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 正文 楔子 景容静静地坐在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镜中赫然端坐着一位美人,标标志志一方鹅蛋脸雪白无瑕,两弯柳叶眉自眉心向上舒展开去,却又在鱼腰处缓缓落下,恰到好处的张扬而又不失内敛。柳叶眉下是细细长长一双瑞凤眼,长而密的睫毛半覆着一双水汪汪的晶眸。倏尔睫毛倦倦地翕动一下,不意便惊起了一汪池水波光粼粼。一粒小巧精致的鼻子镶嵌在这雪白光洁的脸颊上,乖巧而安静。往下是一朵殷红水灵的樱桃嘴,若是扬起时,便在嘴角荡漾起一汪酒窝。 转眼岁月十三载,彼时的垂髫女童竟已是亭亭玉立,生成了这般俏生生的模样,不知那毛头小子可也是变了模样。记忆里他总还是偷偷领着自己爬树爬墙摘桑椹,总被责罚却乐此不疲的少年,而今听人说起,那少年,却已是统兵布阵,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了。过了是一个月后的及笄礼,自己与他,便是鸳盟缔结,荣辱与共了。想到这里,景容的嘴角不由牵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诶,大小姐这是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呢?”穗儿脆生生的声音传入了景荣的耳畔,“没,没,没什么”景容慌忙掩住了嘴角。 “穗儿你可真是的,大小姐脸颊这般绯红,定是想着玉树临风的镇远将军呢,你又何必问了让小姐难堪呢?”却是阿珑的声音嘻嘻地笑骂到。 “别瞎说,我只是今儿心情好罢了。”景容话虽是这般说着,却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而只是触到一片温凉,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两样。景容一愣,转身便抬手要去挠那梳着羊角髻正嘻嘻笑着的丫头,“臭阿珑,偏你又诓我!” 阿珑一边笑着一边躲闪,“哎呀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罢,奴婢可是怕痒得紧呢。”景容不管不顾,非要捉到阿珑,颇有不挠到这丫头求饶绝不罢手的姿态。 这时,却有外头小厮来报,说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竹奚来见,原是夫人那头收拾妥当,已前厅等候了。景容只好作罢,嘴上却是嗔到:“你这臭阿珑,待我进香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挠你!”阿珑一双浑圆杏眼里笑意还不曾褪去,迭声应到:“好好好,我的好小姐,眼下进香的事要紧,小姐若是回来了,阿珑给你挠便是了。”却似强迫自己一般,渐渐敛了笑意,替景容罩了水蓝貂绒斗篷,和穗儿一左一右,扶着景容,由竹奚领着,缓缓向前厅步去。 从后院往前厅,近些的路应是过逸梅园,右折再沿回音廊直行。竹奚着景容主仆三人,此时便在逸梅园行着。远远地,却看见两三年轻丫鬟簇着两个少女迎面走来。大些的少女约莫豆蔻的年纪,生着一双吊梢丹凤眼,往下是棱角分明的鼻梁笔挺高凸,兼生着一张玲珑菱角嘴欲语还休,端端的是个俏丽出挑的人儿。小的少女不过黄口之年,生一双鹿眼,双眸晶亮,眼神清澈明润,圆圆的苹果脸上笑意犹存。前头引路的竹奚远远看见,轻笑低语道:“大小姐,可巧前头二姑娘并四姑娘迎着咱们来了。”景容微微抬眸,果真见那两个少女说笑着向这头走来,便立时展了三分笑颜,脚下的步子也不动声色地快了几分。竹奚并着两个小丫鬟在一旁瞅着,也是扬起了嘴角,不动声色地快了步子。 不多时,两路人便会在了一起。竹奚方要上前见礼,那头两个姑娘已经上来道了万福。景容两首微微抱拳,微微屈身,亦是还了万福礼,两头丫鬟之间自是相互见了不言。小的那个睁了澄清的鹿眼,稚声稚气地问道:“大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玩呀?怎不带我和二姐姐一起呢?”景容瞅着澄明的瞳仁并粉嫩粉嫩的小圆脸,终是忍不住上去捏了一把道:“哎哟,我的好宛儿,我如今可哪有时间玩呀,早不似在你这年纪般自在逍遥了。”那大些的少女见了,上前来笑着分开两人道:“宛儿,大姐姐怕还有事要忙,咱们偷闲的还是不要打扰了罢。”便是向着景容道:“大姐姐既是有事,宁儿就不多耽搁了。大姐姐若是得闲了,尽管来宁儿这里喝茶便是。” 景容原想再逗逗景宛,听景宁如是说,倒也不便多逗留,又想到母亲那头怕是等急了,便道:“我们宛儿生得这般可爱模样,倒教我忘了时辰,亏的宁儿妹妹体贴提醒。那我就先走了罢。改日请二位妹妹来我院里喝茶可好?”景宁垂眸轻笑道:“那是自然。”便携景宛与景容见礼要告退。 竹奚却忽然叫道:“阿芬,你且慢着。”景容方要离开,闻言便又缓了步子。却见竹奚快步走到景宁右侧那名唤阿芬的丫鬟身旁,伸手在丫鬟的毛绒短帔上掸了掸,笑道:“二小姐这丫鬟真不仔细,不知哪里沾染来的灰,竟不懂收拾。”阿芬像是被竹奚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地向后缩了缩。景宁见了,抬手往那丫鬟肩头拍了一下,笑语晏晏地道:“还是嬷嬷仔细,我回去定要好好教导她。” 竹奚屈膝回礼,道:“原是奴婢在夫人身边整洁惯了,还望二小姐不要见怪才是。”这头说着,脚步动作着已慢慢退到了景容身后。景容原在一边瞧着,此时方上来,盈盈笑道:“嬷嬷这一下,倒又教两位妹妹耽搁了。只是我眼下还有些事儿留着,不然定然多留着二位妹妹一会儿。”景宁嫣然,躬身应道:“姐姐婚期不远,自是事多,还望姐姐勿要太过操累,多多保重。”景宛睁着浑圆水灵的眸子,似是有些不舍,亦或是有些什么话想说,但终归是乖巧和善的性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原本扬着的嘴角有些萎靡了下来,有些委屈的模样。景容见着虽是有些心疼,但眼下实在不宜耽搁了,便也只得作不曾发觉。 三人又彼此见了一回礼,方才向着各自的方向去了。 这头依旧是竹奚引路,穗儿和阿珑一左一右扶着景容,一行人不疾不徐沿着回音廊向前厅而去。 行了约莫二十步余,竹奚回头瞧了瞧景容三人,许是见三人的步子缓缓徐徐,也放慢了些步子,盈盈走在前头。及至景容行将与之并肩,竹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冲着景容抱怨似的,小声嘟囔着:“二小姐对下人可是真好,阿芬那短帔的绒毛,竟像是西凉人的灰貉子毛,虽是暖和却难得得很。便是我在夫人身边多年,夫人都不过赏了我一两回那貉子毛的边角料。”声音不大,却恰是让景容可以听清的大小,穗儿因扶着主子,走在景容和竹奚之间倒也听了分明,阿珑却是因着在最外头的缘故,听得到声音,却已听不清内容了,于是好奇地急急问道:“嬷嬷说了什么,竟是不能教我听得的话。” 景容“扑”笑了出来:“哪里是什么不能听能听的话,嬷嬷不过是瞧着二妹妹家年轻丫头用度好了些,偏母亲又是个勤俭持家的,嬷嬷自幼跟了母亲也不过是这般用度,故而说一说罢了。你这丫头,心眼子真真愈发多了。”便是拿笑眼斜睨着阿珑,像是要把阿珑看穿似的。 阿珑无端被看得心慌,慌忙转移了话题:“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别取笑我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夫人若是等急了,舍不得说小姐,便是该罚奴婢们了。”景容不答话,绛红唇的角牵着个小酒窝,任由阿珑和穗儿扶着向前厅走着。只是那一双瑞凤眼并不闲着,时不时睨一眼阿珑,又瞅一眼前头引路的竹奚,再垂下长睫思索一会儿,倒像是在心里悄悄打了好几场官司一般。 宁国公府的大前厅是周正的方形架构,大前厅的正中摆着一张朱红漆的大八仙桌,四面的牙板上精心地做了一些锦鲤戏水的雕刻,四脚是流云如意纹一路倾泻下去,直倾斜到底下巍巍立着的四只浑圆眼麒麟的嘴里去。大八仙桌的四周摆着一些红木长凳子,因着本来便是红的,便只是那红漆略做修补,再拿清漆漆了一层保护便罢了。大厅的两侧自北向南的方向依次摆着金丝木做的椅子和小几子。几子上或是放着些万年青之类的盆栽,或是就放着些新鲜的瓜果,防备着府里的几个公子自外头回来,也好垫着些肚子。 景容一行从东边门进来,便见着一位体态雍容的妇人,坐在东侧上首的金丝木椅上,与身侧立着的两位亦是作妇人打扮的女子,轻声说着什么。仔细瞧着,却见上首那妇人,印堂饱满,体态丰润。生得两弯高挑的单剑眉,一双朦胧的睡凤眼似睁似睡。一副棋子耳未闻将听,一方仰月口欲说还休。见着母亲,景容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些,待到侯夫人注意到景容时,已是景容盈盈躬身,柔声道“见过母亲,见过二姨娘,三姨娘”之时了。 林氏见着景容已来,一边停了话,一边伸手去扶景容,却是向着边上的竹奚嗔道:“竹奚不知是怎么办的事儿,竟是去了半天才把你迎来。想是在我身边久了,也愈发会耍些滑头了。” 竹奚不及答话,景容已经噙着笑道:“母亲休要怪了嬷嬷,是孩儿路上遇着二妹妹和四妹妹,多说了几句话,故而耽搁了。” 林氏笑道:“你倒是帮着竹奚说起话来了。”顿了顿,便又说道,“你从早晨磨蹭到现在,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景容回道:“应是准备妥了。” 林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道:“那便是最好了。我可听说以前有个姑娘”“母亲快别说了。”景容边说着,边要去掩林氏的嘴,却不妨身后里突然冒出嗤嗤的声音,回头时,却是阿珑并穗儿两个丫鬟拿手捂了嘴,秀气的脸庞憋得通红的模样。景容有些羞恼,若是私下里,她早把这两丫头挠得求饶了,奈何这是在母亲并两房姨娘面前,便只得忍了性子,气鼓鼓地瞪了两丫头一眼,变扭地回过头去。 这时候,罪魁祸首林氏倒是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既是收拾好了,那我们便出发吧。”说罢,一手搭着景容的胳膊肘,由竹奚并另一个唤作梅尹丫鬟扶着,缓缓起了身。 林氏起了身,方才向着身侧两位妇人打扮的姨娘道:“琴妹妹,婷妹妹,这几日府里上下的事务,怕是要劳烦你们了。府里上下,我也作了交代,二位妹妹只管放心去做便是。”略略一顿,又说道:“老爷近些日子应酬颇多,劳累体虚,还望妹妹们仔细些才是。”那两位妇人皆是躬身垂眸,齐齐应了声诺,便起身向林氏告退。 林氏见二人已然离开,于是向着景容道:“容儿,我们走吧。阿阿嚏”却是不合时宜地磕磕碰碰打了两个喷嚏。竹奚适时递上的锦帕,劝道:“眼下正是早春,这春寒料峭的,夫人不妨多带些衣裳备着路上也好。”林氏皱了皱眉,回头瞥了眼那两位妇人的离开的地方,不知怎的,这趟出门,她的心里,头一回无端的有些不安定。许是年节里忙活久了,一时闲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缘故吧。她摆了摆手,既是拒了竹奚,也是想把那些无端的不安定赶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暗潮涌 林氏并景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缓步出了前厅。 时值二月,正是春寒料峭,却亦是万物复苏之时,无论是向阳处,亦或是旮旯里,不论残冬的寒风如何造作,顶着一片明媚的春阳,一切都还是欣欣然地,活跃起来了。整个世界都不例外,人心,亦是如此。 “她们走了吗?” “已经出了前厅,应该快了。” “嗯。” “” “依计划进行。” “是。” 这是一个宁国公府的一处偏房旮旯里,一名身着短褐布衣,平素并不起眼的侯府匠人与一名衣着精致的妇人之间的对话。只是令人惊讶的是,那衣着精致的妇人对布衣匠人似乎有着特殊的敬畏,自始自终垂首低眸,毕恭毕敬。 与此同时,帝都郊外,一处别院。晴空碧湖,波光粼粼,有一公子,临畔而立。玉面朱唇,龙眉凤目。白衣临风,青丝拂面。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一支坠玉湘妃笛偏说世家荣华,一把镶银乾坤扇尽扇天下凉薄。 “公子。” “嗯?” 凭湖而立的玉公子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倦倦地回过头来,一双凤目懒懒地睨了一眼身后的小厮,随即便又眯了起来,任由长长的黑羽般的睫毛覆于其上,朱玉般的嘴角似有若无地荡漾着一层笑意。 饶是身为九皇子从光屁股娃娃开始的贴身侍卫,且自身外貌条件也不算差的惊云,见了此景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咽下了一部分突然分泌失常的涎水,顺便镇压了一下胸口那头突然不淡定的小鹿并暗骂了一句“妖孽”。 “嗯?”惊云方才稳了心神,便又听见那妖孽,咳,呸呸,九皇子的声音。只不过,这次的声音,除了不变的妖娆和慵懒之外,更多了一层,责问与威胁,仿佛还有,若有若无的杀气。 惊云再不敢胡思乱想了,慌忙跪下,“公子恕罪,惊云不敢了。”他可不想招惹这尊美男杀神,一点也不想。回想起当年苗寨的首领口出污言秽语,调戏公子,最后却被公子一边微笑一边大卸八块的场景,惊云仍然不寒而栗。 “嗯。”玉公子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转过身来,伸出手去,柔若无骨的手指抵住了惊云的下巴,慢慢地凑了过去。 “公公子,我我我知道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我我我”眼看着一张凝脂俊脸眼前变得越来越大,惊云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逃跑,奈何玉公子猿臂轻移,早已环住了惊云的脖颈。 惊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半天没动静。 惊云几欲睁开眼睛,却只觉得耳畔温热,“惊云,梅嬷嬷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哪你说,本公子与其放个天天打本公子主意的小厮在身边,是不是还不如拿去换人情的划算。” 惊云一张英气的俊脸刷地雪白,立马睁圆了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玉公子。 禇伯熙满意地看了看跪在地上,准确地说,现在已经瘫坐在地上的惊云,勾了勾嘴角,“马上把你要说的事情说完,罚一个月俸禄。这次就免了,下不为例。” 惊云听闻,感激地看了看玉公子,顺便肉疼了一把这个月的银子。却不敢多耽搁,便朗声道:“公子,她们出发了。侯夫人临时起了主意,与景大小姐坐了一辆马车。同车还有侯夫人的丫鬟竹奚。原本备给侯夫人的马车由大小姐身边的穗儿和阿珑还有侯夫人身边的梅尹乘用。其余约莫五名车夫三名近卫再管事媳妇和丫鬟各两名。” “嗯。”禇伯熙恢复了懒懒的声音,“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身量与景大小姐几无差,声音经鬼手调理也差不了分毫,唯容貌”惊云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他家殿下的神色,方才小心翼翼道,“着实难以复制。” “我看看。”玉公子白衣飘然,慵懒地倚着湖畔杨柳,不知何时折了碧绿的柳枝在手中把玩着。 “是。”惊云领命退了下去。不多时,便领了一女子到了禇伯熙跟前。 “苛七见过九殿下。”女子不急不忙,低眉颔首,缓步上前,极为恭敬地屈身行礼。之前的忐忑和焦灼一扫而空,苛七的心中还颇有了一些自得。她自感自方才来见九殿下以来的一番举止仪态端庄大方,中规中矩,想来,纵使是向来严苛的九皇子,也不会找出什么错处了吧,或许,还能博得皇子一笑呢。虽是这样想着,苛七面上却依旧是低眉颔首,纹丝不动,毕竟,九皇子的冷酷残忍与他的美颜,是一般惊世的。 方才听到空气中“咝”的一声轻微响动,还未及探个究竟,苛七便觉背脊一阵冰凉,随即,便是刺骨的疼痛。 “你刚说,你是谁?”九皇子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虽是慵懒而和气,可苛七却分明感到了一阵寒意。糟糕! 苛七强忍着脊背上因寒意未消的春风而愈益显现的疼痛,定了定心神,双腿一曲,叩首道:“臣女景容冒犯九殿下,恳请殿下降罪。” 禇伯熙阴沉的脸色方才舒展了开来,如同欣赏一件玩物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与宁国侯府大小姐景容的语音身量乃至行礼举止几无差异的女子,道:“抬起头来。” 苛七听闻九皇子明媚张扬的声音,却再不敢分神多想,只是依言乖顺地抬起头来,与那一副明媚妖娆的脸庞相对。她恍惚看见九皇子龙眉一皱,凤眸里透出了一丝寒意。 “惊云。”禇伯熙原先见眼前的女子语音身量行为举止皆似与景容一母双生,心中有了五分的中意,只是这女子一抬头,纵使与景容并无几分照面的他,亦能从容貌分辨出此人是赝品无疑,更何况日后在宁国侯府和即将嫁与的靖国侯府。惊云素来办事稳妥,可眼下这关键一步,怎么偏又弄了这么个货色来糊弄他?玉面上复又升起了一层阴云,语气间亦是多了几分冰冷。 惊云显然是已经预计到殿下这番反应,慌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自袖间取出一卷画像来,双手呈上:“公子,这是景氏的画像。这女子的五官与景氏是最为肖似的,只是不知为何,这整副容貌之差别竟如此之大。请公子明鉴。” 禇伯熙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目光再度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但见她素净的脸庞上,一双瑞凤眼波光粼粼,黑色瞳仁如同玛瑙般镶嵌其中,往下一粒小巧的鼻子,一朵樱桃嘴,与他记忆里景容的五官确无多大的差别,只是这整副容貌他忽而立起身子,猿臂轻扬,刹那间,惊云手中的卷轴便随着他手臂的动作于空中舒展开来,显露出一名女子清秀端丽的容貌来。禇伯熙只瞥了数眼,便由着那卷轴重重坠地。 显然,苛七的五官与景容的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相似的,那么,问题就在 惊云此时虽是颔首低眉,却分明感受到气氛由阴云密布转而晴空万里。 “惊云。” “在。” “你看这样,与景氏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惊云抬头,但见主人以袖掩住了苛七下半部的脸庞,唯有一双瑞凤眼水波荡漾,那一瞬间,景氏的身影与苛七的身影在脑海中逐渐重合,重合,最终合二为一。 “像!像极了!”惊云惊喜道。然而转瞬,惊云的惊喜便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和不忍。他是有些了解九皇子脾性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因为他的不经意的一肯定,只怕事情十有是板上钉钉了。惊云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样跪着的女子,不由暗叹:实在可惜了那样端庄婉丽的女子。 禇伯熙收回了掩在那女子脸庞上的手,眯起一双丹凤眼,勾起朱唇,俯下身子,缓缓靠近那女子,“苛七,你是死士,你的主人不论要求你做什么,你都必须去做,而且心甘情愿。对吗?” 苛七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仿佛混杂了玫瑰c玉兰以及薰衣草等多种香料,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股巨大的压力愈来愈近。在愈来愈近愈来愈强烈的威压之下,苛七强迫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的状态,清晰地应道:“是。” 禇伯熙挑了挑眉,丹凤眼中的光芒幽深而冰凉,几乎是同时,手中的杨柳枝突然扬起,凌空劈去。 苛七只觉双颊刹那间刺骨的疼痛,随即便觉有猩涩的液体滚入口中,若非多年经历生死一线的考验,苛七只怕一头栽了下去。此刻的苛七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双膝跪地,低眉颔首,唯独一条赤红的鞭痕,自左颊经过她殷红的唇,一直延伸到右侧下颚的肌肤上,令她凝脂般的脸庞,显得狰狞而可怖。 饶是对于主子的残暴司空见惯的惊云,见此一番场景,亦是不由地心头一震,倒不是害怕,只是见着好端端的一副美人脸庞,竟就这样让主子给毁了,端的是令人忍不住叹息。 “容儿,你很快便是靖国侯世子夫人了。”那声音依旧仿佛玉石相击般清亮,可是此时在苛七耳中,竟比狼嗥还要可怖。虽她早知自成为死士起,身家性命便在主子手中,主子之命,便是王法,无能不从,可她却不曾想到,眼前这芝兰玉树的玉公子,竟一鞭,就要了她的容颜,那可是亡亲留给她的,除了那支乌木簪,便是她唯一怀念故人的东西!苛七心中悲凄,却又忽然意识到,若是情绪过于激动,便会催动体内之毒,七窍流血而亡,她早已不惜性命,可现在叫她死了,她必不甘心。念及此,苛七不再迟疑,努力让自己回忆那几日所努力学习的那人的言行态度,立时含羞轻恼道:“殿下快别说这些了,容儿生气了。” “很好。起来下去养着吧。”禇伯熙依旧是那样清亮慵懒的声音,只是言语间终于多了轻微的愉悦的温度。 “是。”苛七慢慢爬起来,垂眸拱手,缓缓后退,直至退了约莫一尺,方才转过身去,消失在雾霭朦胧的林子深处。 禇伯熙望着她消失的林子,但见雾霭沉沉一片,眼里的冰冷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那雾霭一般的朦胧,喃喃道:“妹妹要是在的话,也该和你一般大了。” 惊云只见九皇子独自倚着杨柳树,望着雾霭密布的丛林,眸中的朦胧愈来愈深,知主子怕是忆起陈年往事,心下叹息,又自觉得不便打扰,便静侍立一旁,哪知突然听得这一句,心下大惊,慌忙上前道:“殿下,天色不早了。 禇伯熙闻言,亦是惊醒了过来,只瞬间,便将眼底朦胧连带即将溢出的湿润收去,代之以一汪平静的碧湖水。 “走吧。”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古庵旧人 乌木马车在县道上徐徐前行,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其中还偶尔几声夹杂着车轮与车轴摩擦发出的“嗤嗤”的声音。 林氏眸色温柔,看着歪在自己肩头睡得正香的景容,墨色的长睫柔顺地覆盖在平素乌黑晶亮的眸子上,小鼻子规律地翕动着,发出些均匀而柔软的呼吸声,眉间依稀还有着那个垂髫女童的踪迹。只是岁月不饶人呐,白驹过隙,转眼十余载的光阴已悄无声息地从指间流逝过去,彼时的垂髫女童终于还是长成了亭亭的少女。若是可以,她是很愿意将容儿一直养在身边的,只是女大不中留,容儿终于还是要从自己的怀抱中离开,成为一府的小女主人,生儿育女,安顿后宅,最终执掌中馈,成为一府的主母,而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要她慢慢学会承受了。念及此,林氏不由地轻叹了口气。 后宅内府的事,总是看起来轻易,实则内里的手段关节并不简单。但愿素日里的那些话,容儿能当真明白其中的意思,日后后宅内府的料理,人情世故的应付,都能如鱼得水般,莫要像当初如此,她亦可少一些牵挂和担忧了。 景容因着先前与母亲一路说笑,有些觉得乏了,不知不觉地便伏在母亲的肩头睡去,此时将将转醒过来,朦朦胧胧间只是听闻一声轻叹,不由地心下亦是一番怅然。都说母女连心,母亲所叹,亦令她怅然。此时母女欢歌一处,日日月月相见,待出嫁后,自己许了人家,如今日这般承欢膝下的时光,又从哪里去寻?虽说那少年,亦是她心之所愿,只是一边是双亲,一边是少年,这实在是令人惘然。鼻子微微有些酸胀,她不由地微微侧了侧头,闭紧了双眸,试图在未被发现之前,就让即将倾斜而出的情绪就被抑下。 林氏方在忧思之中,便觉肩头的摩挲,猛然惊醒过来,收回了情绪,只是笑着道:“容儿,你可是醒了。看你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叫都叫不醒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养了头小猪呢!”景容的脸上飞上了一抹红霞,嗔道:“娘,你又取笑我!”林氏笑着抚她的脸颊,“好了好了,让竹奚赶紧给你打理打理罢,眼看着都快到了,你却还是这般睡不醒的模样。”“娘!”景荣又是一嗔,却还是乖乖地坐直了身子,待竹奚拿了镜子梳子一干物用来,替她梳洗打理。 竹奚一头替大小姐重新打理发髻,一头笑道:“大小姐真真儿是天仙下凡的模样,不知咱们姑爷见了会是怎样的欢喜呢!”景容的脸颊早已绯红得可以滴出水来,只是因想到了那明艳的少年,竟只闷着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林氏笑骂道:“竹奚你这丫头,真真儿是我太给你脸了。”言语间却是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景容将将打理好了头发,重又洗了洗脸,便觉得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只听外头小厮道:“夫人,大小姐,清泉庵到了。”于是渐渐地,便觉马车停了下来,待外头小厮栓了马,稳了马车,丫鬟们方才过来撩了帘子,扶着两位主子下车。 景容心下放松的同时,又生出几分诧异,不是说去宝华寺祈福的么,如何来了清泉庵,转念一想,当下亥时,夕阳西下,去宝华寺进香已晚,想来母亲来这清泉庵是来投宿罢。自是默下不问,只是顺从地由丫鬟扶着先行下了车。待站稳了身子,景容抬眼去望林氏时,林氏业已由丫鬟婆子们扶着下了马车,便赶忙迎上去扶着林氏。 林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缓下了马车,抬眼便看见那“清泉庵”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端然于门楣之上,古朴而庄严,恍惚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仿佛被尘封许久的古书突然被打开,旧书页混杂着油墨的气息扑鼻而上,令人无从可避而又沉醉其中。林氏晃了晃神,便觉一只纤细的胳膊扶上了自己小臂,“娘,小心。”林氏微微合眸,令自己从思绪中脱离出来,轻吁了一口气,便由着景容扶着,向庵内走去。 清泉庵内。檀香木的神龛内,一座座神像肃然而立,而坐,而卧,或笑,或怒,或喜,或悲,神龛前的香台上,烛火扑闪着红光,香炉中散发出思思缕缕的青烟,幽香缕缕。景容随着林氏一一上香叩首,却似乎并不见有主持的尼姑来迎,心下颇有些忐忑。 林氏似乎对这里颇是熟悉,仔细叩拜了前殿的神明,便携着景容往后殿步去。 甫近了些后殿,景容便已听到有低低的诵经声被晚风送来,“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意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佛国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净,有缘佛法”,落日金色余晖之下,齐整的诵经声伴之以沉静的木鱼声,竟令人有一些超然世外之感。景容晃了晃神,伴着林氏,徐徐步入后殿。但见女尼们方分三列列队立于释迦牟尼佛右侧,一女尼身披袈裟,立于列首,一只大木鱼旁侧,手持犍稚,口诵佛号,身后女尼亦均双手合十,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并未有一人发现她们的到来。 直到暮色四合,烛火的光辉替代落日之余晖,照亮了整个大殿,诵经之声渐渐小了下来——女尼们渐渐四散开来,兀自做事去了,也有见到林氏并景容的,有的或是一愣,一惊,亦或是欢喜,却都只是匆匆一瞥,顶多不过两三句的寒暄便又匆匆走了,似乎林氏和景容不过是庵里再寻常不过的人,无需任何客套虚礼,只有几个年轻些的女尼,脸带诧异,在暗处悄悄打量着她们。 若说景容方才一路下来都是将惊讶藏于心底,那么到了这时,她那颗小小的心所藏的惊讶已经满得将要溢出来了,正要开口相问,却听林氏说了一句话,险些惊掉了下巴。 林氏说:“十四年前,我便是这芸芸女尼中一人。”平地惊雷。若非是自小受教礼仪,想必此刻景容必然要将她的樱桃小嘴张得能放下一个大鹅蛋才能显示她的惊讶。 只是不待景容回神,林氏已携着她向那先前立于列首的比丘尼走去,转而便听林氏低低唤道:“净平师姐。”那女尼背对着她们,此时正将犍稚收回檀木盒中,闻声一颤,即刻却又恢复了镇定,仔细将犍稚放好,才回过身来。 景容分明见分明有晶莹的涓涓细流沿着那素净的脸庞蜿蜒而下,那殷红的嘴唇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许多的事,只千言万语却不过最终令她脱口而出:“你来了。”随着她一声唤出,林氏的身子一颤,泪如雨下,似乎浑然不觉景容尚在身侧,只是喃喃道:“阿姊,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那比丘尼闻言,亦是一颤,却终于是收敛了情绪,抬手以袖拭去脸上的晶莹的眼泪,叹道:红尘茫茫,是非本难言明。更何况那时的情形,你亦做不了什么。”抬眸间,却见景容亭亭而立。恍若才发现景容的存在一般,比丘尼怔怔地盯着她,眼中眸光流转,说不清悲喜。 景容虽是大家出身,自幼受教礼仪,但自小到大还不曾被人这样直愣愣地注视着,立时有些说不上的羞恼,便抬袖掩面,往林氏身后退去。 只是方才涕泣的林氏却此时却异常坚决地阻止了她向后躲藏的举动,向着那比丘尼道:“这是容儿,景容。”比丘尼闻言,浑身一震,将将才收住的情绪竟是险些喷涌而出。她此时因情绪激烈而变得殷红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正要说些什么。 景容虽在大家生长,又是公府嫡女,自幼所见所闻较之同龄人已算丰富,可饶是如此,她终归还是个半大孩子,见素来温柔坚韧的母亲如此,那比丘尼又一直怔怔地盯着她,终于有些扛不住了,撇了撇嘴角,险些就要哭了出来。恰此时,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这边移来。立时,那比丘尼一凛,便是急急掩了面,又从身旁不知哪个旮旯里弄来一些墙灰,抹在眼周,身披袈裟,手持佛珠,双手合十,低眉而立。林氏方要说什么,却听那比丘尼道:“施主大恩,贫尼感激不尽。往事随风,贫尼早已释然。施主亦不必放在心上。” 林氏叹了口气,终于什么也没说,挽了景容,转身正欲离去,却听那脚步声在大殿门停了下来,只见是竹奚。竹奚此时换了便衣,进来行了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情形,便道:“夫人跟小姐在这里随主持师父礼佛有些久了,小师父们都冲奴婢们打听夫人和小姐呢。寺里的素斋已经备好,因想着夫人或要与主持师父论佛论道,奴婢自作主张将师父的饭食一并张罗了。”林氏听罢,向着净平道:“不知师姐意下如何?可愿意肯赏脸一叙?”净平因见着是竹奚,心下松弛,脸上的神色亦随之松弛了下来,闻言便是微微点头,只道:“既如此,有劳了。只是我还应当去寺里禅房与诸位师姐妹知会一声”只是话未说完,便见一灰蓝僧袍的女尼入殿而来,见着模样威严,应是庵内有几分脸面的,见她行礼道:“师姐放心,都安排好了。”林氏见了来人,一愣道:“可是祈月”话已出口,便意识到有所疏漏,急急以袖掩口,面上有些窘迫。但见那灰蓝袍的女尼作了个揖,缓缓道:“贫尼净尘见过夫人。贫尼俗名已随红尘往事一并逝去,还望夫人见谅。”林氏闻言,便双手合十,唤了声:“净尘师父。”那灰蓝袍的女尼亦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我与竹奚姑姑已在后院禅房安排为夫人和小姐的人手供了素斋,旅途劳顿,想来已是疲乏,早些歇息竟也是情理之中的,还望夫人勿要降罪。寺里的新姐妹尚不惯这里清苦劳作,今日早有些倦了,也是会早早安歇的。夫人小姐只管随我来罢。” 景容眼见着这一些人,又听着她们的对话,一时反应不得,只将瑞凤眼睁得浑圆浑圆,呆呆愣愣地杵在一旁,此时便由林氏挽着,竹奚扶着,半走半拖地跟随在那净尘与净平身后。 一行人出了大殿,穿过后院,越过苗圃,入了一片树林,只见一棵巨大的贝叶棕巍然而立,树干粗壮,枝叶繁茂,直冲云霄。净尘赶上前去,一手握住贝叶棕粗壮的主干上一个并不起眼的疙瘩,又一脚踏上旁边一个隆起的土块,只听轻轻的“吱呀”一声,贝叶棕的主干上赫然开出一扇门,净尘在前,净平并林氏等人随后,施施然入了树中,随着竹奚最后迈入,贝叶棕的门缓缓合上,从外头看来,不过是一颗枝叶繁茂的千年古树罢了。 几人入了古树,景容只见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厅,中间一方圆木桌,上头摆了些寻常的素食,并酒壶一把,酒盅若干。四周围参差放着一些石凳,四盏青油灯垂吊在四角,灯罩内的火苗扑朔迷离,净尘缓步走在前头,双手交叠于腹前,身子作微微前倾,虽是身穿佛门衣物,此时举止行为,在景容看来,竟俨然一名大家出来的侍女,只是景荣此时一脑门儿的糊涂账,也无暇顾及,只是呆呆愣愣地跟着,亦步亦趋,只顾低着头也不做声,只在心里思绪飘飞,作着些胡乱猜测。直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警容方才有些回过神,却听林氏带着些哽咽,柔声唤她:“容儿”,景容抬起头,茫然望向林氏,却见林氏指着那一位唤作净平的师父,缓缓道:“这是你母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苦崖生离别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 那一夜间,于景容心目中存在了十余年的,那个伟岸磊落的男人形象,逐渐暗淡,模糊,最终在灰暗的光线里化成了碎片,碎片又化为了灰烬,在一片灰暗与浑浊中,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片混沌,沉重地令人窒息。 很长一段时间里,景容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感情去面对他。他是她的恩人,他将她养育至今,衣食住行,都是給她最好的,他让她学习琴棋书画,在休沐的日子里,总是尽可能地陪伴在她和弟妹们身边,亲自指点他们的书画琴棋,她记得他温柔的神色,记得他一语中的的点评,他尊敬并深爱着母亲,对姨娘们,也是如春风一般的和煦。景容从来不曾见过他发怒,他的嘴角总是浅浅的上扬,眉梢弯弯,笑容和煦。他一直是她景仰和崇敬的父亲。 她无数次想着,若是以后的夫君也能像他一般,夫复何求。只是如今,她却是再不敢去有那样的希冀了——这样一个人,周密,而可怕。 她弄不清楚自己对他是怎样的情感。她感激他的养育之恩,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情感是真实的是炽热的,是可以触碰和感知的,可是或许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建立在他以为她是他和她的女儿之上呢,如若一日,他发现她不是她,他还会待她如常吗?若他知道,她是他们的女儿,他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昨夜她接受的东西太多了。她不曾想过,那素来温柔和气的女子——林氏,她的脸上竟也会有那样冰冷与愤恨的表情。而且是在说起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之时。她也不曾想过,她眼中温暖和煦的父亲,竟能那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她更不曾想过,她生来十几年,竟一直承欢与仇人膝下,尽仇人的悉心照顾和养育。曾几何时,她一直觉得她是幸福的。母亲与爹爹相敬如宾,父亲对她也是百般宠爱。可是现在,她发现,一切都不过是泡沫,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更不是他的女儿,她的父亲早已含冤沉眠于地下,无碑无墓,而她的母亲,青灯古佛,六根清净。 景容神色木然,端坐在马车之上,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一言不发,她仿佛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林氏的冰冷的神色,净平——她的生母秋氏那双饱含欢喜与苍凉的眼眸,以及自始至终低着头,身子却不住地因激动而抖动的净尘,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闪过,她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林氏和竹奚的面孔渐渐模糊,她努力地想要睁大眼,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无济于事,终于,她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林氏的肩头。 林氏此时虽是低头捻着手中佛珠,实则却关注着景容这边的动向,知女莫若母,纵她本非景容生母,可多年养育早已令她知悉景容性情,昨夜容儿一反常态的平静与沉默,令她心中颇觉不安。 原想着今日暂且延一延进香之事,庵中清净,令容儿静养几日,对国公府只说是容儿着了风寒,一时赶不回来便罢。却不妨昨夜净尘深夜来访,只道多谢施主恩德,庵主夙愿已了,再无牵挂,只愿皈依佛门,再不染红尘。又道小施主已知此事,睹旧人当思旧事,留在此地只怕难脱业障,凄哀不已,望女施主自作思量。 这虽有些道理在里头,可在净尘说来竟是有些逐客的意思在内。彼时林氏低头沉默许久,终是抬头问道:“祁月,这是姐姐的意思吗?”祁月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只道:“贫尼已不知祁月为何物。师姐与我既遁入空门,自当了却凡俗之事,不再痴缠过往。往往往矣,何苦自寻烦恼。”林氏抬头,对上祁月幽黑的眸子,道:“祁月,你可还在怨我?”祁月一滞,合十道:“阿弥陀佛。六根清净,七情不问,八苦不闻。佛门之中,何来怨愤。世事不过镜花水月,世人不过沧海蝼蚁。是非黑白,既已过往,何故再提。当年不能如何,今日又能如何。”林氏看着她,净尘也不回避,只是双手合十,与她静静对视。是夜月明星稀,悄无人息,唯四周树影婆娑,枝叶沙沙。良久,林氏道:“好了,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净尘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通透,实在可敬。”便从布衣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道:“里头一些药丸,若是小施主不虞,可以救急。”竟是不待林氏拿稳,便一个转身,没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彼时林氏深深叹了口气,只将瓷瓶小心收好,次日一早便着竹奚打点了行李,出了清泉庵,欲往南安寺去。此时在马车上见景容神情恹恹,无精打采,情知不好,欲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几度张开嘴,却只不过是嘴唇无声地蠕动几下,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小心地关注着景容。 却见景容脑袋一歪,身子重重的斜坠了下去,林氏一边喊着“竹奚!”,一边慌忙转身迎上,却终于没有来得及——林氏只觉肩头一阵疼痛——景容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她的肩胛骨上。林氏只觉钻心地疼,一边伸手在腰间摸索那小瓷瓶,一边急急吩咐竹奚:“你去看看这是哪?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家?容儿怕是吃坏了东西,必要歇一歇的好。” 竹奚方搀着景容的身子将她斜卧在坐榻上,寻了个湖蓝金丝绒的软枕给她靠着,闻言,便低低应了声好,又将手里的蓝田玉瓶儿递给林氏,方才到前头去了。林氏摸出了小瓷瓶,拔了塞子,往手心一倒,但见一粒赭色的丸药现于掌心,那样子竟颇有几分熟悉。林氏不及细想,只是轻轻掰开景容的唇,将药丸塞了进去,又拿起那玉瓶给景容喂了些水,将景容轻轻地揽过来,靠在怀里,仰起头,两行清凉的液体自她的眼角,渐渐地蜿蜒下来。 但见竹奚从外头急匆匆掀了帘子进来,神色却是有些惊慌和凝重,竟顾不得礼节,只是进了车厢就到林氏身前,低声道:“此处是下山路,且是极陡峭之处,附近没有人家居住。奴婢出去时,听车子声音有些轻微的不同,只怕有些蹊跷,夫人和小姐可要当心。”林氏闻言,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你父亲原是为皇家造车的工匠监头,你的判断自是没有错的。只是你听那声音,像是有什么问题?” 竹奚闻言,更是凝重,竟是将自己挡在了林氏和景容跟前,道:“像是有一细物在一点一点地磨着车轴,听着声音,竟像是已磨了大半日了。”又将身子展得大了些,挺挺地拦在林氏和景容跟前。 林氏瞪着她:“竹奚,你这是做什么?你既已经发现,只叫车夫寻一处平坦的停车罢,何必这般?” 竹奚凄然问道:“夫人可曾觉得这马车愈跑愈快了吗?” 林氏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沉默了片刻,道:“马尔在陡峭处跑得欢快些,也不算奇怪。” 竹奚道:“奴婢初时也是这么觉得,也不曾留意,却不想竟会害了夫人小姐。”顿了顿,竟是落下了眼泪。“我出去叫时,不见车夫答应,心中纳罕,便赶去前头看,却见那车夫身体僵直,一动不动,皮肤竟隐隐地泛出紫色来,再看他时,竟见他眼角泛出泪来,嘴唇已经发黑,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以唇示我他命将不久,马儿恐要脱缰,车子恐要崩裂。” 林氏闻言,惊得捂住了嘴,正欲问竹奚可还有时间,抬头见竹奚泪目挺身而立,心中已知分晓,便再开不得口。她只哀哀泣道:“下山陡坡,纵有家丁在侧,仆从在后,可若是马儿脱缰,马比人快,只怕也难赶得及。我侯府素日待人良善,自问不曾结怨。今日竟不知得罪了谁,却要置我母女于死地!” 竹奚戚戚然,正欲开口,却听马儿嘶鸣一声,接着便疯了一般奔跑起来,马车因为突然加大的牵引力,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其中夹杂着的“嘶嘶嘶”的摩擦声亦愈发明显和频繁起来。竹奚顾不得多想,快步上前,紧紧环住林氏和景容,竭尽气力地哭喊道:“保重!”她话音未落,三人便觉一股巨大的气力从背后袭来,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在身后狠狠地推着一般,车顶整个蓦地被顶开,三人硬生生被甩了出去。 景容只觉混混沌沌,昏昏沉沉,浑身的气力如同抽干了一般,只顾着伏在母亲肩头,不知人事。待她有些意识的时候,只隐隐约约听得竹奚的声音带着哭腔说着什么,母亲问了几句竟也有些哀泣的声音,她挣扎着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却觉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紧接着她只觉头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有什么苦涩的液体流到她的嘴里,只觉一阵晕眩,便又失去了力气。 待她醒来的时候,她只觉身下湿湿一片,她下意识地探手一摸,伸到眼前一看,却看到了殷红还泛着腥味的血,她一个激灵,猛地想要坐起,却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只得慢慢地伸手在周围摸索到一些可以抓握的野草之类的东西,方才慢慢地坐了起来。她试图睁大眼睛,却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她伸手拿袖口擦了擦,方才能看清了一些。只是,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她坐在母亲的身上,而母亲身下,正是那一片冰凉殷红触目惊心的殷红的液体!不远处,还有一滩血红的液体,上面躺着的,是那素日里笑语晏晏,温和沉稳的竹奚。 “娘,娘,娘·····”景容一边哭喊着,一边伸手替母亲擦去脸上身上的斑斑血迹,她不停地叫着哭着,终于她看到林氏睁开了眼睛,“容儿。”景容扑了过去,伏在母亲的怀里,“娘,这是怎么回事?娘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不去那什么庙里,也不要提那个什么庵了好不好。容儿只有一个娘,容儿只要娘好好的,容儿只要一辈子和娘好好的在一起啊娘。娘” 林氏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她吃力地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臂,抚上景容的脸颊,“别说傻话,容儿。你还活着,真好。你懂事,娘开心·····娘····谢谢你·····容儿······要好好的······娘·····”林氏的嘴唇翕动着,可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只是用满是鲜血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景容的脸颊,眼里是凄婉的笑意。终于,她的手臂渐渐地垂了下去,一双睡凤眼也渐渐地失去了神采,终于,她的手臂重重摔在了地上——宁国侯夫人林氏永远闭上的她的眼睛,她的眼角含着泪水,嘴角却噙着笑意。 景容看着林氏的眼皮耷拉下来,脸色变得越来越惨白,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涌了出来,“娘······”却又看见不远处的横卧着的竹奚,她顾不得什么体面,只是疯狂地边爬边滚边喊,“竹奚姑姑,竹奚姑姑,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场梦对不对······竹奚姑姑你快来看看我娘怎么了···你们是在演戏对不对······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们回去好不好·····”然而,及待她爬到时,她只见到竹奚无神的双眼和扭曲的沾满鲜血的身子。 景容泪水倾盆,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是梦对不对,我都不疼,你看我都不疼,我不想做梦了,快让我醒过来吧······”旋即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爬了起来,挥舞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的衣袖,满脸的泪水与血水交杂在一起,大声喊着:“阿珑,穂儿,你们这群奴才呢,母亲和竹奚姑姑睡着了,你们还不扶她们回去躺着!来人呐······”她从站着,变为跪着,只是仰天那么喊着,仿佛一只离群的孤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螳螂前黄雀后 “小姐,小姐。”阿珑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c 景容抬起头,只见阿珑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挥舞着双臂,把所有人拦在身后,努力冲在最前头,向她跑来。 景容的泪水再一次决堤,她哭叫道:“你们该死,你们怎么才来,母亲和竹奚姑姑都快着凉了,你们再不来,母亲和竹奚姑姑,就要······”她慢慢地蹲下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缓缓地替林氏盖上,自言自语道:“母亲,阿珑他们来了,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回府了。母亲,你好好睡着,不要着凉了。等回了府,我们都会好的。” “小姐,小姐,小姐。”阿珑一边叫着一边已经将身后同样赶上来的家仆们甩下了一段距离。 “阿珑阿珑······”景容一边哭着一边站起身,迎着阿珑上去,只想像平常一样,扑进阿珑怀里,把心中无处安放的情绪宣泄一番。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在她扑向阿珑的那一刻,她只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扑地横卧在了地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以为是自己的不小心,便把手伸向阿珑,“阿珑,扶我一下。” 阿珑心中好笑,脸上却是一番焦急的神色,“小姐可要注意身体,这样没来由的一下摔倒,真真儿让奴婢心里怪着急的。”便伸手来扶景容,却在景容专注地将手伸向她时,脚下微微使力,因是下坡路段,景容便如同一桩木头一般,沿着坡势滚了下去。 阿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焦急,“这可怎么办呀,小姐小姐······”她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对后头吩咐道:“小姐滚落下去了,你们快把夫人和竹奚姑姑扶到马车里,我一定要努力把小姐拦下,追回来!” 景容只觉自己在扶到阿珑的手之前,又被什么给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失去了支撑,如木头一般滚落了下去,地上的木头将她的脸庞刺得生疼,好几次听见阿珑焦急地哭着喊她,她想要停,可是根本停不下来,她想要回应,可是她的嘴角已经沾满了枯叶枯枝,嘴唇更被刺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她只得努力地闭上眼睛和嘴巴,不然杂物再伤害到要紧的地方。 只是令她奇怪的是,每每当她以为自己可以停下来时,便总觉得有什么又绊了她一下,她便又以更快的速度滚落下去。 突然,她觉着地上有什么凸起的将她绊了一下,她终于渐渐地慢了下来,停住了。她侧过头,却见远处,阿珑扶着一个女子正往回走去,那女子身形与她肖似,穿着与她一样的衣裙,与她一样占着草灰泥浆还有些血红的液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死了吗?那是自己的肉身?景容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不是梦。有人冒充自己!“阿珑!”她张开嘴,刚要喊出声,突然转念一想,紧紧闭上了嘴,只是以一双沾着泥浆血泪的眼睛,恨恨地盯着阿珑和那女子。 她又侧头看向另一边,想看看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只这一侧头,她便惊了,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湖泊,纵使湖水澄清,却依然望不见底,也望不见边,而此时水里,她分明看见一幅尖利的牙齿若隐若现。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满身以现在血腥味儿的样子,若不是刚才被什么东西绊住慢慢停了下来,只怕现在早已引来这湖中的大鱼,尸骨无存了罢。 她恨恨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坐起来,却觉得一个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笼罩了起来。她微微仰起头,只见一只巨大的棕熊,流着涎水,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近。她猛地一个激灵,不,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让自己葬身熊腹中,她还要替母亲和竹奚报仇,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景容强忍着身上各处火辣辣的疼痛,在四周围摸索着,突然她摸到一根碗口粗硬邦邦的东西,她眼睛一闭,使尽全身的力气抓起那东西笔直地冲眼前越来越近的棕熊掷了过去。紧接着,她便觉得手腕和后脑勺一阵剧痛,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而景容并不知道,在浓密的苇草之中,有人因她这一举动而心中一紧,险些便要从苇草之中跳将出来,将她挟了便走——若非此时,在苇草的另一端,有一男子不合时宜地噗嗤笑出声的话。 听闻那噗嗤一笑,祁月心中警钟顿起——她一直不知苇草从中还有另一人存在——她自问在内息方面功力不凡,但这明显已经匍匐了许久的男人她却竟一点儿也不曾察觉,这只能说明,来者不凡。 她今日随车前来,确是想伺机将林氏置于死地——纵使自家夫人已将往事抛却,可她却始终不能释怀,她替主家不平,对那阴谋夺位的小人恨之入骨,自也对那些替他做事的人恨之入骨,不管有心无心,做下的事,她都要他们付出代价,可她竟不知道,竟然有人早在她之前下手,而且这计划,环环相扣,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她亲眼见着一枚针尾坠着林间飞虫的毒针刺入林氏和景容那辆马车的车夫太阳穴之中,车夫伸手抹掉了针尾的飞虫,而那毒针却越来越深地没入他的太阳穴中,她看着随着车夫中毒越来越深,马车越来越失去控制,马儿在下坡的路段跑得越来越欢,在车夫浑身青紫,重重坠地之时,马儿疯了一般地咆哮,飞奔,她看见林氏三人从马车中被甩出去,竹奚最先坠地,而林氏抱着景容,又因惯性,被远远地甩出了一段距离,重重坠地。 她看见竹奚还挣扎着想去扶林氏,但终于重重倒地,再也没有起来,她看见景容起来的哭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她心软了,她甚至要出去查看林氏的伤势,将她们带回庵里救治,却听景容哭着说,我只有一个娘,我不要什么庵,她冷冷一笑,复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林氏流着泪死去,景容哭喊。然而,接下来她就不曾想到了,那那胆大妄为的丫头,趁着景容意识模糊,对她踢了一脚,又一脚,让景容一路滚了下去,她想出去救人,怎奈何宁国侯府的家丁已经赶了上来,她没有办法再出去。 她只得暗中做些动作,让景容慢一些,让那些枯枝败叶对景容的伤害小一些。谁知那胆大的丫头,竟一脚比一脚狠,她急中生智,见旁边有一个洞穴,凭她经验知当是蛇洞,便大胆一掏,当真摸到一条在冬眠未醒的蛇来。她使了狠劲儿一拉,将那蛇拉了出来,一路握在手中,只趁那丫头得意之时,悄悄往路中一横,将景容拦下。 后来她看见景容睁开眼睛,看着一个方向想要喊什么,却又紧紧的闭上嘴,恨恨地望着那个方向,她回过头,就见那丫头扶着一个酷肖景容的女子往回走去。 偷梁换柱,她觉着着场景和手法,似乎有些莫名地熟悉,只是不待她细想,便觉着一股浓重的腥味儿扑面而来——一只大熊扑向景容,她正待飞身而出,却见景容摸到了那条蛇——不幸的是,那条蛇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有些意识了。在景容将它抛出去的那一刻,它猝不及防地,在景容的手上,啄了一口——更要命的是,祁月认出了那是一条竹叶青。 见景容昏死过去,祁月心中焦急,正待飞身而出,却不妨听到苇草那头一声轻笑,不由地收回了动作,她警惕的望向苇草那头。她不知道那头是谁,也不知道那人看到她没有,更不知道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原本是女尼,附近又再没有别的庵庙,只要那人发现她是尼人,那必是要惹出麻烦。她只得低低伏下身子,紧紧地盯着苇草那一个方向,试图通过气息去感知那人的位置。 却听一阵轻笑再一次传来,只是这次却换了方向。“看来你是不打算救人了,那我来罢。谁让我人又帅,心又好呢。”只听那声音如金石相击,清脆明亮,随之便有两只暗镖飞来,一只稳稳地没入正与黑熊交缠打斗竹叶青的三寸之中,显然是被击中了要害,那蛇登时失去了力气,痛苦地扭作一团,在地上翻滚,而另一只镖则没入了那黑熊的胸口,黑熊哀鸣一声,后退一步,一脚跺在地上,竟连地面都随之震了一震,黑熊捂着伤口,明显伤的不轻,再也顾不得景容,只是一爪子抓过那已经半死不活的竹叶青,一瘸一拐地往丛林里走去。 待黑熊整个没入林中之时,苇草从中缓缓走出一个男子,但见他手持一把青玉扇,腰佩赤珏,一袭湖蓝色的长袍,款款走到昏迷的景容跟前,蹲下,轻轻抬起景容的手腕,只听“哧”一声,便见他从景容的衣袖上私下一块布条,迅速地扎在景容的手腕之上,又掏出一个小布袋,从里头掏出一颗药丸,一拳锤在下颚骨与颧骨的交合处,景容的嘴巴自然的张了开来,他便将那药丸扔了进去,又伸手覆上景容的双唇,慢慢地,将它们合了起来。 蓝衣男子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却见景容被布条包着的手臂竟慢慢地泛出青色来,他眉头一皱,冲着苇草从骂道:“你帮的倒忙!哪弄来的这只老蛇精!难不成还要本公子亲自给她去毒血不成?” 祁月不语,只是紧紧贴着地面。那蓝衣男子等了片刻,怒道:“好哇,你惹的祸还不出来收拾,非要我把你捉出来不成?”言既,竟然飞身向祁月藏身的地方而来,祁月一惊,只道不好,立刻飞身而起,想着反方向跑去,“好哇,你还跑,看本公子·····”蓝衣男子说着,便要追将上来。 “阿祁,你叫我来,什么事。”却听一个清脆的男音自身后响起。 被唤作阿祁的男子眼见着祁月趁机跑远,懊恼地摇了摇头,便三下两下落在了地面,看向身后的男子,又指了指地上的女子,“吸血,再告诉你。” “我?”褚伯贤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又用眼神看了看身边的小厮晴远,示意萧祁还有别的选择。“不行,就你。”萧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伯贤尚在犹豫,只听萧祁又道:“你还有半刻钟考虑时间,然后这姑娘的手就可以砍下来喂鱼了。” 褚伯贤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得将手中的扇子交给晴远,慢慢地蹲下,又俯下身子,“等一下。”“啊?”伯贤抬起头,一颗药丸落进了他的嘴里,“以防你的娇躯受损。”伯贤无语,咽下了那粒药丸,并刻意让吞咽口水的动作明显些,以示自己接受了楚何的好意。 半刻钟后,萧祁一脸兴奋又一脸惋惜地盯着透明小瓶中殷红的液体,“这蛇怕是活了有上百年了吧,这毒血,天哪,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优秀的毒血。早知道我就不把那蛇送给那只母熊了,就算怀孕也不该给一只熊那么好的补品啊········唉······失策失策······” 而身后的褚伯贤接过晴远递上的水壶,一下一下地漱着口,把嘴巴擦了又擦,一脸哀怨道:“所以,你把我从宫里叫出来,就是为了帮你弄出这么瓶鬼东西?” 萧祁闻言,紧紧地把那透明小瓶揽在怀里,一边哀怨地盯着褚伯贤:“你才鬼东西,我们那么优秀,怎么能是鬼东西呢。”好像那透明小瓶是他亲儿子一样。 伯贤无语,正色道:“究竟什么事?” 萧祁闻言,又蹦又跳,大喇喇拍了拍伯贤的肩:“果然是好兄弟,还是你懂我,知道我不会那么随便把你从宫里叫出来的。”却就是不肯说下去。 伯贤心里着急,又知道这人的脾气,越是逼得紧他越不说,非得把他逗开心了才会说,只得耐着性子,好生哄他说:“我可是在宫里背着父皇和母妃出来见你的,这可是要被关禁闭的。你看在我冒这么大风险的份儿上,可快些说了罢。” 萧祁原是再想逗着他玩儿,见他一脸正色的样子,倒也不再卖关子,只扔给他一个小玉瓶,“认识不?” 伯贤仔细接过玉瓶,只觉似曾相识,他在脑海中搜寻些记忆,却只是模模糊糊,不成具体。 萧祁一看他那皱眉凝神的样子,忍不住敲了他的额头一记,“看你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我妈,你妈,一人一个。”说完又顿了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不知道你这呆头鹅怎么那么好福气天天锦衣玉食,像我这样天生聪明又帅气的反倒流落荒郊野外,被野兽吃了都没人知道嘤嘤嘤······” 伯贤再次仔细瞧那玉瓶,只觉那玉瓶通体晶莹剔透,隐隐泛着幽蓝的光,果真不是凡品。“东海玉?”他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她们可能尚在人世?” 萧祁粲然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应该是的,我可能还差点追到到她了。但是被你一叫······”他摊摊手,“跑了。” “谁?你差点追到谁了?”褚伯贤眼睛亮铮铮的,紧紧地抓住了萧祁的双臂,望着他,“别那么崇拜地看着我,我会害羞的。我也没说一定是,我又没见过我妈。只是觉得她的身形跟你妈挺像的,而且她身上的香味,似乎还是济安堂当年的方子,的不过·····”他顿了顿,“看背影应该比你妈漂亮。” 褚伯贤一脸黑线。但是他知道萧祁骨子里不是随便的人,便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她的去向?” 萧祁瞪他一眼,“我妈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是管好她比较重要。”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景容,“诶?奇怪,我刚刚明明看见她醒了的,怎么这会儿又昏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葫芦藤下葫芦僧 褚伯贤似乎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女子,但见她满身满脸沾满了枯枝杂草,与流淌下来的血污混杂在一起,狼狈不堪,早已看不清本来面貌,幸而是早春,天气还不是太热,飞虫还不算多,不然,即使景容逃过了湖中的大鱼,躺在这湖边湿地上,也早已被飞虫围攻了。 褚伯贤皱了皱眉,抬头看向萧祁,“她是谁?我为何要管她?” 萧祁撇了撇嘴,“都说这八皇子性情慈爱,爱民如子,怎么,见到一个弱女子遍体鳞伤的躺在湖边,竟然还问这种问题?罢了罢了,你不愿草民我也就不强求了,走走走。”说罢,竟是一摆扇,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要走。 褚伯贤见状,慌忙快步上前拦住,“我管我管还不成嘛。”心中不由地哀叹,想他堂堂一个皇子,竟是总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嘴上却随口吩咐道:“晴远,你速去寻一辆马车来。” 晴远闻言,拱手道:“是,公子。”便待领命前去。 “慢着。”萧祁手中的青玉扇一飞,打在正准备施展轻功的晴远头上,晴远方运功,见这一扇来,立刻飞身接住,稳稳落地,却是一脸的敢怒不敢言,只哀怨地看看萧祁,又看看他家主子。 萧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只须速将这姑娘的外衣撕了,扔到湖面上,再将她的鞋子一并扔入湖中。” 晴远只是站在在原地,迟疑地看向他家主子。 萧祁大步上前,夺过晴远手里的青玉扇,往晴远脑袋上一敲,催促道:“你个呆头呆脑的,还不快些,难不成竟要你家公子替你?” 褚伯贤不知萧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听他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样子,知他心中是有主意,便对晴远道:“按他的意思做。”晴远这才上前,蹲下身,伸手探向姑娘的脖颈。 再说景容原是早就有些意识了,只是她当时不过能依稀听见身边有人“你妈”“我妈”的说个不停而已,及待此时,意识方才恢复了大半,此时只觉一双手往自己的脖颈处探来,下意识的,就是一低头,一张嘴。 “啊!”晴远吃痛,不由倒退了几步,在低头时,只见手上一排齐整的牙印,只是牙印并不深,可见那人的气力早已所剩无几。 只是晴远是皇子贴身侍卫出身,早已将主子之命必遵六字刻于心底,此时即刻上前,迅速点上了地上女子几处穴位,复再将手伸向那女子脖颈。 景容被点了几处穴位,叫喊不得,又动弹不得,只听得身上衣裳撕裂的声音,只觉一股凉意侵袭而来,不久便觉得头昏脑涨,再度失去了意识。 晴远办完了事,便回头,向褚伯贤拱了拱手,复上前几步,垂手立于褚伯贤身后。 萧祁方欲开口,此时却忽然噤了声,沉默片刻,他抬头向褚伯贤道:“你们俩带上这姑娘,往这个方向跑,有个陷阱,你们放心掉下去,一会儿我来找你们。” 褚伯贤和晴远一脸黑线。呃······放心······掉下去······ 然而萧祁并不理睬他们的神色,只挑眉道:“我数十个数,你们若还没走,八皇子殿下只怕又须面临一番纠缠咯!”竟是望着他们,就念出了“十”“九”······ 褚伯贤虽有迟疑,终于还是走向了地上那女子。待萧祁数到十时,面前已空无一人。他满意地点点头,勾起了嘴角,一双星目微微地眯了起来,突然跃起,在景容方才躺过的地方与湖面之间打了数十个飞旋,直至那泛红的枯枝落叶一路滚落下去,在两者之间铺就了一条不深不浅的痕迹,这才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慢斯条理地走到湖边,俯身捋了捋头发,紧接着一个闪电般的飞身,便隐没在了湖边茂密的苇丛之中。 “嗨呀一二一,打柴养家也不易,山路弯弯多高低······”嘹亮的山歌声由远及近,但见远远地从山坡上下来几个人,均是粗布短褐,挑着柴火,是寻常农夫的打扮,萧祁皱了皱眉,心中冒出一丝念头,但很快他就否定了,只是不动声色地伏低了身子,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眼前走进湖边的几人。 那伙打柴人放了了柴火,低头俯身走到湖边,一人随手拈起了湖边的几粒土,仔细放在眼前端详着,余下的则各自掬起了一捧水,看似是要洗脸,实则却是仔细地放在鼻前嗅着。果然。 “头儿,那有女人的衣服和鞋子。”一名着青色短褐的农夫走上前去,向着那正掬着一捧湖水,仔细打量着的身形高大的农夫道。 “哦?”那被叫做头儿的人眯起了眼睛,远远地打量着那漂浮在湖面上的衣物。“去,下去捞上来。”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仿佛只是在命令手下做着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啊?”那青布短褐的农夫闻言,浑身一颤,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没听见?我让你下去捞上来。”那头儿显见是不耐烦了。 “头儿,下面可是食人鱼啊!”他虽为死士,可也不曾想过自己会用这样的方式完成死士的使命,她想象过无数种死法,不管是替主子挡剑,还是替主子保守秘密服毒而死,这可都比这样直接喂鱼强啊,青布短褐站在原地,只觉浑身冰凉。 “那些鱼不是刚吃了景氏,哪来那么多胃口?除非······”那头儿鹰眼一眯。“来人,送他下去。” “是。”眼见过来两个同伴,青布短褐心一紧,自知无路,眼睛一闭,只等着听之任之。 不消说青布短褐,萧祁心中也是一紧,他虽目睹了大半计划的进行,知道这幕后之人绝非寻常,可此刻见这几个显然够不上级别的下人的心眼都如此之多,不由地更添了一分小心。 青布短褐已被架住了胳膊,只将眼睛一闭,将将要咬开舌下的毒囊,但听一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因何要将这活生生的年青人扔到湖中呢?” 头儿回头,一双鹰眼直盯着眼前的僧人,见他一套麻布僧衣,挎一只木葫芦,满脸褶子,眼睛一转,拱了拱手,好言道:“阿弥陀佛。师父误会了。我们几个打柴人不过在此歇息,互相开个玩笑罢。” 那葫芦僧眨了眨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是老衲唐突了。” 鹰眼农夫笑得眉眼弯弯,道:“是我们惊扰师父了,实在对不住。” 葫芦僧也不再客气,嗯嗯嗯了几声,便不再理会他们,转了身子,欲继续赶路。 说时迟那时快,鹰眼农夫大步上前,扭住了老僧的胳膊,森森一笑:“老师父,对不住了。”竟是不待老师父反应,就将他扔进了河里,又侧头对着青布短褐道:“算你运气好。” 青布短褐闻言,便觉两臂一松,稳稳落在地上,伏地叩首道:“谢头儿。” 远处,老和尚在河里翻腾着,忽上忽下,大概是呛了几口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施主······咳咳咳······你······”老和尚的周围,渐渐地浮出了几副尖利的牙齿,老头儿似是惊慌失措一般,竟拿手去探食人鱼的牙齿,“哈哈哈哈······这秃驴·······”青布短褐突获重生,正欢喜,见了这场景,自是带着喜悦忍不住便笑将出声,而与此相比照,鹰眼正紧紧盯着食人鱼的反应——他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出乎意料的事情果真发生了,食人鱼并没有再靠近那老头儿,而是调转了头,兴味索然地四散开去。 老头儿不断在湖面上起起伏伏地扑腾着,一身的衣衫早已湿透,雪白的眉毛和胡须粘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狼狈不堪。鹰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老头在湖面上扑腾,继而慢慢地沉了下去,这才一挥手:“撤。” 萧祁伏在浓密的苇草之中,低伏着身子,尽力隐藏着自己的呼吸——他不能轻视眼前这群山野农夫,他虽不知他们听命于何人,但单从他们刻意压抑的气息和刚劲来看,绝非等闲之辈。 他低低的伏在苇丛中,待确定那群农夫走远了之后,才缓缓从苇草之中飞身而起,打开青云扇,将自己上下掸了掸,便转身要走。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走近湖边,喊道:“老头儿,老头儿,你还活着吗?”谁让他是人美心善天下无双的神农公子呢。喊了半天,不见人答,萧祁无奈地耸了耸肩,可不是他见死不救了,只怕是那和尚早已进了鱼肚子罢。 他惋惜地看了湖面一眼,又对着湖面捋了捋自己头发,最后干脆蹲了下来,细细地对着湖面整理起自己来。萧祁望着湖中的自己,剑眉星目,英鼻高挺,他自恋地挑了挑眉,应该是向母亲更多一些吧,不然像父亲那个白头白眉白须满脸褶皱的老头儿,哪还会有那么帅气的自己。 看够了湖中的自己,他整了整衣裳,正要站起身来,却见湖中自己的样貌变了,变成一个像他爹一样的老头儿,满脸沧桑,白眉白须······但是没有白头!一根头发都没有! 萧祁吓了一大跳,怀疑是自己幻觉了,他合眸凝神,再度睁眼望向湖面,却发现那张脸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往左蹦,那张脸也往左走,他往右走,那脸也右走。萧祁下意识的摸摸脸,没有摸到大白胡子,摸摸脑袋,头发还在。再看向湖里,他摸脸,湖里的人也摸脸,他摸头发,湖里的人也摸头发——哦不,没有头发,脑袋。萧祁有些纳闷又有些恼了,直起身就要走。 但听身后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随即就听见有人气急败坏地骂:“臭小子,你不是叫我吗?这就跑了?” 萧祁眉头一皱——这还是继他爹之后第二个敢叫他臭小子的人,不过旋即,他就笑眯眯地回过了身,清清脆脆道:“晚辈见老师父落水,心中不忍,如今既见师父安然无恙,晚辈就不打搅了。”也不顾那师父反应,径自就转了身,在他转身刹那,看似不经意地一扇,令人不易察觉的粉尘凭空扬起,随风向那老和尚袭去,随即双脚一点,身影旋即消失不见。 老和尚双脚踮地,向旁边挪了几步,侧头眯眼一看,又看了看萧祁离去的方向,低低骂道:“臭小子,天下难得的幻影散被你这么糟蹋,神农这是生了个什么东西。”却也不恼,把葫芦塞子拔了,在空中挥了几下,又盖上塞子,兀自唱着些囫囵的歌,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陷阱之下阴云之中 萧祁脚下生风,一路紧赶慢敢,终于见到前头一个大坑——很显然,是个被破坏的陷阱。 萧祁轻移脚下步子,缓缓挨上去,原是打算窝在陷阱口听一会子里头人的动静开心开心,谁知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竟不闻丝毫说话声。莫非里头的人遇到了不测?他心头一紧,挨近了陷阱口,凝了凝神,在听时,只觉里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似乎,还有······流涎的声音?他一探头,却见素日里孔武有力,虎步龙行的八皇子大人正枕着小厮晴远,鼻翼翕动,口流涎水,睡得正酣,而被他枕着的晴远,半坐在地上,也是侧头用手臂枕着头,闭目打鼾。竟全然不顾身边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女子——萧祁已经看到她黑亮亮的眸子泛着复杂的光芒,打量着四周,只是身子却纹丝不动。嗯?萧祁想明白了之后,又好气又好笑,旁边传来沙沙的响声,他绷紧了身子,警惕地侧头望去,却见旁边跳将过来一只癞蛤蟆,正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 萧祁眼睛一转,突然反手一扣——虽然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有些难受,不过恶作剧的念头已经让他忘记了一切,只见他定了定睛,伸手一抛,然后笑眯眯地伏低了身子,噙着笑一脸兴奋地盯着里头,仿佛一个看戏的孩子。 再说褚伯贤和晴远依着萧祁的话找到了陷阱,携着女子跳将下去,替她解了穴,原想着询问她些状况,替她处理伤口,谁料那女子凶得紧,问什么都不肯说,命晴远替她擦擦脸竟反被咬了一口,便干脆又将她点了穴位,只等着晴远来。此刻左等右等不来,又有些困乏,便睡将了过去。此刻他只觉得脸上黏糊糊湿漉漉的,只道是晴远捣鬼,只模模糊糊挥手道:“晴远别闹,本宫再睡会儿。”便又睡将了过去。 又说景容打有了意识,虽然脑袋有些疼,可以染能断断续续回忆起一些东西,只记得眼前有个男子曾探手伸向自己的脖颈,点了自己穴位,还扒去了自己的外衣,便登时自觉陷入龙潭虎穴,贞洁难保,因而自打有了意识,又被解了穴位,就拼了命地反抗。结果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点了穴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纵使想要反抗,也无可奈何。本是打定主意听天由命,却只见那两人给自己做了一些巴扎清理之后,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兀自在一边坐下,最后竟睡着了?她反倒有些不知道什么滋味生了出来。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虽是困倦,可是只要一闭眼,眼前就出现方才陡坡上那番惨状来,亲人的离去,丫鬟的背叛,只要念及,她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淌下来,她睁着双眼,呆愣愣地看着陷阱上方那一片如洗碧空,竟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正出神,听得其中一男子梦呓般的一声,虽是没有听清楚整句话的内容,可她却依稀听到“本宫”?这世上男子能自称本宫的,她蓦地一惊,莫非是皇子?可是依照大楚的规矩,皇子如无要事,也不得随意出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思虑多了,她便不由地转动着眼珠,向那声音所出之处看过去,却见一只癞蛤蟆稳稳地端坐那玄色长袍男子的鼻翼之上,瞪着两只无辜的大圆眼,嘴巴一开一合,仿佛在示威。 “噗哧~”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是诧异,为何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可以动了!她尝试着支撑地面,想要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钻心一般地疼痛。 “别动,你身上太多伤了。”是金石撞击一般清亮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从上头跳将下来一个男子,一身湖蓝长袍,腰佩赤珏,逆光看去,竟有些谪仙之感。却见他快步走了过来,轻轻俯下身,仔细端详着她。 景容别过脸去,沉声道:“非礼勿视。” 萧祁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停留,只是直了直身子,一甩手中的青玉扇,“啪!”稳稳当当落在晴远脑袋上,“谁?”晴远正睡得香甜,被人一扇打醒,心中忿忿,睁开眼却见谪仙般的神农公子正站在他面前,玩味儿般的看着他。 他慌忙低头,想要去叫醒主人,“哈哈~”只见一只癞蛤蟆坐在主人古铜色的鼻梁之上,只一个翘臀背对着他。晴远禁不住发出笑声,心下暗道不好,慌忙抿了嘴,只在心里头乐儿,却将一张麦色的脸愣是憋得通红。 萧祁扬起了嘴角,走上前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陛下已经发现您不在宫中了。” 褚伯贤正睡得香甜,闻言却立刻睁开了眼睛,直起身子,正要说话,却见眼前一个什么东西,鼻子上湿漉漉的,他抬手一甩,癞蛤蟆被吓得屁滚尿流,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坨分泌物,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晴远努力让自己憋着笑,却不妨被主子反手来了一巴掌,“想笑就笑出来。”“啊?哈~哈~哈~”晴远心知大事不好,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干笑,便噤声了。 而偏偏萧祁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笑眯眯地凑过来,“我方才看你脸都憋红了,怎么现在让你笑反而不会笑了呢。” 晴远不理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萧祁露出惋惜的神情,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没抓到癞蛤蟆啊!一只在殿下玉鼻上呆过的蛤蟆,那可不是玉蟾蜍了。得好好供起来才是。” “噗嗤······”晴远终于还是没忍住,虽然没有持续多久,可他依然感受到了主子的眼神里飞来一把刀子,便把一个哀怨的眼神投向了萧祁。 萧祁还想说些什么。褚伯贤一边从腰间抽出锦帕擦了擦鼻子,一边打断了他,“我说你玩也玩够了,笑也笑过了,该说正事儿了吧。” 萧祁挑了挑眉:“正事儿嘛。”随即凑了过去,附耳在褚伯贤耳边说了什么。 褚伯贤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看向萧祁:“你怀疑与皇位有关?” 萧祁勾了勾嘴角,“敢算计宁国侯的人地位不低。计划周密不漏,偷梁换柱,同当年······”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打算把这句话补充完整,只是幽幽道:“就不知道是哪位殿下所为了。” 又看向景容,“只怕现在宁国侯府已经有一位景大小姐了。” 景容听闻,身子抖了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听那边低沉的声音道:“景姑娘别动,此事当从长计议。如今你身上的伤不轻,只怕有人打的是不留活口的主意。你当小心。” 萧祁笑眯眯地看着他,“方才怎么不见你怜香惜玉,顾自己呼呼大睡。” 褚伯贤被堵了一嘴,偏偏又无法反驳,却听那边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飘过来:“是我,我怕他们要我······”两人同时望了过去,景容慌忙闭了口,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情绪。 萧祁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望向褚伯贤:“阿贤,你待如何?” 褚伯贤不答,只低头沉思,不知想些什么。 萧祁也不急,慢慢站起来,道:“那人与景容极其相似,连我都不能轻易看出两人差别。这盘棋,难说······难说······” 褚伯贤抬起头,正待要说话,却听晴远提醒道:“公子,时候差不多了。”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头对萧祁道:“阿祁,我该回宫了。景姑娘就拜托你了。” 萧祁闪身,拦住他:“你不妨说说你现在的打算。” “先把她治好,再想下一步吧。”褚伯贤幽幽喟叹。 萧祁动了动嘴唇,还想要说点什么。只听得远远一阵雷声,便觉得四周的光线暗了不少。便也没再说什么,只让开一条道儿,拱了拱手,“恭送八皇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神农谷惠法雨夜收徒 神农谷。 雨势渐缓,唯天色暗沉依旧。 “爹。”萧祁低着头跪在一白发玄衣男子身前,而白发玄衣男子一脸怒气,“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跟朝廷再有牵扯。那里的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做。景浦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倒好,还把他女儿带回来。带回来就算了,带回来还让我帮你治。治就治,你还把阿贤都给卷进来。你你你你······”玄衣男子在萧祁面前劈头盖脸地骂,来回踱着方步,萧祁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我真是把你惯坏了。才有今日!你这个不肖子,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老头子满脸的褶皱拧成一团,胡子气得一抖一抖,仿佛一不留神就要掉下来似的。 “爹,我娘可能还活着。”萧祁抬起头,一双晶莹的星目直直地看向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随即又恢复了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娘早就被那畜生害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臭小子的手段我还会不知道吗?” “爹。我何曾用娘骗过你?”萧祁抬起头,与玄衣男子对视。 “你······”玄衣男子停下了来回的转圈,颓然地摊在椅子上。 “爹······”萧祁预料过父亲听到娘还活着这个消息时的种种反映,却并没有想到父亲会露出这般神情,倒像是垂头丧气一般。 萧延颓然地一摆手,“走,看病人去。”也不管萧祁的反应,径自就走出了门。 “谷主,有人求见。” “明天再见。”萧延心烦意乱,哪还有那功夫见什么人,摆一摆手示意手下婉拒。话音未落,萧延只听远处一阵喧哗——显然是打斗的声音,随即便见守门的弟子慌乱地跑来,道:“谷主,那和尚等得不耐烦,闹将起来了。此人功夫了得,我等怕是抵挡不住。”萧延闻言,蹙眉怒道:“要你们何用?”狠狠一甩袖,疾步向谷口走去,留下两名弟子在原地面有愧色。 却说萧延到了谷口,只见一白眉白髯的老和尚手持一支葫芦头的拐杖,正与几名守门的弟子缠斗在一起。白眉和尚看似动作不疾不徐,不曾使力,可每一下却都中人要害,逼得人步步后退。此时正打了个旋儿转过身来,一脚飞向一人腹部。萧延见了那白须僧的葫芦杖与腰间木葫芦,心下已有几分了然,此时见白须僧转过身来,赶忙拱手道:“不知兄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白须僧正用葫芦杖抵住一人的飞踢,闻言将葫芦杖轻轻一抬,那人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 白须僧不管不顾,大摇大摆走上前来,揽住萧延的胳膊,大喇喇道:“萧谷主最近可好?”萧延啪一下打掉他的胳膊,沉色道:“你为何事所来?”白须僧嘻嘻笑道:“收徒。” 萧延闻言,蹙眉道:“我这儿都是些文弱苗子,也不曾收进新的什么人,只怕要让惠法大师失望了”“谁说没有?”白须僧一手捶在他的肩上,“你这样子,莫不是想自己藏起来?”萧延微愠:“你这是什么话?我萧某何时做过这等鄙事?”将袖子一甩,竟是要抛下白须僧兀自离开,“且慢。”白须僧飞身拦住了他的去路,双手合十,露出狡黠的笑意,“适才是贫僧妄言,多有得罪。”他躬了躬身,“萧谷主素来便是慷慨直爽的君子。想来贫僧若是向谷主讨要一人收作弟子,谷主当是不会介意的吧?”虽是问句,却分明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萧延闻言,望着白须僧狡黠的面容,心中暗自思忖,乃对白须僧道,“惠法大师若是不嫌,在寒舍喝杯茶如何?”又对身边众弟子属下道:“这是我老友,不妨事。你们依旧去守门吧。”又瞥见地上被白须僧揍得只剩一口气的弟子属下,厉声命令道:“先疗伤,待伤口愈合后,送去南谷丛林待三天。”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但见萧延面若寒冰,无人敢多言,均是拱手应了。 惠法大师见了,也不多言,笑呵呵地拉了萧延,熟门熟路地往谷中走去,边走边道:“我可当你是答应了啊?那娃娃不论如何都是我的弟子了。”萧延甩开他的手,“我何时答应过你?”心中却暗暗回顾近几日来新入谷的人来。可思来想去,却依旧不觉这些人中有人能被这位素来刁钻的惠法大师看中,只是看那老秃驴贼兮兮的眼神,萧延心里,仍是有些莫名的不踏实。 白须僧眼见只有他们二人走在路上,突然凑过来,叫一声“大马脸!”萧延本在心中盘算,被这一叫,被生生吓了一跳,恼道:“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若是叫我弟子听见了,让我的威严何在?”“哦?”白须僧凑过来,白胡子一抖一抖的,“你答应不答应?”“你这老秃驴!”萧延笑骂道,终归还是说,“我答应便是。” “那你还不快带我去找我徒弟”,白须僧闻言,也不意外,反倒拉起萧延,“我见我徒弟可伤得不轻!”萧延闻言,“哦?”他有些恍然了,怕是哪个耐不得寂寞,偷跑出去惹事被惠法大师撞见了罢,便问道,“你要找的是我座下哪个徒儿?”白须僧看也不看他,只顾往前走,“你儿子带回来那女娃娃!”“这”萧延心下一震,不由懊恼自己方才怎么就这么轻易答应了呢。转念一想,那景容是景浦之女,而景浦除了善于玩弄权术,在习武上天赋并不高,为什么这刁钻的老秃驴偏偏就看上景容了呢?心中疑窦重重,再抬头看时,却不由叫道,“走反啦哥哥,那女娃娃被我安置在东厢房。”白须僧闻言,恼道:“你怎不早说!”拉着萧延换了方向,疾行而去。 却说萧祁心中带着几分疑窦,随父亲出了书房,却不见了父亲的影子,便匆匆往西厢房去。 景容满身伤痕,兼是神思恍恍,扛不住疲惫又昏睡过去,此时将将苏醒过来,但觉自己仰躺在一张青木床上,周身缠满了绷带,她微微侧头,只觉针扎一般的疼痛,她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姑娘别动,脸上可还有伤呢。”一位身着米色布衫的女子端着一只青瓷碗,亭亭走了过来,眼波粼粼,怜爱地看着她,“姑娘若是醒了,快把这碗药喝了罢。来,我搀着您。”景容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不,也没有答应。“姑娘?”米色布衫的女孩儿唤着她,景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米色布衫心中暗暗着急,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只听景容吃力地一字一句说道:“姑娘姑娘不知贵地可有镜子?”“这”米色布衫低下头,不忍地看着景容,咬了咬牙,违心地答道:“姑娘,我们这里从不用镜子。”景容叹了口气,也不追问。 忽然,只听“吱呀”一声,景容见白日里的蓝衣公子推门进来,身后的小厮端着一个托盘——饭菜的香味儿一阵阵地进入景容的鼻子,景容的胃不由咕噜噜地开始叫唤——从早上到现在,她可是一粒米都不曾沾过呀。 萧祁自然是听见了景容腹中的动静,心中忍笑,却只作不曾听见,向着那米色布衫道:“阿离,这粥菜务必让景姑娘好生吃下去。” “是。”阿离脆生生地应道,忍不住偷眼又看了萧祁一眼。 “谷主可曾来过?”萧祁打量四周,却不见他爹的一根毫毛,乃问道。 “不曾。”阿离应道,“不过谷主差人送来了这副汤药。” “哦?”萧祁走了过去,端起汤药,仔细一嗅,立刻变了神色,“啪”地将拿碗摔在了桌上,冷冷道,“倒了。” 阿离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回道,“少谷主,这是谷主的命令。” 萧祁冷冷地道:“我让你倒掉。” “少谷主” 萧祁猛然爆发,怒道:“你在谷中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汤药的后果吗?” 萧祁突然的发怒令阿离浑身一震,她不由地瑟缩在了角落里,眼里噙了泪,喃喃道:“忘了忘了也好。” 萧祁不再理会她,冷冷道:“威,把它倒了。” 萧祁身旁的小厮正愣愣地看着瑟缩在角落里,楚楚可怜的阿离,突然听见少谷主叫他,猛然回过神来,“是,少谷主。”拿了药碗,便向门口走去。 却听身后萧祁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威,你的耳根有点红。要不要我给你开副药?” 被唤作威的小厮一惊,一个趔趄眼看着药碗飞将出去,他慌忙屈身去接,却觉前面一阵寒意——门被打开了,一位白胡子的僧人稳稳地接住了药碗,顺势嗅了嗅,叹道,“好药啊好药。神农谷果真是名不虚传。” 白须僧身边的白发玄衣男子并不应声,对着威怒目而视,“你在做什么?” 威单膝跪地,拱手道:“谷主。”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我”威低着头,不知该不该说。 “我让他把汤药倒了。”萧祁不知何时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萧延。与萧延的烈火般的愤怒相比,萧祁的冷就如同一座冰山,同样教人汗毛直竖。 “你让我治人,就得听从我的安排。”萧延瞪着他。 “忘忧草并非对症下药。” “她如若不忘,郁结在筋脉,如何恢复?” “她如若忘却,岂非不孝?” “那是她的事。她想要活下来,必须付出代价。” “我不准。” “那你休要再叫我。”萧延一拂袖,转身便欲离去,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老僧一脸谄媚的笑容,“我说,大马啊呸,萧谷主,这好歹是我徒弟,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给治治呗。嘿嘿嘿” “你走开”萧延本是一脸怒气,原想发怒,可无奈老僧褶皱巴巴的一张脸谄媚地笑起来实在丑态可掬,不觉怒气便消了大半,还是硬生生地,才把笑意给憋了回去。他自觉有些下不来台,一拂袖,兀自便寻了一处坐下来,依旧板足了脸。而此时的老僧,趁着无人在意,悄悄掏出个小小的玉葫芦来,将药碗中的药汁灌了进去,掖进灰色僧衣里头,方才笑眯眯地跟上来。 萧祁看着眼前的老僧,只觉似曾相识,“您是” 老僧笑眯眯地掏出木葫芦来,一拔盖子,“你闻闻。” 萧祁试探着一嗅,立刻掩住了鼻子,“你是何人?怎会有神农谷的幻影散?” “少谷主在苦心湖边送的我,你忘了?”老僧依旧不改笑眯眯。 “你你我”萧祁一时无法反驳,而与之相对应的,是萧延锅底般的脸色。 “惠法大师要收的徒弟可不是我们谷中人,还得看人家姑娘的意思。”萧延好不容易从心痛中恢复过来,正色道。 “老僧会问过姑娘的。”白须僧笑眯眯的。 “问了也不行,你一个和尚收什么女徒弟?”萧祁很快明白了白须僧的意图,出声阻拦。 “谷主答应贫僧了。”老僧不改嬉皮笑脸。 “可人家姑娘答不答应就不好说了。”萧延此刻也是笑眯眯的——他可不信景容会拜老秃驴做师父,想想那老秃驴吃瘪,爽! “爹!”萧祁心中隐隐不安。 萧延一抬手,“我答应了。”不留任何置喙的余地。 老和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镜子来,捋了捋白眉,又捋了捋长胡子,笑盈盈地走上前去。 景容的身子此时虽因疼痛和绷带而无法动弹,但房中的动静她却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便思忖着如何客气地婉拒。 此刻见老僧笑得皱巴巴的脸挨近来,问道:“姑娘,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她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脸,方要说出斟酌许久的婉拒的话来,却见老僧神色一凛,轻声道:“真相c复仇,我定会助你。”景容看着老和尚又在一瞬间恢复的笑眯眯的神色,吃力却清晰地道:“我愿拜您为师。” 除了老和尚外,所有人都是一惊。 萧祁箭步上前,推开老僧,连珠炮般道:“景姑娘,他可是威胁你了?你莫怕,只管说自己心里头的话。” 萧延亦道:“景姑娘,只管说你心中所想,莫被他人搅扰。” 景容闭上眼睛,半晌,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自愿拜他为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夜阑 “萧谷主,可借贵谷银针一用啊?”老和尚依旧是一副欠揍的笑容。 “做什么?”萧延没什么好气。 “替我徒弟疏通筋脉。”老僧笑嘻嘻。 “她的郁结由心而生,你通得了一时,但未尝能解其根源。” “那是我的事儿。萧谷主只需将银针交与我便是。”老僧不慌不忙。 “你”萧延气结,却还是拿这死皮赖脸的老和尚没办法。 皇宫。 黄昏时分。 九皇子禇伯熙换上了一件紫色圆领滚金边的麒麟绣袍,卷了袖子,单膝跪在一位雍容的妇人面前,执锦丝巾帕,专注地替她擦拭了双脚,又接过宫女递来的锦袜,仔仔细细地替妇人穿好。 妇人看上去约莫花信的年纪,三千烦恼丝偏梳成高高的高稚髻,一支镶金翡翠银凤钗尽显天下繁华最。镶金粉细细妆点明媚凤眼尾,红胭脂浅浅描画樱唇口。 “快起来吧,难为你了。”妇人亲启朱唇,伸出手去扶半跪在地上的伯熙。伯熙顺势从地上站起来,在宫女端来的黄铜盆中净了手,又借过绢帕仔细擦拭了,方才去看那妇人。 却听伯熙嗔道:“母后这话便是生分了。若是没有母后,儿臣岂能苟活到今日。儿臣尽孝,原是情理之事。” 妇人闻言,面上便露出了几分欢喜,道:“好孩子,快别站着了,来,坐。” 伯熙拱手:“谢母后。” 待落座,便听妇人道:“我今日着人去寻你时,都只说你身子困乏,正睡着。现在可觉好些?” “谢母后关心,儿臣好些了。不信您看。”伯熙说着,从座位上起来,一本正经地摆了些招式,目光却片刻不离妇人。 妇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知道你惯会耍弄的。只你这拳脚,我看着勋儿喝醉时耍的都比你好。” 伯熙佯怒着,“母后惯是会取笑人的。儿臣的功夫本就不比几位皇兄,母后还说。” 妇人慈爱地笑着,“好了好了。不提就是。”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处处聪明,可偏偏在这些事儿上总是不开窍,真真教人犯愁啊。” “母后”伯熙脸颊微醺,哀怨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不说了。”妇人笑着,便转移了话题,“我听勋儿说,你在替他争取宁国侯的支持?” “是。母后。”伯熙也不多言,只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怎么样了?”妇人抿了一口茶,看向伯熙,分明是慈爱的神色,可伯熙却隐隐看到了目光中的探究和审问。 “回母后,宁国侯是在狡猾的很。迟迟不肯透信儿。不过为了皇兄他日隆登大宝,儿臣定会竭尽全力。”伯熙下了座,单膝跪地,拱手回道。 “我不过随便问问。快些起来罢。” “谢母后。” “你在我身边长大,我视你如骨肉,与勋儿c行儿情同手足。他日若是事成,你们自是一样儿的。” “儿臣不敢忘母后恩德,定当竭尽全力。” 妇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缓缓道:“我看你也乏了,早些个儿回去歇息罢。” 伯熙闻言,起了身,拱手道:“儿臣告退。” 出了凤仪殿,伯熙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凤眸半眯。夜幕降临,阴云渐笼,掩盖了他的神情。在身后一众太监丫鬟的簇拥下,往御书房走去。 凤仪殿中,妇人半眯了眼睛,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嬷嬷替她捶着肩头。妇人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看着铜镜中的美人,不由幽幽叹了口气。昔日倾国倾城的美人,如今却只能依靠浓艳的妆容掩盖自己将要衰老的事实,与那些莺莺燕燕争来斗去,时时绷着神经,才勉强能立于高台之上。她记得嫁给他时,他揽着她半露的香肩,对她说:“灵儿,我会让你做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让所有人都拜服在你的脚下。”如今,他做到了。只是,他却不常来了。 他成了天子,她成了皇后,可他们之间,却隔阂渐多,再也回不到王府时候了。 她日日如履薄冰,他却夜夜贪欢。 他有了他的事情,她也有了她的烦恼。 如今,只盼着勋儿早些入主东宫,她便能松一口气了。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她惊喜地站了起来,有些慌乱地命令道,“敏德,快,快去准备晚膳。做一些青梅糕,翡翠豆儿。” “是。” 她抑制着心中的汹涌,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快,这头的眉毛淡了,替我画画。”“替我打打胭脂。” 昭文帝静静地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有些慌乱而欣喜的模样,如同那时在王府,他征战归来,她喜不自禁。 曾经的她,是那样单纯美好,那般温柔似水,可是自从进了宫,她变得猜忌善妒,张牙舞爪,他快认不出她了。他恨她容不下人,她怨他对她冷淡。他们之间渐渐冷淡,疏远。渐渐地,他便很少去她那里了。 他怀念曾经的她,因而偏爱那些温柔似水的女子,像淑妃,像和妃。若非今日,九儿来见他说了那些,他甚至又要去了淑妃那里。 此刻见到她一身浅紫色衣裙,高稚髻上翡翠步摇微晃,他竟有些恍惚。 他缓缓走上前去,要过宫女手中的眉笔,细细地替她描画。她闭着眼,只觉一双略有些的手攀上了她的脸颊,眉上有着湿湿的触感,不知不觉,微凉的液体从眼角滚落。 “灵儿,睁开眼,看朕。” “不,陛下,我只愿在这梦中永远不醒。” “灵儿。”他轻轻揽过她的肩,“朕在。” 她贪婪地呼吸着他怀里的气息,泪水簌簌地落下。 清雲殿。 “娘娘,皇上今晚怕是不会来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淑妃紧咬着牙,秀气的额角青筋狰狞地显露,却依旧强撑着温柔的笑意,“有劳福公公传话,本宫知道了。”若非传话的是皇上身边的福顺,淑妃只怕早已经命人铜针伺候了,可偏偏此刻,她非但要笑得温顺,还要赏赐巴结眼前这个太监。 待福公公领了赏,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淑妃立马沉了脸色,“怎么回事?” “回娘娘,陛下今天本是打算来您这儿的,只是”萃儿试探着看了看淑妃娘娘的神色,“奴婢听说九皇子从凤仪宫出来就去了御书房,皇上就” “好,好,真好。”淑妃清秀的脸庞变得狰狞,“没娘养的东西,恨只恨当年没的斩草除根。” 萃儿一惊,慌忙跪下道:“娘娘慎言。” 淑妃转而又恢复了笑意,看着萃儿,“你刚刚听见了什么?” 萃儿瘫坐在地上,“奴婢奴婢什么都不曾听见。” 淑妃森森一笑,“很好。” 文煜阁。 伯贤沐浴后,只在中衣外头披了一件外衣,斜卧在榻上看书。却听外头有人叩门,随口问道,“谁呀?”外头答道:“回殿下,三皇子殿下前来拜会。”“哦?”伯贤合了书,“让他慢慢进来。” 伯许听了太监回报,自是一路闲庭信步不提。 进来时,便见伯贤穿了外衫,只用一个木簪将青丝束在耳后,正坐在桌前,有一笔没一笔地写着什么。 “八弟好兴致。” 伯贤像是刚刚发现伯许一般,自桌上立起,拱手道,“三皇兄。” “今天上午,宁国侯府夫人林氏与长女进香途中马车失控,林氏不得,长女伤重。”伯许接过身边太监递上的茶盏,打开盖子,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嗯。”伯贤低低地应了一声。 “今日早学后不曾见你,你跑哪去了?”伯许抬起头,看着他。 “我身子疲乏,便不曾出去,只一心在房中读书。”伯贤抬起头,与他对视。 “既是读书,如何不让人进来?” “读书须一心一意,不欲被扰。” “你早知道宁国侯府一事?” “适才听说。” “宁国侯府的意见对立太子一事举足轻重。” “与我等何干?” “听闻这几日你与大皇兄走得挺近。” “大皇兄见识卓尔,令人倾佩。” 伯许不经意地扫过随意摊着的书卷,“不知八弟读的是哪卷?不妨我们探讨探讨。” “烧了。” “哦?”伯许眯起了眼睛,“为何烧了。” “只因我素来羡慕三皇兄你过目不忘的本事”,伯贤看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故而我常常在读后将书烧毁,以助记忆,只愿有一天能如三皇兄一般常得先生赞誉。” 伯许浅浅地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是端了茶,细细地啜,一双凤眼却暗中在四下里打量。 末了,他放下茶盏,站起身,“天色不早了。八弟早些歇息罢。” 伯贤站起来,躬身拱手道:“恭送皇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父子对 三月后。 神农谷别院。 “望师父准我回去看看。”景容双膝跪地,双手抱拳于胸前。 白须僧望着她,“若是被他人发现你尚在人世,你可知你必将是死路一条。” “弟子必会仔细。”景容抬起头,她的眸子澄澈而坚定。 “这”白须僧望着眼前一身素衣,戴了面纱的少女,把着木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你身子初愈,武艺不精,此去若被发现,恐怕难逃一劫。” “弟子会小心。” “你此去并不能改变什么。” “弟子只是回去看看。”景容低着头,语气却异常坚定。 “你下去好生调养。我想想。” 神农谷正院。 萧延萧祁父子并肩而立,四目相对,却俱是一言不发。 初夏的风迎面吹来,已略略淡了草长莺飞的喜气,而多了几分焦灼的意思。 “爹,你后悔了?” “笑话,我做事素来不知道后悔二字!只是”萧延终还是叹了口气,“略有些遗憾罢了。” “我后悔。”萧祁侧头看向他。 萧延却并没有回应他,只将目光深深地望向远方。 萧祁突然跪下,“若我当初不曾莽撞地撞破,清泉庵便不会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若我当初不以猜想告知阿贤,阿贤也不至于数日来苦苦追寻以至引起皇上兄长猜忌;若我那日不曾阻拦您用药,景容或许便能重获新生,也不会至于” “好了。”萧延摆摆手,“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重要的是现在的状况如何。”他伸手去扶萧祁,“阿祁,你母亲不在,我又忙于诸事对你少有看顾,你却能自己养成自省的习惯,我甚感欣慰。”将萧祁从地上扶起,伸手将他的袍襟掸了掸,看着他,“我同你说过,她是个果敢的人。当年若非我遭人暗算,也不会遇见她,自然也不会有你。她决意把你生下,把你给了我,却不再见我,也不在落难时来谷中寻求安身,自有她的主意。” “她不愿与神农谷再有瓜葛,我们自然应当尊重她。因此,我望你记住,不管她是否还在世间,你都权当她不在。她如今即使活着,也是从劫难中逃出来的人,有多少人想要再置她于死地啊。当她不在,是权宜之下对她最好的保护。”萧延叹息着,“就让她安心悠游于世间吧,这也是我对她的补偿。” “那日你敢将你的揣测告知阿贤,我知你心中必有七八分的把握。可是你告诉他又有何用呢?纵使他却能找到相关人等,查知当年宁国公一案另有隐情,他作为皇上的第八子,又能如何?翻案吗?让皇上承认他当年身为太子时御笔亲判的案子是错的吗?这能吗?” 萧祁微微扬起了下颚,看向他的父亲,眸子中闪烁着一些困惑和不屈。 “当年的宁国公府夺爵案牵涉了多少人,让皇上为之翻案,承认自己误判,与承认自己无能,承认自己昏庸,有何区别?何况当年,正是宁国公府一案,为太子增加了筹码,最终隆登大宝。” “阿贤”萧祁低下了扬起的下颚,“或许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真相?”萧延挑了挑眉,“若是真相是你的恩师你的至交蒙冤而死,死后不能立碑不能入墓暴尸荒郊,以污名载入史册遗臭万年,你待如何?” “我”萧祁的眼中闪烁着火焰,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脑海中又闪过当年的情形,“若是如此,我便去杀了那狗皇帝!” 萧延嘲讽地看着他,挑了挑霜白的长眉,“你去呀,你纵使杀了狗皇帝,你能把大楚朝的史书毁尽吗?你能堵住天下人的夭夭众口吗?你是让世人知道神农谷与当年宁国公府先世子有勾连吗?你要让宁国公府和神农谷背上弑君的罪名吗?你要让本就备受猜忌的八皇子苟活于夹缝之中吗?” “”萧祁握紧的拳头颓然松开,无力地垂下,只是一瞬,很快他又不甘地扬起了下颚,“这就是皇权的力量吗?”他转眼看向他的父亲,质问道,“你忍得下这口气吗?”“你”而不是惯常的“您”。 萧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漠然,夏风吹乱的白发掩盖了他脸上的表情。 萧祁嘲讽地一笑,“原来这就是江湖道义。我明白了。” 萧延猛地转过头来,怒视着他,“你明白什么?” 萧祁嘴角嘲讽的笑意愈浓,“弃金兰于荒野,弃真相于不顾。明哲保身,苟且偷生。” “混账!”萧延挥起手臂,劈头盖脸地向萧祁打去。萧祁并不躲闪,昂着头,半边脸已有些浮肿,嘴角渗出丝丝鲜血,嘴角嘲讽的笑意却因此而愈发狰狞。 萧延看着他,终于停了手,盯着他,“我因何打你?” “因我不解江湖道义。”萧祁并不相让,将下颚高高扬起。 “你”萧延的白眉白须随着他的身体在夏风中抖动。夏风虽暖,萧延却感到一阵从心底而起的寒意。 他再度扬起的手终于还是绵软地落下,并不仅仅是因为萧祁谴责和伤心的目光,而是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杀一个人,哪怕十几人,就神农谷今日的力量,并不算太难。”萧延从袖袋中摸出一只瓷瓶来,“就算那人在至高的位置上,神农谷也有办法令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拔了盖子,从里头接出一些绿色的膏状体来,“甚至是我能以毒药胁迫,令那位不得不屈服,完全按照我们的意思去办。” 他伸手想要替萧祁浮肿的脸抹上,却被萧祁沉默着躲闪开了,他叹了口气,“可是有什么意义呢?杀了他,自是可以报仇,可是世人眼里的真相并没有改变,他们依然是罪人;以毒逼之,世人未尝不会以为是那位在胁迫下的一面之词,他们的罪责并不会因此减轻。甚至还会再添‘余孽勾结江湖帮派,意图谋害圣上’的莫须有罪名,而神农谷也将因此而沦为江湖上的歪门邪派,为正统不耻,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萧祁看着他,眸色微微凝滞。他再度伸手,萧祁依旧闪躲,只是并没有躲开,他伸手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在萧祁的脸颊上,“这些都是无益的牺牲,都是蛮力!我何尝不想替景澈查明真相,洗清污名!可是如今他是谁?九五至尊啊!你要让他认错,让他承认他当年凭之立功的案子是错的,不仅是我前头所言,更重要的是他承认他的皇位并不光彩。这事,岂能一时之间办到?” 萧祁的面色略略缓和,却在萧延看向他时转移了视线,只是隐约听见他模糊地“哼”了一声,萧延慈爱地一笑,“你想的,我何尝不想,我又何尝不在下些功夫。只是时机不到,便只有韬光养晦。那日你问我西谷那一处禁地景致,为何与周围格格不入,那是按宁国公先世子当年的居所一式一样仿造的。你不曾去过他那里,只有他来这里的时候,自然不知。那里是我凭吊旧人的地方,也是我用以警示自身的地方。” 他突然按了一下萧祁浮肿的脸颊,萧祁猝不及防,不由发出“嘶”的痛呼,瞪着他,萧延笑了,“今日的痛,我只教你记住,话不能乱说,多说,不如不说。对阿贤,对景姑娘,都是一样的。”他伸手又要去按,却被萧祁“啪”地打掉,“还有,休要拿你那肤浅的两肋插刀跟我说什么江湖道义,若你那是江湖道义,你爹我早跟狗皇帝陪葬去了。”“我要的是”萧延凑近萧祁,轻声说,“狗皇帝不在了,我还好好地逍遥着。” 萧祁看着他,又变扭地别过头去。 萧延笑了笑,把药瓶丢给他,“好好养着吧。这几天少沾辛辣,橘子苹果一类上火的也休要碰,我可不想有一个猪脸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迟湖争论 “不行,你这是让她去送死!”萧延看着眼前的老僧。 “她执意要去,我也无法。”老僧一改往日笑嘻嘻的神色,沉色道。 “你有能耐让她拜你为师,就没有能耐阻止她?” “不管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她终归还是会去的。”老僧捋了捋胡子,“与其让她偷偷去冒险,还不如答应了她。” “既已决定,你来寻我作甚?” “想向萧谷主借几样东西。”老僧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延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猫儿般的警惕,“若是谷中丹药,恕不能从命。” 老僧的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知谷主宝贝丹药方子,又岂会强人所难呢?”瞟了一眼萧延缓和下来的脸色,“不知令公子十二三岁之时所穿旧衣可在否?” 萧延闻言,惊得向后一个倒仰,险些摔将过去,“你要做什么?” 老僧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搀住,笑眯眯道,“我徒儿缺几身新衣裳。” 少女不应以衣裙为衫吗,怎么倒要穿起男子衣衫来了?萧延方要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心中便有了几分明了,“这个年纪,女音与男音可是愈益泾渭分明的,若是女扮男装,这声音岂不是大问题?” 老僧嘻嘻一笑,“我既能以男音仿女音,自能教我徒儿以女音仿男音。”蓦地,老僧的声音突然转了声调,“萧谷主可信我?” 萧延听着老僧发出的如黄鹂般婉转的声音,胃里一阵泛酸,仿佛有什么东西便要翻涌上来,赶忙制止道:“我信你我信你。可休要再用那种声音同我说话了。”顿了顿,他道,“祁儿有洁癖,纵使不用的东西,也不喜让人碰触。何况他们二人的身段也不相似。不妨我着人量了景姑娘的尺寸,加紧赶制几套如何?” 老僧望着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稽首,笑嘻嘻道,“谷主慷慨,此法甚好。只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收了笑意,为难地看着萧延,“徒儿穿新衣,师父却一身旧衣裳,这实在是于矩不合啊。你看我这僧衣,都三四年不曾换了”作势拉起袖子便要去给萧延闻。 萧延惊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却也不欲再作纠缠,便摆摆手道:“也罢,我也差人替你量了尺寸,做几身新的罢。” 老僧雀跃,再打一个稽首,正要说话,却听萧延道:“只是,我有些条件,不知惠法大师可愿答应?” “哦?”老僧停止了动作,眯着眼看他,“大马脸你说。” 萧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其一,便是不可随意再喊那浑号,若是教谷中人等听见,我这谷主哪还当得?” 老僧闻言,嘻嘻一笑,后退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好说好说。” 萧延挑挑眉,“这其二呢,我儿不慎对你用了幻影散,我知以你之能,当早琢磨出其中门道。我只望你勿再传于他人。” 老僧嘻嘻看着他,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这其三嘛,你我虽是老友,可我对你知之并不深,更不知你挑来挑去好些年,怎么偏偏只要收她为徒。”萧延望了他一眼,“你既不欲说,我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他微微扬起下颚,目光飘得很远,“景姑娘于梦魇之中吐露的只言片语,让我认定,她十有七八是我故人之女。”眼见老僧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像是怕他抢走了什么一般,他反倒笑出了声,“她既是你徒儿,我自不会夺人所好。但我望你善待于她,不管你与朝廷或与江湖势力有没有牵扯,我都希望你不要让她牵扯进去,更不要让她为仇恨而活着。”他叹了口气,看向西谷的方向,“这也算是我对故人的一个交代吧。” 老僧专注地听他说完,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似是想问什么,却终于没有问出来。沉默了一会儿,老僧道:“你总是这般有情有义,难怪人人都愿意与你结交。江湖朝廷之纷争或可免她卷入,只是后者恐怕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萧延看他。 “她当日几乎是频死边缘,如今恢复得这样快,而且武艺进步得这样快,你不觉奇怪吗?”老僧看着他。 当然是我神农谷的环境好药好本谷主医术精湛呗,萧延心里暗想,却没有说出口,只道:“愿闻其详。” “你我都知,她当日遍体鳞伤,筋脉淤塞,而还有一事,只怕初时你我都不曾察觉,由于山坡崎岖,一路肉身颠簸,她的肝脏有出血之迹象。”老僧捋了捋白须,“我本也不知,只是见她看人时常常眯着眼睛,习武时又将麻杆误作细棒取来作兵器,再看她脸色常常蜡黄,心中才有几分明白。” “你可曾细想过一个晚上梦魇,筋脉淤塞,肝脏出血的病人是如何能在短短几月内恢复身体,并用这样的身体习武并进步的?” “”萧延沉默。 “你我常替她把脉,知她郁结未去,淤塞依旧,寻常习武人通常要开了任督二脉方能有所进益,可她这样的人却在三个月之内能轻功,会刀剑,难道不是不寻常吗?” “不是别的,她心中的执念使然。”白须僧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至今仍是摇摇欲坠的人,若是此刻教她放下执念,只怕她便如同那纸鹞一般”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只断了线的纸鹞,此时飞到了最高点,而后,便有气无力地直直地坠了下去,白须僧指了指那纸鹞,做了个死的手势。 “你这样难道不是害她?”萧延厉声质问。 “她早该死了,不是吗?莫非谷主有把握?”白须僧笑了笑,“你当时不知她身世,一心觉得忘忧汤是上策,如今对她的身世有些眉目却依旧觉得忘忧汤是上策,不觉残忍?”幽幽地将目光投到萧延身上,“你一个外人不曾忘却他,却要使他的骨肉永远忘却他。”他发出了一声冷笑。 萧延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我也不希望我徒儿为仇恨活着,可如今没有仇恨她却未必活得下去。虽然”白须僧拂了拂遮住视线的鬓发,“她压根儿不知道该恨谁。” “那事十有是二皇子做的。” “哦?”白须僧略略有些吃惊,却又很快恢复了神色,摆了摆手,“知不知道已经无关紧要了总有几个替罪羊要丢性命了。我只管好我徒儿便是。” “我该走了,萧谷主记得答应我的事。”老僧作揖后便不急不缓地离开了。 唯有萧延独自面对一池初夏的湖水,眸色沉沉。 “你究竟是什么人?”初夏的风吹啊吹,带走了萧延的自言自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神农谷送别 “真是俊俏。”白须僧换了一身新僧袍,笑呵呵地捋着胡须,望着眼前戴着青铜面具,一身绛红色长袍的少年。 “谢师父夸奖。”景容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随我这一去,便是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了。你可想好了?”老僧眯着眼看她。 “弟子无悔。” “好样儿的。”老僧倍感欣慰,伸出手去要拍拍景容的肩,却被“啪”地打掉,抬头一看,却见湖蓝色长袍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 “是阿祁啊,”老僧笑眯眯地看他,“你爹非要抢去为我这徒儿定新名字的差事,听说琢磨了好几宿了,这会儿可是定下了?” 少年不理他,只将下颚高高抬起。 “惠法大师,”萧延从远处走来,一脸惭愧,“琢磨了数日,却终于是定了这个,实在惭愧。” 白须僧展开手中绢布,只见“鉴初”二字赫然在目。老僧呵呵笑道:“好名字,好名字。萧谷主真是文采斐然,梦笔生花啊。”又将绢布展示给景容看,“自此以后,你便叫这名儿,可好?” “是。”景容低低应道,依旧没有任何感情。 “连月来多谢萧谷主收留款待,贫僧携徒儿告辞,后会有期。”老僧双手合十,躬身道。 “等等。”却见蓝色皂袍少年拦住了他的去路,“我跟你们一起去。” “哦?”老僧眯起眼睛,看看萧祁,又看看萧延,再回来又盯着萧祁。 “你一出家人,带着个姑娘,我不放心。”萧祁振振有词。 老僧哈哈一笑,看向萧延,“萧谷主的意思如何?” 萧延心中有鬼,面上却是一派坦然,“祁儿的性子一向倔强,这几日与他怄了不少气。随他了。” 老僧凝色道:“萧谷主说得容易,江湖险恶,不比神农谷清静安宁,若是有事,老僧护不住,岂不对不住谷主?” “不必你保护,我自有分寸。”萧祁摇一把青玉扇,斜着眼睛睨他。 “哦?”老僧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一点脚尖,飞起左脚直向萧祁命门而去。 萧祁不慌不忙,假意将扇子往左一倾,其实却猛地往前发力,要去捉老僧那支撑的右脚。老僧一见,飞快落地,换了身法,只以拳脚迎向萧祁。萧祁定睛一看,“雪豹拳。”他皱眉,“你是五禽王的弟子?”老僧笑笑,一边稳妥地接住萧祁的招,一边道,“非也非也,只是有幸与五禽王切磋了几次罢。”萧祁不再说话,只是一招比一招凶猛,要将老僧拿下。老僧一边接招,一边笑道:“年轻人火气休要这么猛烈。若是我借力打力,只怕伤的便是你自个儿。”言既,趁着萧祁不注意,一个闪身,萧祁不及收力,径直冲过去,一拳打在巨石之上,手上便溢出血来,又便觉内力回冲,一时竟生生突出一口血来。 白须僧见萧延只在一旁看着,既不阻拦,也不说话,问道:“萧谷主可心疼?” 萧延只是远远看着萧祁,“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活该。”又看向白须僧,“这也是我同意他出去的原因之一。”恨恨地瞪了远处萧祁一眼,“祁儿在谷里待久了,偶尔出去也不过碰到几个流氓地痞打闹打闹,倒越发自以为了不得起来了。不让他出去走走,便永远只是井底之蛙。” 惠法看了眼萧延,“那原因之二呢?” 萧延愣了愣,这老秃驴果真敏锐,只是旋即他便又回复了镇定,“这其二嘛,就是我拗不过他咯。” 惠法也不再细问,笑呵呵道:“看在萧谷主面子上,我便带他一同。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我徒儿与神农公子同时遇到麻烦,我必以我徒儿为先。” 萧延看了看他,“随你。” 远处却传来萧祁不屈的声音,“我不需要你保护!” 老僧也不理会,捋着胡须,笑呵呵地望着那湖蓝袍的少年从远处故作无事地走来。 少年也不理他,兀自走到绛红袍少年身侧,打开青玉扇,凭风而立。 老僧转身面对萧延,双手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与萧谷主就此别过。” 景容在身后沉默不语,却在老僧起身时,跨步上前,向萧延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又沉默地退到老僧身后,垂眸而立。 那湖蓝袍的少年却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笑嘻嘻地冲着萧延道:“老头儿,我走了。” 萧延白了一眼少年,动动嘴唇,却终于没说什么。 再抬眸时,老僧已携着两个少年,挑着两个包裹,走出了很长一段路,萧延这才嘶吼出声:“臭小子,多听惠法师傅的话,多少有点长进!”顿了顿,又吼,“银钱不够去神农谷各地的药堂分号取就是,休要在外头委屈了自己!” “知道啦臭老头儿~你自己也保重~保住你那不多的几斤肉别再瘦了~”少年的声音经由山风捎来,纵然微弱,却清晰着。 萧延依稀看见湖蓝色长袍的少年回过头,脸上依稀有晶莹的光芒闪烁。 萧延抬起头,望向初夏湛蓝的天空,两行清泪从他浑浊的眼中留下。 “阿月,当年是我害了你,我是罪人,可祁儿却是无辜的。若是你还在,便与他见上一见吧。孩子嘴上不说,心里想他母亲可苦了。” 天空没有回应。 唯有呼啸的山风偶尔穿过,拍打着萧延沧桑的脸庞。 萧延静静地伫立在谷间,如同一尊石雕,白发凌乱间,依稀还可以发现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不屈的身影。 一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萧延背转身,一步一步地,却不是回正谷,而是向西谷那处,走去。 并不起眼的清泉庵在初春时节那一夜间化为灰烬,除了一些有心人之外,并没有人再去关心。 三月后的此时唯有几只不知情的鸟雀在清泉庵的废墟之上聒噪,蹦来跳寻找着一些可以做窝的材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初夏的蔷薇花 萧祁倚在客栈的窗棂边上,望着细雨中的小巷,那里是一个着窄袖胡服的蒙面少年沉默着翻腾跃动的背影。身后的老僧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木葫芦的津甜微醺的汁液,偶尔长吁出一口气,像极了老烟枪过足烟瘾的模样。 “你不拦她吗?现在用尽了力气,晚上怎么去侯府?”萧祁回过头,打破了这片沉默。 老僧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说话,只顾着仰起头,往嘴里倾倒着那醇香的液体。原先还是银柱状的液体,此刻已经呈水滴状,一滴一滴地往老僧嘴里滴着。老僧却并没有着急,虔诚地仰着头,半眯着眼睛,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我问你呢!”见老僧并不搭理,萧祁有些微愠,脚尖一点,飞身扑将过去,便要夺了老秃驴的木葫芦。白须僧眯眼看见,便将手一偏,灵巧地躲过了萧祁的攻击。只是不妨一滴液体这时候滴落了下来,老僧慌忙去接,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一滴酒不偏不倚,落在了老僧的脸颊上,又因了惯性,沿着老僧的白须滚落下去,瞬间便无影无踪了。老僧懊恼地拍拍头,再拿木葫芦往嘴里倾倒时,却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老僧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半躺在客房的榻上,却依旧一言不发。 “我问你呢!”萧祁生气的冲他喊道。 “你赔我的酒!”老僧抬起头冲他嚷,一脸气恼的模样。 萧祁无语,刷地一甩袖,背转身,不再理会那老秃驴。 惠法见他气恼,却反倒扑地笑出了声,直把长长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你笑什么?”萧祁听见身后的老僧的笑声,转过身,怒视着他。 “你帮我去打酒我便告诉你。”老僧半眯着眼,一脸闲适。 “不去。”萧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嗯······”老僧捋捋长胡子,便不说话了。 萧祁背转身去,也不理会他。 半晌,萧祁还是转过了身,“你说不说?” 老僧笑:“你打不打?” “你先说。”萧祁的俊脸冷若冰霜。 老僧慢斯条理地拧上了木葫芦的塞子,才抬头看向萧祁,“我笑你年轻急躁,不顾首尾。” “我······”萧祁张口便要反驳,却还是在老僧看了他一眼之后,恹恹地合上了嘴。 “我们今晚是去侯府做什么的?”老僧又看他一眼,“是去帮她报仇的吗?还是只是去探听一下情况?” “自然是后者。难道是······”萧祁若有所思。 “不错。”老僧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若是要去报仇与人打架取得,自然要她好生休息,储备体力,可若是只是探听情况,并不欲与人正面交锋,那何必留着太多体力呢?更何况,她若是留了旺盛的体力,只怕到时候局面难以控制。一个被仇恨所控制的人是无法左右自己行动的。” “嗯······”萧祁恍然大悟。 “年轻人呐······”老僧一脸过来人的神情。 “拿来。”萧祁突然伸出了手。 “干什么?”老僧警惕地捂住了手里的木葫芦。 “打酒去。不给就算了,本公子还不乐意呢。”萧祁一脸傲娇。 “神农公子帮忙打酒实在是贫僧的荣幸啊,”老僧一边说着,一边却悄悄旋转了木葫芦上的一个小疙瘩,锁住了原本开放的夹层,这才将木葫芦递过去,“有劳神农公子。” “哼。”萧祁闷哼一声,脚下一点,便飞身出了窗外。 “哎哎······”老僧慌忙下了床榻,冲着窗外嚷,“只要青古坊的雪梅酒,别的都不收。” “唔······”隐约听见少年一声闷哼。 老僧低头时,却见湖蓝长袍的少年与胡服面具的少年擦肩而过,空气中氤氲着什么花开的香气,煞是香甜。 “青古坊似乎不是往这个方向去的吧······”,老僧望着窄巷中依然故我的胡服少年,和渐行渐远只留下一抹蓝色影子的少年,眸色深深。 “师父。”不知何时,胡服的少年已然结束了她的练习,立在了惠法身后。 “累了吧,快擦擦。”老僧去壁橱里取了一块白巾,递了过去。 “谢师父。”鉴初恭敬的接过,青铜面具的脸上依旧不见任何表情。 “初儿,来,为师替你把把脉。”老僧示意鉴初坐在他的榻上。 “是。”鉴初乖顺地在榻上坐下,挽起袖子,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腕,老僧惋惜地看了一眼,将粗糙的手搭在了她的脉上。 沉默了一会儿,老僧移开了手,细细地将鉴初的袖子拢好,微微笑着看向鉴初,“初儿,你的身子恢复的比为师想象的快,只是······”老僧捻了捻胡子,“你今天的脉竟是比往常激烈许多。”他深深地看着鉴初,“初儿,你可有心事?” 鉴初面具下的脸庞有些许慌乱,她尽力掩饰着,“许是今日练功有些久了罢。” 老僧听出了鉴初声音中隐藏的慌乱,却并不打算点破,只是说道,“初儿,今夜你不论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你都要忍着,切不可做出冲动的事情。” “是。”鉴初答应着,却仿佛松了口气。她想起那个蓝衣少年与她擦肩而过时,不经意间的碰触,却令她的气息不自觉地紊乱,再要安静下来习武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状态。 出于一种本能,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师父,甚至是在听到师父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慌乱时,只以为她想要复仇而提醒她今晚不要擅自行动时,松了口气——虽然她因此觉得羞耻,以及一些愧疚。 “吱呀”一声,门开了,蓝衣皂袍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也许是因着出去一圈儿的缘故,少年的脸上不再有戾色,甚至于是走到白须僧的面前,双手把木葫芦往他怀里一放,“喏,你的酒。”少年的一边嘴角浅浅地上扬,仿佛初夏的蔷薇花开。 “阿初,你不练了?”一眼瞥见坐在榻上的鉴初,眼角闪过不易察觉的流光,关切地问道。 “唔。”鉴初正拿着水袋轻吮,闻言只是胡乱地应着。 “阿初,来我替你把把脉。”鉴初大步跨了过去。 “不劳烦神农公子了,贫僧适才已替徒儿把过脉了。触其脉如按琴弦,却又隐约有冲墙倒壁之势。”老僧在萧祁身后慢斯条理地道。 “我不放心。”萧祁白了他一眼。 这臭老头竟然趁他不在给鉴初把脉,他难道不记得鉴初本是女儿身?诶?可是这么说仿佛自己也不应当把脉了吧。不管,他是神农谷的少谷主,是医者,跟那笑得一脸猥琐的老秃驴不一样,他可是为鉴初妹妹身体着想。萧祁想着,便伸手去拉鉴初的袖子,“不用了,师父已经替我把过脉了。”鉴初有些慌乱地缩回去,却依旧淡淡的语气。 “噗哈哈哈哈哈哈嗝······”老僧正喝着木葫芦里的酒,闻言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借着酒气舒舒服服打出了一个嗝,笑嘻嘻地斜眼睨着萧祁。 “臭老头儿你喝你的酒去,休要在这里干扰我替阿初把脉。”萧延有些恼,站起来便把老僧往门外推。 “我去阿初那屋,你让阿初把钥匙给我。”老僧笑嘻嘻地看着萧祁。 原本来客栈时,只有一间两个人的大间和一间一个人的小间,老僧说师徒情深,要跟鉴初一间,萧祁彼时听了,恨不得把老秃驴的脑袋当球踢,便把自己的东西往大间的床上一摊,霸占大床,原想把老秃驴挤出去,却不料老秃驴也一屁股往另一张床上一坐,占了去。于是鉴初一个人睡了小间,萧祁与惠法同住在大间。此时萧祁闻言,火气又蹭蹭往上涨,那是女孩子的闺房啊,这老秃驴想做什么,正要开口,却见鉴初已走到惠法跟前,递上了钥匙。 老僧笑嘻嘻地接过钥匙,“还是徒儿孝顺。”也不再留恋,吮着木葫芦转身便走。 萧祁待老僧合了门,才转过身看向鉴初,“阿初,你把钥匙给他作甚?那可是你的房间。” “他是我师傅,何况我也没什么东西了。我只有一条命颗心。”鉴初淡淡地回答。 萧祁默然无语,只是拉揽过鉴初的胳膊,轻轻挽起她的袖子,替她把脉。他只觉得鉴初的脉象如琴弦,端直而长,当是弦脉。弦脉者,或肝失疏泄,气机阻滞,阴阳不和所致,或虚劳内伤,中气不足所致,倒是在意料之中。萧祁在心中便有了方子。正要起身,却觉鉴初的脉象似乎有了些变化。他再按时,便觉得大而有力,如波涛汹涌,竟有些洪脉的样子。洪脉者,邪热亢盛,火热内蕴。萧祁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弦脉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这洪脉是怎么回事?难道真被老僧说中,今晚对于鉴初······ 想到这里,萧延一双剑眉拧成了疙瘩——他不希望鉴初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可是却又不好明着说穿。 沉默半晌,他还是松开了手,将鉴初的袖子仔细拢好,抬头时只对鉴初说:“阿初,你的脉象端长,身子还没有恢复完全,平日里休要劳累过度,要时常休息。也休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做伤害自己得不偿失的事情,知道吗?” 鉴初看着他澄澈如水的眸子,心中没来由地一软,却只是淡淡地应道:“嗯。”再也没有别的话多。 萧祁叹了口气,他这个捡来的弟弟,哦不妹妹,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会生气,什么都是淡淡的,似乎都忘了喜怒哀乐是什么,却着实让人心疼。 外面有嘭嘭嘭地敲门,葫芦僧苍老的声音在喊:“萧公子,我可以进来了吗?” 萧延的思绪被搅扰,便没好气地回道,“进来进来进来,真是烦人。” 老僧笑嘻嘻地推门进来,见萧祁愁眉不展的样子,编掩上了门,走近来,“可是弦脉间或有洪脉的迹象。” “确实。”萧祁道。 “所以今晚可要仔细。”老僧语带玄机。 “知道了。” “初儿你去房里休息一会子吧,晚上危险,怕是要多费些力气。”老僧慈爱地看向鉴初,将手里的钥匙递还给她。 “是。”鉴初接过钥匙,作揖道:“徒儿告退。” 又对萧祁行了个礼,“祁兄,阿初告辞。” 便转身,径自推门出去了。 这厢老僧笑嘻嘻地对萧祁道:“阿祁啊,今天晚上去侯府的计划怕是要有些变动。我同你说,你就如此如此这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施巧计明入侯府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炊烟袅袅,人影渐稀。 客栈里,老僧与萧祁附耳低语良久。 萧祁原是微微蹙着眉头,这会儿两道眉毛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亦渐渐荡漾出了一个漩涡,他抬头看向老僧,竟是不由地竖起了拇指,赞道:“老师父真是好计划。” 老僧倦倦地伸了个懒腰,道:“贫僧有些乏了。你代贫僧去寻阿初罢,教她早做些准备。” 萧祁难得地打了个稽首,有些迫不及待地便推门去了。 留下老僧独自在半卧在榻上,吮着木葫芦,胡乱哼着一些不成调的曲子,不久便打起了鼾。 却说萧祁带着兴奋出了门,很快便到了鉴初房前,便拿手去叩门。 只听里头一番动作,便有人来开门。萧祁只见一个穿金戴银,膀大腰圆的妇人立在了他面前。 “你······”萧祁见不是阿初,心中好一阵诧异,一个你字出口便再说不出话来。 妇人眼见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竟羞红了一张胖脸,娇羞道:“小郎君,有什么事嘛?”甚至还笨重地扭动了一下水桶腰。 “我······”萧祁窘迫之际方才想起,因着自己的兴奋,似乎······似乎······多走了那么几间?便慌忙作揖道:“实在对不住,在下走错房间了。” 因着窘迫的原因,萧祁的脸庞微微涨红,可看在妇人眼里,似乎却成了另一番意思。却听妇人道:“小郎君有话直说嘛,何苦这样寻借口呢,来来来里边坐。”说着竟要来拉萧祁的手,萧祁慌忙一个闪身,躬身道:“在下确实是走错了。大娘休要见怪。”也不管那妇人应不应,立刻快步走开,落荒而逃。 殊不知身后的妇女看着他俊俏的行走着的身影,眼里的小星星正一闪一闪亮晶晶。 萧祁前头长了教训,这回便是踏踏实实地看了房间上的门牌儿,这才笃定地去敲门。 却听里头少年清亮的声音喊:“是哪位在叩门呀?” 萧祁笑着应:“阿初,是我。” 鉴初在里头刚换上了夜行衣,听闻萧祁来了,便将还松着的腰带赶快地系好,急急地跑来开门。 萧祁在门口摇着青玉扇,来回踱步,只听“吱呀”一声,便见一抹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眼前。 只一眼,萧祁便赶紧将她推了进去,紧紧地合上了门。 鉴初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萧祁嗔怒道:“阿初,你穿这么紧的衣裳,是怕别人看不出你是女儿身吗?” 鉴初经他一点,再看自己时,才觉自己失算。方才自己忙忙碌碌大半下午,便是因着神农谷做的夜行衣过于肥大,这才仗着自己自幼学的女工针线,借来了剪子和针线好一阵的忙活,正穿着夜行衣沾沾自喜,经萧祁一点,方才觉得自己坏了事儿。 一时低头沉默,面具下的脸微微发烫,也不知道从哪儿还能找出第二套夜行衣来。 萧祁见她沉默低头,不由自责自己的语气是不是重了些。 便缓了缓脸色,温和道:“阿初,有些事情,你虽忘不了,可如今还是暂时忘了的好。若是你出现,不知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如今,你权且当把自己当做一个七尺男儿,再不去想那闺中的女儿了。好吗?” 鉴初感受到他的注视,却不敢去看,只觉脸上愈发火辣辣的,只是低低地应道:“好。”却又想到什么,“可是······这一套被我改了,再没别的夜行衣了。” 萧祁刚才一直觉得什么不对劲儿,经她一点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正是这无端冒出来的女儿式样的夜行衣,此时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了端倪,哑然失笑却又不由地在心里为鉴初的女工叫好,却也有一些庆幸今夜用不着夜行衣。此时便笑着对鉴初说:“阿初,我们今晚不用夜行衣。” 阿初抬头看他,眸光淡淡。 萧祁看着鉴初淡淡的眼神,又听着她始终波澜不惊的声音,心中没来由地便是一紧,因疼惜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放缓了声音,在她耳边将白须僧的计划与她一一说来。 待计划说完,萧祁微微一笑,便将探出的身子收了回去,直了直身子,微笑着看着鉴初,“如何?” 鉴初低低地应道:“好。” 萧祁笑道:“那我便去取纯阳巾同衣服来。” “嗯。”鉴初应着,便见萧祁洒脱地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见萧祁出去,鉴初抬手捂住了胸口,不知怎的,萧祁靠近时,总觉得这里像装了只小鹿一般,跳得飞快,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萧祁再来时,已经换了道人打扮,一身黑色宽松的皂袍,顶了象牙白的逍遥巾,一手拿了鉴初的衣裳,一手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个画着八卦的布幡,又往脸上刻意抹了些炉灰,显得颇有些风尘仆仆。 萧祁心情愉悦,见了鉴初,有心要逗这个不笑妹妹笑一笑,便不把手里先递过去,装模作样地将鉴初好一阵端详,严肃道:“贫道观郎君面相,面青而硬,竟像是缺了什么”鉴初愣了愣,不说话,只是从青铜面具下露出一双眼睛来看他。 萧祁见她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只围着鉴初饶了三圈,一边饶,一边蹙着眉头嘟囔着:“缺什么呢竟是缺了什么” 待绕到第三圈时,萧祁抬起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 鉴初看着他。 萧祁洋洋自得的样子,“郎君你命里缺笑啊!哈哈哈哈”兀自便拿着幡笑了起来。 鉴初却依旧眸色淡淡,也不说话。 萧祁瞥见了,也笑不出来了,只得将衣服递给她,“你快些换上吧,师父等着咱们了。” “嗯。”鉴初接了衣服,看着他。 萧祁一愣,一拍脑袋,“唉,我忘了。那我出去了,你好好换。” 抬脚便出去了。 鉴初拿过衣裳和冠巾,上面还有淡淡的草药味儿。 她三下两下脱了外衫,因着道袍宽松的缘故,穿起来格外地快,不到半刻,她便戴好了逍遥巾,穿了一身皂袍。 开门时,萧祁正低头拨弄腰带,见她出来,喜道:“真真真一个小道童,实在可爱。走,我们去见你师父。” 鉴初答应着,转身掩了房门,上了锁,这才由萧祁半拉半拖地往师父房里去了。 却不妨有人从窗缝里看见了萧祁,暗骂道:“竟是个断袖的臭道士,还亏老娘差点瞧上他了。哼。”一张胖脸上最初的娇羞已被鄙夷的神色所代之。 “老师父”“师父。”萧祁拉了鉴初,异口同声地叫道。老师父是萧祁对惠法的称呼,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惠法是有那么一两下子的和尚,但他又不能被误认为和鉴初一样都是惠法的徒弟,故有了这个称呼。 惠法不知打的哪儿弄来了一顶白色假发,用两根蛛丝般细的麻线固定着,又刻意将假发弄乱了一些,头上的正阳巾也有些脏兮兮的,一身宽大的皂袍也染上了些许尘埃。此刻的惠法,手持拂尘,俨然便是仙风道骨,庄周再世。 惠法满意地看看他们两个,又伸手将鉴初的逍遥巾扯得乱了些,又将她的头发拨得散乱了一些,道:“走罢。” “是。”二人齐齐应道。 只见两道身影一闪,便消失在窗口。 老僧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消失,才慢悠悠地将房门上了锁,缓缓地拐下了楼。 却说萧祁并鉴初施展轻功着了地,便往街上走去,只在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四处喊着有没有人师父,惹得旁人纷纷侧目议论。 眼见夜色渐深,火候差不多,萧祁和鉴初对视一眼,便往宁国侯府而去。 宁国侯府守门的家丁正昏昏欲睡,此时被敲门声惊走了瞌睡,有些懊恼,却又不知敲门人身份,只得耐着性子问道:“何人在敲门?” 外头答道:“我们兄弟两个随师父从终南山来,不妨遇到贼寇,便与师父失散了。如今身无分文,想来贵府借宿一宿。” 家丁只听得是两个道士,便来了脾气,不耐烦道:“别处去别处去,我们不收。” 外头道:“你果真不开?” 家丁来了脾气,怒道:“我便是不开,你能如何?” 听外头换了个稚气些的男音,道:“王阿牛你若不开,我们便走了。” 王阿牛惊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外头稚气的声音朗声道:“雕虫小技罢了。我还知道你背着婆娘去赌坊,结果却输了她的嫁妆,这会子正想着办法赎回来呢。”引得里头旁的家丁好一阵笑声。 王阿牛大惊失色,却仍就故作镇定:“你们刚说你们是谁?我好去向管家禀报。” “我等是终南山的虚真道人坐下弟子,因遇流寇而与师父走散,身无分文,故而来贵府借宿。” 王阿牛仔细听了,便匆匆忙忙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去寻管家。 管家方换了衣裳,要去柳街耍耍,听得王阿牛来报,提脚便踹了过去,骂道:“这等装神弄鬼的东西你也信得?肤浅之至!” 王阿牛半跪着道:“小的原也不信,只是那道童能叫出小的名字,且他所言之事小的并不曾告诉第二人。若非法术,那道童哪里能知道。” “那便是在赌坊偷眼见的。”管家纹丝不动。 “您还是去看看吧。”王阿牛央求道。 管家一心思念柳街的花花雪白的胸脯,又恐这王阿牛再度纠缠,就道:“罢罢罢,我便同你去。” 于是便随王阿牛来到了正门。 鉴初只听里头刘贵福喊道:“外面道人可还在?”心中便暗自有了盘算。 萧祁已经应了回去:“在,在,在呢。” 里头道:“你们是终南山的?” 萧祁刚要说话,鉴初已经抢先道:“正是,刘管家。” 萧祁抿嘴。 里头沉默了一阵,窸窸窣窣似是在商议什么。 鉴初又道:“刘贵福,花花可在等着你呢!” 里头家丁只知刘管家的名儿被叫了出来,一阵哗然,可对花花却不知所以然,唯有刘贵福心中一惊,只觉今天真真儿是撞了邪了,便道:“你你你容我稍后,我去禀报老爷。” 又等了两刻钟,里头便有取下门栓的声音,鉴初青铜面具下的眉毛忍不住小小地挑了挑。 刘贵福在前头恭敬地拱了拱手,说陪着笑尽说着些客套话,大意便是方才鉴初说过的话休要再与别人详细说起,鉴初弯了弯眼睛,微微颔首,便算是答应了。 王阿牛在一边也是有求于鉴初,怎奈何刘贵福说不完的客套,容不得他有插嘴的机会,只得一脸焦急地看着鉴初。 萧祁见他抓耳挠腮,于心不忍,便道:“王壮士有什么事便与我说罢,我定会转告师弟的。”王阿牛一听鉴初还是他师弟,焦急的脸色立马消失殆尽,腆着一张笑脸巴巴地凑上来,在萧祁耳畔说这些什么。 鉴初斜眼看时,只见王阿牛一脸紧张地说个不停,萧祁风度翩翩一脸微笑地不时点头,面具下的唇角不由地勾了勾。 眼见到了西厢房,刘管家恭敬道:“这里两间我都着人打扫了,二位仙童请便。”顿了顿,又不放心地看向鉴初,作揖道:“只是那事,还望仙童切莫忘了。” 鉴初并萧祁连连颔首,刘管家这才放心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了西厢房的婆子好生照应,只留下王阿牛巴巴地看着,萧祁只得道:“我会告知师弟的。”鉴初也配合着点了点头。王阿牛这才放心拱了拱手,千恩万谢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西厢房隐藏的秘密 眼看着王阿牛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萧祁的神色这才略微有些松弛,一改方才一路客套而疏远的微笑,重新挂了漫不经心的浅笑。 西厢房的婆子因得了刘管家嘱咐,自然不敢怠慢,重新又在里头收拾了一番,此时又上来方要对着二人开口,却正遇着萧祁浅浅的如蔷薇花苞般的笑靥,婆子只觉得眼前一道亮光,竟是有些微微晃神,一时张着嘴愣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直到萧祁开口相询道:“妈妈可有什么事儿?” 婆子只觉得那声音如金石相击,清澈浑厚,譬如仙音,又见萧祁盯着她看,脸上竟有些发烫。待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婆子方才结结巴巴道:“婆子·····婆子是想问二位仙童分别住哪间?”话里虽称呼的是二位仙童,可婆子的眼睛却只顾瞅着萧祁看,将青铜面具的矮个子仙童冷落在了一旁。 “那我便住这里吧。”鉴初随手指了一间,转身拱手对萧祁道,“师兄承让了。”便要进了厢房去,不妨萧祁却一把将她拉住,笑着对婆子说,“我们二人借宿贵府已给带来不便,就不必再开出两间厢房了。我与师弟将就着住一间便好。” 鉴初闻言,心中一惊,要说什么反驳,却惊觉萧祁方才一番话做足了场面,自己若非要分开住,反倒显得不是了。心中忿忿,就在手上使了力气,狠狠地拧了萧祁一把。 萧祁忽觉胳膊上一阵生疼,抬眼时,只见那青铜面具下乌黑的眸子正看着他。他强忍着疼痛,微笑着对那婆子说:“请问妈妈,不知这两间厢房,哪间更宽敞些呢?” 婆子正痴痴地看着萧祁,见他问话,立刻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东边更大些,其实”婆子觑了觑萧祁的脸色,“二位仙童不必客气,刘管家命婆子备下两件厢房,又交待了婆子要好生招待二位,婆子自当好生照应。婆子见二位风尘仆仆,应是长途奔波而来,各住一间厢房,许是更好些。” 鉴初闻言,心中一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句话还未到嘴边,已听萧祁道:“多谢妈妈好意。只是我这小师弟小时因顽皮误泄天机,遭了天火焚身之处罚。如今容颜尽毁,身体羸弱,还需要人时时照应着。他独自一人住着,我实在放心不下。”适时关怀地看了鉴初一眼。 鉴初经他一堵喉头的话说不出来,只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心中愤懑,却又不好揭穿,只得在心里暗暗记着这一笔账。 婆子听了萧祁的话,心中便觉这郎非但人长得俊秀,心地也善良,对他好感倍增自是不提。 此时婆子又看了眼一旁始终微微低着头,不发一言的鉴初,见“他”虽戴着面具,一副长睫半掩着的眼眸却也是清澈透亮,又见“他”轮廓清瘦俊俏,飘飘然亦颇有谪仙之感,回想起萧祁的说辞,不由地叹惋,却也因此对二人的经历多了几分笃信。再开口时,竟不自觉多了几分关爱之情:“既是如此,二位仙童便住东边这间罢,便是更宽敞些。若是需要什么药物,只将方子递来,婆子自差人去买。” 萧祁感激躬身一笑:“谢妈妈。” 婆子赶忙回道:“无妨无妨,这只是婆子份内事。”双手在腹前交握揉搓,一时竟不知放在哪里好。 萧祁温和地笑着说:“天色不早,有劳妈妈为我们二人操劳,现下也没有别的事了,妈妈便早些歇息。” 婆子揉搓着双手,赶忙应道:“本是无妨。二位仙童也当早些安歇。”便作了个揖,匆匆迈着小步离开了。 萧祁收起了笑意,眸子覆上温柔的色彩,低头看着鉴初,“阿初,我们走吧。” 鉴初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眸子依旧平淡,“为什么?”语气也依旧不带任何波澜。 萧祁看着他道:“阿初,这是你的故园。我白日替你把脉,实在放心不下,故而” “我不会有事的。”鉴初淡淡地看他。 萧祁央求般地看着她,“我相信你现在不会有事,可是这漫长的晚上,又是在这里,谁说得准呢?阿初,不任性,好吗?” 鉴初不语,却不忍去看他央求的神色,便低下了头。 萧祁见她不应,知她踌躇,便去拉她。 鉴初低着头,恍恍惚惚便被推进了东边的厢房,再抬头时,只见萧祁已合上了门,朝她走来,不由地警钟顿起,后退了几步,却依旧没有表情。 萧祁见她眸色淡淡,幽幽叹了口气。鉴初依旧是那样,不管是遇到什么,都如同一个木头人,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神色,似乎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人是有情绪的,医书上说,若是人的情绪没有能够发泄出来,便会积压起来,侵蚀五脏六腑,引致疾病。现在的阿初不喜不怒不哀不乐,情绪无法得到排解,实在是让人担心。萧祁私心觉得,哪怕阿初冲自己发一顿火也好啊!可是面对这个经历惨痛的妹妹,萧祁却又压根儿狠不下心去对她做过分的事,唉。 鉴初的心中打着鼓,却听萧祁说,“阿初,你快睡吧。我就站在这儿替你放哨罢。”看萧祁时,只见他放下了手里的布幡,此时正抬手指着床,一手握着桃木剑,挺挺地站在门口。 “你不睡?” 萧祁笑笑,“我不放心你。” “不睡不好。” 这是在关心他吗?萧祁心中一暖,温柔道:“不碍事。我小时候常常替父亲看守丹药几宿不睡,你看,我不也健健康康长成这样?” 却见鉴初在厢房里环视了一周,将几个凳子搬到他跟前,又从床上一床锦被在凳子上放好,取来一个枕头给他垫上,对他淡淡道:“自己睡。”也不顾他的反应,径自往床榻走去。 萧祁心中暖意更甚,再看向鉴初时,眼角已经荡漾出了连他也不曾察觉的波光。 鉴初已经放下了床帐,心中渐渐平静。 她习惯性地散了青丝,正要取下面具,却似想起什么来,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从帐中探出头去,对着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凝神的萧祁道:“祁兄,若是没有大事最好不要过来。我的脸,怕吓到你。”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些丝丝缕缕的哀痛。 萧祁正闭目凝神,闻言睁开眼睛,听她说话,便睁开了眼睛。只觉她语气哀痛,又见她平时清澈平淡的眸子也覆上了一层薄雾,心中竟如同被针扎一般,一时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低低回道:“好。你且放心,不要多想,早点休息。” 鉴初得了回应,这才放心地缩回帐中,如下面具,缓缓地躺了下去。 鉴初还未躺稳,就觉脖子似乎碰触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十分硌得慌,她伸手去取,却发现与那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锦布,似乎是被藏在了枕套之中。 鉴初一时心下疑窦顿起,复起了身,抓过枕头,待寻到接缝处便要将它拉开。很快寻到接缝处,她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那针脚歪歪扭扭,说是孩童所为,却似乎显得成熟,说是绣娘所作,这走线却显得古怪。 她环顾四周,却寻不到可以拆线的东西,便索性张了嘴去咬,细线勒得她刚有些长好的肌肤生疼,甚至渗出了一颗颗的小血珠,她也顾不得,直觉告诉她,这里面的东西对她至关重要。 针脚被拆开时发出“呲呲”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显得格外响亮。她紧张地将锦帐撩开一条缝,却见烛火依旧亮着,那边萧祁盘腿坐着,半倾着身子倚靠在一边的墙上,呼吸声均匀,已然是进入睡眠的样子,她又大着胆子又将锦帐拉开了些,见萧祁依然闭着眼睛,方才放下心来,又缩回帐中,继续拆着针脚。 殊不知,萧祁在她缩回帐中之后便张开了眼,眸色复杂——他看见了她的脸——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尽管依然依稀可以看见她精致的五官,可是那些血红色深褐色疤痕像蜈蚣像蚊蝇一般布满了她的额头脸颊,显得狰狞而恐怖。 萧祁弄不清心中此刻有着什么情绪,再看时,只见到帐中那曼妙的身影晃动,不知做着些什么。 打更的声音响了一次又一次,天光微曦,景容捧着手中的黑木盒不住地颤抖。 虽然她只看懂了一些,看不懂另一些。但是有一些事情,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眉目。 听得外头萧祁打哈欠的声音,景容慌忙将黑木盒收好,放在一边,匆忙地开始收拾自己。 待穿好衣服,匆匆戴上了逍遥巾,捧着黑木盒出去时,已见萧祁一身皂袍玉树临风了。 萧祁见她戴上了面具出来,再次想起昨夜见到的那张脸,心中霎时溢满了痛惜之情,良久不能开口。 景容注意到萧祁的表情,微微有些疑惑,却也顾不及多想,只将黑木盒递给萧祁:“阿兄,帮我看看。” 萧祁的脸色在看到黑木盒时一下僵住,随后变得非常古怪。待打开了里面的宣纸细细阅读时,神色由凝重转为愤怒,随后他将宣纸仔细叠好,原样放入黑木盒,又将黑木盒扣好,对鉴初道:“阿初,我知道了。你现在便原样放回去,或许我们能守株待兔。” 鉴初闻言,淡淡应道:“是。”却又为难道:“可是我,并没有带针线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厢房念往事旧愤难平 萧祁有些诧异:“还要用到针线?” 景容低低应道:“嗯”。又接着解释道:“这黑木盒原是放在枕套里头,用针缝了的。” 萧祁闻言,皱眉道:“可是不甚齐整的针脚?” 景容点了点头。 萧祁见她点头,心中有几分笃定,慨叹道:“这宁国侯府藏龙卧虎,不容小觑啊。”他再度低头看了一眼那黑木盒,方对景容道:“阿初,你且先按照记忆中的那针脚画出来,我看看。” 鉴初在原地不动。 萧祁见她不动,心中纳罕,问道:“有何难处吗?” 鉴初抬起头看他,道:“那枕套上的针眼儿还在,若是有针线,我只须将它缝好,阿兄便可以看到了。” 萧祁听得,暗骂自己愚笨,一时竟将这事儿给忘了,便对鉴初道:“阿初,还是你聪明”,又伸手从袖袋去掏出一包针来,对鉴初道:“阿初,这银针本是因担心来这里后你的身子,我才带来的,你看看能不能用。” 鉴初伸手去接萧祁的针包,不经意间却触到了他的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令她的指尖有一些麻酥酥的,一时间心头如同装了一只兔子一般,砰砰乱跳。 她赶紧接过针包,低低地道了声谢,便转过身逃也似的奔着床榻去了。萧祁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只道她是急着赶工,也不做多想,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摆弄着手边的桃木剑,思忖着接下来的事情。 因着那原先缝合的线是用的黑色,景容便从自己穿的道袍上挑下了一根来用,仔仔细细地依照原先的针眼儿,一下一下地缝补着。 约莫半驻香的时间,只听鉴初在里头道:“阿兄,你来。”萧祁便放下了手中把玩的桃木剑,走了过去。 待撩开锦帐,鉴初便小心翼翼地将枕头递了上来,萧祁同样小心地接过枕套,仔细地看着上头的针线,又低头思忖了良久,方才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转东水。” “转右水。”鉴初低低地重复着萧祁的话。 与此同时,萧祁已经陷入了思索之中。“转东水”三个字虽看着简单,但从枕套上罕见的篆线纹和里头书信上使用的胡纹来看,这三个字其中的含义不得不让人深思。 不过眼下萧祁突然记起临别之前老僧嘱咐他的话:“不管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午时中务必要到达南城门,切莫因情绪而坏了大计。你们两个,你更大些,务必稳重些,照顾好阿初。” 萧祁看向窗外,朝阳已经冉冉升起来了,将薄薄的窗纱罩上了一层金光。时间不多了! 萧祁在脑中飞快地盘算着上午的计划,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如何才能最大可能地获取到有用的信息,而且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鉴初,见她的常常淡淡的眸中充满了杀气,可一双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甚至于凝神细听,能听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阿初”,萧祁顾不得许多,将她从后面紧紧箍住,“阿初,你冷静一点,好吗?” 鉴初昨夜一宿辗转,满眼满目都是那日娘亲与竹奚的伤痕累累的身体,那黑木盒中的信纸上的内容更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便是早上,她也是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听闻萧祁念出“转东水”三个字,她心中虽还不知这“转东水”为何物,但已暗暗下定决心,要替母亲,替竹奚报仇,更要替那少年挫败了阴谋,决不能让幕后之人得逞! 这样想着,眼前又浮现出当日的惨状,心中的情绪一时不能自抑,她的眸光变得犀利,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妨萧祁紧紧地将她拥住,她一怔,手中紧紧捏着的拳头不由地垂了下来。 他紧紧拥着她,他的怀抱很温暖,让她冰凉的身体渐渐地有了一些温度。熟悉的药草香静静地笼罩着她,沁入她的心脾。依旧是那样清爽的味道,她的心绪在他的怀抱中慢慢地松弛下来了。 是啊,她现在又能做什么呢?那个人有那么强的能力,即使她现在杀了府里他的暗桩,那个人会罢手吗?她杀了他的暗桩,她真的抱了仇吗?多半不会,他会有别的手段。那是不是又会置宁国侯府c靖远侯府于新的危险之中?不,不,她不应该这么做。 她轻轻地去拨萧祁箍在她腰间的手,轻轻道:“谢谢阿兄。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听你的。” 萧祁听她说话,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了手,讷讷道:“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侯府作法暗中试探 景容闻言,想起来方才的情形,面具下的脸不由微微地发烫,方才那淡淡的草药香气还弥漫在鼻尖,那陌生却莫名使人安心的触感虽然知道隔着面具,萧祁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她还是赶紧低下了头,直把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起来。 萧祁见她不说话,更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鲁莽,想要去拉她却又觉得唐突,便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我方才确实是心急了阿初我不想让你出事如果你真的要报仇,那我跟你一起去,我陪你,好吗?” 景容听见他说,慌忙解释:“阿兄,我不怪你的。我只是”只是什么呢?便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方才那一瞬的失神因何而起。 抬眼看时,只见萧祁一双墨色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她,屁股在等她的回答。金荣有些窘迫,慌忙寻了个由头道:“只是身在故园,难免忆起旧事,心中伤怀也不知穗儿现在”一头说着,声音便不由地低了下去,到了最后,已是自言自语般的嗫嚅。 萧祁听得阿初说不怪他,心中才有些松弛下来,又听阿初后来的解释,心中难免又起了一些波澜。只是惠法有言在先,不许他们打草惊蛇,只准他们暗中打探。 眼看着天光渐渐明亮,又听着外头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白须僧要求他们当在午时到达城门会合,此时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然越来越少,而此时若是有人来取那黑木盒,只怕又会引起一场风波。这么短的时间,能做些什么呢? 萧祁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手中的桃木剑,心中暗暗思忖。 景容见他默然无语,亦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立在一旁,四下里打量着这里再熟悉不过的摆设,鼻尖有些发酸。 不知过了多久,萧祁抬起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却听他说道:“阿初,我们来作法吧。” “啊?”鉴初正出神,突然被唤道名字,抬头时已有些茫然。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朝阳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窗纱铺在地上,仿佛一只金色大鸟抖落了一地的羽毛。 外头的人声渐渐鼎沸,监工婆子的叫骂声,杂役们窸窸窣窣小声交谈的声音,挑水劈柴的声音,都渐渐地明朗起来了——侯府忙碌而有条不紊的一天又拉开了帷幕。有的人在忙碌中安然自若,有的人在忙碌中怡然自得,也有的人在这忙碌的人群中心怀鬼胎。暗中筹谋。 昨夜两个仙童前来求宿的事情也在这纷繁和忙碌之中渐渐成为一桩不大不小的谈资,在杂役婆子之间慢慢地传了开来。 被蒙在鼓里的王阿牛的婆娘终于还是知道了这事儿,正揪着王阿牛的耳朵在家里大发雷霆;而刘贵福因为是管家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嚼他的舌根,柳街的秘密终于渐渐地消失在嘈杂的空气之中。 西厢房的门口也比平时多了许多做活的杂役婆子,一头慢吞吞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一头探头探脑地往西厢房张望,不时还交头接耳一番。 “阿初,你听我说”与外头的喧闹相比,西厢房里显得格外安静,萧祁正探身附到鉴初耳边,轻声地将计划细细地讲给鉴初。 鉴初听完了萧祁的计划,依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萧祁私下里不由地又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再看向鉴初时,依旧挂着清浅的微笑,“阿初,那么我们开始吧。” 于是西厢房外面的杂役婆子们终于等来了他们翘首张望的人物——一高一矮两位仙童,红漆的木门徐徐打开,在朝阳金色的光芒之中,在晨雾氤氲的朦胧之中,身着玄服的两位仙童衣袂飘飘,凭风而立,高的玉面玲珑,手持一玄扇,矮的戴一个青铜面具,手持一把桃木剑,隐隐便是世外谪仙之态。 只是众人仰慕的神情还未来得及表现,甚至管事的婆子还未来得及迎上去,却见高的谪仙微微皱了眉头,一双凤目不住环顾四周,神情竟有些凝重,矮的那个虽看不清表情,一双眼睛却隐隐透出凌厉的光来,无端使人有些胆战。 西厢房管事的婆子是个乖觉的,此时见状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殷勤道:“二位仙童昨夜可曾睡好?” 不问还罢,这一问矮的那个仙童便向她飞来一眼,直把婆子看得在初夏天打了个寒战。高的那个却是怜悯般地看着她,又看看众人,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言语。 婆子一头雾水,底下的众仆亦是一脸惘然。但听那高个些的谪仙带着些惋惜的口气道:“可惜啊可惜。” 婆子闻言诧异,赶忙问道:“仙童何出此言?” 那高个些的仙童只将手里的玄扇扇了扇,却只是幽幽叹气,并不言语。婆子见了,心中纳罕,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此时那矮个儿目光凌厉的仙童却开了口道:“贵府今年来可曾有命格贵重之人遭遇横祸,以至丧命?” 婆子闻言,心中暗惊,对两个仙童更多了几分敬畏,慌忙点头应道:“是是是,不瞒仙童,侯夫人并小姐年后上山” “住口!谁让你这婆娘在这里跟外人胡乱嚼舌头,还有你们,都在这里偷什么懒?待爹爹早朝回来,我就禀了爹爹将你们一个个都发卖了去。”清清脆脆的女音迎风摇曳,如燕啭莺啼,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却泼辣尖酸,让人不寒而栗。 “三小姐。”婆子看见来人,脸上有些惶恐,伏首请罪道:“奴婢不敢了,求二小姐看在奴婢为侯府多年操劳的份儿上,且饶了奴婢这一回。”旁边一干的婆子杂役见状,亦纷纷下跪请罪。 景宜白净的脸上露出几分嗤笑,却换了漫不经心的口气,摆摆手说道:“罢了,都下去吧。幸好你们遇到的是我。”众人心中不由地有些嘀咕,这三小姐怎么突然有了闲情逸致来西厢房转悠,脸上却并不敢露出分毫,只是不住道谢,默默退去。 今天的景宜穿着一身火红芙蓉绣金线襦裙,外罩着一件杭绸褙子,由丫鬟仔细扶着,昂着头抬着下巴,俨然一只骄傲的孔雀。 这景宜与宁国侯府的二小姐景宁是一母双生,却偏偏性子大相径庭。景宁看似胆小温柔,实则内里阴狠泼辣,可谓是蛇蝎美人的典范,而景宜看似骄傲强势,实则却是个没脑子的,日常自以为是的阴谋心机实质却不过是小孩子般的闹腾罢了。 原是今天早上起床时,梳妆的丫鬟说起,昨夜府上来了两个投宿的仙童,其中一个生得竟是俊俏的很。景宜正是少年慕艾的好奇年纪,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匆匆用了早饭,就带了贴身丫鬟来西厢房。 谁知进了西厢房,却见着一干子杂役婆子已早了她一步,此刻正巴巴地望着那两个仙童,心中立时恼怒,便来了脾气。 此时见下人们纷纷散去,景宜心中稍稍平静,才仔细地打量起那凭风而立的两个少年来。 果见那高些的少年龙眉凤目,唇红齿白,此刻那少年见到她,也不惊讶,反倒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来。景宜只觉得心中哪个角落一动,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露出了略有些羞赧的笑容。 萧祁看着眼前少女痴痴的眼神和羞涩的微笑,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嘴角的笑意也因此而更浓了一些,看在景容眼里,便是蔷薇花开,骄阳初放般明媚了。 再说景宜在丫鬟簇拥下,已施施然来到了二人跟前。萧祁与景容依着本朝主宾礼数,向着景宜齐齐作揖。景宜心中更是欢喜,赶忙道:“二位仙童不必多礼”,言语间竟有了些景容不曾听到过的羞赧。 景容不禁瞥了景宜一眼,原来这样争强好胜的妹妹也有着儿女情态的一面,又看了一眼一边依旧挂着笑容彬彬有礼的萧祁,心中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于是低下头,紧抿了嘴,不再言语。 “不知二位仙童从何处而来呀?”景宜其实早已听丫鬟说起,此时急着与俊公子搭话,便是假作不知。 “回小姐,我二人从终南山来。”萧祁拱了拱手,微微躬身,恭谨地回道。 “终南山?很美吧?”景宜有心想要引着俊俏公子多说些话,闻言便忙不迭地问道。 “是啊,很美。”萧祁依旧恭谨而平静。 “二位仙童可打算在这里多住几日啊?我好吩咐下人们做些准备。”景宜见引不出俊俏公子多余的话来,便转而盘算着多留他们几日,再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 “回小姐,我们二人原是与师父走散方才来贵府借宿,如今已经有了师父的消息,也该走了。昨日多谢贵府招待。”萧祁眼眸含笑,彬彬有礼。 景宜听了,心中有些失望,恋恋道:“这就走了吗?既是已经寻到令师,让他来侯府寻你们就好,何必着急呢?” 萧祁拱手道:“自然是徒儿去寻师父,无有师父寻徒儿的道理。小姐说可是?” 景宜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有些发烫,只得歉然道:“是我唐突了。”虽然心中难免失落,但又不愿在俊公子面前表现,于是反而作了落落大方的姿态来,问道:“二位仙童若是需要什么便尽管开口,我府上必不怠慢。” 景容闻言,心中隐隐有些嘲讽,这个三妹妹竟倒像是将自己当成侯府的主人一般。 却说景宁期许地望着萧祁,一心盼着他说要些什么,也好显示自己的慷慨大方,也好让府里下人们瞧瞧,如今侯府当家做主的是谁。不妨萧祁听了,原本波光粼粼的眸子却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景宜有些诧异方要发问,但听他沉声问道:“小姐,贵府如今可有命格贵重之人突遭无妄之灾?” “没没有吧。”倒不是景宜没有想起侯夫人和景容,只是她听到“命格贵重”四个字便本能地将之排除在外了罢。 “二月初三,侯夫人与大小姐所乘马车在苦崖之上突然失控,侯夫人因此丧命,大小姐伤势严重。”一直在一旁默然无语的挨个儿仙童突然插嘴,纵然言语淡淡,可景宜的心中却不由暗惊。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是”景宜一边应着,一边打量着她不曾多加注意的矮个儿仙童,不知怎的,这仙童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我以为府上命格贵重之人只有我爹,所以未曾想起,还望二位仙童不要见怪。” 景容闻言,心中嗤笑,还是那个妹妹啊。却也不再说话,只是躬了躬身,退了回去。 抬眼看向萧祁时,却见他玉面带霜,面带担忧地问道:“小姐可曾想过其中缘故?” 景宜闻言,蓦地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瑞凤眼:“当时我只知道马车失控,马夫不知所向,娘和竹奚嬷嬷命陨当场,大姐姐伤势严重,回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萧祁的眸光微闪,面带忧色:“二小姐恐怕不知真相。昨夜我与师弟夙夜难寐,心中不安,察其根源,但见府中阴气阵阵,恐有怨魂妖邪作乱。细细算来,这妖邪恐怕在旧年便已在府中。长此以往,贵府恐将不得安宁。” 景宜听了,怔了怔,一双瑞凤眼睁得浑圆浑圆的,将信将疑地问道:“有回事儿?” 萧祁神色凝重,微微垂眸,似是默许。 景宜见萧祁这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原本想着林氏意外身亡,如今只剩下一个景容和景宇,那景容毁了容又要守孝,一时半会儿也嫁不进镇远侯府,而景宇尚在岳麓书院读书,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待姨娘扶正,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女,好日子将将才有了盼头,若是真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那待姨娘哪天扶正,她成了侯府嫡女,可不就要克到她了?想到林氏的尸身和景容如今那张脸,景宜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便是连礼仪也顾不得了,急急问道:“可有破解之策?” 萧祁闻言,缓缓抬头道:“小道略通五行阴阳之术,可以一试。” “真······真的吗?只要能为我侯府除去那些不干净的,多少银两我都会教爹爹给你!”景宜一听说能除去妖邪,不由轻松了不少。 萧祁微微颦眉,眸光也变得凌厉:“莫非小姐以为我等是为钱财而对您说得这些?” “我······”景宜一时梗住,慌忙赔礼道,“是我思虑不周,请二位仙童海涵,”与此同时,心下原本还存的某些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虽是那道童容貌俊俏让她有些晃神,可景宜却也不曾完全丧失戒心,故而提了钱财一说也是有试探之意在里头,现在听眼前的两个道童的意思,不但并不为图钱财,反而还有些反感自己用钱财去应付他们,看来果真是仙人君子啊,一颗心便完完全全放了下来,景宜蹲了蹲身,重又开口道:“还望二位仙童施展法术,替我府上除去妖邪。我府必将两位仙童的恩德铭记在心。” 萧祁与景容见了,慌忙还礼道:“小姐言重了。除妖祛邪乃是道家天职,我等自当竭尽全力。” “那二位仙童可需要些什么器物吗?我这就叫下人们去准备。”景容缓缓起身,抬眼时有意无意地向萧祁处飞了一个眼神,眼波流转间尽是旖旎明媚之态。萧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做不知,倒是景容的心里,竟莫名地觉着有些发堵。 “有劳小姐准备一坛净水与九张九尺九寸长的玄黄纸并硫磺九两即可。”萧祁恭谨地回道。 “好,我这就命人去准备。”景宜听闻都是些寻常物件,便毫不犹豫地答应着,睨了身边的丫鬟一眼道:“翠云,听清楚了吗?还不快去?”那丫鬟闻言,低低答应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萧祁和景容见那丫鬟离开,也不多言,只是静静伫立一旁,垂眸而立。倒是景宜主动上来搭话道:“两位仙童来了侯府却被妖邪惊扰,实在对不住。此时不妨随我四处走走缓缓心神罢。” 萧祁方要开口,却听鉴初冷冷道:“不必了,道家有规,施法之前需心神宁静,不宜四处走动。” “是这样啊······”景宜有些失望,不过想到眼下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除掉才是最要紧的,便也只是私下里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不知怎的,景宜感觉自己对那矮个儿青铜面的仙童有一种自来的厌恶感。 但是很快,景宜就振作了起来,重又来搭话道:“与二位仙童相处良久,竟然还不曾过问二位仙童名姓,实在失礼了。” 萧祁对着景宜流转的眼波熟视无睹,微微拱了拱手道:“小道虚清,师弟虚明。” 虚清·····景宜小声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牢牢地将她记在心上。· 在景宜反复将虚清这个名字念了又念的同时,萧祁低声对鉴初说:“阿初,那丫鬟从这里出去,向东拐了约莫五尺,向南去了。” 向南······东拐五尺景容在心中回忆着侯府的布局,记起那是厨房的方向。虽说厨房中确有硫磺作日常引燃之用,但大部分的硫磺都在库房保管,单厨房恐怕未必能凑齐九两硫磺;若说那丫鬟所去是为了那一坛净水,厨房的水多是取自西厢房以南那口水井,水井附近的草屋中都放有取水的容器,大可不必往厨房跑。 这丫鬟景容微微阖了眼眸,在脑海中寻找着与这丫鬟有关的记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打草惊蛇处险境 萧祁见景容微微阖了眼眸,若有所思,便知那丫鬟的去向或有蹊跷,方要相询,却听闻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交错着由远及近而来,立时便住了口。 只见方才那丫鬟一手捧着一摞黄纸,一手拿着个素纸包着的纸包,身后跟着一个抱着一坛净水的仆役,约莫七尺的身量,身材壮实,独是一张脸上长满了疹子,有的疙瘩里还流出脓水来,颇有些惨不忍睹。 那丫鬟先是领着仆役到景宜跟前复命,景宜一见那仆役的脸,便觉得胃里一震翻腾,她厌恶地皱了皱眉,摆摆手道:“可以了,去给仙童罢。”那丫鬟这才率那仆役转过身来,躬身呈上黄纸,对着萧祁和景容道:“二位仙童,法物已经准备齐全,请二位仙童查验。”身后那仆役也应声将水坛放在了二人跟前的地上,立在了一边。 萧祁接过黄纸,仔细地上下左右摩挲了几番,又暗中嗅了嗅,方才将黄纸递给鉴初。景容下意识地接过,面具下的一双眸子却在那丫鬟和仆役之间来回打量,这丫鬟生得面熟,应是府里人,只是往常自己不曾注意,故而一时半会儿记不起她的来历罢了。 可那满脸疹子的仆役,自己却并没有丝毫的印象,实在是奇怪。 往日林氏母亲料理府中事务,常常将自己带在身边,便是在采买发落下人时,也总将自己带在身边,竹奚嬷嬷也常常在旁提点,因而府中下人她几乎都是见过的,但印象里着实不曾有这样一位身材魁梧满脸疹子的仆役。 若说是在她和林氏母亲出事之后,府中又新采买的仆役,倒是还有些像。只是虽然这样能说得通,可于情理却又不合。府中采买下人之事往日虽由林氏母亲操办,可采买的决定却往往要经由他——侯爷同意,如今林氏母亲大丧,侯爷不论是顾及林氏母亲还是侯府颜面,都不可能在这时候采买下人,况且,对于宁国侯府来说,虽是下人,却也是侯府的颜面所在,断不会采买这样容貌的下人进来。 若说是在府中得的疹子,依她在神农谷学的些医术皮毛,也能看出这疹子的状态并不像是刚起的样子,看流脓的状况这疹子起码已有了数月,也就是应当是在她与林氏母亲离开侯府之前,甚至是正月,可不论是正月还是之后,她都不曾听到或者看到过有这样一个仆役,便是在出府前她随林氏母亲在府中四下里巡检时,也不曾发现这样一个匠人的存在。 青铜面具下,景容两道柳眉紧紧蹙起,一双眸子不由地盯牢了那个仆役。 疹子仆役垂眸虽是侍立一旁,一双眸子却暗中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此时只觉一道眸光将他紧紧锁住,便微微抬眸,望向目光的来处,却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玄袍少年正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个少年似曾相识。他复又垂下了头,在脑海中搜寻着这样身量的少年,却终于还是一无所获。 萧祁此时低了头,似乎正仔细查验那一坛净水,而其实,他正通过净水中的倒影,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不管是那丫鬟,还是那内力深厚的疹子仆役——那仆役虽一开始刻意隐藏他的内力,但在景容探究逼迫的目光之下,疹子仆役因绷紧了身子,内力也随之聚集起来,因而露出了马脚。尽管只是一刹那的显现,萧祁还是感受到了蹊跷。 “虚清,这潭水可有什么问题吗?”景宜见虚清仙童久久盯着那坛净水,迟迟不动,以为是水出了问题,心中又急又恼,便赶忙上前问道。 萧祁正陷于自己的思索之中,忽觉一阵浓烈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席卷着景宜故作温柔的声音扑面而来。他心中有些懊恼,却也意识到自己这久久看着净水看的样子实在有些异常,脑子一转,便应道:“回小姐,水是好水。只是昨夜我与师弟为寻妖邪踪迹,不曾休息,故而今日有些乏累,方才俯下身却险些扑将下去。”复又拱了拱手,“实在失礼。” 景宜闻言,心下恍然的,随之便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涌过,不曾想虚清非但人生得俊俏,而且还有一颗良善之心,为了他们侯府的周全太平,竟夙夜未眠,若是他非道人,那······那又怎样······景宜只觉得一颗心跳动得剧烈,一张俏脸竟微微发烫。她慌忙低下了头,努力定了定心神,方才盈盈向前两步,屈身道:“无妨。倒是我该替侯府谢谢虚清才是。多谢仙童为侯府周全太平奔走。”言罢盈盈一福,尽显旖旎端丽之态。 萧祁一直立着不动,随着景宜越走越近,眼见二人即将肌肤相亲,慌忙后退几步,躬身拱手道:“除妖祛邪乃是道家本分,小姐多礼了。”待退出安全距离,方才又开口道:“我等将欲施法,为免妖邪伤害小姐,还请小姐暂行回避。”说着便赶紧将景宜引导到了一个比较远的位置,又将其他人等驱开,方才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景宜站在西厢院的偏角上,远远地只见初夏微醺的日光下,头戴逍遥巾的少年在院中持剑而舞,时而猿臂轻扬,将桃木剑高高指向苍穹,如一株挺拔的胡杨,时而凛凛而视,目光炯炯,一身玄袍在朦胧的日光中轻舞飞扬,如一道墨色闪电,在白日里更显耀眼,景宜痴痴地看着,连手中的绢帕落在地上,也不曾发觉。 疹子杂役并那丫鬟站在一处,虽是恭恭敬敬地半垂着头,却暗暗冷眼瞧着,心中念头百转。 景容依着原先萧祁的嘱咐,此刻将手中拂尘沾了些净水,在院中四处点洒,又以净水在纸上画出些五行八卦的符文来,待字迹干后,又将黄纸与硫磺堆在一处,取了火石点燃后,往北走了三步,面向火堆,作一个真武诀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虽吐字清晰却语速飞快,能听清的也唯有寥寥数字罢了。 萧祁持剑而舞,鉴初作势而立。一动一静,一高一矮,竟颇有琴瑟和鸣之感。 只是不知何时,一块飞石带着力道自廊角某个旮旯直向鉴初的面门而来,眼见便要劈落鉴初脸上的面具。 鉴初微阖着眼眸,念念有词,浑然不曾发觉自己已经身在险境之中,萧祁方在西南角抬臂挥剑,远远看见,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许多,稍稍一抬手,袖中一枚玲珑箭直向那石块飞去,说时迟那时快,在那石块将要击中鉴初面门之时,暗箭深深地插入了石块之中,悄无声息地将石块击成了碎石,落在鉴初的面具上发出微小沉闷的响声。 鉴初听见响动,微微睁开眼睛,垂眸看时,只见一枚玲珑箭与一堆碎石正落在她身前,她心中暗惊,却只作不曾发觉,不动声色地继续做法。 而那旮旯里有人见了,却心中暗惊,在无人察觉之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险脱身别王府 ngua=otjavaotsr=otgagapa-tpjsot 方才萧祁眼睁睁地见着飞石迎鉴初的面门而去,而他身在附近却无力为之阻拦,后眼见飞石愈来愈近,他心中一空,仿若整颗心将被人夺去一般,一时情急,不得不动用了袖中护身用的袖箭,后虽见鉴初脱险,但心里早已警铃大作,再不敢懈怠,一头愈发绷紧神经,小心舞剑不露破绽,一头又分神关心鉴初那头的动静,还留出了心思打量观察着四周围的动静。 此时又是初夏的天气,一场法事下来,萧祁的脊背早已汗湿,一身玄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脊背勾勒得棱角分明。而景容亦是如此,她的身子本就不曾痊愈,如今虽紧紧是站立念咒,可在初夏骄阳的日头下接连站立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又见地上的碎石与暗箭心中紧张,此时一场法事结束,停歇下来,又见萧祁快步走来,立在她身侧,心中一松,便觉汗水止不住地往外冒,不一会儿便湿透了衣衫,如同萧祁一般,衣衫紧贴,身形亦显露无疑。 却说景宜原本一直盯着虚清看,此时见萧祁收势后,缓步与那青铜面具的道童站去一处,便也顺带打量了那道童几眼。只是这一打量,便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眼前那道童衣衫紧贴,轮廓尽显,蜂腰翘臀,竟分明是个女子的身量! 这······她看了看虚清,又将目光重新转到那青铜面具的女子身上,她是什么人?竟在虚清的身边,还与虚清靠得这么近?虚清也一直隐瞒她的身份,对她以师弟相称,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吗?莫非,这二人进入王府,真如方才身边丫鬟提点的一般,另有所图? 念及此,她也顾不得虚清有多俊俏多清秀了,快步上前,行至虚清虚明跟前,冷冷地看着青铜面具里头那双黑亮的眼睛,“你是谁?” “我······”景容才有点儿缓过神来,还来不及顾及自己的衣裳,此时没防景宜当头一问,才发觉自己衣裳紧贴,怕是露了马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竟梗在了那里。 “你们是什么人?”景宜见景容吞吞吐吐,心中疑窦顿生,竟伸手就来摘景容的面具。 “我······”景容正不知如何应对,却被萧祁接了话去,“回小姐,实不相瞒,终南山原有规矩,女子一入了道门,除非到了碧玉之龄,否则便不可下山。我这师妹自幼活泼好动,对外头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贫道经不住师妹苦苦哀求,方才答应她扮了男装,秘密携他下山。”他双手拱于胸前,躬身道,“是我二人欺瞒在先,辜负小姐的信任,还请小姐恕罪。” 景容听闻萧祁所言,也不及多想,只是静静地退在一边,躬身垂眸。 景宜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虚清的话,倒也觉不出什么毛病来,便有些迟疑地问道:“是······这样?” “出家人不打诳语。”萧祁恭恭敬敬。 “那这么说,你也不必去寻师父了咯?”景宜像是想到了另一层什么,一双眸子变得亮晶晶的。 “是······”萧祁不明所以,只得应道。 “那你不如多留下几日吧,她也留下,我带你们四处玩玩儿。”景宜的眼睛愈发亮晶晶的。 “这······”萧祁眉头一皱,“虽是不必去寻师父,只是如今我带师妹出来已有数日,恐怕师父起疑。” “那我派人送你师妹回去,你留下住几日吧。”说完这话儿,景宜心中洋洋自得,送走了那碍眼的道姑,自己岂不是可以与虚清多处几日了?可真是一箭双雕呢。 “这······”萧祁一时踌躇,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却听闻远远一阵脚步声自远处而来,有轻有重,或稳或浮,竟不像是一两个人所为。而且,显见是向着这西厢房来的。 萧祁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这情形,只怕他们二人已经被盯上了着,若此时不想个法子脱身,过后必定又是一番纠缠,他倒不关紧,只若是阿初的身份被发现,那阿初日后必是逃不掉被追杀的命运。 景宜见虚清久久不言,只当他是有些拘束,竟不由自主又上前了几步,待离虚清近些,才婉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将你这位师妹安全送回,虚清就放心留下来罢。” 却说景容此时缓过劲儿来,冷眼瞧着,突然一手捂了肚子,缓缓地弯下腰,一手不由地扶助了萧祁的胳膊,一双黑葡萄般的瑞凤眼因着痛苦而皱成了两颗葡萄干。 萧祁见了,慌忙俯身去看,急切地问道:“阿初,你这是怎么了?”说着便伸手搭上了景容的手腕,只是摸着那脉象,却觉得除了虚浮些,也不曾有什么两样,他有些疑惑,不禁看了鉴初一眼,不妨却从那皱成葡萄干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狡黠。他心中念头一转,不由挑了挑眉,一头扶着鉴初,一头向着景宜道:“师妹原本身体虚弱,受不得暑气蒸腾,如今因为贵府做法,身体已然受损,须尽快回观中服用灵药后静养。终南山路远,旁人照看,贫道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辜负小姐一番美意了,还望小姐见谅。” 景宜闻言,心中失落,嘟着嘴道:“这样啊······” 萧祁见了,心中有些不忍,道:“来日若闲,必当携师妹前来与小姐再见。” “当真?”景宜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萧祁突然有些后悔,便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那就这么说定了!”景宜一脸儿喜气,“我送你们出去。” 萧祁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慌忙道:“不敢劳动小姐。”也不待景宜说话,竟将鉴初横抱着,一踮脚,便上了屋檐,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景宜的视野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绝处遇故人 ngua=otjavaotsr=otgagapa-tpjsot 景宜反应过来时,只见到那一抹乌黑而挺拔的背影在屋檐上飞走,她痴痴地望着,直到那一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屋檐尽头,也不曾变换姿势。纵使日光耀眼,一时却也比不上她眼中异样的光亮。 却说萧祁携着鉴初一路跑了许久,竟也不觉得累,反倒越跑越觉着精神。 鉴初只觉自己被萧祁横抱着一路飞跑,身体在颠簸之中逐渐贴紧了他温暖的胸膛,浑身被他身上的草木之香浅浅萦绕,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热,在萧祁怀中不由地挣扎,却又因着顾及萧祁在高处行走,不敢有大动作,只得轻轻地挣扎,示意他松手。 萧祁察觉到怀中人儿的挣扎,却只作不知,愈益跑得飞快,直到一路跑到南城门,方才把鉴初从怀中缓缓放下。 鉴初待着了地,再感不到萧祁的温度,脸上的红晕方才有些消退,她后退了几步,便羞恼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萧祁。 少女曼妙的身姿因着汗水浸湿了的衣衫而若隐若现,萧祁看着那背过身去的背影,倒也不说话,只是眉眼间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笑意。 “徒儿徒儿,可算看到你们了,真真真是教我好找啊!”但闻一个沧桑而略带欣喜的声音自远处而来。 二人闻声扭过头,却见一玄袍老道一手握着葫芦杖,一手扶在腰间的葫芦上,正一颠儿颠儿向他们走来。 “师父!”“老师父!”二人一齐转过身来,异口同声道。 葫芦僧依旧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两个道童模样打扮的年轻人,矮个儿些的道童头戴逍遥巾,身着玄袍,垂眸拱手,只是衣衫紧贴,深深躬着身子,而那高个儿些的道童虽也是同样的打扮,却只是稍稍拱了拱手,也并不曾躬身,反而将脊梁挺得笔直,虽是玄袍裹身,却更显芝兰玉树之态,如烈日般灼目。幸而此时正当夏日晌午,进出城门的人并不多,否则只怕又该引得多少少女芳心暗许了。 “走走走,快些回去罢!尔等这般顽劣,看我下回还带不带你们出来!”老僧笑骂道,一手便引着二人要出城去。 三人行至城门,城门口的守卫即刻迎了上来,厉声道:“什么人?往何处去?” 老僧笑嘻嘻地拱手道:“贫道乃是终南山道人,携两位徒儿来京城访友,如今过了些时日,也该回去了。” “哦?终南山的道人?”守卫眯起了一双眼睛,将老僧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示意身侧的兵士上来,将老僧的手中的葫芦杖、腰间的葫芦并萧祁手中的桃木剑仔细摩搜了一番,又命几人跑跳了几步,见三人一脸坦然,便也不再不再疑他,便将他们放了出去。 二人出了城门,只觉金陵城中的繁华喧嚣渐渐远去,空气亦不似城中灼热焦躁,再无混沌之感,而代之以京郊树木花草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三人顿觉一阵神清气爽,步履也不由地轻快了一些,转眼便已走入了京郊茂密的丛林之中。 萧祁与鉴初并肩走在前头,只是二人却不似往常那般还能说上几句话,此时的见鉴初只是兀自低着头,纵使萧祁想要勾起什么话题,却并不能得到回应。鉴初只顾低着头,将脚步挪得飞快,像是要甩开萧祁一般,萧祁拉大了步子,才勉强能赶上。 葫芦僧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渐渐地便被二人落在了后头,可他却也不着急,只是兀自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不时眯着眼打量一番着前头两个年轻的后人,嘻嘻一笑,不时又停下脚步,微微喘一喘气,吸一口夏风中草木的香气,方才又继续悠悠走去。 只是这一次,老僧停了脚步,却久久没有挪动步伐,只是脚下微动,脚边的石头随之而起,直飞向萧祁的后脑勺。 萧祁原是赶着鉴初的脚步,又见鉴初一路不曾说话,心中不甚痛快,这时只觉脑后一凉,慌忙一个后空翻,一手向前一探,握住了那块飞石。 回头时,只见老僧立在原地,一双眼睛虽依旧是眯着,眼光却直直地投向了萧祁和鉴初跟前的某处。 萧祁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不由地一惊——方才只顾着鉴初,并不曾注意地上,此时才发现地上枯枝藤蔓之中,竟隐藏着几条拇指粗的绊马索,再凝神细听,便察觉出四周灌木之中有轻微的呼吸声。萧祁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眼看着鉴初步履飞快,离那绊马索越来越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鉴初的胳膊拽住,却也没有道破,只道:“阿初我有话同你说。” 鉴初被他使劲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险些便又跌落在他怀中,顿时又羞又恼,两颊在面具内景渗出汗来,只是不知怎地却又生出些甜蜜来,心中自觉变扭,正要挣脱他的手臂,却听飕飕声响,树林里竟射出丛丛箭矢来,细看时,那利箭的箭锋直奔二人要害处而来,竟是有要取二人之势。 鉴初心中一惊,却也迅速反应过来,不待萧祁反应过来,已经抢了他手中的布幡,撕了上头的幡布,只拿了一根木棍,脚下一点,就势在萧祁的肩头稳住,将高处射出的利箭一一斩落,萧祁原抽出了腰间的桃木剑,也要去劈,此时鉴初立在了他肩头,反倒不敢多动了,只是偶尔脚下动作,用飞石击落了几支锋利的箭。倒是老僧不知何时已拦在了二人跟前,挥舞着手中桃木杖,击断了许多的利箭。 眼见着利箭渐渐少下去,只是所射向的地方却愈益狠辣,力道也是加强,显然是那些刺客所携的箭支不多,而又不欲现身,便在此刻竭尽全力,要取二人性命。 鉴初本就身体虚弱,才在烈日下紧了心神久站,此时又费尽了气力砍箭,体力早已透支,此时已然有些不堪重负,一个趔趄,竟摔了下来。 萧祁早些时候便察觉鉴初踩在他肩上的双脚步履愈益虚浮,私下里已作了预备,此时见鉴初直直跌落下来,慌忙伸出双臂接住,见她双眸青紫,将闭未闭,显然是疲倦至极,只是似乎有些事情不能放下,竟仍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萧祁缓缓地蹲下,一手撑着她,一手便去把她的脉,只觉她脉中邪热鼓动,血流加快,一息之脉跳竟然有八九次,只是脉动虽然频繁,却毫无气力,显是邪热入体,阴虚内热之象。鉴初本是女儿身,如今邪热入体,阳气过盛,只怕若是再纠缠下去,便要伤及鉴初身子根基。这样想着,萧祁转了身,与葫芦僧背对背站着,一头拔出桃木剑,拨开飞来的利箭,一头护着鉴初,往后小步地退着。 却不妨脚下似是踩着了什么东西,便觉头上一沉,抬头看时竟是一块约莫八尺长的黑布凌头而下,只是此时黑布已及头顶,纵使二人武艺在身,也已经无法回天,三人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随之便觉黑布下方的绳子被人使了力气抽紧,如同一只大黑布袋将三人紧紧困在里头。 “老师父,捂上口鼻。”萧祁一触及这黑布,便觉气味不对,赶忙捂了自己和鉴初的口鼻,又提醒白须僧道。 白须僧一皱眉,也不犹豫,便将口鼻一捂,紧贴地面。 随即便听闻唰唰唰几声,四周看似无人的灌木丛中齐刷刷窜出几个黑衣人来,手持利刃,一步一步靠近来。 “大胆!哪里来的草寇?皇城之下,竟然如此猖狂!”但闻一男音赫然响起,满含怒意。 是他,萧祁的眉毛不由地挑了挑,这家伙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用的。 那些来人闻声一怔,随即只见其中为首一人挥了挥手,顷刻便四散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伯贤眉头一皱,都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这就跑了?只是不知这黑布里头罩着什么人,值得这些人来追杀?方才他们手中所持兵器欲离开时的身手,却不是一般的杀手所能拥有。 念及此,伯贤便大踏步向前,拔出腰间佩剑,斩断了四周围的绳子,便要去揭那黑布,只是还未触及,便见一根拐杖模样的东西顶起,随之便又一人蓦地跳起,将那黑布远远地甩了出去。 “阿祁?”伯贤看着眼前一身道童打扮的萧祁,一脸疑惑,“你如何穿成这样?又如何跑到这来被人追杀?你一个人出来谷主可曾知晓?” 又见他怀中抱着的与他一般道童的打扮,“这是······这是哪里来的道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再回京城 “‘他’啊······”萧祁意味深长地看了伯贤一眼,“故人。” “故人?” “不错。正是那日苦崖八皇子殿下亲为解毒之人。”萧祁一脸戏谑的神情。 “水······水······”怀中的人儿却在呻吟起来,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萧祁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手捉住了那挥舞在空中的小手,只觉得掌心滚烫,又一把脉,只觉得脉率加快,想是邪热已侵入肺腑,不可再拖延了。 白须僧远远听见,上来便把一拐杖敲在了萧祁后脑勺上,“忙着跟兄弟说话,我徒儿的安危倒放在一边不顾了?” 萧祁自知理亏,闷着头并不说话。 “看这姑娘的样子,病得不轻,不如这样,我叫晴远去使几辆马车来送你们进城,先找家客栈住下,再去寻了宫里的太监来替她诊治。” “京城恐怕是回不去了。”萧祁皱眉道。 “为何?”伯贤疑惑道。 “此事一言难尽,现下你只需知道,京城有人想要致我们于死地。所以京城,是万万去不得了。” “就是方才那伙人吗?”伯贤指了指方才那些黑衣人消失的灌木丛。 萧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以示默许。 “他们既是要你们的命,为何不在京城动手,非要在京郊动手?” “许是京城之中护卫森严,难以下手罢。” “哼,”伯贤从鼻子里传出一声冷哼,“你是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凭那些黑衣人的伸手,便是在京城大街上杀几个人,京兆尹都未必能捉住他们。” “你见到他们的身手了?”莫说萧祁,便是惠法也皱起了眉头。 “没有交手,他们听见我说话便跑了,离开时的身手轻盈敏捷,连树上的一片叶子都不曾惊落。” 惠法闻言,方才放下了些心,走到鉴初身边,木葫芦半倾,将里头的汁液往鉴初的嘴里倒去。 “你做什么?”萧祁见了,“啪”地一掌便拍在了他的手上。 老僧的手颤了颤,却并没有松手,“我不会害我徒儿。”言语间竟有着莫名的威严,令萧祁竟不由地放下了手。 萧祁抽回手,回味着伯贤方才的话,“你说他们听见你的声音就跑了?” “是啊,我本仗着我身边有惊云,暗卫又在不远处候着,还打算跟他们大打一场,探探底细,可谁知他们一听我说话便莫名其妙跑了,真是没劲儿······”伯贤突然住了嘴,顿了顿才开口道:“你的意思,他们也许并非是因为听见‘人’的声音而跑,而是因为说话的‘人’是我?” 萧祁没有说话,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那若是这么说来,他们应当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可我不过是一个并不得宠的皇子,能通过我声音辨别出我的身份的·······”伯贤一惊。 “他们研究过你。”老僧不知何时已扔了头上的帽子,又一把将头上的假发摘去,露出一个大光头,抬眼看着伯贤。 “你?”伯贤见了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正是贫僧。只是当下其他事情还请殿下放一放,如今我徒儿的病要紧。”老僧把葫芦盖子盖上,直起身,看着伯贤道。 “你徒儿?” “正是贫僧的徒儿。” 伯贤正要发问,却见萧祁怀中的姑娘垂下的手掌心发红,知是发热之症不曾消退,甚至是更烈了一些。 “那我现下便差人去寻马车来。”伯贤向身旁年轻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眨眼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如此甚好。” “老秃驴,你这不是将阿初往火坑里推吗?”萧祁一生气,连“老师父”也不喊了,径自就将一声“老秃驴”喊了过去。 岂料伯贤却一个箭步冲到了他面前:“你刚叫他什么?” 萧祁没有料到他这般激愤,一脸茫然,“和尚本就是秃驴,怎么了?” “你······”伯贤握紧了拳头。 眼见一拳便要向着萧祁而去,老僧大步上前,一把裹住了他的手,又将身子横在二人之间,“别冲动,别冲动。”又向着萧祁道:“阿祁,你自负聪明,今日在我看来,你却是愚笨至极啊。” 萧祁闻言正要发怒,却听老僧道:“方才在箭簇渐少之时,可有刺客露面?” “没有?” “若是在阿初摔落,而你去接之时,刺客现身与我们搏斗,胜算有多少?” “七八成。” “既是有胜算,为何不露面?” “这······”萧祁垂下了头,蓦地又抬起了头,“便是不敢冒险,唯恐露面打斗之时,被识破身份。所以这刺客定在我与阿初见过的人之中,且格外小心谨慎,宁愿错失机会也不愿现身。” “既是如此,你还担心有人在金陵城里头对你和阿初大动干戈地下手不成?”老僧眯了眼,笑盈盈道。 萧祁默然。 “公子,马车来了。”惊云策马在先,两名车夫驾着马车在后。 “请。”伯贤恭敬地向着白须僧道,却对着萧祁抛了个大白眼,弄得萧祁一脸雾水。 “不急。”老僧看了一眼萧祁怀中的鉴初,“阿初也该缓些了,换身衣裳再入城吧。” 其实鉴初早就有了些意识,只是脑袋昏昏沉沉,没有力气动弹,此时听闻师父提她,便含糊应声道:“师父。” “醒了啊”,老和尚慈爱地笑笑,“你们二人先将衣服换下来,也掩人耳目一些,阿祁也不要戴那面具了,换这个白玉的吧,你脸上发着烫,清凉些的好。”说着,便将包裹递给了萧祁。 鉴初强撑着起来,眯着眼睛接过衣服和萧祁分头去两辆马车里换了自是不谈,老和尚则在外头就地找了片灌木丛,依旧换上了他的僧袍,又将将假发道服仔细收好,才安心喝起了他的小酒。 马车的车轱辘一路上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倒引起了老和尚的睡意,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站住!”守门的兵士见着两辆马车从城外而来,自然上前盘问。 伯贤探出头去,“嗯?” “见过八皇子殿下。”守门的一见,慌忙跪下行礼,态度亦端正了许多,“只是不知这马车里都是些什么人啊。” “你只管自己搜查便是,本宫不会干涉尔等公务。”八皇子看着他。 “这······卑职不敢。”兵士有些犹豫,不知八皇子这话是真心还是揶揄。 “你若不查,本宫倒是可以禀明父皇,治你个渎职的罪名。”八皇子正色道。 “那·····卑职得罪了。”领头的兵士一挥手,后头的兵士便纷纷围了上来,见头一辆马车里头是一个俊俏面熟的少年,膝上侧身躺着一个病恹恹的少年,第二辆马车里只有八皇子在车里巍巍而坐,身后是一个打盹儿的和尚,便也不再多做搜查,互相点了点头,便放了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白拿药 伯贤着人替他们安排了住处,方要着人去宫里请太医来替鉴初诊治,却被老僧和萧祁抬手拦下。 萧祁的理由是:“本少年神医在此,还要劳动太医做什么?” 而老僧则有另一重考虑:“你虽在众皇子之中排位在后,可终归是皇子,自有人将你视作眼中钉。若为这点小事请动太医,只怕又有人要私下里参你一本了。” “可我本对皇位毫无兴趣,只求逍遥自在,普济天下而已。他们何必来忌惮我?” “如今后宫朝廷多少人为太子之位殚精竭虑,夙夜难眠,你当真置身事外?还是你当真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我······如何不能?”伯贤略有迟疑,但片刻便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这么说,你不曾卷入太子之争分毫?”老僧眯起的眼睛里此刻却有着咄咄逼人的光亮。 “我······与你无关。” 老僧见他别开脸去,也不再多言,转头嘱咐萧祁道:“阿祁,阿初就交与你了。她体内邪热虽盛,但有雪莲镇之,总是不至于侵入肺腑,你只需周全些便好。” 萧祁此刻半蹲在鉴初床前,一心盘算着鉴初的药方子,听了便也只是含糊地应了声,也没有细想,待反应过来时方才大叫:“你哪里来的雪莲水?又从我神农谷偷的不成?”然而回答他的已只是老僧悠然拽着伯贤远去的背影。夏风袅袅,传来老僧的余音,“那是借用”。 萧祁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他老爹如何会认识这样一个来路不明有事没事在他家谷里乱拿东西的臭和尚。 叹气归叹气,眼下重要的还是阿初的身子,该赶紧差个人去继安堂拿药才是。只是······他环顾四周,老僧走了,伯贤被老僧拽走了,晴远跟屁虫跟着伯贤走了,难道要他把阿初一个人留在房里去抓药?这教他如何放得下心来? 老秃驴!萧祁心中不由地再度暗骂。 正是束手无策之时,却听外头有笃笃的敲门声,萧祁心下警铃大作,厉声问道:“谁?” “我。”是一个垂头丧气有些熟悉的声音,只是萧祁却一时记不得在哪里听到过。 “你是何人?”萧祁一边问道,一边悄悄挨近了厢房门,伸手在糊窗的明纸旮旯处掏了一个洞,远远望去。 “晴远?”“晴远。”窗里窗外,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两个字,只是语气却略微有些不同。 萧祁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打开了门,却将晴远拦在门口,“待我查验一番。” 不待晴远反应,伸手便探向晴远耳后,一把捏住,疼得晴远“嘶”地喊了出来,挣扎道:“是真晴远,不是假的,神农公子快松手。” 萧祁这才松了手,放晴远进去,仔细锁上了门。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惠法师父说不需要我,赶着我回来,公子没有说话。我以为公子沉默是因为不同意,就对惠法师父说保护公子是我的职责,不能离开半步。谁知·······”晴远的声音里带了一些小委屈,“惠法师父还没有说话,反而公子开口,叫我回来,说他不需要我保护。” “哈哈。”萧祁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自觉不妥,赶忙收敛了笑意。 虽然笑声轻微,可晴远毕竟是习武之人,耳力甚好,闻声便面色不善地瞪了萧祁一眼。 “哈咳咳咳·······”萧祁慌忙将未到喉头的笑声转换成了干咳,“这天气不定的,怕是我也得去继安堂抓些药来备着了。” 晴远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垂着头不说话。 “你也不要有什么情绪了,也是惠法师父和阿贤看你能干,才将你指回来帮我的,”萧祁好言道,“我听你家公子说你轻功甚好,如今替我去继安堂抓些药快些回来如何?” 晴远方才还有些阴霾的脸因萧祁这番话而有了些晴朗的迹象,“不知公子要抓什么药?” “你只须将这药房递给掌柜,其余的不必说也不必做。”萧祁说着,将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晴远。 “不必做?银两也不必给吗?”晴远的眼睛亮晶晶的。以往公子微服出访,虽贵为皇子,但在店里买了东西抓了药,从来都不愿意占人家便宜,总将足数银两交付出去,不比有的皇子,仗着皇子身份常常可以白吃白喝,受人赠惠。看着别人家的小厮小日子过的,他曾经为此心中很是忿忿。没想到今天,终于也可以体会一下这种白吃白喝爽歪歪的滋味儿了。 “是的,不必付钱。”萧祁看着晴远突然亮起来的眼睛,一下就猜到他在想什么,阿贤的性子他是清楚的,那样死心眼儿的性子,恐怕他的小厮晴远从没机会过这种那东西不必付钱的瘾吧,便也不去多说,也算是满足一下晴远憋了很久的愿望吧,“你若是要取什么药材,一道同继安堂的掌柜说了便是,也不必付钱。” “遵命!”晴远看起来心情大好,对着他打了个千,才拿着药方破窗而去,转眼儿便不见了踪影。 “又能好好敲一笔了。”萧祁看着窗外似火的骄阳,微微阖上了眼睛,唇角勾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杨梅 却说伯贤一路被老僧半推半拽,此时方才得空停下,四下打量时,却是金陵的韭花弄。 “好端端的,你领我来这里做什么?” “昨夜贫僧梦见杨梅鲜红欲滴,早晨起来便馋得很。听闻金陵韭花弄的杨梅最是好吃,便邀公子同来品鉴。”老僧一本正经道。 “你若是想吃我教人买给你便是,为何非要拽着我来?”伯贤心中有些恼,因而语气颇有不善。 老僧却并不说话,一心一意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伯贤试图挣开他的手,却不妨看似枯瘦的老头儿力气贼大,竟如同铁箍般将他紧紧箍住,转眼便到了杨梅摊前。 “施主,敢问这杨梅可是新鲜的?” 摊子的老板直起身子,只见眼前一个圆脸白须的和尚正看着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一身灰旧的僧袍,脚上一双僧鞋也有些洗得发白,心下便断定这是一个穷酸的和尚,方要开口驱赶,一眼瞥见挨着他身侧站立的少年公子,见他一袭紫金麒麟的绣袍,腰间一条白玉镶金的腰带,眉目疏朗,意气风发,刚要出口的话便“嗖”地咽回了肚子里,仔细地答道:“那是自然。” 店家虽说心下奇怪这穷酸的和尚与这一看便知出身不凡的公子如何会在一起,不过眼下却是生意来得顶要紧,便不再多想,只以为自夸道:“我张家铺子的杨梅,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新鲜。这杨梅啊,我大清早的就爬起来去摘,您看这上头的水,那就是今晨还没有干透的晨露呐······” 老和尚似乎没有听见他越扯越离谱的牛皮,只顾低着头在摊子上的几篮杨梅之间来回打量,如此看了一会儿,便探手将摆在摊子西南角上的那一篮子杨梅拎了过来,低头用手拨弄着,似是查验一般。 店家见老和尚看中了西南角那篮子杨梅,赶忙转了话头,喜滋滋地介绍道,“师父有眼光,这是南边迁过来的种儿,故而有名为“南墨珠”,结出的果实外观虽与寻常杨梅并无差别,只是个中滋味甘甜细腻,别有一番风味啊。” “哦?”老僧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若是将这'南墨珠’与寻常杨梅混在一起,除非入口,否则便难以区分?” “师父果然聪慧。这好与不好啊,都在里头呢。”摊主赶忙接过话茬,“不知师父可要来一篮?” “要要要,来一篮子那什么‘南黑珠’并一篮子寻常的,再有······”老僧顿了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知施主可愿看在贫僧的面子上,多照顾一个空篮子?” 那摊主一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师父实在对不住,这篮子虽看着粗糙,实是贱内费了心思做的,这······” “罢罢罢,我买就是。”老僧不耐烦听他唠叨,侧了身对着伯贤,合十道,“有劳公子。” 伯贤开始时心中不满,只是一味不耐烦地站着,这会子听着老僧与摊主的交谈,却不由瞥了老僧一眼——这一趟,来得还是很有意思的。 此时听见老僧唤他,刚要唤晴远付账,却忽地又意识到晴远不再近旁,便顺手从腰间摘下一块玉来,递与那摊主,“不知这玉可够付这杨梅钱?” “够了够了。公子真是大气,一看便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老板纵使不曾见过大世面,可见那玉通体晶莹剔透,隐隐泛着幽光,便知是上品,此时喜不自胜,直将伯贤夸得胃里泛酸。 老僧接过两篮子杨梅并一个空篮子,笑眯眯地拽过伯贤的胳膊,“公子,咱们该走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鸡 伯贤心下品味老僧与杨梅摊主的话,越发觉得有些深意,此刻也不须老僧拉着了,反倒从老僧手上提的篮子里拈出两颗杨梅来,一手一个,边走边在口中品咂着,大大方方走在前头。 “哎·······你这倒是往哪去啊?”老僧拎着两篮子杨梅和一个空篮子在后头颠儿颠儿地小跑赶着,却终归还是跟伯贤差这一两步的距离。可纵使如此,老僧还不忘将杨梅篮里红得发黑的果实往嘴里扔,并顺嘴将杨梅核儿吐到了一边的空篮子里头。 韭花弄原是一条不知名的巷子,只因先时有人在此卖韭花,渐渐地便引来越来越多卖蔬菜瓜果的农人在这里聚集,后来京里寻常百姓家的瓜果蔬菜多是在此采买,于是便有了韭花弄一称。 此时的伯贤大踏步走在前头,心中思虑重重,不觉已走到了一鸡摊之前。 “咯咯咯”“喔喔喔”一片嘈杂的声音搅扰了伯贤的心思,他心中恼怒,转身便要走回去,不妨却被人一头撞上,低头看时,只见老僧仰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正望着他,原本灰白的胡须上沾上了一抹一抹的紫红色的汁液,手中的杨梅因突然的撞击而撒了一地。 老僧似乎是有些恼了,一把将伯贤拉了一同蹲下,一头捡着杨梅一头骂道:“你这是做得什么事?” “这······”伯贤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闷着头帮着老僧捡杨梅。 老僧却不放过,嘟囔着:“你瞅瞅你这样一撞,我的杨梅竟是少了一半儿。”说着指了指地上,“如今这些不干净的,纵使是再好的如今也是扔了。”突然他却又将话锋一转,“不过至少这些容易松动的掉出去了,剩下的倒真真儿是我的啦·······”又看了那空篮子里头的杨梅核儿,“便是这些红红的核心儿也是我的啦。真是塞翁失马啊······”说着说着,竟兀自笑了起来,也不去捡那地上的杨梅了,兀自笑嘻嘻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意兴盎然地看着在窄小的铁笼子里动弹不得的肉鸡。 摊主原在见了一富贵公子前来,心下虽诧异却又欢喜,正待大吹特吹自己的三黄鸡,却见公子被一老僧纠缠住了,又见老僧嘀嘀咕咕的,眼看就要搅黄了他的大生意,心中自是不喜。 此时见老僧在他摊子前东瞅西瞅,更生厌恶,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邋遢和尚,你又吃不得鸡,盯着我的鸡做什么?”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不紧不慢,“贫僧不过多看几眼罢了,为何倒惹得施主这样不痛快?” “你这臭和尚,光看不买赖在我这摊前阻我生意,教我如何痛快?” “贫僧只是顺途路过,不想却惹了施主不痛快,罪过罪过。” “那你还不快走?” “施主仁心博识,不知可愿解开贫僧几个疑惑?”老僧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如此贫僧也好安心离开。” “快说快说。”看着眼前这和尚是不问完不打算走的嘴脸,又不好无端对出家人动手,摊主心中憋气,却也只得姑且由了他。 “贫僧见这鸡笼窄小,只能由鸡容身,却不得翻身,亦不得走动,实在可怜,不知这是为何?” “你这和尚,果真见识浅薄,不通俗务。若是换了大笼子,这鸡倒是走动了,一时爽利却只怕最后死伤无数啊!” “这又是为何?” “这鸡笼大了,自然就有几个好的位置。只是这好位置总是比鸡的数量要多。为了争这几个好位置,这畜生之间便会结成同盟,先是一伙对着一伙撕咬,后来便是个对个儿,若是到了最后,必是落得个个遍体鳞伤的后果。” “若是有的鸡不去争呢?” “你不去争,难道别的鸡就会以为你不去争吗?在畜生眼里,多除去一个同类,自己便离那位置更近一步,哪里管你乐不乐意呢?只怕你不争,反倒死得最早咯。” “原来如此。”老僧笑了笑,瞥了一眼身旁已经站了起来的伯贤,向着那鸡摊主儿合十道,“多谢施主。” 便携着伯贤的胳膊,转身施施然离开了,只留下那摊主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在原地呆若木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往事 也许是掉了许多杨梅的缘故,老僧所负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不少,此时反倒赶在了心事重重的伯贤前头。 而伯贤此刻心中念头百转,无暇顾及前头的道路,只是一味随着老僧的脚步走,却浑然不觉自己正随着老僧走向一条与来时不同的道路。 “这是何处?”当伯贤因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气味而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随着老僧走入了一片碎瓦残墟之中。 老僧不语,只是神色不复方才走在街头那般轻松惬意,眼角的皱纹亦似乎更深了几分,隐隐约约,似乎还可见那深深的沟壑里,有点点水光水光闪烁。 “先时这里曾是一处院落,名为‘行止院’,里头曾经住着不少普济天下,却又不愿入仕的士人。” “这些士人虽有报国济事之志,却颇有气性,既不愿入仕,自然也不愿为庸常官吏所用,故而曾经多是散居四方,寄情山水。” “后有一世家公子,化名白玉麟,不辞辛劳,千里求贤。不论数九寒冬,亦或盛夏酷暑,皆欣欣而往。” “士人们为之动容,随白玉麟赴京,后皆被安顿于此。” “白玉麟对士人们十分尊敬与坦诚。不但悉心于士人们的饮食起居,而且更对他们的个性习惯多加包容,更令人意外的是,他还常常毫不避讳地将国策政事拿来与士人们商讨。” “士人们心中感佩,便将心中所见一一托出。偶有意见不合,便会争论激辩。” “公子此时便不说话,只静静地倾听士人们的辩论。待士人们争累了歇下,便命人奉上果蔬茶水,自己却在无人注意时,悄无声息地离开。” “后有士人回乡省亲,却发现自己彼时在行止院所言,竟已成了公文政令,施政地方。” “士人心中起疑,再回京时,便将此事说与了行止院其他士人。” “士人们心中惊疑,日后与公子相处时,便处处多加留意。” “一日公子倦怠,伏在桌上小憩,不意露出了里头来不及换下的五龙团花的绣金线朝服······” “那是太子的服饰。”伯贤听得入神,此刻不由接过了话茬。 老僧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又转回了那堆旧墟,“士人们已知眼前的世家公子身份,再忆起往日太子所作所为,心中感佩,更是起了匡扶明君之意。待太子苏醒,便齐齐拜倒,山呼‘千岁’。” “太子一愣,却也明白了身份再不能隐藏。他亲自将士人们一一扶起,又一一抚慰。”老僧的眸子仿佛蒙着一层雾,却有着异样的神采。 “太子站在士人们之间,揽着他们的肩,夸赞他们是‘国家之股肱,天下之栋梁’,又道‘世风日下,唯有尔等仍有张公之风骨,魏相之精神’,”老僧的目光炯炯有神,“那一日,没有人会忘记。太子与士人们推杯举盏,尽诉衷肠,共论国事民策,同谋清明之治。后来,大家便都醉了,谁也不会想到,他堂堂一个太子,与几个士人一同勾拳行酒,竟总是输,没有一回是赢的。”老僧的脸上露出祥和的微笑,仿佛昨日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仿佛那少年儿郎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犹在眼前。 “那后来呢?”伯贤听得入了神,急急问道。 “后来······”老僧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凄惨而又嘲讽的笑意,“正当院中士人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之时,一朝风云突变······”,老和尚微微阖上了眸子,似是那日的惨状犹在眼前,“有人密告太子暗中培植党羽,欲行不轨之事,更有太子手书c密函为物证,有行止院士人为人证。先皇龙颜大怒,将此案交与魏王殿下,勒令三日之内必出结果。是夜,魏王便差人包围了东宫和行止院,”老僧霜白的睫毛上沾上了浑浊的水珠,“士人们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毫无招架之力,皆被带入魏王府审问。” “士人们素日熟知太子品行,但凡有气性者,一路替太子喊冤,到了魏王跟前,更是慷慨陈词,大言太子冤情。谁知······” 老僧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恨,“魏王直接命人生生拔掉了他们的舌头!” 伯贤的身子颤了颤,却终于一言不发。 “那些为太子喊冤者,皆被拔去了舌头,割断浑身筋脉,扔入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不予饭食,任其自生自灭;而那些愿意指正太子谋逆之人,魏王皆赐以金银珠宝,多以抚慰。” “三日后,太子谋逆案定。东宫满门抄斩,太子生母端皇贵妃自尽于温翎宫中。行止院当夜‘意外’起火,满院英才,自此凋零;院中多少墨宝良作,自此灰飞烟灭。” “魏王因此事颇得皇上赏识,后立为太子,最终荣登大宝,成为一代帝王。” “哼。”伯贤听完了整段故事,一拂袖,从鼻子发出了一声冷哼。 “公子”,老僧拿僧袍的袖子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颊,看向萧祁,“公子虽有普济天下之心,若没有与之匹配的地位与手段,只怕最后,便连自己都难以保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诛心谏 “这是哪一朝的事?这魏王又是哪一位皇帝?”伯贤似乎没有听见老僧的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言语之间却盈满了无法掩藏的愤恨之意。 “什么时候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老僧眸光幽幽,水汽氤氲,“不论当年太子与行止院群贤何等清白无辜,自魏王成为九五至尊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只能是乱臣贼子。” “竟没有一个史官将历史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吗?” “秉笔直书吗?”老僧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魏王这样的人,如何容得?故而······”老僧的胸脯微微起伏,“魏王登基以后,罔顾群臣劝谏阻拦,强行烧毁前朝史书,活埋前朝史官,下旨重修新史。” “这样的人,竟也配做皇帝?” “可他便是坐上去了。这就是结果。” “新史之上,魏王‘少年敏慧贤德,礼贤下士,百官众卿无不交口赞之’,‘先帝以其持重,委以重任’,‘劳苦功高,百官上谏,请立太子’,而关于先太子献王,唯有寥寥数语,‘不学无术,勾结朋党,欲谋大位’,‘先帝盛怒,魏王请命缴之’。” “恁的可恶!”伯贤气得尨眉倒竖,身子微微颤抖,“这些人的冤屈,竟就这样算了吗?” “还能如何?”老僧微微阖上眼眸。 “你又是谁?这等隐秘之事,如何会被你知晓?” 老僧的身子动了动,神色却分毫未变,“我本是地狱归来之人,是最不该苟活于这世上之人。”他顿了顿,看着伯贤的眼睛目光炯炯,“当年他们没有实现的愿望,便由我这苟且偷生之人来替他们完成吧。” “你要做什么?”伯贤看着老僧突然望向他的炯炯的目光,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暗自运转起了内力。 不妨老僧一步踏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他的手腕,看着伯贤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匡扶明君,清明天下。” 伯贤闻言,浑身一震,一时竟开不得口。 良久,他甩开了老僧的手,“你怕是找错人了。我既非父皇长子,又非父皇嫡子;既无兄弟扶持,又无母族可依。我这样的人,做一个闲散的皇子也就罢了,如何敢去探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但凭你有普济天下,怜悯众生之心,你就可以一争。” 八皇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凭一颗心吗?”他摆了摆手,“没用的。” “当皇兄弟们都在费了心思讨好父皇时,我这样,便是被视作冥顽不灵的了。” “那日我与晴远见京郊庄子有泥石流的迹象,早早通知疏散了村民,父皇不过一个‘好’字便草草打发了,反倒不如祭天那日三皇兄一篇颂文来得讨父皇欢喜。” “原来公子不过是为了皇上的欢心才去救的人,倒是我误会公子了。”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不能得父皇欢心,我竟能见死不救不成?”伯贤有些恼怒,脱口而出。 “既是如此,我且问你,皇位可应该是皇上欢心所能决定的?” “自然不是。”伯贤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对,慌忙改口道。 “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皇帝一人之意,非天下人之意。唯得天下欢心的人,才是那龙椅真正的主人。” “这······”伯贤低下了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却正是他心中能想却不敢说的想法。 “当今皇上皇子诸多,心怀天下又身心健全的,却唯殿下一人耳。” 身心健全·······伯贤嘴角抽了抽,不由地看了老僧一眼,四哥失智,七哥足跛,这都是宫中秘事,这惠法师父,不简单呐。 “而今我大楚朝外有东海北齐战乱不断,内有贪官污吏横征暴敛。” “群臣众卿不思治国改制,反勾结党羽,争权夺利;诸将领兵士不思御敌退兵,反横行霸道,招摇过市。” “卖官鬻爵已然成风,横征暴敛早成顽疾。文不文,武不武。” “世风日下,国运衰微。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卖儿鬻女者有之······” “别说了!”伯贤虽知他说的是实话,却是在不忍再听下去。这桩桩件件,如同把把利箭扎在他的心头,痛不欲生。 “殿下若愿一试,老僧愿效犬马之劳。”老僧不复玩世不恭的神色,向着伯贤庄重地打了一个千。 “你?”看着眼前衣衫褴褛,一胡子杨梅渍的老僧,伯贤的心里画了一个问号。 “殿下不信?”老僧目看着他,一双半眯的眸子中,竟自有一种炫目的光彩,令人不敢直视。 “我······”伯贤低头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若母妃安好,我愿一试。” “殿下!”老僧浑身颤抖,一双眼睛水汽氤氲,却异常明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残酷真相 褚伯贤抬眼看了一眼老僧,又迅速将眼眸垂了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地就应承下了这样一桩大事,要知道,若是今天他与老僧的对话,有一句半句泄露出去,不要说他,便是连母妃,也会被连累。 他一个排行并不靠前的皇子,虽说前头的兄长们并不是个个有继位的希望,如同失智的四哥和足跛的七哥,便已经早早退出了储位之争,可是终归前头还有行将封王的大皇兄和二皇兄,还有三皇兄c五皇兄和六皇兄······若是他要成为储君,除非······八皇子两道尨眉深深地锁在了一起,抬头看向老僧,“历朝太子,不是立嫡便是立长,我既非长子,更非嫡子,不知师父有何把握助我去争?” 八皇子眸光一凛,“若是要我去残害手足,还请师父死了这条心。” 老僧眯着眼睛瞧他,“若手足害你,你可会以牙还牙?” “你休要挑拨我与黄兄弟之间的感情!”八皇子微愠,看向老僧的眸子亦变得凌厉。 “殿下当真以为,你不犯人,人不犯你?” “我本是与储位无缘之人,自然不会有人来犯我。” “哦?”老僧眯起了眼睛,“殿下言自己往日本与储位有缘,想必心中已认定了一位与储位有缘之人,并多加关照。” “你······长幼有序,嫡庶分明,故而我与储位无缘。师父不必作他想。”伯贤撇开头去。 “大皇子虽非皇后所出,可生母惠皇贵妃端贵雅丽,颇得圣上欢心,且大皇子沉敏雅量,待人宽和有礼,而今又将封王,确乃储君良选。” “你······”伯贤震惊,后退了几步,目光中满是戒备之意,“你如何得知?” “贫僧自有贫僧消息的来处。只是······“老僧看了八皇子一眼,”殿下难道不好奇,为何贫僧不投于大皇子麾下,而寻到殿下这里?” “大皇兄门下人才济济,未必瞧得上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和尚。所以······”八皇子看着他,“你引荐无门,想通过我接近大皇兄。” 老僧笑了笑,“殿下觉得贫僧若是有心投靠大皇子殿下,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吗?” “贫僧不敢自夸,只贫僧虽鲜少张扬露面,可贫僧的名号却是大楚朝人尽皆知的。若是贫僧投于大皇子麾下,想必只要放出消息去,大皇子距离储君的位置······”老僧看了一眼伯贤,却不在继续往下说。 伯贤目光闪烁,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过,殿下有一件事倒是说对了。”老僧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胡子,“连殿下也觉得自己,更像是大皇子的一个工具。” “你住口!”伯贤面色通红,伸手就要去揪老僧的领子,却被老僧巧妙地避开。 伯贤收回了手,冷冷地看着他,“我与皇兄手足情深,如何会是皇兄的工具?!” “殿下不会以为,待大皇子荣登大宝之时,殿下当真能做一个衣食无忧的王爷,而和妃娘娘也将被大皇子以太妃之礼侍之吧?” “不是以为。”伯贤瞪着他。 老僧笑了笑,“殿下如此信任大皇子,可见大皇子殿下也是如此信任您的咯?” “那是自然。”伯贤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拂袖转身,“念在你救过母妃与我的份上,今天的话我就当你没说过。若是再挑拨我与大皇兄之间的关系,我必不饶恕。” “殿下急什么?”老僧一把拽住伯贤的袖子,不等伯贤反应过来,已将他带至这断垣残壁之后,抬手作了一个不知什么动作,一扇暗门露了出来。 “你······”不待伯贤反应过来,老僧已经将他拽入了里头,将暗门关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先太子当年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便有一半是这暗门的功劳。可惜啊,那地方几经转手,如今便是大皇子未来的王府所在了。” “你······唔”伯贤想说什么,一个你字话音刚落,已被老僧捂上了嘴拽走,而后便觉只觉得老僧小心拉着他,在黑暗中迤逦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老僧才停了下来,只听轻声而戏谑地道:“殿下手足情深的大皇子,此刻就在上头呢。” 伯贤没有说话,心里头却有着些莫名地忐忑。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不其然,一阵爽朗的笑声自远而近,正是大皇子伯宣的声音。 “恭喜殿下,哦不,恭喜王爷。”这个声音伯贤并不陌生,正是皇兄身边小厮荣明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数你小子会说话·!”伯宣的笑声愈发得意,伯贤却心中暗惊,他印象里的大皇兄温文尔雅,纵使是父王夸赞再多,也不过浅浅一笑,便是他们兄弟独处时,大皇兄也总是彬彬有礼,端重自持,从不曾有过眼下这样的笑声。 “王爷算什么?”伯宣却忽然收敛了笑声,声音也变得阴恻恻的,“我要的,是皇爷。” “是是是,皇爷!”便听有人提袍而跪的声音,“微臣荣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做什么呢?还不快起来!”却听伯宣呵斥道,“若是教人听见了,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只是语气间丝毫不见呵斥之意,甚至还有几分惬意享受之感。 “王爷放心,这里都是我们的人,便是连一个苍蝇也休想插进来。” “哼,那便好。你也别跪着了,快些起来吧。” “皇上不让微臣起,微臣哪里敢起呢?” 伯宣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犹豫,终于还是清了清嗓子,“爱卿平身。” “谢皇上。”伯贤难以置信地听着那两个熟悉的声音,一双凤眼睁得浑圆,幸而老僧未卜先知地捂了他的嘴,不然恐怕此刻他便要大声喊叫出来了。 “还没开始呢。”老僧附在他的耳边低语。 “你的人怎么说?”伯宣声音慵懒。 “回王爷,都盯着呢。只是八皇子他······”荣明似乎有些迟疑 “他怎么了?”伯宣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属下安排的几个人回报说实在没什么好盯的,八皇子整日里不是读书习武,就是去外头走走玩玩,对那个位置,看起来着实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那也给我盯着。” “八皇子如今还是王爷的人,若是被发现了······” “我还奈何不了他?”伯宣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生母卑贱,不受宠幸的直愣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能为我所用,都是他的福气。就像这个,”他似乎是拿起了什么东西,“哪天没用了,随手一扔就是。” “忌惮他?笑话!”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去吧。” 外头的动静渐渐地小了下去,想是人已经渐渐走远,老僧便去拉伯贤,要将他拖回去,只是拖了半天,伯贤却反应全无。 “殿下。”老僧探手去触伯贤的手腕,却只觉得他手腕冰凉,脉动缓慢,“不至于吧。殿下也过于重情重义了一些。”老僧叹了口气,摸索着将伯贤放到肩上,像扛麻布袋似的将伯贤扛了起来,还不忘将两半篮子的杨梅和一篮子杨梅核挂到了伯贤的手腕儿上,这才挪动了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红黑杨梅核 “你说什么?”宁国侯府供匠人休憩的房中,黝黑脸庞的壮汉冷冷地看着跪伏在眼前不敢抬头的丫鬟。 “奴婢······奴婢是说······是说······没得手。”丫鬟低低伏在地上,单薄的身子不住的颤抖,若非是她因紧张而绷紧显露的两臂结实的肌肉,定教人以为,这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丫鬟罢了。 “混账!”壮汉抬脚便踹在了那丫鬟身上,并无半点儿怜香惜玉之情。 丫鬟的身子重重地震了震,却依旧跪伏在原地,不敢动弹。 “奴婢事先不知八皇子会在京郊······带的人······都有皇家暗卫的刺青······”丫鬟迟疑地解释道。 “我不要听借口!”壮汉一拍桌子,怒吼道。 丫鬟一震,低着头,再不敢开口。 “西厢房的东西怎么样了?”壮汉言语间依旧难掩怒气。 “东西······东西倒是完好无损······”丫鬟战战兢兢地答道。 “完好无损?”壮汉有些迟疑。 “是。便是封口用的篆线纹也是一样封着。”丫鬟只觉得头上的威压渐渐弱了些,得空轻轻喘了口气。 “其他呢?” “奴婢······在床上发现女人的头发·····想来那戴面具的道童应该是个女的。·” “我当然知道。”那日他亲眼见着日头下,那矮个儿的道童被汗水浸湿了衣衫,勾勒出了玲珑的身段。 “奴婢······奴婢······是想······他们或许是一对从哪个道观里逃出来私会的野鸳鸯······一心顾着嬉戏······或许不曾注意到那绣花枕的不同······” 这样······倒也说得通······从模样声音来看,那两个道童倒也真是少年慕艾的年纪。 而且,重要的是,东西完好。 既然解释的通,东西也完好,那就这样吧,就当做不曾发生过。万不能让主子发现端倪,否则······身材魁梧的壮汉不禁打了个寒颤,看向眼前跪伏的丫鬟,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起来吧。” “是。”丫鬟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 “跑了便跑了吧。想来两个道童也成不了大气候······” “嗯······” “只是这件事情,便不要让主子知道了。你我只做不曾发生过。你是知道主子的脾性的。” “是。” “下去吧。” “是······” 丫鬟分明感到一只粗糙有力的手在她的臀部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却不敢吭声,只是缓缓地退了出去。 壮汉看着窗外像清风一样拂过的身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真沉哪······看来宫里的锦衣玉食真是养人呐······”老汉气喘吁吁地将伯贤放在了地上,兀自在一边喘气,并往嘴里扔了几颗杨梅。 待消灭了十来颗杨梅,却不闻伯贤吱声,老僧有些着急,便探身去看他。却见伯贤面色清白,嘴唇苍白,一双凤眸空洞洞地望着不知何处。 “喂?”老僧把一张脸凑到伯贤跟前,“这小小一个打击,就把你击垮啦?” 伯贤此刻心如刀绞,头痛欲裂,头脑里头是混沌一片,冷不防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凑了过来,胡子拉碴还在他脸上蹭,便有些恼,张嘴便要说话,却只觉得一颗冰冰凉的东西顺势滚进了他的喉头,“丹皮化瘀丸,”老僧一边将脑袋收了回去,一边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装死也该够了吧。这点事都受不住,我以后可还怎么指着你接受别的呢。” “别的?” “咳咳咳,没事没事,当我信口胡说的。”老僧把一颗杨梅塞进自己嘴里,“饿昏头说的胡话。” “······” “唉······”伯贤突然仰起头,对着穹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谁让你身在帝王家呢?”老僧把一颗杨梅扔进他嘴里,“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一篮子杨梅里的‘南墨珠’都寻出来,别的杨梅嘛,你看着办便好。只一条,”老僧拎过装满杨梅核儿的篮子,“红心核儿的留下,黑心核儿的,便是碾碎了也不足惜。”说着,他便将一颗黑色的杨梅核儿从他们所出的巷子远远地扔到了路中。 伯贤看着那黑色的杨梅核儿咕噜滚了几圈,终于还是在经历了几辆马车的碾压之后,被碾作碎屑,若有所思。 “你可以走了,”老僧下了逐客令,“宫里一堆人盯着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百两银的故事 伯贤木木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转身便要走。 “公子,公子······”却说晴远见伯贤和老僧迟迟没有动静,心中担心八皇子的安危,急得四下里打听,此时好容易见着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却不防看见伯贤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模样,赶忙急急唤道:“公子?公子?” 伯贤并不理会他,只是径自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挪走了,晴远慌忙追了上去,刚走出两步,却又回转过来,一把揪住老僧的衣襟,“你是我家公子的恩人,却不是我的恩人。若是我家公子有个闪失,我唯你是问!” 老僧笑嘻嘻地看着他,慢斯条理地伸出一只手,将晴远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我怎么舍得让他有事,他呀······” “不过是故事听得太少罢了。今天难得听了那么多故事,兴致高过头罢了。” 高兴过头是这样子?晴远皱紧了眉头,看着公子失魂落魄的背影。 “你是觉得他这样失魂落魄,不像高兴的样子?” “嗯。” “那是因为,有个故事我还没有告诉他结尾,他心里闷得慌罢了。”老僧笑眯眯地吃着杨梅。 “·······” “谁知道他那么不经逗,自己一下站起来就要走呢c不如这样,”老僧笑眯眯地凑近晴远,“你给我银子,我把故事的结尾告诉你,等你主子高兴了,你再把银两要回来就是。” “好吧。”晴远听了,眸子亮了亮,却还是故作勉强地问道,“你要多少?” 老僧伸出一个手指头。 “喏。”晴远掏出了一个铜板。 老僧嫌弃地望了一眼,别过头去。 晴远挠挠头,掏出十个铜板。 老僧这次看都没在看他,拎起三个篮子扭头要走。 晴远望着渐行渐远的八皇子,心中着急,慌忙堵上老僧,“你要多少?” 老僧看着他,“十两。” “十两?”晴远瞪大了眼睛,“师父说笑吧?” “你要跟我讲价吗?”老僧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八皇子失魂落魄的身影。 “······”晴远只得低下头,解下腰间的貂皮囊,从里头取出一个小金元宝来。 老僧接过,用手掂了掂,才满意地放进袖中,对着晴远说:“你只须告诉你家公子,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 便不再管晴远的反应,抱着三个篮子,哼着小曲儿扭头便走。 晴远愣了愣,赶忙追着他家公子而去。 “公子······公子·······”晴远马不停蹄地走了几里路,才赶上了他家公子,“你别不开心了,那故事的结尾,我知道。” “什么故事?”伯贤一脸莫名其妙。 “就是老僧说与你,却没有讲结尾的故事啊。” “有这回事?”伯贤皱起了眉头。 “没······没有吗?”晴远见八皇子一脸疑惑,心里也打起了鼓,一只手不由地去遮腰间的掉皮囊。 “你腰间的皮囊,怎么好似瘪了一些。”伯贤本不曾发觉,见晴远心虚地去摸,才发现那鼓鼓囊囊的掉皮囊,似乎比早晨时要瘪了一些。 “是那奸猾的和尚!”晴远气得直跺脚。 “他说公子你听他讲故事入了魔,可他偏有个结尾不曾告诉你,故而公子如此不快。所以······” “所以你就花银子买了个结尾回来?” “公······公子恕罪,奴才·····不······我也是为你好哇。”晴远有些紧张,结巴了起来。 伯贤瞪了他一眼,“我何时又准你自称奴才了?” “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伯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纠缠,“花了多少银子?” “十两。” “十两?”伯贤瞪大了眼睛,“你也给他?” “奴······才······不·······我·······急着赶上主人,又想公子高兴些,所以······” “好了,”伯贤有些厌烦晴远还是改不了称奴道婢的习惯,打断道,“你把那什么故事的结尾说来我听听罢。” “那和尚说,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晴远见公子不再追问,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些,话也将话讲得利索了。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伯贤在口中反复念着这一句话,眉目渐渐舒展开来,转身便向着老僧离开的方向赶上去,便走边回头对着晴远道,“走,我们去寻惠法师父!” “公子这是要把银两要回来?” “自然不是!”伯贤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再给他九十两!” 晴远的下巴“啪”地砸在了地上。 重耳与申生:相传春秋战国时代,晋献公的妃子骊姬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奚齐继位,就设毒计谋害太子申生,申生被逼自杀。申生的弟弟重耳,为了躲避祸害,流亡出走。在流亡期间,重耳受尽了屈辱。原来跟着他一道出奔的臣子,大多陆陆续续地各奔出路去了。只剩下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人,一直追随着他。其中一人叫介子推。有一次,重耳饿晕了过去。介子推为了救重耳,从自己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用火烤熟了就送给重耳吃。十九年后,重耳回国做了君主,就是著名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 所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比喻主动避祸保存自己。三国时荆州牧刘表的儿子刘琦向诸葛亮求自保的计策,诸葛亮就用申生重耳的故事启发刘琦,使刘琦领兵在外,避免了蔡瑁的加害。 推荐票的动力导致本绾绾今天兴奋地加更了一章,嘻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不平静的文煜阁 从客栈出来,日头已经偏西,缕缕青烟自街旁人家的烟囱中袅袅升起。 “公子,时候不早了。”晴远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会子功夫,公子的神色忽晴忽阴,时而凝眉,时而展笑,若不是公子还能叫得出他的名字,只怕他非以为公子这是着了魔障不可。 “走吧。”伯贤望着西边天穹越发浓烈的晚霞,笑道。 “是。”晴远应着,便小心地伴着公子,二人一行,往前走去。 只是走路归走路,晴远一路的眼睛却总是有事没事瞟着他家公子的脸。 “晴远。” “嗯,公子。” “我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吗?” 晴远仔细地瞧了瞧,“没有啊。” “那你又何故一直往我脸上瞟?” “晴远见公子自出客栈后脸上神色不定,或阴或晴,心下担忧·。故而······”虽说公子不许他称奴道婢,可晴远本是奴人出生,每每在公子面前自称“我”总觉心中反倒不舒服,便干脆想了个折中的,自称名字。 “我没事的。”伯贤目光幽幽,“只是看明白了许多事罢了。” “嗯。那晴远就安心了。” 伯贤听他虽不再自称奴才,却始终自称名姓,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却终于不曾点破。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宫门下锁前入了宫城。 大楚朝的宫城分为两层,里头的一层是内宫城,外头的一层则称外宫城。内宫城是皇帝与诸嫔妃生活起居的地方,外宫城则是皇帝处理政事和召见诸城的地方。原本诸皇子是在内宫城与生母同住,很是方便。后因宫中又年年有新人进来,诸皇子年岁渐长,渐渐通晓人事,便不再适合留在内宫城。便有朝臣提议,在外宫城设立文煜阁,聘用专职教司,将不适宜再居住在于内宫城,又尚未成年皇子们集中教养。 原本以为这是兴许还要在皇上那儿周转数天才能有个答复的事,谁知皇帝朱笔一挥,当夜便诏令匠作们整修文煜阁。整修完毕次日,便命年龄正当的皇子即刻迁往文煜阁居住。 皇上决心如此之大,动作如此之快,倒让朝臣们猝不及防,纷纷猜测,是不是在这之前,有年轻的皇子已经与庶母发生了点什么,以至于让皇帝这样急着把皇子们赶出内宫城。 只是朝臣们私下里探听一阵,却也并没有听说宫里哪位贵人被处死,哪位皇子被处罚的消息,便也只是胡乱猜测了一段时间,也就风平浪静了。 唯独八皇子知道,曾经宽厚温雅,聪慧多才的四皇兄褚伯行,一夜之间失了智,而一向慈祥的父皇对此,却不过是淡淡的一句,“好好照顾。”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四皇兄的事。更有甚者,父皇很忌讳有人提到四皇兄,若是有人提起,轻则杖责,重则鞭杀。父皇忌讳四皇兄,连带忌惮与四皇兄有关的所有人,其中包括曾经与四皇兄走得近的七皇兄和他。 伯贤叹了口气,不知平妃娘娘若还在世,心中当有多痛。 原是自以为淡忘的往事,却不知一朝想起,依旧历历在目,恍若昨天。 “八皇兄,八皇兄······” 伯贤回过身,但见一身着紫色四龙团花绣袍的男子向他疾步走来。 “九皇弟,你如何跑出来了?仔细外面凉,伤了身子。 “我没事。只是八皇兄······你······” “我?出什么事了吗?”伯贤有些惊讶。 “父皇今日来文煜阁看察,诸皇子独你一人不在,父皇大发雷霆。这会子助理头不知怎样了呢·····唉,不说了,你还是快随我进去吧······” “啊?嗯好。” 伯贤进了文煜阁内堂,果见一身着明黄九龙绣袍的男子高高坐于上首,凤眼圆瞪,尨眉倒竖,廊下,诸皇子为首,后头跟着文煜阁的先生下人们,一并跪伏于地。 “儿臣见过父皇。”八皇子绕过众人,跪在男子跟前,伏首道。 “啪,”一只青花瓷盏落在他的身侧,摔得粉碎,“你还有脸叫朕!”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文煜风波圣心谁向 四周寂静无声,纵场上有诸皇子并诸先生伴读c太监宫女几十人,却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伯贤虽是低着头,却分明能觉出堂上那人的盛怒,虽是隔着几丈远,伯贤却依旧能感觉到那人因盛怒而变得粗重和灼热的气息。 他于是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混账!”又是一盏青瓷碗在伯贤身边摔得粉碎。 “你母亲端庄持重,恪守本分,怎么却偏偏生出你这么个东西?”黄袍男子盛怒之下,说出的话也毫不留情。 伯贤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将尔等安排在文煜阁,本是为尔等静心读书,不必受外界牵连。你倒好,反倒借着文渊阁地处外宫城之便,倚仗身份之便,不学无术,日日出去鬼混!” “不说你的兄长,便是你的九弟,伯熙,也要比你乖觉几分。” “即日起,迁居思省阁闭门思过,无朕诏令,不得擅出。” 伯贤眼见着原本跪在皇帝身边的一个着锦服的太监缓缓立起身来,看样子便是要去各宫宣旨的模样,沉声道:“裘公公且慢。” 裘培德原是打小儿服侍皇帝的太监,诸如此类的场面见得许多,此时自是不会迟疑,坚持立起身来,转身缓步便要走出文渊阁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枚杨梅核儿,“咚”地砸在裘培德太阳穴上,裘培德毫无防备,不由地发出了“哎呦”一声喊叫,随即便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那枚杨梅核儿。 “做什么?”龙袍男子见裘培德忽然停下来,叱问道。 “回皇上,奴才无能,被这东西砸中了脑门儿,耽搁了。”裘培德说着弹开了手掌,露出一枚小小的杨梅核儿。 “逆子!”黄袍男子一手拍在梨花木的桌子上,顷刻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黄袍男子指着褚伯贤,怒不可遏,“你要造反不成?” “父皇,”却是三皇子开的口,“八弟尚小,又不喜读书,对是非情理犹有不解。还望父皇看在八弟年幼的份上,勿要加罪于他。” “父皇,”大皇子也开口了,“八弟年幼无知,故而行事鲁莽。儿臣身为兄长,乃有教导有疏之责。父皇若要降罪于八弟,儿臣当与之共罪。” “父皇,”便是二皇子,“父皇贤明圣德,宽宏雅量,八弟虽是不肖,但父皇也不值为此而伤损龙体。何况儿臣见八弟年幼,实在不忍八弟受罚,愿以身代之,还望父皇恩准。” 黄袍男子原是盛怒,正要问罪于伯贤,眼下见几个大的皇子纷纷站出来求情,并主动揽责与己,心中宽慰的同时也有几分激赏,脸上的怒意也消去了几分,乃和蔼地向着诸皇子道:“你们都起来吧,都是朕的好儿子。”却又转脸对着八皇子厉声道:“你跪着。” 九皇子在起身时,悄悄凑近伯贤的耳畔道:“八皇兄,等下你便给父皇认个错,或许连思省阁也不必去了呢。” 伯贤听着九皇子的话,不由地觑了他一眼,这九弟,平素不曾注意他,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简单呐。 “你可知错?”皇帝虽是余怒未消,语气终归还是和缓了不少。 八皇子仰起头,看着他,“儿臣不知何错之有?” “啪!”皇帝心头方熄灭的怒火一下子窜起,一掌拍在桃花木的几子上。 “你······”皇帝拿手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身体因怒意而微微抖动。 “八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就别惹父皇生气了。”不知是哪位皇子,笑声规劝道。 “是啊八弟,父皇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你便认了吧。” “八弟,你就别犟着了。犟着只会被罚。” “儿臣知错。”八皇子终于缓缓抬起头,吐出了这四个字。周围的劝导声音也渐渐地低下去,最后归于平静。 “错在何处?”皇帝由着裘培德抚着自己的后背替自己顺气,怒视着伯贤。 “儿臣未及时禀明父皇情由,使父皇误会发怒,损伤龙体。”八皇子吐字清晰。 “你说什么?”皇帝眯起了眼睛。替他顺气的裘培德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但凡伺候久了皇上的人,当皇上在盛怒之下突然眯起了眼睛——如果你没法成功为自己脱罪,那后果就不会仅仅只是简单的惩罚了事了。 “儿臣出宫不假,可若说儿臣鬼混,实乃冤枉儿臣;若说儿臣不学无术,则更是冤枉。” “哦?”皇帝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看着他。 “儿臣出宫常是在课业完成之后,不知这一点······”伯贤环顾了四周一圈,“可有皇兄替儿臣向父皇禀明?” 众人沉默了半晌,方才有人质问道:“学海无涯,课业哪里有你学得完的时候?什么课业学完了,不过是借口罢了。” 伯贤抬头看时,便见六皇子随在二皇子身后,恰恰抿了唇的模样。 “儿臣出宫,本也是为学习课业。” “哦?你怎么说?”皇帝神色缓和了些,问道。 “儿臣尝拜读陆放翁的一首教子诗,上头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儿臣仔细思之,甚觉有理。虽有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然若是要真正体会书中之意,想来少不得躬身而行。”伯贤说完,微微吁出一口气。 语出惊四座,众人的脸上露出了难以饰的惊诧之色。 一直以来,八皇子木讷偏执,不善机变,再加之父皇不喜,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在诸有雄心的皇子眼中,他不过是让他们表现手足情深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罢了。 今日皇帝发现八皇子不在,本来不是偶然,便是有人看八皇子与大皇子走得近了,心中不甚舒坦,又想着八皇子是个好拿捏的,故而安排的一出戏预备让皇帝罚了八皇子,也借势煞煞大皇子的锐气。 当然还有意外的收获,那便是在父皇面前,再度进行了一番手足情深的表演。 正是得意之时,冷不妨八皇子说出了这一番话,非但为自己抹去罪名,甚至博得了父皇的青眼。谁也没有料到,故而众人脸上一时表情各异,便是口口声声愿替八皇子分担罪责的大皇子c二皇子c三皇子,在看向伯贤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探究和忌惮之意。 “好一个‘躬身而行’,不知八弟这几日出宫,可有什么收获不成?”一个声音在诸皇子中荡漾开来,只是却并不能辨明,是哪位皇子开的口。 “自然是有。”八皇子不慌不忙,侃侃而谈,“孔子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大意便是说,自己不想要的,休要强加于他人头上。有回我在宫外,见路有乞儿两人,迤逦而行,见一包子铺,包子雪白香嫩,一年长乞儿说,‘我在这儿望风,你们俩去偷包子’如何,年幼乞儿说,‘你既自己想吃,如何不自己去偷,倒教我们去。’年长乞儿道,‘尔尚年幼,便是被捉到,亦不会被重责,快去罢。’年幼乞儿道,‘你说得什么话,我看你分明便是自己不想去做,却非要强加于我去做。’儿臣听得,心中似有顿悟之感,想来这便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意了。”说着,他将眼睛瞟向诸皇兄,“不知皇兄以为如何?” 皇帝微微颔首,脸上的神色渐渐平缓。 “原来八弟出宫确有所获啊,倒是我等误会了,”三皇子出来打圆场,“只是八弟纵有委屈,也不该砸裘公公的脑袋啊。”言语间隐隐有了戏谑之意。 “不是我砸的。”八皇子冷冷道。惠法师父说得果然是对的,纵使他不露锋芒,不惹麻烦,只要他是皇子,他还在这宫里,始终个会有麻烦找上门。 “原来竟不是八弟砸的?”三皇子笑笑,“我还以为,是裘公公不理会八弟,八弟一怒之下便砸了裘公公。说来也是,好歹八弟是皇子,如何裘公公竟理都不理呢?” “裘公公不睬,自因公公是御前之人,唯遵父皇之命。” “八弟既然知道,方才又何苦出言阻拦,父皇龙颜大怒,也让为兄担忧啊。”幽幽叹息,仿佛一个慈爱的兄长正对着一个顽劣的幼弟说话。 “我并没有出言阻拦,只是请裘公公慢一些,也请父皇在听了所有缘由之后再做决议。” “哦。原来如此。只是这杨梅核既非八皇兄所掷,又是谁在恶作剧呢?”九皇子的声音一如他的面容般妖媚。 他妖娆的双眸环视四周,一片寂静。 “是谁非要选择用杨梅核儿在这个时候恶作剧呢?” “我听闻今日八皇弟去了韭花弄。”人群中不知谁在窃窃私语。 “韭花弄可不就有杨梅嘛。”是谁在一唱一和。 “杨梅是当季鲜果,宫中难道就没有吗?”大皇子踌躇了片刻,此刻终于站了出来替伯贤解围。 “宫中杨梅哪里会有这样的下品?咝”五皇子此话一出,便觉不知被谁踩了下脚。 “五皇兄如何知道这是下品?”伯贤抬起头,目光似火。 “我”五皇子一时梗住。 “够了。”一直在一边静默不语的皇帝摆了摆手,“我今日来看你们,不是听你们磨嘴皮子的。” “将你们安排在文煜阁一并教养,是希望你们兄弟之间相互扶持,而非相互排挤争斗。” 他赞许地看了大皇子一眼,“伯允这个长兄做得很好。尔等皆当以伯允为楷模,兄弟之间相互扶持协助,如此,我大楚朝才能愈发昌隆。” 禇伯允没想到一句话竟引来父皇亲口夸赞,心中自是欢喜不提。又想到此事原是由伯贤而起,此时看伯贤,竟倒觉得格外顺眼起来。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再有一次,我便要彻查。” “阿贤,你过来。” “是,父皇。”伯贤心中一块石头刚刚放下,猝不及防被点了名,赶忙站起身,拖着有些发麻的双腿,走向皇袍的男子。 “孔子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此话何意?” 此言一出,下首诸皇子的脸色们便是一冷,谁不是这话是孔老夫子的政策主张,如今父亲竟然与八皇子讨论起政策主张来,实在是令人感到恐惧。 偏偏八皇子直愣子的性格,知无不言地答道,“儿臣以为,这话乃是说德治之益。严刑峻法或许能见效一时,却未必能使百姓信服,唯独以道德教化之,方能使使百姓信服。当政者方能如北辰一般,为百姓所拥戴环绕。” “很好。”皇帝看向八皇子的眼神变得和蔼,“朕往日倒是疏忽你了。这几日,你便随朕住到养心殿去吧。” “父皇,儿臣想出宫。” “你随时可以出去。” “儿臣是指儿臣想去宫外住些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清净斋晴远死皮赖脸 伯贤话音刚落,诸皇子中便有人勾起了嘴角,直愣子就是直愣子,不管他是不是一朝突然变聪明了,只要老八这死性不改,便不足为虑。 倒是大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老八虽说不机敏,可到底有些聪明,他好不容易拉拢了老八,若是老八这么一走,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你要去哪儿?”黄袍男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儿臣不知。”伯贤垂眉敛目而答。 “”黄袍男子少有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罢了,”他挥了挥手,“今天也有些晚了,你且回去再好好想想罢。”说着,便站起身来,裘培德适时走过来,一边扶着圣驾,一边用他惯用的嘶哑而尖利的嗓门喊到:“皇上起驾。” 在场诸人闻言,纷纷跪地恭送圣驾自是不提。 待鸾驾远去,众人才纷纷起身。晴远原是跟在诸皇子后头跪着,此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一边替公子整理着衣领,一边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八皇子,“殿下今天真是威武,刚才真是让晴远捏一把汗了。” 伯贤看着眼前的晴远,神色却有些复杂,“阿远,以后你就不必再替我捏把汗了。”言语间隐隐有些不舍。 “那当然,殿下那么威武睿智,晴远当然”话说到一半,晴远才发觉不对劲,“公子这话” “我”“八弟。”伯贤刚要开口,见大皇子已走了过来,便不再说话,对着大皇子欠身拱手道,“大皇兄。” “八弟今日实在行为,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若非大皇兄护持,臣弟难得清白。”萧祁欲躬身道谢,却被大皇子一把扶住,“还是八弟仔细,才发现了破绽。” 伯贤抬起头,正遇上大皇子含笑却略带探究的目光,便也淡淡地回以一笑,却也不再言语。 “我知八弟素来喜茶,我宫里新送来了些闽南的铁观音,不知八弟可有兴致一同品鉴?”虽看似是询问,可大皇子伯宣心中却十分笃定伯贤的答案,甚至都没有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故而当八皇子浅浅一笑,作揖道“实在对不住。今日臣弟有些乏了,恐不能陪皇兄品茶”之时,大皇子整个人一愣,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笑道:“既是如此,那改日便是。” 伯贤微微一笑,拱手道,“臣弟身子乏累,先告辞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还了半礼。待伯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大皇子冷冷地骂了一句,“孬种。”一拂袖,也不顾一旁的荣明,径自走入夜色之中。 “殿下,殿下”荣明赶忙疾步追上,替大皇子罩上金蝉绣纹的丝绸披风。 大皇子瞪了他一眼,“去查一下,他今天去了哪些地方。” “殿下”荣明欲言又止。 “说。” “因八皇子与朝廷官员关联实在不多,平日里出去又只是游山玩水的模样,奴才” “说。” “奴才安排的几个人都有所懈怠,今日八皇子又去了韭花弄,那条弄子都是买菜卖菜的,人很多,他们就就跟丢了。” “跟丢了?”大皇子几近低吼。 “是。不过八皇子似乎是跟个和尚在一起。” “和尚?” “上午八皇子去京郊,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个和尚回来。” “去京郊做什么去了?” “奴才安排的那几个人觉得麻烦,就没跟” “混账!”大皇子彻底吼出来了。 “殿下息怒,仔细外头风大,藏不住事儿。”荣明小心翼翼地劝道。 “那几个人你处理掉吧。”大皇子恢复了镇定,冷冷道,“另外,务必给我查清楚,他今天去了哪里。” “奴才遵命。” 而与此同时,文煜阁明净斋,八皇子的寓所。 “阿远,你若是不去,我便能为你在金吾卫谋个一官半职,日后你再娶一房良妻,这于你已是极好的前程。你何苦跟着我去四处流浪?” “阿远不图什么荣华富贵,也不图什么锦绣前程,阿远只求跟着殿下,便是残羹冷炙,阿远也能甘之如饴。”晴远跪在地上,八尺的男儿眼泪汪汪,乞求地看着伯贤。 自打八皇子委婉地向他宣布自己打算只身游荡江湖,而且不打算带上他这个决定之后,晴远便一直以泪洗面,长跪不起,同时化身癞皮狗模式,各种表忠心,死皮赖脸地要八皇子带上他。 “你再跟着我,左右只是一个皇子近侍。那金吾卫是御前的差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差,你若去了,眼见便是一片锦绣前程呐。” “我不去我不去”,晴远眼泪汪汪地抱住八皇子的大腿,“晴远愿终身追随主人,不离不弃。” “而且,晴远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只怕必会被送去净房。晴远不想”晴远终于想到一个更客观的理由。他的事情只有八皇子和他知道。 依大楚朝的规矩,一旦有皇子到了垂髫之龄,内务府便会从掖游庭出生的或那些卖身入宫廷的男童中选取眉目清秀的,送到皇子跟前供皇子挑选,得皇子眼缘者,便送入宫中净房阉割处理后,放在皇子身边,打小儿开始伺候。 之所以如此,便是大楚朝皇家认为,这样从孩提时代开始的主仆关系,是最为是忠诚,也是最为牢靠,譬如当今皇帝身边的裘培德,便是典型例子之一,便是多年过去之后,裘培德七次舍身救主的佳话尤在宫中流传。 而晴远,便是当时不知怎么得了八皇子垂青的掖游庭男童,只是与其他男童默默接受不同的是,晴远在被太监头子抱去净房的路上一路啼哭,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太监头子实在受不了,一把将他扔在地上,便去揉耳朵,一边自言自语道:“咱家在宫里这么些年了,都不曾遇到过你这般泼辣的男童。” 而晴远机敏,眼见自己得了自由,便飞也似地跑了,太监头子领了差事,自然不能放过,奈何晴远人小又机灵,十几个太监一块儿堵也不曾捉住他。 也算晴远运气好,恰好遇着和妃领着年幼的伯贤在御花园玩耍。晴远一见着只是有些面熟的伯贤,便一把抓住他,扑在他身上直哭,当时伯贤也才三四岁,见着晴远哭了,便一下也跟着哭了起来。据和妃娘娘事后说,那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哭的场面,实在是太喜人喜人了。 太监们见晴远抱着伯贤,怕伤着八皇子,便不敢上去用强,只得分成两拨,一波在一边不断催促晴远,一波在一边劝说伯贤把晴远放下来。 伯贤当时只听晴远一直哭叫着什么不要去净房不要被净身,十分害怕的模样,便十分有男子汉气概拉着晴远,走到太监们面前,拍着小胸脯厉声喝道:“你们要是非让他去净房净什么身,那就把我一起带走去净身!不然就赶紧给我滚!” 太监们哭笑不得,眼见这差事是没法儿做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和妃娘娘打了圆场,只道这差事过些时候由她来做,太监们这才如蒙大赦般的四下里散开了。 只是这过些时候,一过便是十好几年,宫人们换了一波又一波,晴远的命根子算是护住了,只是这打小儿死皮赖脸粘人的脾气却是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 比如现在,晴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伯贤的大腿,哭诉着自己一路来无数次险些被发现送去净房的经历,就差把心肝脾肺胃都给哭出来。 总而言之,就是八皇子你一走,我晴远就会变成真太监。你护了我十几年,总不会这么绝情的吧。 八皇子殿下端坐在主位上,好笑地看着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跪在他面前哭成一摊烂泥,终于松口了,“那好吧。” 晴远大喜,撮掉一截烂鼻涕就要谢恩。 八皇子看着袍子底下湿答答黏糊糊的一片,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慢着,你先给我去找套干净的衣裳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终出宫阙泪别慈母 晴远这才发现八皇子的袍子的下襟不知何时已变得湿漉漉的,似乎还有一些黏糊糊的,于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赶紧一溜烟儿地跑了,再回来时,手上便拿了一件干净的紫色绣麒麟的袍子。 但见晴远端着放着袍子的托盘,看着八皇子,一脸谄媚地说:“殿下,袍子来了。” 八皇子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道:“好,你下去吧。” 晴远闻声应到:“好”,一下便跑没影了。八皇子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托盘上的袍子,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 宫阙深深深几许,是夜多少人难以入眠,多少人如释重负,多少人暗中绸缪,多少人默默盘算,自是不提。 转眼天光乍亮,鸡鸣莺啼,又是一天开始了。这一天八皇子没有如往常一般地读书练剑,而是一早就来到了和妃的春熹殿。 和妃听闻八皇子到来,自是喜不自胜,匆忙梳了个发髻,便由嬷嬷扶着出来迎接。 “儿臣叩见母妃。” “你来了啊。”和妃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早些时候公里差人送来的杨梅,我让小厨房做了一些你最爱的山楂杨梅糕,就等着你来呢。”说着便向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不多时,身边的宫女就端了一小碟紫红色的糕点上来。 “儿臣儿臣这次来是有事要与母妃商议。”伯贤看着母妃喜不自禁的神色,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此刻,竟连开口的勇气都没了。 “有什么事儿,不能过会儿再说呀。你还没吃早膳吧,来,赶紧过来跟我一起坐下。” “好。”伯贤犹豫了一下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开口,乖乖地坐到了母妃身边。 “你看你,你都有多长时间没来了呀,多教我惦记啊。”也许是因为伯贤在的缘故,和妃今日的话,特别的多。 “这是枣泥桂花糕,这是山楂杨梅糕,还有这个,是小厨房里面新琢磨出来的叫什么金玉良缘。味道甘甜爽口了,你尝尝看。”和妃一边说着,一边往伯贤的碗中夹着各种各样的菜和糕点。 “谢母妃。”伯贤忙不迭的接过,却依然有些应接不暇。 一顿早膳下来,一直是和妃喋喋不休的说这说那,不断的往着伯贤的碗里嘴里塞着各种东西,根本容不上伯贤有插嘴的机会。 知道宫女嬷嬷们收拾了檀木几上的碗筷,摆上了新鲜的水果,伯贤才算得到了个插话的机会。 “母妃,我”不知道为什么来之前在脑海里排演了千遍万遍的话,此刻竟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怎么了吗?” “母妃”,伯贤突然跪下,“而且想出宫些日子,恐不能常常是放在母妃膝下,儿臣不孝。” 和妃的目光闪了闪,不过很快又飞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她端起身边的青花瓷茶碗,小小地的抿了一口。 “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想出宫去日子?” “是昨夜有人把你为难地太狠,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伯贤欲言又止,犹豫着看看身边的宫人。 “你们都下去吧。”和妃冲着宫人们摆了摆手。 “母妃我” “别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伯贤看着和妃眸光流转的眸子,并将昨日发生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和妃说了一遍,其中自然免不了老和尚说的那些要助他夺嫡并让他学重耳出宫避难的话。 “惠法啊”和妃眸光闪闪,“这倒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母妃,虽然惠法不过是寻常一个寻常和尚,可儿臣总觉得,这并非是他的真实的身份,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疑点和谜团了。惠法定不只是一个和尚那么简单。只是儿臣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儿臣相信认为惠法是不会害儿臣的。” “你须知人心叵测啊,有些你认为的好人,未必是实实在在的好人啊。”和妃深邃的眸子里有一些担忧。 “若是惠法想要加害儿臣,为何那日,他为何要救儿臣和母妃,并替儿臣和母妃证明清白呢。”伯贤抬头看着他的母亲“那是若非惠法,母妃的清白不保,儿臣的皇子身份也难免会遭到质疑。” “好了好了,”和妃并不愿意再多提过去的事情,“本宫对惠法并不甚了解,但本宫相信你的眼光。既是你相信他,你便跟他去走一圈,一见见世面也好。” “谢母妃。”伯贤向着和妃,深深叩首。 “晴远跟你去的吧?”和妃瞥了一眼一直跟随在伯贤身边,默然无语的晴远。 “是。” “那边好,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你打算带多少暗卫去?” “儿臣并不打算带暗卫。” “什么?”和妃一惊,手中的茶盏也随之一颤。 “从前儿臣并不知事,故而对暗卫也少有关照。如今儿臣并不敢确定暗卫之中中都是儿臣的人手,想来还是不带的方便。” “这样啊”和妃抿了一口茶,“那边随你罢。” “不过出宫这件事儿,你可曾与你父皇商量过?” “儿臣昨夜提了一下,不过父皇,似乎并不大乐意。” “所以你今天一早就跑到我这里来让我去给你父皇吹吹耳边风,是不是?”合肥微微眯起了眼睛,狡黠的打亮着伯贤。 伯贤见已被看穿,便伏首和妃道:“母妃明鉴。” 和妃粲然一笑,将伯贤从地上扶了起来,戳戳他的脑袋,笑道,“就你这点鬼心思。也罢,今天我就替你走一趟罢。” “不过你昨夜刚刚大显神通,你父皇究竟肯不肯放你走,这我便不知道了。” “母妃出马,一个顶俩。”伯贤一脸正色。 “你呀你,”和妃笑着戳了戳儿子的脑袋,“我竟不知道你打何事起,竟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起来。” 却又向着外头朗声道,“你们都出来罢。” 于是一干宫人嬷嬷等,便纷纷从外头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的差事。 和妃透过绣花琉璃窗,见外头的日头渐盛,问道:“几时了?” “回娘娘,辰时了。” “真快啊,”和妃幽幽地叹道,又向着伯贤道,“你便随我去你父皇的养心殿走一遭吧。” “是。” 于是伯贤扶着和妃向着养心殿去了,自是不提。 “从养心殿出来,已是下午。” 和妃笑着拍拍儿子的手,“这下你可以放心的走了。” 伯贤望着如洗的蓝天,又望了望那似火的骄阳,突然对着和妃跪下,叩首流泪道:“儿臣拜别母妃。” 和妃见了,慌忙搀住伯贤,“做什么呢,到像日后再也不能见面似的。” 虽是心中略略感伤,可是儿子大了,终归也是走的,便强压了悲伤,笑道:“本宫也只能帮你到这儿啦。你即使要出去过些日子,便早些回去好生打点好行李,千万别到了外头,又缺了这缺了那的。如今你父皇既予了你监察审案之权,你便要好好做着,可休要叫你父皇失望了。” “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和妃微微阖上了眼眸,“走吧,走吧。” “母妃保重。”伯贤向着和妃深深作揖,虽是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消失在了曲折蜿蜒的宫院之中。 直到伯贤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和妃方才睁开了眼睛,一双凤目已经盈满了泪水。 “娘娘”身边的宫女适时递上了帕子,和妃接过,随意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水,“回宫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策马江湖自逍遥 待伯贤打点好行装,走出文煜阁,已是傍晚时分。 出了宫门,便见一老僧携着两个俊俏的青年早早地候在那里,见伯贤出来,老僧咧嘴一笑,用极其熟稔的语气道:“来了啊。” 伯贤点点头,却并没有说话,临别前母妃的音容笑貌,犹在跟前,伯贤心中犹是伤感,喉头滚动,竟有些说不出来话。 老僧走上前去,宽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日后会感激你今日做出的这番决定的。” 伯贤看了看老僧,似乎想说什么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晴远此时已从宫城里里牵了两匹马出来,他将马牵到伯贤跟前,对着伯贤道:“公子,走吧”。 伯贤还未开口,老僧已经惊讶地瞪大了眼:“天呐,你们还要骑马?” “路途遥远,自然是要骑。”晴远对老僧的反应有些惊讶。 “我跟阿祁,阿初不也一路走过来了嘛?果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呀。”老僧有些揶揄地说道。 “我家公子走不来太多路。”晴远有些不服气地喊道。 “既是不能走太多路的体质,那更要多锻炼锻炼了。”老僧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的狡黠的光芒。 “你自己没得骑,还不让别人骑?”晴远微微嘟起了嘴,很不乐意的样子。 伯贤看着二人在那里磨嘴皮子,有些无奈,便对晴远道:“阿远,既然大家都是走路,你把你把马牵回去便是,我们同惠法师父一同步行便好。” “公子”情缘有些不情愿,可终于还是在伯贤平静的神色中,明白了公子的决定不可更改,便转身要把马牵回去。 “慢着。”老僧却突然开了口。 “干嘛?”晴远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这马既然牵出来了,又何必送回去呢,如此岂不浪费?” “你待如何?”晴远看着老僧狐狸般细长的眼睛,警惕地将马往后护了护。 “依老僧看,这马既然牵出去了,便不必还回去。不如”老僧笑了,“不如就给有需要的人骑吧。” “有需要的人?” 老僧指了指鉴初,又指了指自己。 “你这和尚忒不不识数,自己没有马还要抢别人的马骑。”晴远怒视着老僧。 “我这徒弟经历了一番劫难,如今身子初愈,自是经不起太多的路程。而贫僧年龄最长,体力衰微,便也希冀有马代步。” “你”晴远的脸涨得通红,正要跟老僧分辨一二,伯贤却伸手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公子”晴远一脸的不情愿。 “马是认主人的,若是它能认二位为主,这马便给你们二人骑,只是”伯贤笑笑,“若是不能,便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晴远本是苦着一张脸,如今听了伯贤的一番话,立时舒展了眉头,“对啊,这马是认主人的,你们若是没本事骑。便也不要再问我和公子讨马骑了。” “那是自然。”老僧笑嘻嘻一脸轻松的模样,倒叫晴远有些放下呢心,又些打鼓。 “那你便试试,看那马会不会把你摔个大马趴!”晴远有些幸灾乐祸。 公子这匹乌骓马性子可烈着呢,除了公子,他可没有见过这马对谁温柔过,便是上回大皇子赶着要骑,那马也毫不留情地将他摔了个人仰马翻,还教大皇子的胳膊折了好些日子。况且,纵使不说公子那匹,便是他公子送他的这匹赤血马,也是忠贞不认二主的马。只是,他看着鉴初瘦弱的身体有些担忧,若是这马真将鉴初初甩了出去,可不是又得耽搁些时日在金陵养病了。 但见老僧笑盈盈地迎上去,一把抓住马的辔头,看着那马的眼睛。那乌骓马见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情愿。 谁知老僧并不管它乐不乐意,一踩马鞍,便坐了上去。那马大概是很不乐意,有人不经他的允许,就随便坐上了它的背,低低地发出一声嘶吼,便将两个前脚都抬了起来,似乎是要把老僧甩下去。 那和尚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只见他整个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马的缰绳,那马竟然毫无办法将他甩下来。 伯贤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僧,再一次认定了他的结论,惠法必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 此时,那乌骓马已经驼着和尚,怒吼着在宫城之外,发疯般地奔跑起来。那和老孙一直紧紧贴着他的背,牢牢地抓住了缰绳,纵使那马直立起来了好几回,也没能将老僧成功地甩出去。 晴远此刻看得已经呆了,他大概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能不被公子的乌骓马甩出去的人。 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圈,那马终于停了下来,显然是没有了力气,而老僧还稳稳的坐在乌骓马上。 当乌骓马吃力地驮着老僧再度走到几人面前,我觉得马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桀骜,只是歪着马头,吐着粗气,似乎有一些垂头丧气。 老僧从马上下来,笑嘻嘻的看着乌骓马。乌骓马别过头去,似乎并不想理他。 “好啦,”老僧竟对着乌骓马道,“你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啦,只不过,从前碰到的都是那些锦衣玉食花拳绣腿的公子哥儿,今日遇到的却是一个皮糙肉厚的老和尚。吃点瘪也是理所当然的。” 乌骓马豆大的眼睛突然湿润起来,不多时竟生生地滴下来一颗豆子大的眼泪。 “你还哭了?”老僧很有些无奈的样子。 乌骓马不理他,偏过马头去,不给老僧瞧见。 “罢了罢了,我不骑你便是,让我徒儿骑,你可要对她好些。” 老僧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抬手招呼鉴初过来。那马见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青年人,心中多了几分警惕,只拿斗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鉴初。 谁知鉴初上来,并没有像老僧那样粗暴地对待她,而是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警鬃毛,又将马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经历了老僧方才的折腾,那马面对鉴初的温柔倒是有一些受宠若惊起来。便紧紧贴在鉴初怀里,由着鉴初抚摸着它的鬃毛,不多时竟在鉴初的怀中轻轻地抽噎起来。 鉴初轻轻地抱着它,也不嫌弃,只是由着它在自己的怀里流着眼泪,一边还轻声地劝慰着它,就仿佛马能听懂她说的话似的。 那马抽抽噎噎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将头从将头的怀里拔出来,又温柔地蹭了蹭鉴初的手臂,便是是认可了鉴初作为它主人的意思。 转头又看见老僧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虽因着害怕而不敢动怒,却也对着老僧发出了一声闷哼,别过头去,再不理会老僧 伯贤在一边瞧着,像是对着晴远又像是对着自己说道:“看着没,有多学着点儿,这一招便叫做打个巴掌给糖吃。” 晴远深深地看了老僧和那乌骓马眼,又重重地的点了点头,显然是把伯贤的话放在了心里。 此时老孙已经缓步走到了赤血马之前,笑嘻嘻地对着赤血马道:“你呢,你怎么说?”赤血马眼见着以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乌骓马都没能老僧制度,心中盘算着便不要再吃这个瘪了。竟然哼都不哼,在老僧面前乖顺地低下了头。 这次换了萧祁在一边又自言自语道:“这一招便叫做杀鸡儆猴。” 晴远看了萧祁一眼,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于是说话算话的伯贤和晴远终于还是放弃了骑马,由老僧骑着赤血和鉴初骑着乌骓缓缓在前头走,他们二人并萧祁悠悠地在后头紧紧跟着。 此时夕阳已经西斜,西边的天空上也燃起了一片片火焰般的晚霞,伴随着乌骓马在偶尔瞥见老僧时,鼻子里发出的闷哼声,一行五人悠悠的走着。老僧似乎并不在意乌骓马对他的不满,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嘴角还不时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宫闱几人心思 且不说宫外,老僧几人在落日的余晖下渐行渐远,一路优哉游哉好不自在。这宫里头几个主子自打听闻八皇子终于还是获准离宫而去,且得了那甚么“钦封监察”之职,当下里一个个心头百转,各生心思。 不消说,大皇子禇伯宣自然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眼见着费尽心思拉拢的八皇子,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便离他而去,往日的付出的心思竟这样就白白废了,心中自然愤懑。 所以这个久经历练的皇子已经不会再用砸东西扔碟子这类幼稚且易被人抓到把柄的举动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情绪,可是大皇子终究是意气难平。 如今文煜阁的青云斋里,鸦雀无声。 这位主子正坐在上头的红漆雕龙桃木椅子上,沉着一张脸,眸色阴沉地看着跪在下首,低伏着身子,连头也不敢抬的荣明。 “我养这些年,难道竟是要你拿这些情报来糊弄我吗?” 荣明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他斜眼斜觑见主子的脸色,浑身一个战栗,便识趣地闭上了嘴,低头一声不吭。 “你养出来的那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八皇子冷哼了一声,“只知道他去了一个杨梅摊,去了一个鸡摊,还去了一个什么劳什子的旧墟。” “若是只去了这些地方,难道能改变他什么吗?竟能让他一回来就变得牙尖嘴利,能言善辩吗?” “啪”大皇子将端起的茶盏重重地摔在桌上,“养的好东西!” “奴才该死。”荣明战战兢兢地抬起双手,往自己脸上毫不留情地打过去。 “啪”,“啪”,“啪”荣明一下一下地抽打着自己的脸颊,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颊已经因此充血而红肿,甚至渗出血来。静默的空气使这声音显得格外清脆而响亮。 “好了,停下吧。”大皇子看着荣明不停地自抽耳光摆摆手,示意荣明可以停下了。 荣明如释重负地放下双手,两颊已然通红高肿,他抬起头,试探性地看向主子的神色。 不妨大皇子已经站起身来,下了玉阶,走到他面前,亲自要扶他起来。 荣明心下原是担忧,现在却有些哽咽起来,“殿下我殿下”一时间竟语无伦次起来。 “好了。”大皇子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不知何时从袖子中拿出一瓶金创药,要替他敷上,“本宫知你尽心尽力。可你这几日的疏忽,实在是不该。” 荣明感受着大皇子那柔若无骨的手指,沾着清凉的液体,在他的脸上游走,愈加哽咽,抬手便要再抽自己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大皇子适时地制止了他,“好了,就到此为止吧。” “你要知道,本宫之所以此苛责于你,正是因为你之于本宫,是与别人不同的呀。” “你与本宫是打小儿一同长大,本宫于你的感情,甚至于比本宫的其他几个兄弟都要深。虽说名义上,你我是主仆的关系,可是打心眼儿里,本宫确实把你当成兄弟来看待的。” “兄弟,从来便是荣辱一体的。你与本宫向来是一条战船上的人。” “奴才奴才”荣明的眼泪泉涌而出,“殿下奴才” “他日若是本宫真的像父皇那样,那裘公公的位置,自然便是你的。甚至于,本宫还能给你更多的荣宠。你可明白?” 荣明噙着眼泪,“奴才明白。” “但本宫若失败了,你我的下场,只怕轻则宗人府c慎刑司,重则性命不保啊。” “本宫素来是不喜争斗之人。如今也是无奈才被迫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现在退无可退,唯有一条路啊。” “所以,本宫才要你事事小心,事事谨慎。八弟之事,你越是查不清,这里头就越是有蹊跷,你便越是要查,而不是问出了这点东西,就来回我。” “就算此事与东宫储位只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你也要给我把它找出来。” 荣明闻言,抬起袖子粗粗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道,“奴才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苦心。” “好了,你的心,我是知道的。以后可别再犯这样的糊涂了。”大皇子重新坐到了主位上,冲着荣明摆了摆手,“你且下去好好养着吧,一会子再我再差人给你送几支活血化瘀的天山雪肌膏来。” “奴才叩谢殿下。”荣明看着大皇子,眸子里满是感激之情,又重重地叩了几个头,才退了出去。 这是一场主仆情深的好戏,只不过不会有人将它百分百地当真,不管是大皇子伯宣,还是有着首领太监这个远大抱负的荣明。于大皇子而言,恩威并施,只不过是一种震慑和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再寻常不过;于荣明而言,这样的场合也已经历了无数回,不论是自己眼瞧着别人,还是像今天这样,自己就是当事人之一。也许在当时心中会被真实触动而流泪哽咽,可不笑一会儿,那种感情变回渐渐地像御花园芭蕉叶上的露珠一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正让他们主仆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还是利益。荣明是大皇子的贴身近侍,大皇子若是入主东宫,他便是东宫首领太监,地位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便也能享受享受有人鞍前马后伺候的滋味,若是太子败了,那他一个阉人,自然更讨不来好处。这才是荣明心甘情愿地追随大皇子的首要原因,当然或许也有些打小的情分儿在,不过谁知道呢。 这里文煜阁的青云斋刚刚安静下来,那头明德斋里门窗紧闭却灯火通明,两位主子屏退了左右,正相对而坐。 “如今八皇弟走了,大皇兄恐怕要消沉些日子了。”那年轻些的抬了抬眉毛,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我看倒是未必”,年长些的似乎不以为然,“八皇弟是领旨出宫,还得了个钦封监察的差事。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听裘公公的徒弟小林子说,那日是和妃领了八皇弟去了养心殿一趟,然后父皇便不知怎的,就准了。” “和妃若是这么厉害,如何到今天还只是个妃位呢?若真是个厉害的,又如何教出个直愣子脾气的老八呢?”二皇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二皇兄的意思是,或许和妃去养心殿不过是个幌子,真正使了气力的并不是她?”五皇子微微张大了眼睛。 二皇子低头抿了一口茶,似是默许。 “那会是谁呢?” “如今文煜阁里的哪位主儿正使了气力要拉拢老八,许就是了。” “既是要拉拢老八,又何苦把他放出去呢?”五皇子有些不解。 “这也正是我有些疑惑的地方,按说老八应当在宫里给大皇兄做帮衬还得力些,如今出了宫,他能做什么呢?”二皇子微微凝起了眉头。 “这·······”五皇子也沉默了。 二人相对而视,却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心中各自思考着。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二皇子一摔茶盏,“造势!” 五皇子猛地睁开眼睛,“二皇兄睿智!” 当然,身为议论对象心火正旺的大皇子伯宣完全不曾想到,自己就这样成了八皇子伯贤出宫的幕后推手,八皇子伯贤也不会想到,自己出宫竟然还可以发挥为大皇子入主东宫造势的作用。 而在文煜阁旮旯的幽锦斋中,九皇子伯熙正独自伏首在桌前写着什么。 末了,他放下笔,拈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轻启朱唇,吹了吹,又不厌其烦地来回念了几遍,方才仔细叠好,放进木黄色的信封之中,交给了一旁立着的惊云,凤眸微眯,皓齿轻动,“去吧。” “是。”一眨眼,惊云便消失在了九皇子的视线之中。 伯熙懒懒地舒了舒身子,抬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眯起的凤眸散发出阴寒的光芒,“母妃,楚朝欠我们的,我都会找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小国的野心 ngua=otjavaotsr=otgagapa-tpjsot 苍茫的草原之上,今天还不到日落时分,牧民们就纷纷赶这牛羊回到了部落,一张张的脸都洋溢着喜悦和期盼——今天,他们敬爱的阿吉思可汗将要来看他们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当牧民们在烹羊宰牛之后,刚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好奇地议论着这位受人敬仰的年轻首领时,阿吉思已经携着王妃,踏着茸茸的草毡子,缓步走来了。 “阿吉思可汗!”“阿吉思可汗!”“阿吉思可汗!”······人群中不断有欢呼声响起,许多年轻小伙儿削尖了脑袋要往前钻,便是为了看一眼这骁勇的民族英雄,许多的漂亮的姑娘脸上红扑扑的,硬朗的鼻梁都渗出了汗,却也都在努力地踮起脚尖往前张望,深邃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阿吉思其实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可脸上的沧桑和刀疤却使得他看起来略显老成,说他是五十,恐怕也是有人愿意相信的。了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在当时因为皇室子弟勾连外邦、卖国求荣而使得西夏精兵尽数被灭,西夏诸城惨遭涂掠进而整个大夏民族面临亡国灭种之威胁时,毅然决然挺身而出,以一己之身护住了西夏皇室,又在极短的时间召集训练民兵,进行整个军事的布局和指挥,火烧敌营,剑指敌帅,浴血奋战,日夜不休,逼得敌军节节败退。 虽然这场战争最后因为敌众我寡而不得不以西夏战败的结局告终,并签订了诸多不平等的合约,但大夏民族终于得以保全,得以有了复兴的希望,而阿吉思本人,也因此而被整个大夏民族奉为战神,奉为英雄而极力用户,西夏皇室也对这个曾经并不惹眼的宗室旁支子弟刮目相看,大加褒扬。 后来,穆尔拉可汗不幸过世,而太子年幼,便有人提议拥戴阿吉思为可汗。消息一放出去,竟然出乎意料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更有甚者,跑到穆尔拉的王妃乌鲁娜那里,请她改嫁阿吉思,而王妃竟然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在穆尔拉可汗过世后的七日之后,阿吉思成了西夏的新首领,而乌鲁娜则成了这个刚上任就拥有巨大威望的新首领的王妃。 更令人惊异的是,阿吉思和乌鲁娜分明在这之前并没有多少交集,二人婚后却相处得极好,便是连穆尔拉可汗年幼的太子,也心甘情愿地管阿吉思叫“阿爸”,故而草原上都说,阿吉思是草原之神的转世,生来就是幸运和吉祥的化身,也因此,草原的子民们对阿吉思连带对乌鲁娜都多了几分敬仰和尊敬。 而阿吉思乌鲁娜夫妇也不负众望,将草原打理的井井有条。 当时因为战乱遗留下的流寇常常作乱,牧民们的财产粮食都损失不少,许多物件也被略多了去,日子清苦,新可汗与王妃商量了,一边下令卫队严打贼寇,一边又下令开放库房,将皇室的物什都拿出来分给子民们,请子民们去换了粮食填饱肚子,而自己则吃着一日三顿的糠米饭。草原的子民们见了,感动自然不必说,纷纷主动将拿到的皇室物什又还了回去,与新可汗吃糠米饭。 待一段时间后,草原上终于完全安定下来,阿吉思可汗立刻制定了一系列轻徭减税的利民政策,又下令官吏不得贪污受贿,抢占民家牲畜,违者处死,如此草原上的民心渐渐安定下来,牧民的日子也渐渐转好,日子也越来越有了盼头,草原上曾经因为战乱流寇而中断了多年的“赛尔节”,这几年也渐渐地重新开始办了起来,青年男女们载歌载舞,赛马摔跤,好不欢喜。 而今天,阿吉思可汗亲临这里,便是因为今年的“赛尔节”明天就要在这里开办了,故而来探察探察,也是慰问一下这里的牧民。 此刻的牧人青年已经将阿吉思围在了中央,而牧人女孩儿们则将王妃围在了中央,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围着这对给西夏带来幸运和吉祥的夫妇,唱起了欢快的歌谣,跳起了热烈的舞蹈,连草原都被他们的热情所感染——整个草原的牧草都在摇曳着打着节拍。月光皎洁,星河在天,篝火熊熊地燃烧,恰如牧民们此刻激动而欢快的心情。 阿吉思被牧民们簇拥着,也许是因为旋转得太快又不断有新人加入进来的缘故,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故而也没有人注意到,阿吉思此刻的注意力其实已经不在这场晚宴之中,也不再王妃身上——他的一双如同草原雄鹰般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一眼也不曾离开。 阿月,十二年了啊,这个伟大的新可汗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若你当初听我的劝不嫁去大楚,我也是有办法护你周全的啊,可你偏偏没有,如今······成了你在地下的第十二个年头。你明知大楚是个虎穴,你却偏偏要去,你的委曲求全难道竟能换来大楚对西夏长久的庇护了吗?不能啊,他们还不是趁火打劫,伤我子民。你纵使那样聪慧狡黠,还不是落得个客死异乡的结果。伟大的阿吉思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晶莹的光芒闪烁。 猛地,他又睁大了眼睛,目光如炬:阿月,你不会白死,西夏人绝不是好欺负的,大楚欠我们的血债,我必要他们加倍偿还。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清冷的月光扑在他的嘴角,更显狰狞:如今,有你的阿熙,在大楚做内应,我这计划定能更快些了。我要让他们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我要让他们,亡国灭种!阿月,很快,我就能为你报仇雪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白痴伯贤 ngua=otjavaotsr=otgagapa-tpjsot 不管宫里头有多少人暗自猜测和筹划,也不管关外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着大楚的江山,老僧一行人自离开了金陵城,一路往北,一路优哉游哉,好不自在。 正是: 两耳不闻世繁杂,一心只顾眼前路。闲庭信步拈杏花,云山深处问新茶。五人两马踏天涯,白须谈笑共黑发。休言身后多绸缪,风雨来时也随他。 老僧能言善辩,一路顽笑,惹得几个年轻人不得不奋起反击,却又往往落败下来,免不了沮丧几日,只是下回,便又不服输地叫上阵来,如此循环,好不热闹欢喜。便是鉴初,也是偷偷在面具下笑了几回,倒让萧祁惊喜不已,因而也更乐得与老僧抬杠耍弄,以博鉴初一笑。 而与萧祁的刻意相比,伯贤显然要自然得多——他似乎不必刻意去做些什么,往那儿一站,便成了一个笑点。 究其原因,还得从离宫那日说起。 那日离宫时本就近日暮,五人一路紧赶慢赶,总归也没能赶得及走进锦州境内,便就近寻了一处大些的庄子,付了些银两,借宿了下来。 因着萧祁和伯贤两个公子哥给的银两充足,再兼着庄上管事周通人也实诚,见他们虽无多少行李细碎,但毕竟一行五人,又有两匹马,便干脆单独指给他们一处闲置的一进院子。那院子是三正两耳的格局,又有独立的灶房并马厩等,甚是宽敞,环境也算得上整洁雅致。几人欢喜,当下里来了精神,便将行李细软收拾了,住了下来。 老僧自然是拉了他的徒儿鉴初一起,理直气壮地占了两间主房,晴远有自知之明,只在两间耳房里头挑了一间,便搬了进去。剩下一间主房和一间耳房,便由着萧祁和伯贤二人自己选择了——说是选择,其实要是自己选,谁不喜欢住大些的主房呢? 于是这两个金兰之交在院子里头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要,同时又谁也不愿意开口让。 终于,萧祁试探性地开口了,“阿贤,眼下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谁赢了,谁便先选,输了的便去另一间屋子中住,如何?” 伯贤当然满口答应,“好啊,不知阿祁想比什么呢?” 萧祁歪着脑袋思考了一番,“若比骑射,这院子实在有些小,若比诗书······”他指了指老僧住的正房,“你信得过他?” 伯贤看了看萧祁所指的那屋子,摇了摇头。 “那不如······”,萧祁挑了挑眉,指了指后山,“一会子必是要生火做饭,不妨我们各自去寻些柴火来,以半个时辰为限,谁寻来得多,谁便算赢。如何?” 伯贤低头思忖了一下,没毛病,当即便应下了。 于是二人当即各自跨上了一匹马,飞驰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当萧祁在院子中铺开了一地枯枝干草,百无聊赖地画圈圈时,随着沉重的马蹄声,一个扛着拖着一堆东西的身影出现在了院落门口。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萧祁瞪大眼睛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扛着拖着一堆明显是新砍下来的树木灌木的少年,惊讶地问。 “寻柴火去了啊。”那少年志得意满。 “你······这是······今天的······柴火?”萧祁感觉自己似乎看见了外国人。 “不是么·?这么多树和灌木,应当是够今晚用的了。”少年气喘吁吁地从马上下来,便走过来看萧祁的成果,“哈哈哈······阿祁,不是我说你,这满山的树木,你怎么弄回来这么些枯枝干草,你这是输定了!哈哈哈哈哈······” 萧祁睁大了一双桃花眼,仿佛不认识一般地打量着这位朋友,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老僧听见动静从里头探出头来,“你们两个做什么呢?磨磨唧唧,还没想好住哪呢?”不妨却被萧祁大踏步上来一把拽住,将他拽到了那些新树灌木前头,似笑非笑地告诉他,“老师父,阿贤从山上弄了这些回来,说是今晚用的柴火。” “哦?”老僧眯起了眼睛,下一秒却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啊哈哈哈······阿贤······你要今晚烧这个吗?啊哈哈哈哈······” 随着老僧的笑声在晚风中荡漾开来,起初只是抽动着肩膀的萧祁此刻也不由得笑出声来,留下了伯贤站在原地,独自茫然。 “有和不妥吗?”被人笑话的感觉并不好受,伯贤有些恼了。 “啊哈哈哈······”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老僧和萧祁愈发响亮的笑声。 于是,路过去茅房的晴远被主子捉了过来,“晴远,你说,这些做今天的柴火怎么了?有何不妥吗?”伯贤语气不善。 晴远看了看地上明显是刚被砍下来的新树灌木,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抬头觑了一眼主子暗沉的脸色,想了想,委婉而地回答道,“咱们在宫里时,那些湿炭霉炭常常是让丢弃或是分与下等宫女太监用的,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自然由于这些炭混有水,若是烧起来,便会有巨大的烟尘······” “那这新砍下来的草木,是不是也混着水呢?若是当下在火上烧起来……”晴远循循善诱。 伯贤恍然大悟,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而萧祁则眼角含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的主房,只有他金石相击般的声音犹在空中飘荡,“皇子殿下,你真该好好学习学习了。” 好容易止住了笑声的老僧大摇大摆地走到伯贤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若是八皇子殿下觉得这些柴火可用的话,不妨替我们用这些柴火做顿饭试试?” 伯贤心中懊恼,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得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撒气。 老僧又大摇大摆走到晴远身边,“以后别再事事伺候着你家公子了,他这么下去,可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晴远憋红了一张脸,借着老僧的劲儿挣脱了伯贤捉着他的手,一颠一颠地往茅房跑去,不久茅房里便传来了带着臭气的笑声。 而鉴初在里头偷眼见了,也是乐不可支自是不再多提。 也是自打这日起,老僧时不时敦促晴远不能总伺候着伯贤,甚至故意将晴远和伯贤隔得远远的。 可怜了伯贤在宫里娇生惯养的主儿,到了这凡俗生活之中,果真是这也不懂那也不清。煮个鸡汤差点儿把半斤重的大黄鸡给煮没了,炒个菜分不清先放水还是先放油,便是好端端坐在灶下烧火,也能把衣裳烫出个大洞来,惹得老僧直笑话,“什么都不会还长这么大,真是辛苦你了。” 萧祁在一旁放声大笑不说,鉴初也在一边掩了嘴偷笑,银铃般的笑声便从那指缝里钻出来,钻进伯贤的耳朵里头,教伯贤好不羞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锦州城 ngua=otjavaotsr=otgagapa-tpjsot 于是一路闲庭信步,谈笑风生,眼下便到了锦州城关。 锦州的地理位置地处金陵北边,又是东海沿岸,得利于此,每日往来锦州城的客商百姓不计其数,锦州的经济,也因此而繁荣,只是令人奇怪的是,纵然锦州越来越繁荣,可锦州城本地的百姓,却在近年来,越来越有外迁的趋势。 只是这些还不是目前老僧一行人有空关心的,此刻他们一行人在候检的队伍之中,规规矩矩地往前挪动。 眼看着好容易到了他们五人。 “站住,哪里去?”一个兵士走上前来。 “回官爷,我乃一介布衣。”萧祁剑眉轻扬,唇角轻扬,微微躬身,作揖道。 “哦?”那兵士微微眯了眼睛,仔细打量着他。 但见说话那后生: 剑眉星目,皓齿樱唇。身着绛紫苏绣玉芙蓉丝绒长袍,腰束黛青蓝田水波纹珠玉腰带。一把五明扇将开未开,一块赤玉珏若隐若现。端的是富贵府上好儿郎,鼎食人家俏公子。 又瞧他身后: 一个六尺青铜面,一个七尺老和尚。英武少年前头立,麦肤儿郎后头随。牵乌骓眼厉如电,骑赤血行动如风。寻思何处起怪风,竟教几人刮一处? 那兵士许也是第一回见着这样老少混搭,文武皆有的阵容,颇是愣了愣。转念一想,或许是眼前这公子哥儿哪里结交来的江湖朋友罢了,便也不再多问,只教五个人上下跳了跳,再左右蹦跶了一番,见没什么异常的响动,倒也不再纠缠,又命几个手下的,上来将几人的行李包裹打开仔细翻看了一回,见没什么异常,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入关了。 五人得应,自然忙不迭地收拾了行李,牵了乌骓赤血,进城去不提。 “锦州倒也算是个福地。”伯贤望着周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商家和川流不息的人群,颇有些感叹。 “哦?”萧祁看了他一眼,揶揄道,“锦州何等荣幸,竟能你这金陵城里头出来的贵公子夸赞。” “神农公子就少寒碜我了。”伯贤笑着反击。 独是老僧并不言语,只一味四下里张望打量。 “师父,你怎么了?”鉴初当初虽是迫不得已认得老僧做师父,如今一直受老僧关怀照顾,倒颇有几分真心认了老和尚作师父的意思在里头,故而对老僧的关心也多了几分。 “我啊······”老僧听见鉴初叫他,回过神来,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就看看这里的人,与金陵有什么两样罢了。” 萧祁闻言,抬眼扫视了一下身边经过的人群,不以为然道:“你这老头儿也忒古怪了些。这里与金陵距离并不算远,人自然也是与金陵差不多的,哪里会有什么区别?” 老僧此时依旧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并不搭理他。 萧祁自讨没趣,便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跟你这神神叨叨的老头儿一般见识。我们还是先去寻个客栈安顿下来,然后再大吃一顿罢。” 倒是伯贤素来敬重老僧,此时见老僧一直盯着人群看,也起了心,仔细去看那些来往的百姓。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还真颇有了几分发现,“阿祁,是有些不一样。” 萧祁斜了一眼他的金兰之交,“你不是被老和尚传染了吧,我看过去怎么都是一样的呢?” 老僧闻言,倒是笑出了声,“我看你这个神农谷的少谷主,反倒不如一个宫里长大的皇子来得机敏了。” “你少寒碜我。待本公子仔细瞧瞧,若是真有不同,本公子一瞧便知,若是没有······”萧祁撸起袖子指了指他们两个,“半夜弄个药喂你们,包你们拉个三天三夜。” “你且仔细看看。”老僧笑眯眯的。 萧祁此时才用了几分心思,仔细观察起来。旋即,他便皱起了眉头,“这些人,不论男女老少,肌肤之上,隐隐地均浮着一层不甚明显的青色,竟像是毒素成年累月积累所致。”两道剑眉在眉间紧紧蹙起,“毒素深浅不一。有的人显已病入膏肓,只怕数月之内,便要暴毙而亡了。” “这才有个神农公子模样。”老僧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听闻锦州城里的百姓这几年多有外迁者,莫非是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伯贤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老僧收敛了笑意,“外迁之人以为外迁便可避免早亡,殊不知若是带着体内的毒素外迁,惨剧犹不可避免啊。” “我这就写信禀明父皇。”伯贤有些激动。 “老僧抬手阻止了他,“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休要惊动了金陵那边。保不齐······”老僧目光幽幽,“金陵城中就有着此时的元凶呢。” “走吧,寻个客栈住下来再做商议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诊断 ngua=otjavaotsr=otgagapa-tpjsot 此时正是盛夏的天气,骄阳似火,碧空如洗,锦州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在寻常人看来,锦州颇是一派盛世繁华,安详平静的景象,而在萧祁等人眼中,却如同暴风雨之前的海面,美丽而平静的表象之后,是即将到来的无情的毁灭。 到客栈时一时未时,因着马匹行李并不方便,便由着伶牙俐齿的萧祁进里头去打招呼,几人在外头牵马等候。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只是那堆满笑容的脸上,毫不例外地渗着异常的青色。 “客官,里边请。”一个伙计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接过几人手里的行李,另一伙计则伸手来牵老僧和鉴初手中的马缰绳。 老僧却没有推辞,将马缰绳顺从地递给了伙计,果不其然,乌骓马登时就发了怒,嘶鸣一声,便抬起了前脚踢向那伙计。那伙计猝不及防,右臀便受了那一脚,登时便整个人向前扑倒在了地上,哎呦叫出了声。 “哎呀,施主您没事儿吧”,老僧一脸惊慌,赶忙走过去扶那伙计,“这马刚买也没几日,贫僧竟不知这马脾气暴躁至此。不知可伤着哪儿没有?” 那伙计原想着说些什么,只是钻心的疼痛终于只是教他张了嘴,却只会叫疼,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老僧有些慌张,“哎哟,这可怎么了得。”便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在踌躇什么,“贫僧有个徒儿颇通几分医术,若是施主信得过,我便让他仔细给施主瞧瞧?” 那伙计痛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此时自然忙不迭地点着头。 于是堂堂的八皇子伯贤和差一点就成了金吾卫的晴远两人一个扶着头,一个抬着脚,随着前头那搬行李的伙计一同上楼去了,身后还不断传来老僧的告捷:“轻点儿,我看这施主怕是伤到了骨头,怕是要好好看看了。” 前头伙计的教训在前,因而此时纵然满店的伙计自然只敢远远地看着,却再不敢靠近那乌骓马半分,直到老僧喊了几回,才有伙计哆哆嗦嗦地站出来,“我来引你们去马厩,只是这马······还是师父你们自己牵吧。” 老僧笑道:“自然自然。老僧本也不知道这马对生人如此暴戾,今日倒是借机有了见识。” 听了这话的旁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由地嘀咕,合着这老和尚是拿人做试验呢,却也只是心里想想,并不表露出来,试想那马如此暴戾,竟能教老僧驯服,可见这老僧并非一般人,又见他身旁的那青铜面具之人虽并不说话,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凌然之气,便更觉这一行人不容小觑,自然更不敢当面说些什么了。 而楼上,走了大半日不曾停下的萧祁好容易得空停歇下来,此刻洗了把脸,正要往床榻上靠时,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谁呀?”萧祁有些不耐烦。 “阿祁,是我。这儿有个人摔伤了,惠法师父命我抬上来让你帮着看看。” “你且等等。”萧祁颇有些无奈地将脱了一半的靴子又穿了回去,整了整衣裳,确认自己的形象无遗,方才走过去开门。 刚开门,便见伯贤在前头,晴远在后头,将一个着麻衣短衫的伙计抬了进来,那伙计皱着眉头,嘴里不时发出“咝咝”的声音,显见是伤得不轻。 二人抬着伙计,也不与萧祁招呼,径直放在了床榻上。 萧祁无奈地叹了口气,便走上前去,拿了一把竹椅,在伙计身边坐下。 伙计依然不住地发出呻吟声,倒惹得保险和晴远互相看了看,乌骓马脾气是暴躁了些,力气是大了些,可就这么一脚,也不至于反应这样夸张吧。 一边萧祁已经拉过伙计的手臂,搭在他的腕上,又转头问伯贤,“他是怎么摔的?摔到哪了?” “他抬手去牵乌骓马时,乌骓马发作,便踢了他的右股。他整个人便扑将了下去,想来是磕着髋骨罢。” “如此说来······”萧祁的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却还是被伯贤捕捉在眼里,“怎么了?阿祁。” “没什么,既是仰面扑倒的,我还是先看看他的髋骨罢。”说着,萧祁便看向那伙计,“小哥,可否容在下替你看一看腰上的伤势?” 见那伙计点了点头,萧祁便将原先扶在伙计腕上收了回来,站起了身,又对后头抛了一个卫生眼:“还不来帮忙?” “我?”“我?”晴远和伯贤异口同声地问道。 “随便来一个。”萧祁颇有些无奈。 于是晴远便乖乖地跟了上来,“公子要我做什么?” “你······”萧祁无语,这主仆二人的脑子是不是都是一样的不好使,“我方才说要看他腰间的伤势,你来将他腰间的衣裳解开,我去取些药酒来替他点上。”说着便转过身去取药酒,也不顾晴远听清了没有。 晴远自然是听清了,此时便熟练地将伙计腰间的衣裳解开——作为八皇子殿下从小到大的跟班,晴远替八皇子解衣裳的时候不在少数,故而练就了一身“熟练”解衣裳的本事。 待萧祁配了药酒过来时,晴远已将那伙计腰间的衣裳除得一干二净,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了。 萧祁便也不再顾及他,只是俯下身去,将些许红褐色的药酒点在了那伙计两处髋骨处。 “可好些了?” “好些了,多谢公子。”那伙计方嗷嗷叫唤,此刻只觉腰间一阵清凉,那钻心的疼痛也缓和了不少。 “这药酒只是一时缓一缓你的疼痛”,萧祁轻启朱唇,“我见你这模样,怕是伤着骨头了。你且忍一忍,我看看伤在何处。” 见伙计应了,萧祁便将两手探出去,在伙计的髋部捏握。 “咝~~~”伙计疼不住痛呼出声。 萧祁却没有理会,又将手收了回来,抬手在他的髋骨处敲了几下,而髋骨回之以清脆而轻微的“咚咚”声。 果然,萧祁的眉心凝成了一个疙瘩。 “如何?”伯贤见萧祁在那人腰间来回捏握,又敲来敲去,此刻又久久没有说话,有些摸不准他在做什么,便开口问道。 “没什么。这位小哥骨质本来疏松,如今经了这么一摔,骨头便有些损伤了。只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了。” “啊?那······得花不少钱吧?”伙计一听要好好调养,一张包子脸一下拧成了苦瓜脸。 “无妨。既是我们的马儿惹下的事,我们自会负责。”因着几人进来时匆忙,房门便一直是虚掩着的,此刻老僧便领着鉴初走了进来。 “阿初你别过来!”萧祁眼见着床上这被晴远将腰间衣物扒得干干净净的男子,慌忙一个箭步挡住了鉴初的视线。 “怎么了?”鉴初有些不明所以。 “由着他。”伯贤粲然一笑,“阿初,前几日我那件袍子的银扣掉了,你有没有法子替我钉上去?” “当然没问题啊,衣服在哪里?” 鉴初因着当初自小在宁国侯府受教的女工,如今俨然成了这个团队里的专用绣娘,但凡是有些衣裳靴子上出了些小毛病,大家都习惯来找他。晴远一开始本是因自觉身份低微,故而自个儿偷偷在一旁缝补衣裤,不想被鉴初看见了,一把拿了过去替他缝补,还一边数落着他这里差了线那里漏了针,倒把晴远羞了个大红脸。后来晴远便也乖乖地将自己的需要做些加工缝补的衣裳裤子递了过去,免得再一次被鉴初数落笑话。 “在行李里头,阿初你跟我来。”伯贤嘴角不知何时噙了和煦的笑意,一转眼便将鉴初引了开去,而晴远那个跟屁虫,自然也不出意外地巴巴跟了过去。 萧祁不满地向那三个背影消失的拐角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仔细查看起伙计的伤势来。 “阿祁,你看怎么样啊?”老僧此刻也走了过来。 “结脉。”因着二人都是颇通医道之人,故而在只有二人是,萧祁的讲话便常常能省力许多。 “结脉者,一息四至以下,可归因于阳盛寒积,气血瘀滞。”老僧捋着胡子,“我关他面色晦暗铁青,倒也正有些气滞血淤的样子。” “啊?我还有别的病?”那伙计显然又想着钱的事,一脸愁容。 “小哥莫急。”萧祁轻声抚慰着。 “你预备给他用哪些药?”老僧俯下身,如萧祁方才那边在伙计的髋部仔细探察了一番,抬头问道。 “活血化瘀,可以川芎为主,辅以香附、桃仁,至于骨质疏松之疾,便用熟地、淫羊藿、骨碎补几味药便可。此外,我想着再配适量的黄连、白茅根、土茯苓给他。” 老僧仔细听着萧祁一味一味地报出来,待听道最后时,欣慰地笑了,道,“那便这样吧”,又看了一眼那伙计,笑道,“他也是运气好,遇到了你这样的贵人。” 萧祁难得没有自鸣得意,拱手道:“还是老师父耳聪目明,明察秋毫。” 老僧一笑,意味深长道;“那便快些去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源 自然萧祁是不会亲自去继安堂做这些事儿的,但见他大踏步迈出了房门,转眼就叩响隔壁的房门。 “哪位?”伯贤的声音有些含糊,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转过来。 萧祁不忿地撇了撇嘴,自己忙到现在,这懒货倒在这里睡得开心。 “谁呀?”还有一个更迷糊的。 “在下萧祁,久闻公子大名,特来拜访。”萧祁勾起嘴角,恭恭敬敬道。 里头听了,一阵沉默,旋即便是一阵折腾。 很快,门便被打开了——晴远草草披了一件外衫,额头上还有着枕席留下的红印子,睡眼惺忪地作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里面坐。” “谢小哥。”萧祁一脸谦恭,若是不知内情的,怕真是要将萧祁当成特地来拜访偶像的慕名者了呢。 待萧祁进了门,晴远转身合了房门,便也跟了上来。 萧祁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床榻上半坐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美男子: 乌羽轻垂,半掩住朦胧丹凤眼;青丝乱散,倒遮了精神伏羲鼻。皓腕凝霜将遮未遮,猿臂轻抬将舒未舒。洞庭蛟龙初惊起,北冥鲲鹏方展翅。开口欲吐蛟龙气,抬手便揽四方事。卫玠不能争先后,潘安岂能较高低? 只是萧祁自身条件也不差,因而从来不会为这美男初醒的姿态而动容半分,此刻便已大摇大摆坐到伯贤床上去,一把捉过伯贤的手臂使劲儿敲打:“我在那里忙的要死,你倒好,在这里睡成猪!” 伯贤被他敲得疼,赶忙抽回了手:“我也没不帮你,你看,这不把阿初引回她自己房里去了么?” “你这也算帮忙?”萧祁白了他一眼。 “可我能帮得上的也就是这些事了,你们那甚么脉象面色的,我压根儿不懂,便是在哪里,也是如木头人一般杵着,倒不如回来好好歇息。”伯贤振振有词,干脆又躺了下去。 萧祁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哪里没事了?现下便有一件事你能做了。” “哦?什么事?”伯贤来了精神。 萧祁不说话,将他从床榻上生生拽起,拉到东侧的书桌前,“我报一味药,你便写一味。” “你为何不自己写?” “看你闲的,给你些事做。” “······”虽是无语,但伯贤终于还是执笔蘸了墨,“你且说来。” “川芎五两” “桃仁三两” “香附四钱” ······ “黄连四两” “你要开药铺啊?这么多药。”伯贤见萧祁没有再报的意思,便摔下笔,嘟哝道。 萧祁并不理会他,扭头喊道:“晴远,你过来。” “啊?”晴远正习惯性地替公子整理衣服行李,听见萧祁喊,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 “你拿着这方子去附近的药房走一趟罢。若是见着济风堂c济安堂等诸如此类我谷下的招牌,便只需将这纸递给他们,”说着萧祁伸手拿起伯贤掷下的笔,在纸上又写了几笔,方交与晴远。 “那若是没有·······”晴远有些踟躇。 “若是没有,便记你家公子账上呗,”萧祁笑着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伯贤,“想必你家公子不会吝惜这点儿小钱的。” “这······”晴远犹豫着看向伯贤——同样有着一根筋脾气的晴远,只要不是八皇子亲自发的话,便往往可置若罔闻。 直到看见伯贤挥了挥手,作为默许,晴远这才拿了那纸飞也似地跑没影儿了。 “这人呀”,萧祁看着晴远的身影走远,“可真是把你当神仙一样供着。我真是担心若是哪天你有个三长两短······” “呸,你咒我呢?”伯贤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萧祁吃痛,耸了耸肩,便止住了话头。 “怎么样?”伯贤此时意识已有些清醒,便自然而然关照起方才那伙计。 “毒性已入骨三分”,萧祁斜倚在床榻上,伸出手指比了比,“我看着他不过弱冠之年,可他那骨头,却比老秃驴还要不如。难怪乌骓马那一脚能把他踢成那个样子。” 老秃驴······若是放在从前,伯贤只怕冲上去便要与萧祁干上一架,只是如今老僧自己浑不在意,伯贤便也只是暗暗翻上个白眼,不像从前那般激动了,何况此时,还有更令人关心的问题。 “不知那是什么毒?” “这个······”,萧祁犹豫了一下,“等老师父那头安顿好罢。” 正说着,便听有人敲门:“阿贤阿祁,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萧祁气得笑出声来:“现在已是酉时,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晒屁股呢。” 话虽是这么说着,却已经走了过去将门打开。 “惠法师父。”倒是伯贤还微微躬身打了声招呼,萧祁在一边看了,不过一笑。 “眼见客人进来,都不知道上茶的么?”老僧似乎颇有些不满,兀自走到房里的樟木小几,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往嘴里灌。 “你这老头儿,你这样喝了,教我们喝什么?”萧祁大步上前,要去夺老僧手里的茶壶。 “嘿,你这小猢狲,还想夺我的壶儿?”老僧轻盈地一闪身,便教萧祁扑了个空,继续拿着茶壶海灌起来。 “看招!”萧祁一脚踏在桌边的凳子上,探身又来抢。 “小猢狲,你再回去跟你爹爹练八百年吧!”眼看萧祁的手即将碰到那茶壶,老僧往后微微一仰,萧祁一时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桃木几上。 想他堂堂神农公子合十有这样吃瘪的时候,萧祁微愠,探手又来。 眼见他们二人就要闹将起来,伯贤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 “哼,今日不跟你计较。”萧祁听见伯贤轻咳,也觉此时不是闹腾的时候,便停了下来,立在一旁。 “你倒还有理了,”老僧放下茶壶,满意地拍拍肚皮,“算是解了我的渴了。锦城的水果真是不同,便连味道也仿佛格外香甜一些,”说着打了一个嗝,一时一股呛人的味道弥漫了开来。 萧祁和伯贤忍不住掩了嘴,嘴快的萧祁早已开始抱怨:“你这老头吃得什么,吐出来的气怎么这样臭?” “贫僧哪里敢吃独食啊,也就方才喝了这里几口水罢了。”老僧笑眯眯的。 “水?”萧祁正掩着口鼻,此时却一个激灵,“你是在说,水?” 老僧看着他,笑眯眯地点点头。 “你既然怀疑,为何还亲自去试?那药终归是毒药,你又何必······”萧祁紧紧地盯着老僧,目光里颇有几分不解。 “锦城里那么多人还好好活着,贫僧我就喝了那么点,难不成还怕立刻死不成?” “我拿银针验一验便是,你这是何苦?” “只怕萧公子未必验得出这毒?”老僧依然笑靥如······呃······如皱巴巴的土豆。 萧祁虽然不服,却也懒得同他争辩,只伸手将茶壶中的水倒出一些在小碟中,又从随身的针包里头抽出一根泛着流光的针来,将针的三分之一没入水中,然而······ 一刻钟过去······ 二刻钟过去······ ······ 银针毫无反应。 萧祁蹙起了眉头,将银针放了回去,又抽出一根模样相似,只是光泽如月华般莹润的银针来。 “嗬!蟾宫冰针!”老僧一双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这么好的东西给一个小孩子玩儿,你爹可真舍得!”一双皱巴巴的手便去拿那针,“让贫僧瞅瞅,看看是不是假的”。 “闪开!”萧祁瞪他一眼。 “好,闪开闪开”,老僧大约是害怕用强损坏了银针,便破例没有纠缠,只是一双眼睛却贪婪地盯着萧祁的手确切地说,是萧祁手中的银针。 萧祁信心满满地将手中对的银针探入茶水之中,只是银针的表现,却终归让他失望了——毫无反应。 这······萧祁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哈······”与皱眉敛目的萧大公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僧毫不掩饰的开怀大笑,“年轻人,你还嫩着呢。” 萧祁有些恼地看着他,可心中的好奇却如同小猫的爪子挠着心头一般,让他不由地流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把你那蟾宫冰针借我使两天,我便告诉你。”老僧开口讲条件。 “我本无所谓知不知道。”萧祁不吃他这一套,低头要把银针装回去。 “别那么小气吗·······我哪里是只借不还之人。”又或许是萧祁本身就有些犹豫,老僧劈手就把夺了过去。 萧祁手中一空,便抬头看着老僧,“你说。” “这并非是什么药物所致的毒性,故而你的银针检不出来。”老僧宝贝似地收好了银针,才抬头说道,“贫僧以为,这里头混入了冶炼兵器亦或其他青铜物什后的废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隐情 “你是说,有人私自将冶炼青铜用的废水倒入城中居民取水的河流之中?”萧祁两道剑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视人命如草芥,简直无法无天!”伯贤更是一掌拍下了几子上,本就颤颤巍巍地几子抖了抖,立时便出现了几道裂纹。 恰逢此时鉴初刚被老僧开了门迎进来,转身便见二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由诧异地问道:“阿祁兄阿贤兄,你们这是怎么了?” “阿初!”萧祁和伯贤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一前一后大踏步地迎了上去,与伯贤只能紧紧地抓着鉴初的胳膊,因情急反而一时无话可说相比,萧祁此刻一边上下打量着她的脸色,一边急切地问道:“从进客栈到现在,你可有喝过水?身子可有不适?” “我还没来得及喝水”鉴初微微抬起头,低声应道,又转身将手中的衣服捧给伯贤,“阿贤兄,你的衣服。” 伯贤见了,眉眼间不由地多了几分笑意,“多谢阿初了。” “没事。”鉴初低低说道。 “诶诶诶?干什么呢?”萧祁莫名地有些恼,伸手拦在两人的视线之间,试图阻止二人对视,“正事儿!”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鉴初抬起头,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萧祁,似要往他的心里灌进去一股清冽的醴泉一般。 “徒儿你过来,我告诉你,”萧祁刚要开口,老僧却一把走过来拉了鉴初的胳膊,将她带去了一边。 “你”萧祁微愠,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暗暗捏了捏拳头。 “砰砰砰。”像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哪位啊?”伯贤虽心中有事,却依旧和颜悦色地问道。 “公子,是我,晴远。”清冽脆亮的声音如林间鹿鸣。 “等着。”伯贤却不动身,而是抬头觑了一眼离门更近一些的萧祁。 “不去!”萧祁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怎么了?”鉴初在一边听见动静,探头来瞧。 “没什么。也就是阿祁”伯贤话未说完,便被萧祁紧紧捂住了嘴儿,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 “是我赶着去开门儿,不小心跘了一下。”萧祁顺溜儿地接过话茬,面不改色心不跳。 “阿祁兄你没事儿吧?可要小心点。”鉴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关怀之意。 “我没事,这就去开门喔。”萧祁粲然一笑,松开了捂住伯贤的手,又瞪了他一眼,方才去开门。 切。伯贤玩味一笑,还没见过阿祁在哪一个女人面前如此表现过呢,有趣。 那边萧祁开了门,便见晴远在前,身后还跟了一个灰袍的男子进来,“这位是” “属下锦州济安堂堂主贾奕见过少谷主。” 萧祁闻言,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抬起脚,“嘭”地把门关上,倒把那灰袍男子吓得一个哆嗦。 “你竟还有脸来见我!”与以往和煦的阳光少年不同,此刻的萧祁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仿佛要将人冻住一般。 “属下”贾奕在萧祁的威势之下,双腿一软,不由地便跪了下去。 “你早知道?”萧祁冷冷地看着他。 “是。” “为何不告知诸人?而任他们受毒水危害?” “济安堂受老谷主之命,原该普济天下,只是此事,济安堂却实在不能管。”贾奕伏首道。 “为何?”萧祁周身的寒气散了些,只是眼中的怒意却仍盛。 “老阁主有令,凡涉朝堂之事,宁远之。” “此事与朝堂有关?”萧祁一双剑眉拧得更紧。 “看似无关,实则有关。”贾奕伏首。 “哦?你说说看。” “这”贾奕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有些迟疑。 “无妨,自己人。”萧祁一摆手。 “是。”贾奕拱了拱手,“唉”一开口,却是一声叹息。 “这日来做这事的是一对老夫妻,属下认识。他们有一个儿子,得了嚟病,这是罕见之病,若要康复,便须在得病后每隔七天服用一支寒火草直至病愈,而一旦停止服药,人便会迅速萎缩,直至萎缩成婴儿大小而亡。” “济安堂承蒙老谷主照顾,也有几颗寒火草,初时这对老夫妻便是拿了银两,求到了济安堂。那寒火草本是千金难得之物,不以黄金万两本不该予人,可老谷主素来悯爱众生,属下便做主收了银两,将寒火草尽数给了他们。” “只是无奈其子入病已深,几株寒火草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老夫妻卖光了所有家当,也散尽了家中银两,其子依旧病恹恹不见好,而锦州乃至邻近几个城中的寒火草几乎已被属下私自调用来给予他们了。” “在那对老夫妻取走了最后一株寒火草之后,属下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们。” “彼时以为是那对老夫妇的儿子终不治身亡,二人哀痛而离开。谁知后来还有机会见到二人。” “约莫两年前,济安堂中便有人察觉每日的饮用水有些古怪,当时拿银针检,不觉有异,便也没有放在心上,而后来,济安堂接诊的病人中,骨折的人越来越多,属下便起了疑心。” “那日夜里,便率人潜在了各处水井c河流等水源处。” “及至午夜时分,便在城南水渠处见到两个佝偻的身影抬着一大缸,踽踽而来。” “可是那一对老夫妻?”萧祁似是猜到了几分。 “正是他们二人。属下眼见着他们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才将大缸中的水尽数倒入水渠之中,又仔细地四下里张望了,方才相互搀扶着离去。” “属下不敢怠慢,便差两人远远地跟了过去,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要探个究竟。谁知跟到半路,便有箭矢如骤雨一般落下,在暗的人因藏了气息而得以幸免,明处的人一时不防,使尽浑身解数,却仍受了重伤。也是属下派去的人机敏,明处的人见自己受了重伤,便干脆将身上携的‘冶魂散’趁乱服下,便立时倒在地上,脉搏气息全无,除了意识仍旧清醒着,与死人别无两样。” “那些放箭之人也是谨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现身。” “他们自然是伸手探了探鼻息与脉搏,只见属下派去那人脉搏气息全无,甚至连身体都微微僵硬,方才有些放下心来。” “为了以防万一,有人依旧拿刀在属下的人心口上扎了几下,方才扬长而去。” 鉴初在一旁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伯贤察觉到鉴初的身子微微颤抖,轻轻地抬起胳膊,扶住了鉴初的腰,柔声道:“别怕。”幸而萧祁的注意力此刻并不在这里,否则恐怕又是好一阵儿的热闹了。 “还能活?”萧祁皱眉。 “活着。只是心脉受创,终身再不能习武。”贾奕叹息道。 “那你是如何察觉此事与朝廷有关?”萧祁看着他。 “想是因为这种方式,是宗室暗卫的做法吧。”一直沉默不语的伯贤开了口。 贾奕似乎是这才注意到坐在榻上的公子,他捕捉痕迹地将伯贤打量了一番,拱手道:“公子好见识。” 又继续说道:“皇家宗室的暗卫,肩负着保护主子暗卫的重任,但往往又不能被人看穿身份。故而每次动身时,往往是先以箭矢射杀对手,只有迫不得已事才会与对方兵戈相见。而有见其身形面容者,为身份保密期间,必使其气绝身亡方才了之。” “那如果见到暗卫的人是无辜的呢?只是不小心见到了呢?”鉴初怯怯地开口。萧祁也在这是注意到了伯贤托在鉴初腰间的手,便貌似随意地飞了一扇过去,“啪”地一下,狠狠地打在了上面。 “暗卫实则是皇家豢养的死士,眼中唯有主子的性命。”伯贤道。 鉴初闻言,低下头去。 “其实,若是单因为这做法与宗室暗卫相同,此事尚不能确定与朝堂有关,是重伤的弟兄身上的刀伤,以及这些人离开之时毫无顾忌,似乎并不怕官府追究的模样,让属下有了几分笃定。” “你的意思,他们笃定锦州城的知州不会追究此事?” “属下拙见如此。” “那既然知州是他们的人,为何要让那对老夫妻做这些事?他们的目的又是为何?” “属下不知。” “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便一直坐视锦州城中百姓遭受这毒水之害?” “属下自那日之后便飞鸽传书向谷主汇报,谷主回信的意思便是如此。” “糟老头子!”萧祁张口就喷。 “公子息怒。谷主并非无意解决此事,只是那日之后,济安堂接连几月都被人暗中盯梢,实在不宜有所动作,打草惊蛇。” “数月前,谷主传信来,道时机一到,不日谷中便会派人来助属下一臂之力。”贾奕抬起头,眼睛里荡漾着崇敬的水波,“没想到啊,谷主竟然如此看重属下,让少谷主前来,属下定不负谷主器重。” “······”萧祁自觉又被他爹阴了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蓁姨娘 这是一处三进的院落,院落正中的主房里,身着浅紫鸢尾苏绣襦裙的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仔细打理着自己的妆容与发髻。 铜镜映出女子的容貌,两道轻秀眉本就宁静端丽,经由螺子黛点染却又添了几分柔媚的情意,一双杏眼浑圆清亮,眸中波光粼粼,如同微风撩动一池春水。往下则是一枚小巧的鼻子,鼻尖圆润透亮,有着仿若珍珠一般光泽,煞是可人,再下面便是殷红颜色的樱桃小口,因着丫鬟着意往上添加的胭脂而更添了几分魅惑,端端地便是一个玉环再世。 只是这样绝色容貌的主人,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的表情,乃至是弯一弯嘴角,抬一抬眉毛,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没有过一次。 那张此刻已经上了粉的秀丽的脸庞,神色淡淡,如同她手中那把绢扇上低头看着飘落的柳叶的仕女。 “姨娘,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少爷那么多天都歇在咱们依蓝院,原该是件喜事才是。”丫鬟阿雪看着蓁姨娘落寞的神色,心中着实有些不解——蓁姨娘是穷苦人家出身,本是只配做董巡抚府上烧饭丫头的命,如今误打误撞入了巡抚公子的眼,被破例抬了姨娘不说,自她进了门,少爷几乎就把夫人安排的几个通房当成了空架子,日日就往这里跑,连她这个梳妆丫头都觉得脸上有光,实在想不通蓁姨娘还有什么心事,让她这样忧愁。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迷离地望着镜中那浓妆艳抹的女人,阿雪分明听见一声长叹从蓁姨娘的喉间荡出。 董张蓁舌尖轻转,阿雪便听见轻微的曲调从蓁姨娘的喉间一串一串地如同珍珠项链一般荡了出来,只是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如不凝神,几乎听不清蓁姨娘在唱些什么。 阿雪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却一不留神把珠钏落在了地上,她慌忙一边腾出一手捉着蓁姨娘的头发,一边轻轻弯下腰去用另一只手去够珠钏。 好容易捡起了珠钏,阿雪再不敢分神,只顾一心计较姨娘的发髻,而蓁姨娘索性闭了眼,轻轻吟道: “生乡间穷乡僻壤,上有双亲下幼郎。” “贪官污吏终可恨,苛税杂费常逼人。” “吾家昼劳并夜作,方足恶官饕餮口。” “家贫虽有万般难,一家和乐也安详。” “双亲虽穷不亏儿,抚育之恩永难报。” “无奈屋漏偏逢连夜雨,幼弟突染恶疾常呕吐。” “求医问之是嚟疾,百珠寒火方解之。” “可怜苍老双亲求借银两皆无门,饥饿沦落为半个馒头与恶犬争。” “无奈弱女孤身立街头,但求卖身把地救。” “董家公子将我买,命人上门银两派。” “自此永是董家侍妾身,欲回张家再无门。” “在董府虽是日日夜夜锦衣玉食,又董郎他照顾有加深情厚意。” “怎奈何怎奈何”原不过是自言自语般轻声低吟地诉说,只是到了此处,董张蓁却再也无法出声,秀气的眼角微微泛红,粼粼的眸子里氤氲起了一层水雾,渐渐地,那水雾便凝结成了一枚一枚的小水珠,自那黑玛瑙般的瞳仁里滚落了下来。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呀?”阿雪刚替蓁姨娘盘好了发髻,方探手去铜镜前的妆奁里取翡翠的簪子,不妨余光却在铜镜中看见那美人的眼角沁出泪来,正顺着脸颊往下落,吓得她也不去拿什么簪子了。慌忙一把取下腰间的绢帕,替蓁姨娘仔细地擦拭起来。 “没什么只是有些伤怀罢。”蓁姨娘垂了眼,目光不知望向何处,“真是难为你了。” “姨娘说的什么话呀,”阿雪拿绢帕的手微微滞了滞,“姨娘是阿雪见过最好伺候的主子了,姨娘对阿雪那么好,阿雪哪有什么为难呢。” 蓁姨娘蠕动着嘴唇,方要说些什么,却听外头似有人争执的声音。 不多时,便有个在外头伺候的丫鬟唤作小环的,匆匆跑了进来,竟是连礼也顾不得行,连滚带爬地跑到蓁姨娘面前跪下,大叫道,“不好了姨娘,外头夫人被少爷房里的冠华引着,还跟了一帮子粗使婆子,要闯进咱们依蓝院来。院里的人都去拦了,只是夫人身份在那里,用不得强,实在压不住了。姨娘快去看看吧。” 依蓝院的外头此刻已经沸反盈天,依蓝院外院一众的丫鬟仆子跪了一地,巡抚夫人脸色铁青,怒目圆睁,戴着如意纹翡翠镯子的手直直地指着地上的奴仆杂役,微微颤抖,“你们要造反吗?” 一种奴仆只是低眉颔首,连大气也不敢喘。巡抚夫人不闻回应,心中怒气更甚,“那狐媚的东西,迷惑我儿,连累了我儿的名节还不知安分,如今又几次三番要了府上的银两去给那什么弟弟的治病。真真儿是个不要脸的贱人!” “都说蓁姨娘有个重病的弟弟,可奴婢却连见都没有见过。”冠华扶着老夫人的胳膊,轻声地嘟囔着。 “你便是个傻的!”老夫人点了一下冠华的额头,“她哪来的什么弟弟,便是借着这名头博了赫儿的同情,赖在我董家一辈子呢!”巡抚夫人越说越气,“她便是真有个什么弟弟,那也是活该的短命鬼!” “见过娘。”董张蓁听了小环乱七八糟的一通说,便连梳了一半的发髻也顾不得,就唤了阿雪,一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外院,谁料却恰好听得巡抚夫人这番言论,虽是酷暑的天气,骄阳当空,她却分明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心而上,仿佛整个人被放在冰水中一般,只是眼前是是巡抚夫人,也是阿赫的母亲,她不得不顾及几分,“娘有话,进屋” “啪。”还未等她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将她的话尽数打断,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在因抹了脂粉的雪白的脸颊上更显殷红,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因着骄阳的灼烧而愈益明显。 “你这个贱人!哪配唤我这一声娘?你媚惑赫儿,挪用府上的银两,如今还将我拦在你的院外。你眼中哪里还有我?” 巡抚夫人的手直直地指着董张蓁,她的身子也微微颤抖,发间的沉香木翡翠步摇因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而细微的响动。 赫儿本该与刘尚书的女儿鸳盟缔结,喜结连理,夫君在朝廷上也多了一个助益,如今赫儿未取正室就有了姨娘,刘家的姻约不必说,便是与夫君同品级的人家都在此事上有了迟疑。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董张蓁不妨这么一记耳光,身子一倾,便半跪在了地上,只是她的眼睛却如同烈日一般耀眼,她倔强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巡抚夫人,“我没有。” “啪!”又是一记耳光,力度更是重了几分,“你还没有?” 董张蓁家境贫寒。身子根骨本就不好,如今在烈日下连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半边脸早已高高地肿起,嘴角的鲜血在雪白的脸颊上蜿蜒成一条溪流,静静流淌,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险些就要晕厥过去。 “蓁儿!”董赫原是奉了爹爹的命去豫宛堂请母亲去用晚饭,中途听闻母亲来了依蓝院,便急急赶了过来,却刚好见到母亲一掌拍在蓁儿脸上,眼见蓁儿身子一倾,便要摔在地上,慌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扶住董张蓁。 “阿赫”董张蓁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此时只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又隐约看见那张熟悉的俊朗的脸庞,下意识张口唤了一声,便在董赫怀中一歪脑袋,昏死过去。 “蓁儿犯了什么错,母亲要这样待她?”董赫眼见蓁儿脸色惨白,嘴角殷红的血迹煞是惹眼,又听她气若游丝地轻唤,一颗心简直像是被放进油锅里反复煎熬一般难受。 “她媚惑了你,害你与刘家的姻约作废,难道不是么?” “那是孩儿喜欢她,与她无关!”董赫抬头与他母亲对视,“孩儿本就不喜欢刘家那国字脸的丫头!” “你”巡抚夫人气结。 一旁的冠华适时轻柔地替老夫人拍了拍背,柔声道:“夫人消消气。” “你真是懂事,可比那些个村野丫头好出太多了。”老夫人拍了拍冠华的手,意有所指。 “蓁儿虽长在村野,可她身上的气度修养,哪一点比不得那些所谓的闺秀?便是她身上的坦率真诚,也比那些闺秀强出了多少倍去!”董赫目光炯炯。 “你”老夫人指着他,“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那狐媚东西吃了心肝!你心里只有这个狐媚东西,哪还有你的爹娘!” “你可知道,她屡次三番挪用府中的银两,为她那个所谓的弟弟治病?” “孩儿知道。” “你知道?” “那是孩儿命人去取来给她的。” “你你个不肖子!”老夫人怒极,抬掌便要劈下去,却终于在快接近董赫脸颊的时候软软地收了回去。 “这可是董家的家产啊,若真是救人也便算了,如今你连她的弟弟都没有见过,你哪里来的自信她当真是去救人?” “孩儿打听过,她弟弟得的是与三舅舅一样的嚟病。” “你说什么?”巡抚夫人睁大了眼睛,“嚟病?” “不得见光,无药便会血干枯竭而死的嚟病。” “”巡抚夫人闭上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这个病她是知道的,三哥濒死的惨状尤在眼前,当时如她这样出身的人家尚且救不得三哥的命,若真是这样 “蓁儿往日是怎样的人,母亲心里也该知道。” “孩儿知道自己任性取了蓁儿,让父亲得罪了刘尚书,也让董家失去不少助益,确是孩儿的不是。只是孩儿想过,孩儿实在不喜欢刘家阿瑶,若是为了两家的利益,孩儿将她娶了回来,虽能与她相敬如宾,却并不能给她真正的幸福,而孩儿,也不会觉得幸福。” “而蓁儿。孩儿与她是真心相爱的,唯有与她在一起时,孩儿才愈发觉得江山多娇,日月生辉,孩儿才更想为了给蓁儿更好的生活而努力,母亲,您是希望看到这样的赫儿的,不是吗?”董赫看着他母亲,眼中的光芒如夏夜的星星一般璀璨。 巡抚夫人看着此刻怀抱着董张蓁,跪在自己面前目光璀璨的儿子,一时竟有些怔愣。这样的眼神,她认得,便是在年轻的时候,他迎她入门,揭开她的红盖头时,她看到的她的眼神。热烈,而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件一碰就会碎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稀世珍宝。 她心软了,叹了口气,弯腰就要去扶董赫。 冠华眼见着,挽着巡抚夫人的胳膊一下子多了几分力道,轻声道:“夫人,这些跪在院门口的丫鬟杂役该怎么处理啊?” 巡抚夫人不是笨人,经这么一点,立刻醒悟过来,收回了身子,冷冷地看着董赫怀里的董张蓁,“你这样护着她,她却命人将你娘拦在她的院子外头晒太阳!” “不可能,蓁儿不是这样的人。”董赫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 “不是?她都这样做了。”老夫人冷冷一笑。 “命人?”董赫像是抓到了什么,转身冲着丫鬟杂役们道,“是谁让你们跪在这里的?”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董赫怒起,也顾不得母亲在场,将怀中的蓁儿轻轻挪到一旁跪着的阿雪怀里,“腾”地站了起来,就近捉住一个婆子,“是谁让你们跪在这里拦路的?” 婆子被董赫捉住了领子,有些气慌,身子不由地一挣扎,一个物件便跌落了出来。 “鎏金如意?”董赫只一眼,便叫出了地上物件的名字。 婆子脸色一白,竟连挣扎都忘记了。 “是谁?”董赫冷冷地看着婆子,捉住婆子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 婆子被掐得难受,慌乱地挣扎着,却将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引着蓁姨娘前来的小环身上。 董赫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抹眼神,一把松开婆子,飞身便将步步后退的小环捉住,“是谁指使你的?” “小环是蓁姨娘的丫鬟,只听蓁姨娘的,没想到得罪了夫人和少爷,小环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环垂着眼睛,渐渐挣扎。 “哼”,董赫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死到临头还挣扎。” “我且问你,这满院都是蓁姨娘的下人,又不是你的下人,蓁姨娘何必通过你去命令下人。” “因为蓁姨娘不想在下人中留下把柄,所以让奴婢出面。”小环轻声辩解。 “为什么是你?”董赫冷冷地看着她。 “想是蓁姨娘见奴婢老实懂事,故而” “老实懂事?”董赫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嘲讽,“没想到你这在外院做事的丫头倒是颇得蓁儿的赏识。” “姨娘抬爱,你奴婢愧不敢当。” “蓁儿向你说这些事时,可有人在场?是在哪里吩咐的?”董赫嘲讽地看着她。 “这在小姐房里,没有人在场。”不知为什么,小环在那炯炯的视线里分明感到了一丝慌乱。 “你胡说!”阿雪听着那丫头胡诌,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叫出声。 “阿雪。”董赫轻唤了一声,侧头悄悄向着阿雪做了一个嘘的口型,又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小环,“想来蓁儿如此信任你,便是常常将你叫去内室吩咐的么?” “唔是。”小环有些含糊。 “我且问你,那只珐琅彩瓷鎏银的杯子有几日不见蓁儿用了,你可知道下落?” “奴婢知道,蓁姨娘命人兑了银子,送出府去了。” “哈哈。”阿雪不由地笑出了声。 董赫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像是强忍笑意,一把将小环揪到巡抚夫人面前,“母亲明鉴,蓁儿向来喜爱素净,房里莫说银器,便是一点沾金戴银的东西都不曾有。如今这丫头竟信誓旦旦地说蓁儿拿一个鎏银的茶盏去卖了,真是可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帐中连理 待董张蓁醒转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她睁开眼睛,却见自己已安然躺在自己房中的雕花床上,身上不知何时被罩上了一件男子的袍衫。 她试图回忆之前的情形,头脑中却只有一片混沌,她只记得她在娘的步步紧逼之下,险些昏厥,全凭一息意念支撑,后来,她看到他来了,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什么了呢?她似乎什么都记不清了 “阿雪”床榻上的美人儿朱唇轻启,轻声唤道。 “阿雪在呢!哎哟,姨娘可算是醒了”,阿雪闻声,几乎是立刻便答应了快走过来,似乎还撞到了什么东西,小声地“咝”了一下,让隔着帘帐的董张蓁都有些替她觉着疼。 “姨娘,我来。”阿雪撩开帘帐,走到了床边,见蓁姨娘将双手撑在床板上,似是要起来,便将手中端着的小瓷碗放在一旁的小柜上,来扶蓁姨娘。 “阿雪,”董张蓁由阿雪扶着起来,半靠在八仙过海雕花的床背上,轻启朱唇,“发生了什么事?” “姨娘您是不知道,少爷可威风了,咱们呀院里该死的小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少爷房里的冠华,竟然来害姨娘。多亏了少爷”提起方才的事儿,阿雪的眼睛一下子放出了光,眉飞色舞地说个没完,直到手中的勺子与瓷碗碰撞发出“哐”地一声响,阿雪这才停了下来,复又端了药碗过来。 “姨娘您先喝药,阿雪再细细与您说。” “嗯。”董张蓁淡淡地应着,心中的念头却是百转千回。 “姨娘,来。”阿雪将将舀了一勺药要往蓁姨娘口中送去,便觉手中的药碗一空,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拿了去。 “少爷!”阿雪抬眼见了来人,立刻欣喜地唤出了声。 董赫勾了勾唇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雪只觉自己心口一颤,仿佛有一朵花噼里啪啦地盛放开来,不由又轻轻唤了声“少爷” “辛苦你了”,董赫粲然一笑,“我来吧。”一边说着,一头已端了碗坐在床沿。 “阿赫”董张蓁轻启朱唇,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便从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蓁儿,你怎么哭了?”董赫见张蓁落泪慌忙放下手中的瓷碗,取了腰间的锦帕,来替她拭泪。 不妨张蓁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噙着泪看他。 “蓁儿” “我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姑,你何必待我这样好?” “蓁儿,你这是什么话?我与你是夫妻,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有我的缘故。” “可我配不上你!”董张蓁的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脸颊。 “姨娘!”阿雪从未见过蓁姨娘这般模样,心中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上来。 “你下去吧”,董赫抬起手,将她拦下,“这里有我便好。” “是。”阿雪虽仍然有些放心不下,可看了看少爷的脸色,终归还是慢慢地退了出去。 待阿雪退出去掩了房门,董赫才将脸转向了董张蓁,“张蓁,你听好了,过去的事,你不必说,也不必提。你记住,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的现在。” “可是”张蓁的眼泪愈是汹涌。 “蓁儿!”董赫抬起双臂,摁住张蓁,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些事,原就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在自责和愧疚了好吗?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那些往事,我从来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心!你明白吗?”这最后一句话,董赫已几乎是用了嘶吼的力气。 董张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眸血红的男人,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茫然睁大了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看着董赫。 董赫一双眼睛染上了血丝,直直地看着张蓁,仿佛是一不留神张蓁便会离他而去一般。 “蓁儿,我的蓁儿,我真的太在乎你了,从那日在街头见到你虽身处窘境却依旧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可你却是和我一样的。蓁儿”董赫双目通红,声音也有些嘶哑。 董张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双目中有着炽热耀眼的光芒,让人几乎不能直视。董张蓁不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董赫说完了所有的话,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知所措。 董张蓁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董赫有些恼自己的粗鲁,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竟有些结巴起来,“蓁儿,你你该相信我,我是真心,真心喜欢你的,喜欢你的品性,喜欢你的率真,我不想听你说什么,过去我只想要你的现在和以后,蓁儿我” 董张蓁却“噗嗤”发出了一声轻笑,她轻轻抬手,“阿赫,你坐得近些好吗?” “好。”董赫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依旧将身子挪了挪,靠近了张蓁。 却不妨张蓁将身子一倾,便倒入了他的怀中,只听她柔声道:“蓁儿真是幸运,能够遇到阿赫。阿赫怜惜蓁儿,蓁儿又怎会不喜欢阿赫。阿赫,从今天起,蓁儿愿真正属于你。” 董赫冷不防张蓁主动入怀,又听她如是轻声曼语,一时有些傻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欣喜地问道:“蓁儿,你是说” 张蓁的脸上飞上了两朵红霞,将脸在他的胸口埋得更深,直到整个都看不见了,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董赫心下欢喜,立时反身将张蓁扣在了身下,“蓁儿,我定不负你。” 明月上柳梢,鸳鸯入红绡。 问君意几何?一片冰心皎。 红颜本命薄,幸承郎君怜。 绫罗帐轻摇,美人如花娇。 池中鱼水欢,帐中情意合。 暂却凡俗扰,与君且逍遥。 “蓁儿”绫罗帐中是男子有些含混的声音。 “唔?”女子娇喘微微,声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柔媚。 “我会待你好的。”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