸦 一声声凄凄惨惨惨惨凄凄 丫环:叫的心中好不宁啊 小姐:怎不见东山崖上 丫环:响那战鼓声 小姐:莫不是路途遥远 丫环:听不着动静 小姐:莫不是敌人末到 丫环:兵马未行啊 小姐:莫不是jiāo战双方 丫环:息了刀兵啊 小姐:莫不是俄人败走 丫环:夫君却被困啊 小姐:催着马儿銮铃急响啊 丫环:快马加鞭就到了兵营 小姐:但见团兵抱着长qiāng 丫环:坐在树下把那盹儿打呀 小姐:个个睡不解衣卧不伸躯 丫环:打着呼噜还把那耳朵支楞 小姐:巡哨的兵丁满脸凝重啊 丫环:大战在即个个抖精神 丫环白:大姑,你看,这不是咱们家的家丁嘛,看起来这仗还没打呢,姑夫一定还埋伏在山外兵马未动呢。 小姐:翠红,走,去找你大叔去。 两人找到统帅军队的少爷。少爷却将小姐与丫环关起来了。小姐在帐中急得团团转,打板声托托地哄衬着小姐的动作把一副又急迫又困苦的气氛表现出来。小姐忽然跺了跺脚。 小姐:翠红,大姑平日待你如何? 丫环:大姑待我好。 小姐:大姑待你是真好,还是假好? 丫环:大姑待我真好。 小姐:那好,大姑今个儿有事求你了,你帮帮大姑吧。 丫环:大姑啊,你有啥事,就说吧。 小姐:翠红啊,你看少爷对你那样,他可是一心想着你呢。你吧,现在就去陪他,我们俩趁他不防备把他绑喽,那样我们就能取得了兵权,好救你姑夫呀。 丫环一扭身子。白:我们丫环虽然身子贱,可也知道贞洁道德,这事就是死了也不干。 小姐:翠红啊,我的好妹妹呀! (唱:)妹妹你若是帮了我的忙 我不忘妹妹的好心肠 往后给你找个好夫郎 保准样样比你姑夫强 哎呀我的好妹妹呀 丫环:姑夫是个大活宝 打着灯笼也难找 说什么夫郎比他强 还不是白话把奴诓 不去不去我不去 违背了家规罪难当 小姐:呀,这小奴才莫不是爱上了我的夫郎。待我试试她。 妹妹的心思我明白 你爱上了姑夫口难开 你有那心事就对我讲 自有奴家给你做主张 丫环:说什么主张不主张 小奴还不是那墙头草 任着西风弱来东风强 哪头硬来哪头倒 没什么凭证有什么主张 小姐:哎哟,翠红啊,这小心眼可够多的呢。——原来这小奴才真是爱上了我的夫郎。这,这如何是好啊……罢了, 第二天(下)(5) 妹妹若是帮了我的忙 你就是救了姑夫命一场 我给妹妹做红娘 让他嘀嘀答答答答嘀嘀 敲锣打鼓娶了妹妹做二房 我们效那女英和娥黄 把那风流的美名天下扬 我的妹妹呀 丫环:此话当真? 小姐:当真。 丫环:那你发个誓。 小姐当即跪地发誓: 日后若是食言, 就天打五雷轰啊。 然后丫环假意给少爷送茶。少爷果然上当,被绑拉下戏台。小姐夺得了兵权。在大帐排兵布阵,专等长毛鬼子钻进口袋。 几个顶着尖尖帽的人走上来。华夏说那就是俄国人了。这几个俄国人的象征让村民们演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可笑。他们是村民们心里的长毛鬼子,而不是现实中的曾经的俄国侵略者。那几个鬼头鬼脑扮成俄国人的村民在戏台上走了两圈,就有一个人说: “报,长官,产黄金的地方快到了。” 另一个人就举着个木头刀乱挥,喊:“快!冲!抢黄金去呀!冲啊!冲啊!” 话音未落,鼓声响起。鼓声是由站在戏台上一角的女演员击打出来的。她显然是对这一通打鼓的表演作了很多的训练。鼓声高昂处如急雷骤响,低徊时似雨打芭蕉,高高低低时急时缓,连绵不绝。听得人心头忍不住振奋激昂。 两队人就跟着这鼓声的韵律或急或缓地做着撕杀搏击的动作。乒乒乓乓地打了好一会,扮成俄国人的众人就把兵器一丢纷纷跪下大喊投降了。那个扮演头儿的还大声说:“这儿的官兵个个熊样。这儿的胡子可是大大的厉害呀!” 戏台下的人都欢声雷动地叫起好来,并发出快乐的笑声。这段戏文讲的就是不光在地方县志上,就是在史书上也记下一笔的那次战役了。据县志记载说当年的家庙地“两山夹路,路险林密,车马不得通行。且江流湍急,舟船不得过。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俄人贪山内黄金,派兵来袭。不想遇民团伏击。当是时,义军已隐匿谷旁密林中,伺机而动。待俄人兵马过谷半,山中鼓声忽起,林中qiāng声大作,且有zhàyào山石之物从天而降,投于道中,使俄军大队分做两截不能互应相救。又义军人马杀出,尽歼所围之俄军。俄军伤亡惨重,失兵大半。俄人惧,乃曲意与义军jiāo欢,谈判罢战了事。此一役后,俄人未复来。”也是这一战,打响了东北抗俄运动的第一qiāng。从那以后东北人的抗俄战火就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直到一年以后,国人的背叛和互相残杀配合着俄国人的围攻,这场抗俄运动才以另一个义军首领王和达的英勇就义失败收场了。现在华夏把这出以抵抗外部力量入侵为主题的戏剧搬上戏台,我所能想到的她的用意就是想以此作为她要发动的某种行动的战前总动员。 我看了看华夏。华夏脸色绯红,双眼中闪动着冷静的然而是正yù蒸腾而起火焰。那饱含激情的狂野的火焰仿佛顺着华夏的凝眸专注的视线落到戏台上,又以戏台上的演员们为中介源源不断地传给了台下的每一个观看戏文的人了吧。看戏台下群情激昂的样子,我想华夏利用戏剧来煽动村民的目的是达到了。现在由于这出戏的作用,沉睡在村民们脑子里的关于当年祖先们英勇抗俄的激情已经被唤醒了吧? 此时戏台上小姐与她的情郎已经会了面。锁呐板胡等乐器一起响起来,庆祝这胜利。演员们就在这欢快的乐曲里下了台。重塑了百年前的老祖nǎinǎi形象的大戏就结束了。我不免猜想起现实中的老祖nǎinǎi和人们想象里的老祖nǎinǎi的距离来。现实中的老祖nǎinǎi已经化成了尘土。戏台上的老祖nǎinǎi不过是被百年后的人们重新逆造的已经失去了本来面目的人们心里的一个理想形象。她已经和真正的老祖nǎinǎi无关了。那么作为她的后代的我和华夏实在没有必要为这个形象而觉得自豪。为这么个虚假的形象而激动倒是很可笑的事了。然而看华夏的神情,华夏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华夏的心里,像老祖nǎinǎi和姨妈,这样勇于反抗的人才是她理想的祖先,而不是保守的高祖父吧。 好!好!好!人群里高一声低一声地连连叫好。戏台上早已空dàngdàng的了,村民们还站在原地说着议论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是意犹未尽。华夏从戏台上收回目光说:“今天这个戏演到这就结束了。因为过节嘛,后面的那一场有点悲就去掉了。”华夏对于最后一场的不能上演很抱歉似的。 “啊,应该,应该。”老校长赞同地点着头。 “啊,老校长,我听寺院里的住持说,您对于我们家一百年前发生的骨ròu相残的惨剧还有别的说法呢。您的剧本我全看了。这个戏的结尾是小姐的父亲本来一直想让女儿的心上人在战争中死去,可是聪明勇敢的小姐救了心上人后,小姐的父亲也就没办法,只好把女儿嫁给了她的心上人。但条件是让小姐和她的心上人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为的是怕小姐与土匪结亲这件事有损于家族声誉。事实上是这样的吗?”已经迅速地恢复了平静的华夏这时才有机会问出她一直挂在心上的问题,而且看她那热切的样子,还真想从老校长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中找到不同于以往传中的太祖父和高祖父的形象呢。 “就因为这个光明的结尾,我才被说成是美化封建统治阶级的孝子贤孙呢。按着当时人的想法小姐的父亲应该凶残狠dú才符合坏人的标准嘛。”老校长说着轻轻笑了笑。“可是我在写这个戏剧的时候不忍心一家人手足相残,就把结尾写成那样了。事实不是那样的。事实上是华家的老太爷,也就是你的太祖父真的把义军的首领杀了。” 第二天(下)(6) “可是为什么呢?真的是因为分赃不均?”这一次是华夏在问这个问题了。而且她问着的同时还向我脸上看过来。 老校长摇摇头,表示不以为然。“一百年前的那时候,俄国入侵者大肆屠杀我们的人。有记载说很多地方都被灭村,灭镇了。像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等地不都给屠杀光了么。人们被俄军追杀的东逃西窜,黑龙江边都是‘骸骨漂溢,蔽满江津’啊。他们的暴行大大激发了东北人民的义愤。东北各地民众纷纷自发组织起抗俄义军,那时抗俄的峰火在东北到处都是啊,可不单单是我们这里。只不过我们这里抵抗的最利害,取得的成绩也最大最有影响力。才以我们这里最为出名。由于民众自发的抵抗运动大大的打击了俄国的入侵者,连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都惊呼‘俄国受创甚巨,以故俄军不畏中国之官兵,而畏中国之贼匪!’。那时候民众们的抵抗运动可是让我们的人扬眉吐气啊。在这之前,以一些地方大族为首的组织者却知道自己拥有大规模的武装力量可不像拥有一个小民团那样的安全啊,那是很危险的事。这危险来自于当时的政府。当时的政府虽说软弱,可是对本国的人民镇压可不软弱啊。这些武装力量会让疑神疑鬼的朝庭不安,他们会把造反,妄图推翻朝庭的帽子扣在这些武装组织的头上。然后围剿他们。那些地方上有钱有势的保守派的大族是知道民众的抵抗运动最终会在本国政府的镇压下失败的。可是在本国政府镇压之前,他们还需要一股武装力量把外国人赶走,免得俄国人把他们的财富夺走。这就出现了一个难题:即要有武装力量把外来的侵略者赶走,又不想自己戴上反叛匪众的帽子。于是一些人就想出了资助义军的主意。这些义军大多是当地原有的武装力量,他们大多是山里的土匪。拉他们来打俄国人,过后,政府军再把他们镇压了,那是一举两得的事。所以虽然是他们联络并组织了抗俄的义军,可是他们只是在背后策划并没有一个人出头来担当义军头领的。果然后来俄国人真的联合起当时的政府军,把这场轰轰烈烈的抗俄运动给镇压下去了。所有的义军首领都死了。你们的老祖nǎinǎi夫fù只是其中的一例。” “那么说,太祖父在组织这个义军之前就把老祖nǎinǎi夫fù当成牺牲品了。要么是在和俄国人拼命中死去,要么被本国的人镇压掉,义军们最后的下场都是很悲惨的啊。”我说。对于深谋远虑的太祖父的用心,我不能不厌恶。 “你的太祖父想的更远。你的太祖父在政府军没有到达之前就把义军的首领除掉了。以示大义灭亲,忠顺朝庭。结果,他这一行为大大的讨好了当时的政府。他就平平安安地度过了政府清查叛匪的那一阶段。要不,你们家会以造反罪诛连九族的。这些我也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又结合了山里的传说推论出来的。可能和事实有些差距。如果是的话,看来,那个在山里说华家是被朝庭灭门的传说就不是真的。” “我们有家谱证明那个传说不是真的了。”华夏难掩沮丧地说。 “你们太祖父的做法也代表了更多的普通民众的心理啊。俄国人败走后,民众们没有了他们最怕的侵略者后,又开始惧怕起以前是土匪的义军来了。在和俄国人打架的时候,民众们需要义军们杀敌拼命,所以他们热情地支援义军,使义军武器精良,粮草充足。可是俄国人退走之后,义军成了他们新的威胁,民众们就不愿供养这些义军了。义军们从受人尊重的地位一下子降到让人人都防范厌恶的地步,他们难免心理不平衡,就对民众们心生怨气,报复他们了。还有就是义军要生存,也就难免要骚扰当地的民众。这时候有着精良武器的义军就成了民众们最大的敌人了。清除他们就是当地民众们的首要大事了。” “啊,这和姨妈后来遭到清查是一样的道理吧?”我说出了这句话后,才明白过来,我的眼睛看着戏台上的演出,我的思维可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姨妈乃至于老祖nǎinǎi的死,它们一直秃鹫一样地在姨妈和老祖nǎinǎi夫fù的尸体上徘徊难离。我明白了这个潜层的心理之后,上午的我和妹妹的谈话内容就在这徘徊当中与此时接轨并延续下去了。“可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当年清队的时候,我姨妈已经疯了,为什么村里人还把她推了出去呢?一个疯子还能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啊?我姨妈本来是静静的疯,从那以后就发了狂了。我现在知道,姨妈的被推出和老祖nǎinǎi被杀是同一个道理呀。” “啊,我后来也想过这事。村里人把你已经疯了的姨妈jiāo出去,不过是转移消除人们的怨恨心理。那时候,村里人都对那场大运动怨恨极了。这怨恨能不直指向当时发动了那场大运动的当权派吗?当权派们为了安定民心稳定局势就得消除人们心里对他们的怨恨。那么把在那场大运动中表现积极的人推出来,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吗?根本也是这些积极分子一直处于前台活动着啊。把他们当成替罪羊推出去,让人们的怨恨在他们身上发泄光,那就有效地嫁接转移了人们心里的怨恨与不满。从而化解了人们和当权派之间的矛盾。当权派们不但逃脱了本该承担的责任还能因为他们对那些积极分子的处罚而安安稳稳地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了。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适合当那个替罪羊就可以了,哪还管什么疯子应该不应该承担责任呀。要说责任那是整个当权派乃至整个民族的责任啊,又怎么是几个人能承担得了的呢?” 第二天(下)(7) “可见普通人们,也就是一直受控制的弱者的怨恨的力量发作起来的时候也是很令人顾忌的呀。”华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从刚才的沮丧的泥沼里挣脱了出来,而变得斗志昂扬了。“华春,你先回家吧。看看于阳,把他放开。我呢就不回去了。我就和村民一起吃饭了。天黑透的时候别忘了送灯啊。灯我都做好了,在橱柜里放着呢。——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说后一句话是看到了我不自觉地流露出的不放心的神情了吧?我看了看华夏,不想走,可是我真的很惦记着于阳。这时天已经试探着黑下来了。一天就要过去了,就算是有事要发生也不会是今天了。我这么想着就点点头,又和老校长打声招呼,就拒绝了华夏要让人用雪橇送我的建议,向村里走去了。 我夹在村民们的中间。一路上村民们还在议论着戏里的故事,并且评说着谁谁唱得好,谁谁唱的不好。在这议论声里我忽然觉得我是过虑了。村民们对这部戏的看法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心理,就算看戏时曾经激发出一点热情,这点热情也不会在他们灰突突懒洋洋顽固无比的大脑灰质层里扎下它们细弱游丝的根须,那么这点热情的萌芽很快就会枯萎,我那关于热情的萌芽会长出膨勃的暴力的激情的担忧就是多余的。 “看完戏了啊?” 我扭头一看,见郝村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我身边,正殷勤地看着我。 “啊,看完了,村里人唱戏真是越来越好了。”我说。 “是啊,都是华夏组织的嘛。华夏他们为村民们做了不少好事呢。他们还开了个阅览室呢,让村民们农闲的时候学学文化知识。” “噢?还开阅览室?怎么没人跟我说起呢?” “就是他们平时用来聚会的那个屋子,不聚会的时候那里就是阅览室。村里人也上那看书。那里面有很多书。大多是农业科学方面的。——听说也有他们的佛教方面的。” 虽然郝村长把“他们的佛教”五个字夹在其它的话里清描淡写地说出来,我也立即就捕捉到了他的所指,和那看似轻飘飘的五个字的重量。 “啊,你是说华夏他们开办那个阅览室是为了宣传他们的佛教?” “宣传佛教也没什么不好。劝人向善么,只要是正当的就没什么嘛。” “是啊。”我顺口应道。心里却疑惑起来。 “华夏真像你们家的人。”郝村长又说。 “华夏就是不肯安分守己,”我说。用这句话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她一味地天真,也不知自己得罪了人,有一天怎么吃的亏她可能都不知道啊。” “华夏哪里会吃亏呀,……华夏知道今天晚上县里要来人呢。” “怎么……?”我待要问清楚些,他却已经向大道边上走过去了。一边走一边向我挥挥手,然后就下了大道,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郝村长的那句话又催发了埋在我思维里的不安的种子。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暗示今天晚上会有事发生吗?如果真是一句暗示的话,那么说明华夏他们真的要有所行动,而且是在晚上。晚上会出什么事?我把这个疑惑说给于阳听,于阳想都赖得想一想就说:“华夏会处理好的,别担心啦。”他的嗓声已经沙哑了。在我和华夏走后他一定大声叫喊了很久。 于阳已经被我解开绑绳了。在我刚进屋时,他像个大棕子似的躺在炕上时还是一脸痛苦相,现在绑绳刚松开这么一会,他就忘了是谁把他绑上的了,还十分笃信华夏似的让我别乱cāo心。看来,华夏已不知什么时候把于阳也拉拢为她的追随者了。 “娟把那些yào都烧了?”我不死心地说,还没有意识到我那要挑拨离间的潜伏着的动机。 于阳哑着嗓子呵呵笑起来。“都烧了,干净利落呀。这下不戒也得戒了。就是不想戒在这里也没地方弄去呀。——其实我早就想把它一把火烧了,可是自己就是下不了手,舍不得。我有时候还想把我也一起烧了呢。这下好,都烧了。”于阳沙哑的嗓音非常难听。 听了于阳的话,我不禁想起他那天把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来。接着我后怕地想到,他把自己的身上画满了火焰,火焰中露出干净纯洁的白骨,他那行为也是一个无言的暗示呀,向我,也是向世人告之他的痛苦吧。然而我当时封闭在自己的痛苦里了,竟然没有意识到。 “可是……于阳,为什么呢?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呢?” “什么?把自己烧死?……不为什么,就是厌世,行不行?——有很多理由呀,比如说身边蜂拥而来的现实都是丑恶和yīn险,而美好和幸福都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怎么够也够不着,再比如说,像你的朋友那样,忽然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目标和勇气……哎呀,理由多了。——我们比华夏可脆弱多了。我们受不起生活的磨难,而华夏却经得起,想想真是惭愧呀。华夏可比我们不容易多了。华夏一定受过很多的苦吧?今天下午我躺在炕上的时候,就想起你昨天说过的,说华夏爱逞能,说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华夏要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敬得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吧,——我倒能理解华夏的做法呢。” “怎么,你认为她带着村民们闹事是对的啦?” “不要太担心了,华夏会处理好的。她很聪明,不会把事情做坏了。”于阳笃定地说。 第二天(下)(8) 我忽然觉得于阳与华夏之间已经有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这秘密本应该是作为华夏的孪生姐姐和作为于阳的情人的我应该知道的呀。是什么时候他们jiāo流的到了这种程度了呢?看来早上我晚起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已经聊了很多了。我又一次失落地意识到我被他们排除在外了。 吃过饭后,我在橱柜里找到了面灯,准备按着华夏的吩咐把面灯拿到外面去送灯。我找到了四盏生肖灯和若干百花灯。 “这是怎么弄的?真可爱啊。”于阳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些面灯挨个把玩着看,小孩子一样啧啧称奇。 “都是用面捏的啊,用面捏好后,上好颜色再放在锅里蒸孰。我们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听我们的外祖母说,正月十五的那天都要送灯,为自己送也为祖先们的亡灵送。对活人来说,送灯就是送病去灾保佑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对亡灵们来说,就是祝福他们让他们安息吧。送灯的时候家家门前都要点上几盏灯,家里有几口人就有几盏大灯。其中送祖先的小灯还要一直从家门口排到村外的坟地里去呢。那些灯大多数都是灶灰拦上煤油做成的。只有讲究的大户人家才用面塑的。我们家在正月十五的早上,家里的女人——必须得是主人,不能用仆人——就洗了手,挽了衣袖,褪下了镯子,把雪白细嫩的小手chā到面里和面捏灯。——我小时候总从彩色的面灯在雪白的小手,鬓香钗影,和闪光的凌罗绸缎中闪烁的情影联想的某种神秘的意象啊,像生和死,亡灵和活者什么的。——那些灯都被捏成十二生肖的样子,家里的人属什么属就捏什么,那时家里人多,十二生肖都能捏全了呢。生肖灯都摆在家门口,一大长排的动物,倒像是动物开会。给老祖宗们送的灯也是用面捏的百花灯,要从门口一直摆到坟地里去呢。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我们都没见过。我们小时候也只见过煤油撒的灶灰灯,后来才用蜡烛代替了。现在华夏也不知在哪学的捏出这些面灯来。看来华夏是一心要恢复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家鼎盛时期的习惯呢。只凭想象力来寻找从前的差不多已经消失的生活痕迹,华夏一定通过非凡的努力才能做到吧。” “那,这个是我。”于阳拿起那个猴献蟠桃造型的面灯像揭露了什么重大发现似地兴奋说,“怪不得华夏早上问我属什么属xìng呢。在城里谁还记得属什么呀?我想了半天才想出来。华夏这是把我当成了自家人来关心啊,她真是有心。”于阳就这么轻易被感动了,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个脸部和蟠桃都染着红色的面猴傻笑着唏虚不已。 “应该点起来了,按规矩是天一黑就要点起来呢。”我说,一把拿过于阳手里的面灯,捧着来到屋外。 四个生肖灯,大门的两边一边两个。我在大门柱旁用手挖了一个直上直下的雪洞,又把雪洞周围的雪拍实,才把面灯放入雪洞里。这也是传统的放法。这样放置灯火一来防止风把灯吹灭,二来也防止火花跑到外面去引起火灾。于阳拿了另两个面灯,学着我的样子做了个雪洞,又轻轻拿起面灯把它们放置好,一步一步地学着我,态度认真虔诚的像我是送灯仪式的权威。放好了面灯后,他满意地向我笑笑,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似的,脸上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于阳的认真态度倒像是他要开始学这个村子里的文化传统似的。面塑的动物们的腹部上都有一个圆形的凹槽。槽的中心伸出一根细棉线做成的芯子。把凹槽里填满油,用打火机一碰芯子,一朵红色的火焰花就盛开在小动物们的身上了。火光照着,肥白可爱,憨态可掬的面塑的一只小猴、两只小狗和一只公鸡就像要活起来似的,生动。我把百花灯也一一点好后——那些百花灯按一尺一个的距离从大门口排到大道上就没了,想必华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做很多的面灯,因此为老祖宗的亡灵们送的灯就应付了事地到此为止了——回到于阳身边坐了下来。于阳早已经点好了他那边的两盏灯,并顺势坐在雪地上看着灯们傻笑。他点灯的时候拿了代表他自己的那只小猴和一只小狗,把它们放在一个雪洞里。我不由得猜想那只小狗,在他的心里是代表华夏还是代表我呢?我心里这么想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象这样点这么多这样的灯真是浪费啊。劳民伤财又什么实际的意义都没有。” “看,真壮观!”于阳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转着头四处看着说。 在我们的周围,一排排灯火连缀成的长蛇,穿过村庄,越过田野,一道道蜿蜒着爬向四面八方,最后消失在我们目力不极的地方。从我们所在的角度望上去,那些一直伸向山顶的灯火倒像是与黑沉沉的天幕接轨,升上天幕后头去了。也像是满天闪亮的星星都落向了人间,洒的漫山遍野都是闪烁的微光。 “这么长排的灯火就是村民们为祖先送的灯啊。”我说,“祖先们住着的坟地都在山上,灯火当然就要排到山上去了。一家一排,所以才有那么多啊。这些灯火不是蜡烛或是面灯,只能是灶灰掺煤油做成的。” 于阳没有说话,眼球上反shè着点点灯火的微光。他的意识也沉醉在灯火壮观的阵仗里去了吧? “要说实际意义,除了吃穿睡,什么又有实际意义呢?”我以为于阳会沉默下去时他忽然说。“文化传统看起来对生活没有实际意义,可是这些东西都应该是融在我们血液里,是我们血液的一部分啊。有了这些东西我们才算有了根啊。可是我们在城市里生活的太久,早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忘光了。——你想,如果我们这时要是在城市里,我们会怎么过这个正月十五?” 第二天(下)(9) 我试着想了一下,然而我脑子里闪现出来的只是闪着冷光的霓虹灯,舞厅里疯狂的蹦的,及板着面孔一般的高楼大厦。大厦里华丽然而浅薄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装饰物……一股厌倦的情绪迅速侵占了我的大脑。我默默无言。 “没意思,是吧?下午躺在炕上的时候,我不知怎么想起我这一辈子的生活来。我想起的是什么呢?我想起了林立在城市街头的那些广告牌。我从美院出来就以画广告牌为生啊。本来是想等挣点钱后再画我想画的东西。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我有钱了,对画的感觉却没有了。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我站在画广告牌的架子上看着那些广告画。那上面只有技巧,成熟的无械可击的技巧。可是除了技巧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那些广告画只有空洞枯燥的形式。没有灵魂,没有激情,没有态度,没有理解和理想。除了空洞就是空洞。我就想那些广告牌就是我啊,也是我们城市的写照啊。我原以为是我画广告太久了,失去了对画的感觉。也就是说艺术的感觉在我身上死亡了。这想法真比死亡还让我恐惧啊。现在想想不是那么回事。真正的原因是我们这些城市人失去了文化信仰啊。良好的文化信仰是一方水土上的灵魂啊。有了这个灵魂人的思想和行动才有了方向。那么艺术感觉也会找到方向。可我们现在呢,原有的文化传统都被外来的文化冲击的粉碎,外来的文化又只学了皮毛,这情景就像我昨天看到汉堡店里的村民用筷子吃西餐一样。自己不觉得什么,可是实在怡笑大方啊,也实在太肤浅了。这么肤浅的文化思想我们能创造出什么艺术来啊。我早知道你朋友为什么自杀,她就是因为找不到方向不知道何去何从才选择了死亡。我不明白的是,她曾到过这个地方。难道她就没发现这里到处都洋溢着古老文化的影子吗?啊,看,那是什么?”忧伤地感慨着的于阳忽然指着西边的大道说。 铺着白雪、伸向西边更深的山里、两边排满灯火的大道像缀满璀璨明珠的白玉带。在玉带的尽头有一团灯火闪烁的明珠般向我们这边滚动。近了,才看出原来是一些带着灯笼乘雪橇夜行的人。 雪橇队很快到了我们面前。这是一个由很多人很多架雪橇组成的队伍。雪橇都是小型的用人力挥动冰钎支撑雪面向前滑行的单人型。翘起的雪橇前端上都挂着一盏灯笼。雪橇快速滑行,桔红色的水一样的灯笼光就在积雪的路面上流动,在这些人的身上闪动。这些人都穿着鲜艳的色彩斑斓的衣服。头上扎着各色布条绕成的绚丽的包头。包头长长的尾端顺着额头太阳穴的部位垂挂下来,随着人抬手支撑冰钎的动作和雪橇的动势前后飘抚。脸上的面具在这飘动的彩条间乍隐乍现。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靛青的深绿的支着尖牙的山鬼,红脸的灶神,长白胡子笑弥陀样红光满面的南极仙翁,怒目圆睁头上顶着一个“王”字的深黄色老虎头的山神,面目狰狞的天龙八部……种种仙鬼神怪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光怪陆离的光晕。这光晕又在我头脑里激起yīn森可怖的印象。他们的手上还拿着其它的物事。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是扭秧歌舞用的乐器和高跷。 这些人滑动着雪橇,风一样从我们面前掠过去了。 “这是干什么呀?那面具挺好。” 于阳早已经跳起来跑到路边好奇地站着看着。那些人一过去,于阳就这么问。 “他们可能是扭秧歌的。今天晚上不是秧歌大汇演么。听老人讲,过去,每年正月十五都要跳秧歌舞来祭祀天地间的鬼神魔怪,取悦他们,让他们保佑村民们一年的风调雨顺,以求得来年庄稼的大丰收。所以扭秧歌的人都要扮成那些鬼神魔怪的模样啊。据说在大运动期间,这种祭祀舞停止了。有一年,大概是大运动结束后的又一年吧,我刚记事呢,那一年山上暴发了泥石流,把好几个人家的房子都淹没了呢。泥石流的暴发可以说是在大炼钢铁的那一年把山上的树砍光了才造成的。可村里人认为是因为村里人在大运动期间做孽太多,山神发怒了,才借着泥石流惩罚人们。村里人就决定要跳秧歌舞来祭祀鬼神天地,请他们息怒。就是那一年,跳秧歌舞的风俗才恢复了。村里人相信这种舞蹈可以和鬼神勾通。跳这种舞踏还得专门训练啊,据说走错了舞步就无法与神灵勾通,所以得有专人来教。教这个舞蹈的人叫端公师。现在想想也就是大仙。这么说起来,大仙是萨满教巫师的别称呢。——有点奇怪呀,我记得小时候扭秧歌的人扮成鬼神魔怪时只在脸上用油彩画画就可以了,现在怎么戴起面具来啦?而且,外村的人进另一个村子时得敲敲打打还要吹着喇叭,告诉那村的人他们来啦,村里的人就得大放鞭pào表示欢迎和感谢。怎么这些人这么安静呢?看他们那样子真像从山里来的真的妖怪呢。”我不安地说。那些人手里拿着的高跷等物也像是妖怪们的可怕的武器。而他们那行走间的整整齐齐的队伍尤其令我不安。按着以住的习惯,扭秧歌的队伍虽说走的也整齐,但那队伍应该是活泼快乐喜气洋洋的,所到之处都充满了笑声。可是这个队伍是安静而沉闷的,然而却并不显得萎靡,整个队伍看起来像一股裹着强大力量的泥石流顺着大道向前涌动。 又有几队这样的队伍从我们面前滑了过去。 第二天(下)(10) “看这迹象要出什么事似的。可是这些人都是外村的人啊,他们总不会参与本村的事吧。”我说。 而于阳却只对那些面具发生兴趣。他只管看着那些人脸上的面具发出啧啧的叹息声。 吱嘎吱嘎的脚步声。我转头一看,就看到华夏的公爹低着戴了棉帽子的头,袖着双手从东边走了回来。看到我们他局促不安地站住了。他想对我笑笑,可那笑意一现即敛,脸上又被心事重重的神情占据了。 “他姐,那啥,”他说,yù言又止。看得出他正陷入极度不安之中,很想找人说说那使他不安的因素,可是又怕说它。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也被这种犹豫不绝的心理斗争弄得皱巴巴的而显得滑稽可笑。 “怎么?大爷,有什么事吗?” “屋里说,屋里说。”他说着率先进了屋。我拉了对那些面具和穿彩衣的队伍恋恋不舍的于阳跟着进去了。 “究竟怎么回事呢?”我又一次问道。笑着,想给老头的不安以安慰。 “啊,也没啥,”老头蹒跚着走到炕沿边坐上,可立即又站起来,像是对于自己怎么会在炕上坐下感到奇怪而恼火似的。“华夏还没回来?” “大爷,华夏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听说,华夏他们今天晚上要把乡政府的办公大楼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围那干啥呢?” “您在哪听到的?”我紧张起来。 “就是才刚,我到村东头去,看见一些载面具的人,娟和那些人说话,说着说着就冷不丁露出那么一两句,让我听着了。娟看见我后,立马就不说了,还赶我回家呢。” 老头的话里传达出的信息立即和我大脑里那些关于今天县里要来人的信息结合了起来。它们的结合又在我大脑里生出了更大的不安的与猜测。 “大爷,您肯定他们说的要围攻乡政府办公楼吗?这可是大事啊,弄不好,华夏要坐牢的。”我又问。 老头抬起头看着我,半天才自言自语似地说:“你说,这事能让华夏坐牢?” “是的,是的,您肯定娟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没有听错?” “没听错,趁他们不注意我特意儿走到他们身边听的,……你说华夏这事能坐牢?”老头又絮絮叨叨地说。 于阳也不安起来。“要不,我们去看看。”他说。 “我本来想等一会秧歌大赛开始的时候再去的,可是……现在就去吧。我明白了,华夏知道今天晚上县里要来人,才计划好在今天晚上动手的。我们得找到她赶紧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要是阻止不了村民们的话,也要把华夏拖出那个是非圈。实在不行就先通知乡政府一声……” 我话音未落,老头突然转身就跑出了屋。这举动吓了我一跳,只顾看老头迈着外八字脚像鸭子那样一摆一摆,却非常快地跑了出去。很快地一声关门声咣地响了起来。我还没从那么老的老头怎么会有那么快的速度的震惊中醒过味来呢,就听于阳说: “坏了,我们出不去了。”于阳说着就往处跑。 “怎么……?”我刚说出这两个字,就听走廊通往外面的那扇门的外面传来另一声响,那声响让我联想到的内容就是门被人从外面顶住了。而于阳也只刚刚出了房门。 我忙跑进小走廊。于阳在推门,我也去推门。门,不开。 “开门!开门!您老人家要干什么?快把门开开!”我咣咣地打着门说。 “开门……开门?……你等着我给你开!哈哈……坐……坐牢……坐牢……!”门外传来老头气喘吁吁的神经质的边笑边嘟囔的声音。 “大爷,大爷,快给我开门。要不,华夏就要做错事了,就要被关起来了。”我在门里大喊着祈求着。 “你等着我给你开!哈哈,坐牢!坐牢!你们姐俩都不是好东西!坐牢!……哈哈!……坐牢……!”老头那畅快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听不见了。而我还在一边用尽力气地打着门一边大喊着:“开门!开门!” “人都走了。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别白费力气了。想想办法把门打开吧。”于阳拉住我说。 “那老头就是要把我们关起来,他不怀好意。”我大声地冲着于阳发泄道。“我看他巴不得让华夏坐牢呢。” “现在说那些没有用。先把门打开再说。” 我意识到于阳说的对。我们用了多种方式想把门打开,最后,我们终于合力把门撞开了。于阳到了门外,把那个顶门的扁圆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粗木桩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又发泄似地把它远远地抛开了。 “快走吧,一会来不及了。我估计,烟花就是信号。现在秧歌都扭了半天了呢。” 在屋里时村东头隐隐的秧歌舞乐声就已经传了过来。我们顺着大道匆匆向东走。路边的顺着大道排下去的小灯和各家各户门前的灯火都稳稳当当地卧在雪窝里,并没被静静落着的雪花扑灭,依然跳动着鲜艳的小红火焰,把它周围的雪扑上了粉扑扑的一层绯红,像给白雪路镶上了一条粉红色的绸边。村子里静极了。想必人们都去村东头看秧歌汇演和大戏去了。空了的村西头只有秧歌舞乐的声音肆无忌惮的游dàng着。我们几乎是顺着声波的轨迹,嗄吱嗄吱地踩着鼓乐的节奏走着。离家庙前的那块空地越近越觉得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呜哩哇呜哩哇的喇叭声,扭股糖似地缠扭着穿透又开始浓密起来的大雪,向四面八方清晰而急迫传送着。到了秧歌大赛的现场,鼓乐声简直震耳yù聋。我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要在这样的场合找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放眼望去,我目力所极的地方,黑压压的都是人。走进人堆,见那些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各式各样的雪橇上——这一部分人可能是远道而来的——他们这些人当中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戴着面具。从人影密积的微隙里看过去,人群围成的场地中央就是秧歌舞者。秧歌舞乐发了狂,沾上这舞乐的一切,舞者,静静洒落的大雪,也都发了狂。舞者们随着秧歌舞乐咚咚锵咚咚锵呜哩哇呜哩哇的节奏,踏着稚拙而古老的舞步,扭着腰摆着身体挥舞着手臂把xìng质为祭祀舞的秧歌舞这一古老的舞蹈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们大幅度地动作着,把戴着面具的脸向左向右地猛摇着,晃动得头上扎着的彩色布条像风中散开的旗帜般呼拉拉翻扬。随着旗帜翻扬的节奏,他们的双手合谐地jiāo替着把手中的彩扇彩绸整齐化一地向空中扬甩出去。活动着的群体里就涌出一条条彩色的浪潮。优雅地飘落着的雪花被这浪潮逗引的发了颠,它们跳上窜下地把自己浸在舞乐音符里的纯白晶莹的身体化在那一片彩色里。彩色的浪潮汹涌澎湃地翻卷着,与跳动着的旋律严丝合缝地溶成一体,一时间舞乐即是浪潮起伏的轨迹,是雪花飞舞的姿态,是人们脸上的激昂。浪潮的汹涌,雪花的飞舞,人脸上的激昂也是舞乐的旋律。只觉得旋律与色彩的浪潮里裹着可以将一切绞成粉化成灰的激情。在那浪潮起伏的间隙里时而露出一排排怪异莫明的脸谱。雪光下脸谱上流动着暗淡的各色光晕,使得那些面具和那些戴着面具的人都蒙上了一层迷离而不真实的奇幻色彩。这一刻,他们分明就是山里传说中的那些神魔鬼怪。 第二天(下)(11) “我们分头去找。”鼓乐声中我向于阳大喊。 “好。……我刚才好像看到那老头了。”于阳也喊了一声,就和我分开,向围成圈状的人群的另一个半圆走去了。我朝背离于阳的方向走了过去。 咚咚锵!咚咚锵!呜哩哇,呜哩哇……咚咚锵!咚咚锵……!秧歌舞乐激昂的旋律充斥着苍穹下山谷中的这片平原上的每一寸空间。震耳yù聋。我一边担心着我的耳朵和心脏,一边提防着脚下不要踩到小孩子们丢在地上的小摔pào,兼带着东张西望。可是光线暗,人又多,视线看不出去,它只能接受近处事物反shè的模糊图像。一时间我产生了错觉,仿佛我是在昏暗的海底中游走。海底上游动着像人脸和鬼脸的怪鱼。我的视线之刀劈开我面前的昏暗之海引着我向前移动。一张张略显朦胧的脸鱼伴着舞乐跳跃着从我的耳边游过去,又在我身后无声无息地聚拢了。于是我走过的地方就像从没人经过似的,又被无处不在的舞乐的曲谱织成严丝和缝的一整块。我意识到在这样一整块的脸鱼之海里单单掀出一张脸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听见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像是也跟着咚咚锵咚咚锵呜哩哇呜哩哇的节奏跳起了秧歌舞一样,它蹦跳着就要冲破肋骨和肋骨上面盖着的肌ròu层,嘣的一声跑到外面来。情急之下,我索xìng捞住一个正要从我身边漂过去的虎脸山神,我问他: “华夏在哪?” “华夏?……不知道。” 我从他那犹豫的口气里判定他是知道华夏的,就说:“那你们要干什么?……快带我找华夏去。” “你要找华夏,我带你去找。”虎脸山神旁边的一个南极仙翁对我说,“她是华夏的姐姐。”他又向虎脸山神解释说。 我跟着那个戴着南极仙翁面具的人刚走出人群,就见华夏的公爹和一伙戴着面具的人向我们走过来。那伙人显然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一看见我就站住了。戴着观音大士面具的人就指着我说:“把她关到家庙里去!”是个女人的声音。 立即从她的身后走出一绿一蓝两个山鬼架着我就走。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见华夏!让华夏来见我!”我一边大叫着一边拼命挣扎。 “这样不好吧。”我听出是那个领我来的南极仙翁在期期艾艾地说。 “什么不好!华夏说我们要扫除那些阻碍我们的一切因素,不管谁都一样。”这句话太过文雅,那个观音大士显然说不惯,听起来就很别扭。我一下听出了她是谁。 “娟,华夏在哪里?你们不许胡来!”我大叫着说。 戴着观音大士面具的娟理也没理我。 我终于见到华夏了。华夏就坐在家庙里。我一直在人群中寻找怎么就没想到华夏如果有所行动的话,她又怎么会杂在人群中呢?真是情急失智。看来,家庙被她用作她的大本营和指挥部了。 “我听说你要去告密。”家庙里只剩我们两人的时候,华夏那冬夜的夜空一样深蓝色的话言之矢就划破黑暗向我冲了过来。华夏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坐在火盆旁边众多的椅子中的一个上。她身后桔红色的火焰,抖动着在她身体轮廓的周围罩上了一层缓缓流动的红色的游丝般的光晕。她的脸却在这芒一般的红光的晕圈里只呈现出一个黑色立体弧面。我觉得要和这样的华夏对抗,那么我就得完全站在光明中才行。于是我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动作,向一边移动了几步,走出了华夏那被身后的火映到地上的,一直跳动不已的巨大的黑色身影。这样我就站在通亮的火光下了。 “不是要去告什么密,根本就没什么秘密。我只是不想让你做错事。华夏,别做那些胡涂事了,听姐姐的,跟姐姐回家吧。至于别人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和我们无关。”我粉红色一样温暖柔和的话语一从我的唇边落下,就包围了桔红色光芒中的黑色的妹妹。妹妹有一阵沉默。我不免有意识地猜测着妹妹在想什么了。可是孪生子之间的感应却是如此神秘莫测,往常不经意间,我们的思维的运行总能同步,而刻意去想的时候那些思维的电子束却又像隔了层绝缘体一样的不可穿越。我失望地意识到我无法知道妹妹在想什么。 “我不想再听别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现在要听我自己的。”那深蓝色的箭头轻轻一挣,我的包围着她的粉红色的话语之墙立即分崩离析,稀理哗啦地散了一地,化做将死的蛇一样的东西,一条条扭动着在地上做着垂死的挣扎。 “可是你做的那些事是不对的。” “什么是对与不对,这对与不对的标准一向都是cāo纵事物主动权的控制派们和你们这些控制派们的追随者说了算的。你们想没想过你们的标准对我们来说适合不适合?没有,你们从来没想过。你们一向都是以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以前,无论我做什么,都要听你们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怎么样做是对的,怎么样做是错的。就连我结婚也是你们认为应该的,我反对都没有用。因为在你们认为我的想法无论是什么都是不对的。难道我的身体有残疾,我就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权力和要求吗?你们这些社会上吃得开的人,用你们的经验与方法给我决定了一切,想让我按你们的安排生活,谁又问过我是不是要那么做?说是为我好,可是你们和那些像你们一样的人却用你们的强势控制着排拆着我,剥夺了我作为一个人的最起码的权力。在你们的那个社会里我只配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的生活。这些村民们也一样,因为他们的愚昧无知他们就没有权力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了吗?他们就得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永无翻身之日了吗?我们曾经都是受控制的弱者,现在我们不想受控制了。我们要丢掉你们这些控制派们的控制听我们自己的。我们要建设我们自己的新家园。在这个家园里没有弱者没有强者,大家互敬互爱祥和地生活……而要做到这些,就得改变现有的这一切。”那只蓝色的箭尖闪着寒光向我逼近着。 第二天(下)(12) “怎么把你自己的事和村民们联系到一起了?这和你要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我软弱无力地说。我从没想过,从小到大,父母,我,和周围的一切人替华夏做主决定的一切事有什么不对。在我们那出于一切都为华夏能生活的更好而替她安排的那些事,我一直认为华夏不仅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还应该感激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没有想到,我们的行为会让华夏如此反感。 “怎么没有关系?有关系!我做了多少事来摆脱心里的痛苦和强烈的遗憾感啊。可是怎么办都不行。因为我们处于的环境就是愚昧落后的环境。这样的环境里控制派们的控制意识只有比普通的环境里更严重。因为愚昧落后使人的本xìng更残暴更卑劣,弱者也就更受欺凌。而要改变这一切就要先把这个环境里的控制派与受控者的界线打破,没有了控制意识或是淡化了强者的霸权意识,人们才会生出高尚的情感、爱心和善良吧。” “可是,华夏,就算你说的有理,你也应该明白,就是环境改变了,要想让村民们有什么高尚的情感和爱心,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到的。以前村里不是也以行政的方式来强令村民们有一个统一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吗?可是后来这些强制着被竖立起的思想和行为的丰碑,在那场大运动中坍塌的片瓦无存。这说明那丰碑是缺少生命力的,它在村民们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扎根过。你又怎么能在短时期里让村民们改变什么呢?” “那丰碑的坍塌恰恰说明控制派们的强权意识起到了多么坏的作用。本来人们已经互敬互爱了,学雷锋什么的不都是在那时兴起的么。那场大运动是另一个控制派推翻原来的控制派的运动。就在那时,单纯善良的老百姓们又重新看到了强权的作用,才对以往的信念彻底绝望而变得对社会迷茫,人心变得更恶。这作用的流dú到现在还在影响着我们啊。” “你这么说是没有道理的。你不能把社会上所有的不合理现象都归咎于你所说的控制意识。没有了控制派的控制那社会还会有安定的秩序了吗?现在我们的社会就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控制派来安定我们的秩序和位置。因为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发展到那种不需要控制派们的统治而能自治的文明程度。控制派的存在是为大众好也是为大众的利益所必需的。华夏,你的理想也未免太天真太荒唐了。” “这纯粹是你这个控制派的追随者和受益者的想法。以这个为借口,你们不禁心安理得地坐在主宰的位子上发号施令,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还教育受控者们让他们以为你们的意志是对他们最合适的。你们为什么不让人们自己选择自己的意志呢?” “那你打着佛主代言人的旗号让村民们参加你的行动,难道是村民们自己的选择吗?华夏,你这是利用宗教信仰来愚弄村民!”我不禁失笑出声。我的话一出口地上的语言之蛇就被注入了活力,它们立即昂首直立,咝咝地吞吐着血红的信舌,张开滴着dú液的利牙,向华夏围攻了过去。 “你说的对。要说愚弄,什么不是愚弄啊?所有的宗教和宗教偶像还不都一样。都是一开始是别有用心的人塑造出来再灌输到信徒们的脑子里去的。这个偶像一定要符合空虚的人们的某种心理,那样才能被那些脑子里空空却又总想在脑子里装点什么的人所接受。接受后又是信徒们主动地去塑造完善那个偶像了。这时候那个偶像的力量在信徒们的心中就是无可比拟的。正因为这样,从古到今只要想干点什么事的人都要打着神的口号。你所说的以前村里立丰碑的运动,不也和这个一样吗?正教也好邪教也好不都是这样产生吗?无论哪一派都想利用这种茫目的崇拜心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利用?我还是为了村民们谋福利呢。——那些自认正派的人也不想想,他们能利用这一点来对民众进行洗脑般的强化教育,难道被正派所指的邪派就不会利用了吗?只要人们的大脑不能产生自己的分辨是非的想法,那么他们就永远都会被人利用。现在人们总是喊打倒邪教啊,打倒邪教啊,可他们怎么不去想想邪教为什么会产生呢?放着产生邪教的土壤不管不顾却整天叫嚣着要铲除那土壤上面长着的dú草。这真是舍本求末。只要那土壤不得到改良,那dú草就是铲不尽,杀不绝的。也就是说人们的头脑有一天不健全起来,那么愚弄人们的所谓的偶像就随时都会出现。这也是以往的那些控制派们不知道加强自身的能力,又很怕人们变聪明起来反抗他们,就对人们愚来愚去地压制的后果。败类啊,制造了一批批行尸走ròu一样的人!我就是要改变那劣质的土壤。我利用宗教的力量可不是像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前的那些控制派们是为了自身的目的。那是因为我要告诉村民们我的目的,村民们是不会理解,也不会听我的,我只好利用宗教的影响来驱动这些有着空虚而强悍头脑的村民们的力量来达到我自己的为他们的目的。成功以后我会改变这一切,而不让它再发生。”那支深蓝色的箭尖上铮铮地闪着火花。那是华夏天真的激情加上去的。 这一次,我笑的更响,眼泪都出来了。地上我布下的语言的dú蛇,也跟着我的笑声敲出的节奏扭动着身体发出霍霍的笑声。 “有什么可笑的!”华夏愤怒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支深蓝色的箭头也跟着抖了几抖,显出底气不足的失措相。 第二天(下)(13) “华夏,你这不也是在一厢情愿地替村民们做主吗?这可和你的宗旨背离的太远了。”我这样讥讽道。 “我代表村民们的利益!我说的一切就是村民们想说的一切!” “难道你所说的那些控制派们不是这么想的吗?我敢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话语之蛇一从我舌尖上滑出,就牢牢地缠住了那支深蓝色的箭头。箭头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我那在地上活蹦乱跳地随时准备着攻击的语言之蛇也一同消失了。 好半天,华夏才说:“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停止我的计划。”她说着往门口走去。 “华夏!”我伸手拉住她,“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别看你一副很有理想的样子,实际上你不过是想要别人尊重你认可你。可能过去的那些事给你太多的伤害和失望了,你才需要许许多多人的过激的敬仰和尊重来填补你心里的不足。可是事实上你就算做更多的事,也不能改变你在别人心中是残疾人的这一形象。它并不能去除你心中的伤痛和遗憾。人们也并不能因为你做了那些事就对你更亲切些。就像姨妈当年那样,需要人们变态的尊重与敬仰来满足那变态的渴望,最后却落到一个可悲的结果。你醒醒吧华夏。” 我说完这话后,华夏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就满脸鄙视地一甩手,挣脱了我,向外走去。我有一段时间的愣怔,然后就跑去追华夏。我又要抓到华夏时,家庙的门开了。溶溶夜色和夜色中随鼓乐而舞的人群,立即充沛了整个门楣圈定的视野,如一副诡异的画挂在苍黑的石头墙上。在这些人群的前面,靠着两边的石头墙站着两个人,他们的脸上带着山鬼面具。 我终于在火堆边坐了下来。我一滩坐在椅子上,立即感到了疲倦像热气一样向我兜头盖脸地直罩而下。在刚才的不理智的举动中我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了。刚才那两个山鬼一把把我推到家庙里就在我的身后关上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明天一切都成定局以后,我会来接你。”华夏把这句话留在门里就在我的喊叫声中走了。我拼命叫喊着踢打着那两扇门,还说了很多痛骂华夏的话。可是门外和门内都静悄悄的。我气愤之下没有理智地想就这么闹下去。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因为体力的原因偃旗息鼓地败下阵来。我一边坐在椅子上喘息,一边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走……看看我那孪生妹妹是怎么对待我的!我还一心为她着想呢!看她明天怎么有脸面对我!这个下流胚!……离开这地方,华夏爱怎么胡闹就胡闹去好了,不关我的事,就算华夏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管了。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我这么告诫着自己,朦朦胧胧的睡意渐渐从我疲乏至极的身体里升起并迅速袭上了我的大脑。不管了……不管了。我嘟囔了一句就把两张椅子拉得并在一起在上面躺了下来。立即,我又坐了起来,盯盯地看着家庙墙上的一扇高高的窗户。窗玻璃上没有结霜……今天的夜里很暖和……刚才是什么那么亮地闪了一闪?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一朵大大的五彩绚丽的菊花怒放着在窗框圈定的那一块以黑夜为底色的方格中绽开了。烟花!这两个字一进入我的意识里,我那汹涌着的睡意立即就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说,华夏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我不禁想象起外面的情形来。我想象着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忽然变成了和他们戴着的面具一模一样的神魔鬼怪。这些神魔鬼怪咆啸着冲入和日本人订了合同的乡政府,把里面的东西和人一顿乱砸。他们手中的木高跷也化成了威力无比的武器。大楼里的桌椅乃至于整个大楼的墙壁一碰到这武器就纷纷化成粉末,即而又在漫天的大雪中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竖起耳朵像狗一样地仔细搜索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听到惨叫和大楼倒塌的声音,我甚至听到了轻微的琴声。我一下想起华夏说今天晚上要唱一夜大戏的事。怎么他们在唱大戏!那么,华夏他们的行动又是怎样的情形呢?……他们不会无所举动,否则不会把我关在这里,……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不想让我去通知有关部门。都是那老头出卖了我,一定是他。他看见我和于阳出来了,就通知了华夏。他怕我会阻止华夏的行动,……他为什么怕我阻止华夏他们的行动呢?……那么华夏他们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听着那细若游丝的琴声,我的恢复了一点理智的热烘烘的大脑里开始出现这样的幻想:烟花绽放的夜空下,戏台上的演员们正上演着祖先们抗俄的故事。而那个扮演老祖nǎinǎi在台上把战鼓的咚咚声敲得像shè出的箭般刺向四面八方的人正是华夏。台上的演员们随着那咚咚声分成两队片刻不停地做激烈撕杀的样子。台下的夹在一无所知的看戏的村民们中间的那些戴面具的人在那鼓声中悄悄地向他们的目的地包围。等到人们意识到形势不对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包围任务。他们要攻击的那个目标已经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落雪成冢】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琪琪、)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2254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