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周异唐》 《晚周异唐》正文 第0章 序章 黄泉路上无老幼 “黄泉路天地苍苍,三途河水势滂滂;奈何桥情伤悲切,望乡台回首东方;恶犬岭狗嘶声狺,金鸡山鸡鸣月当;野鬼村旗罗意靡,阎罗殿鬼来灵往……” 身后破锣般的嗓音咿呀的唱着,竹仁功颇感无奈,想不到人死后是这般光景。 半小时前,竹仁功死了,对于死亡,他并不畏惧,只有衣食优渥快乐幸福的人才会怕死,颠沛流离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一般都巴不得出点什么意外,被动的解脱自己。 况且又不是死在白刃横祸之下,七十八岁病逝算的上寿终正寝,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已是十分拖累儿女,不如赶紧死了让大家都轻松。 想起儿女,竹仁功有些不舍,不怕死归不怕死,可一下放弃全部的亲人温情总是让人难受。 “这位朋友,公共场合,注意一点,这里面很多人……鬼还在回忆一生呢,你唱的这么难听,打扰到人家了。” 竹仁功对着后面那一直唱歌的道士打扮的中年鬼说道,若是活着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想着开腔,只会在心里骂几句没素质,可都死了还有什么顾忌,大家的身上都被铁链穿着,我会怕你么? 道士本就在那刷存在感,见终于有人理他了,忙不迭地靠了上来,“这位大哥,好啊。” 竹仁功表情古怪,“我的年纪差不多是你的一倍了,若是觉得叫大爷吃亏,叫声叔叔也好啊。” “哈哈,大家现在同命相连,是真正意义黄泉路上作伴的,再分个长辈晚辈出来多没意思,我看你年龄最大,就当我们所有人的大哥吧,那边那个娃娃就是小老弟。” 竹仁功也早就注意到那个婴儿了,闻言再看心生怜悯,“唉,这么小的孩子,怕是还没出娘胎就死了,现在也被锁链穿了身子,这可真是……” 道士连连摇头:“一定是出了娘胎了的,老大哥,人出生那一哭,魂魄才能归位,没那一声,也就没这孩子。” 竹仁功狐疑看向道士:“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道士嘿嘿笑道:“工作,工作有用到,当然清楚~” “看你的衣着是个道士,莫非工作就是替人看风水做法事?” “不全是。”道士收起了嬉皮笑脸,满面正色,“我乃修道之人,正因为往日泄露了太多天机,所以这么年轻就被拘魂使锁了。” “哦。”竹仁功撇了撇嘴,并不相信多少,随口敷衍,“那你刚才所唱的也都是真的了?” “真不真,一会不久知道了。”道士捏了捏胡须,“老大哥,你虽然年长,可多出的那些人生经验在这里却毫无用处,想想看,从被拘魂使的锁链穿身到现在,已经发生多少颠覆过往认知的事情了,嘿,我便再与你说说世界……” 竹仁功默不作声,自己原本在医院里昏迷得好好的,突然间就醒了,清醒时发现自己立在半空,一条锁链从前胸穿到后背又穿回了前胸,看位置正是琵琶骨,锁链的另一端被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篷兜帽的家伙握在手里。 说起来挺羞耻的,竹仁功第一眼见到拘魂使喊得是“鬼啊~”,现在想想虽然喊得没错,但真的好难堪啊。 生命监测机器上的尖鸣让小孙子连滚带爬的出去找护士医生,竹仁功甚至没能再看儿女亲人一面,就被拉扯着穿墙而出,离开了病房。 其实也并不是都没见到,穿墙前最后的一瞥,竹仁功看到了最先冲进病房的女婿。 真的晦气,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就先看到你了,竹仁功撇了撇嘴,女婿其实人挺好的,比儿子都要孝顺,但他就是看不顺眼。 接着便是梦幻般的仙游之旅,一瞬间便能飞过千山万水,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这个地方,再然后就是等着了。 从病房到这,拘魂使没出过一丝声音,大佬不出声,竹仁功也不敢胡乱搭讪,便自顾自的想着心事,看着来人。 不断有人加入,每一次新人来,竹仁功都会陪着叹息一声,不远处那一对水鬼模样的小青年该是殉情的吧,到现在手还拉在一起,这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呢~再者说殉情为什么要选择跳水,呛着多难受啊…… 竹仁功对每个人都很同情,很宽容,除了这个道士……他一来就嘻嘻哈哈的,与悲戚的气氛格格不入,大家都伤心的时候出来一个这么乐观的人,很讨厌。 “老大哥,阴阳交错之时将至,鬼门关马上就开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真不真了……嘿嘿,小鬼无礼推推搡搡,判官铁面朱笔红章;孟婆端碗笑面……” 道士又接着向下唱,没两句后,竹仁功便感觉到一丝诡异阴风,没容得他多做感觉,铁链一抖,身子一轻,画面一转,一阵眩晕过后,他便置身于一片灰色的空间之中。 上不见日月星辰,下不见土地尘埃,前不见阳关大道,后不见亲人四邻……这就是黄泉路么,竹仁功想着道士刚刚所说,四下张望,天地一片灰雾,在庞大的空间里,自己如砂砾尘埃,不值一提。 “……轮回醉人溢彩流光……老大哥,诸位兄弟姐妹,黄泉路只能自己走,贫道在河边等你们……” 道士声音缥缈,渐言渐远,竹仁功四下看看,不见鬼影,呼唤两声没有回应,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行进的方向不会有错,锁链拉扯着的方向一定就是正路。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逐渐稀薄,远处出现了山的轮廓,也出现了斑杂的鬼影,定睛看去,有一个似乎是那道士。 竹仁功大感亲切,忙高声叫喊,道士见他到了,哈哈笑道:“我第一你第二。” 竹仁功没有在这种境况下对话的经历,不知该如何作答。 道士也无所谓,转看向前方大河,三途河了。 这是一条宽阔的大河,一眼看不到对岸,汹涌的河水翻腾咆哮,顺流而下,近岸处的河水是黄色的,不是裹着泥沙的浑浊黄色,而是血浆的黄色,是以在目光的最远处,河水已经变成了红色,血样的红色。 奔涌的河水中,有着无数的身影在挣扎,有的似是人形,有的却是可怖的怪兽,河水的力量极大,这些影子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逃出河水的封锁,即便有些强壮的身影逃出了河水攀附在了崖壁上,转瞬就会被后来激起的浪花吞没,继续随波逐流。 竹仁功所在的位置下游不远处,一座木桥横跨大江,桥身古朴沧桑,连接天际。 桥无桥墩,就那么直愣愣的卧于河上,岁月悠悠,不知接引多少亡魂过江,桥头有一座半人高的石碑,石碑上篆刻了两个大字,奈何! 竹仁功深吸口气,努力压着抖动的身体,转头不去看河内的影子,道士笑笑,“没什么的,世人亿亿兆兆,有资格下河受苦的,都是绝世恶徒,老大哥一看就是良善之人,估计在地府里也就走个过场,立刻就能进入轮回。” 接下来的路途中,道士所言一一应验,望乡台、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各类阎殿,供养阁、莲花座、还魂崖…… 十座阎殿之间,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离开,加入的人说是要一起投胎,离开的人则说法不一。 有说是去地狱受苦的,有说是还有阴寿未尽,要去享用阴寿,竹仁功不知道什么是阴寿,他有心问道士,可道士却不知在哪个地方被带走了。 让竹仁功心惊的地狱环节没有出现,他不确定是没有这个地方,还是因为自己是好人不用去那儿,总之见不到一定是好的。 一路匆忙过后,金银桥边,竹仁功终于闲了下来。 金银桥是断桥,桥的这一侧是孟婆发汤的地方,现在排队排了好远,另一侧是七彩的轮回漩涡,无比显眼,盯看一会就会陷入进去,惹人迷醉。 “这一辈子就要完了啊。”腹诽了两句投胎也要排队,竹仁功五味陈杂,百感交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时间,回忆自己这一生。 竹仁功这辈子挺平淡的,童年、少年、青年都没什么特殊的,连个大点水花都没有见过,上学,相亲,结婚,生子,十个人有八个都是这样的活法。 本以为能简单过完一生,没想到人到中年水花来了,一来便是巨浪。 中年的丧偶和失业极为可怕,对着三个要养的孩子,竹仁功决定下海赌命,成了。 有钱了之后,竹仁功也没有胡搞乱搞,安稳地抚育孩子,看他们长大,然后退休等死。 看着一点都没移动的队伍,竹仁功连连苦笑,这么快就回忆完了,这一生也太平淡了吧。 我这辈子好像从未为了什么努力过,竹仁功心底里升起了后悔,少年时不曾为爱请去拼搏,青年时不曾为事业去奋斗,人到中年说是创业,可也就是开了个饭店,还赚够养老钱就退休了…… 虽然不提倡,不过在自己这辈子里,还真没有比那对小情侣的殉情更拿得出来的事,人家是因为爱情!! 这就是活人和死人想法上的差别,在鬼门关外刚死的时候,竹仁功觉得殉情很傻,可在轮回之前,他却莫名其妙的羡慕起来。 想到了小情侣,竹仁功便忍不住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三人也是有缘,自鬼门关外遇见后,就没有分开,一路就到了这里。 现在两人已经不是那么坚定了,虽然手依然拉着,可面上的不时出现的不安足以让人看出他们动摇了。 还是年轻啊,竹仁功暗自叹息,估计也是回忆之后觉得不值了吧。 孟婆与竹仁功心中所想相差甚远,模样也太好看了吧!!! 难道她是杞梁妻孟姜女的传说是真的?竹仁功自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视线就再没能离开。 简陋的茶水摊里,端秀的孟婆将袖子挽到肘处来回忙活,不时地抽一下鼻子或撩一下头发,风情无比,只是提着大壶端碗倒汤的小鬼太坏风景。 一只只汤碗塞进了队中人的手里,在两侧鬼差的注视下,众人纵然害怕却无人敢不接。 竹仁功也分到了一个破碗,碗刚到手,还没来得及端详,前面突然发生了骚乱。 骚乱是小情侣引起的,这也是应有的,竹仁功暗自叹息,排队的一路他已经想明白了,两人的不安不是动摇,而是害怕。 摔开了碗,小情侣手牵手不顾一切奔向断桥另一侧的漩涡,殉情本就为了永不分离,现在就要喝汤忘却对方了,怎么还能忍得住。 然而刚跑了两步,鬼差就把他们摁在了地上,捏住下巴提起汤壶就灌了进去,动作熟练无比。 二人不断挣扎,可力气又怎能大过厉鬼,很快,他们的动作幅度开始减小,表情也逐渐呆傻,唯一没变的,只有握在一起的手,鬼差对此并不在意,灌了汤水后将二人一脚踢进轮回。 骚乱停止,队伍很快恢复,比之前要更有秩序了。 小鬼提着壶走来,在此生的最后一刻,竹仁功彻底放开了,“能否换个壶?” 小鬼面无表情。 “这壶刚刚给他们灌汤了……” 小鬼依旧面无表情。 “对嘴了……” 鬼差的视线已经移了过来,竹仁功撇了撇嘴,伸出去了自己的碗。 小鬼机械地加了汤,竹仁功踏上了桥,端起了碗,正要喝时突然想到了一事,回身道:“鬼差兄弟,看你对每个人都要踹一脚,我这就不用麻烦了,自己能跳,不要踢我屁股了。” 说完了话,竹仁功最后看了一眼美丽的孟婆,一口干了碗里的汤,还没觉出什么味,就觉得臀部一股大力,随后就没有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竹仁功有了意识,苏醒过来。 入目是一片难言之景,是在万丈高空之上俯瞰光河。 一条灿然如玉的光河自遥远尽头曲折而来,斑斑耀耀,仿佛河里流动的不是水,而是星。 河的源头粗广,然而流着流着便出现了分岔,且越向后岔越多。 令竹仁功惊奇的是,岔河与母河并不在一个平面上,每一次分岔,岔出母河的那一部分就会向下略弯,岔河的部分也会继续散开,是以慢慢地,平面的河变得立体,像是平举着的修剪不整齐的穗子,或许在至远的下游,会出现一股垂直向下甚至倒流的星流。 迷醉了一段时间光河的璀璨,竹仁功抬眼看向四周,不单河里是星,周围也是星,一团团一处处亮着,时不时地会有一颗向下坠去,投入河中。 观察许久,竹仁功明白了,周围的群星是每个人的魂,这不难看出,因为自己也是这个德行,那下面的星河,就该是投胎的世界了吧。 只是为什么世界会向穗子般散开呢……正想着,身边有一光团突然散发出了一闪而逝的熟悉气息,向着万千支流中的一支划去。 竹仁功大震,多年混迹科幻玄幻的经验使他心底有了猜测,莫不是世界不唯一,每一条岔河支流,就是一个世界,而刚才那一瞬的熟悉,就是我来的地方。 这个猜测让他欣喜,也让他紧张,纵然别的支流粗广渊源,他也只想转生回到家乡去。 时间流逝,竹仁功不时沉睡,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醒来的时候也越来越迷糊,他心里有数,迷糊该是因为孟婆汤起作用了,而苏醒的时间短,该是因为快到时候了吧。 又是一颗流星,昏睡的灵魂被巨大的吸力拉醒,竹仁功精神一振,勉力回看。 “兄弟姐妹们,我先走一步,告辞!” 告别后,竹仁功看向自己将要去的地方,顿时满心欢喜,正是时时盯看着的那一条支流。 然这份欣喜却在临界时化为乌有,好好的星河在自己即将落下的时候,突然分出了一小岔,分岔的地方就在头下,像是为了迎接他的降下专门分出的一样。 “草!” 喊出了最后一个字,竹仁功彻底失去了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章 天空一声巨响 涿州,又名范阳郡,是这个偌大王朝二百九十五个州府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州。 普通的城外有着的自然是普通的村庄,在涿州州治涿县辖区的边缘,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汉子满脸焦急的跟在一个婆子身后,顾及到婆子的速度,汉子两条长腿甩不开,只得迈着小碎步,看上去极为难受。 婆子的腿脚不是很利索,加上天黑看不清路,因此两腿看似紧忙活着赶路,实际上走的并不快。 “孙婆婆,要不然我背着您走吧,出门时,拙荆的羊膜就已经破了,我怕再晚了出事。”汉子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孙婆子是十里八村最稳的接生婆,而且她接生的孩子中,十个有七八都是男婴,所以名声很大,很不好请。 “放心吧,三郎。”孙婆子没有想被背着的意思,呵呵笑道:“你家的媳妇身体强实,此次又不是第一次生产,不会出事的,老身有数。” “那就好。”被称为三郎的汉子干笑了笑,心里的急切没有因为孙婆子的安慰而得到一丝缓解,只得默默念着所有知道的神佛名字,为自己的妻子求一分庇佑。 突然,一个黑影从路边跳了出来,孙婆子冷不防,被骇了一跳,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 定睛看去,跳出来的是一个头上扎着两个包的小童,约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清秀可爱。 小童蹦跳到二人面前,笑道:“三哥,娘让我来看看,你们到哪里了,怎么这么慢。” 孙婆子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起身在小童后脑勺上狠拍一下,喝骂道:“你这小鬼要死啊,吓死你老子娘了……” 因三郎在边上,孙婆子不好说更难听的话,狠狠地瞪了两眼小童才算了事。 “你来看了有啥用。”三郎一把拉过弟弟,“知道我们在哪儿了又能怎样,不也是要跟着一步步地走回去,花的时间还不都一样。” 小童摸摸后脑勺,吐了吐舌头,嘿嘿笑了笑,在孙婆婆身后做了个鬼脸,同时手脚比划着,做殴打她的动作。 孙婆子对小孩子能有的手段了如指掌,知道他一定会在后面搞怪,因此小童刚一动手,她就仿佛后脑长了眼睛般立刻道:“李四郎你莫要以为老身看不见你。” 小童是可以确定她没回头的,所以这一声叫唤是真把他吓到了,赶紧藏到了三哥的身后。 “你三嫂怎么样了。”李三郎关切问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看大嫂二嫂虽然忙碌,却不怎么急切,想来该是无事的。” “恩。”李三郎轻点点头,心里多少轻松一些。 半夜天黑,李四郎是小孩,不会走的太远,既然出现了,就说明很快就要到全庄最偏僻的一户人家了,果然没走多远,孙婆子就看到了远处的灯火通明。 时辰已近半夜,村里的人都睡下了,只有李家点齐了油灯蜡烛,院子里还插了几支火把,如同过年一般,不要钱的只图亮堂。 “老大啊,三郎还没回来么?”李老夫人不知道第几次问出这句话了,“怎么能这么慢。” 李大郎蹲坐在了门口,看上去憨憨的,听到母亲发话,忙上前安慰:“娘啊,您这是心里有事,所以才觉得时间过得慢,这才刚到亥时正,若他们现在就能回来,那速度可要比平日里快近两刻呢。” “就该比平日里快才对,生产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老夫人的手重重点了几下桌子,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闭目养神,片刻后又道:“今日是二十五?” 李大郎立刻回答道:“恩,八月二十五。” “娘,大哥,三哥回来了,孙婆婆也到了。”说话时李四郎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让老夫人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老夫人站起身迎出了屋子,“孙家妹子辛苦了,老三媳妇就拜托你了。” “李嫂子放心吧。”说着孙婆婆立刻大声呼喊指挥,老大家的媳妇和老二家的媳妇被使唤地滴溜溜转,老夫人则牵着李四郎的手回到了屋中,等待着消息。 老四郎刚进了屋子,旁边便探头探脑地出来了四个小娃,两男两女,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低声招呼着“四叔”,是想要叫他一起去玩。 对小孩子而言,除了除夕守岁,是不会有这种彻夜疯玩的机会的,所以都很兴奋,只年龄最小的那个是在强打着精神,满是想去睡觉又不想被哥哥姐姐抛弃的纠结表情。 小孩子不知道生产是命大的事,年龄最大的李四郎也不清楚,他回头看了看老夫人,发现她在闭目念叨着什么,对他们没有多少关注,便悄悄带着侄儿侄女溜出了房间,跑到了一个空屋子中。 李家的空房子有不少,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家大业大,而是因为他们家刚搬到这里不久,房子都是新盖的。 在城外的荒地盖房子,自是想怎么盖就怎么盖,所以李家也是狠狠的画出了一个大饼,一口气盖了十数间房子的坯子。 坯子很多,到最后真正住人的,却只有前头小院的正屋和左右侧房,外加屋侧后方的两间,一共五间屋子,其余的都属于仓房,然李家又没到米粮盈仓的地步,所以这些仓房只能说是空房子,或者说是棚子…… 今天的月亮只出现了一小会,就是在李三郎和孙婆子赶路的时候,像是为了他们专门露了一会脸,他们刚一到家,月亮就不见了,天上地下黑漆漆的。 在偷拿出来的油灯的昏暗亮光下,几个小孩的惊喜和刺激很快就变得无聊,一无聊就会犯困,看着最小的侄儿头都已经抬不起来了,李四郎便把他们又带回到了老夫人的房里,一股脑的撵进了床上。 几个小孩进了被窝瞬间又不困了,互相争抢被子,呵痒胡闹,还要防着因声音太大吵到老妇人而被骂,都强忍着不出声,只有在憋不住的时候才会发出一两声“呜呜”或者“咕咕”这类被压抑到变形的笑声。 李四郎一点都不困的,他自认为已经过了在床上打闹的年纪,呵斥了两声后就出了老夫人的屋子,来到了大哥的房间。 李大郎和李三郎正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一叠豆子,和小半坛酒。 李家并不是能喝得起酒的人家,只有过节时才能买上一坛,这小半坛酒是中秋节剩下的,原本的打算是留到重阳节再混一混,但今日是个大日子,所以李大郎就把它拿了出来,时不时地跟三弟碰一下,抿一口,来缓解他的烦躁。 区区两口淡酒,肯定无法抚平焦虑,因此见李四郎走了进来,李三郎连忙站起身,急切道:“怎么样了。” 李四郎一怔,“三哥怎么问我呢,娘严令我和侄儿侄女靠近三嫂,说是不吉利,我怎么敢去对面打听。” 李大郎忙又给三弟的酒碗满上,安慰道:“老三别急,弟妹那里不是还没动静吗,你这是心里有事所以才觉得时间过得慢,现在还没到子时……” 李大郎劝慰别人好像只会一番话,李三郎无奈坐下,接过碗一饮而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胸中的臆气吹了出去。 李四郎靠到了桌边,偷偷摸向了酒坛子,李大郎笑了笑,也没有阻止,全家只有老夫人不让老四喝酒。 手刚碰到酒坛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过了两道紧闭的房门传了过来,李三郎蓦然起身奔了出去,李大郎和李四郎也来到了屋外,但只是站在这边的门口没有靠近,看着李三郎在对面的门窗处趴缝向里看,叫喊着“我在这呢”。 对老三的焦急,李大郎一阵感概,他是很理解这种心情的,毕竟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老夫人也站到了屋门口,李四郎可以看见侄儿侄女的小脑袋突然出现又眨眼间消失,家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东边的侧房。 轰隆隆隆…… 天边想起了沉闷的雷声,李四郎抬头看看天,“大哥,这是要下雨了?” “恩。”李大郎虽然更关心老三一家,但还是耐心的答道:“白天的时候天就阴沉沉的,不怎么好,到了晚上云却散了,能看的见月亮,我还以为这雨下不来呢,看来还是存不住。” 李四郎略略点头,继续抬头望天。 不多时,老三媳妇的叫喊声音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婴儿的啼哭,满院子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孩子这么快出生,是顺利的体现,大人遭的罪少,孩子也康健。 老夫人面上挂起了笑容,这是她的第五个孙辈,同样的心情她已经有了四次,可无论经历几次,紧张都不会变。 大媳妇张氏推门出屋,满脸笑容,反手将门关上道:“恭喜三叔,是个女娃。”接着又去向老夫人报喜。 李三郎满面喜色,裂开大嘴连声道好,老夫人也听到了,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不住地嘀咕,她孙婆子不是个接男娃的手么,怎么到了我们家就是女娃了。 “老三媳妇怎么样了。”老夫人开口问道:“还有孙家妹子呢,我现在能进去看么。” “三娣在休息呢,孙婆婆也在忙活着,正准备为第二胎准备。” 老夫人一怔,“还有一个。” “嗯嗯。”大媳妇连连点头,“这可是真真的没想到了,多一个的话,咱们的准备就不够用了,我想着就先把给过年存着的那半匹布拿出来用一下,娘您觉得呢。” “好,好,你直接去我的箱子里拿吧。”老夫人没有片刻的犹豫,非常爽快。 大媳妇应下后拿了布又匆匆地赶回了产房里。 院子里的人相互对视,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雷声越来越大,而且连成了片,盖过了三媳妇的叫喊,加重了众人的紧张。 突然间,天空一亮,李四郎大叫一声,一下坐到了地上。 这个动作没能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力,随着又一声的啼哭,大家的心思都放在第二个孩子上,哪还有谁管他李四郎刚刚是怎么了。 李四郎一个人坐在地上,脑中满是刚刚见到了那一幕。 一道粗壮的亮芒自天边而来,划破长空,从云间落下,扩散出无数枝桠铺天盖向大地,电流激荡交错,点燃了天地间的黑色幕布,亮芒笼罩之处,一片银蛇飞舞,让人在震撼过后,留下满心的恐惧。 轰隆~绵延的轰鸣如期而至,激醒了李四郎,转头看向旁边,大嫂正兴奋地对着娘亲比划,雷声太大,无法听清他们再说什么,不过看娘亲脸上比之前扩大了不知道多少的笑容,李四郎心中有数,他应该是又多了一个侄儿。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李四郎在全家人的兴奋中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把被子蒙在头上,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道闪电,直到在他的心中劈出了一道永不磨灭的雷霆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章 大贤之名?不不不不 李家住的偏僻,但并非是与世隔绝,是以生了一对龙凤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孙婆子不仅得到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还更一步提升了名气,俨然已是涿州地界的接生一姐,据说连节帅大人都请她去府上暂住,给儿子儿媳预备着。 次日,与李家交好的同乡纷纷登门贺喜,登门之后却发现,李家并不像想象中的喜气洋洋,每个人都矜持的笑着,一副虽然我很开心但却不能表现出来的样子。 这种诡异气氛的原因是老夫人刚刚发了脾气。 老夫人的不爽,主要来源于两点,第一点是女孩生在了男孩前,这就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了,说来只是重男轻女的私心作祟。 但第二点可是真的有生气的理由,因为女孩出生的时辰,全家没一个人知道……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双胞胎的欣喜中时,老夫人才想起记时辰,那时是子初之后的两刻不到,即男孩是八月二十六子时出生,这没毛病,可女孩呢……子时前还是子时后?没人能说清楚。 为此,李大郎被老夫人一顿骂,“老三心里念着媳妇,老四年龄还小,你媳妇和二媳妇在房里忙活,全家就你一人闲着,就不能记点事儿么!!” 李大郎很委屈,他很想辩解一句“您也没事做啊”,又实在不敢,只能低着头听骂,还要不时地陪着笑脸劝慰“您消消气,都怪我……”。 骂完后事情也要解决,最后老夫人拍板决定,即是双胞胎,那就要一天出生,女娃的不清楚,就按照男孩的来,而且既然这么做了,不如多做一步,把男孩放在前,女孩在后。 姐弟改为兄妹,李三郎两口子没什么意见,因此老夫人舒服了,全家皆大欢喜。 这一切都被刚出生的婴儿看在了眼里,在灵魂的昏迷苏醒后,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对于自己是哥哥还是弟弟,他很无所谓,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有点过分了…… 神仙也卖假药吗?一碗解千愁的孟婆汤里水兑多了?幸亏老子这一世还是人,若是变成成了一只蟑螂…… 不过为什么没效果呢,在轮回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该不会是那小两口吐的唾沫太多了吧……想着小婴儿不禁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小小的身躯负担不起太多思考,只提出了几个问题,就无比疲惫,头脑昏沉,不得不睡去,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如此重复了数次,小婴儿决定放弃复杂的思考,先弄明白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说自己是谁。 在某一次的苏醒中,他知道了自己姓李,在另一次苏醒中,他知道了自己在同辈男丁之中排行第三。 乡下的娃不急着取名字,是以按照排行称呼,他该是被叫做李三了。 李三嘛,也没什么让人不满的,燕子李三,虽然俗,但是帅啊,但很快他就知道了李三是他爹,他的名字该李小三…… 这就差太多了,小三这个被赋予了额外含义的词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的,叫小李三也比李小三好啊。 无奈他的声带还没有发育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委屈的认了小三、小三子、小三郎等一系列称呼。 行吧,先这样,反正这称呼也不可能叫一辈子的。 除了称呼,李小三也弄明白了新家的成员,老夫人并不很老,约四十五六岁,是个放在前世孩子刚上大学的年纪,在此处却是三男三女六个小孩的祖母了。 孙辈中年龄最大的是二伯母家的姐姐,名为李姵君。 二伯父从未见过,家里的人也从未提过,从老夫人对二伯母和大姐的格外关照来看,李小三猜测二伯父很可能不在人世了。 顺着年龄排下来便是二姐李舒君,她与那四五岁的小男孩李小二是大伯父的儿女,大伯父人很憨厚,总是挨老夫人骂,每次被骂也只是呆呆的站着,偶尔露出一丝委屈,但旋即就又会陪上笑脸。 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是孙辈中的长男,也是李小三的亲生哥哥,在李小三兄妹出生后,因为月子问题和方便李三郎夫妇照顾这一对新生儿,他被老夫人接去了主屋同住,对于很不想离开母亲的小孩来说,这太残忍了,所以他看向李小三兄妹的眼神很不对。 这让李小三心惊胆战,深刻感觉到了老大对二胎的敌视,以至于每次李小一过来,他都提起警惕,即便他知道李小一真做什么,自己也没什么抵御能力。 除了李小一看他的眼神不对之外,还有一个人的眼神也很有问题,那就是梳着哪吒头的四叔了。 那道闪电给李四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联想起春天进城时听过的一段天生异象的说书,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要把这件事铭刻下来。 铭刻的方式很简单,李四郎认为,名字是陪伴人一生的东西,既然李小三是伴随着这道闪电而生的,那为何不就以此为名呢。 老夫人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决定以此为名,让李小三成为孙辈中第一个有名字的人,但当李四郎满脸笑容的来找李小三邀功时,却被吓到了。 “哈哈,小侄儿,四叔帮你取了个好名字,既然你随着闪电雷霆而生,不如就叫做李雷吧!” …… …… 对不起四叔,小侄要重新投胎,告辞! 短暂的对视之后,李小三倒吐一口隔夜奶险些把自己呛死,这等先世大贤名号,岂是我敢擅用的。 李雷之名,李小三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即便将来长大后自己强势地改了名字,也无法接受在曾用名一栏里填着李雷,他宁可一辈子被叫小三。 无法接受就要抗议,李小三采用了自己唯一并强大的手段,哭号。 这真的是非常管用,自从李小三出生后,除了因为身体机能不完全而导致的大小便失禁外,并没有多少同龄人该有的特点,当然在这个年代的大人眼中,婴儿的特点只有一个,就是不间断的哭闹。 在这对双胞胎中,老夫人偏爱李小三除了因为他是男孩且出生时有近八斤重而女娃只有四斤多外,李小三很少哭闹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老夫人说他长大后一定会是个孝顺的孩子,因为从小就不折腾人。 总之,李小三这一哭号,老夫人心里就有些慌,骂了一圈人后,开始找原因。 当发现李小三既没拉也没尿、也不渴也不饿时,老夫人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李雷,雷儿~!” “唔哇~!” “小三子~” “……” “李雷,雷儿~!” “唔哇~!” “小三子~” “……” 破案了! 老夫人怒火中烧,回头便去找李四郎,李四郎整个人都傻了,他与老夫人脑中想的不一样,老夫人想的是这名字跟小孙子八字犯冲,不喜欢这个音,不想要这个名字!李四郎想的则是他为什么不想要啊,他凭什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啊! 总之事情的结果是,李小三不会被叫做李雷了。 李四郎对此满是失望,失魂落魄三天后,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没名字呢,不如自己就叫李雷吧。 然而刚对老夫人开了口,老夫人便抄起擀面杖劈头盖脸一顿打,打的李四郎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老夫人还站在门口掐腰大喊,“从今天起,咱们家里不准再提这个音!!” 其实李小三认为只要自己不叫李雷就好,别人谁叫都无所谓,李四郎这顿揍算是白挨了。 有道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上心,挨了揍的李四郎不死心,趁没人注意时悄悄来到了李小三身边。 “贤侄!!”李霆学着说书人拿腔做调的样子,拱手贱笑。 “四叔知道李雷这个名字你看不上,唉,本来我想取的,但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也取不上了。” “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又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如这样,四叔跟你打个商量,我退一步,我叫李霆,贤侄你也退一步,别再哭了,怎么样。” 李小三闭着眼睛装睡,理都没理李四郎。 李四郎又跩了两句从说书人那里听到的不知所谓的词句,见李小三毫无反应,呼出一口长气,后退一步客气地躬身拱手道:“多谢贤侄了。” 随即便大呼小叫的来找老夫人落实此事。 老夫人将信将疑的过来,见李小三正在做自己能做的唯一一项娱乐活动——吐泡泡,再回头看了看李四郎,见他满脸期待,心底一软,轻叹口气道:“唉,乡下人,名字就是为了分辨个人,你要真喜欢,就随你吧。” 李四郎咋咋呼呼欢天喜地地出去了,吵闹声惊醒了真正在睡觉的女娃,顿时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隔壁哭的这么热闹,李小三觉得自己不跟着喊两声说不过去,前两天为李雷的事情抗争时,这个双胞胎妹妹可是帮了不少忙的。 两个娃娃同时哭闹,打断了老夫人突如其来的惆怅,见老夫人一边骂着李四郎,一边把自己和妹妹抱起来晃晃,李小三觉得老夫人心里有事,但现在也只能把好奇揣在心里,等着将来再去探查! 总之,在这个人口不少但却非常祥和的家庭中,李小三度过了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新年,度过了第一个冬季。 在涿州这么严寒的地方,冬季是初生娃娃的首个生死关,只要能平安过去,那么婴儿的成长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三丫头刚生下来时那么小,我还以为她撑不过呢。”老夫人守着双胞胎喃喃自语,脸上满是笑意,“我找人看了,说你是富贵命,嘿,这么瘦瘦小小的,富贵什么啊……前几天洗衣服时,我看着搓出来的沫子,不知怎地就响起来你了,沫子脆弱,跟你一样,不如,你就叫李沫君吧,也算是个歪名了。” 女娃笑着啊了一声,李小三也吐了个泡泡,做了回应,这个春天,是大周王朝咸通三年的春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章 作为根本的土地 草长莺飞,银装素裹,几度回转之后,时间到了咸通五年的八月十五,李小三即将迎来自己的三岁生日。 在成长过程中,李小三没什么惊人之举,该会爬的时候会爬,该会走的时候会走,只是学的快些别比人家的小孩快些,在能吐出音节的时候,李小三曾经有过犹豫,是该先叫爹呢还是先叫娘,再三思索后,他决定叫奶奶,这让老夫人欢天喜地,也使他一跃成为了最受喜爱的孙子。 三年的时间让李小三对李家的认同感渐渐加深,这是因为老夫人的种种行为。 老夫人一个心事很重的人,是当家的寡妇,在旁人面前十分强硬,独处的时候却会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刚出生的李小三和李沫君是不被当人的,老夫人便会在看孩子的时候露出自己的疲惫,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往事,等到其他家人出现后就立刻收了萧索,变了模样,或是笑脸相迎或是破口大骂,尽量让自己看着情感丰富。 李小三就这样被当成了树洞,在老夫人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了解了李家的过往。 李家是赵州人,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不说家里的底子有多厚,但给三个儿子说上媳妇、两个女儿陪送嫁妆却是轻而易举。 家境殷实除了与李家人世代务本实干有关,还因为李家连续出了两任宰相。 当然这个李家是传说中的豪门赵郡李氏的家族,而非是李小三他们家。 李小三他们家虽然和这个豪门也沾点亲戚,但要论亲疏远近,就是赵郡李氏被诛了九族,都杀不到他家老爷子头上。 亲戚虽远,但有这层关系,在赵州这片地界,李家人的日子就非常好过,苛捐杂税无故摊派都临不到头上,加上连年风调雨顺,成为了农民中了不得的富庶人家。 在李霆出生的前一年,豪门李氏出了变故,登基三年的皇帝坐稳了位置,向朝中权臣露出獠牙,索要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作为百官领袖的李氏大佬在与皇帝经过了一番胳膊和大腿间的扭折后,远窜崖州,不久后被抬了回来。 “你说好好地,跟皇帝吵什么架呢。”老夫人对此极其不理解,“好好的当相公多好啊。” 大佬倒下后,豪门李氏立刻闭门读书自守,千百年来不断地起伏使他们有丰富的经验来应对这种情况,低调蛰伏,等待着下一次振翅。 大家族有底蕴,消耗的起,小门户就不会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一旦得道的人被贬落回了凡尘,那跟着他一起升天的鸡犬想活下来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算大神大仙顾及香火之情,但哪里都少不了不开眼的小鬼啊。 李家房后就住了这么一户不开眼的。 此人姓胡,有个妹妹嫁给了成德节度使麾下大将为妾,借着便宜姐夫的权势,胡财主大肆掠地,逐渐把李家那块地周围的良田都搞到手里。 胡财主是个有强迫症的人,他致力于将自己的田产搞成一个方块的形状,然而李家和另外两个小户让他的“口”字型地产计划,成为了“囧”字型。 这确是很囧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小口”,每次让胡财主巡视土地都会绕很远的路,多次商量换地买地未果之后,胡财主便开始使用手段。 经过一系列闹事栽赃泼皮无赖的手段后,囧字眉毛上的两户人家被迫背井离乡,李家的情况虽不至于,但也差不太多。 李霆出生后一年,李老爷子因地产纠纷,一股火上来,猝死,李二郎脾气暴躁,去找胡家理论时被殴打成重伤,回来后没多久就抛下刚有身孕的妻子离世了。 老夫人去找李氏族人做主,但凭她根本见不到各房的主君公子,最后只是一个管事出面,调停此事。 彼时,大佬被贬的余波还未散尽,清洗还在继续,管事不可能为了他们这么一户人家去得罪节帅的大将,所以出的调停办法就是李家按照市价的双倍,把土地卖给胡家,土地对农民意味着什么众所周知,管事这就是在大大的拉偏架了。 管事给了胡家面子,胡家当然不会不识趣,胡大财主即刻表示这样做不合适,这块地是上好良田,市价双倍购买未免有强占良产的嫌疑,因此我胡某人愿意用市场价格的三倍来收购。 这地方是住不下去,老夫人走投无路,只得应了下来。 于是李家和胡家的这笔交易,在县尊和李氏管家的公证下完成了,手续办的极快,老夫人辰时到衙门时,门房去厕所了,由早就候在门口的师爷带了进去,门房的蹲坑没还完事,老夫人就已经摁了手印交接土地拿了钱,走晚了全部流程离开了,以至于当天晚上门房梗着脖子跟人犟,说今天衙门里根本没发生这事。 卖了田产收拾了家当,老夫人带着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北上,想要去投奔嫁到定州的女儿。 这可把女婿吓完了,见到这乌泱泱的七个人,包括一个孕妇和一个吃奶的孩子,女婿生生的没敢让丈母娘进门。 老夫人兜里有钱,原本是想让女婿帮忙安置在定州,没打算住进他家,见此情况知道这里待不了,又不想走回头路,只得继续北上,到了涿州。 那时涿县县令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他在中央上班的舅舅给了他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前提是要在年底的考评为上。 涿县是涿州州治,州刺史衙门和县衙没隔多远,刺史是个冷面的人,公平公正,县令想要用手段获得上等考评很难,只能老老实实做政绩。 做政绩无非是两个方面,人口以及赋税,由于实际紧迫,鼓励工商业和开拓荒地都是长久的活,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因此县令决定放缓赋税,将工作重心放在人口上。 按理说,人口的增长该是需要更为长久的时间,但恰好此时,隔壁的义武军和河东军发生了摩擦,大量流民或东进或南下逃窜, 县令趁此机会,在狠抓溺婴问题的同时,与州刺史一起打出了“大美涿州”,“欢迎来到涿州”等标语,并推出了“落户涿州,满额分田,安家涿县,免税三年”等相关政策,当然这里的免税免的是田租,按丁口收取的租庸调县令是不好减免的。 这些优惠的政策吸引到了老夫人,考虑到卖田的收入已经消耗了不少和二媳妇临产在即两个原因,老夫人决定,在涿县落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老夫人确实累了。 与卖地时办手续一样,落户的手续也快速迅捷,县领导狠抓的问题没人敢磨蹭。 手续办完了,那便是享受政策的时候了,首先便是分田,满额分田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按照大周的均田法,成年男子每人分田有八十亩,成年女子三十亩,老夫人和二媳妇为寡妇,每人加二十亩,老夫人又是当家户主,可以再加三十亩,共计田三百五十亩。(古代为了保持土地肥力,都会有休耕期,授田数目是计算轮耕时间后定下的,因此看上去数额巨大。) 涿州人口本来就不少,即便县领导再怎么狠抓,分给一户普通百姓三百亩地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最后李家也只分到了几十亩,当然县衙的说法是马上就会补齐,至于马能有多快,老夫人根本没指望。 除了分田,税赋的减免也没有口号那么美好,在李家安家的第二年,县令高升走了,新来的县令自是不肯为这不见公文的口头承诺买单,所以李家的免税三年,也只享受到了一年。 简言之,官府的承诺,最终只有三分之一落到了实处。 即便这样,安定下来的老夫人也无比满足,对衙门心怀感恩,毫无怨念,让她忧心的,更多的是乡间的杂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4章 灭门何须县令 如果一个地方的里正心术不正,老人还为老不尊时,那么在宗法大于国法的时代,外来户想要融入该地几乎不可能。 李家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优先分田分出去了属于当地百姓的利益,免税政策又让土著居民眼红,所以与李家一起搬来的几户这些年来一直遭受到原居民的白眼,无论老夫人怎么想办法去融入,打出了多少肉包子,最后都是竹篮打水,包子吃了情不领。 咸通五年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节,李家人在院子里撑起长案,吃节饭。 李小三兄妹坐在李姵君身边,由她照顾饮食,大人白日里要去干活,李小三兄妹多数时候都是李霆和李姵君照看。 李霆就是不着调的,看一会孩子就想办法溜出去玩,且他已经十四岁了,农忙时也要下地帮忙,是以与小三兄妹相处最多的就是这位大姐。 李姵君十二岁了,身段在今年开始抽高,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影子,性格温柔善良,平日里话虽不多,对弟妹却十分呵护,良好的品性加上从小没爹,老夫人对这个孙女极为上心,怜爱有加。 此时她正在把鱼肉里的刺挑出,天已经黑了,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做这种事情比较吃力,很快脸上就布满了汗珠,小半条鱼的刺全部挑出后,李姵君将它分成两份,李沫君一份,李小三一份。 “三弟,快吃吧。” 李小三随意点了点头,李姵君见他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不理不睬,很不高兴,撇了撇嘴转头照看妹妹去了。 李小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人身上,今晚的氛围很不寻常,老夫人虽满面春风,但这与平常迥异的夸张大笑太做作了,一听就有问题。 且三个媳妇都只闷头吃饭,一言不发,长辈里除了没心没肺的李霆,全都心事重重,整个家笼罩在诡异的气氛里。 饭吃完了,老夫人当先放下碗筷,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回到了自己的正房。 李小三心里一动,摇摇晃晃也跟了进去。 老夫人闭目坐在椅子上,听见声音睁眼看看,呵呵地笑了笑,“乖孙儿。” 李小三回了一个大笑脸,坐在地上拨弄着一个木球。 木球是纯天然的,是砍树时挖出来的木瘤,见这木瘤表面光滑,大小适中,李三郎便略作处理,把它给了小儿子当玩具,实心木瘤很重,凭李小三现在的力气还拿不住它,只能在地上滚着玩。 不多时,李大郎、李三郎带着还未成年的李霆走进了屋里,见到李小三也在,李大郎微微皱眉,想把他抱出去。 李小三登时张牙舞爪,哇哇大叫撒起泼来,果然老夫人见状便道:“罢了,还不到的三岁小娃子懂什么,只要他不出声,在这也没事,老大你去把门关上吧。” 见到正房的门关上了,正在收拾碗筷的媳妇们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又移开目光,沉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咱们家搬到涿县,已经十二年了吧。”老夫人率先开口,还是熟悉的回忆模式,“十二年了啊。” “初来这里时,街坊邻居不认咱们,大姑娘出生的时候想找个产婆子都找不到,若不是恰好遇到县尊大人巡视乡里,仗义援手,二郎家的和大姑娘哪还有命在,县尊大人是好人……” “……那个时候,邻居不认我不怪他们,毕竟咱们初来乍到,还占了人一些东西,遭些怨怼也是应当……可现在都十二年了,搬到这里之后,咱们家孩子都有六个了……” “……若是因为咱家龌龊,乡亲不认,我也无话,可哪次村里有事咱们不是尽心尽力,九年前跟隔壁村子争抢水源,老大的头上身上受伤四处,六年前先帝重病,官府为了给先帝祈福,大量收布,摊派到咱们村子的布匹定额是我与三个媳妇带着村里的妇人不眠不休数日夜赶出来的,老大媳妇那时候刚生完小二不到一年,身子还没有恢复好,之后更是大病一场,若不是咱家还有些家底,那一场病就让她过去了……” “即便这样,咱们还是没有得到半点认可,十二年来,每一次出徭役,里正都不顾朝廷规矩,把老大和老三在农事最忙的时候叫走,出去后也是不做好活……” “四郎的亲事,我托人说了两年,每一次即便最初的时候有意向,第二次再问时也会遭到拒绝……” 老夫人说着抹起了眼泪,“这些我都可以忍,但这一次,他们是真要把咱们家往绝路上逼!” 李小三搓着木球的手一顿,无比心惊,到底是多大的事能让老夫人说出这种话。 李霆见两个哥哥都不说话,也想保持沉默,但实在是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试探道:“娘,前天里正来过后,您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到底是怎么了,那个王八蛋又来找什么麻烦了?” “老四,别乱说话。”李大郎立刻出言阻止道。 “怕什么,这是在咱们自己家,什么话不能说。”李霆抻着脖子叫唤:“难不成这屋里还能有人去他那儿告状。” 李小三悄悄的挪动了身子,将自己隐藏在了众人视线之外,他可不希望一会说到关键问题时,被人觉得碍眼然后丢出去。 老夫人一声轻叹,“四郎,你可知道咱们住的这个房子是怎么来的。” 这种事情若是老夫人自己不说,家里是不可能会有别人告诉李霆的,李霆在兄嫂眼中,与李小三这一辈人没区别,都是小孩子。 老夫人此时开口说这个,就是想让李霆接话顺下去,也是把他当大人看待了。 “我听村里的人说过一两句,说咱们家的房子……是凶宅。”李霆说话时一直看着兄长母亲的表情。 老夫人挥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李大郎和李三郎,满是惆怅,“他们说的不错,咱们住的这房子,确实是凶宅。” 老夫人平日里对李小三说的都是一些在赵州的事情,很少提搬到涿州之后发生过什么,现在看是有原因的,古今中外无不对“凶宅”有着很大忌讳,单凭这二字就可判断出这里面有很大事情。 “小三子呢?”老夫人原本不想说这些,是话到了临时改的主意,所以现在便想把不该在屋里的人赶走。 李霆探过头发现李小三窝在一个篮子里睡着了,老夫人连道:“那便先让他睡吧,咱们的声音小些,一会老三回屋的时候拎回去就行。” 睡一定是装睡的,李小三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 老夫人让李霆取了一张薄被给李小三盖上,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村里面有点岁数的人都知道……” 李家的房子是在涿县落户后县令送给他们的,初时老夫人还满心欢喜,屋子虽然地处偏僻,院内杂草丛生,但并未破败到不能住的程度,稍加收拾就是一套前后七间规规整整的大宅子,比赵州的房子都要好。 可没欣喜两天,村内嘴碎的妇人就让她知道天上是掉不下来馅饼的。 住在这房子里的上一户人家,是一户五口之家,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儿子,长子已经成亲,次子也已成年,亲事虽未谈好,但也就在几户之间斟酌,随时都能定下,可以说很幸福的了,没曾想一件纠纷却让这一户遭到了灭顶之灾。 那时的里正是现在里正的亲爹,他在给儿子,也即是现在的里正说亲时,与这户找上了同一家姑娘,几番说谈之后,姑娘家里舍弃了里正家,选择了这一户人家。 这本不是什么事,说亲成与不成都是正常的,可架不住中间有人挑拨,帮里正说亲的媒婆为了表示这亲事没成与自己无关,在里面说了不少不中听的,里正因此暗恨于心,琢磨着找机会阴人一手,很快机会就到了。 转年节帅与人打仗,下了征召令,征召各州青壮随军待用。 打仗会募集民夫做一些搬搬运运的工作,征召令最初便是征召的民夫,可随着时间推移,其中的含义也逐渐改变。 此时,大周立国时的府兵制已名存实亡,兵制以募兵为主,各方节镇虽时时养着大军,可真打起仗来,人却依然不够用,在危难之时,征召的民夫也会遭到逼迫,顶上战场。 于是,在有了数次依靠民夫获胜的典型战例后,民夫开始要求上阵后得到与职业军人相同的兵饷以及军功奖励。 之后多年发展,民夫便成为了一种类似于预备队的存在,平时搬运,临战上前,近些年甚至出现了少至几人多至上百人的佣兵,专门在征召令发后,代替有钱还怕死的人上阵,在百姓和军中两头赚钱。 征召兵与职业军人最大的不同,是征召兵的军功不能用来晋升,除非是在战场上表现的极为亮眼,否则人头只能用来换取钱财,这也是比较合民兵意愿的,想要评功封侯的自会去当职业兵,大部分民夫还是恐惧上战场,不到万不得已,老实人还是会选择守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所以当里正把不想当兵的父子三人都报上征召后,天塌了。 这是极为过分的事情,征召自有规则,独子或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不在征召之列,像这种把一家人都送上战场的行为更是违反人伦的大恶。 事情虽不允许但是却可能发生,因为发生了也报上不去,升斗小民眼中天大的事,在肉食者眼里都比不上肠胃的消化问题。 没有监管,没有法律条文,只靠道德约束的事情,往往都被会没良心的负责人败坏。 再者说突发战争的征召都很急,即便真的有人捅了上去,上面也大多会睁一眼闭一眼,节帅已经在前线了,难道要去冒着箭雨告诉他某一户的全家被坑上战场了么? 总之这户父子三人在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被迫上了前线,与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亲家公父子…… 去了三个,回来了三坨,据说是被一块巨石直接砸扁,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能分出彼此都是因为同伍的战友讲究,肯顶着恶心一块一块把人捡出来。 死人了会有抚恤,但是一家里的三个男丁都死了,仅两个女子拿着不咸不淡更像是敷衍了事的抚恤又能如何呢。 于是在某天早上,村民们发现这婆媳二人上吊死了,婆婆吊在了老夫人这个房间的门口,媳妇吊在了李大郎那个房间的门口。 据说媳妇死时穿着刚脱下不久的绿色嫁衣,那是她绣了一年半的衣裳,穿堂风一吹,外裳扬起,裙边飘摇的石榴花似想随风而去,却被躯体束缚挣脱不得,只得泄愤般敲打在僵硬的身躯上,远远看去,犹如孔雀折了尾羽,来束缚胸前欲飞的鸳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5章 征召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刺激,见到那一幕后没多久,老里正就死了,他的儿子成为了新里正,新里正别的本事没从他爹那里学到,这一手倒是牢牢记住了。 李小三在听到里正安排父子三人上战场的时候,就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心里有数了,心里不禁打鼓,既然把李霆也叫来,莫不是这次李家也被安排了三个人? 李霆也是机灵的,见老夫人说了这么多,哪还猜不到是什么事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家这次被征召几人?” 老夫人默然无语,李大郎长叹一声,“两个人,必须得去。” 听到是两个人,李霆一怔,有些不解,他也以为是三个呢。 李三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闷闷地道:“十六成丁,你才十四,算不得大人,这次里正点的两个人,要的就是我和老三。” 李霆年少,对出征很没感念,再加上喜欢去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三侠五义的故事,以为上了战场就是很容易就能破军封侯,载誉归来,所以很想说一句“去就去呗。” 可看到母亲和兄长的沉闷,他着实不敢开这个口,只得在心里嘀咕。 在一片死寂中,装睡的李小三第一次感觉到了君主集权制度下的强权蛮横,这种感觉与前世隐晦的强压截然不同,饱含封建社会特色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与无视律法的一手遮天着实让人感到心惊与恐惧。 在以往做老夫人的树洞时,李小三更多的是把那些故事当成老人忆苦思甜的絮叨,相信每个人童年少年时都会有这么一个满心不情愿听老人诉说的经历,也相信每个人老了都有按捺不住地想出去倾述当年往事的冲动,活过一世的李小三这两个阶段都经历过,所以自然地把这番絮叨当成一种倾诉,而没有理解到其中的苦楚,也没有理解在赵州时,老夫人除了摁下那个手印,别无他法。 沉默时间再长,也有被打破的时候,能打破的人只有也只能是老夫人,她的声音在短暂的沉寂后带上了些许沙哑,别添一丝悲凉:“老四,我与你说这些,想来你也猜到了,这次,你得上去……” 被迫亲自安排未成年的儿子上战场,老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呢喃道:“家里必须要留下一个成丁,还有六个孩子呢……” “娘,放心吧,谁说上战场就一定得死了,说不定啊,这次我跟老四还能搏一个富贵出来呢,呵呵。”李大郎强笑着,上了战场生死看天,他这么说除了安慰老娘和鼓励幼弟,更多的还是给自己打气。 “你不行。”老夫人像是想赶紧把这难过的事情摊派完,极快接口道:“老大你不能去,老三去。” 进屋后,李三郎就没怎么说话,现在见老娘发话了,点头道:“好。”只一个字,没任何多余的东西。 李大郎却不同意,急切地半站起身子,“娘,老三有三个孩子,而且有两个还不到三岁……” “你比他能强到哪去?再者说谁去不都一样,一旦……一旦……,他的孩子你还能不管了?”老夫人语速飞快,一口气说完后挥手道:“行了,就这样吧,你们都出去吧。” 说罢就起身坐到了床上。 李大郎想要再开口,被得到李三郎暗示的李霆拉了出去。 李三郎走在最后,他提起了李小三睡觉的篮子,想了想没把他拎出屋,而是放到了老夫人床边。 李小三身子不大,在大筐中并没有蜷缩着的不适感,老夫人怕惊醒他,也没有把他抱出来重新安置,只把薄被细细掖紧,八月半的北方温度还好,但夜里的凉风总会寻得缝隙潜入,害人着病。 这一夜,李小三相信李家全家都没有睡好,至少就是老夫人就是在翻了半夜箱子后,直啜泣到快天亮才渐起了细微的鼾声。 老夫人在躺下前,附在李小三耳边轻道了两句抱歉,这在他的认知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李家人离开赵州时,李大郎还不到二十岁,加上是个憨葫芦性格,所以根本不顶事,李三郎更是刚刚成亲,还不如他。 作为带领家族迁移的当家寡妇,老夫人必须得硬气起来,她也确实是这样的,即便真的犯错了,也会靠着蛮横的喝骂遮掩过去,而不会道歉。 是以李小三经过认真的思考,认为这是老夫人对自己说的,只是话里对的是李三郎还是李霆,就不清楚了。 为什么让自己的父亲去,李小三心里有点谱,从全村男人一起去跟隔壁村子抢水源而只有李大郎被打得头破血流这件事儿看,他上了战场是绝对活不了的,大家应该都很清楚这点,所以这个提案顺利通过了。 只怕是母亲不好过啊,李小三可以确定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三媳妇的表情,心里难受时突然意识到,李三郎和李霆的今天,就是他的明日,甚至说可能他都不如这二人。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再也无法压下去了。 三年来,李小三并非是不想去探寻所在的世界,而是没办法探寻,农家院里一个奶娃子能得到多少有用信息,家人除了门框上的楹联一个带字的东西都没有,家人们平日的闲聊也是油盐酱醋和村里的八卦。 三年时光,李小三连村子都没有出去过,见到的外人也没有多少,若不是在轮回里漫长的等待练就了一身胡思乱想的本事,怕是憋都给憋死了。 现在李小三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此世的朝代姓周,皇帝姓李,别的一无所知,本想着长大后慢慢去了解,但现在看,等到长大再去就来不及了…… 是真的来不及的,因为今晚的故事,李小三才想起了一个之前被忽视的很重要的名词,节帅。 赵州的老宅就是被成德节帅麾下大将小妾的兄弟抢走了,现在住的这间宅子,之前的主人随着节帅上了前线再没回来,这次的征召令也是节帅发起来的…… 这是一个节帅占据重要位置的时代。 节度使啊……李小三长吁一口气,节度使最威盛的时代,当属中唐至五代,这个大周王朝,差不多也该就是在这个历史进程中了。 此进程给人的印象就是不断打仗,这个进程的前期相对还好一些,中央管控力强,大家都能控制,虽常有摩擦,但问题不大,可若是中后期…… 李小三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一世的命运,在弓箭乱飞,满地残火的战场上,自己举着盾牌,对身后袍泽大喊:“你快走!!” 袍泽:“我不走!” “休要啰嗦,你快走啊。” “唉!!”袍泽颓然长叹,然后就走了,那叫一个干脆,头也不回…… 之后便是袍泽做官,功成名达,自己做鬼,轮回转世。 若是袍泽有良心,多年后或许会听到这样对话,“父亲,为什么我姓李啊,跟哥哥们的姓不一样?” 袍泽满怀深情:“为了纪念一个伟大的兄弟……” 想着想着,李小三打了一个激灵,些许睡意瞬间消散,即便真是在这个时代,我也要做那个袍泽,将来我儿子姓张姓王都行…… …… 呃…… 用力晃了晃脑袋,李小三把眼前出现的一抹绿色甩出去,静心琢磨时代与自己关系,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然而直到天亮,也没有想到太好的办法,且不说年龄摆在那里,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单说就算到了成事的年龄,就能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了?李小三是不信的。 人的变化是要时间的,没有沉淀与积累的重生与穿越只是单纯的年龄叠加而已。 二十五岁的青年混子就算换了个皮囊换了个时代,也只会变成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混子或者四十五的中年混子,其人该有的本质不会因为夺舍一次就产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里说的混子个人的学识品格无关,混子和混混是不同的,“混”这一字非是个人的素质,而是人生的态度。 君不见世上无数人守春华之年,做无谓之事,悠之闲之,得过且过,这种性格纵然再活一世,又能如何。 没逼到份上,别说开了金手指,就算有金手掌金胳膊,甚至本人就是一尊金佛,懒散的性格也是不会去做事的。 李小三对混这一字是有些体会,前世他本想的就是混过去,中年时混不下去了才另寻出路,孤注一掷的去闯,不曾想现在才这个岁数就面临这个问题了。 不出村子,看不到世界,想的再多也是无用,鸡叫时,李小三定下心思,无论怎样都要先出去看看,而能让自己开眼看世界的…… 中二少年,李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6章 被排挤的外乡人们 不大的村子在天擦亮的时候就都醒了,乡里人为了生计每天都很忙,这几日更是心中有事,是以起得都比鸡还早。 五十几个老爷们要上战场了,这是天大的事,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沾亲带故小村子里,五十人代表着谁家都有亲戚被征召了。 至于前几年刚刚在此落户的外乡人更是有一家算一家,谁家都没跑掉,都要上去几个人。 清晨的雾霭与些许的炊烟一起被微凉的风吹散,李家的院子外面,十来个面色灰黑满面苦相的乡民聚集了过来,越过半人高的篱笆墙向院子里面张望。 在小院一角,正屋和西侧大屋交夹的地方有个棚子,那里搭着灶台,李家人就在那个地方做饭。 现在还未到数九寒天,棚子四周挡风的屏帘没有放下,忙活着的大媳妇和二媳妇听得动静,回头看去,两眼一扫便差不多明白了怎么回事。 来人都是先后在此落户的外乡人,大家在村内的处境差不多,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往往会抱团取暖,李家人口多些,兜里鼓些,逐渐地也就成为了这些人主心骨。 老夫人非常不想当这个主心骨,她最想要的是低调,可没办法,李家在当地融不进去,若是要把这些难兄难弟再拒之门外,那人情就全没了。 “大郎媳妇,二郎媳妇,呵呵,做饭呢。”为首的老头十分拘谨,话里带笑面上却满是愁容,搓着手站在那里局促不安。 大媳妇和二媳妇相互看看,交换个眼色,心里叹息,大媳妇走上前去打开了篱笆门,明知故问道:“张叔,还有乡亲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串门。” 张老汉老实,但是不笨,见大媳妇轻松的样子就知道李大郎这次留下来看家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今天这么早过来,是有事想找李嫂子说说。” 大媳妇回头看了看正方向紧闭的房门,抱歉道:“昨日过节,娘多喝了些酒,现在还未起床……” “没关系没关系。”张老汉连连摆手,“千万不要去打扰李嫂子,我们能等……在这里等就好……” 张老汉说着真就带着同来之人闪到了一边,空出了篱笆门外的空地,沉默地坐到了地上。 “张叔,院里来坐吧,中秋过了便算是正经的秋天了,早晚天凉寒重,这么坐着容易生病。”被惊动的李大郎走出了自己屋子,出言邀请。 跟媳妇的轻松不一样,李大郎面上阴郁,他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老夫人不让他去征召,他自认是比老三稳当很多的。 李三郎夫妇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与大哥大嫂的表情恰恰相反,李三郎一脸平静,三媳妇却精神状态极差,眼圈红肿,像是哭了半夜。 张老汉在再三邀请之下,进了院子,大家都没寒暄的心思,很快就聊到了征召这事上。 “啊,这次你们家上的是老三和老四啊。”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叹气道,这也是一个当家寡妇,夫家姓黄,她只有一个儿子,此次也要随军出征了。 李三郎正给来的人逐一端上热汤,闻言点了点头,轻笑了笑。 张老汉刚滋溜了一口汤,见李三郎表情泰然,急切道:“你们是准备就这么认下了。” 场上的人本还在交头接耳,这话一出口,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李三郎动作不停,排开碗给众人加汤,李大郎苦笑道:“没法不认,昨日我特意去城里打听了,这次节帅对所有的地方都征召了,咱们跑不了。” 张老汉不懂,一怔后道:“大郎能否说的明白一些。” 李大郎摸了摸下巴,胡乱解释了一句:“节帅坐镇九个州郡,这在九个州郡里,咱们涿州和幽州与其它七州不同,寻常征召不会摊派到咱们头上,可这次哪个州都没跑,说明此番出征不是小事,怎么敢不认。” 李大郎所言的打听,就是在街上走路时,听到闲汉吵嚷了只言片语,没头没尾,个中缘由他也没搞明白。 卢龙藩镇下治幽、蓟、涿、瀛、莫、妫、檀、平、营九州,幽州是卢龙藩镇的治所,涿州境内有着大族卢氏,在这两个地方,所谓的“远房亲戚”太多,看着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搞不好就能跟卢氏某房大佬说上话,这无论是战前托关系还是战后发抚恤都是麻烦事。 谁都不想惹麻烦,所以若无万分的必要,征召兵不会出在这两个地方。 上次在两地征召,还是上上任节帅在任期间,就是李宅原主人阵亡那次,说是卢龙军内斗,这次不知是为了什么。 “老汉不是这个意思。”张老汉见李大郎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征召上战场,这是应有的,在哪都避免不了,老汉年轻时也扛过两次矛,这没什么,问题是,这次征召不公平。” 张老汉挑起了话头,接下来说话就顺畅了,“咱们这个村子一百多户人家,征召五十余人不说容易,却也不十分勉强,可这五十余人中,给咱们十几户就摊派了二十多个名额,里正像是就按照成丁的数量算计的,老汉有三个儿子,此次我家就征召了三人,这……” 吱呀! 正面突然打开的房门让张老汉的声音顿止,老夫人穿戴得干净整齐,肃容推门而出,李小三没出来,只在门口探头探脑。 “三人又怎么样,我觉得正好,你家老二老三都没成亲,加上你不正好三个嘛。”老夫人声音明朗,“大郎既然都说了这是大事,那就是我们无法也不该去阻拦的,张大哥与其在我这里说这些,不如想办法替自己和儿子们弄些防护实在。” 张老汉显是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说,一时不知所措,老夫人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怎么,张大哥莫不是想让三个儿子上去,自己在家里守着。” “不是,当然不是。”张老汉连连否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儿子响应征召的,指着他传宗接代呢。 似是同情张老汉,老夫人脸色稍稍缓和:“张大哥,里正这么做了,我们没办法,老身的处境不比你好,只望等到真要让孩子上阵时,张大哥能用曾经的经验,带带这些晚辈。” 张老汉嘴唇张歙,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说话的李大郎,让气氛一直这么古怪着。 片刻后,黄家的妇人短促的叹了口气,她家就征召了一人,心里相对更能接受,见老夫人不愿意出头去闹,便第一个站起身子告辞了。 她这一走,两三个跟她情况一样的人也告辞离开,最后只剩三四人,张老汉见事情黄了,心里鄙视一番老夫人,站起了身子拱了拱手,想着赶紧去里正家里,再求求情。 人走光了,老夫人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儿孙,吩咐道:“大姑娘,你替你娘做饭,剩下的人跟我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7章 濒临破产的小康之家 老夫人起的很早,在张老汉喊门的时候就穿戴整齐了,只是没理会他们,在屋里做着自己的事。 方桌上放置一个木箱,全家人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老夫人的财宝箱。 大周朝的货币制度为钱帛兼行制,钱名为大周通宝,即是铜板,一枚铜板径八分,重二铢四丝,记做一钱,所以铜板也叫做铜钱,千枚钱称为一贯,是国家制定的法币。 因一贯钱串起来太多,像小山一样,携带不便,所以实用时大多是百枚钱穿成一串,称为一串钱。 帛则得指的一切丝织物,绫罗绸缎绢等制品都是被认可的具有价值的交易物品,其价值与时节和地域有关,一丈绢布贱时四五百文,贵时两三贯也有可能。 王朝立国之初,因为铜钱产量少,不足使用,而布帛为百姓生产所出,取用方便,所以民间用布帛处多,用铜钱处少。 岁月迁移,百姓们因为战乱、天灾、剥削等原因越过越穷,无法像先人那般把一匹布全换成粮食屯起来,他们更想把钱零散着花,因此到李小三所生活的时代,铜钱已成为了交易的主流。 财宝箱并不是很大,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银铤子,一铤银子重一两,等铜钱一贯。 银子不是法定货币,跟铜钱的兑换价格时时在变,一两银子等一贯钱只是个准绳。 早上起床之后,李小三听老夫人数了十多遍,有二百三四十铤,着实是一笔巨款,是李家温饱生活的保证。 老夫人扫视一圈满屋子的儿子儿媳,微微颔首,轻咳道:“征召一事,家里的决定想来大家都知道了。” 李小三撇了一眼三媳妇,她搂着李小一坐在门口,紧紧抿着嘴唇。 “都知道了我便不再说了。”见没人应声,老夫人很快就进入到了今天的正题上,花钱。 在花钱之前,老夫人首先做了财务报告,“赵州卖地,咱们共得钱一千一百多贯,这些钱在路上就花费了近两百贯,到涿县后,虽说衙门里有政策,可看看张家和黄家他们就知道了,若不是咱们上下打点,分田时哪能分到这等上田……” “……刚落户那两年,家里天天都要添东西,加上修葺房屋,媳妇们产后抓药以及初来乍到的各种迎来送往,钱财流水般花了出去,也就在这两年,家里才勉强有些余财,不再动这些积蓄,嘿,说来也要谢谢那姓胡的,若不是他最后又加了一倍地价,咱们决计撑不住……” 老夫人自嘲地笑笑,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各家都有私房,老三媳妇,这次不用你家花钱,需要什么都从我这拿,大家都没意见吧。” 这即便真有意见也不敢提啊,短暂的沉默后,老夫人点点头,继续道:“老三,给你们置办一套行头,需要多少花费……” 老夫人手指划过箱内的银子,出言询问。 李三郎挠了挠头,看着很为难:“娘,没有您这种说法,一般都是有多少钱就去置办什么档次的行头,几十贯的有,万贯的也有,要看您准备花多少。” 老夫人了然,寻思片刻问道:“现在市面上银子价格是多少。” “不知,但我听别人说以往的征召,节帅发的都是银子……”李大郎苦恼道:“若这次也是这般,那么换钱时奸商肯定压价,唉,早知道这样,去年银价一千二时咱家应该存一些的。” 李小三大讶,自己家里还做金融? 老夫人不满地瞥了一眼大儿子,现在讨论正事呢,说这些干吗。“老三,你别管我出多少,先把你需要的提出来。” 李三郎早有准备,立刻道:“在幽州,有一家肖记皮具铺,他们家的硝皮制皮技术是祖上传下来的,制作的硬皮甲远近闻名,我想去他们家看看。” 老夫人有些迟疑,“只硬皮甲吗?” 李三郎点头应道:“对,若是有合适的软皮甲,可以寻一套穿在里面,再内衬一件绸子小衣,那么寻常刀箭就伤不得人了。” 李霆听着感觉不对,忙接话道:“三哥,咱们不该去买兵刃么?” 李三郎微笑着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兵刃营里给配置,没必要咱们自行准备。” “节帅也给配置甲具啊……”李霆失望地嘟囔着。 “不一样。”李三郎觉得有必要向自己的兄弟解释清楚,“官府配置的东西,都是在库里积压好久的,用不得了,甲具关乎安全,且不说制式防具的质量如何,单说不一定合身这点就够让人难受了,所以甲具一定要自己买,而兵刃……钝一些便钝一些吧,能凑合就行。” 李小三似乎摸到了父亲的思路,这是准备一怂到底了。 李霆非常失望,转过头去不再言语,他是很想要一把战刀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咱们买不起兵刃,一柄横刀价值数百上千贯,咱们那点钱,也就够买两把铁锨的。”李三郎、李大郎也都是惋惜之色,男儿哪有不喜刀剑的。 老夫人轻咳一声吸引回来了大家的注意,从箱子里取出几块银铤子,道:“那就这么说定,三郎,你今日便去幽州,不一定非要在肖记皮具铺,多跑几家,选个手艺最好的,先把定钱交上。” 李三郎接过银子,应道:“好,不过大致没必要去别家了,肖记百年老字号,名声在外,别家一定赶不上。” “你自行决定吧。”老夫人摆了摆手,“老四也跟你三哥一起去,说不定就要量身子,记得,一定要买最合适的,你身子小,不要为过两年还能穿就买大一号的。” “啊~?我也要去?”李霆突然一惊,“去幽州吗?” “对,你有问题?” 李霆抓耳挠腮,非常为难。 《游侠霍君卓》,这是八月新出的一套说书段子,共六话,八月初一说第一话,每一话连说三日后讲下一话,今日是最后一话的第一场,李霆是本说书的狂热粉,自是不想错过。 李大郎听得李霆的原因,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啊,幽州里也有说书人,而且比咱们这的腕儿还大,去那儿不是一样听嘛。” “不一样不一样。”李霆连忙道:“麻皮鱼今日会来涿州的‘香盛’茶馆,由他说最后一段。” 麻皮鱼的名号屋里的人都听过,此人姓于,年少时害病留下了满脸麻子,便索性便取了“麻皮鱼”这么个艺名诨号,没想到还真的打出了名头,现已是河北道二十五州说书业界名声最大、资格最老的前辈,这部《游侠霍君卓》也是由他所创。 这样的行业精英不说游走于各个贵门府邸,也该在上等州的大茶馆里挂单,按说轮不到涿州,今日能来也有一番缘由。 一年前,麻皮鱼的师兄去世了,少年学艺时,师兄对他十分照顾,亦兄亦父,麻皮鱼非常敬重这位兄长,是以师兄一走,他非常伤心。 为了报答往日的恩情,将师兄安葬后,麻皮鱼把侄孙儿接去,不仅将所有独门经典倾囊相授,还把这部新书——《游侠霍君卓》作为其代表作,来打响名气。 传授了新书还不算完,为了捧这个侄孙儿,麻皮鱼决定在最人气最旺的时候,来涿州与他同台献艺。 一部书,在第一话和最后一话时人气最旺,第一话麻皮鱼必须要在东家——幽州一家名为“江南一叶”的茶馆里表演,因此来涿州只能在最后一话,也就是今天。 换言之,即是别的任何一天去幽州,李霆都会无比开心,只有在今日,他是最不情愿的。 “老四若是不想去也无妨。”李三郎笑道:“娘只需给我个尺码就好,不会出错的。” 老夫人本不想答应,见李霆满脸期待,一副恳求的模样,心一软便应下了。 斥重资买衣甲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散会后,李霆欢天喜地的等着吃饭,然后去香盛茶楼占地方。 因为没钱,想进茶楼里去很难,但这难不倒李霆,作为常蹭书听的老手,茶楼外的哪个地方声音最好他一清二楚,只是要早些去,要不好地方就都被别人占了。 “四叔!” 李霆正心心念着霍君卓的恩怨情仇,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清脆呼唤,把他吓得猛然跳了起来。 “哎哟!”李小三被一下顶了个屁墩,埋怨道:“想什么呢?到你身边这么久了都看不见。” 李霆脸上一红,坐回去道:“也没想什么。” 李小三撇了撇嘴,看他之前那一脸憨痴荡笑,八成是把自己代入到霍君卓身上了。 “奶奶找你过去。” 李霆闻言大讶,这才刚刚从大屋里出来,怎么又有事了。 “一定要偷偷地去,不要被别人看见。”李小三眨了眨眼,神秘道:“会有好事发生喔。” 李霆将信将疑,做贼般趁着兄嫂侄女不注意,偷偷溜进了老夫人的房间,片刻后难以置信地走了出来。 李霆面上满是红光,动作却更像贼了,身子躬得像只虾子,双手捂在肚子上,左看右看,一溜小跑奔向了自己的房间。 “四叔!” 一样的呼唤,同样的吓了一跳,李霆面上满是假笑:“呵呵呵呵,三侄儿啊,四叔现在有事,不能跟你玩了,你去找哥哥姐姐吧。” 李小三满不在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不就是给了你点钱么,至于这么猥琐……” 李霆大惊,赶忙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窜进自己房间关上门紧张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来找的你啊。”李小三翻了个白眼:“就连这贯钱都是早上我和奶奶一起串的呢。” 哗啦~李霆把怀里的八九斤铜板扔在了床上,细细看去,果然每一枚铜子都是铜色十足,光洁锃亮,是精心选出来的。 “奶奶是从一箱子钱里拣出来的这一贯,钱绳也是崭新的。”李小三凑过来拨开铜子,露出了串钱绳,串钱绳由五色交织而成,每一色都是由细线螺旋成了粗粗一股,结实好看。 李霆拨弄着铜钱,默然不语,李小三见他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幽州的粮价是斗米五十文,一贯钱便是两石米,即是二百四十斤,这是一笔巨款,换成些粗面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月的粮钱了。 李家虽有些余财,但孩子太多,李霆又马上就到了娶亲的年龄,一眼看去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再加上这次准备买的皮甲,说起来实是没有闲钱的。 就算如此老夫人依然拿出来了这一贯,征召之事她无法去争,李霆上阵已是必然,作为母亲,老夫人能做的只是在上阵前,让小儿子挺起胸脯地进入到茶馆里,真正作为客人听一回最喜欢的说书。 【关于重量的单位:本书主要用的为钱、两、斤、斗、石,为方便阅读和计算,本书中一斤的设定与现在的一斤等重,同样一两的重量也与现在等量,除了斤与斗为十二进之外,其余单位皆为十进,即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二斤,一斤等于十两,一两等于十钱,此外还有不常用的,如钧、锱、铢、丝等,用时会再提。 另:斗也可以用作容量单位,容量单位本书采用斛、斗、升、合、勺,皆为十进。 重量和容量的区别:以斤和升为例,做计量时二者可以互换,即十二斤米可以说成是十升米,做称量时绝不能混用,即一块石头重六斤,不能说成重五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8章 一贯,就是巨款 李霆没有零花钱,只偶尔帮人做工能赚个铜板,现在突然得到这么大一笔巨款,经过最初的暗爽和窃喜后,心情逐渐转为不安。 李小三完全理解李霆的茫然,这是个精神生活与物质都极其匮乏的时代,没有英雄皮肤,没有掌机,没有眼花缭乱的电子产品,把仅有的吃喝嫖赌刨出去后三样,就只剩下吃了。 “小三子,这钱我该花吗?”李霆也是没有别人请教了,他想过自己早晚有一天钱多的不知道怎么花,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李小三爬不上床,只能坐在地上,“当然啊,你以为我为什么在你房间等你,买糖啊。” “买糖才能花几个钱。”李霆表示这不解决问题,“不光是你,把小一小二他们都算上,个铜板也够了!” 李小三忙提醒道:“哥哥姐姐就算了吧,要不然你说不清楚。” 李霆略微怔了怔,无奈点头,感觉非常对不起其余五个晚辈。 “四叔、三弟,吃饭了。”李姵君突然推门探头。 李霆慌忙扯起被子盖住铜子,“一会就去。” 李姵君奇怪地看了看二人,“那你们快些啊,磨蹭久了奶奶会骂的。” 把钱卷进了被子里,李霆牵着李小三向外走,“想吃什么样的糖,等四叔回来给你买。” “不知道,不如你带我一起进城吧。” 闻言,李霆顿时吓了一跳,想都不想就摇头拒绝:“不可能的,娘亲不会同意的。” 李小三撇嘴道:“奶奶不让你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看你也没少干。” “这不一样啊。”李霆脸色发苦,突然灵机一动从另外一个方向劝道:“小三子啊,你可不知道城里有多可怕,遍地都是人贩子,专门抓你这样的小孩子……” 李小三沉默片刻,“四叔,你只管带我去人多的地方,只要不用抢的,你被拐走了我都没事……” 李霆气结,甩开李小三的手自己跑去桌边了。 李小三赶紧小跑跟上,今日无论如何要跟进了李霆,决不能让他偷偷地跑了。 与其他农户不同,李家人一天吃三顿,这是有钱的象征,三顿饭里,早晚吃得都好,就中午是胡乱对付一口,这与李小三前世贯行的中午吃饱晚上吃少冲突,但一想别家农户一天两顿也就明白了,李家是把中午吃那一两张饼子当成一顿饭了。 吃两顿还是三顿对李小三的影响不大,饭食的内容才是最主要的,李小三也在此刻深深明白了,肉食跟油水是两码事。 李家并不缺肉,李大郎是个下套好手,隔三差五总能从山上带下来野兔树鸡,抓得猎物都孝敬给了老夫人,老夫人便总偷偷带着李霆和三个孙子开小灶,是以李小三在正常吃饭后,总会有两口肉吃。 然而浅山里的小动物大多都面临着严峻的生存问题,身上没有多少肉,不说是骨瘦如柴,但想刮下来些油是绝不可能的,说的通俗些:这些肉炖出来柴得很,不香! 随意吃了两口,李小三就不动筷了,李霆也是如此,显然两个人都是准备一会出去吃零食的。 放在以往,两人的异样一定会被发现,但今日大家都心不在焉的,也就让他俩混了过去。 “小三子,四叔真的不好带你出去。”李霆对堵在门口的李小三告饶道:“去年我带小一去山里摘了点果子都被骂的狗血……满头狗血,这次再犯禁,还不要被喷死啊。” 李小三也不说话,就坐在门槛上,李霆抓耳挠腮,“贤侄,四叔向你保证,世面上所有能看得到的糖类样式,我都给你买,而且不让三嫂知道,就放在我屋里,你想什么时候来吃就什么时候来吃,这次,就别跟我去了。” 李小三见李霆这般样子,也很内疚,李霆要是强行把他甩了跑路,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之所以能在这商量还不是人家对自己好么…… “小三啊,你进城里真的只是为了吃糖?”李霆的目光突然出现一丝审视。 李小三心跳陡然加速,他昨天想了半夜的未来,没琢磨出什么所以然,这才想着先进城看看,至少要先了解一下时代,难不成被李霆看出端倪了? “你该是也想去听《游侠霍君卓》吧!”李霆一副我都懂的样子,“也是,前几话你都是在我这听的,虽然我的水平跟说书的没多少区别,但不去现场体验一番终究觉得差了点什么,对吧。” 李小三沉默片刻,咽了口唾沫,面无表情干巴巴回道:“没错,四叔你真厉害,我这点小心思完全被你看穿了。” “那是必然。”李霆经过短暂的得意,依旧遗憾地摇头:“虽说如此,但是贤侄,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带你去,你太小了,唉,哪怕你今年有五岁,四叔都绝不犹豫……” 三岁五岁能有多大区别,李小三感觉自己的血压一下就上来了,正要据理力争,突然看见李大郎朝着这边走来,只得先闭上了嘴。 “老四,你什么时候去城里?娘跟我也要去,一起啊。” 李霆和李小三愕然,相互对视,心里同时感觉不妙。 李霆是觉得这不是没办法肆意花钱了嘛,李小三想的则是进城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呃……我不着急,要不大哥你跟娘先走吧,我等一会自己去就好。” 李大郎笑道:“没事,我们也不着急,呵呵,魏老汉今日要进城去卖竹箩筐,咱们正好可以借着他的驴车一起去。” 李大郎走后,李小三轻叹口气,站起身子就要离开,走前无比落寞:“那就祝四叔今日玩的开心了。” “等等。”李霆从床上跃下,在李小三不解的注视下飞快的奔入了仓房,取了一个平日上山捡蘑菇的背筐。 “既然娘和大哥一起,那么我带着你就没事了。”李霆先把背筐放在一边,然后细细地解开了五色钱绳,把铜钱散了下来,寻了口袋装了进去,再把口袋包进了被子,在筐中做出一个舒适的座位。 李小三明白了,“你是让我帮你看着钱?” “是,正好咱们可以一起去听书了。”李霆点了点头,停下手上布置箩筐的动作,认真道:“我觉得你说的对,娘在这个时候给我钱,就是希望我花的,嘿,有件事我琢磨半年了,真是因为没钱一直拖着,现在正好做了。” 李小三虽好奇李霆的心思,却也没问,反正等买了东西也就该知道了,只是提醒了一句,“一贯钱可是连把上等菜刀都买不起的,兵刃就不用想了。” 李霆理都没理。 跟长辈一起进城与李小三的计划有些距离,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个人商议定后,李小三便爬进了背筐,安稳的坐下。 见到李霆背了个大筐出现,老夫人和李大郎都是一怔,当看到李小三的脑袋从框里冒出来后,老夫人恍然道:“怎么,小三子也想一起去吗?” 李小三连连点头,老夫人笑笑便也没再说什么。 李大郎见状也想回去把自己的儿子叫上,但被老夫人拦了下来,“今日是有正事的,小三子说动了四郎,跟着便跟着了,别人不必喊了。” 李大郎怏怏地点了点头,李霆奇道:“什么正事?” 老夫人轻声道了一句,“改名。” 李霆和李小三大讶,老夫人继续道:“既然三郎响应了征召,那么李三这个名字便不好再叫了。” 李霆深有同感,赞同道:“没错没错,我就说应该取个霸……” 话到一半老夫人一眼瞪了过来,李霆的论调戛然而止,讪讪的笑着,连准备改什么名字都没敢问。 不多时,魏老汉赶着小驴车施然而至,车是平板车,上面装了大半车竹篮、竹笊篱、竹箩筐等竹制手工制品。 “李嫂子,咱们这就上路吧。” 魏老汉早在车上空出来了几个地方,李霆连忙叫道:“我要坐前面。”然后便把筐从背上摘下,抱在怀里。 箩筐有半人高,李霆这一坐被完全挡住了视线,又舍不得往下,一时无措。 老夫人见状立刻便知道了这筐里除了李小三还有钱,便接过大筐放在李霆身后,表示我给你看着。 “多谢魏老哥了。” “这有什么,顺路而已。”魏老汉没注意老夫人动作,笑眯眯地接话道:“不过老嫂子办完事了,可能要等我一等,我这车东西得卖一阵呢。” “无妨,老四要去听那个说书,指不定多久,可能还要魏老哥等我们呢。” “啊~那个游侠霍什么的,听说过听说过。” 李霆很想大声纠正一向,无奈万分了解他的老夫人已经提前把手掐在了他的腰上,让他最终只能撇了撇嘴,一旁生气。 魏老汉浑然不觉李霆的不爽,继续道:“听大郎说,此番入城,是要给大郎和三郎改名字。” “恩,此番三郎受召,我想给改一个吉利些的名字。” 魏老汉连连点头;“应该的,李嫂子这么做太对了,三郎这个名儿,咱们自己在家叫一叫没问题,但是出去了是真麻烦,重名的太多,一旦……” “魏老哥这次家里没人去吧。”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 魏老汉本想说一旦人没了,尸体都不好找,被一抢话顿觉自己失言,连忙转口回道:“没有,老汉只有一个坡儿子和不到十岁的孙子,不用受征召。” “真好啊……” “可不是,嘿,当年儿子跛时,我还伤心来着,不曾想过了这么多年回头再看,却是好事,既不用徭役,也不被征召。” 魏老汉最后总结了一句,“节帅大人是个好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9章 李小三入城 麻皮鱼不愧是说书界的一哥,影响力非常巨大,进城的路上满是少年人。 形单影只的路人在同行一段路后,相互对视,像是对暗号一般低声说了个名字,随后便露出果然是同道的表情,进而双方哈哈大笑,很快就发展为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大声讨论着霍君卓的感情归属问题。 “王小姐是御史王中丞之女,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温婉端庄,又没有贵女的娇贵脾气,关键时刻有担当,朔州的那个情节中,与霍君卓更是有过一段没有商量的联动,可谓是心有灵犀,默契无比……” “哦?想不到谭兄是站边霍王的,啧,我们固安县一致认为,宁姑娘才是霍君卓良配,且不说二人是青梅竹马,云州时,霍君卓落入了回鹘人的圈套,正是宁姑娘不计生死地营救,而后南下报信时又不离不弃,一起爬冰卧雪,可算是同生死,共患难……” “唉,只可惜无论王小姐还是宁姑娘,都是意坚性烈之人,否则二人共侍一夫……” 一路上各种言论不绝于耳,李小三见李霆面带不屑,好奇道:“平日里你听人讨论这些不都是恨不能赶紧加入进去嘛,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霆轻哼一声,认真道:“霍君卓是在回鹘人将要偷袭北疆之时冒死传信的英雄,什么王小姐宁姑娘都是点缀,哼,这明明是一曲振奋的英雄书,他们的关注点却都在女儿身上,跟大侄女关心的一样。” 李小三先对李霆的正能量表示了赞叹,接着问道:“所以说四叔你是站边哪里的,霍王?霍宁?还是双飞?” 李霆对最后一个词不是很懂,但不妨碍理解,面上一红,低声道:“霍宁吧……当然了,这并非是王小姐不好……” 李霆接下来的滔滔不绝显示出他对这一块的深刻研究,李小三扒在筐边上装模作样的听着,心道这个人半夜睡不着觉时想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另一边,老夫人和魏老汉也在聊着天,魏老汉前番说话时没过大脑,说出了不讨喜的话,现在非常注意,不言别的,只炫耀自己的买卖。 “呵呵,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涿州五县的人怕是都来了,我的竹子一定非常好卖,嘿嘿,听说这说书能有两三天呢,今天回去一定多准备些,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卢老祖宗过寿搭台子唱戏,李嫂子,我也不瞒你,那次我足足赚了这个数!” 魏老汉比划了四个手指头,老夫人面带微笑,心道这两次可不一样,去听唱戏的都是些什么人,听说书又都是些什么人,指望这些半大小子买你的背筐畚箕吗? 心里却不以为然,嘴上却呵呵笑道:“魏老哥手艺精湛,制的东西结实耐用,什么时候都好卖。” “那是!咱的手艺,不是吹的……” 吹着聊着,临时中午时,驴车拉着几人到了目的地,涿州州治,涿县。 涿州在前朝名为范阳郡,本朝立国时,全国的郡都要改名为州,是以就有了涿州,没多久一位特能折腾的皇帝又把州名改回了郡名,此地又叫回了范阳郡,不曾想这次改名只持续了十六年,他的儿子刚一登基,范阳郡就又成了涿州。 来回这么几次,地方官也烦了,是以城墙高处的石刻依然是“范阳”二字,这是在那十六年刻上的,之后再更名也没换下来,只在城门处不远的一块大石上刻了“涿”字。 这是李小三降生后的第一次进城,说不好奇是假的,然而远远地看到城墙,却从心底里有些失望。 城墙高三丈有余,材质并非全是石制的,大青石只在最下面一丈半,中间有一丈高是青石与木质的混合,最上面的半丈多则全是木制。 “城墙是木头制的?四叔,你不是常说多高多高的青石墙嘛,怎么咱们涿州的城墙是木头的。” 呃……李霆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呵呵,小三子啊,纯粹的青石城墙要么在幽州这样的大城,要么在营州那样的边区,咱们涿州,没必要。” 李小三经这么一提醒,立刻便明白了,想来是纯石墙的工艺要求高,造价不菲,所以非重镇边疆不用。 魏老汉听李大郎说完,又补充道:“涿县的这个城墙也刚加高没几年,记得在我像四郎这么大的时候,上面的没有这么多木头,整个墙高也就两丈,后来是因为要跟义武军打仗才加固的,我还记得那两年多收了不少税,只是税收了,墙高了,仗却没打起来。” 老夫人忙道:“没打起来是好事!” “是啊,嘿!” 排队缴纳了入城税,几人穿过了一丈有余的城门洞,魏老汉看起来很不开心,今日城里太挤了,所以他的驴车要额外多缴纳两个铜板,虽说这笔钱老夫人抢着付了,可他依然心里不爽。 “往日里你入城也都交钱的?” 李霆刚刚背上了背筐,就听到李小三趴在自己耳边低声说话。 “去年还不用,今年也要钱了,要一个铜子,娘和大哥要两个,驴牛马等牲畜车另算。”李霆对这些事情无比清楚,“知道四叔不容易了吧,每次进城听书都要四处哭穷讨钱。” “屁的不容易,哪次少给你了。”这话被老夫人听到了,立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其实,这城门税钱不是总收,只是在打仗或是有什么摊派的时候才收。”魏老汉总是喜欢来吹嘘一些上了年纪才知道的事,“涿县也是,十几年前因为要打仗收了城门税,之后县尊就忘了取消,一直收到今日。” 李霆不愿意听这些,与老夫人打个招呼就要走,老夫人忙把他拦了下来,“时间还早,我们送你过去,听完了书也不要乱走,等我们去接……” 李霆撇了撇嘴,这显然就是不放心李小三,他自十岁就开始偷偷入城听书了,也没见老夫人多么担心。 李小三没想这些,左看右看,兴致颇高,果然要了解时代,还是要到城市里来啊。 转上了涿县主道,首先看到便是大大小小的牌坊,层层叠叠,每隔几步便有一个,这让李小三极为惊讶,首次见到这充满仪式感的文化特色固然让人心旌神摇,但这也太多了吧,一眼望去遮天蔽日,就像是后世搭了天棚的步行街,压迫感十足。 走过了几个牌坊后,李小三察出了端倪,牌坊几乎都是与为官有关,再联想起涿县是卢氏的本家所在,了解了…… 因道路两侧是临主道的好房子,故整条街上多是买卖家,酒寮食舍一连一片,酒望幌子被油烟渍住,任凭风吹也舞不起来。 街上弥漫着杂乱的香气,店家为了招徕顾客,把大锅都支在了门口,左侧的一个妇人每次掀开锅盖都会传来浓重的肉香,李小三循味看去,但见妇人一脸得色,拨弄着大锅的里羊肉。 肉香厚重,可看她家的食客碗里,却发现她是卖面食的,面片或是馄饨在旁边不起眼的小锅里被捞起,而后浇上一勺热汤,只有遇上老板娘看顺眼的小哥才给加上一小片肉。 李霆喉咙微动,咽下了一口口水,幽怨的撇了一眼李大郎和魏老汉,以往没钱时他都不敢走这条街,现在好容易有钱了,却又被碍事的人看着,只能满怀幽怨地路过这一路小吃。 道路两旁的商家违章建筑占道严重,一丈宽的大路被挤掉了一半,魏老汉好不容易才把驴车赶过了主道,抱怨连连:“今天真是挤死人了,早知道就不走牌坊街了。” 牌坊街虽是主道,人流量很大,也有不少酒寮食舍,但却并不是适合做买卖的地方,涿县的商业区位于城西,那边一水的二层楼,金银铺子、香料铺子、酒楼客栈、粮店油坊……一家门脸大过一家。 另外这一带还专门为小商贩开辟出一条专为摆摊存在的街区,也是魏老汉的目的地。 “李嫂子,我差不多就在这里了。”魏老汉指了指不远的地方,那里似是工匠作坊区,李小三可以听到一锤锤充满节奏韵律的打听声。 “好,还请魏老哥帮忙照看两个孩子。”老夫人见这里能看到香盛茶楼的旗子了,拜托魏老汉,就准备去办自己的事了。 李霆早就等不及了,向母兄告了别便一溜烟地跑开。 回头看看老夫人和李大郎的身影消失,李小三忙道:“四叔,我们现在直接去茶楼嘛?” “当然不是。”李霆轻轻咳嗽两声,以极低的声音道:“先给四叔摸些钱出来,哎哎,你不会查数的吧。” 李小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会数别的也不能不会数钱啊,你想买什么尽管去,保证不丢你的人。” 李霆心里早就有谱了,“好,咱们就先去把正事办了。” 【长度单位:丈、尺、寸、合。 依旧是十进制,关于一丈有多长,日本正仓院所藏的26支唐尺,长度从294到317厘米不等,本书便取30厘米,即一丈为3米,一寸为3厘米,一分为3毫米,这与现在所用的一丈333米很接近了。】 【面积单位:亩,顷。 自秦以后,一亩为240平方步,平方步中的步,是指双脚各向前走一步的长度,秦制是一步合六尺,就是双脚各迈一步能走六尺远,因秦尺与唐尺代表的长度不同,是以本书的一步距离不能算六尺,我粗略换算了一下,大概是五尺远,也就是一米五,根据这个数值,一亩就是1515240=540平方米(亩这个单位从来就非常混乱,这里定下这个就好),另一顷为五十亩】 【关于州郡名称: 隋文帝御极,开皇三年罢天下诸郡,将地方原本的州、郡、县三级制度,改为州、县两级,州郡县三级制度时,每州领八九郡,每郡领八九县,改为州县二级之后,每州就只领六七县,即是二级制度下的州比三级制度下的郡领县数还要少;隋炀帝大业年间,该全国州名为郡,唐武德初年,又改天下郡为州,玄宗天宝元年,又改州为郡,玄宗子肃宗刚一登基,又把州名改了回来…… 本书为架空,上面很多皇帝都不是其人,但我觉得这番来回的折腾还是挺有趣的,所以我会把涉及到的每个州的曾用过的郡名都提一次,只提一次,保证不会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0章 斗拾仟 李小三万万没有想到,李霆所谓的正事是买酒。 在一家小作坊门口转悠了能有一刻钟的时间,李霆咬了咬牙走向了远处的一间大酒家。 “斗拾仟”。 气派牌匾上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穷人在折射出的光芒万丈下无比渺小,只得低着头快步而行。 李霆揉了揉被闪到的眼睛,咽了口唾沫,心一横进得了店去。 该酒家是整条街上的异数,别的买卖都顾客盈门,只他们家门可罗雀,一个客人都没有,大开的中门像是貔貅的大口,散发出吸金的幽幽光芒。 宽敞的前厅里,掌柜正拿着一卷书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听得门口铜铃忽响,知是有客上门,忙从柜台后站起了身子。 “怎地是两个娃娃。”虽然经常有豪族大家里的小厮仆从来这买酒,但掌柜一眼便看出李霆叔侄不是这一类人。 “小郎君,买酒还是买酒具?”掌柜心下好奇,开口道:“我家的东西可不便宜。” “啊~”李霆应了一声,讪讪的笑了笑,“看看,看看。” 当然知道你们家东西不便宜,李小三撇了撇嘴,要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客人都没有。 酒家里陈设简单自然,大厅的家具里除了掌柜坐的柜台,便只有一个环形大案,案子上上面摆满了各色酒具,酒樽、酒壶、小酒盅……更多的是叫不出来名字的器具。 李小三虽然不懂这些器具,但也能看的出掌柜是按照年代风格排列它们的。 左边这侧案子上的器具看起来相对时尚一些,材质多是瓷、金、银、角、玉石、象牙,五颜六色,样式杂乱,造型多变,器具上图案明丽轻快,色彩鲜明,十分活泼。 右边那侧案子上则相对暗淡,一水的青铜器,青铜酒樽、青铜酒卮……样式简单数量也不多,一尊尊孤立而置,十分厚重,这桌上的东西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实用,但却牢牢的吸引了李小三的注意力。 帅啊!羡慕了片刻后,李小三陡然打了个激灵,心生警惕,估计这类商品就是卖给像我这样附古人古礼风雅的土包子的…… 环案中间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酒坛酒瓮呈塔状堆起,掌柜堆砌的很有艺术感,一层是青铜的,一层是瓷的,一层是陶土的,层层颜色不一,最上面放置的是一个琉璃大碗,五彩斑驳,李霆认为很好看,李小三认为很俗气。 除了大厅中间的环案,四周的墙壁上钉着不少架子,架子一尺见方,呈高低错落分布,每个架子上都有或用瓶或用坛子盛装的一种酒,旁边还有几句介绍的诗词相关,李小三粗略估计,三面墙壁上大概有四五十个架子,便是说有四五十种不同的酒咯。 “真贵啊~”李小三听到了李霆的低声呻吟,“可惜你不识字,我也只能勉强认出个价钱,完全看不懂这些介绍,也不知哪种酒合适……” 李小三没有应声,简介他倒是能看懂,只是读惯了简化字再来看这些古体字无比吃力,只看了一首小诗就已经心生烦躁,看不下去了。 “小郎君买酒做甚。”掌柜颇有风度,即便不认为李霆能买什么,也捻着胡须走过来微笑道:“哈,看你年龄,该是想要孝敬父母吧。” “不是不是……”李霆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又点了点头:“但也差不多,我想送给一位长辈。” 不是父母的长辈,掌柜了然,“是师长吧。” 李霆略微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拜师。” 掌柜大讶,“给没拜过师的师长送酒?小郎君,若是拜师,还是按照旧例,奉上束脩为好,送酒一旦为师长不喜,对自己可是不利的。” “我这个年纪,还读什么书啊。”李霆叹道:“我是想请那位先生帮个忙,所以便想着带些拿的出手的礼品去。” “啊!这可就有些难选了啊……”掌柜有些皱眉。 一点都不难选,李小三看着每样酒边“壹拾贰仟”“贰拾仟”的挂牌,暗暗寻思,这里最便宜的酒都是“陆仟”,我们一样都买不起。 “敢问小郎君,你想送酒的师长姓甚名谁,幽涿二州十四县,稍有名气先生我都认得,说不定还是好友呢。” 李霆思考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只知道他在固安县教书,大致是去年秋天才开始收弟子的。” 李霆说的这么模糊,李小三本以为没戏了,可掌柜却在默然片刻后,转向了远处取了一坛酒,“若是明徵兄,这个准没错。” 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 李小三默念了此酒架子旁的这句诗,同样也看到了明晃晃的牌子——捌仟! “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掌柜抑扬顿挫,摇头晃脑,笑眯眯的双手递上酒坛,“承惠,两千钱!” 两千? 李小三短暂的惊讶后很快就想通了,牌子上的数额该是斗酒的价格,一斗酒十二斤,这个小坛子肯定是装不下的,也就是说这是三斤咯? 李霆倒是没有质疑酒的价格,他怀疑的是掌柜的判断:“那位……明先生喜欢喝这种酒?” 掌柜诚恳地答道:“这个我真不清楚,但明徵兄最向往靖节先生,呵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送上菊花酒,总是不会错的,” 李小三原不知道靖节先生是谁,但采菊东篱下还是背过的,估计是陶渊明了…… “如何啊,小郎君。”掌柜笑脸相迎。 缺口这么大,李小三都不知道李霆在犹豫什么,你身上所有的钱都在我屁股下面坐着呢,难不成你还能摸出来锭银子来…… “算了吧,四叔,我觉得那位靖节先生一定不喝这种酒。”李小三寻思了寻思,还是决定出言提醒一下。 果然李霆闻言讶道:“为什么?” “因为喝不起!”李小三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陶渊明过得怎么样,但能写出采菊东篱下,想来一定是穷的。 掌柜听得嘿嘿一笑,“不不不,我可没说过靖节先生喜欢喝这酒,我说的是靖节先生喜爱菊花,而明徵兄又向往靖节先生,所以送菊花酒没错,你可不要偷换概念喔。” 行吧,这个奸商不仅有文化,思路还很清晰,李小三认为自己尽力了。 “太贵了。”李霆终于认清了现实。 “哎呀,小郎君,真的不贵咯。”掌柜连道:“李太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王摩诘诗云:“新丰美酒斗十千”,白乐天更是有“共把十千酤一斗”、“十千方得斗”、又“十千一斗犹赊饮,何况官供不著钱”等数句,除这些外,还有无数酒国前辈都力证了斗酒八千真的不贵……” “速宜相沽一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李小三突然迸出这么一句。 李霆和掌柜都吓了一跳,同时看了过来,李小三顿觉自己冒失了,哪知掌柜却哈哈笑道:“小娃娃也听过杜子美啊,不过你说得可不对,是‘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李小三挠了挠头,尴尬道:“是嘛,我刚好听人说过,记错了啊。” 这份尴尬不是装的,是真的很尴尬,虽然这点错误正好阴差阳错让二人不再多想,但头一次秀场就跌倒了,确实十分羞耻。 “嗯嗯,记错了。”掌柜连连点头,旋即觉得有趣道:“嘿,恰有三百青铜钱,果然小娃娃只能记对这简单明了易上口的。” “所以说酒国前辈还证实了有一斗三百钱的酒吧……” 掌柜轻叹口气,面带惋惜之色,“你这个小娃娃可是比你四叔机灵多了,但也有限,我刚说的是斗酒八千不贵,又没说没有便宜酒,出门右转不远就有卖浑汤子的,一百个大钱就能醉死,怎么,要拿那个去孝敬师长吗?” “估计还真要拿那个去了……”李霆满是失望,“我买不起你这个。” 掌柜的眼珠一转,换上一副我认了的表情,“算了吧,看在你这个侄儿伶俐的份上,小郎君,我让一步,一千钱如何。” 一步让出去一半,你也不怕劈叉扯了蛋,李小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完全认清了眼前此人,能毫不犹豫的打对折,这坛酒价值二百不能再多了,这还是看在你这店里的装潢和酒坛都很上档次的份上。 李霆心动了,一千啊……我正好有一千。 见四叔蠢蠢欲动,李小三大叫不好,完了,今日必然被宰,不得不承认,掌柜眼力太准,一下就判断出了李霆的财富大于在一贯上下,进而一脚迈进了底线。 “我们就这些,掌柜伯伯你看够么。”李小三做着最后的努力,从屁股下面拽钱袋时尽最大的努力向外撒,十斤的袋子他拎不动,还是掌柜帮忙提了起来。 钱袋子递出后,李小三象征性的补了个便表示这就是刚才落在筐里的全部了。 掌柜哈哈大笑,把铜板倒在了柜台上,眼睛一扫便数出来了百钱,几眼过后,“七百七十九,罢了,看你俩有趣,收你八百吧,哈哈,小娃娃,赶紧再从你小雀雀下面给伯伯变出来二十一钱。” 李小三手小,黑着脸掏了好几次才拿出二十六枚,多拿五个是李霆的要求,他不知为何在一堆铜钱中翻捡出来几枚揣在了身上。 掌柜麻利的取了截绳子编了个方便拎着的绳套套牢了酒坛,放进了背筐里让李小三拿好,边做这些事还边叨咕,“八百钱,真是亏大了,送了坛子不说,还要编个绳套……” 李小三实在忍不了,讥讽道:“还不是因为我们的钱铜色好,要不然你能便宜这二百?” 掌柜笑笑,“小娃娃,我告诉你吧,本店只收金银,从来不收铜板,这次破例全是看在你俩有趣,不要不知足哦。” 李霆赶紧制止李小三多话,掌柜微笑点头,送二人出门时补充了一句,“明徵兄姓卢,并不姓明,明徵是他的字,你去了之后,要称呼他为卢先生,可千万别叫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1章 茶馆里的活计和糕饼店里的小厮 从奢侈品店里出来,李霆心情大好,“贤侄干的不错,为四叔省下了些这么多钱,哈,我刚刚可是都准备清身去听书了。” 李小三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快,“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奶奶解释吧。” 李霆欢快的脚步一顿,“只要明天把事情办完,相信娘不会说什么的。” “我不知道你想办什么事,我只知道‘明天’去办事的前提,是能把‘今天’平安过去……” 李小三着重咬了两个音节,李霆呆立片刻,忽然转头再次走向了斗拾仟。 李小三大讶,“我们绝对买不起他家的东西了……” “不买东西,如果掌柜肯帮个忙,我就有办法混过去今天了。” 一刻之后,无比满足的李霆带着一脸古怪的李小三出了酒家,李霆得意笑道:“咱们这就去听书吧。” “斗十千”与“香盛茶楼”相距不远,转过了一个街角,立刻就感觉到无比的嘈杂。 街的那侧人头攒动,半条街区已然被塞得满满的,可人流依然不断地向着那边涌去…… “我的老天。”李霆呆立在原地,“我刚看过时间,说书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才开始,咱们来的不说早但也绝不算晚,可怎么……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李小三也被眼前的情节吓了一跳,牌坊街那儿虽然也很拥挤,但更多是因为违章建筑占据了大路使得错车困难导致的,哪像这条街上,都是人,跟国庆期间的5a级景区一样,画风都不同了。 拥挤的人中,普通百姓人数最多,他们多穿灰褐两色短打,布帕裹头,面上洋溢着极大的热情,然而他们却注定只能来凑凑热闹,身穿长袍头戴幞头的中产阶级才是今天的主力,这些手拿着扇子晃晃摇摇的中产见到拥挤的人潮,立刻就换了模样,李小三亲眼看到两个人把扇子和下裳团在一起掖进了腰带,挽上袖子就向里挤,露出了两对满是黑毛的臂膀。 另还有无数挎着篮子的童子大声叫卖青果糕点,不少童子背上还插着小旗,上书不同酒楼食舍名号,正因这些逆行穿梭的人,场面才混乱不堪。 “怎么办……”李小三扒着筐沿,“咱们是不是可以去找魏老汉了,反正你的酒也买了,本次进城也算没有白跑,想听书改天再来。” “明天就没有麻皮鱼了。”李霆说着话走到了路边,把背筐卸下转背在前面,“四叔带你冲进去。” 李小三顿时有一种前背背包挤地铁的感觉,箩筐比背包更大,效果更为显著,撞翻了两个小童之后,李霆成功摸到了茶楼的边上儿。 香盛茶楼是西城区最高的建筑之一,有四层,此时三门大开,十数个满脸凶横的皂衣大汉在门口维持秩序,把靠近过来的人向外推搡,使得门口处反而松快了些。 “李霆!” 刚在墙根站定身子,一声呼唤突然传来,叔侄二人循声看去,一个少年从茶楼钻出跑了过来。 少年看着比李霆略大,满脸痘子,见到箩筐里的李小三恍然道:“我道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原来要看孩子啊。” 李霆一把把他拉到一旁,笑道:“我正寻思怎么找你,你就出来了,如何,小游他们都来了吗?” “来了,又都走了。”少年连连叹气,“今天怕是有些难了,房后的柿子树上已经没了地方了,茶楼里你又进不来……” 房后的柿子树李霆已经不指望了,但茶楼进不去就不爱听了,不满道:“为何这么说,香盛茶楼的规矩不是只要点了茶就能进嘛,哼,虽然里面的东西很贵,一份茶点要五十文,但我今天肯来就不怕被宰。” 原来这个茶楼只要有最低消费谁都能进啊,也不怎么高端啊,李小三一怔,旋即便想明白了,能搭台子说书的地方面向的一定是大众,花费自然是亲民,五十文的最低消费也算合理,换算成粮价,跟前世某社的相声门票差不多。 “嚯,发财了啊,不过五十可不够,管事今日改了规定,凡是进楼的人,兜里最少要有一百文……” “呸,黑了心的杜瘸子,活该他生不出来儿子。”李霆发出了最恶毒的咒骂,“我若是不给他看呢,他还能翻我的兜不成。” “别人肯定不会,你就不一定了。”少年表情古怪,“小游他们也有五十文,但却都被堵住了。” 说着话时一个精干的中年人从茶楼里探头出来,少年一直盯着那边,见状立刻缩了缩脖子,“行了霆子,先这样,管事吩咐我去跑腿呢,被发现我还在这可了不得,回头咱们再想办法!” 少年倏地钻进人群就不见了,李小三转头面向李霆,“怎么说。” “宝树不是说一会再想办法嘛,等等吧。”李霆直了直身子,“咱们先去买些糕点,嘿,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又背着四五十斤的箩筐走了这么远的路,要不是你四叔身子好,早就撑不住了。” 糕点铺子就在茶楼的斜对面,门口挂着的竹帘作用极大,过滤掉了街上咸湿的汗味,一进门,甜腻的面点香气就扑鼻而来。 店铺里的顾客多是少年少女,李霆叔侄的模样古怪,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怎么来这了,有钱了啊。”一个肤色白净、眉清目秀的小厮走了过来,他跟李霆的年纪差不多,往日里也打过交道,只是人家性格文静,且认为自己混的是香香甜甜的圈子,跟李霆这些拿着树枝比比划划的中二少年不是一路人,所以不总在一起玩。 “今天特别忙,管事也在,我可没工夫跟你磨牙,买东西就快些。” 对小厮的不耐烦,李霆没有着恼,反而满脸笑嘻嘻的问道:“今天没涨价吧。” “没有,非但不涨价,还有不少减价的,罢了,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你准备花多少钱,我给你捡一些出来吧,绝不会让你吃亏。” “那真是谢谢了,让我自己选还真挺麻烦。”李霆伸出来四个手指,想了想又加了一个,“这些吧。” “五十文?”小厮微微惊讶,“你知道今天茶楼入场要一百文吧?” “知道。”李霆边点头边打开钱袋,掏出了两把铜子交给了小厮。 小厮微微点头,“等着吧。” “四叔,你看那边刚下楼的人……”小厮走后,李小三突然向后靠了靠,指着楼梯方向低声道:“那不是你茶楼里的朋友吗?” 名为宝树的少年在给人拎包,怀里抱着高高的一摞盒子,他身前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华服公子,此时正殷勤地扶着一位宫装丽人下楼。 青色的长裙裹着浅粉的抹胸,说真的,来这里三年了,李小三还是第一次看见露沟的姑娘。 坦胸、低领、宽袖……普通人家的姑娘即便有钱也不会这么穿,能穿这种服饰的,一为引领时尚的贵妇人,二为追赶潮流的红佳丽,眼前此女唇中朱紫眼角斜红,顾盼间眉眼轻勾浅挑,摄魂夺魄,定时后者无疑。 唔~~嗯~嘛! 这是李霆咽唾沫的声音,李小三鄙视回头,恰遇他慌忙掩饰,“这位公子叫香满楼,是香盛茶楼的少东家。” 碍于年龄,李小三没办法让李霆难堪,便不再理会她,惊讶应道:“香满楼?他爹莫不是叫香盛?这‘香盛’茶楼的招牌是以东家的名字命名的?” “不是他爹,他爷爷叫香盛,嘿,想错了吧,最初我也以为这招牌的寓意是香到极盛呢。” 李小三笑道:“估计这‘香满楼’的名字也是他爷爷取的了。” “必然是,多俗啊……”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极低,不虞被香满楼听见,宝树看到了他们,先是一怔,然后借着算账的功夫,腾出手来给李霆打了个手势。 李小三完全不懂,李霆却点了点头,显是二人早有默契。 “别管人家香公子如何了,人家跟咱们不同命。”糕饼店小厮恰好回来,听得二人议论,低声说了一句。 “这么多啊。”李霆接过三包用油纸包好的糕点,用手掂量掂量,有些不敢相信。 小厮点了点头,友好地摸了摸李小三的脑袋,逐一介绍:“最小那包是枣糕,剩下两包是七巧点心和栗粉糕,因这两样今天便宜的很,所以我就寻思让你们尝个新鲜,李霆往日里只吃最便宜的枣糕,还都是靠别人请客……另外,今天进香盛茶楼不要吃茶,要吃酥酪,茶楼人手不够,酥酪是在我们店里买的,我们的酥酪奶量足,而且会加蜂蜜和核桃,杜瘸子不知道这点,还是按照以往的价格卖,嘿,等到晚上来结账时可有热闹看了……” “等会等会!”李霆竖起手打断道:“你这是这么了?” 小厮耸了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管事总欺负人,所以我们大家才等着看杜瘸子找他麻烦……” “不是这点,你往日里可没这么絮叨,是有什么事吧。” 小厮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挥了挥手道:“算了吧,香公子会完钞要走了,宝树不是让你跟着他混进茶楼吗,快去吧。” 李霆心下疑惑,但见香满楼已经殷勤地给丽人挑开了门帘,再不走就跟不上了,便点头道:“那行吧,有什么烦恼再见面时一定跟我说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2章 《白马篇》 顺手买了两个果子,李霆跟在香满楼身后进入到了茶楼。 杜管事见到了李霆,眼睛一瞪。 李霆笑了笑,举了举手上的钱袋,还打开口子证明了里面了有钱。 杜管事撇了撇嘴,颇为不屑,凡是今天能来的,谁兜里没有几把铜子,之所以把价格定在一百文,是为了显出我们茶楼不趁机牟利,又不是真希望每个顾客都只花一百文,这些小孩纵使有点钱,也绝不会买任何一份茶点或是打赏一个铜子,只会把一壶最便宜的茶喝到没味,实是不值得招待。 即使充满警惕,杜管事也没时间搭理李霆,香满楼提前打过招呼,今天必须要配合他拿下那位红佳丽,所以他只能恶狠狠地做了个警告的表情,换来了李霆的一个鬼脸。 茶楼的布置简单,进门的左右各有一个楼梯上楼,二楼三楼用雕花木栏围出一个圆形,方便凭栏看楼下的表演,四楼没有并入天井,而是与下面三层隔开,估计该是一个个的单间。 一楼的大厅被一排栏杆分为两半,稍小的那半侧搭起来个一尺多高的台子,是艺人表演的地方,此时台上有一个老叟在吹埙,大的这一侧摆了二三十张小桌,现在基本上已经坐满了。 见杜管事上了楼,李霆无视“请君止步”的告示牌,径直推开栏杆门进入到了台子那侧,茶客们以为他也是跑堂的伙计,虽奇怪他带了个小孩,但也没多在意。 舞台的侧后面有几个房间,是艺人准备的地方,台后则是一道木墙,约有二尺厚,李小三估计这应该是一个储物间,木墙之后就是小厨房了。 茶楼里不卖酒肉,厨房只做一些备茶摆盘的事情,所以里面只有蒸汽,不见油烟。 宝树跟着香满楼上楼了,李霆就先随便找了个房间钻了进去,等他来唤,果然不一会的功夫,就听到外面低低的呼唤:“霆子。” 来人除了宝树,还有三个年级相仿的少年,其中两个见到李霆赶忙招呼,他们二人是一对兄弟,大些的是李霆口里的小游,小些的则是他的本家兄弟,名字分别为游俊、游杰。 “迟些在招呼吧,管事把你们几个进楼看的真真切切,一会定会下来寻,我这可是担着莫大的干系。”宝树边说话边向厨房那边张望,见没人看过来,打开了舞台后面储物室的门,将五人推了进去。 “原本只以为有霆子和小游两人,不曾想霆子带来个筐,小游带来两个朋友,这地方可能就不够用了,你们挤一挤吧。” 宝树麻利的搬开了一只墙边的箱子,熟练的掀开下面的木板,一个洞口便出现了。 “霆子先进去,带着你侄儿,唉,这个筐能不带进去么……” 李霆没有理会,把李小三和筐一起放进洞里,然后推着向前,很快就顶到了尽头。 试着推不动了,李霆转身靠在筐坐下,其余三人随后而至,五人一字排开,从顶头排到地洞入口刚刚好。。 这里是舞台的正下方,周围皆是木质的墩柱,少许光线通过地板上缝隙洒入,使得这里不是那么黑暗。 “四叔,你以前来过这?” “嗯,来过很多次呢。”李霆点点头,“只要杜瘸子不坐柜台,能让我溜进店里,那就一定会来这。” 游俊忙道:“这块空地都是我跟霆子开出来呢,嘿早知道今日会有这么多人来,咱们当时就该多卸下几根墩柱的。“ “不成不成,拆的多了台子就塌了,幸亏咱们几个身子都不大,坐成一线正好,只是苦了小杰兄弟,你在最外面,怕是听不清楚了。” “行了,你们就在这安下吧,有屎尿就忍着,我先走了。”宝树见几人安置下了,就要扣上地道的木板。 “给我们来五碗酥酪。”李霆突然叫道。 “这个请不了你们,二十文一碗,要给钱的。” “没问题,我请客。”李霆扬眉吐气,高声叫道。 “等着吧。”宝树扣下木板,随后便是用箱子压住的声音。 李小三的顿时犯了幽闭恐惧症,胡乱想着若是发水了或着火了该怎么办。 台子上吹埙了老头已经下去了,李霆背靠着箩筐,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杜瘸子还天天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他万万想不到咱们居然在他的台子底下开了个洞,哈哈,拆台拆台,是不就是这个意思。” 游俊连连点头,口里居然唱了起来,“任他杜瘸子奸似鬼,还不是要喝咱们兄弟的洗脚水。”这显然是从哪本说书中台词。 李小三颇为纳闷,“杜管事也不瘸啊,为什么你们都叫他杜瘸子。” “现在是不瘸了。”答话之人是坐在最外面的游杰,“杜瘸子平日里吝啬过了头,前年老天爷惩罚他,让他腿上鼓了个好大的疮,瘸了半年,之后这雅号便传开了。” 游俊补充道:“可惜老天爷只是简单惩罚,半年后疮就好了,没让他拄拐一辈子。” 对比这俩兄弟,李霆的家教更好一些,闻言劝道:“别这么说,老杜虽平时总为难咱们兄弟,但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生不出儿子已经很惨了,何必又让他瘸一辈子呢。” 李小三仔细咀嚼李霆这话,实在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在诅咒杜管事。 “咱们几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杜管事一定会急着寻找,不会发现这里吧。”说话者是跟着游家兄弟来的那个人,名为赵康,他是易州人,是特意为了麻皮鱼来这的。 “放心吧,不会。”李霆笑道:“杜瘸子从不进脏兮兮的储藏室,更不要说去搬角落里的箱子的。 “正是正是。”游俊摇头晃脑地接话道:“而且这里地处台子下方,可以说没有比咱们更接近麻皮鱼的了,赵兄,我没骗你吧。” 光线透过地板缝落到了赵康额头上,李小三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皱了皱眉。 游俊提到了麻皮鱼,大家自然而然地就将话题带入到了主角霍君卓身上。 很快李霆从筐里拿出来糕点果子,赵康也拿出来了果仁蜜饯,加上宝树送来的酥酪,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 他们的讨论,李小三自然是一句话也插不上的,百无聊赖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今天出来的目的不是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嘛,怎么就到洞里来了…… 没过多久,台子上传来搬动桌椅的声音,有经验的几人立刻就知道正戏将要开始了,精神一振,相互示意噤声。 很快,两个人的脚步声踏上了台子,隔着木板可以清晰地听到茶馆内的骚动。 啪! 醒木一拍,全场肃静! “各位客官,我是酒糟鼻!” “我是麻皮鱼!” “好~~!” 名腕儿一出场,仅报个名字欢呼声就经久不息,一浪高过一浪,此时又不好用醒木打断,麻皮鱼只得连连拱手,一边称谢,一边示意大家稍安。 李霆也无比兴奋,苦于没法欢呼,憋得自己满脸通红。 “多谢!多谢~~”欢呼声稍歇,麻皮鱼再次做了一个团揖,说着吉祥客套话。 李小三轻捅了一下李霆,附到他耳边小声道:“四叔,我敢跟你打赌,与霍君卓在一起的一定是王小姐。” “为什么?”李霆陡然瞪大了眼睛。 “听着吧!”李小三坐回到筐里的雅座,无比笃定。 李霆本想追问,奈何头上醒木再响,说书已正式开始,只得把心思暂且压下,等着结果。 “……书接上文,话说霍君卓虽成功潜入到了回鹘人的营地,但王帐守卫森严,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麻皮鱼来是来了,但今日只是辅助,说书的依然是他那位听名字该是一个长着大鼻子的侄孙。 即便只是辅助,李小三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人的实力,无论是兵器碰撞,人嘶马叫,还是小桥流水,风声呼啸,麻皮鱼无不模仿的惟妙惟肖,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更是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后来,云麾将军霍君卓与王氏千金喜结连理,育有两子一女,长子……” 故事最后引用了李白的《白马篇》,在这里基本就算完了,李霆缓了缓半跪起了近一个时辰的身子,表情古怪的撇了两眼李小三。 其余三人也重新坐了下来,捏着发麻的腿,几人谁都没有说话。 游氏兄弟满面通红意犹未尽,李霆却有些怅然若失,片刻沉默后,赵康率先开口道:“想不到宁姑娘最终居然出海了……” 李霆三人谁都没有接话,赵康说了半句也觉得不对,一时僵住,好在台上的声音破开了沉默,“……承蒙各位看官厚爱,老汉无以为报,就借今日宝地,再为大家说上一段‘避白袍’……” 《避白袍》与霍君卓不同,霍君卓是虚构的人物,而陈庆之却真是存在的,说起书来有另外的套路,这一出也麻皮鱼的拿手好戏,他为了捧红这个侄孙,今日也是全力以赴了。 这个故事是老故事,老书客们没有没听过的,即便这样,冲着麻皮鱼的名声,游家兄弟也都欢呼雀跃,只有李霆兴致泛泛。 “要不咱们出去?”李小三见李霆垂着头若有所思,建议道:“这里还是很憋闷的。” 李霆微微摇头,“宝树该是把箱子压回到板子上了,他不来揭盖子咱们谁都出不去。” 李小三的幽闭恐惧症又犯了。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 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 几人愕然看向李霆,游俊难以置信道:“这诗我记得就第一话的时候说过一遍,再就是今天,两遍你就记住了?” 李霆挠了挠头,“不是,前些天我听完第四话离开时,恰好遇到了酒糟鼻,就让他给我又念了两遍,今天一听,就差不多记住了。” 游俊拍了拍胸脯,松口气道:“我就说嘛,你不可能只两遍这么简单就记住。” 赵康却多看了一眼,他有有机会在学堂里念书,平日里除了写字就是背文,心道就算四遍记住也不容易啊。 李小三没有做声,诗是李霆刚才在斗拾仟的掌柜那学的,目的在老夫人那转移话题,现在看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在小伙伴面前装逼一波。 避白袍说到一半,麻皮鱼要休息一会,在就在这个时候,从洞口传来了宝树的呼唤。 几人依次爬了出去,李小三顿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前厅极为热闹,麻皮鱼和酒糟鼻已经走下台去跟茶客们互动,李霆推开栏门,恰好遇见了正下楼的杜管事。 杜管事见到他们脚步一顿,心头瞬间火起,他亲眼看见李霆进了楼,但问遍了所有手下都说没看见,尤其是宝树,一口咬定人已经走了,现在看来,楼里定然有他不知道的藏身秘处。 还未待他说话,李霆却先扬手把一个布袋扔了过来,“五碗酥酪,正好价值一百文,多余的就当赏你的了,切莫说小爷不按照规矩在你的场子里听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3章 王小姐或宁姑娘 出了茶楼,今天的活动就算是结束了,离开前游俊想与李霆约定再见面的日期,李霆含糊了过去,马上就要征召了,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不好提前订约。 魏老汉的生意就像老夫人想的那样,不怎么好,两个半时辰过去了,车上的存货还有三分之一。 老夫人和李大郎早已办完了事等在那里,见李霆回来了,接过背筐笑道:“听完满意了吧。” 李霆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向老夫人显摆刚刚背下的《白马篇》,现在背一遍,一会回家当着众人的面再背一遍,然后尽量避免跟老夫人独处,今天就能混过去。 李小三忍不住叹气,这种心理就像是闯祸了的小孩忙不迭的做家务显示自己多乖一样,以老夫人的经验,这种伎俩又怎会看不出来。 果然老夫人撇了一眼背筐心里就有了数,莫不是那钱花完了?这也太快了吧…… 老夫人顿生不快,给你钱花是补偿你,可你也不能不分轻重啊,那可是一整贯铜色十足的新钱,购物时再讲讲价,买一千五百文的东西都有可能…… 老夫人脸上的微笑像是僵硬住了,她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李霆能做些喜欢的事,又不希望的乱花钱,是以一时拿不定注意要不要揭穿他批评一番。 “不好意思啊李嫂子,可能还要等会。” 魏老汉的话算是暖场了,老夫人立刻撇下自己的心思,转过头道:“魏老哥,不必着急,四郎回来了说明场已开始散了,大把的人就会出来,箩筐很快就会卖光的。” 魏老汉陪笑了笑,幽怨地看了两旁的数个竞争对手,若没有这几个活做得不咋地嗓门却不小的同行,他早就可以收工了。 驴车是车头冲着里面,车尾在外面,老夫人松手后,李霆立刻溜到了车头,把李小三放下,自己也靠树坐下。 李小三对李霆选的位置非常不满,魏老汉的驴也拴在这棵树上,现正在一臂之远的地方与他们相对,不时冲呲呲牙,吹吹气。 李霆对驴子的高傲浑然不觉,呆坐在那,魔怔似的念了两遍白马篇,自语道:“这不一样啊。” 李小三正瞪大眼睛跟驴较劲,闻言头也不转地道:“什么不一样。” 李霆摇了摇头,撇开刚想的事,问出自己的疑问:“霍君卓的前五话你没在茶楼听过,只在家里听我讲过,我是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一个多时辰的故事盏茶时间就说完了,能把大致情节讲清楚就很不错了,细节什么的绝不用想,所以你到底从哪判断出霍君卓一定会跟王姑娘在一起的?” 李小三诧异的看向李霆,这个人说话一向是自吹自擂,现为了这个答案,竟然难得肯承认自己的水平不足。 “蒙的,反正一共就两个人,不是王小姐就是宁姑娘,我就随便说了一个。”李小三笑道:“而且王小姐多好啊,大官的女儿呢~” 李霆撇了撇嘴,“真俗气,大官的女儿就好吗。” “当然好啊,将来我就要娶大官的女儿,四叔,你还记得前些天从咱们家门口路过的小姐姐吗,多好啊。” “啊~”李霆闻言拖着长长地尾音低呼一声,怎么可能不记得,七夕那天,一群大户的小姐出来游玩,引得全村少年观望,他就是十到十四岁年龄组的组织者。 “还有我们刚从茶楼出来时路过的马车,车里的也该是个千金小姐吧……” 李小三一提,李霆顿时想到了游俊兄弟惊鸿一瞥后说的话,“这大概便是王小姐的模样吧……”,心里顿时有所感悟。 李霆不知道主旋律这个词,但不妨碍他明白其中的意思。 习得好武艺,卖于帝王家,大周在立国之时开了武举,纵然中者寥寥,但每到考试依然应者云集。 李霆自觉是个尚武任侠之人,可就连这么洒脱帅气的自己,在响应征召后都寻思了半宿封侯拜将的事情,更何况普通些的人呢。 麻皮鱼是成名多年的艺人,编书时当然不会让一个江湖女子夺了官家小姐的姻缘,无论霍宁最初有多甜。 “我一定会选择宁姑娘的。”李霆倚在树上,脸上满是坚定,“我若是霍君卓,一定会与宁姑娘出海的。” 李小三自顾自地跟驴瞪着眼睛,也不回答,这种事没临到头上,怎么说都行,李霆现在就是一个混日子的小子,想什么都是做梦。 “小四郎你想怎么选都行。”来牵驴的魏老汉恰好听到这句话,满是笑容地接话道:“不过现在,咱们要回家哩。” 次日一早,李小三早早地蹲守在李霆房外,他非常好奇,李霆到底是要拜托人家做什么事,才会花全部家当去买酒求人。 很快,房门打开,一个鬼鬼祟祟地脑袋探了出来,左右看看察觉无人后,之后的身子也佝偻着出了房门。 “四叔!” 李霆又被吓了一跳,这是两天里的第三次了。 “三侄儿,人吓人会死的。”李霆无比恼火,李小三把自己藏了箩筐下,他完全没有发现。 “我也是怕别人看见才藏在这的,否则他们问我为什么等你,我怎么说呢。”李小三解释了一句,接着教导道:“还有,四叔你不能这么弓着腰,这样任谁都发现你有鬼,你要挺胸抬头,要硬气一些。” “我直不起来。”李霆直起身子给李小三看了一眼,他把金花酒塞进了衣服里,捧在了肚子上,直起腰来肚子大大的,想孕妇一样,李小三憋不出笑出声来。 “小点声”李霆嘘了一声,恳求道:“三侄儿啊,我要干什么去,你是最清楚的,给四叔让个路可好,等娘出来我就走不了了。” “没问题。”李小三摆了摆手,“让路还不是小事,你像昨天一样,把我放筐里不就得了。” 李霆短叹口气,知道今天不带上李小三绝对走不了,是以麻利的回屋取了个垫子放进筐里,把李小三抱了进去,忙活时还不断抱怨:“昨天背了你一天,身子酸麻的很,今天你又来添乱……” 李小三嘿嘿笑道:“你可是就要征召走了的,如今能背着我,也算是提前训练了。” 李霆哼哼两声,也不说话,李小三在筐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把酒坛抱在了怀里,问道:“我挺奇怪的,你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答应带上我了啊,让我准备的说辞都没用上。” “我不同意你就不来了?”李霆没好气地回答:“昨天回家之后,我看娘是忍了好几忍才没叫我去说话,所以在她问话之前我要赶紧把事情办了,没时间跟你磨牙。” 李小三很不理解,“你到底要干什么,若不是坏事,那提前说了奶奶也不会有意见的。” 李霆略一沉默,轻叹道:“不是坏事,但也不是正经的事,至少他们大人看着不正经,所以若是她不问,我想混过去。” “找一个教书先生,做一件大人认为不正经的事……”李小三越来越糊涂了,“到底是什么啊。” 李霆脸上泛红,“到地方我在告诉你。” 固安县在涿县的东边,李霆迎着日出向东而行,中秋之后早晚天气转凉,清晨的曦光照在身上,既不刺眼,也不暖人,只让衣衫变得潮潮的,黏在身上。 走出去了五六里路,李霆额上已然见汗,呼吸也有些急促,李小三感觉他的步伐越来越虚浮,一脚深一脚浅的,关切道:“四叔,要不然停下歇歇,或者我自己走一会。” “不用了,过了前面的界碑,马上就要到了。” 李小三探出半个身子向前张望,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经过百年的雨浸风蚀,石碑上千疮百孔,但“范阳”二字仍然深深印刻。 “别乱动。”李霆不满地叫了一声,“安分一些,让我省点力气。 “明明叫做涿县,但界碑和城门上却都是范阳,这可真是……” “昨天魏老汉不说了嘛,官家频繁改名,县尊以为涿县还能改回范阳,就把这碑留下了,没想到后来不改了。” 说着话已过了界碑,李霆放缓脚步,一边平复喘息一边嘱托道:“一会咱们到了人家里,你可得消停些,不要乱说话,四叔这次来是办事的,你可千万别误了我。” 李小三点了点头,没有回答,片刻后忽然听到李霆声音高了几调:“听没听见!” 李小三这才意识到点头的动作人家看不见,大喊回应“听见啦!” “嗯,要给人留下好印象,这个人是很有学问的,这次四叔找了他,也算是跟他搭上了,将来你取名字时,少不得还要麻烦人家。” 取名?你是来找他取名的? 李小三一怔,旋即明白了,“你想请他给你取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4章 李霆的正事 取字这事乍一听再正常不过,可细一寻思,确实应该属于老夫人认知中不正经的事之一,毕竟大家连名儿都没有呢。 李霆之所以能起这种心思,也是与常听说书有关,哪一个人物出场时不是连名字带绰号一起叫出来的,李小三估计他的下一步就是给自己取个绰号了。 “取字这事,我想好久了,本想自己取一个的,可后来听小游说,取字要找个德行高尚的人来才好,我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这儿……所以啊,你千万记得我的嘱托,不要随意说话捣乱,坏了我的大事……” “知道了,知道了。”李小三不耐烦道:“别絮叨了,我一句话都不说,你自己来。” 说话时,卢家的房子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 卢家的房子分为前后两片,前面是一片简易的草庐,后面是一个独门小院,前后并不相连。 小院院墙是高近七尺的石头墙,看得出垒墙的石块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大小差不多,可未经打磨的石头无论怎么摆也做不到严丝合缝,为此主人家在外抹上一层泥巴,想堵住石间的坑洞,抹平墙面的参差。 无奈补墙的泥瓦匠水平不高,整面墙完工后,整体观感极差,花心思缀在上面的鹅卵石装饰虽然晶亮,但并没有起到美观的作用,反而因密密麻麻让人看着浑身麻痒,很不舒服,李小三就狠狠打了个寒颤。 砌这面墙的人,有九成可能就是卢先生本人了!李小三下了论断,这是一个穷讲究的人。 农家的房子,大多数都是没有墙的,即便有也是李家那种不到一人高的篱笆墙,这么高的石墙不仅建造成本高,还影响泼妇隔墙对骂,一向为村人不喜,只有大户人家才会想着用。 李霆说过,这位先生当过京官,京城回来的人自是十分讲究,高墙一定要有,既能防盗御敌,又能保持神秘,同时还能彰显自己尊贵的身份。 但无奈囊中羞涩,请不起高手匠人,砌墙只能主人家自己动手,而主人又手艺不精,以至于整面墙惨不忍睹。 正了正衣襟,李霆调整了呼吸,平复了紧张的心情,抬手握着门环叩响了大门。 当当当! 铁质门环发出脆响,很快便听到院内一把女声回应,“谁呀,这么早,月儿,快去应门。” “好的。”一声黄莺般清脆的应答,接着便是哒哒哒的小跑声。 先前的女声忙在后面提醒,“问清楚是谁,别随随便便给陌生人开门。” 拉门闩的声音顿止,名为月儿的女孩听话问道:“你是谁啊。” 李霆也不顾门的那边完全看不见,退后一步拱手作揖,恭声答道:“小子李霆,特来拜访……呃,拜访卢先生。” “娘,是个叫李霆来找爹的。” 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后,先前的女声讶道:“自称小子,莫不是学生,可距离开课还有半个多时辰呢。”听声音女主人已经走近了。 锁链响动,女主人拉开门闩,解开了链条,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顿时出现在叔侄二人眼里。 母女二人皆是布衣荆钗,小女孩年纪大概在十二三岁,生的白皙明媚,大眼睛眨呀眨的,李小三估计墙上的鹅卵石装饰就是出自此人的提议。 李霆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抬起眼皮瞄了两眼,又赶紧把头低下,“夫人小姐你们好,小子是来拜访卢先生的。” 李霆低着头看不见前面光景,李小三却看得清楚,母女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巡视,女主人是审视,小女孩则是有趣,像是觉得李霆的动作很好笑。 “娘,他不是爹的学生,我没见过他。”小女孩心思活泛,“而且也没听说过哪个学生带孩子上学的。” 又看了二人一眼,女主人转身走向煮着饭的大锅,“去叫你爹。” 小女孩立刻就朝着大屋跑去,走了两步忽地转身笑道:“你把身子站直了嘛,这么弯着腰不累啊。” “多谢小姐。”李霆讪讪的直了身子,发现小女孩已经跑不见了。 李小三在后面重重咳了一声,意为提醒,李霆瞬间转头竖起手指在唇上,表情凶恶的做着“嘘”声。 李小三撇了撇嘴,轻哼了哼缩回筐里。 “找我的少年?还不是学生?莫不是谁家的晚辈。”卢先生声音平淡,温和悦耳。 女孩很快答道:“不像,总之您去看看吧。” 很快,身着居家常服,面带讶色的主人家到了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看小童手上和唇边沾上的墨渍,适才应该正在学习。 难道是来束脩的?不过这年龄有些大了吧,卢先生上下打量了李霆一番,刚要说话,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瞄了夫人那边一眼,轻咳一声,正色道:“既是找我有事,那便随我去草庐吧,月儿,带弟弟去找你母亲。” 言罢大步直奔草庐,李霆连忙跟上。 李小三见他没有带自己的意思,赶紧咳嗽提醒,趁李霆回头怒视的功夫举了举酒坛子。 李霆恍然,小跑去筐边取酒,李小三趁机低声道:“带我一起过去。” “不可能。” “你干巴巴的拿着一坛酒,太生硬了,少了很多说话和操作空间,不如先把酒放筐里藏着,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定能事倍功半。”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是绝不会带你进去的,把酒给我。” 李小三当然不会放手,李霆也不想动作太大的抢夺,两人撕扯间,卢先生已经开了草庐的门,疑惑地看向了这边。 李霆心下着急,跺了跺脚不得不服软,咬牙切齿道:“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李小三对这般软弱的威胁丝毫不在心上,笑道:“我真是为了你着想,否则就给你酒坛之后自己走过去了。” 草庐是授课的地方,里面摆放了二十多张案子,卢先生依靠在师位的榻上,等二人折腾完了,才开口大声询问来意。 尽管来之前已经演练了无数次台词,但李霆依然把话说崩了:“小子李霆,今天来找卢先生,是想请您给小子取个名字。” 卢先生显然是没听明白这句话,理顺了好久,掂量了再三,才开口道:“我姓卢名昕。” 李霆心道果然是高人,连对我这种人都自报姓名,心下欢喜,忙再次施礼:“卢昕先生好。” 卢昕摆了摆手,“我是说,我名为卢昕,你名为李霆,卢昕和李霆便是名儿了,再取一个是什么意思,是想改名?” 李霆这才察觉出来自己话里的问题,慌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请卢先生给我取个字,就像您的明徵一样。” 卢昕大为错愕,“要我给你取字?” “对,李霆这个名儿,里面有些缘由,小子喜欢的很……” 李霆接着便把名字的由来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其中的心理细节李小三敢肯定老夫人都不知道。 让人奇怪的是卢昕居然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番废话,期间没插一句字,只是不住的瞟着故事的另一主人公李小三。 待李霆说完后,卢昕略略思忖,问道:“你读过书?” 李霆摇头:“没有,我们家境一般,几年前娘提过一次,可刚说完三嫂就有了三侄儿和三侄女,小子想着家里添人添口,定会多出去不少开销,犹豫再三便放弃了。” “唔,懂事。”卢昕毫不意外,这种情况太正常了,读书的问题不在那一份束脩上,束脩其实不值几个钱,不说谁家都能出的起,但大多数家庭攒一攒还是有的。 读书的花费在于持续期间的笔墨消耗和少了一个劳动力带来的影响,比如说李霆若是在三四年前去读书,那每年农忙的时候就不能帮家里干活,农闲时也不能帮着带孩子、不能砍柴割草……这一来一去无疑就会给家里带来很大的压力。 李家虽然看着生活不错,可子女众多,三代中六个子女加上二代里没有成亲的李霆,接下来一大段时间内会持续不断地花钱,三百两银子单七个孩子成亲都不一定够,遑论遇上征召这类事情了。 “李霆。”略一措辞,卢昕轻声道:“你可知道人为何要取字。” 李霆摇了摇头。 “字与名相表里,表字表字,称呼人的表字,一则显得尊重,二则更为亲近……”卢昕边说话边瞄向门外,李小三发现月儿姑娘在小院门口探头探脑,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卢昕瞥见女儿立刻移开目光,继续道:“一般的,字是在成年时由父母师长所赐,你年方十四,还未成年,又不曾读过书,也无同窗,为何会想到取字呢。” 卢昕就差直说你要字也没有用,不会有人叫的,有个名儿混着就行了。 李霆很不好意思,讪笑道:“小子平日无事时,总喜欢在茶楼里勾留……” “啊~!”卢昕立刻便知道了,知道后顿感非常无趣,昨天他的班上有半数人逃课去听了游侠的故事,人数多到他连上课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放假了。 盛世文章乱世武功,现在的人越来越向往游侠,没人喜欢读书,莫不是大乱将至……卢昕心里叹气,他没有牵怪李霆,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如此,他又能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说道:“这事我帮不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5章 雷霆万钧 李霆大惊,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崩了,急忙辩解“卢先生……” 卢昕竖手制止他继续说话,“你是涿县人,这里是固安,你想取字找本地的先生更为合适,况且涿县的饱学先生更多,且不说卢氏族学里的诸多鸿儒,在你们村子里就有一位崔先生,此人才华卓著,……” 卢昕边说话边站起了身子,缓步朝着草庐之外走去,有送客的意思,然而没两步就言语一顿,面上一阵纠结,像是内心中正为了某事而剧烈挣扎。 “再者说,你的年纪太小了些,常理说来,男二十取字,纵有例外……”挣扎后结果便是本来走向屋外的脚步生生地换了个方向,变成了在屋里兜圈子,同时口中滔滔不绝。 卢昕是教书先生,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列举了十几本书百八十个名人,从各个角度证明了我不给你取字的原因是我不合适,而非是你喜欢听书导致我看你不爽了,期间李霆完全插不上话,任凭他讲了近两刻钟。 李小三越听越不对,他们叔侄二人什么文化水平一看便知,不想帮这个忙硬赶也好,礼送也好,让人走就完了,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没看李霆眼睛都直了么。 这人有些古怪啊,李小三暗暗琢磨,还是说这个时代的文化人都这般废话连篇的。 “所以说,少年,你回去吧……”卢昕很想润润嗓子,无奈手边什么都没有,便狠咽下几口唾沫了事。 李霆见他终于说完了,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卢昕的这些话,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确是用大周王朝的语言说的…… “卢先生,您说得非常有道理。”听不懂话并不会影响交流,李霆先对九成绝对没懂的内容表示赞同,接着对那一成略微了解的内容进行小声的辩解:“其实我也知道来找先生十分唐突,可真是有原因的。” 卢昕不住向草庐外看着,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愿闻其详。” “不瞒先生,小子响应了这次的征召令。” “征召令?”卢昕步子一顿,猛然回头,瞪大眼睛惊问道:“张云伸下了征召令?什么时候的事。” 李霆没想到卢昕居然不知道,愣了一下回道:“中秋前两天告诉我家的,节帅下令征召卢龙镇九州民夫,八月二十那天在幽州大营集合……” 卢昕着实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理由,顿时沉默,良久后才道:“你今年十四,响应征召不合规矩,这里面有什么缘由。” “我上面却有两位兄长……”李霆将缘由道来,回身指了指李小三:“是以这次就是我与三哥一同前往,就是他爹。” 回到师位上坐下,卢昕的神情慢慢转为没落,语气不无讥讽轻哼道:“又要和谁争风呢,义武军?成德军?横海军还是河东军啊,节帅藩镇,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强征民夫入伍,百姓无知,为了些小利结群,于战阵上狩猎首级,呵,谁人的首级,还不都是我大周子民……” 李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卢昕自顾自说了一会,苦笑摇头:“也罢,你只是普通人,响应征召也不是自愿的,嘿,节帅、朝官、小吏……” 这番言语是卢昕的真情流露,可是时辰已晚,已有学生到了草庐,不容他再多流露,吩咐了先来的那几个人远远等着,自己收拾收拾情怀,对李霆道:“所以你便是在走之前取个表字。” “没错。”李霆连连点头,“我往日里听人说书,自报家门都是名姓字号一套,我这有名无字,觉得不够威风……” 此时李小三把酒放在筐沿上示意,李霆赶忙上去捧起坛子,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放在卢昕面前的案上。 卢昕手指划过封坛的红绸,在坛沿上轻敲了敲,“斗十千?呵呵,廖兄的秉性,可不管你是谁,进店就要拔毛的。” 李霆讪讪道:“娘给了一贯钱零花……” 卢昕了然,笑笑,这还能说什么呢,当即取过一张字条,化开了墨,“李霆,霆,雷霆,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你既以雷霆为名,此番又是奔赴战场,那便……字万钧吧,望你以雷霆之威,携万钧之势,建功立业,耀祖光宗。” 接过字条,李霆心里激荡澎湃,默念两遍自己的表字,当即伏身下拜。 卢昕连忙道:“取个字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若要拜,磕一个头也就够了。” 李霆很听话,标准的拜了一拜之后,拿着字条欢天喜地。 学生越来越多,卢昕看时间差不多了,说道:“既已无事,那你们……” 话还未尽,在屋外徘徊了一个早上的月儿姑娘见屋里头也磕了,笑模样也露了,知道事情完了,闯进来叫道:“爹,娘让我来告诉你,不用你装模作样的磨蹭,今天若是不把柴劈了,中午就没火,全家吃生米。” 了解!李小三恍然大悟,总算是知道卢昕为何废话连连了,果然这才应该是文人的风貌嘛,只要不做家务,耍嘴皮子都是小事。 手捂着嘴轻咳两声,卢昕面带尴尬,劈柴这活夫人已经吩咐了好几天了,他一直拖着,按照往例,拖到夫人不耐烦时她自会去做,可这次那边却是狠了心的跟自己耗上,以至到了今日没火入炊的地步。 “去跟你娘说,就说……这个,万钧,啊~我与万钧颇为投缘……” 李小三连连撇嘴,举起胳膊轻轻摆了摆手吸引李霆的注意,随后做了劈砍的动作。 李霆顿悟,立刻拍着胸脯大声道:“是我来的不巧,耽搁了先生的时间……因此这劈柴的事自然该由我来做。” 卢昕一听连连摇头,这个活自己做可以,夫人做也行,女儿做都没问题,就李霆万万不行。 且两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单说今天李霆是拎了东西上门的,虽说帮了人个忙,但哪有立刻就让人去干活的道理! 李霆则是铁了心了,拉着卢昕到了案边按他坐下,“卢先生,您忙您的,嘿,我平日里在家也做不了大活,就是劈劈柴,烧烧火什么的,卢姑娘,你只管告诉我斧子在哪柴在哪,其余的交给我,我熟得很。” 月儿姑娘瞥了两眼卢昕,“爹,为了不劈柴,早上可是连饭都不吃了,现在说说吧,怎么办,真的让这位……万钧兄帮忙?” 李霆当然不会让卢昕回答,走到门边,背起箩筐就走出了屋子。 李小三忙道:“我不跟你进屋了,你就把我放在外面,一会我去听听卢先生讲课。” 李霆颇为迟疑,“会不会影响人家啊。” 李小三连忙答道:“我就在门口听听,有什么影响的。” 月儿姑娘此时从草庐出来,向着他们走来,李霆也不再多说,能混课听毕竟是好事,便把手里的字条交给李小三,“别个先生惹麻烦啊,另外,帮我拿好字条,抻平了拿,千万别折出印子。” 李小三四下看看,捡起来个一寸多长的树枝,让李霆把树皮剥了,将字条卷在光滑的干上,“我看卢先生案子上的卷轴都是这么做的,等回家了再压平就好。” 李霆连连点头,珍而重之的收起来后跟卢佩月一起去了大院里,李小三则跟在众学子身后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草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6章 铜钱串 李小三没有进屋,就坐在了门口,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学生们好奇,但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在卢昕面前,大家都很守规矩。 这似乎是个蒙学班,学生们年龄大多集中在七八岁,有两个看起来大些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像李霆那般年纪的一个没有。 待学生们都坐好了,卢昕扫视一圈,撇了一眼李小三,随口问了句为什么有两人没到,便开始授课。 卢昕念得是《太公家训》,这是李小三从没听说过的书。 此书四字一句,朗朗上口,内容的是有关做人做事道德方面的内容,是非常不错的蒙学读物。 …… “一日为师,终日为父。” ……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熟悉的名言警句偶然出现,李小三发现自己来错了,他并不需要蒙学,也不要识字,之所以留下来是想听一些有关时代的东西。 卢昕很年轻,看着不到四十岁,正值当打之年,可这么好的年纪却从京城辞官了,不用想都知道是被逼的。 刚刚短暂的相处,李小三发现这个人说话很冲,被逼的原因九成是说错话得罪了谁,而能把人逼到辞官的对头…… 李小三大胆猜测,卢昕该是恶了当今天子咸通帝了。 留下之前,李小三本以为以他慷慨激昂的性格,上课时定会说一些不该说的,不曾想这个人却对自己的工作极不负责任,别说题外话了,连书本上的内容都不好好教,满满的混日子姿态。 所以,李小三在这个世上的第一堂课开始的一刻钟后,便产生了浓重的厌学情绪,很快就昏昏欲睡。 卢昕没有理会李小三,事实上他没有理会人,从一开始时就自顾自地念着书,他念一句,学生们跟着念一句,只要有回声,他就会继续念下一句,至于有多少个学生跟自己互动,他就不管了。 半个时辰后,卢昕终于念完了《太公家训》,接着便是逐一考校环节,学生上前去把昨晚布置的几十句背出来,他再从中抽出几个字听写,二三十个学生轮完,该打的手板打了,这一上午就差不多过去了。 看了看日头,卢昕该是觉得现在休息有些早,便又随口教了一首“床前明月光”,与学生一起念了两遍之后,就算完了。 李小三被学生下课弄出的动静惊醒,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哈了个哈欠,完事了?这教书先生也太好当了吧! 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出去了,那两个年龄最大的被卢昕留了下来,“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们二人之前蒙过学,在我这里不合适,若是真想继续读书,我可以推荐你们去更好的地方……” 两人低着头唯唯诺诺,手背在身后搓着手指,一言不发。 卢昕又要再说,见李霆探头探脑地似要进来,便改口道:“后日,是不念了还是要我的推荐,一定要给我个答复,我可不想上门问你们父母。” 两人连连点头,在卢昕挥手之后一溜烟就跑了出去,李霆与他们错身而过,进屋笑着:“卢先生,柴我都劈好了。” 卢昕微微点头,李霆感觉二人的关系进了不少,又道:“已经晌午了,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先生。” 卢昕赶忙道:“不妨吃了饭再走。” 李霆答道:“这真不行,不瞒先生,我是偷跑出来的,三哥还要找我去准备征召的事呢,更何况三侄儿也在这,嘿,出来久了我娘和三嫂都会担心。” “既然这样,我就不留你了。”卢昕本来想说别的,寻思片刻后改了口,又详细问了李家的位置。 李霆当然知无不言,待卢昕再三确定后,才背着李小三离开,没走两步,二人就听到后面一阵欢呼。 但见草庐附近的学生一呼而散,像是放假了。 李霆没有多想,转身继续赶路,李小三摸了摸肚子,撇嘴不满道:“我猜你在给人家劈柴的时候一定吃饭了吧。” “恩。”李霆点头应下,“毕竟是在人家里,没好吃多少,只是卢夫人让的时候略微填补了一下。” “就没想着给我拿点?” “头一次上门就连吃带拿?不太好吧!嘿,其实劈那点柴没耽搁多久,咱们早就可以离开的,是我看你读书太投入了,所以才多耗了半日?” “我读书投入?”李小三大惊,“四叔好眼力啊,如何看出来的。” “你这个年纪,能一坐一上午,动也不动,这不就是投入嘛……” “行吧……”李小三点点头,“幸亏靠着门框,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投入。” “看不出来你还是读书的苗子,都学什么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嚯,贤侄厉害啊!这就记住了!” “小事小事,不值一提。” “回去给娘亲背个看看。” “不要了吧,你不是还想瞒着取字的事嘛。”李小三认为把这诗拿出来当成绩来炫耀太羞耻了。 “唉,也是,抱歉啊,让你失去了这么好的表现机会。” “为了四叔,小侄牺牲一点不算什么!!” “贤侄~~!” 回家的路总比来时要短,叔侄二人一人一句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远远地看到了李家小院。 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篱笆门,院内静悄悄的,李霆微微松了口气,接着便是满心奇怪,照常理来说,家里一般不会一个人不留的。 念头还没放下,一旁的小屋中突然窜出个人来,吓了二人一跳。 “四叔。”出来的人是李姵君。 “是你啊。”李霆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就你自己在家,其他人呢?” 李姵君翻了个白眼,“你该庆幸就我一个人在家,三婶今早发现小三不见了,急得够呛,奶奶虽立刻就猜到了是你把人带走的,但也气得不轻,若她们都在家里,有你好受的。” 李霆吐了吐舌头,他对这种恐吓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现在人都去哪了。” “大伯和三叔又去幽州了,奶奶和三婶婶去了庙里,大伯母和娘去黄大娘家做活,弟弟妹妹们也都在那。” 李霆奇道:“那你怎么没去。” 李姵君撇撇嘴,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道:“还不是你要我做的这个东西,还特意嘱托不要被别人知道,平常我一直在娘的眼皮子底下,没单独一个人的机会,不趁这个机会抓紧时间,怕是你征召之前就编不好了。” 李姵君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用五彩绳编出来手链,绳上并排串了五个锃亮的铜钱,李小三能看出这是昨天那一千枚中铜色最好的五个。 李姵君的手很巧,手链质量很高,编制成辫的彩绳从铜钱中间的方孔穿过,又折回在铜钱周围细细的缠上,牢牢的固定住,结实好看。 李霆无比欣喜,赶忙接过来系在了手上。 “太大了些。”李姵君有些不满意,“我昨天就对你说过,五枚铜钱太多了,你的手腕没有那么宽,你看,三枚才正好,四枚都有些难看。” 李霆连连摇头:“不大不大,等我再长高些,手臂再粗壮些就正合适了,哈,多谢贤侄女。” 李霆说着摸出几个铜板来,放到了李姵君手上,这显然是二人谈过的,李姵君毫不客气纳入囊中,警告道:“不许跟我娘说啊。” “这是一定的。”李霆拍着胸脯保证,接着又替李小三作保,“小三子也不会,贤侄女尽管存嫁妆去吧。” “哼。”李姵君看了一眼筐里的李小三,一甩头钻进了后面那一排仓房,显然那里有她藏东西的地方。 李霆把李小三带回了自己的卧房,接着便去厨房里拿吃的。 放在平常李霆偷跑,老夫人纵然嘴上骂着,锅里也会留些吃的,可今天显然是对二人的行为极为不满,厨房里除了几个硬馍什么也没有。 应付般揣着两个馍回房扔给了李小三,李霆往床上一躺。 李小三敲了敲馍,呲牙不满道:“你就不能给我热热,这能吃么。” “少吃一顿没事。”李霆动也不动。 “你多大我才多大,每天那么难吃的东西我都咬牙往里咽,就是为了长高个……” 李小三努力地磕下一角,碎渣洒净后便是硬邦邦的一块,凭他的奶牙根本不可能咬得动,用唾沫糯湿了湿自己又觉得恶心。 折腾了一会,李小三放弃了无用功,颓然放下干馍,“若是早上吃剩下的,现在绝不会这么硬,奶奶为了教训咱们翻出来这么硬的干粮,也挺不容易的。” “意识到了啊。”李霆转头看过来,“我刚看到馍的时候,就知道这东西吃不了,拿来也是给你长记性的。” “你是靠不住的,诶,大姐藏个东西怎么这么慢,还不回来,等她热饭呢。” “估计去找她娘了吧。”李霆从床上一跃而起,“她不在也好,我还想问问你呢,刚才在路上说不清楚,现在可要好好说说,你上了半天学,感觉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7章 文难,难考试 李小三有些不懂,“什么怎么样,你不是都问过一遍了,讲的是《太公家训》,我现在差不多已经全忘了。” “我不是问学的什么。”李霆凑上来道:“我问的是你读书时候的感觉。” 李小三琢磨了琢磨,摇了摇头,“我才三岁,没什么感觉。” “这你就不实诚了。”李霆轻咳一声,一副了然的样子,“通过四叔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三个侄儿当中,就你跟我当年最像,聪明机灵,擅长学习,还记得《白马篇》吧,那么长的篇幅,斗拾仟的掌柜只念了三遍我就能全部记下,虽说现在已经忘了一半,但须得承认我这份天资十分惊人,唉,可惜了。” 李小三忽略了后半句话,怀疑地看着李霆,“你从哪看出来我像你的?” “昨天在卖酒的地方,你随口就说出了曾听过的句子,这还不够吗?” 李小三恍然,接着无比鄙视,“原来你才看出来一天。” 李霆一点都不脸红,“足够了,三岁看小,是以看现在的动作,完全可以确认十年后的你跟我一模一样。” 妥了,我这辈子完了…… 李小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是还有半句七岁看老么,你都十四了,觉得自个儿将来会怎么样。” “那还用说。”李霆比划了几个自以为很帅的动作,算是做出了回答,随后就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三侄儿啊,你就是不同的,我跟大侄儿和二侄儿一起时,他们不是要吃的就是讲故事,再不就是出去玩,根本就不能好好说话。” 李小三暗自叹气,自己无论如何都装不成那个样子的。 “而且说讲故事吧,他们也不能好好听,总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李霆耸肩叹气,颇为无奈。 或许是因为被当面夸赞了,李小三感觉浑身不自在,寻思了片刻后道:“我也可以问奇怪的问题吧。” “恩?什么?” 李小三想了想,“你不去上学,就是因为没钱?” “一方面吧。”李霆挠了挠头,“主要还是因为没用。” “没用?”李小三大讶,读书无用论? “对,种地的人识了几个字有什么用,又不能去考科举中状元,若是咱们家有闲钱还成,就当明理了,可不是不富裕么。” 性价比低,李小三明白李霆所想,接着奇道:“为什么不能去考科举。” 李霆抬眼看看,“考不上啊,当年娘跟我说过一次读书的事,我思量了半宿,第二天去卢家的族学里观望了一下……然后又去南边新城县一个考了二十年的老书生家里看了看,一番调查之后,想了想还是不考了。” “你还调查了?”李小三大感意外,平日里跟李霆一起玩的,应该没有喜欢学习的,而向狐朋狗友打听读书有没有用……那还不如不问。 “咳。”李霆捂着嘴轻咳两声,“也不算是打听,正巧撞上了,就在那两天,香盛茶楼起了一次冲突,我恰好在场,将整个过程看了个完全,里面那点事也就清楚了。” 李霆迈了个关子,想等李小三继续追问,可只等十几个数的功夫就忍不住了,讲述了起来。 香盛茶楼自建立日起,每日就靠着杂戏小曲招引顾客,那日的冲突便是一场杂戏引出来的。 戏班子是外地来了,事后李霆听说是南边来的,不过具体是哪里却一人一个说法,没人能讲清楚,但这都不重要。 这个戏班子唱的不是大戏,是杂戏,根据李霆的描述,李小三猜测这类表演大概是如小品情景剧之类的东西。 这类杂戏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尺度较大,这主要体现在台词上,比如在描述男女之事时,说书的会用一些较为文雅的词汇,如“芙蓉帐暖”,“春宵一刻”,“花影重叠”,“含笑帏幌里”,“娇羞红烛下”等等,有时候还会编一首小诗,引人遐思。 杂戏就比较直接了,欢郎脱了上衣,欢郎脱了裤子,欢郎扑了上去,欢郎哔~~~~,欢郎惨败!!! 正因这样,杂戏班子处于娱人表演行业鄙视链的最底层,上至青楼欢场梨园菁英,下至街边胸口碎大石卖虎皮膏药,没一伙人瞧得起他们。 这使得杂戏板子一般都是流窜的,一来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被家长投诉,二来这些黄腔淫调偶尔听听还比较新鲜,可听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是以杂戏班子的到来并没有引得本地艺人不满,反正就待一段时间,大家好好配合的话能多挣不少,何必跟铜子过不去呢。 与戏班子产生冲突的,是两个老儒生。 戏班子有一出戏,戏里的主人公是一个赶考的书生,这种意淫的故事怎么变都不离其宗,该士子一路风尘二千里,开了无数后宫,最后轻易蟾宫折桂,事业爱情双丰收。 戏说完了,在一片喝彩声中,两个老儒生暗自垂泪,他们仕途无比坎坷,考试考不上,捐纳还没钱,门荫又不配,托了无数关系才在衙门里找了个抄抄写写的活,本就一肚子愤世嫉俗,现听几个唱戏的在台上胡言乱语,随随便便就让一个种马达成了自己一生都未能完成的成就,当即勃然大怒,立刻就挽了袖子上去要干一架。 老儒生自然不会与人肉搏,他们的干架的方式就一种,理论!我要和你理论一番。 无论是走南闯北身份卑微的唱戏人,还是屡试不中穷困潦倒的老儒生,看客们都不是很瞧得起,所以自然地便把这番理论当成了大戏后的小戏,尽皆抱着膀子在台下看热闹,没人上去劝合,李霆也有机会知道了为什么读书。 在那天之前,李霆对读书的目的很模糊,毕竟年龄也小,可那天之后,李霆知道了,读书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官的。 士农工商,不会有农民努力读书去当个账房,而如何才能做官呢。 大周王朝的选举制沿袭前朝,做官的主流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恩推,这条路子对普通老百姓是完全闭死的,是以老儒生没有多说,他们着重讲了第二种科举。 科举起于前朝,初设到现在已经存在了二百五十多年了,本朝更是增开的武举,随着时间的推移,科举从小众变为大众,从不入流成为主流,到现在不光寒门子弟通过该方式入仕,就连贵门不受重视的庶子也多有上考场改变命运的。 考试的规模大了,规范自然也就严格了。 科举的招考对象有三种,即“生徒”、“乡贡”、“制举”。 “生徒”是指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等国家的最高学府和各地方州县的官办学校结业的学生,这些学生学业有成后,会由学校出具结业证明,凭此证明参加科举考试; “乡贡”是指不在校学习的自学成才者,这些人觉得自己可以了,有能力应试了,便提出书面申请,先参加县一级的考试,合格者再参加州一级的考试,再合格者送京,这一类学生主要是面向社会选拔,是以操作空间巨大,据说偏远些的地方,乡贡的名额明码标价; 最后一类“制举”与前两类不同,制科不常开,是皇帝为选拔“非常之才”临时下诏举办的,具体科目和考试时间均不固定,屡有变动,应试人的资格也无限制,现任官员和一般士人均可应考,并准自荐。 老儒生非州县官学学生,对他们而言,三条路只能走乡贡一条。 “乡贡”的证明要靠考试获得,至于每州的名额是多少,则由朝廷根据该州的教化水平拟定,年年不同。 涿州的名额很多,非常多,但遗憾的是给老儒生这类人的机会却很少,原因便是那层层叠叠的卢氏老宅。 卢氏族学把涿州的教育水平带到了一个高度上,却又几乎垄断了所有乡贡的名额,这也不是人家使了什么阴招,卢氏族学的教育水平远近闻名,学内的教书先生皆是饱读鸿儒,公平竞争谁能考得过这些学霸。 李霆虽是外乡来的,但是户籍已经落下了,想考试只能在涿州考,这便是他放弃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便是考试内容。 老儒生说,无论考哪个科目,前两门都是一样的,帖试,作诗。 帖试便是填空,考试范围是四书和《五经正义》,背明白了就没问题,作诗就不必多说了。 最后那一门,李霆说得不太清楚,不过李小三却想的明白,应该就是专业课。 事实上也就是这样,如三传科,便是在《春秋三传》中问大义,问策论,根据回答程度评定等级;再如明算科,要先阐明术理,然后于《九章》、《五曹》、《张丘建》、《夏侯阳》、《缀术》、《记遗》……等十数本国子监钦定教材中出题;又如明法科,不仅要熟知本朝律令格式,还要通晓过往各朝的每个版本的修订法及典型案例…… 这门科目带来的影响便是想考试,要先拜个师傅,没有师傅,连教材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又怎么能去应试呢。 李霆最后总结道:“其实帖试还好,我自信背书不成问题,作诗就有些麻烦了,唉,估计我这辈子也写不出像《白马篇》这种东西的……至于最后那个科试,若是没有好师傅,就只能像那两个儒生般考秀才或者是进士,可考这两科的人太多了……” 李霆说着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因为是主流,所以人多,算术之类的别人不甚重视,当然人少……话是没错,不过李小三觉得李霆没弄明白。 进士科考时务策,考出来是当主官的,就高,小科考出来很有可能会被分到某个部门的基层去锻炼,然后就锻炼一辈子…… “三门考试,两门不行,这还学什么啊,不如老老实实的,还能给家里省钱。” 李小三默然,帖试和科试李霆说的很对,不过作诗这一块,李小三认为他想差了,拿李白的《白马篇》作比较当然会自卑,若是能对比某十全老人的,该是会好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8章 武不易,不易于腰包 见李小三良久没有出声,李霆皱眉道:“你听懂我说的了么?” 李小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不是喜欢听游侠的故事么,怎么不去学武。” 李霆面露古怪,在李小三周围左转右转,片刻后欣然叫道:“我就说吧,你跟我是一样的,怎么,你想学武了?” “呃……”李小三支吾了半天,终是点了点头。 李霆的态度不好说是高兴还是焦虑,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转圈,一边转圈一边搓手念叨什么,看得李小三莫名其妙。 “侄儿,不是四叔泼你冷水,学文咱们家还能争取争取,学武则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李小三愕然,“这是为什么。” “因为没钱。”李霆苦笑连连,“记得宝树吧,茶馆的伙计。” 刚过了一天,李小三当然不会忘。 李霆叹道:“宝树的堂哥宝财,也是在茶馆里帮忙的,昨日太忙你没见过,练武的时都是他跟我们说的。” 学武比学文更要费钱,而且必须要从小开始练,一般说来,在五岁左右,学武者就要开始筑基了。 筑基就是用大量药物内服外敷温养身体,高端些的还要每日拍打按摩全身,活络经脉,激发血气,整个过程要八到十年,时间长短因人而异。 筑基所用的药材价格不一,便宜的一天花费两三贯,贵的一天上百贯都有可能,就算一天两三贯最便宜的筑基,十年下来也要上万贯。 此外还有兵器、衣甲,如果想要当个将军,哪怕是再小的将军,那还要再加上匹马儿…… “穷文富武,你觉得这个钱,咱们花的起么。” 李小三心思却飘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如果花这么大的钱培养出来一个高手,第一次上阵就被人砍了,岂不是血亏。 “我听宝财大哥说这事时,已经十多岁了,就算有钱,筑基也晚了,要是没什么奇遇,注定成为不了绝世高手……” 李小三摇头道:“不对吧,既然学武要花这么多钱,那为什么说书人的主人公都是没什么钱的跑江湖的?” 这却是把李霆问住了,背着手在屋内转了好几圈,丧气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毕竟是故事。” 故事源于生活,李小三坚信这些个故事能传下来就是有依据的,而跑江湖的学武的办法,或许就是他要用的。 至于说为什么要学武,便是李小三认为既然生活在藩镇时代,那学武一定比学文有用。 叔侄二人各自幻想着自己的武学生涯,屋内一时寂静。 申时前后,小院的篱笆门“吱呀”响起,迷糊睡着的叔侄二人蓦地惊醒。 李霆揉揉睡眼,略一寻思瞬间精神,赶忙扒着门缝向外看。 回来的人是老夫人和三媳妇,是李霆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谁回来了?”李小三打了个哈欠,问道。 “我娘和你娘,唉。” “啊,那咱们赶紧出去吧,我终于能吃饭了。” “不用出去了,我娘走过来了。”李霆哀叹道,放在往日,偷跑个一天半天他根本不会在乎,可他此时还在因为昨天乱花钱的事心里有鬼,面对老夫人着实打怵。 老夫人越走越近,李霆嗖的一声蹿回到床上,面朝里墙装睡,李小三也赶紧闭上了眼睛。 推开门,老夫人环视一圈,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转身出去,同时狠狠地带上房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老夫人刚走,李霆嚯地跳了起来,笑道:“哈哈,这就混过去了。” 李小三这方面经验比较欠缺,奇道:“完事了?” “完事了完事了。”李霆连连点头,“嘿,征召的名义真好用,娘这都能忍下去,哈,真想一直用下去,犯什么事儿都不怕了。” 李小三鄙视道:“你最好小点声,要是被她听到可就绝难忍下去了。” 李霆吐了吐舌头,然后拿出自己“李霆李万钧”的字条,美滋滋的端详起来,还不时地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学写。 老夫人回来后,其他家人也陆续回来了。 “四叔,三哥,你去哪了呀。”李沫君可怜巴巴地轻问,她跟李小三、李姵君和李霆最为亲近,现在三人中的二人一连消失了两天,这让她有种被遗弃的痛苦感。 对这个三侄女,李霆是最头痛的,前两个侄女都皮实的很,谁都不像她这样,一言不合就要哭,这谁有招啊。 因此李霆手忙脚乱安慰的同时,不断向李小三打着求助的眼色。 李小三当然不会管,他对自己这个双胞胎妹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是以对李霆诚恳的目光视若无睹。 李霆无奈,抱起了侄女去找三嫂,李小三寻思了寻思,也跟了出去。 对于见娘亲,李小三比较心虚,一向乖巧的他这是第一次犯错误,虽然李霆表示没事了,他也要挑一个差不多的时候出去,避免在第一时间和三媳妇单独相处,现在就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果然,三媳妇看到李小三出来了,嗔怪地瞪了两眼,却什么都没说,估计老夫人已经交代好了。 李小三放下心思,露出一个笑脸,“娘,我饿了。” 李大郎和李三郎回来时已经黄昏了,李三郎的名字,现在已经正式定为李蒴,也不知是在赵州时使用的名字还是老夫人请高人另算的,总之这将是他在花名册上摁手印的名字。 因为三弟四弟都正名了,所以老夫人也把李大郎的名字改为李箖,李家在涿州住了十四年,成年人终于都有名有姓了,李小三估计自己也快了。 “四郎,明天可不能再乱跑了,你要跟我去趟幽州,皮甲要做最后定型了。”晚饭时,李蒴出言道,“后天咱们就要走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三媳妇夹菜的筷子一顿,把手缩了回来,瞪大眼睛道:“不是二十嘛,后天才十九啊。” “二十是节帅整军的日子,那一天远近各地的征召军都要齐了,咱们离得近,所以才十九走,远些的怕是现在就已经上路了。” 三媳妇默然,虽然只提前了一天,却像是把她的心里全堵上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夫人放下筷子,“你们今天去看兵器了?怎么样。” “果然买不起。”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李蒴并不失望,笑呵呵地道:“四郎,咱们那点钱还是置办甲具吧,好钢用在刀刃上。” 李霆撇了撇嘴,自顾自嘀咕,“刀和钢都没见着呢,谁知道用哪去了。” 三媳妇忽然插口道:“里正说了你们什么时候走,那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李箖憨憨的接话,“这就没准了,长的话几年都是有可能……” 李霆李小三瞬间都怔住了,二人似是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大条。 李小三极为懊恼,自己居然犯了这么蠢的失误,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或是说他根本没想过还有时间上这个问题。 李霆咽了咽了唾沫,干巴巴地笑着,他是想到时间的问题了,可也以为年前就能回来,一去几年是没想过的,“要那么久啊……我还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的……” 话到这里,饭也就没法吃了,老夫人当先扔下碗筷转身进了屋子,随后大家互相看看,沉闷着各回了各的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19章 敌人 次日清晨,李家难得在鸡叫三遍之后才开始生火,李霆双眼通红,显然没有睡好,李小三靠了过去,想安慰也不知道该咋说,叔侄沉闷地蹲在墙角,小一和小二看着有趣,也凑了过来,四人并排蹲在一起。 沉默良久,李霆突然开口:“大侄儿啊,咱们再见面的时候,没准你就娶媳妇了。” 小一忙道:“四叔还没娶媳妇,怎么能到我呢。” 李小三撇撇嘴,劝慰道:“别想太多,说不定征召只是咋呼咋呼,不会真打仗,你十月份就能回来呢。” “我到希望真的打仗。”李霆苦笑连连,“真打仗,痛痛快快打完就能回来,可若是咋呼咋呼,跟人家对峙起来,那就没数了。” “说的也对,唉,到底跟谁打啊。”李小三抓了抓头上的朝天炮小辫,抓耳挠腮,消息不通太难受了。 李霆耸耸肩,无奈道:“敌人是谁连里正都不知道,这是次非常秘密的行动,我觉得大概率是偷袭。” “就这还秘密行动,征召令下五六天了,城里乡下到处都在议论,谁不知道啊。” “知道有什么用,八月十三节帅发出的命令,八月十四就传到各村里了,二十就要集合上路,动作多快啊。” 李小三点了点头,民夫不是职业兵,职业兵早上接到命令,一个时辰后就能上路。 征召的民夫不行,他们需要里正一家家通知,集结,赶路,从卢龙镇最南的瀛洲到幽州路上就要花两天时间,可见这次征召确实很急切。 辰时正,李箖和李蒴也不吃饭,招呼李霆就要去幽州,看他们挤眉弄眼的样子,李小三估计他们是出去开小灶。 李霆应下,回屋子拿了个布兜,正应付侄儿们的需求时,篱笆门外传来一声彬彬有礼的招呼,“这位大嫂,这里是李家吧。” 声音无比耳熟,昨天李小三被这个声音催眠了一个上午,再次听到大为惊讶,立刻跑到前院去看,果然见到了负手而立的卢昕。 李霆也认出了这个声音,呆了一呆立刻跑去门边,抢在人前开门招呼。 “卢先生,你怎么来了。” 闻声而出的李家人见这人是李霆的熟人,尽皆错愕,一时疑惑。 卢昕淡淡地道:“我来找你娘和你兄长的。” 老夫人正在此时从正屋出来,李霆回头看看,高声叫道“这是固安县西的卢先生”,接着赶忙把人让进院里。 老夫人面带异色,他知道固安县去年新来了一个教书先生,学问极高,这种人如何能跟李霆认识的呢。 想着老夫人瞥了一眼李小三,直觉告诉她这应该就是昨天二人失踪的原因。 卢昕并非是一个人来的,月儿姑娘跟在他身后左右看看,路过李霆身边时小声道:“这便是你家啊。” 李霆尚未回答,卢昕便重咳一声,他觉得女儿这么说话很是失礼。 月儿姑娘撅了撅嘴,转头时看到了李姵君,便向落后了后,三步两步跃到她的身边招呼道:“姐姐你好啊。” 卢昕看了一眼二人,也没说什么,上前去给老夫人见礼。 李姵君正在做饭,手里还握着木勺,见月儿姑娘过来,赶忙把木勺藏到身后扔去一边,带着些许局促道:“你好。” 月儿姑娘见的世面多,不怕生,拉着李姵君的手笑道:“你是李霆的妹子吧,叫什么名儿啊。” 李姵君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我是他侄女,名字叫李姵君。” 月儿姑娘一怔,颇有些苦恼,“你是他侄女,那这就不好论辈了啊……”纠结片刻后展颜道:“算了,不好论就不论了,我叫卢佩月,哈,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佩’这个字呢,我这个是‘佩服、佩戴’的佩,你是哪个字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娘说,我这个名字是好的意思。”李姵君有些不好意思,“气质啊,容貌啊什么都好的意思。” 卢佩月皱着脸冥思苦想,好一会才道:“哈,我知道了,那应该是女旁姵才是……” 卢佩月找人说话时,卢昕进了正屋,一起进来的还有二代李箖三兄弟和李小三。 李小三本来是不配进屋的,可卢昕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昨天上课睡觉,现在还能记得多少”之后,就没人拦他跟着了。 进屋后,好为人师的卢昕先考了李小三昨天讲的东西,李小三随便说了两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君子胸怀有如大海”就算完了。 卢昕也不评价好坏,点头纠正了一句“君子之怀”便转向了老夫人,道了来意。 “李老夫人。”卢昕年纪三十五六,老夫人四十七八,考虑到李霆向自己磕了头,卢昕最后定了称呼,“我此番来,是有一件关于征召的事情知会令三郎还有李霆……” 李蒴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听提到了自己,赶忙站起身应道:“我就是李蒴,卢先生好。” 卢昕微笑回礼,继续道:“说来惭愧,卢某此番归乡,被生活俗事缠身,牵扯了所有精力,一心只在草庐学堂,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以至于连张云伸下了征召令都一无所知,若不是昨日李霆去了我那,估计仗打完了都不知道。” 卢昕的态度与昨天完全不同,昨日提到征召时,卢昕对节帅的专控义愤填膺,情绪很不正常,而此刻却是满脸正色,一副就该如此的样子。 顿了顿,卢昕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咳道:“听说征召事后,某昨日便回家了一趟,找亲长打听了打听。” 老夫人试探问道:“先生姓卢,莫非是北边家里的?” 卢氏大宅就在县北,因此涿县人称呼他们本家人都是北边家里的。 卢昕微微点头,李小三无比惊讶,涿县姓卢的人很多,但他却从未想过卢昕也是卢氏本家人。 卢昕是归乡的京官,若真是大族子弟,总不至于连墙都要自己砌柴都要自己劈吧。 卢昕并没在自己出身上多言语什么,直接道:“李夫人该是还不清楚,为什么会下征召令吧。” 老夫人连忙道:“确实不知道,老身这几天也向很多人打听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要跟义武军打的,有人说要跟承德军打的,还有人说要跟横海军打的……这哪个才是真的啊。” “呵呵,市井之言,都是坐井观天的宵小之辈无端臆测的,这些人本事没有,心思却大,随便听了句话便逢人就讲,我昨日进了趟涿县,居然还听到有人说是要跟河东军争夺蔚州!真是……呵呵,真是可笑,他们怕是除了知道这个地方在哪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吧。” “咳咳。”卢昕说了两句,见李家人表情不以为然,知道自己说多了,轻咳两声转口道:“征召之事,虽非绝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晓的,李夫人听过后切莫外传,不要让某不好做人。” “卢先生放心,三郎四郎是征召人,大郎是个闷堵子,小三还是娃娃,都是不会乱说话的。”老夫人拍着胸脯表态,“卢先生尽管放心。” 卢昕点点头,这事确实算不得秘密,卢龙镇里身份差不多点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只是寻常百姓接触不到那些人,那些人又不会主动跟泥腿子讲这些事,再加上征召令才下了几天,某些个嘴松的将军还没来得及在酒桌上跟漂亮小妾的兄弟说漏了嘴,所以事情才没有传开。 “此番征召,面对的敌人是北方的胡族,契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0章 针对出装 契丹。 放在十几年前还在赵州的时候,这个名字李家人听都没有听过,也就是搬到涿州后才知道有这么个民族,但对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县城里那几个专卖契丹皮货药材的店铺。 “契丹族成一国,名为遥辇,内有部族二十支,遥辇的可汗由我大周天子册立,而部族的夷离堇,便是部族的首领却是由其部落内部选举产生的,前段日子,大八部之一乌槐部夷离堇过世,其弟杀侄自立并无视遥辇可汗的问责,又欲联合四部对我大周不敬,此番征召令,就是为了应对以乌槐为首的契丹五部。” 也不知是就知道这么多还是卢昕长话短说了,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完毕,“卢龙节帅张云伸已经向长安去了急信汇报此事,请求天子下国书于遥辇可汗,共同铲灭谋逆之臣。” 一场干涉他国内政的战争,李小三下了定义。 随后卢昕又说了几点注意事情,比如契丹人弓马功夫绝佳,来往如风,擅长包抄游击,是以过往安全的后方如粮道等地伤亡反而更大,而前方步兵的方阵却相对安全,只要不是全军的大溃败,步兵方阵就是绝无被突破可能的铁桶。 至于张云伸大败的可能,卢昕完全没想过,五部联军只有乌槐部一个是大八部,联军总体实力连遥辇联盟的二成都不到,再加上契丹内部的倾轧掣肘,此战必是一场顺风的胜仗。 说完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婉拒了老夫人的留饭,卢昕带着女儿告辞离开。 一个多时辰的相处,卢佩月与李姵君的关系已是极好,两家相距的又不远,便相约改日再见。 卢昕走后,老夫人带着出门相送的三个儿子回到了正屋,李小三怕出门之后就进不来了,所以也没说出去送客。 “契丹……”李霆面上有着难言的色彩,霍君卓打的是回鹘人,这两个地方,差不多吧…… 老夫人的心情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好的一方面,是卢昕明说了,与契丹的战争入冬时准会结束,便是一去好多年的可能不存在了,而且此战必胜,胜利的战争怎么说也是更加安全。 坏的一面就是那是契丹啊,是异国,并不是说异族人一定凶狠,但乍一听总让人更为心惊,平添顾虑。 李蒴见大家都不说话,破开沉默笑道:“娘,卢先生这次来,给咱们的帮助太大了,昨儿我在皮甲店时,皮匠还问了我主要想防御哪呢,一会我正好可以让他们根据契丹人的习惯调整甲具。” 老夫人点了点头,李蒴给兄长弟弟使了个颜色,起身道:“娘,那我们就先去了,已经中午了,晚上可能要晚点回来。” 老夫人随意摆了摆手,李小三顿感气氛不对,一步插到李霆身前,被遮挡着也要出去。 “小三子等会。” 李小三脚步顿止,“奶奶问我什么我都会说的。”。 李霆笑笑,做个鬼脸,表示没问题。 从十八日的中午到十九的中午这十二个时辰里,里正少说也来李家门口晃悠了二十次。 尤其是十八日下午李家三兄弟去幽州的时候,里正几乎哪都没去,远远地蹲在田边,一直等到三人回来才晃悠悠离开。 “这人怎么了。”李霆见往日一点也不熟的里正笑脸上来打招呼,寒暄了很多废话,大感奇怪。 “怕咱们跑了呗。”正推篱笆门的李箖没好气地道,“咱们村上五十二人已经报到县里了,各家各户的摊派也都结束了,要是明天少了一个人,他就只能自己顶上去,要是少了两个,那就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现在怎敢懈怠。” 迎接上了大媳妇正好听到这话,立刻面带神秘低声八卦道:“听说黄家的儿子从昨天就看不到了,会不会就是跑了。” 李箖一怔,犹豫了犹豫还是摇头道:“不可能的吧,老娘孩子都在,他能说跑就跑?” “这可不一定,黄家就这么一个男丁,没有兄弟,也没有老爹,孩子又是个娃娃,他这一走,里正肯定直眼……” “少说别人家的事。”老夫人从正屋里走了出来,制止媳妇的说三道四自己又忍不住评价:“黄家的妹子也真是糊涂,逃得了一时又能怎么样,日后不在这过活了?本来外乡人的日子就不好过,自己又弄出了这种昏事,我看啊,搞不好他们又要搬家了。” “行了娘,别在这乱猜了,说不定黄兄弟只是想在走之前给家里砍些柴禾打些猎物呢、”李蒴圆道。 老夫人呵呵笑了笑,“他连个索套都不会结,抓兔子都难,还想打猎?” 随便说了一句,老夫人便不再提了,指着李霆道:“四郎跟我进来。” 李霆背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他的行头,闻言忙道:“我先把东西送回屋里的。” “小一帮你四叔拿回去,四郎你现在就过来。” 小一闻言赶忙去接,李霆无奈,只得交出了包裹。 余光扫视向李小三时,李小三点头表示安慰,李霆心里松了松,跟着进了正屋,关上了房门,娘俩一直说到晚饭时才出来。 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两人也从未提过,李小三从二人发红的眼眶猜测该是一些极为煽情的话。 吃饭时,李霆向大家展示了自己的新行头,是一套极为难看的棕色半身甲。 之所以说半身,是因为甲具的下半部只有两片页子护住了大腿前侧,小腿双脚和大腿侧后全都没有护具。 因为下身的对比,上身显得极为臃肿,护着前胸后背的两个半页在肋下由麻绳系住,半页在领口处还高高立起,充当护颈,又外搭护肩护臂,各有锁扣或是麻绳固定,另外还有一个皮盔,盔上有一个大大的面罩,可以说是全方位没有死角的保护了。 李蒴说,这是皮匠根据他说要主防契丹人而介绍的,契丹人没有步兵,而骑卒冲阵时往往都会先呼啦啦射一波箭,此时我方步卒都是结成方阵举盾防御,这时的伤亡最大,此套皮具就是为了防备穿隙而过的漏网之箭的,等骑卒冲到眼前,我方自有战阵变化或是多兵种配合杀敌,虽然看似更为凶险,但只要阵型不被冲散,伤亡反而会大幅度下降。 皮匠还说,跟契丹人打仗的诀窍就是不要头铁,契丹族匠人不够,优质刀剑很少,普通品质的也不多,除了精英部队,没有哪支部落能有全套装备,他们的兵刃多是取一根大木棒,上面挂些铁片兽牙当成狼牙棒使用。 面对狼牙棒,皮匠只给了一个字的建议,躲。 招架是不可能,人家有马,马力一起来,根本挡不住,至于怎么躲,皮匠建议就地打滚,当然如果身手高超,可以秀一秀操作,打滚的时候敲个马腿什么的。 皮匠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得意,有种他当年就是那个身法卓绝的高手的意味。 老夫人很担心问这么多会不会让皮匠多心,毕竟卢先生说过不能外传的,李蒴表示无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皮匠只是认为咱们相信了去打契丹的说法。 “我威武么。”穿着笨拙的皮甲,李霆艰难地坐下,小声问李小三道。 李小三寻了片刻,“去年县里干掉了山中那只五百多斤的野猪,抬出来游街的时候你看到了吧。” “那是自然的。”李霆连连点头,“我当时还说这野猪真怪,四支那么细小的腿居然能撑住那么大的……啊~~~” 见李霆懂了,李小三摊开手,“四叔,你现在看上去就是头重脚轻,感觉仰面跌倒靠自己都爬不起来。” “呸,我是王八么……”李霆嘴上说着,心里已经认可了这种说法,默默把皮盔解了下来,放弃了明天早上穿去给卢佩月看的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1章 卫冬 涿州,下辖涿、归义、固安、新昌、新城五县,户七万有余,口五十余万。 五十余万口中,此番共征召了八千征召兵,在卢龙镇九州内排行第三,仅次于幽州和瀛洲。 涿县作为本州州治,人口密集,揽了三千的份额,这三千人中有一多半来自城外的农村,剩下的是住在城里的人。 涿州因为距离幽州较近,因此定的时辰是午时正出发,在这之前,各县县尉要先在本县内把人员聚集,清点人数,领取兵刃甲具,然后前往涿州校场,五县到齐后再次清点人数,补充物资,确认无误后由州内高官带队前往幽州大营,一般说来,带队的人是刺史副手,别驾从事。 早上鸡鸣之时,涿州的人纷纷动了起来,大家都忙着给家里的男人收拾东西或者看着别人给他们家的男人收拾东西,没有一个人下地干活。 李家家在涿县,可以直接去涿州的校场,少了一段赶路的时间,所以集合的时辰也比较晚,县内给的时间是巳时正,里正定的时间早半个时辰,巳时初。 老夫人不是那种前面磨蹭而事到临头火急火燎的人,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也没什么东西,除了皮甲冬衣,便是一大包昨晚刚刚烙起来的饼,李家人现在除了等着时辰,就是齐刷刷在八卦了。 吱呀! 篱笆门打开,李姵君一溜小跑着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黄家的叔叔确实跑了,不光黄叔叔,村子南边两个张叔叔也跑了。” 李霆赶忙追问:“是哪两个张叔叔。” “家靠小溪和家靠大树的。” “啊~”李霆低呼一声,“昨天还看到他们了呢,估摸是晚上走的吧。” “跑三个人了呀。”三媳妇喃喃自语,“那里正要怎么办。” “无论他怎么办,我都还是要走的。”李蒴对妻子道,“事已至此,你安心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差一刻巳初时,里正来了,在篱笆门外无比客气的唤着李蒴和李霆。 二人早已整装待发,听得呼唤立刻站起身子,李箖帮二人背上了包袱,因为皮甲包在里面,所以包袱支棱成了很大一片。 李家人全都起身相送。 里正身后已经个人,见二人出来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三郎四郎,怎么没看着兵刃呢,我听说这几天你们总往幽州跑呢。” 李霆懒得理他,李蒴也笑笑没说话,里正没得到回应,非常没趣,哼了两声,对老夫人打招呼告辞。 走之前,老夫人抓住李蒴嘱托,“做事前多想想你的弟弟。” 李蒴应下,与李霆一起挥手作别,在一家人的目送中远去。 李小一像是突然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正要咧嘴大哭,眼观六路的老夫人回身一个耳光,扇的他原地转了两圈摔坐在了地上,李小三等兄妹五人一个哆嗦,没人敢吱声。 “憋回去。”老夫人冷声吐出了几个字,转身大步回了房间。 三媳妇赶紧抱起儿子安慰,众人也都纷纷散开,只李小三和李沫君还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李霆离去的方向。 李沫君是因为没地方去才留在李小三身边的,“三哥,奶奶为什么要打大哥啊。” “因为他想哭。” “想哭就要挨打啊。” “差不多吧。”李霆一行人已经没了影子,李小三感觉很没趣,转身道:“送家人上前线的时候哭,是一定要挨打的。” 李沫君赶忙跟上脚步,“前线是什么地方,爹和四叔为什么要去那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切顺利,过年的时候差不多就回来了吧。” “哦,那还有多长时间过年啊,他们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东西么。” “前线上的东西,估计你不会喜欢……” “不信,只要是爹给我带回来的,我都喜欢!” 李霆年少,离家的哀伤很快就被对前路的憧憬所替代。 有人逃跑不是李家所在村子的个例,而是普遍现象,所有的村子都比预计少几个人,县里面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案。 只见里正点头哈腰地跟县尉说一番话又缴纳了一笔不俗的罚金后,县尉就放他回来了。 李霆大为不解,征召人数早就报到上面去了,少一个人都要问责,这么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贿赂,要知道每个村子少两三个人,汇聚起来就是上千的缺口,六万征召兵最后只到了五万八,这也太难听了。 县尉很快为李霆解惑,不多时,一个差役带着三个人过来,对里正喝道:“赶紧记入名册,然后给我。” 里正赶忙跳起来连声道谢,身边的文吏立刻照办,于是五十二个人就齐了。 “李霆,你也在?”新来三人中的一个见到了李霆,无比惊讶,“这真是巧了。” 李霆也有些发愣,“卫冬?” 卫冬,就是李小三见过的那个糕点铺子的活计,因为出生在冬天,所以叫卫冬,他还有个弟弟叫卫春,有个妹妹叫卫秋,取名方式一模一样。 李霆曾经很认真的问过他,如果你的弟妹中也有个在冬天出生的该怎么办,卫冬答曰:“卫小冬。” “你,你……” 李霆指着卫冬,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卫冬笑笑,转向李蒴躬身行礼,道:“您该是李霆的兄长吧。” 李蒴微笑点头,“你跟他一样称呼我三哥吧。” 卫冬再次躬身,算是见过了,之后便在他俩身边坐下。 “嘿,看你平日混来混去的,还以为你命有多好呢,现在看咱俩差不多啊。” “我何时混了。”李霆有些不满,撇了撇嘴,很快不解问道:“不对吧,你跟我一般大,父亲过世了,家里没有成丁,为什么还会被征召。” “没有成丁可以卖身啊。”卫冬耸了耸肩膀,“总有有钱而又被征召的人,他们出钱,我替他们卖命,就这样了。” “你替谁家来的。” “东家。” 李霆想到了那个不常去糕饼店里的胖胖的中年人和他胖胖的儿子,“他给你多少钱。” “一百三十三贯又五百七十三文。”卫冬嘿嘿笑了两声,“有零有整,他原先只想给一百贯,后面的是我谈出来的,我还告诉他只要银子,不要铜钱,要不然谁知道这黑心货会掺多少劣钱铁钱在里面。” “一百多贯……”李霆认为非常不值。 卫冬却看得很开,“还好吧,弟妹年纪渐长,马上就是能吃的时候了,我两年后也要成年缴税缴税,处处用钱,这根本就是……再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人谈征召色变,难道上战场就一定会死么,我听人说咱们卢龙军是天下最强军之一,跟谁打都没问题,既然这么厉害,那回来的人一定要比死那的人多,我就不信自己运气这么差。” “卢龙军强跟咱们又什么关系,咱们又不在卢龙军中,咱们是在征召营里。” 说话的人是隔壁村子的,李霆不认识,从此人嘴角的讥笑和面上发亮的痘痘可以看出他是个很能抬杠的人,所以李霆和卫冬理都没理他,自顾自地说话。 “钱已经到手了吧。” “当然,这种事当然要先给钱。” “老娘拿到钱了怎么说。” “哭呗。”卫冬叹道:“她还让我去买些衣甲,唉,我这次本就是去卖命的,何必花些无用钱。” 正说着,李蒴看到县尉起身正衣冠,估计是要整合部队了,忙起身唤二人道:“闲聊之后再说,现在动作麻利些,头几天咱们一定要老实点,别被抓了典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2章 有编制就有破事 征召营的生活跟李霆想象的有些大,因为传言的偏向性,大家都把视线放在了危险的战场上,而忽略了其本质是民夫。 是以八月二十那天幽州大营的校场点兵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李霆甚至连有没有点兵这回事都不知道,天没亮忙活着搬运物资,一大早就赶着大车小车上路了。 李霆有些懊恼,他再次忽略了时间这个问题,在他原本的想法中,八月二十集合,之后集中操练半个来月,九月初就能跟契丹人打了,完全没想过战场在哪,没考虑过从幽州赶到战场要多久,也自然就没想过进大营后的第一件事是装车赶路,准备的皮甲不仅没用上,反而因为包裹太大而成了累赘,而且兵刃也没的半把,每天只是呼哧呼哧推车,搞得灰头土脸的。 实在是太丢我李万钧的份儿了! 李霆心里失望,旁人却大大松了口气,要是只干押运的活儿该有多好啊,至于说斥重金购买的装备用不上……多数征召兵都希望永远用不上! 又过了一个山坡,李霆站直身子舒缓腰间疲惫,活动时瞥见山头上的一队骑士正注视着移动的大军,领头者正是征召营的统领。 统领名为张检徽,是节帅张云伸的儿子,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皮肤白净,气质儒雅。 此人虽是统领将军,平时却不在营内,并不随营而行,营里一切事物都是他的副手负责,今天这次是李霆第二次见到他。 瞥了一眼,李霆收回了目光,他对这位统领并不感冒,觉得他非常不负责任,心思好像不在这儿,这从第一次见面就能觉得出来。 八月十九日傍晚,卢龙镇内除营州外的其余八州别驾各率本州征召兵,齐聚大营,等候统领的到来。 张检徽进入大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编部队,他很清楚,征召兵都是农夫,平时没有受过训练,想要驾驭的好最重要就是抓好基层管理,是以部队的基础单位是严格按照正规军的模式来的。 五人一伍,设伍长;十人一火,设火长;五十人一队,设队长;百人一旅,设旅帅,旅帅由张检徽的亲卫担任,队长及以下则是队内自行推举任命。 旅帅之上就宽松了不少,正规军一般两到三旅设一校尉,征召军则五到八旅设一校尉、 正规军的都尉一般统领两三个校尉,手下有八百到一千人,征召营里却是五千余人设一都尉,六万征召兵共设都尉十二人。 这十二人直接由张检徽领导,之间再无统领。 整编的模式是这般,整编的规则张检徽只有一句话,便是同乡不得在一伍。 这个规则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却极为困难,同乡一般指得同县人,以征召兵的执行力,若真把县打开来整编,怕是一天一夜都处理不完。 是以各州别驾都心照不宣地把规矩放宽到了同村不能一伍,这也解释得通,大周王朝地域辽阔,以同县为同乡没毛病,而卢龙镇只有小小的九个州,同乡自然就指同村人咯。 虽说同村不能一伍,但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古人教育我们亲人放在一起有助于战斗力的提高,因此涿州别驾额外下令,凡有父子兄弟连襟同在营里且不超过两人的,可以一伍,不超过三人的,可以一火。 李蒴和李霆就这样被分在了一起,李霆顺手也把卫冬拉了进来,这是不合规矩的,卫冬虽然住在县城,可实际却是挂在他们村的名册上,李蒴很担心这么做会惹火别驾。 别驾是上等州的高官,官居正四品,位高权重,此时又有八千人要分伍,忙的很,是以他根本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你腻歪,只是笑笑,扫一眼名册后随手塞了两个人来,这事就过去了。 李霆本来对别驾的高抬贵手十分感激,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塞进来那两个人有点问题。 这两人都三十多岁,与李蒴年龄相仿,一个是新昌县人,名为岳纯,一个是新城县人,名为齐威,二人的身材一般高大,都是背宽肩阔,孔武有力的人,且观他们举止动作,都不像是首次参与征召的样子。 名册上对是否曾经参加过征召有简单的甄别,别驾之所以肯让三人一伍,就是因为他们三个都是初哥,那只要塞两个厉害的人进来,三人即便抱成团也会被压住。 想是这么想的,可名册上的哪有那么多信息,所以这随手一塞,塞进来的两个人并不理想,他们都很强势,这样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首先是二人为伍长之位进行了一番争斗,伍长是自行推选的,李蒴三人跟这两个人都不认识,当然不会推选一人而得罪另外一人,因此李蒴当即表示我们三个不掺和,你们俩自行解决。 粗人解决问题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可现在是在军营,擅自斗殴是要受军法的,因此二人只是在那咋呼,不敢动手,问题也就这么拖着。 咋呼的功夫,伍分完了,火也分完了,队也分完了,旅也分完了……期间,与他们一火另外一伍的伍长周羚过来想商量一下谁当火长的事,见到这种情况,也就自封了。 伍长是谁直到旅帅召集开会的时候都没能定下来,两个人是一起去参会的。 火长兼任着伍长,队长是额外任命的,是以伍长以上的人员开会,参会人数不算旅帅自己应该是二十二人。 旅帅的数学不好,第一次数出来二十三个以为数错了,第二次数出二十三以为不小心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可第三次第四次还是二十三人,这就有问题了吧。 由于案情简单,案件很快告破,听得事情经过,旅帅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经综合对比,慎重思量,做出了最终的判决。 “小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妥了,点到你了,你升官了,来来来来,坐下准备开会,至于你,滚回去!” 岳纯只得无奈地走了回来,李霆听得判决经过,初时也认为有些不公平,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旅帅做的没错,不然怎么解决,难道真让二人比出个高下么。 军营里虽说不让打架,但掰腕子等竞技角力活动还是可以的,想比总会有办法,但比了之后呢。 武无第二,想比就一定会有结果,赢的人自是风光无比,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的那个呢,他如何能拉的下脸来,到时候更生乱子,不如像现在这样随便点一个,然后用规矩压着另外一个,反正征召营很快就散了,有矛盾就有矛盾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3章 会算术就是人才 旅帅开会,除为了分配晚上睡觉的帐篷,还是为了下达命令,是以二十日那天天都没亮,征召营就装车上路了。 运送物资的工具,大多数都是手推车,还有一部分马车和少量的骡车,手推车能运送的物资只是粮食,而马车骡车除了运粮食外,还负责运送帐篷、冬衣、铁锅等军需物资。 李霆所在的旅队,一个车夫都没有,是以他们的工具只有手推车。 又是一天傍晚,跋涉了一天的征召营扎了营,卸了车,扎起了帐篷,准备开饭。 帐篷是十人一个,便是一火一个,不光是帐篷,吃饭、下任务等营里一切活动都是以火为单位。 初时,李霆很不了解,要是这样的话,那还要伍长做什么,后来卫冬告诉他,伍是作战单位,结阵巡哨等都要以伍为最小单位,现在征召营不涉及这些,所以伍看起来没什么用。 之后李霆特意观察了一下,果然发现每天晚上营内巡逻的哨兵们都是五人一组。 “小冬啊,回来了。”等着开饭的时候,齐威高声招呼道。 卫冬微微点头,默默地坐了下来。 几天的行军,大家都不陌生了,齐威靠上前去,“怎么样,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卫冬只是低着头,也不言语,齐威撇撇嘴,不屑道:“这有什么啊,天天藏着掖着的。” 李霆赶忙过来,把卫冬拉去了另一边,劝解道:“齐大哥,营里有规矩,不让小东乱说话,您还是别为难他了。 齐威哼了一声,“谁都不瞎,大体上什么情况都有数,无非是让他点个头摇个头罢了,这居然都不肯办。” 征召营里,卫冬迎来了自己的机会。 卫冬对数字非常敏感,人又很聪明,两点加一起,他便有了一样非常不错的天赋,擅长数学。 刚到糕点铺子做工时,卫冬什么都不会,只能从最简单的搬搬运运做起,铺子里每天早上都会有人来送货,卫冬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跟着管事在门口接货,然后搬到厨房。 糕点铺子不大,但是需求的东西却不少,面粉、蜂蜜、核桃、各类花瓣等等等等,要的量都不大,但东西很杂。 每一样货都是现钱交易,人家把货送来,掌柜查验无误后,当面计算钱款,点清银铜。 这就给了聪明的人很大的成长机会,于是半年之后,耳濡目染下卫冬学会了简单的算账,虽然他一个字都不会写。 征召时,卫冬在糕饼铺子里已经做工两年了,在算术一道上他也有一年的时间没有长进了,铺子就那么点,每天需求的货量上下浮动不大,翻来覆去的就那么些东西,只要用心,背都能背下来,是以掌柜的也没有发现他的特别,依旧让他干着杂活。 进征召营后,卫冬那没有被东家赏识的才华,被旅帅发现了。 旅帅,名为杨浦,二十出头,父亲是一名小军官,多年前战死沙场,张云伸感其父的功绩,将他收进了烈武营重点培养,成年后成为了张检徽的亲卫。 杨浦小时读过几年书,但也不知道咋学的,根本不认识几个字,当兵后又再没摸过书本,致使肚里那点墨水越漏越多,到现在已跟文盲没什么分别。 在亲卫队时,杨浦只是个伍长,此番算是升了三级,虽说征召营跟亲卫队没法比,但只要这边任务结束,他就可以平级调回卢龙正军,是以他非常高兴,可只高兴了一天就开始头疼了,因为后勤部队的旅帅和战斗部队旅帅做的工作差太多了。 营内自有规矩,为了便于管理和守卫,各旅每晚扎营前必须要将物资卸车,清点统计由司仓登记后,集中安置,第二天出发前再重新装车。 除了运送的物资,各旅每天消耗的粮食、盐巴,租用的帐篷等都需要有数,这些清点统计的活儿都是旅长做的。 活儿一点不难,可杨浦就是做不了,不光他做不了,绝大多数旅长都做不了。 张检徽也知道自己的亲卫都什么德行,所以每天都会把参军派去帮忙,六万人,六百个旅,而参军只有四个…… 一百五比一,这岂止是狼多肉少可以形容的,即便这四个参军都是经验丰富的精干之人,一个旅一个旅的过一遍也要一个时辰,杨浦资历浅,基本上都是天黑之后才轮得到他。 杨浦等着,他这一旅人就要等着,头两天李霆不知道情况,加上刚入营不敢乱说话,等着也就等着了,第三天他实在是饿得很了,便随口抱怨了一句,“天天等,等什么啊。” 李霆一问,喜好卖弄的齐威立刻便将里面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卫冬在一旁听得清楚,纳闷道:“这很难么?” 这话恰好被烦躁不安来回溜达的杨浦听到了,一把便抓起了卫冬,“你会算?” 卫冬吓了一大跳,愣了好一会才咽下一大口唾沫点了点头,“听伍长说的,应该能算。” 杨浦大喜过望,拉着卫冬就走,边走边道:“你若是敢骗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一刻后,忐忑不安的杨浦拿着卫冬的成果到了司仓那里,司仓头也不抬,“哪位参军算的。” 杨浦小心道:“我自己算的。” “自己算的?”司仓微微皱眉,抬眼扫了他一眼,“找个参军,重算。” 有了司仓的话,杨浦堂而皇之地插了个队,不一会回来欣然道:“一样,结果一样。” 司仓点了点头,提笔记上,“搬进去吧。” 这可把杨浦牛逼完了,不断吹嘘自己的慧眼如何识到了英才,第二天更带了个好友过来。 没用上两刻,卫冬便收功了。 刚开始杨浦很怀疑,第一天一刻才算完,怎么第二天快了这么多,不过在司仓那通过了后,这份疑虑立刻就不放在心上,相信了卫冬所说的第一天因为不熟所以才慢的解释。 因为这份怀疑,卫冬长了个心眼,之后最快的速度就是一刻算三旅,提前算完就磨蹭一会,凑凑时间,绝对不会更快。 卫冬的事情传出去后,各旅帅纷纷在自己手下找人,还真找出来不少能算的,一时效率大大提高。 对于突然出现的上百个会算账的,卫冬毫不意外,“一个人一天一斤半粮食,一个旅一百零三人,约是一百五十斤,上下不过十斤,天天都是这么一点东西,杨旅帅就是记不住,我有什么办法……” 现在,卫冬已经被杨浦推荐给了校尉,专门负责他手下七个旅,每天两刻,速度虽不快,但胜在不用求人,校尉非常满意。 每天算账的时候,校尉都会跟旅帅们聊着天,其中就有些不是那么重要的军事军情,卫冬虽听着,却把嘴闭得严严的,一个字不透露。 李霆问过一次,见卫冬不说也就不再问,可齐威就讨厌的很,天天都追着打听,每次问话得不到结果就会冷嘲热讽一番,很是讨厌。 岳纯现在看到他又在挑事,便出头道:“就你有能耐,什么都知道。” 两个人伍长的梁子还没过去,此时言语一激,齐威立刻道:“哼,上面虽然没说咱们的目的地是哪,可现在已经出长城了,还能去哪,不就是营州了,咱们一火四辆手推车,运十石粮食,算上容量大的马车,整个大营运的粮食估摸能在十万石。” 卫冬深深低着头,离他最近的李霆看他表情,知道齐威说的一点不差。 “每人的口粮一天一斤半,六万人就是……呃,幽州到营州,一去千里,咱们的脚力一天走四十里都是多的,这么算下来要走……呃,要走一个来月,这意味着,单单咱们征召营,一路上就要消耗……呃,消耗三成粮食。” 齐威的算术能力缺失,不过意思表达的倒还清楚。 “去一个来月,回来也要一个来月,一来一回过半的粮食就没了,如果营州没有存粮,咱们在那儿绝对住不了多久,别忘了还有卢龙军呢,所以啊,这番出征,顶多半个月,半个月准能回来。” 正说着,杨浦派人传令,召集伍长,齐威站起身得意洋洋撇了几人几眼,最后道:“我估计着啊,节帅此刻没准都到了营州,说不定现在前面已经打起来了。” 齐威离开后,李霆面上变换不断,李蒴寻思片刻,拱手请教岳纯道:“岳大哥,您也是参加过征召的人,伍长刚说的可对。” “差不多。”岳纯不置可否,“看你们兄弟的甲具,显然就是为了应对胡人的,我还以为你们知道的更多呢。” 李霆赶忙道:“不瞒岳大哥,临行前,我一个老师打探了些消息,告诉我们敌人是契丹人。” “唔。”岳纯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出幽州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只是不确定,真正有数也是在过长城后,三位兄弟,既然敌人是契丹人,你们跟着我准没错,二十二年前,前节帅张中武大破回鹘时,我爹就在军中,十七年前,前张节帅第二次大败北部诸山奚的战斗,我与大哥也都参加了,对他们是有些了解的。” 李霆闻言大喜称谢,“那还真要仰仗岳大哥了。” 岳纯淡淡笑笑,没再多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4章 友谊的颜色 眨眼间,李蒴和李霆已经离家了二十余天,这段日子里,除了第一天李箖去幽州打探了一番,汇报了一下情况,再没人言语征召之事。 至少在明面上没人言语,私下里李小三总能听到大哥和小妹不断重复地问“爸爸去哪了”。 “唉,又要天黑了。”看了看从门口斜射进来的亮眼夕阳,李小三喃喃自语。 李霆走了之后,李小三就把他的房间占了,当然只能在白天使用,晚上还是要回自己房睡觉的。 只有一个白天也够了,李小三终于能让自己清净清净了。 李家后面空着一大排久无人住的仓房,李小三曾经想去那里清净,可进去才待了两天,老夫人就立刻如临大敌,以为他中邪了,想想也是,谁家正常的孩子会独自一人在满是旧物的仓房里思考人生呢。 在被某个角落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涂了满脸的狗血之后,李小三觉得这个清净来的要命,从此再没去过仓房,老夫人连念阿弥陀佛,大声赞美那位世外高人。 李霆的房间就不同了,李小三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天,老夫人知道后也只是轻叹口气,什么都没说。 这就是仓房和卧房的区别,李小三一跃成为了六个孙辈中最有良心的,奇怪且合乎情理。 “三哥,出来吃饭了。”李沫君出现在了门口。 “你先过去吧,我马上就来。”李小三随口应着,待李沫君跑开,才晃了晃身子站起来, 九月的天艳阳依旧高照,但一早一晚却已凉的明显,李家人吃饭的地方也从屋外转到了大屋里,刚一进屋子,李小三就觉出不对,李箖今天居然在家。 白露到,秋收忙。 过了白露,就要为秋收做准备,这是农家最重要的大事,李蒴和李霆都不在,事情都要李箖一个人张罗,所以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也不跟大家一起吃饭。 老夫人美其名曰他回来的晚,不用等他,实际上是让他自己开小灶,大家都清楚的很,李小二天天晚上不吃饭,就是等着他爹回来一起吃好的呢。 小门小户,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基本没有,难得一起吃饭,不可避免地会说上几句,随口聊了几句即将到来的农忙,李箖就把话题带到了征召上,“今天我去城里油盐铺子买盐,听补货回来的掌柜说这段时间檀州一带封闭大检,来往商人都被困在了那里,不得出关。” 老夫人回应道:“这是正常的,不是都听说了嘛,老三老四他们运粮草去了。” “这我知道,我指的不是他们,而是节帅。”李箖连忙接话,“节帅出征,怎么不也得摆个仪式什么的,可是却全无消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啊,八月二十那天幽州毫无动静,想来节帅是暗中走的。” 李箖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听人说,这半个月啊,只看到了运粮食的,没见到卢龙军正军出关。” “节帅早就走了。” 一言即出,满堂皆惊,李小三诧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大姐。 李姵君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招来了包括了母亲在内所有人的目光,一时有些发懵,放下碗筷讪讪道:“怎么了……” 老夫人盯看着李姵君,放在碗筷,无比威严道:“你知道什么。” 李姵君小心翼翼地应声:“没过中秋的时候,节帅就走了,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我以为大家都知道呢,奶奶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老夫人淡淡地道:“你从哪听说的?” 李姵君连忙答道:“前天卢佩月来找我玩,我听她说的。” “哦~”老夫人恍然低呼,她本以为李姵君是听谁人闲聊时候说的,不甚放在心上,还准备呵斥一番不要信谣传谣,可一听与卢昕有关,态度立刻大变,信了十成,重新拿起筷子,面容转为和蔼故作不在意道:“没事常去找卢家小娘玩耍,那是个好姑娘!!!” 行吧,老夫人权威认证,卢佩月是好姑娘!!! “真的呀!”李姵君十分高兴,“她约我明天去家里看绣样,娘不让我去……” “去,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老夫人立刻应声,“难得卢小娘一点大户小姐的架子都没有,你平日里跟她在一起时,可要多学学人家的好。” 卢昕家那点事,在李家人的刻意之下早已从十里八村的妇女们口中抄了个底朝天。 卢昕的父亲与卢家现任家主是堂兄弟关系,只是家主他爹是嫡子,而卢昕的爷爷是庶出,因此两家的血缘关系虽不远,但亲近程度一般。 卢昕少年时候就离家出去当官,关于他怎么当上的官,当的什么官,为什么不当官回来了这三个问题,众说纷纭,唯一能肯定的只有第一个,他是通过科举考试当上的官。 在外的事情暂且不去管,总之卢昕入长安,一去二十年,回家之后发现家里早就没有了他住的位置。 这不是奇怪的事,卢昕家是庶出,在本家里只有一个小院,这个小院除了他年老的父母外,还住着四个不成器的弟弟,十分拥挤,实在塞不进去他这一家四口。 若要找本家重新安排个位置也不现实,家就那么大,早就满满的了,外面有很多在职在岗的还没安排地儿呢,已是白身的卢昕哪还好拿自己中过考说事。 总之在客房住了一段时间后,卢昕拒绝了在族学教书的工作,搬到了固安县。 当然卢昕不住在家里归不住在家里,他与卢家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卢家不仅每个月都会把他应得的分例钱送去,还会多添一笔住房的补助,要不然就凭他收学生的那点束脩是养活不起一家人的。 总之,在老夫人的允许之下,李姵君和卢佩月的友谊飞速发展,二人几乎天天互相串门,卢佩月进城,还专门给李姵君带回来了一块上等的“鲛绡”,惹得李沫君非常羡慕。 李小三没了解过手帕交跟橘色友谊之间还有多远的距离,但见二人每次在房间里说完悄悄话都满脸通红,心里实在怀疑。 逐渐地,二人约会的地方定在里李家,原因是李姵君要看孩子,不好出门了…… 秋收开始,所有农家都开始忙活,不光大人们集体上阵,稍有能力的孩子也都去帮忙捡捡穗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李家只有李舒君、李沫君和李小三和李沫君没有分配任务,悠哉地在家待着。 悠哉就要有人看着,老夫人选的人,就是李姵君,她顶不到一个成年劳力,又不会没大人在眼前就吃不上饭,还能随时跟卢佩月打探消息以便获得征召营的第一手情报! 李姵君当然千肯万肯,每天就跟卢佩月俩人卿卿我我,绣个鸳鸯蝴蝶什么的。 这就让李小三有些难受了,一屋子五个人,两个女孩做女工,两个女童满脸崇拜的在旁看着,就他一个男的不仅不让出去,还不时地被问红配绿好不好看…… 这也太无聊了吧! 或是卢佩月听到了他的心声,在十月初的一天,她放下了竹绷子,做起了别的事,让李小三虎躯一抖,精神一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5章 错落时空 卢佩月想起来做的事情,便是教李姵君识字。 这是卢佩月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与李姵君接触的越多,就越要承认一件事,便是人家样样都比自己强,洗衣服做饭绣花……农家女子该做的都会。 卢佩月就不行了,卢昕当京官的时候,她有丫鬟伺候,这些事儿从来不碰,都是回涿州才接触的,现在自然差了一截。 说起来这也没什么可比的,但卢佩月心气蛮高,在将一只孔雀绣成肥鸡之后终于忍不了了,扔下了绷子提起了笔,决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回场子。 李姵君没太多心思,很无所谓就跟着比划起来,在她看来,写字就是玩,跟卢佩月一起玩什么都挺好的。 对李小三来说就不同了,卢佩月教人识字兴之所至,拎着一支笔两张纸就来了,全无章法,只教了“李姵君卢佩月”和“舒沫”八个字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便给了李小三很大的操作空间,于是在他有意地引导下,卢佩云开始讲故事。 其实李小三也没怎么引导,只是故作好奇的问了两个问题,之后都是卢佩月自己说的,讲故事和教写字一样,都能达到彰显自己优势的目的,卢佩月也高兴可着轻松的事情来。 李小三也终于在到了这个世界三年之后,开始全面地认识世界,识得了大周王朝。 大周王朝,姓李,承袭于杨隋,李继于杨,这是与前世隋唐相传一样,可杨还是那个杨,李却不是那个李了。 隋朝文帝杨坚,不必多说,在这之前的三代秦汉、两晋相承、五胡南下、南北对立都与前世无异,直到杨广时代。 或许这就是杨广东征高丽胜利的平行世界吧,炀帝也因此成为了武帝,之后的继任者止戈崇文、休养生息、兴修水利、开科取士、平抑世家……一派新气象,直到辣个女人的出现…… 对于武曌之人,李小三是真的佩服,在这个唐宗都没能逆天改命的世界,她又做到了,干掉了一个皇帝,自己上位,而且成功防住了杨隋复辟,把事业传承了下去,称为大周武祖。 高明的手段可以化解政治问题,其他的东西就不见得了,尤其是一些从古至今植于人内心根深蒂固的思想。 武曌守住了事业后,开始考虑继承的问题,经过种种思量,最后还是放弃了本姓的兄弟子侄,选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防止杨隋旧臣搞事,武曌把她跟皇帝老公生的孩子全都干掉,剩下的儿子是在掌权之后放飞自我,与一个姓李的小白脸所出。 这个小白脸与李渊之后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姓李,此人也以面首进位,官至门下侍中,其实李侍中姓什么不重要,武曌的儿子只能姓武,是以大周立国之初,国姓是武。 强权只能改得了一时,武曌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归位,执掌教化的儒家大咖就按捺不住被压制好久的内心火旺。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活着的时候可以容许你祸乱三纲,死后怎还能任你为所欲为。 在一堆大咖的孜孜不倦之下,武曌之孙被成功攻略,登基之后,首先便是改回了李姓,接着将都城由洛阳迁至长安。 这些大咖还想在迁都时顺势将国号也改了,尽最大努力掩盖二武的掌权时代,不曾想周三世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差不多得了”就将国号保留了下来。 事后,大咖们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急功近利了,无论怎么说,武曌是周朝立国之祖,周是武曌一生的事业,复姓和迁都还能从伦理和政治上找到根源,可改国号却是实打实地让皇帝否认祖辈的一切,真当新登基的小皇帝没脾气么??! 是以大周国号得以延续,至今已传至十七世。 蝴蝶煽动翅膀,定会吹起风浪。 世界有了不同,一切便变得似是而非,大至国,小至家,有的是名字,有的是事件。 大至国方面,比如李小三知道了自己本家那位被远窜崖州,流放致死的宰相亲戚名为李得裕,“得”,非“德”。 也知道本来八年就该结束的安史之乱又多打了六年,正是因为多出的这几年,使得本世的藩镇割据更为严重,实力顶尖的河北、河东、河南诸镇俨然国中国。 小至家方面,这块主要体现在了一点上,就是女子的地位。 大周妇女地位极高,这从分田就能看得出来,杨隋时代,女子分田只得二十亩,而男子有一百亩,李周时代,当家的女寡妇(老夫人)已然可以分到和男子成丁同等数量的田,完全不考虑她能不能耕得完。 女子地位高这也是应有的,开国之祖就是女的,而且执政了近一个甲子,两三代人的时长啊,潜移默化一些事情足够了。 说起来也有意思,儒家大咖们可以唾沫横飞引经据典地大谈阴盛阳衰于国的种种危害,回家了却没办法,谁还没娘没媳妇了。 据说在武祖时代,后宫没有宦官,全是女官,甚至在前朝中还有不少女子当官,时过境迁,经过儒家大咖们这许多年的改变,后宫虽有女官,但已是宦官占了大多数,前朝更是一个女子见不到,只有在偏远地方一些不重要的岗位上,才可能有女官员。 卢佩月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官,无奈女子当官极难不说,她爹还不让,所以这事也只能做梦的时候想想,是为梦想。 官面上女子的影响力越来越弱,民间则恰恰相反,女家主、女商人、女学者遍地都是,因为女子强势,夫妻和离另找比较普遍,七出罪名虽还在,但已不能成为男子休妻的无解由头。 白居易是写不出“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了,或许这就是本时代最大的不同。 卢佩月的故事,讲得很随意,想到哪就说哪,故事里满是各时代的神话传奇和名人传记,李小三能让她把故事范围控制在本朝已经很不容易了,也不敢过分紧逼,毕竟李姵君对薛涛刘采春杜秋娘等人的兴趣远大于各方藩镇。 所以李小三只能从这些传奇女子的事迹中寻出一些自己需要的,默默记下。 没多久,卢佩月就不来李家了,原因是老夫人带着三个媳妇回来了。 地里的是忙活的差不多了,在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细筛谷里,吹谷壳之类。 人都回来了,李姵君不好看着长辈干活自己玩耍,每每上前帮忙,卢佩月看到她忙活,自己站在一边很尴尬,正好此时卢昕要回本家住两天,她便也跟着一起走了。 卢佩月这一走,李小三顿感空虚,讲故事的时间不长,只有几天,却让他的危机感越发加重。 心情就是这样,一个半月之前,李小三尚是无忧无虑,对什么都不很关心,但从征召开始之后,这种心情陡然消失,日渐沉重,就是想悠哉了一个假期在开学前两天发现作业一笔没动一样。 在卢佩月如数家珍般将各帝王年号庙号谥号以及在位时长顺一遍后,李小三发现大周的皇帝都比较短命。 十七世帝王,二百年皇朝,其中还有四五十年是武曌时代,即是她的继任者平均在位时长不过十年。 照这个么节奏,这是要亡国了吧,可惜我不知道李德裕是什么时期的人…… 李小三一边用茅草编成的大长扁平扇子扇着谷壳,一边不断寻思,他的亲哥哥李小一就在旁边用耙子搂着晾晒的谷物,把稻壳都翻出来,配合弟弟。 “嘿,你们知道卢先生为什么被本家召唤回去吗?” 思念间,耳边传来了大媳妇的声音,显然是要分享从哪听到的八卦消息。 “不清楚,大嫂知道?”等了一会,三媳妇见没人应声,怕大嫂尴尬,就随口附和一句,实际上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嘿嘿,那是自然的~”大媳妇得意地笑了两声,神秘兮兮地说道:“明年二月二,要举办科举考试,卢先生是正了八景的考试出身,此番回去,就是要最后指点一下那些要去长安的学子的。” “原来是这样。”三媳妇声音平淡,敷衍之意满满。 李小三暗暗发笑,卢昕与李家的交往虽只一次,不过却实实在在地带来了变化,放在过去,李家人怎么会关心高考问题,即便是听别人聊到了,也是听过就算了,不会记在心上,更不会像想在这样当成闲聊时候的谈资。 “听说刺史大人也去了卢家,要一起研究什么……什么相公的名额,现在好多学子都聚集了过去,等着结果呢,也不知道啥叫相公~!” 是“乡贡”!李小三自不会去多嘴,纠正音节上的偏差,他与母亲一样,对科举毫不关心,他又不会去参加,在李霆身上存在的问题,在他身上也存在,平民家庭想要通过文举出头,还是太难。 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李小三思念起了李霆来,他非常想见四叔,有些话跟这位不大不小没头没脑的长辈说,非常合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6章 行军 眨眼间,李霆到了营州已经半个月,齐威估计的时间很准,征召营到达营州刚好用了一个月。 无论是营州的模样,还是到这后的生活,都与李霆的想象相去甚远,简单说来就两个字,枯燥。 营州柳城郡,上都督府,治柳城(今辽宁朝阳市),为军城,周有燕郡(今辽宁义县)、汝罗(今辽宁义县开州城村东)、巫闾(今辽宁北镇县)、怀远(今辽宁辽中)、襄平(今辽宁辽阳市)、渝关(今河北抚宁县东榆关镇)六个守捉城。 李霆所在的都尉部五千余人就在汝罗守捉城进行日常军事操练。 操练与训练一字之差,区别却是非常巨大。 训练是举盾持戈,变阵演武,强度与档次都很高,操练则是让征召兵知道何为鼓进锣退,如何行进,以及结最简单的圆阵,强度很高,但是档次很低,每天就是在校场里跑来跑去,无头苍蝇一样,与李霆想象中举着长戈光着膀子大喊“吼吼哈嘿”的挥汗如雨场景完全不同。 兵刃的配置上,李霆也不是很满意,一伍五个人中,他与李蒴用的是双手撑起的大盾,齐威与卫冬是长戈,都是征召营制式装备,只有岳纯用的是横刀,这也是李霆最羡慕的兵刃。 横刀是岳纯自带的,使用起来也需要特别的技巧,整个旅里除了旅帅就只有他会用,别人不爽也只得干瞪眼。 训练的内容简单,但总有人学不会,一出错杨浦就会毫不留情的骂过来,遇到个别蠢的,还会狠踹上两脚,因此一天训练下来,大家都极为疲惫,吃过饭就钻进了帐篷。 “差不多收完了。”算了算日子,岳纯长叹口气,满面愁眉,他的子女年纪尚小,干不了什么活,秋收重担都负担在妻子身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忙得过来。 李霆赶忙安慰,“兄长安心,岳大哥既然是代人征召,想来那家人不会坐视不理的。” 岳纯拍拍李霆肩膀,笑笑,没有解释,他们家就一个成丁,按理说是可以不用来的,此来是为了还个人情,而指望欠人情那家人帮忙收地……岳纯认为绝无可能。 这一句话引起了大家的思绪,李霆看向李蒴,“咱们家的地也该收完了吧。” 李蒴温然笑笑,点头应着,“今年雨水充足,年景很好,估计收成不错。” “极是极是,不知李老弟家里有地多少,都种了什么。”火长周羚也加入了谈话,一个火里十个人,有八个人是种地的,聊起来农事自然很有共同语言,大家也都不睡觉了,纷纷加入了探讨。 身为铁匠,插不上话的齐威很讨厌这种感觉,是以毫不犹豫重开话题,呵斥同样插不上话的卫冬道:“小子,若是你明天再犯低级失误,害老子被旅长斥责,看我怎么收拾你。” 正大谈自家豆子长势的周羚转头看向齐威,颇为不满,“齐伍长,卫冬训练做不好,旅长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没必要一直提吧。” 周羚不是为卫冬说话,卫冬做不好动作他也要跟着一起挨骂,说这话只是针对齐威。 “怎么没必要。”齐威大声喝道,“怎么,运了几车粮食,就把千里迢迢到这的目的忘了,咱们不是来混日子的,是随时要打仗,上前线的,这小子毛都不懂,又不肯用心,老子说他几句说错了吗?” 周羚自觉身为火长,高了半级,嗓门不能弱,也高声回道:“卢龙军天下无敌,几十年来从来都是追着契丹人打,那还用得着征召营?哪还用得着你?你跳出来做什么,显摆能耐吗?” “放屁!”齐威指着周羚破口大骂:“说的这是什么屁话,契丹人尚游击,只要咱们在这,就随时可能被袭击,若是到时就因为一二人不识变化,步伐缓慢,致使圆阵结的不扎实,被契丹人寻住破绽冲进阵来,那咱们全都要完蛋。” 周羚毫不退让,“你说的才是屁话,你是想说……” 周羚突然压低了声音,“咱们距离契丹的马场远得很,契丹人不可能打到这来,你是想说节帅战败了吗?” “老子什么时候诅咒节帅了……” “谁在那边吵闹,不想睡觉的滚出来巡夜。”队长的声音在帐篷外面炸响,把齐威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齐威粗气连连,愤懑的哼了一声,面朝里面重重地躺下。 其余人也不敢做声,各自躺下,不久后就传来了呼噜声。 或许是因为不够累,李霆今天没有睡着,刚才周羚和齐威的争吵,在他心底认为齐威说的更有道理,周羚是在抬杠,只是齐威的用意不好,所以让人讨厌。 既然话有道理,就要听从,李霆暗自下了决心,明天要好好训练了。 因为理想和现实的反差以及从未感觉到战争的紧迫,李霆平日里的训练也是极为懈怠,只是他较为机灵,所以总能跟着混上,不似卫冬,左右不分南北不辨,每每出错。 其实卫冬也不是不想好好练,只是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不及数字上的万一,反应总是慢半拍,也就总挨骂。 军营是个封闭的环境,任何外界的消息都进不来,不过种种迹象都表明,战争即将进入尾声,其中最大的证据,就是旅帅杨浦越来越烦躁了。 如果两个月前杨浦知道从伍长提升到旅帅的代价是与本次战争无缘,那他绝不会答应,作为张检徽的亲兵,一场大战下来升个一两级并不难,幸运些捡一个敌将的人头,没准也能升到旅帅,而且那是实打实用军功升迁,比在这里带民夫训练熬资历更加体面。 杨浦也不是没有问过校尉,什么时候开赴前线,得了一顿臭骂后便把火撒在了手下身上,在以往无论怎么犯错都只挨骂不挨打的卫冬也被踢了两脚后,李霆估计,战争真的快要结束了。 这使得李霆的心情非常复杂,一边轻松地松了口气,一边是深沉的失落,我李万钧还没跟敌将报过名字呢……仗就要打完了。 若只是没有报名的机会也就罢了,可卢龙军在哪?张云伸在哪?仗是怎么打的?敌人有多少?斩首多少…… 所有跟有关战争的问题,他全都一问三不知,这回乡之后连吹牛都不好吹啊。 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李霆接到了任务。 确切地说是都尉宋质接到了任务,李霆接到的只是每人背负十天的干粮,开拔。 至于去哪?不知道,去干什么?也不知道…… 与五千征召营一起上路的,还有五百卢龙军正军,看到正军,李霆就无比羡慕,黑衣黑甲骑战马,横刀缚于腰间,弓囊挂在身后,箭壶置于马尾,手握长缨,全副武装,英姿飒飒。 卢龙正军由一个名为姓陈的校尉统领,此人级别虽是校尉,但权威却大,征召营宋都尉都要受他节制,一路走停都要听其安排,这样一路行军了七天,部队到了黄水之畔。 黄水(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汉时称为饶乐水,之后各时期又分别被称为作乐水、弱洛水,皆是音译,前隋时才改名为黄水。 黄水西接土护真河(今内蒙古老哈河),东入辽水,自古就是东夷胡族的母河。 李霆到时,此处已经有了两支部队,也都是以征召营为主,陈校尉上前交涉了半日,率部转道向东,又行进了一日半,到了黄水与辽水交汇之处安营扎寨。 辽水,古六川之一,行一千两百五十里,至渤海入海,辽水下游水流充沛,水势滂沱,但上游却多是干燥的半荒漠、黄土地区,水流细窄,说不上有多宏伟。 打水时,李霆站在河畔,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受了一番,开口道:“小冬,请用一句话描绘一番你看到的。” 如果是李小三在这,没准说一句“you jupjup”,可在这的人是卫冬,对于李霆的卖弄风骚,他连看都没看,自顾自打水道:“这风多硬啊,不冷么。” 在这话之前,李霆确实不冷,之后却立刻感觉到了的瑟瑟寒风。 “唉,你不懂我。”李霆打了个寒颤,赶忙收功。 两个人挑着水桶晃晃悠悠朝着营地走去,“老齐说过,运十万石粮食,来回路上就要消耗一多半,剩下的才是军用,咱们出来的时候,带了十天的干粮,考虑到回程,我以为只走三四天就要打住,现在一下走了九天,后天就要断炊了,这该如何是好。” “嘘,噤声,旅帅不让私下议论这些。”卫冬紧张地四下看看,制止李霆说话。 李霆撇撇嘴,“就咱们两个,你还能去告发我不成,再说了,无论怎么禁止咱们讨论,事实摆在那里,大家的兜里就剩下俩饼了,后天吃什么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卫冬奇道:“一天的干粮是六个饼,你怎么就剩俩了,这岂不是明天就没的吃了,要知道今晚上还有一顿呢。” 李霆干咳两声,“已经很省了,要知道我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 有钱人家!卫冬垂头不语。 李家没有多富裕,但让李霆顿顿吃饱还没问题,卫家则是每天吃多少都要算计,保证饿不死就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7章 半夜的集结 吃饭的问题很快得以解决。 扎营后的第二天清晨,一队身着汉人服饰的胡人摇着驼铃送来了一批粮食。 “渤海国特使,呵呵,上次我出征时,他们也来送过粮食。”岳纯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来人来历。 李霆好奇地看着来人,校尉不允许他们进入营地,他们也不介意,陪着笑脸将物资卸下,然后一溜烟走了。 “岳大哥,渤海国是什么国?”见该国特使一点脾气都没有,威严甚至不如涿县县令,李霆大感奇怪。 岳纯指了指辽水,“河对岸就是渤海国,听说疆域也就比河北道二十五州大一点,渤海人一向视我大周为父兄,有他们供给,也难怪都尉只让带十日口粮。” 一袋袋粮食被搬进营内,李蒴的脸色越来越差。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已是待得够了,现在无比想回家,可每一袋搬入营里的粮食都似是将回家的时间往后推迟半个时辰,上千袋粮食入营,回家的时间又被推迟了两三个月,这谁遭的住啊。 看着粮食入营,齐威的眼睛越来越亮,回头对着全什的人道:“立功请赏的机会就要到了,你们要是谁挡了老子的路,休怪我不客气。” 周羚闻言,又开始酸言酸语,依然是“卢龙军天下无敌,哪有你的机会”这一套词,齐威冷哼一声,看都不看,显是不屑于答他的话。 李蒴见指望齐威解释不现实,将目光移向了岳纯,岳纯也没有故作深沉迈关子,略略思忖后,顺着周羚的话说道:“什长说的是,卢龙军的确天下无敌,可既然天下无敌,咱们还过来做什么呢。” 李霆弱弱地应声,“不是运粮食么……” 岳纯笑笑,“李四弟,你说过,此番出征是因为契丹的一部分人作乱,凭借卢龙军的强大和遥辇汗帐的支持,打赢不是问题,问题是卢龙军来多少人打这个仗合适。” 岳纯顿了顿,“若是来的人多了,那么整个契丹族都会不安,而若是来的少了,又不一定保证能全歼敌人,所以李四弟,你现在再说,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堵人!!”李霆恍然大悟,“咱们来到这,是为了堵着契丹人的败兵。” “没错。”岳纯点头笑道,“平日练习结的圆阵,此时便派上用场了,呵呵,那圆阵毫无进攻能力,但是阻敌,却绰绰有余了。” 李霆自嘲笑笑,“咱们虽是征召营,没什么战斗力,可敌人也是败兵,大家半斤八两,正好般配。” 见人家都猜到了,齐威也不在傲娇,说道:“一定是,沿着黄水一路过来,我至少见到了三个征召的都尉营,两三万人都在这一带,就是要让将契丹人堵死的。” 李霆连连点头,寻思片刻突然道:“契丹人一定会往咱们这边跑么,若是他们逃到了别的地方去,那咱们岂不是枯等。” “闭上你的乌鸦嘴。”杨浦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几人身边,闻言恶狠狠地说道:“契丹狗一定会走东边,最后落到老子手里。” 言罢负手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自己有数就行,把嘴给老子封的严实些。” 事情明朗,接下来就是等待。 五百卢龙军化整为零,以火伍为单位,不断往来探查,传递消息,收取情报,征召营没有巡逻出岗任务,只是结阵训练,相对能轻松一些。 这般又等了几日,十月下旬的某天半夜,李霆被一阵急促锣响唤醒,杨浦的大嗓门从帐外传来,“三百个数之内,穿好衣甲带上兵刃,其余什么东西都不要了,跟我走。” 齐威反应最快,一跃而起,动作过大撞在了帐顶上,脆弱的帐篷一击之下登时倒塌,一火十个人全被盖在了下面。 在喝骂与抱怨声中,众人好不容易才从帐篷里爬出来,时间早已过了三百之数,好在其他人也很磨蹭,营地里依旧乱糟糟的。 折腾了足足两刻,征召营才按照平时的队列站好,都尉宋质的脸色已沉的要滴出水来,这要是正军,他早就喊打喊杀了,可面对的是些农夫,他只得把火气压下,从牙缝里蹦出“出发”二字,上马当先而行。 各校尉旅帅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带队跟着,夜晚行进极为麻烦,征召营里的人九成以上都夜不能视,走起来磕磕绊绊,大半夜竟只走了不到十里。 天光大亮,照亮了前进的路,也照亮的宋质的脸。 宋质的神态已经逐渐佛系,表情越发平和,转头问参军,“还有多远的路。” “约莫四十里,距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到是肯定到不了……” 都尉抬头看天,略略沉吟,“陈校尉,你们马快,且先行一步吧,我带征召营尽快前往,若误了时辰,罪责都由我一人承担。” 陈校尉早就不耐烦了,闻言连句客气的话都没说,干巴巴道了一声“告辞”便打马而出,带着五百正军呼啸而去。 送走陈校尉,都尉更加督促行军,既已天明,征召军没有理由继续拖拉,一旦真的因为自己没有落位而使敌人逃脱,所有将官尽皆逃不掉干系。 征召营沉闷赶路,除了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没有一人说话,睡眠不足、赶路的疲累加上将官们阴沉的脸色,再心宽的人也没有心气出声。 寒露过,时间已至深秋,凝结的水珠挂在棕色的皮甲上,形成了一层极薄的白霜,灰蒙蒙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只是这银脆弱的很,手一抹便消失不见,留下湿润一片。 “别抹了,你这皮甲本来就不干净,一蹭之下湿的干的颜色深浅不一,胸口那团大黑色就像抹了一层屎,难看得很。” 卫冬穿着的是征召营制式皮甲,对李霆的装备羡慕的很,酸出了声。 制式皮甲构造简单,前胸后背各有一片圆一尺的防护,用束带扎进,头上有个护额,大腿上前面有片甲叶,然后就没了。 李霆拨弄了一下歪掉的皮盔,没跟卫冬计较,仗义道:“小冬啊,咱们伍就你没装备,稍后遇见契丹人,躲在哥哥后面,我这皮甲硬得很,给你挡箭。” 走在前面的齐威闻言冷声接话,“想死打完仗自己抹脖子,见到契丹人要立刻结阵防御,不要逞英雄。” 齐威、岳纯的甲具,在营州时大家就见过了,齐威是铁匠,当然不会薄待自己,胸背臂肩的防具都是铁质,只盔和护腿是皮制。 对于这几片铁叶子,李霆一点不羡慕,他羡慕的是岳纯的装备。 岳纯的装备是他父亲传下来的,虽也是皮甲,却是内外数层,层层叠叠,有软有硬,可以防御周身各处。 日头逐渐升高,气温却不见升高,日照当空时,参军放缓马速,观察片刻后赶回队前,忧心道:“将军让咱们卯初到位,现在已是午正,晚了两个半时辰。” 都尉神情泰然,风轻云淡,淡淡道:“你我运气不好,在半夜收到的将军传令,征召兵多有夜盲,此非人力所能改变,呵呵,现在我已不求能立得功劳,但求不死便好。” 参军点头应声,“还有不到五里,只要在两刻内契丹人不出现,咱们就不会误事。” “已然失期,参军不会认为只要不误事就不会受罚吧。”都尉淡笑一声,“况且行百里路半九十,最后这五里两刻时间一定到不了。” 参军立刻唤人过来,吩咐逐个旅去鼓舞,要尽快抵达目的地。 都尉认为这不会有用,正要说话,突然面容一肃,竖手止住行进,翻身下马伏地倾听,片刻后站起身子,苦涩笑笑,运足中气大吼:“结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8章 河畔 杨浦刚接到参军的鼓舞传令,正要威胁恐吓手下时,忽听都尉的声音远远传来,哪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立刻跟着大喊:“结阵,快,按照平日里训练的,结阵。” 各校尉、旅帅跟着大吼,眨眼间五千人的长队便全部收到了指令。 队长、什长、伍长经过短暂的愣神,纷纷动了起来。 在听到“结阵”二字时,李霆感觉自己的心脏愣了那么一瞬,接着以极为剧烈的频率狂跳,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却好似停止了,浑身发冷手脚算软,无论怎么催动也动弹不得。 短短的时间里,任侠好武、雄心壮志的李霆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现在跑路能不能跑的掉啊。 “老四,快过来。” 李蒴声音急切,李霆回了神,咽了咽唾沫,微微有些气喘,却依然没动,像忘了怎么挪动一样。 卫冬察觉李霆状态有异,拉了他一把,李霆借这一拉的力道才做出动作,浑浑噩噩地到了平日里训练的位置,举起了二尺大小的盾牌。 齐威和岳纯都看出了李霆的异样,岳纯心态平和,没有什么心思,齐威则有些轻视,原以为不中用的是姓卫的小子,想不到是这个叫雷霆的…… 结阵以旅为单位,呈波浪形半跪举盾,卫冬挤在李霆身边,悄声关切:“你不要紧吧。” 李霆已然恢复了一些,手脚虽依旧满是冷汗,但已不是那么心慌了,点了点头,呢喃低声应话:“没事,没事了……” 结阵的地方是一片荒原,在征召营面对方向左侧是一个隆起的土坡,土坡虽然不陡也不大,但想翻过或是绕过也不容易。 右侧是黄水,不算河边的烂泥沙地,一坡一水中间形成了径近三百丈的空地,五千征召兵将这片很快塞满。 满是满了,但乱哄哄的,齐威左右看看,连连皱眉,圆阵结的一点都不扎实,周围的人不是如周羚般畏畏缩缩,就是如李霆般色厉内荏,靠不住啊。 折腾间,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事临到头了,众人压于心底的情绪被无限放大,齐威是激动,岳纯则是淡定,李霆些许恐惧,卫冬有些迷茫,李蒴身子抖的很厉害,或许是紧张吧…… 一个伍里五个人,五种心思,征召营五千个人不见得五千种心思,但都各有想法是真的。 蹄声如雷,李霆霍然抬头,他的位置在阵列的第三排,有些远,看不真切远处的情况,只能见到黑压压的一线。 李霆眯缝着眼,伸出脖子想要看的清楚些,忽听一声的沉闷的撞击,一支拖着长羽的兽牙箭击在不远处的方盾上。 李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接着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惨叫,一个倒霉蛋被射中了眼窝,当场毙命。 这是这波稀疏箭雨的唯一一个阵亡者,就是李霆这个旅的,旅帅杨浦扯着嗓子大喊:“休要惊慌,不要乱,贼儿子们没箭了,扎住阵脚……” 李霆不知道杨浦怎么确定敌人没箭了的,他双手紧抓着方盾的把手,将其举过头顶,不知所措时听到李蒴在他耳边安慰的低语:“老四,稳住!他们比你更害怕!!” 李蒴的判断有些偏差,人均地中海扎小辫的乌槐部契丹人见到了卡着去路的盾阵,心里并没有多少恐惧的情绪,只是麻木。 正面战场溃败后,乌槐人四散奔逃,至此已逃了一个昼夜,早已人困马乏,身体上的疲惫还能靠强大的意志力和对生的渴望忽视,可精神上受到的摧残就不是简简单单能恢复的。 在这一昼夜里,每当乌槐人感觉要逃出生天了,想要休息片刻时,就会有出现一支部队拦在路上。 出现的部队并不强力,数千人只能留下他们二三百人,但架不住波数多,一支支乌合之众在黄水河畔打出了一场十面埋伏,如剥葱般层层削减他们,脱离战场时的两千余败军,到了李霆这已只剩下数百。 希望与失望不断交替,最后就成了绝望。 巫神在上,您睁眼看看,救救您的奴仆吧~~! 乌槐人满面哀伤,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的路,他们就能奔到渤海国的土地上,那里的人如羔羊般软弱,在那里,大夷离堇定能重整旗鼓,杀回母河,驱逐软弱的遥辇氏,然而…… 哀伤过后便是坚定,自知必死使逃跑的乌槐人重新成为了乌槐勇士。 跑在最前的乌槐部人再提马速,这是部族里的老人传下来的催动马儿潜力的秘法,时间短暂,但用在此处足够了。 箭壶里已没有了箭,最前的乌槐勇士靠腿控马,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狼牙棒,“为了夷离堇。” 巨大的木头锤上钉着打磨锋利的铁片和獠牙,借着马儿形成的极大的冲力,只一挥便削掉了两人的半个脑袋,锋锐的尖刺几乎是贴着李霆面门扫过。 马儿冲势被阻,发出哀鸣,前蹄高高扬起,岳纯像是早有准备,看准机会矮身挥刀,一刀断了马儿的后腿,马上骑士来不及脱鞍,与马儿一起侧倒,隔壁旅的旅帅趁势一矛,将此人带走。 乌槐人凶厉无俦,第一批冲阵的人只有十个,却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反观征召营这边,十乌槐人换掉了双倍的对手,百十股血液奔涌横流,突然迸发的腥气中和了征召兵仅剩的勇气,前几排人完全散了,李霆四周都是大呼小叫,眼看着就不中用了。 十人突入后,乌槐部人的冲势缓了缓,控制马速和节奏,组织起二三百人的队伍,再度杀来。 这二三百人依旧是拉出来卖的,一天一夜数次交手,乌槐人对征召营已有了解,这些人都是新兵,从未见过血,短暂的冲击停顿会让他们自陷混乱,之后再一鼓作气,轻易便能冲开敌阵。 “跟我退。”协助击杀一名敌人后,岳纯微微皱眉,低声招呼、 他看得明白,以征召营的水平,扛这二三百人要付出巨大代价,他不是都尉,管不了全营,只能顾及到身边的人,所以便想将眼前的人让出去,至于后面的人怎么应对,他就不管了。 齐威却不这么想,当即喝道:“往哪走。” “两旁,契丹人是哀兵,正在自杀式突袭为后来人开路,我们遇敌匆忙,阵法结的本就不扎实,又没有卢龙正军策应,决计挡不住接下了的冲击,不如把路让开,绞杀之……。” 岳纯边说边向一旁靠去,李蒴三人毫不犹豫就要跟他一起走。 齐威眼睛一瞪,大吼:“我是伍长……” 岳纯撇他一眼,“齐伍长想干什么自去,杨旅帅就在那边,凭你的本事,定能挣到足够的功绩。” 齐威深深看了四人,转身朝奔杨浦的方向而去。 岳纯能看出眼下的情况,宋都尉自然也看得出,然他还没多做指挥,乌槐人后队突然乱了起来,组织起来的二三百人,被自己人捅了屁股。 陈校尉到了预定地点埋伏,左等右等没把征召营等来,去把乌槐人先等到了。 陈校尉人少,略略思忖便将人放了过去,他一直关注征召营的进度,知道他们就在不远处,便想着先由他们阻上一阻,自己伺机配合。 不曾想刚把乌槐人放过去,就发现了他们身后还吊着一批人。 “大帅……”陈校尉见到突然出现的张云伸,整个人都蒙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节帅金盔白须,精神矍铄,看看陈校尉身后,疑惑地看向张检徽。 张检徽脸色铁青,“这的伏兵呢?” 陈校尉不敢推卸责任,语速飞快地报了征召营失期的原因。 “废物!!”张云伸另一侧,一位满身烟尘的大将须发皆张,极为恼火。 此人是此战的主将官,名为张公素,性格暴躁,因眸子中多眼白,军中士卒私下称他为“白眼将军”。 正面战场胜利后,乌槐人四散奔逃,其中规模最大的两伙人分向东西两侧逃窜,夷离堇大概率就在这两伙人中。 张公素第一时间追杀的是朝西的那伙,追上后没拿到人,又立刻转东,由于耽误了太多时间,直追了一天一夜才追到这伙人尾巴,此时听征召兵因为视力问题没能阻敌,心头顿时火起,怒火涛涛。 “张将军休要发怒,这位校尉刚说,征召营就在几里之外,想来现在已经与乌槐残部交上手了,我们也不要在这耽搁,抓紧赶上才是正理。” 陈校尉是张公素的人,征召营是张检徽的兵,如今出差错的是征召营,是以张公素见有人调解,便顺势闷声应了下来:“陈先生说的是。”接着对伏在地上的陈校尉大吼:“还不滚起来带路。” 张检徽抿着嘴唇,策马而出,张公素对张云伸一行礼,也随之而上。 张云伸面带微笑,对劝解之人客气道:“陈先生,乌槐夷离堇极有可能就在前面,咱们也赶紧去吧。” 陈先生微微拱手,“大帅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29章 进 陈校尉摸不准领导的脉,以为人家真的怒了,心里着急,顾不得看前面战况,也顾不得讲究什么章法,放开马速一头就扎了进去。 乌槐人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折腾立刻便被段成两股。 前面的二三百人高呼着“为了夷离堇”去冲征召营,后队人被捅了屁股。 后面的人被爆了菊,哪还顾得上奔跑节奏,不管不顾催马前奔,这一来便乱了前面开路的兄弟。 是以形势变成了冲在最前的不知情况,依旧啊啊向前,中间的人自相冲撞,速度不一,队伍被拉成长长的一列,冲击的团阵变成了纵列。 团阵与纵列的区别不在死伤人数上,区别是能冲开个多大个口子,团阵如楔子,插入敌阵能迅速扩大缺口,冲阵的人大概率会死,但是后来人就相对安全了;纵列如钉子,一排地扎进去,能死能活全看天,都凭运气。 若是一群乌合之众,多半会选择后者,而要是保护什么人,那一定是选前者的。 周羚的伍位置不好,乌槐人的第一波冲锋直接冲死两人,还有一人虽未当场死亡,可身子塌了半边,看着只剩下往外出的气,活不了了。 全须全尾的只剩下周伍长和一个叫做孙贝的,两人已完全没了主意,见岳纯离开,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岳纯没有走太远,只向旁靠了一二十步,走动时从腰间取了一块抹布,拭掉横刀的红色,还刃入鞘,看向前方,神情淡淡。 李蒴李霆卫冬落后几步,三人中李蒴的情绪最好,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还关切问李霆道:“不要紧吧。” 李霆的面罩上满是鲜血浆液,若非盔上有一块小小的帽檐,这些脏东西定会溅到眼睛里。 令人作呕的浓烈腥味挥之不散,充斥于鼻腔,刺激着脆弱的神经,在这刺激之下,短暂的恍惚后,李霆的身子终于不再抖了,摇了摇头。 李蒴拍拍他的肩膀,左右看看,单手提着大盾,又从地上捡起了一支长矛,寻了一处稍高地势,在一块石后蹲下身子向前张望。 岳纯撇了一眼他的动作,什么都没说。 卫冬的脸上也溅上了不少血滴,举起袖子擦了擦嘴唇,低声道:“霆子,咱们再向边上走走吧。” 李霆摆了摆手,刚刚的阵仗时间极短,却让他汗毛倒竖,出了一身冷汗,寒风一吹,冷汗蒸后又恢复了几丝勇气,寻思了寻思去找了李蒴。 “三哥。”李霆有些扭捏,“你……你不怕啊。” “不怕。”李蒴随口应了一句,顿了顿转过头来,“你三哥从来就没怕过,你呢,还怕么?” 李霆十分心虚,强自点头,“不怕了。” “唔。”李蒴也没说不信,把手里的长矛给了李霆,自己拿过了盾牌,“不怕了最好,一会没准还能帮我一帮。” 李霆闻言大感意外,讶然道:“这是什么意思,帮你什么?” 李蒴没有接茬,继续观察前面,李霆没得答案,也顺着兄长视线看去,想着看出点什么来。 簌簌一阵箭雨,乌槐人顿有数人落马,他们的箭早在连天的逃命中消耗殆尽,虽也能反射,但构不成威胁,只能靠着肉身做盾,不顾伤亡,闷头向前。 征召营这边有弓配的都是杨浦这等小头目,人数不多,箭支稀疏,乌槐人仅以十几具尸体为代价,就近了征召营的身。 岳纯走的快,旁人没有这么灵性,慢了一拍就与乌槐人咬在了一起,双方就在几十步外交手。 “老四。”李蒴看着一个地方,突然开口,“准备一下,跟我冲上去。” 李霆一怔,“冲……上去?” “可不是么。”李蒴似是盯上了什么人,视线紧随着他移动,“你不是见天的想着建功么,现在功劳就在眼前了。” 李霆有些难以置信,喉咙微动,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这还是他平时最安分稳重的三哥么,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蒴已经弓起了身子,“这身皮甲,耗费了咱们家过半的积蓄,现在孩子都还小,若是这战不把成本收回来,怕是明年就吃不上饭了。” 李霆没搞懂这话里的逻辑,若真想着孩子太小,要做的不该是好好保命活着回去吗? 李蒴没给他多想的时间,说话间把长矛向李霆身上一摔,奔了出去,这番动作自然会引起岳纯的注意,然他只是皱眉看着,没有动的意思。 倒是卫冬见到李蒴动作,吃惊之下紧握了握手中的矛,像是要动步子。 “三哥!” 李霆在后面叫了一声,李蒴恍若不觉,眼睛里只有目标,越跑越快,手中盾牌抬高,寻得时机猛然一跃,飞身撞向个头戴毡帽的连腮胡子。 那人完全没有想到旁边出来这么个人,加上连续奔逃心神不宁,气衰劲竭,被盾牌一推直接下了马。 接着便是完全超出了李霆想象的画面,李蒴趁着飞身出去的时候,扔掉盾牌,一手扣上了那乌槐人的膀子,狠狠一掰,同时拉其手腕,两个人同时坠地纠缠在一起,打了个滚的功夫,李蒴已经用那人自己的胳膊锁住他的脖子。 乌槐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大吼,李蒴面色扭曲,却咬紧牙关,死死把人扣在胸口,任其如何挣扎也不放手。 “老四!”李蒴暴喝,“想什么呢。” 李霆如梦初醒,端起了长矛,乌槐人不断挣扎,让他无法瞄准,加上又害怕扎到后面的三哥,手足无措。 李蒴猜到了李霆的犹豫,出声指点,“肚子,点他肚子。” 这一瞬的功夫,已有三个人呼号着听不懂的语言过来救人,李蒴急吼:“快点。” 李霆心一横,闭着眼一矛捅向那乌槐人的肚子,并不断往里用力扎。 “拔出来再一下!”李蒴感觉自己的腿好像也被误伤了,赶忙再次指点。 一矛过后,李霆算是放开了,依然害怕但不再犹豫,找好姿势连续抽插,很快乌槐人就不动了。 李霆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多捅两下,突然李蒴猛地向后仰去,正是这一躲,冲着他脑袋去的战刀堪堪擦过了头皮,盔顶连着发髻飞出。 李霆吓得魂飞魄散,急切下手上长矛朝着那持刀的乌槐人扎去,持刀人本事了得,回手一拨就拨开了长矛,挥刀杀来。 李霆不会功夫,慌忙之下举矛格挡。 一击被挡,持刀者并没有收手,刀锋顺着矛杆滑下,要逼李霆撒手。 李霆没有经验,本来撒开一只手就能化解的招式他把两只手都撒开了,长矛跌下。 持刀者狞笑着,反手一刀削来,斩向李霆腰间,眼看就要临他的身,中间突然出现一面木质大盾。 盾挡住了刀锋,没能挡住大力,李霆和持盾赶来的卫冬一起被拍在了地上。 卫冬虽跌倒,手却依旧握着盾内的把手,护着二人,李霆摸起地上的长矛,顺着盾侧为方便出矛而开的缺口,一矛刺出。 往日里训练都是李霆持盾,卫冬刺矛,二人私下时候也换着试试,此时也算熟练。 持刀者没想到盾后突然出现一支长矛,一时不慎被扎穿大腿,李霆再补一矛,刺翻了这人。 二人气喘连连,惊魂未定,转头看向李蒴,他已经坐了起来,正忙着把因为顶没了而滑到了眼睛上的皮盔脱下来。 啊~~! 一旁传来两声惨叫,李霆循声看去,见岳纯提刀劈翻了一人,另一人则是被一支不知从哪飞来的箭射中了脖子。 李霆正要招呼岳纯,未及开口时,一队骑兵飞至,眨眼就将这一带围上,当先的两名将军一人是在场几人都认得的征召营统领张检徽,另一人看着装与张检徽同一级别,白眼灼灼,煞气逼人。 张公素眼睛在地上的尸体上扫过,脸色并不好看,闷闷地道:“那人便是乌槐部夷离堇了。” “唔,没错,唉!”张检徽也认出来了,不禁发出一声低叹。 岳纯无比心惊,偷瞄两眼李蒴,这个人是怎么在一众人中找到大佬的…… 思量间又是一队骑士本来,一位金甲白须的老帅与一个靛蓝色道袍的道士携手而至。 张检徽与张公素赶忙行礼,“大帅,陈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0章 退 “大帅”二字一出,李蒴四人顿时忽略了风度翩翩的道士,心里咯噔一下。 李霆和卫冬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互相对视几眼,吐了吐舌头。 岳纯偷瞄一眼张云伸,不着痕迹地半跪在地上,行了个礼。 “那人便是乌槐部夷离堇?”张云伸眯缝着眼睛,前探着身子观察。 张公素马上躬身应声,“回大帅,就是他了。” “好,好!”张云伸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就是这几位击毙的敌酋?” 张检徽张公素满脸郁闷,他们二人同时在乱军中看到了这人,一顿箭雨驱散扫除了其仅剩的亲卫,玩命追杀,就为了能亲手拿下这人,不曾想还是慢了一步,被几个民夫截了胡,眼看着到手的大功劳没了。 “回大帅,是……” “回大帅,小人不敢居功,这敌将是张统领击毙的,小人只是……只是怕他不死,前来……前来补上一矛。” 李蒴几乎是吼了出来,到最后气不够用,声音嘶哑,还有些破音,配上半秃的头顶,一时镇住了全场。 这就是完完全全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张检徽手拱在半空还没放下,嘴都合不上了,愕然转头看过来。 李蒴推开压在腿上的夷离堇尸体,想要起身施个礼,可他的腿在扑人时断了,又被李霆误伤了一矛,已经没有了知觉,尝试两下之后颓然放弃,拱手继续道:“小人回大帅,这贼将……确实是张统领所杀,背上有箭为证。” 远处厮杀依旧,打杀声却传不进来,陆续赶来的十亲兵将方圆数丈的圈子被隔成了另一个天地,一片寂静。 李霆怔怔的看着兄长,卫冬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你别乱有动作啊,三哥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李霆默然,把视线从李蒴身上移开,岳纯则是行过礼之后,头就没再抬起来,一直半跪在那。 张公素愣了一下,视线在李蒴身上打了个转,随即便半闭上眼,打定了主意不出声,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张云伸脸上淡淡的笑意隐去,没有接李蒴的话茬,当事人张检徽也不好做声。 三位将军都不说话,场面瞬间转冷,李蒴感觉情况没有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心中大急,额头见汗。 “呵呵,这位壮士,你怎么知道此人背上的箭,就是张统领的呢。”瞥到宋质朝这边赶来,陈姓道士略略沉吟,开口问了一句,接着打马向前,走到李蒴身前下马,俯身微笑道:“贫道陈朴,壮士,可否将夷离堇背上的箭取来给我看看,各将军的箭都有其特有标志,是不是张检徽将军的箭,一看便知。” 张公素双眼蓦然瞪大,脸色一变,李蒴的话全是漏洞,无论是谁问两句都会露馅,可陈朴一句话却把“夷离堇的死因”这个问题跳过了,到了“夷离堇是被谁射杀的”问题上。 即是说从现在起,夷离堇一定是在刚才的追击战中被射死的,与眼前这几个人无关,而射死他的人……张公素敢肯定,陈朴一会拿上来的箭一定是张检徽的。 李蒴心跳加速,面对陈朴伸来的手,他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从夷离堇背上取下了一支长箭。 因为夷离堇中箭时正伏在马背上,是以箭支入体的角度几与身体平行,一番打滚折腾也没能让它折断,只是有些弯曲。 陈朴看着这支再普通不过的箭,轻笑了笑,视线扫过四人,“你们四个是一个伍的。” “是。” “你是伍长?” “不是,我们齐伍长跟着旅帅挣功勋去了。” “挣功勋?”陈朴瞪大了眼睛,呆了一瞬后哈哈大笑:“真是人各有命啊,挣功勋,哈哈,挣功勋。” 陈朴接过长箭,起身时宽大的道袍袍袖一甩,双手举箭到了张云伸马前,“大帅请看,这确实是张检徽统领的箭。” 张云伸盯着陈朴,陈朴只是微笑,“箭杆上的云纹与箭头上的暗记,均是张统领的标识,大帅,张统领的箭壶就悬在他的马后,您随时可以取一支箭来比对比对。” 张云伸最后剜了一眼陈朴,取过箭来比对,果然一模一样,随后便把两只箭一齐递给了张检徽。 张检徽无比心虚,自己的弓就是个摆设,今番出征就没用过,怎么可能射杀敌酋,是以接过箭来随便看了一眼就给了张公素。 张公素拿到手里,看都没给就给了后续赶来的偏将,传阅一番后,箭支又回到了陈朴手上。 “大帅,您看……” 陈朴重新上了马,试探着询问。 张云伸扫了一眼圈内的四人,语气平淡:“乌槐夷离堇既已伏诛,那乌槐部叛乱便算是平定了,我等总算是没有辜负陛下的厚望,也对得起遥辇可汗,公素,你把此人尸身理整一下,给遥辇汗送去,让他们自行处置,毕竟这是契丹人的家务事……” 张公素欠身领命,张云伸继续道:“我儿今次阵斩贼酋,万不可骄矜,切记这是你们征召营共同的功劳,该如何赏,赏什么,要好生思量,明白了么。” 张检徽口里应了,心里却无比难受,他自认是个清高的人,此刻被人硬塞个功绩过来,就像吃了坨屎,非常恶心。 张云伸说完之后,调转马头就要离开战场,陈朴紧随其后,路过宋质身边时,小声道:“那人是你的兵,他腿断了,给配个车,找个大夫,农家汉子,切不能落下残疾。” 宋质赶忙躬身应下,立刻让人去把少有的板车空出来一个,大夫现在没有,要等战事歇了再去寻找。 “陈兄,陈校尉!!”在陈朴一行人的最后,宋质看到了陈校尉,“刚刚这是怎么了,我来的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请陈兄指点。” 陈校尉回头看了一眼李蒴,“你我运气好,乌槐夷离堇被张检徽统领射死在了这,是以这失期之罪,估计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事儿估计不大了。” 宋质大喜,连连拱手作揖,“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陈校尉有心多提点两句,然而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打马追人而去。 宋质心里没事了,顿时意气风发,高声呼喊着快点结束战斗,吩咐打扫战场,刚刚张云伸只带走了夷离堇的尸体,谁知道剩下的死人中还有没有大鱼了。 “真是没用,四个人打三个,还伤成这样。”战事终结,齐威提着两个脑袋兴高采烈的回来,见到这边惨兮兮的样子,不禁出言嘲讽。” 岳纯正在给李蒴接骨,闻言淡淡地道:“自是不如伍长武艺高强。” 接骨的时候李蒴疼的呲牙咧嘴,但固定住后没多久就能动了,靠着卫冬的辅助爬上了板车,“多谢岳大哥,想不到兄长还有接骨神技……” 岳纯目不斜视,轻笑了笑,“是我想不到才对。” 李蒴有些尴尬,左右看看转移话题道:“老四呢,让他来推板车……” 卫冬扬了下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霆子刚才就对着那个人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干什么,没准是超度吧。” “超度?”李蒴顺着卫冬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李霆正蹲在刚才捅死的那个人前面嘀嘀咕咕,模样诡异。 别是加入了邪教吧,李蒴皱皱眉,大喊道:“老四,干吗呢?” “来了。”李霆一跃而起,地上三个人,他杀一个,岳纯杀了一个,流矢杀了一个,由于夷离堇的事情不能明言,岳纯就把流矢所杀的那颗人头计在了李霆身上,依旧算他双杀,数据跟齐威一样华丽。 由于今天心情极好,李霆决定不毁人尸身,再拜了拜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回头补了一句,“在下涿州李霆李万钧,诸位下了阎殿,切莫忘记。” 说完感觉一下,不甚满意,又没脸重说一遍,只能满是失望的离开,边走边嘀咕着,“好没气势啊,是不是太长了,回头再精简精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1章 李蒴的想法 傍晚时分,征召营扎了营寨,宋质以慰问伤兵的名义来看了李蒴,陈朴既特意关照此人,那其中必有缘由,怠慢不得。 为了不显得过于亲近,宋质稍坐一下就离开了,齐威忙借着送客的因由跟了出去,他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否靠上宋质,给人家当个亲兵什么的。 卫冬不在,齐威一走,帐里仅剩三人,岳纯寻思寻思也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李蒴和李霆。 “卫冬呢。”短暂的沉默,李蒴率先开口。 “旅帅把他叫走了,今天有不少伤亡,他去帮着统计善后。”李霆说着哂笑一声,“统计伤亡不就是查数么,旅帅居然连这个也要叫他。” 李蒴笑笑,“卫冬挺好的,唉,今日是我冲动了,若非他和岳纯帮忙,怕是咱们两个全都要出事。” 李霆想着危机时刻突然出现的大盾,脸上满是儿子出息后老父亲的欣慰笑容,“平日里看不出来,没想到关键时候还真扛事,嘿……” 果然是我李万钧看中的朋友,李霆在心里补上了一句,不出声是因为心虚,在涿州时,他可是不很待见这个人的。 “也亏得他机灵,半路上捡了个盾牌,要不然我们两个也不是那乌槐人的对手。” 李蒴摸了摸伤腿,面上露出难言之色,“想不到那人竟然是夷离堇,唉,若是早知道,我是绝不会上的。” 李霆少年心性,战事过去了半天,凶险的战事早已化成了吹牛时精彩的故事,全然忘了自己瑟瑟发抖的样子,只剩下了对未解之事的好奇,“三哥,你不知道那人是夷离堇?”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李蒴轻轻摇头,“我只看出来了那是个头目。” 说着李蒴从怀中摸出一把连柄一尺长的匕首,匕首的柄鞘皆是金制,长久摩挲使得表面氧化严重,光泽暗淡,只鞘两面那拇指大小的宝石熠熠闪亮。 李霆看的呆掉了,李蒴将匕首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收进怀里,“这是我在夷离堇身上摸到的,本想送给你,看你的样子,还是放在我这一段时间吧,等回家了再说。” 李霆回过了神,咽了口唾沫,狠狠点了点头。 “唉,夷离堇的刀,还真不敢拿来换钱,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李霆挠了挠头,纠结了片刻,开口道:“三哥,你为什么要把咱们的功劳,说成是张统领的啊。” 李蒴默然片刻,长叹口气,“若只是个小头目,我是不会让的,可夷离堇就不一样了。” 李蒴顿了顿,组织一下语言,“这几个月,我问过岳纯,功劳是怎么算的,嘿,你别这么看我,既然出来了,就一定要赚回本,是以在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没想着安分。” “三哥,娘让你带我出来,该不是因为你稳重吧。” “稳重?”李蒴轻笑了笑,“你三哥从来都不是个稳重的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跟你一样,为此,我跟二哥还专门去找了一个老捕头学本事,给咱爹气得够呛。” “真哒,三哥你学过武?” “没学过,那老捕头是教了我们两手抓贼的功夫,不过当时学得不好,这么多年又没怎么练过,手早就生了,现在估计只能欺负欺负老实人……”李蒴说着突然收拾情怀,拉回话题道:“这个等有机会再跟你说吧,我们刚才说到计算功劳这里,嘿,老四,咱们这两身皮甲一百多贯钱,你知道这些钱需要多少颗首级才能赚回本么?” “十…个?” “那倒不至于。”李蒴笑道:“不过凭咱们哥俩,想回本绝对不可能,而且多数时候斩首都要分伍里人功劳,像咱们伍长齐威这种出去单打的情况太少了。” “在营州住了将近一个月,我以为这次征召一定折本了,想不到最后来了机会……”李蒴沉默片刻,“其实在乌槐人出来的时候,我也挺害怕的,战场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李霆诧异道:“我看你挺好的啊。” “怎么说我也比你大十多岁呢,自是恢复的快些。”李蒴抱着伤腿调整了一下坐姿,“其实在岳纯叫咱们走的时候,我挺难受的,既想捞点东西,又有些害怕,正因这种心思,我才想找个地方看看,然后就看到了夷离堇。”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团人,大概二三十个,说来也巧,看过去的时候,这伙人身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正好晃了我的眼睛,等我再能看清时,二十多人就已经被干掉一大半了,人数少了,我才发现他们是在保护一个人,甚至用肉身为那个人挡箭。” “接着,你就过来找我了,就在咱俩说话的功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人的护卫被削减到了三四人,他自己也中了一箭……” “若是那片亮晶晶没晃到我的眼,我可能就不会注意到他;若是他没中箭,我可能也不会起这个心思;若是你没来找我,估计起了心思我也不敢去……这些都应了,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 “三哥三哥你别说了。”李霆忽然打断,“就屁大点个时间,你能想这么多?既然你都言明了年轻时跟我一样,那就直说得了,你想上!” 李蒴一怔,接着脸上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压低声音从牙缝了蹦字应了李霆,“没错,说那些废话干嘛,老子想上。” 李霆瞬间无比激动,再也坐不住了,想跳起来转两圈,又因为帐篷太矮直不起腰,正好给李蒴深深鞠了一躬,“三哥你好,我们要重新认识一下了。” “滚蛋。”李蒴挥了挥手,“唉,只是没想到居然撞上了夷离堇,也不知道这运气是太好了,还是太坏了。” “当然是太好了啊。”李霆赶忙叫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认这个功劳呢。” 李蒴沉默片刻,叹气道:“夷离堇的功劳足够一个人从升到校尉了……” “校尉……比杨旅帅还高一级呢。” 李蒴看着李霆,“咱们不说校尉,就说杨浦,甚至杨浦咱们都不配提,就说岳纯,你有岳纯的本事么?还有就是咱们家里可认识一个从军的人?真是做了校尉,你能提拔上来一个心腹旅帅么?” 李霆呆了呆,“可咱们有功劳。” “这功劳,张统领拿了,是阵斩,是大功,咱们拿了,叫捡漏,是混子,要是真从军了,一没本事二没人脉,功劳还不硬实,怎么当这个校尉。” 李霆一时语塞。 “再者说了,在征召营里混了两个月,你还想当兵么,卢龙军可比咱们严格多了,你受得了么。” 李霆真有点打怵,不过依然强道:“要是能做校尉,我受得了。” 李蒴面无表情,“哦,可惜你才十四,这个校尉要做也是我去做,然而我不想做。” 李霆哑然。 “而且还有一点,张统领明显在追杀这个人,这个功劳是咱们抢他的,统领是节帅的儿子,咱们抢了他的功劳,以此为晋升之路去他的手下当兵?” 李霆沉默良久,颓然道:“这些都是你当场想到的。” “不是,我当时只是感觉这功劳不能要了,后面这些都是躺车上的时候琢磨的,越想越觉得我做的对。”李蒴得意道:“而且这段日子,我总听人说咱们统领为人怎么怎么好,想来不会亏待咱们吧。” 李霆还是有些丧气,“这么大的功劳,到最后居然要靠别人的人品受赏,这要是摊上个没素质的……” “如果统领真是人品差的,此番不找咱们麻烦就烧香了,还想求受赏。” 李霆也能想通这点,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不再纠结这事,转而忧心道:“统领这算是冒领军功吧,不会有麻烦吗。” “不会。”李蒴无比笃定,“有些事看着凶险,其实安全的很,敌酋死后,第一时间到场的,只有张统领、翻白眼的和他们的十几个亲卫,便是说只有这些才是知道真正情况的,大帅和那陈朴道士晚一步到达,只看到了结果,对前面的事情并不知情,后来者就更不用说了。亲卫无所谓,他们定会听自家将军的的话,那你说白眼的将军会拆大帅的台么。” “想来是不会的。”李霆短叹口气,“只要你、我、卫冬、岳纯不说话,估计这事就做实了。” “没错,其实只要出了战场,咱们四个说话的效用就大大降低,你想啊,若是突然出来个农夫告诉你他干掉了敌方大将,你能信么。” 李霆明白了,“岳纯大哥想来也很清楚,卫冬的话……一会我再跟他说。” “应该的。”李蒴怕李霆心里不舒服,安慰道:“老四,这事别想了,我看大帅、统领和那道士都是可靠的人,应该不会慢待咱们,况且我这不是还有把金刀么。” 李霆笑道:“我还有两个击杀的功劳呢。” 李蒴连连点头,“是了。” 不久后,岳纯和卫冬钻进了帐篷,卫冬怀里捧着一兜草药,献宝道:“三哥,这是我在旅帅那边要的,说是对跌打肿痛刀伤骨折都有奇效,咱们试试。” 李霆赶忙接了过来,打开布兜后却有些傻眼,“这个,怎么用啊。” “我来。”岳纯声音平淡,“你们两个出去待会,在这碍事。” 李霆和卫冬互相看看,估计二人有话要说,推搡着就出去了。 岳纯确实懂得药材的使用,或是碾碎或是挤压,很快就在李蒴腿上涂了厚厚一层,用夹板重新固定。 “都是些没有调制的生药,药效别指望有多好,等去了大城,我再想办法配置一些。” “多谢兄长。”李蒴道谢之后,两个人陷入一阵沉寂,良久后李蒴才道:“岳大哥,今天这事……” 岳纯竖起手指,止住李蒴继续说话,“我都有数,也亏得齐威不在,要不然这事就不一样了。” “要是齐伍长在,我也不能这么做。”李蒴笑笑,问道:“兄长,你觉得我今天这个做法,合适么。” “你说哪个做法,去偷袭别人搏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好评价,至于后来的事,嘿,下了个抓羊的套索,踩进来个野猪,咱们拿不下了自然要找人帮忙,我觉得没问题。” 岳纯像是不想再聊这事了,说了一句后话锋一转,“李老弟有三个孩子?” “嗯?”李蒴有些意外。 “都多大了?” 李蒴奇怪的看了岳纯一眼,把李小一、李小三和李沫君的生辰报了一遍。 岳纯算了算,“我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年龄都太大了,倒是小女儿今年才两岁,若是李老弟不嫌弃,不如咱们就在这订个娃娃亲,也算是全了这段袍泽之谊。” 两岁的女娃定亲当然不会是李小一,是以在李蒴的惊喜之下,毫不知情的李小三越过了两位兄长、二位姐姐和一位叔叔,成为了李家搬入涿州之后,第一个说上亲事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2章 实际的情况 “大帅,您找我。” 另一处营地中央最大最宏伟的帐篷里,陈朴绕过屏风,恭敬地向张云伸行礼。 张云伸衣甲还未褪去,端坐于正中大椅上,见陈朴进帐,随意摆摆手挥退下属,让陈朴入座。 陈朴谢过,待送茶的士兵下去后,开口道:“大帅唤我,可是因为白日之事。” “还能为了什么。”张云伸没好气地道:“那秃子信口胡诌,陈先生为何就这么认下了。” “不然怎么样。”陈朴端起茶碗,拨弄着茶叶,“大帅想想看,秃子开口说了这话后,咱们除了认下还有别的选择么。” 张云伸早就想到了,这时言语也只是抱怨一句。 李蒴把功劳推出来的那一刻,张云伸就没有办法否认了,否则就是打张检徽的脸,而且还会更加惹人闲话,没人肯相信一个民夫会把阵斩敌酋这么大的功劳让出来,只会认为这是张检徽想抢功,因为被太多人看到了才不得不否认。 “那几个民夫,是什么身份。” “现在出门在外,不好深查,不过我简单的了解了一下,这四人应该都是普通人,那秃子的名为李蒴,嘿,是个聪明人。” “他聪明??”张云伸嗤之以鼻。 “如何不聪明。”陈朴笑道:“他又不知道卢龙军的事,不知道徽公子和张公素的暗斗,您想想看,若张公素与大帅一条心,今天这事他是不是就做的非常漂亮。” 若李蒴听到这话,定会当场晕厥,要是张公素与张检徽关系对立,那他的行为不就是给张公素递刀子么,“看似凶险”的事情就真的很凶险了。 “这是一个胸无大志,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普通人,阵斩敌酋的功绩对他来说只是麻烦,不如换一些实在的好处,呵呵,这也是大帅这些年来的名声太好,让这些人耍小聪明,以为抬了徽公子一次,就会获得差不多的好处……” “老夫这次偏不理他。”张云伸赌气道。 “您不理又能怎样,徽公子的性格你也知道,说直白些是个有些呆气的人,定会回报人家,嘿,我估计着一会徽公子定会去找我,我还要想办法劝他一劝,别让他对人太好了。” 张云伸点了点头,“找个机会提点那几人两句,让他们把嘴闭严了。” “好。”陈朴笑笑,“不过该是不用咱们多嘴,都说了那是聪明人。” 陈朴着实赞赏李蒴,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张云伸想杀人灭口都做不到,四个当事人同时失踪,会给张公素落下很大口实,是以不光不能杀人,还要保护他们,当心张公素去杀人泼脏水。 想着陈朴不禁苦笑出声,这真的挺憋屈的,灭口四人虽然可以使得没法能证明不是张检徽杀的乌槐夷离堇,但也同样没法证明是张检徽杀的乌槐夷离堇。 这很拗口,但事实就是如此,当一件事情说不清楚时,就要看在说不清楚的时候对谁更有利。 张检徽与张公素的暗斗,张检徽军功、武功、威望都处于下风,如果他不是张云伸的儿子,是没有半分竞争下任节帅机会的。 是以一旦李蒴四人死了,张公素将来拿抢功说事时,纠缠不清下张检徽将会十分难受,单为什么四个人同时没了就不好解释。 “他娘的,想不到老夫八十多了会被民夫摆了一道。”张云伸知道陈朴在笑什么,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陈朴摇摇头,晃出去些没用的想法,劝解道:“大帅勿恼,阵斩贼酋对徽公子而言实在是雪中送炭,您是节帅,是主动的一方,只要操作得当,今日之事定然利大于弊。” 张云伸点头应道:“老夫明白,若非那秃子让功,单是失期就会让徽儿很难处理,只是我心里腻歪,唉,之后还要先生与我好好谋划谋划。” “敢不效命。” 出了大帐,陈朴神思不定,卢龙军节帅之位,已经有多少任没能顺顺当当传承了。 远的不提,只往前推五任,五任前的卢龙军节度使史元忠死于偏将陈行泰之手,陈行泰邀节制,未报之时又被次将张绛所杀,随后便是张中武袭杀张绛自任节度,张中武死后,周林驱除其子,周林上位不足一年病逝,卢龙军各将帅又推举张云伸半夺了帅位。 张云伸现已七十九岁,想把位置留给儿子,可看张检徽现的才能,估计很可能会跟前辈们有一样的结局…… 其实张云伸不是没有更优秀的儿子,他有十四子,但十一个都不在身边,在外地任职,不可能继任帅位,在身边的三个人中,一个身体不好,一个喜好诗词歌赋,张检徽可以说是他唯一的选择。 尽力而为吧,若真是朽木难雕,我也没有办法,在危机时刻能救他一命,也算是报了大帅的恩情,陈朴低叹口气,紧了紧领口,大步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未到帐篷,远远的陈朴就看见道童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了赶忙跑来报告:“师父,徽公子来了。” 陈朴毫不意外,加快脚步,“来多久了。” “您刚出去他就来了。” 陈朴一怔,“这有一个时辰了吧。” “差不多,我请他回去,说等您回来去找他,他不肯,只是等着。” 陈朴笑笑,“行了,我知道了,你去给为师弄些吃的来,给徽公子也备一些,估计他也没吃。” 张检徽确实什么都没吃,坐在帐篷里茶水就喝了两大壶,见陈朴掀帘而入,连忙起身行礼,“陈先生。” 陈朴也没隐瞒什么,回礼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在大帅那待得久了些,让公子久候了。” “不妨事。”张检徽连连摆手,与陈朴对着坐了,试探问道:“今天这事……我就这么认下了。” “认下呗!”陈朴将手伸到炭盆上烤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朴说的轻描淡写,张检徽心里没底,“张公素看着呢。” “看着了又能怎么样。”陈朴道:“征讨乌槐部,整场仗都是张公素打的,打的十分漂亮,毫无瑕疵,你都干嘛了,贪个功劳总不会比在塞外逛街还要丢人吧。” 张检徽脸上泛红,此战张公素打正面,他负责后勤,可战事完结的太快,后勤运输线又不长,整场仗真没他什么事,说在逛街一点不过分。 “公子,你不需要在意张公素怎么想怎么看,你们已经是对头,有没有这事他都不会对你有好看法,你该在意的是卢龙军其他人,多想想李茂勋,李全忠,刘琦,石弘……这些人才是你能否继任的关键,他们认可你,张公素就翻不出来多大浪花。” 张检徽点头表示受教,“先生,那几个民夫,该怎么处置。” 陈朴微微抬了抬眼皮,突然道:“杀了最好。” 张检徽默然,良久后道:“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我们没说这个,这是我的意思。” 张检徽似是松了口气,“陈先生是修道之人,怎么满口打打杀杀的。” 陈朴耸了耸肩,“反正公子也不会答应,说说又怎么了。” 张检徽正色道:“那几人拼命击杀敌酋,我受了这份功劳已是很不应该……” “行吧行吧,我明白了。”陈朴摆手阻了张检徽说话,“那四人三人为涿县人,一人为新城县人,公子回头与二县打个招呼,在分田上照顾一下就算完了。” 张检徽愕然,“就这样?” “就这样!”陈朴肯定道:“涿州上等州,地少人密,分田时,普通百姓能分到律法规定的三四成就不错了,公子打个招呼,请两县县令将其不足的部分补上,就足以报答了。” 分田数额不够,张检徽心里清楚,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地就那么多,人口数量增长加上无良的豪绅兼并,摊到个人头上的自然越来越少,他认为这是朝廷欠百姓的。 现在要把欠下的债当成恩惠回报别人,张检徽有些接受不了,“是不是太薄了些。” “足够了!”陈朴盯看着张检徽,无比认真的说道:“公子若觉得薄,顶多再给一头牛,若依然觉得薄,那就来日方长,等将来有合适的机会再补些恩惠,可这一次,我说的这些,足够了。” 或许是因为来日方长这四字,张检徽终点头应下。 此时小道童提了个大食盒回来了,陈朴也就到此为止,转口笑道:“公子,来一起吃点吧,明日你就要赶赴营州组织征召营返程了,吃完饭早些去休息,切不要耽误了正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3章 回家 征召营归程缓缓,得胜的消息却风般传回了幽州。 李家小院里,好姑娘卢佩月正在讲述刚刚知道的消息。 “契丹人啊,在四季各有狩猎大会,其中以秋狩最为盛大,每年秋狩,遥辇可汗都会邀请咱们大周参加,实际上就是请卢龙节帅,往年节帅都是派遣子侄或爱将代为前往,今年却亲自去了,叛乱的乌槐部人自然知道缘由,狗急跳墙之下昏招连出,最后八万大军被张公素正面击败,连夷离堇都被张检徽亲手斩杀了呢,而我们却没有多少伤亡……” 讲故事的手舞足蹈,听故事的连连皱眉。 李小三觉得卢佩月什么都没说,“昏招连出”四个字就算是把战争描述完了? 老夫人也觉得卢佩月什么都没说,“没多少伤亡”是伤亡多少,我的两个儿子在不在这“没多少”里面…… 总之万分感谢卢佩月不辞辛苦前来报信之后,李家人互相看看,心情更为紧张了。 卢佩月传信后没几天,涿州迎来了第一场雪,地里没活了,老夫人组织女眷在大屋里做绣工,李箖无所事事,在家里待了两天后,终于忍不住出去逛逛,没想到这一出去就一发不可收拾,天天早出晚归,几天后身上开始有了酒气。 因为李蒴李霆还在外面,老夫人强忍着没有表示出不满,直到某天李箖开口要钱,才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娘,我是有正事的。”李箖理直气壮地辩解,“这两天在外面,我认识了不少消息灵通的人,他们可能知道老三老四到哪了,往日里都是蹭人家的吃喝,我想着今天回请一次……” 老夫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忙活着手里的活,一言不发。 李小三暗暗为大伯叹气,老夫人是个主意很正很精明的人,征召营里数万民夫,李蒴李霆只是极为普通的二个人,如果说是个算卦的算出来了二人在哪,老夫人或许会信,但商人打探到的消息……就没什么说服力了,李箖肯定一个铜板都要不到。 李箖见老夫人看都看不他,靠上前急切道:“娘,您还记得两个月前,我说过檀州大检困住了不少商人嘛,前两天我跟老万家的儿子去幽州,看到他们了……” 老夫人眉头轻皱,“你去幽州城了?” “啊……”李箖带着些许局促,挠了挠头。 “这段日子天天都去?” “啊……” “嚯!”老夫人讥讽笑道:“大冬天的,每天几十里溜腿,涿州到幽州官道上的雪都被你踩实了吧。” 李箖脸有些红,“这不都是为了探查老三老四……” “少拿他们俩说事。”老夫人大声道:“那些商人说什么我猜都猜得到,无非是今日大军入关了,明日大军修整了,要是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半句有关你两个弟弟的具体消息,那就一定是骗子,你想受骗,找你媳妇去,从你们自己的私房里拿钱,来打老身的主意,哼,没门!” 末了又对一旁正在跟李沫君翻绳的李小三道:“你说对不对,小三子。” 李小三头也不转。 李箖有些难受,他就是从媳妇那边过来的,大媳妇表示,既然跟李蒴李霆有关,那老夫人一定会无脑拿钱,还嘱托他吃喝些便宜的,剩一些回去补贴私房,哪曾想直接就被拒绝了。 尴尬地站了一会,见事情没戏了,李箖刚要离开,忽听老夫人问道:“这些商人是做什么营生的。” “做盐的,濮州那边的人。”李箖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回身解释,“他们之前一直被扣在檀州,战争结束了才放出来,刚到幽州就被雪封了路,嘿,要说这些人啊,行囊里是真的丰厚,见雪路难走,索性就不走了,租了个小院,决定过了年开春再说。” 老夫人只是问问,得到答案后点了点头,随口道:“以后离万家的儿子们远一些,他们都是没有出息的,你看老四那么野,都没说跟万家的一起玩,你这么大人了,要心里有数。” 李箖闷闷地离开,老夫人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心底的担忧压抑不住,思量片刻,把李姵君唤过来看孩子,自己出了门。 说来也是运气,刚出去就看到一队人马从村侧的官道上路过,看他们简单的盔甲,杂乱的衣衫,正是出征的征召营。 老夫人大感意外,立刻把正在媳妇那里磨钱的李箖唤出来,让他去问问情况。 不用李箖打听,早有麻利的人知道了情况,“李嫂子,是瀛洲平舒县的人,听他们说,他们是最早回来的那一批五千人。” 老夫人谢过,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自这批人开始,每隔三两日都会见到一队人马,这些人带回来的消息是此番出征累确是很累,但一个敌人都没见到,逛了逛就回来。 这让涿州人心下略安,归来的顺序显然是按照地域的,本州人没回来只是还没到时候,只要人没事,晚回来两天也没什么。 这种心思只持续到十一月二十八,这一天出现了伤兵和骨灰。 莫州人是此番征召最倒霉的人,他们多集中在拦截乌槐人东去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 彼时乌槐人虽刚刚遭遇正面战场的溃败,但体力尚未透支,加上求生意志带来的冲劲,使这两道防线遭到重创,这些伤亡几乎都是莫州人。 莫州人的悲切情绪挡住了涿州人上前一探究竟的心思,在一路人的沿途注视下远去。 莫州人刚走,天就下起了雪,这场雪极大,一连下了两天,完全封住了路,连串门都很不方便,各家有什么事都只能放在家里,这倒是让衙门轻松了不少,不用随时盯着,防止大家议论战事。 腊月初一早上,雪刚刚停止,李小三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爆竹声,持续了有近一刻的时间,连绵不绝。 穿好衣服,揉着睡眼,李小三问出门看到的第一个人李姵君道:“不年不节的,谁家这么能折腾?” 李姵君早已探听清楚,“是卢家,今天是送读书人进京赶考的日子,嘿,月儿上次来还跟我抱怨卢宅里住不习惯呢,今天把人送走,他们一家也能回固安了。” 李小三觉得这话很扯,卢佩月该是伤心才对,卢宅里有丫鬟小厮服侍,做起码洗衣做饭不用自己动手,她能高兴回固安都怪了。 “卢家不是一贯低调么,怎么这次还放起炮来了。”李舒君自小养在大媳妇身边,说起话来也有些像她那样阴阳怪气的。 “不是卢家想这么做,这些花样都是县尊做的,说起来今天这个启程的日子都是县尊找人算的,要不然大雪初停,为安全计也不可能上路。” 李小三撇撇嘴,算卦的只说腊月初一上路,又没说今天走多远,指不定考生们在县尊讲完话后就找个客栈住下了,等天好一些再走呢。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据说客栈还是县令安排的。 对补习班教师来说,仪式开始代表的就是工作的结束。 拒绝了家族的挽留,卢昕急切要回到自己的小院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两个月没有住人,即便天天有人照看,他也很不放心自己那破房子。 路过李家时,卢昕突然想到了李霆,但并没有想进屋问问,除去卢佩月和李姵君的关系,他与李家人并不是很熟,再者说他自认为格调高些,拜访怎么也要提前打个招呼,不能像普通庄户那般直接上门。 “张云伸回来了吗?”卢昕随口问送他回去的卢氏管事。 “节帅半个月前就回来了,不过好像又走了。” 卢昕面露讶色,“是吗?” “千真万确。”管事心思活络,立刻知道卢昕话有所指,问道:“昕大人想问谁。” “张检徽。” “啊~”管事了然,笑道:“原来昕大人和徽公子还是旧识,此番出征,徽公子带征召营,十天前,最后一批征召兵入了长城,到了檀州,现在估计已到幽州了,昕大人若是要下帖子,随时可以吩咐小人。” “不必了,日后再说。” 卢昕笑笑,想来征召兵是被大雪阻了归程,现在雪停了,回家就在这一两日之间,自己就不必多嘴了。 说话间,两辆滑犁车驶入了涿县地界,车与拉车的狗,都是军营里的。 在张检徽亲自过问一次李蒴四人之后,宋质立刻意识到自己对这几个人的严重低估,连忙补救,是以千里归程,四人过得极为舒服,一路躺着就回来了,连带着齐威和周羚也沾了不少便宜。 征召营与涿州地方官的交接工作早已完成,李蒴没有选择跟着大部队一起,雪一停立刻出发,就为了能早到家半日。 “岳兄,前面就是我家,进去坐坐吧,就认个门,回头我把滑犁车借你,保证让你今天能到家,小冬也是。” 远处已出现了房子的轮廓,岳纯微笑颔首,“你不说我也要去,看看我的女婿长什么样。” 【称呼:我用到的称呼都很常规,没什么特别的,在这只是简单区分一下。 公子:公之子,这是使用最广泛的称呼,最初的时候指诸侯的儿子,后来指官僚的儿子,再后来就是指有爹的儿子,就像现在的先生一样,见面就叫,绝不会错。 主君:一家之长,家里的晚辈、仆从或是幕僚等都可以称呼家主为主君,如果大家族有很多分支,可以称呼为长房主君,二房主君等等。 大人:这个称呼最容易歧义,大人最初只指爹妈,我这里也指本家的主人,比如卢家的管事称呼卢昕为昕大人,因为这么称呼听起来要比昕公子亲近,但他绝不会称呼张检徽为徽大人,只会叫他公子或者官名;还有,百姓称呼牧守一方的一把手也可是大人,父母官吗,比如涿县人称呼县令为大人,称呼州刺史也可以是大人,但不是一把手的就不能这么称呼;另外官员之间绝不会互称大人,他们不会互相认爹的,官员之间关系好的直接唤名字,关系远一些的就用官名或者上官下官之类,互称大人是在明清之时了,我觉得这个改变有种谄媚的意思在里面,非常不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4章 另一段开始 最先看到的李霆的,是偷摸踩雪去幽州的李箖。 双方在村口相遇,李箖一怔,随后便大呼小叫,惊喜无比。 李霆从车上一跃而下,给大哥一个拥抱后,撒腿朝家里奔去。 岳纯也下了车,与李箖见过之后,把套索从已经几乎累虚脱了的狗身上卸下,自己拉着滑犁车前行。 李蒴腿伤未愈,歉意跟兄长道了歉,“大哥,我行动不便,还请你帮岳大哥一把。” 李箖自是责无旁贷,与岳纯一人拉着一辆车,载着李蒴和行李朝家走去。 卫冬本不想凑这个热闹,犹豫时,李蒴拉了他一把,他便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一行人吸引了全村人的主意,大家见到李蒴兄弟回来,纷纷上前问候,打听自家男人的情况。 也是运气,本次征召涿县虽伤亡不少,但小村子里出去的五十多人却无一阵亡,李蒴算是受伤最重的那个,是以回答乡邻问候时极为理直气壮,“乡亲们,各家兄弟都好好的,雪路难走,他们便是今日回不来,明日也一定能回,乡亲们稍安,回家静候便是。” 众人大喜,谢过李蒴后,立刻有人组织起滑犁车队去迎人。 李霆欢天喜地的声音让老夫人彻底放下心来,满面堆笑地推门而出。 李霆恰好到了门口,顺势跪伏在地,恭敬磕了几个头,“娘,我回来了。” “嗯嗯。”老夫人扶起小儿子,“你三哥呢。” 李霆向后指了指,“三哥腿上有伤,走不得路,在后面的车上。” 受伤?老夫人笑容一僵,动作微顿,随后握住李霆的手向篱笆门走去,“咱们迎迎。” 李蒴因邻里纠缠耽搁了一会,到家时所有亲戚都聚到了门口,“呵呵,大家怎么都出来,这么冷的天,赶快进屋去吧。” 三媳妇双眼含泪,上前要搀扶李蒴起来,李蒴微微摇头,接过卫冬递过来的拐杖,便向屋里走边介绍岳卫二人,“我们都是一个伍里的,这三个月多亏他们照顾。” 老夫人忙向二人致谢,大家客气了一圈之后,总算是在正屋坐下了。 进了屋,李蒴把帽子摘了,窝在帽子里的乱发立刻散落下来,任谁都能看出这是发髻被一下削掉了。 李蒴并不在意,把头发向耳后拢了拢,把孩子拉过来一一给岳纯介绍。 李小三觉得这个举动很不寻常,像是专门为了他才有的,在门口的时候,岳纯就不住看向他。 果不其然,到他上前时,只给哥哥姐姐发红包的岳纯从怀里摸出来个物件,塞到了他的手里。 是一支黑色牛角制发簪,上面浮雕着螺旋状的纹络,簪头上是一只咆哮的狼头,非常精致,只是李小三估计得十多年后才能用上它…… 回头看看李蒴,询问是不是要收下,李蒴还没说话,李霆却在旁边叫唤,“这是昨天我陪岳大哥去选的,好看吧。” 李蒴点点头,“岳伯父给你的东西,你收下便是了。” 李小三哪是小孩子,心思转动极快,自然地就把“伯”字略了,岳父啊…… 岳纯哈哈大笑,摸摸李小三的脑袋,转向老夫人道:“伯母,两位老弟出门三个月,想来你们也有很多话说,我也急着回家,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拜访。” 卫冬像个小透明一样隐在角落,闻言立刻附和道:“那我也回涿县了。” 老夫人点头应道:“今天确实不是留客的日子,各家的老子婆娘都等着呢,我就不说客气话了,你们都是跟三郎四郎一起拼杀过的,改日一定要再来,让老身好好谢谢二位。” “好。”岳纯爽朗应下,又看了一眼李小三,告辞离开,李箖出门相送。 另一边卫冬也打了招呼,跟李霆一起出了门。 屋内少了四个大男人,一下子就空了一半,老夫人眼神一变,“这是怎么回事。” 李蒴笑道:“我与岳大哥……” “我说的是你的头发,要是再往下偏半寸,你还哪有命在。” 李蒴一脸老实,讪笑道:“这不是没事嘛,多亏了岳大哥和卫冬帮忙……” 李蒴又把这二人提了出来,老夫人很想揪着头发和腿伤再说些话,想想今天确实不是时候,也就一转话锋,“那岳纯,就是为了小三子来的。” “恩。”李蒴像以为李小三听不懂一样,毫不避讳道:“岳大哥有个两岁的女儿,有意与咱们结个亲家,我觉得靠谱,等过两天我腿好了,去他那看看,如果是个没病健康的孩子,就定下来,也算是全了这段经历,呵呵,娘,你是不知道,就回程这段路上,征召营里少说得成了十对亲家呢。” 李小三低着脑袋,把玩着手里的发簪,虽说他是当事人,却并怎么不在意,十五六年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老夫人略一寻思,欣然点头,“这是好事,呵呵,小三子就是个有福气的。” 李霆恰好在此时进屋,立刻接话道:“嘿,岳大哥可厉害着呢,听说他家里的两个侄儿都被调教的溜溜的,三侄儿,你可要小心啊。” 李小三抬起眼皮斜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 “行了。”李蒴一拍手,“这次出去,正好一百天,我们也真是有些累了,烦请两位嫂子给我弄些吃的来,老四,你也回去收拾吧。” 这是有话要说了,李小三很想留下来听听,奈何三媳妇拉着他就出了门,还把发簪顺手拿走了,“娘给你先保存着。” 屋内很快就剩下了老夫人和李蒴二人,连刚刚回来的李箖都没能进去,李小三回头看看紧闭的屋内,略一寻思,转向去了李霆的房间。 李霆的屋门一碰就开,李小三刚一进去,就看到他正撅着屁股在拱在床上。 “四叔?”李小三有些纳闷。 “啊~!”李霆吓了一跳,转头有些气急败坏道:“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门没关啊。”李小三回身踮着脚把门闩挂上,“这样别人才进不来。” 李霆撇了撇嘴,手在被子下掖了掖,“你来干嘛。” “听四叔讲你的英雄事迹啊。”李小三靠近了些,“藏什么呢?” 李霆纠结良久,从被子下面摸出匕首,在李小三面前一晃。 李小三精神一振,“帅啊。” “必然。”李霆洋洋得意。 “送给我的?” “呵呵呵呵……” 李霆反复摸着金刀,他最不想让李小一和李小三看到这匕首,这是李蒴送给他的,若是这两个侄儿执意想要,他还真不一定争得过, “行吧。”李小三是见过大世面的,自不会为了一把匕首纠缠,“这匕首看起来,档次不低,四叔不会是干掉了乌槐酋长吧。” 李霆自矜的笑着,也不应声。 李小三愕然,“难不成真是这样。” “嗯。”虽说李蒴让他闭紧了嘴,可他实在忍不住,很快就竹筒倒豆子,把过程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 李小三抿着嘴唇,估计正屋里,李蒴也在跟老夫人说这些事。 李蒴的做法不好评价对错,而且这事自有老夫人去管,估计他这一冲动,挨骂是少不了了。 “这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是绝对不会告诉的。”李霆又把话题带回到了刀上,“你说这把金刀是做什么的,会不会是夷离堇的信物,有了这个东西,就能号召乌槐部的兵马……” 李小三撇了他一眼,“想多了,那应该是人家用来吃饭的。” “吃饭……”李霆一怔,抽出刀子反复查看,越想越像…… 亏我稀罕了这么久,没想到是把餐刀,李霆大感失望,闷闷地把刀收了起来。 屋外传来了两声狗吠,随后就是大媳妇的尖叫,刚才从老夫人房里出来的时候,李小三就看到两个兄长跃跃欲试想去撩狗,估计是终于给它们惹生气了。 “不算夷离堇,四叔这次的军功也不小,赏赐一定不少吧,可有给我带我东西?” 李霆耸耸肩,噘着嘴无奈道:“都在三哥那呢,三哥说要那些钱要先给娘,由她决定能分给我多少零花,嘿,联想我走之前一天就花了一贯,估计不会分我多少了。” “四叔,出来吃饭了,还有便是三弟在不在你屋里啊,三婶说转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李姵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在我这,我们这就过去。”李霆赶忙从床上跳下,抱起李小三就往门外走。 “不用这么客气,四叔,我能……”李小三还没说完,李霆就把他扔出了屋子,然后就是门被闩上的声音。 李小三撇撇嘴,不就是藏把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5章 新年前后 老夫人和李蒴说的话就留在了那小屋里,吃饭时,老夫人明言,“既然老三老四都平安回来了,那么有关征召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再不要提,别人若问,能搪塞就搪塞,征召的热度持续不了多久,过几个月就不会有人问了。” 说完又刻意嘱咐了包括李霆在内的七个小的,尤其是当事人李霆,一定不要多嘴。 这不是欲盖弥彰嘛,李小三对大人的做法不以为然,还不如一起商量个瞎话靠谱。 张检徽做事非常有效率,腊月初三,县里的主簿就上了门,与他一起来的是涿州别驾的管家。 “这事上面的要求就两点,一是迅速,衙门里的门道你我都清楚,要是想拖,一两年也拖得,但若是要做,十天半个月就能完事,上面的意思是年前必要把事情做利索,二是隐秘,你与李、卫、岳三家说好……嗯?岳家不是涿县的,好吧回头我去新城再说一遍……你与李家卫家说好,几年内不要太招摇……” 州别驾的管家絮叨了好多,主簿一一记下后,去李家传达精神。 张检徽就是按照陈朴的意思做的,把该分的田分足,除了李家应得的三百五十亩,不到岁数的李霆也提前有了自己的地,一共四百三十亩地。 李家的事情办得很快,卫家就麻烦了一些。 卫冬的母亲曾是数任前一位刺史家里的丫鬟,因为姿色一般上不去厅堂,只能做一些浆洗缝补的活,属于最下等的女婢。 刺史离任,卫母被放了出来,嫁了人,再后来便是丈夫过世,自己独自养活三个孩子。 奴婢放出来编成的户籍是贱籍,没有分田资格,是以县里为了办这件事,要先给卫家改户籍,去了贱籍又分了田,卫家可说是一夜之间翻身农奴把歌唱。 不过县里实在没有这么多闲置土地,经过友好协商,李家卫家一致同意将一片满是砂石的半山坡地也算进去,当然,县里是承诺日后给置换的,至于什么时候给换,那就要看什么时候有闲地了…… 因为分田,整个腊月李卫两家非常忙绿,跟着差役丈量土地,厘定边界,还要把明年就能种的、需要开荒的和完全没用的三种土地分出来记好,以备日后使用。 两家的土地大部分分在了一起,就在李家大院附近,小部分在县的另一侧,忙活期间,为了方便卫冬就住进了李家,跟李霆一个屋子。 卫冬是个内向的人,谦和有礼但不怎么说话,住了半个月也只在李家混了个脸熟。 小年那天,该跟衙门跑的工作都跑完了,卫冬也回了涿县,离开前与李霆约定,过完年再跑一跑,他要寻个合适的地方盖房子,李霆自然满口应下。 卫冬刚走,李霆就被老夫人叫去了主屋,屋里还有李箖、李蒴和二媳妇。 二媳妇是最为纳闷的人,因为性格原因,往日里她不怎么掺和家里的事,只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活,养活李姵君,此番被点名参加李家会议,心里非常奇怪,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见李霆到了,老夫人笑意盈盈地说道:“四郎,娘问你个事,你觉得卫冬这孩子怎么样?” 李霆有些迷糊,这些天他不就住在咱们家,什么样你都看得见啊,为何还要问我。 老夫人见他表情,轻咳一声笑道:“也罢,我就直说了吧,老三回来的时候,向我提了一句,想看看能不能说和他和大姑娘。” 怪不得二嫂在屋里,李霆撇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的二媳妇,嘴里不知怎地吐出这么一句:“我与卫冬兄弟相称……这不差辈了嘛。” “这是哪的说法,咱们家和卫家又没有亲戚,你们只是认识的早,才先论起辈分来,卫冬娘也不过三十二三岁,跟你大哥一般大,怎么就能差辈了。” 老夫人对李霆说着话,李蒴却看着二媳妇,“二嫂,这事我们也只是提提,还是要你说得算的,不过我真是觉得这孩子不错,模样清秀,没念过书只在旁看着就能学到一手算账的本事,虽瘦弱些,但这都是过往家里没钱吃不上饭闹的,现下有了地,日子只会变好……二嫂您想,要不是这次……等过几年卫家条件更好了,咱们就不太好说了。” 李蒴把征召含糊了过去,但意思传达到了,老夫人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卫冬娘前段日子来了,你也见过,性子柔顺,不是个刻薄人,打铁要趁热,我看不如就先趁着这份情谊,把事情定下来,成亲的日子可以再商量嘛,你疼女儿再养个五年六年都没问题。” 两个人说完了,便等着二媳妇答复,二媳妇纠结半晌,方才道:“容我回去想想,明日再给婆母答复。” “嗯。”老夫人点点头,她了解这个媳妇,这么回答就等于是应下了,拖这一天是要回去问李姵君的。 二媳妇走了,李霆趁着老夫人没说话,也赶紧溜了出去,李姵君的婚事提上了议程,不用想都知道他若留下接下来会聊什么。 如今我也是有田地有身份的高人了,媳妇怎么不也得找个差不多的,李霆心里浮现出个身影,正打算继续意淫,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四叔”! 气急败坏的推开屋门,李霆恼火道:“我真是要给屋子上把锁了,省得你随便进出。” 李小三莫名其妙,“怎么了啊,火气这么大,我又没翻你的东西,只是在这等等你,卫……叔叔在的这些天,我都没来过呢。” 李霆掩上房门,往床上一躺,“不用叫卫叔叔了,看今天的样子,九成你要称呼姐夫了。” “真哒!”李小三大感意外,惊叫出声。 李霆翻了个身,面朝墙里,其实卫冬没什么不好,人帅,有才……只是往日打交道时他觉得这个人比较小气,所以对他并不感冒,若非这次征召,二人就是见面点头的交情,没想到突然就成亲戚了…… 想着李霆突然坐起,问李小三道:“我与卫冬孰美……” 李小三呆了片刻,真是没脸说出“卫冬不若君之美也”,实话实说道:“姐夫生得好看。” 李霆沉默半晌,丧气道:“行吧。” 李小三不解道:“四叔你想啥呢,你不是说过卫冬举着大盾救过你的命么,这么深的交情成了亲戚,不应该高兴嘛。” 李霆轻叹一声,“你不懂,我觉得卫冬不像是能成事的人,原本我还想跟家里靠谱的亲戚一起做番大事……” 李小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难不成必须要像你一样,才算是成事的?” “那是自然的。”李霆很快接话,之后又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过也有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对,不是这句,也有一个好汉三个帮的说法,卫冬虽看上去软软弱弱的,但脑子还算灵光,人也挺仗义,就勉强算他个帮吧……” 李小三接下来一句话没说,看着李霆把自己说服,到最后已是大侄女婿非卫冬莫属,甚至等不及了要亲去李姵君那劝说。 其实不用他多嘴,二媳妇把老夫人和李蒴的原话复述了一边,李姵君就羞声应了“全凭长辈做主”。 老夫人很欣慰,卢佩月常说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和对未来夫婿的期盼,看来那些做梦并没影响到李姵君,自己的孙女还是很务实的。 李姵君点了头,第二天一早,李箖和李霆就带着年礼去了县城到卫家的破房子拜访,卫母当然没有意见,卫冬更是果断,当场改口“四叔”就叫了出来,李霆眼角抽了抽,什么都没说。 亲事就这么口头说定了,考虑到快过年了,卫母便打算年后再请媒人,在双方亲长的见证下定亲,至于说纳彩问名请期等环节,还早得很,李姵君年纪尚小,卫家也需要时间盖房子养地,几年内是成不了亲的。 这一年的新年,是李家人过得最顺心的新年,屋外有地,兜里有钱,上头有人,李姵君有了亲事,一切都好了起来,这就是苦尽甘来的滋味。 老夫人打心眼里高兴,刚过完年就叫李箖备些礼品,亲自去县城拜访主簿,一方面感谢他这许多年来的照顾,一方面想请他推荐一户佃户。 不知不觉,李家已经是个小小的地主了。 事情主簿答应的十分爽快,却没有留老夫人坐下的意思。 老夫人很理解,刚过完年,拜年的人不少,她在那也确实很不方面,是以放下礼品就转道回家,刚一进院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三媳妇似是一早就在等她,见人来了赶忙迎了上去,低声道:“岳纯来了。” 老夫人奇道:“来了不很正常,他是老三的袍泽,又和你家小三有姻亲之约,若不是老三腿还没好利索,我早就打发他去拜年了。” 三媳妇面露难色,“婆母,别说姻亲了,那女娃子夭了。” 老夫人一怔,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果然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自己才刚美了一个月就摊上这么个事,的确挺糟心。 “怎么夭的。” “说是秋冬换季时染了风寒,然后就没了。”三媳妇连连叹气,“腊月岳纯来了一次想说这个事,见咱们家正在量地,热热乎乎的,他就没进屋来扫兴……” “现在就不扫兴了?这才刚过完年几天啊。” 老夫人哼了一声,她也知道岳纯现在来是没有办法,一旦李蒴或是李霆找到他家去拜年撞上了这事,大家面上更难看。 “行吧,幸好婚事只是口头上说了说,再说孩子这么小,就算定亲了也没事,唉,一场风寒人就没了,看来那孩子骨很弱,亲事黄了就黄了吧……” 边说着话,老夫人迈步去了李蒴的屋子,一进门就有些皱眉,李小三居然也在。 岳纯神情憔悴,见老夫人回来了,忙起身行礼。 老夫人扶起岳纯,“事情我刚听说了,唉……” 岳纯声音低哑,“是我家孩子没福气……” 岳纯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李小三走向了刚进屋的三媳妇,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凭心而说,李小三对这事没什么感觉,一个女童夭折,他怜悯,岳纯没了女儿,他同情,但也仅此而已,甚至连婚事黄了后该有的如释重负感都没有。 他真的没把这婚约当回事。 三媳妇打开箱子,取出了那支牛角簪子给了李小三。 李小三双手捧着,举到了岳纯面前,微微低头,示意对方收回去。 在他看来这是非常正常的事,婚事黄了,以这事为原由接受的礼物自然要送回去。 哪知这个动作一下戳中了岳纯的心中软处,岳纯收起情怀,将发簪推了回来,“好孩子,这是我送你的,你尽管拿着就是。” 接着对老夫人和李蒴做了个团揖,“李蒴兄弟,你这个亲家我认定了,虽然我现在没有女儿,但以后会有……” 啥玩意?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 李小三人有点懵,事情还能这么论的?为了结亲现生孩子? 李蒴也有些懵,说出来的话也变了味,“岳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都还年轻……” 都还年轻是什么意思,两家一起生? 李小三撇了爹娘一眼,深深垂下了头。 老夫人轻轻皱了皱眉,仗着自己高上一辈,终结了越来越不对的谈话,“好了,岳家孩子,簪子小三子就收下了,不过他才三岁,不用着急。” 话到这了,岳纯也不像刚来时那么颓靡,振振精神,笑道:“老夫人说的是,现在不必着急。” 李蒴也忙接话,把这个话题跳过去,“现在已到中午了,岳大哥不如就留在这吃饭吧,嘿,田都分完了?” “恩,两个未到年龄的儿子也都算上了,唉,这会不会太招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6章 信仰风潮 似乎是一夜之间,道门在涿县扎下了根,短短几天时间,书局里的《道德经》、《南华经》、《冲虚经》、《通玄经》、《抱朴子》等道门典籍就被财主土豪们买脱销了。 这股信仰潮流的风刮的有些邪门,以极快的速度扫荡了涿县的各个阶层,老夫人不识字,但不妨碍她跟风,再一次跟同村人去道观的出行时,也斥五贯巨资请了幅老子出关图,单独划出来个小屋子供奉。 “该不是哪个妖道来咱们涿县了吧。”跟李霆闲聊时,李小三随口说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上了心,李霆一下子就想到了陈朴。 陈朴帮李蒴换了箭,坐实了他的谎言,李霆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人,所以立刻担心起来。 若真是妖道,我可要想办法去告诉他一声,别让他吃亏了,起了探究的心思,李霆立刻行动,当天就去了县城,去查这股信仰风潮是怎么来的。 本以为要花些功夫,没想到刚问了一个人就得到了答案。 “卢家的太夫人前两天做了个梦,据说跟过世的卢老太师有关,老太太信道,卢家主君便决定做一场道门法事,给老太太祈福,给老太师超度。”茶楼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宝树对这事的缘由一清二楚,“听说卢家主君还从洛阳请来了个高人,要将法事做满四十九天呢。” 李霆恍然,道士是外来的不假,不过是人家请的,那应该就不会是坏人,自己也犯不上多事了,“法事开始几天了?” “还没开始呢,这种大场面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听说要等到三月三才开始。” 三月三,拜祖先,李霆点头表示理解,旋即又皱了皱眉头,“现在还没出正月,这还有一个多月呢。” “可不是么,好饭不怕晚,等一个月怕什么,嘿,我估计那天会特别热闹,一起去啊。” 李霆大讶,“这是卢家自家的事,难道还对外开放?咱们也能去看?” 宝树耸耸肩,“我不知道,不过茶馆里的好多茶客都说那天要去看,想来人一定不少,表哥还说要备些茶水点心去卖,你要不要掺一股?” “去凑热闹可以,不过卖茶就算了,我可能没时间,娘不会放我太久,要忙农活的。” 宝树也只是随口问问,闻言也不再多说,“那好吧。” 既然进了城,李霆也就没急着回去,转道去了卫冬家。 上元节那天,卫冬和李姵君有了第一次约会,之后卫家就请了媒人,双方在县里主簿的见证下定了亲事,两家也正式成为了亲家。 从营州回来之后,卫冬的样子可以说是一天一变,去年卖身的钱加上战后算功的赏钱,卫家终于能吃饱了。 吃了两个月的饱饭,又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李霆必须承认卫冬确实长得好看。 “四郎啊,现在道士这么灵,咱们要不也花些钱,找个人给算算,看看房子盖在哪合适?”卫母一见李霆的面,忙不迭地开口问道。 李霆看了一眼卫冬,笑道:“这我可说不好,不过我劝卫嫂子不要听信江湖术士的疯言疯语,他们还都说我们家是凶宅呢,这不也住的好好的。” 卫母轻叹一声,她跟卫冬说这个想法时,卫冬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所以才想在李霆这得到肯定,现见李霆也持反对态度,就不再多言,打定主意挑个时间去找李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会赞同她的想法,并帮忙找个靠谱的风水先生。 “你来干吗?”卫冬已经不在糕点铺子做工了,现在每天无所事事。 “我娘准备几分束脩,要送我、大侄儿和二侄儿去读书,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卫冬一怔,神思不定,犹豫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去吧。”李霆劝道:“不要拿种地说事,就凭你和你娘,地里根本伺候不过来,一百多亩,嘿,比我们家之前都多,可你想想我们家当时是扑了多少人在田里的……” 卫冬默然,李霆继续道:“照我说,你还是托主簿找个靠谱的佃户,把地租出去,然后咱们一起去卢先生那读书,也不说考科举,就为了认两个字,以你的聪明,将来当个账房不是轻而易举。” 卫冬瞥了李霆一眼,“要我读书是为了当账房,那你读书呢?” “不知道。” “不知道?”卫冬大为不解。 李霆点了点头,“我娘说,她从小看到的身边所有的正常家庭,就是那种没有吃喝嫖赌不靠谱老子的家庭,正常的人家有了余钱,都会找个最出息的孩子去读书,能读出成绩最好,读不出成绩也没什么,但都是要读的。” 老夫人说这番话时,李小三就在旁边,当场就呆住了。 话里的意思李霆和卫冬不明白,可能老夫人自己也不明白,李小三却清楚的很,也只有在赵州和涿州这样有着耕读传家书香门第的地方,普通百姓有了钱才才会想着去上学,积累自身。 “就你们几个去,小三不去么。”卫冬突然把转移话题到了李小三身上。 “唉。”李霆摇摇头,无奈道:“娘说三侄儿还小,明后年再说,可我不这么觉得,三侄儿可聪明了呢,回去还要再跟娘说说,嘿,我们家若真能出个考科举的,那就是三侄儿了。” 卫冬看了看门上的帘子,帘后人影晃动,知道自己的娘就在后面听着,略一寻思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说的那位卢先生,是在固安县吧,离你们家挺近,到我这就太远了……” “这是什么问题,一年内,你的房子准能起来,明年就能搬过去了,在这之前,你就先住我们家。” 卫冬笑了笑,摇了摇头,“再说吧,行了四叔,你这话我记下了,绝对上心。” 李霆也注意到了卫母,便不再多劝,最后说了一句,“你若是不想住我那,在涿县城里找个先生也好……” 卫东连连应声,视线不住看向门口,态度敷衍。 见话聊不下去了,李霆做了个鬼脸,起身告辞。 把人送到门口,卫冬想了想,走向了与李霆相反的方向。 现在回家,卫母一定会与他说读书这事,以她的性子,定是想让他不要担心家里,安心的去,但到底要不要去,卫冬之前真没想过,现在可要自己寻思寻思。 “法事?”李小三一听,顿时没了兴趣,要说世界上有谁对仙鬼的存在深信不疑,那定然就是他了,正因为深信,所以才更对和尚道士弄得这些东西不以为然,“都是骗人的玩意。” 李霆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那是骗人的。” 李小三随口应道:“若这些道士真有法力,那就让他们说说仙界黄泉是什么样子呗。” 李霆笑道:“这不是有嘴就能说的嘛,反正也没人见过,找个说书先生讲得一定比道士精彩。” 李小三不想在这里多做纠缠,转口道:“四叔啊,你今日进城为什么不带着我啊,我长这么大,一年就能出门一两次,实在太憋屈了。” 李霆连连摇头,“上次带你去了卢先生家,娘是很生气的,因为征召一事才没有发作,是以现在我是不敢随便带你出去了,等你长大些再说吧,或者你去找你奶奶,她要是同意,我这绝无问题。” 李小三垂头丧气,要是老夫人好搞,还找李霆干嘛。 “不过你若是想出去,我倒是有个办法,只要你配合我,那就能天天出门。” 李小三警铃大做,“要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7章 出现了,改变命运的人 二月初一清晨早,李霆带上了三个侄儿,在老夫人的千叮万嘱下,奔上了去固安县的路,这一天,李家四人将要奉上束脩,作为卢昕的学生,开始学习生活。 第一天上学,老夫人觉得应该做足礼数,由一个大人带队拜访先生,就安排了李箖这事,可没想到这人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一大早就没影了,老夫人和李蒴又要去涿县跟主簿商议佃户的事,分不开身,无奈之下只能由李霆领队。 对于上学,李小三并不情愿,但这确实是个能让他每天都出去溜达的正当理由,所以也就按照李霆的设计,去老夫人那哭了一回惨,求得了个读书的机会。 “一会到了卢先生那里,你们切记不要乱说话……” 李霆边走边对三人絮叨,李小二满不在乎,“你只盯着小三就好了,真不明白,他这么小,为什么奶奶还让他一起。” 李霆轻拍了李小二的脑袋,“我的话就是对你说的,大侄儿和三侄儿都很老实,就你最能折腾,一点不听话。” 李小二很不服气,“奶奶说你才是最淘气的……” 李霆又拍了他一下,“为叔的行为岂是你这个小屁孩能理解的,估计咱们家里除了三哥,也就只有三侄儿能看懂一二了……” “他?”小二分外不服,大声争辩,在二人拌嘴声中,几人过了界碑。 就在李霆带着侄儿出门前往卢家的时候,卢氏大宅里也有一人正要去拜访卢昕。 “明徵贤弟居然住到固安县去了。”端坐于正堂的男子接到报告,摸着下颌上整齐的短须,微微颔首。 此人名为卢携,年纪与卢昕相仿,是卢氏长房子弟,现任户部员外郎中一职。 “幽州可说了张云伸什么时候能回来?” “都督府的人说,最快也要四五日,这段时间,主君可以安心歇息。” “唔。”卢携微笑点头,呵呵笑道:“我们先去程大使那里知会一声,然后就去固安县拜访明徵贤弟。” 张云伸击败乌槐部后,第一时间将捷报传回长安,随后遥辇汗帐和渤海等国的感谢国书也递了上去。 这是咸通帝御极后的第一次对外战争,首次战争就取得大胜扬威四夷,咸通帝无比满意,便派中官程卓为正使,卢携为副使,代表朝廷嘉奖卢龙军诸将帅。 按说嘉奖这事,跟户部的卢携没什么关系,咸通帝起初也没打算用他,但相国杜审权却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把他的名字提了上来。 程卢二人正月初五启程,一路风尘仆仆,赶路二十余天终于到了涿州,距离幽州只有一步之遥。 到涿州后,使团立刻去幽州传信,通知张云伸安排接旨受嘉奖等事宜,不曾想张云伸去平州巡视了。 按照规矩,天使到地方传旨时,如果主官不在,就不能进城,因为没有天使等下臣的道理。 因此程卓一面先在涿州驿站安置下,表示我还在路上,一面让人飞报张云伸,前来迎接。 驿站里住得很不舒服,是以程卓被卢氏一邀请,顺水推舟就住进了卢家大宅,卢携也能名正言顺的回家看看。 其实卢携对这个家并没有多少概念,他虽是在这座层层进深的大宅里出生,可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当官的父亲去了外地,一生也没回来过几次。 三十余年不回来,卢携不认识几个族人,卢昕算是个特殊。 二人是在长安认识的,十几年前,卢携从郑州前往长安科考,到后免不了要与老家的兄弟们吃个饭,俩人也就这么认识了,之后便是一起中了进士,一起做了官。 做官之后,由于二人处事方式差了太多,所以只是君子之交,没多亲近。 之后便是卢昕冒然上书,触怒皇帝遭到冷遇,一怒之下辞了官。 卢昕辞官后,二人一人在朝一人在野,关系反而升温,侃天说地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是以卢携这次回来,首先就想着见他。 作为长房公子,卢氏老宅自然有卢携的屋子,但正使程卓住在客房,卢携也不好回主院,只能住在这边陪他,两个人的院子紧挨着。 卢携要出去访友,程卓自是没有意见,只在他起身告辞时,不咸不淡地提了一句,“隔壁的院子里,住着的是一群道士吧。” 卢携知道这话的意思,当今圣上咸通皇帝信佛宠佛,主子好这口,下面的人自然争相效仿,是以周朝现在整体的信仰倾向是佛,卢家此番大摆道场,公开尊道,确实有些政治错误。 “卢郎中,我知道你常年在外为官,家里的事管的少,不过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自己搭个屋子在里面拜什么都行,但这么光天化日的,还是不要拧着官家的意思。” 卢携谢过程卓指点,拱手告辞,刚出屋子面上就垮了,他昨天一回来就跟父亲说了这事,奈何人家不以为然,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看来还要跟父亲再说一次,回京之后,程卓一定会把看到的告诉咸通帝,这法事就算一定要做,也要控制好尺度,别让管家不悦。 卢携心里想着,脚下也不自觉地拐向了道士客居的小院,想看看那边的光景。 刚走两步,一个人突然翻墙而出,直愣愣的落在卢携面前,吓了他一跳。 “什么人。”卢携的侍从卢正立刻大声喝道,同时抢上一步挡在卢携身前。 逾墙者没想到这荒僻的地方会有人,连忙竖起手指,转过头来做嘘噤声。 卢携与来人面对上面,两个人同时一怔。 “卢御史?” “吕真人?” 两个人竟是认识的。 逾墙者首先做出反应,“啊,对,卢御史是涿州人,呵呵,这是告假回乡了啊。” 卢正见二人认识,闪开身子退到卢携身后,同时小声嘀咕,“我家大人已然是户部员外郎了。” 逾墙者略一错愕,笑道:“恭喜卢郎中高升,哈哈,鸾台拜相指日可待啊。” 卢携轻轻摇头,苦笑道:“吕真人休要取笑,殿中侍御史从七品,户部员外郎七品,熬了这么多年资历才艰难升了半级,哪算得上高升,鸾台拜相更是想都不敢想。” “呵呵。”姓吕的道士笑了笑,卢携这就是在谦虚了,殿中侍御史的工作是维护朝堂纪律,纠察百官仪容仪表,就是呵斥“你拉链没拉”的人,极糟人嫌弃,哪比得上尊贵的钱袋子部门。 墙内传来了脚步声,吕道士心里一紧,忙道:“卢郎中,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呃,我正要出门……” “那正好,我也要出门。”说着吕道士就拖着卢携转了个头,避开小院正门,朝卢宅之外走去。 卢携被推着也不反抗,道:“吕真人从那个院子出来……难道您就是我族中长辈请来主持法事的道长?” “并不是。”吕道士连声苦叹,“主持法事的是我一个师侄儿,唉,我跟他师父就见过一面,一点都不熟,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么没脸,生生地就赖上我了。” 卢携松了口气:“我就说嘛,真人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两个人推推搡搡出了卢宅的小门,门口有辆车子,是卢正为出门安排的,卢携略一寻思,“真人既是避出来的,定然也没地方去,我正要去拜访个族弟,不如一起?” 吕道士自无不可,卢携转头问卢正,“明徵家离这儿有多远。” “不到十里。” “不是很远,吕真人,不如咱们走走。” “当然可以。” 吕道士出了大宅,不再如做贼那般弓着腰,挺直了胸脯,气质陡然发生变化,刚刚的猥琐全然不见,配上清癯的面容,仙气盎然。 对这番转变,卢携毫不意外,吕真人,名岩,字洞宾,文武双全,二十七岁参加科举,中过进士,当两年官后因厌倦时世,出家修道。 在任时,此人广施恩惠,治下百姓尊他为青天,离任后云游四方,救人困苦,解人灾厄,卢携认为当世所有的出家人中,唯有此人称得上是高人。 “去年腊月,吕真人还在长安的谪仙楼喝酒,怎么转眼就到涿州了。” “受人之邀。”吕洞宾笑道:“我有一个师弟,名为陈朴,在卢龙大帅张云伸身边做幕僚,此番便是他请我来的,哈哈,这也是个没见过的,因为与我同在云房先生手下学过丹诀,所以才有的这个师兄弟名分。” 云房先生便是钟离权,如今道门中辈分最大的祖师。 吕洞宾轻咳一声,“说起来陈师弟邀请的也不是我,他请的是云房先生,嘿,陈师弟天资聪颖,精通养生制药之术,习得丹诀之后,钻研数十年,撰写了一本《内丹诀》,想请云房先生给把把关,云房先生另有要事,恰好我当时闲在一边,于是就被派了过来……” 卢携了然,“这位陈道长既是张节帅的幕僚,想必现在正跟着他巡边,你没找到人,所以就住进了我家。” “正是这样。”吕洞宾短叹口气,“我那师侄,总想让我在三月三那天露个面,嘿,子升啊,贫道说句不谦虚的话,我在道门还有些名气,若是露了这个面,怕是府上立刻就要有麻烦了……” 卢携闻弦知意,眉头一皱,“难不成我族中长辈也找过真人了?” “既然住在府上,少不得要去拜访主人的。” 卢携深吸口气,拱手道:“多谢真人,今天回去我就跟祖母和父亲说。” 吕洞宾轻轻摇头,“这没什么,三月三那天我该是在节帅府邸,与我陈师弟共同研习丹诀,没有时间的。” 卢携不再多说,转口道:“这位陈道长既善于调药,还请吕真人帮个忙,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成药,我也求上几丸。” “小事,你们这些常坐衙门的,就是那几种病,要我说都不用吃药,找个武师学两手,每天比划比划比什么都管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8章 你的双眼洞察一切,我的思绪千转回肠 出乎李霆的预料,卢昕今日没有开课,正黑着脸和卢佩月一起在草庐里奋笔疾书。 “卢先生。”李霆按下心中的疑问,恭敬的躬身施礼。 “嗯。”卢昕抬头看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笔,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舒服的呻吟了一声,然后才略带歉意地说道:“万钧啊,今日你们就先回去吧,代我跟老夫人道个歉。” 李霆大惊,“卢先生,您……不收我们了?” 卢昕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李霆会错了意,忙出言解释:“当然不是,这段日子我有些忙,分不开身来,你没看我这的学生都放假了嘛,什么时候开课不一定呢,等我这边忙完了,再与你说。” 李霆松一口气,“当然要根据卢先生的时间来,不过还请告知个大概的上学时间,我也好能回复母亲。” 卢昕略略沉吟,“最迟三月三。” 李霆明白了,该是与法事有关了。 笔一放下,就再不想拿起来了,卢昕站起身子活动了活动,“月儿,你也歇会吧,我去把名册拿来,加上这叔侄四人,顺路再给你拿些点心茶水,你看看他们的束脩。” 李小一闻言立刻把背着的箩筐送到卢佩月身侧。 卢佩月哪还有心思看这些东西,扔下笔就想扑到案子上,扑到一半又怕糊了纸上的字,生生打断动作,转了方向,向后仰了过去。 卢昕出了门,李霆上前凑了凑,“写什么呢?” “抄经书,玉皇经、度人经、抱朴子、南华经、道德经……有什么抄什么,我跟爹已经一刻不停地抄了好几天了。” 卢佩月一脸生无可恋:“本来以我爹的性子,是不会管这种事的,可爹没揽活,爷爷揽了,还是大手笔,一揽就是抄三千份,嘿,太夫人和长房主君已然明令,只有卢氏子孙才有资格抄经,我们这房扒着手指头数,有资格的也不过十人,每人要抄三百份,啧啧啧。” 李霆小心问道:“一份多少字。” 卢佩月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的纸上,“现在抄的是道德经,五千言,按照计算的速度,我每天要抄十份,而实际的速度,是一份都抄不完……” “差这么多……”李霆眉头紧锁,“月儿姑娘,照我说啊,这就是在难为人,你是一定完不成任务的,既然完不成了,那还努力什么,不如放弃,休息休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多好。” 李霆充满负能量的言论着实新鲜,卢佩月险些就要应下,可偏头看看卢昕的案子,知道父亲是一定不会这么放弃的,便狠狠摇了摇头,“尽人事吧,就当是为了自己,如果祖宗真有灵,希望他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也能保佑我一下下……” 李霆脸上一红,觉得自己被无形的鄙视了,慌忙想转移话题,“你现在是抄到哪了?” 卢佩月大感新奇,“你不是不认识字么,怎么,也知道五千言里的内容。” 卢佩月只是随口说一句,没待李霆回答又很快接道:“这一遍我才刚开始抄,正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这一句,你……咦。” 正巧,说这句话时,门口进来了两个人,一俗一道,俗家风度翩翩,道家仙气卓然,皆是气度不凡。 卢携见卢佩月不说了,微笑着打招呼,“月侄女,还记得我吧。” 卢佩月短暂的惊讶后,立刻站起身来,福身行礼,“当然记得,携伯父好,这位真人好,携伯父,您怎么回涿州了。” “呵呵,公事,恰好派回了老家,便来看看你父亲。” 卢佩月连忙朝草庐外面奔去,“我这就去把他叫过来。” 卢佩月这一走,草庐里就剩下李霆叔侄及卢携和吕洞宾六人。 李霆颇为尴尬,卢佩月站起来时,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此刻却被闪在了那。 施礼吧,对面两个人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李霆认为不配自报姓名,不施礼呢,就只能这么僵着,确实有些尴尬。 想着李霆就有些气恼,若是自己一个人还好,现在身边有三个小孩,太影响他发挥了。 没让李霆尴尬太久,吕洞宾先开了口,“呵呵,子升,刚刚令侄女所说‘道冲……’这句话,你可知道意思。” 卢携心下奇怪,这么基础的东西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还是应道:“吕真人这是考校我呢,晚辈虽不修道,五千言却还是读过的,个中经意也算略知一二,这句话晚辈的理解,是说大道乃天地之始,是万物之宗,论道中,要消磨自身的锋锐,消除与别人认识中的意见分歧,尝试融合各方观点,似是那万物变化一般,最终方能……玄同。” 吕洞宾淡笑了笑,自顾自说道:“简单的说,冲为空,盈为满,大道空虚开形而意义深远,取之不尽……” 卢携眼角一跳,吕洞宾是在逐字转译,层次较他而言浅显了不少。 打个比方,若二人解释的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句话,卢昕的解释是“山河依旧,可是国都已经沦陷,城池也在战火中残破不堪了,诗人记忆中长安的鸟语花香、飞絮弥漫、烟柳明媚、游人迤逦已经荡然无存。一个“破”字使人怵目惊心,继而一个“深”字又令人满目凄然。诗人写的是景物,但衬托的却是情感,为全诗创造了一片荒凉凄惨的气氛。“国破”和“城春”两个截然相反的意象,同时存在并形成强烈的反差,“城春”当指春天花草树木繁盛茂密,烟景明丽的季节,可是由于“国破”,国家衰败,国都沦陷而失去了春天的光彩,留下的只是断垣残壁,只是“草木深”。“草木深”三字意味深沉,表示长安城里已不再是市容整洁、井然有序了,而是荒芜破败,人烟稀少,草木杂生。这里,诗人睹物伤感,表现了强烈的黍离之悲。(本段话摘自某练习册课后标准答案,笔者本想自己写,发现人家这答案一气呵成,文不加点,我不配改……) 吕洞宾的解释则是:山河依旧,但国家灭亡了,春天到了,草木生长得极为茂盛……然后就完了,可以说毫无深度。 他不会认为我连这都不知道,这话该不是说给我听的,那是想对谁说呢。 成功的官僚脑子转的极快,卢携很快就琢磨出味儿来,撇了一眼对面大大小小四人。 无论吕洞宾想对谁说,他都注定要失望了,李霆看着地,小二看着天,小三盯着案子,小一目光涣散,四个人各自发各自的呆,没人把他当回事。 洋洋洒洒数百字,见屋里连个互动的人都没有,吕洞宾感觉到没趣,轻咳一声止住的话头,卢携正想说两句什么给他个台阶下,屋外传来了卢昕的声音,“子升兄,吕真人。” 吕洞宾松了口气,回身笑道:“我道子升来访问的故友是谁,原来是卢翰林。” 卢昕轻轻摇头,“我已辞官两年多了,真人休要这么称呼,唤我表字明徵就好。” 说着卢昕向前两步,对李霆四人道:“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事了,会让月儿去告诉你们开课时间。” 李霆如蒙大赦,带着三人拱手告辞。 吕洞宾看着几人离去,突然开口道:“这是你收的学生?” “嗯,今天来送束脩的。” 吕洞宾点了点,“那明徵一定知道他们的来历了?” 卢昕虽讶于吕洞宾的问话,却也没有隐瞒,“没什么来历,都是农家的孩子,最大的那个去年和兄长一起讨伐了乌槐部,立下了一些功勋,家里有些余钱,这才想着送我这来读读书,真人怎么关心这个……” 此时卢佩月搬着一个炭炉走了过来,炭炉很重,卢佩月只能拖着走,吕洞宾和卢携赶紧上去帮把手,卢携不满道:“卢正呢,让他搬啊。” 安置下了炭炉,卢佩月就取炭烧水,准备给三人煎茶。 看着卢佩月忙活,卢携叹气道:“明徵啊,在外面住无所谓,可你多少带个侍女仆从啊。” 卢昕没有接话,卢携也知道他的秉性,不再多说,随口开始叙旧,“回来之前,我见了家中赴京赶考的子侄,嘿,听说明徵指点了他们不少……” 话头被移开,吕洞宾便没法再拉到那四个孩子身上去,只能把心思放下,要不然就太明显了。 其实吕洞宾想打听的,就是李小三。 迈入草庐时,卢佩月正念着五千言里的那句话,说那话时,四个孩子中三个大的都满脸呆滞,唯独最小的那个一副顿悟之色。 吕洞宾行走江湖四十年,自认眼力卓绝,虽然那孩子年龄小,但是那一瞬间闪出的似是多年困惑一朝得解的明悟之色绝不会错。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讲解那句话的意思,想要证实心中所想,无奈之后那孩子就与常人无异了。 到底是我眼花了,还是他真有慧根呢,吕洞宾眉头轻皱,此时卢携怕他尴尬,起了个话头让他接,他便压下思绪回话,但已经把李小三记在了心里。 有没有慧根不知道,但李小三刚刚确实顿悟了。 人的脑回路是很神奇的,当卢佩月说出“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时,李小三脑海里猛然浮现出电影《东成西就》里梁朝伟的欧阳锋练九阴真经时喊“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的模样,然后就转到了莫非令狐冲和任盈盈这两个名字,就是从“大盈若冲”四字中来的? 搜得斯内!!! 经过了两个极大的思维跳跃,李小三一瞬的恍然,就这么被吕洞宾捕捉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39章 做我的徒弟吧 “四叔,我前天去河边看了看,已经化冻了,咱们既然没事了,去抓鱼啊。” 还没开始上学,李小二就展现出了逃课的资质。 “现在这个时节,抓个屁的鱼。”李霆先鄙视了二侄儿,然后附和道:“不过去河边看看倒是不错。” 李小一也忙道:“我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野菜芽子,现在最嫩最好吃了。” 或许是因为李小三坐在背筐里,三人看不见他,所以兴致勃勃的讨论去哪玩时根本没有问他的意见。 行吧。 李小三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不出意外该是无良的叔叔带着两个侄儿疯狂旷课,自己则拼命遮掩,瞒完学校瞒家里…… 快到河边了,李霆才想起来还背着个李小三,满怀歉意地问他的打算,李小三很无所谓,随手指了个高处,“就把我放那吧,你们自己去玩,那么高的地方,你回头就能看见我,也不用担心我丢了。” “你不去河边?”小二回头高声叫道。 “不去。”李小三摇头道:“我这么小,一旦掉下去就麻烦了。” 小二轻哼一声,表示了对三弟的不屑。 李霆见李小三把理由都说了,也就不再劝,按照他的要求把他放在了一处离河边几十步的背风高点,“四叔向你保证,绝对不出你的视线,你有事就叫我啊。” “嗯嗯。” 小一和小二已然奔向了自己的目的地,李霆嘱咐了两句之后,也就离开了,李小三伸了伸懒腰,腹诽不断,果然不能让男人带孩子,自己只是随便说说,他还真走了。 二月的涿州,水刚刚解冻,肉眼可见的巨大冰碴顺流而下,不用试就知道水一定非常凉。 小二也确实没试,脱光了衣服一头就扎了进去,看的李霆大呼小叫。 李小三打了个哆嗦,这个人怎么这么莽撞呢,要是抽筋了可怎么办,而且现在室外的温度这么低,这么折腾很容易生病的。 李小三全然没觉察出自己已是中老年人思维,紧了紧衣服环顾四周景色。 不被污染的野外天空湛蓝,山明水清,随意转转脑袋就是如画的风景,深深吸一口气,干冷的空气直入胸腔,李小三感觉到体内的污浊在一瞬间被全部逼了出去,不由得精神一振,发出了由衷的感慨,“逃课真好。” 短短一会的功夫,李小二已经狼狈的从水里爬出,李霆赶忙拿起他的衣服给他擦身子,根本没考虑到这是一会他还要穿的。 为了见先生,大媳妇特意给小二换上了一身蓝色的新衣服,现在一沾水,衣裳上立刻出现深浅不一的色差,纵然回家时衣服干了,大媳妇也绝对能看出端倪。 想到二哥回家将要倒霉了,李小三幸灾乐祸,不禁笑出声来。 “看到兄长倒霉,你觉得有趣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李小三讶然回头,发现是刚才在卢昕草庐出现的道士。 知道来人是谁,李小三就没有理会的意思了,咱们又不熟,没什么好说的。 见那小孩看了自己一眼就别回了头,吕洞宾大感尴尬,轻咳一声走上前去,在李小三身边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啊。” “没名儿。” 吕洞宾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农家的孩子小时候大多都没名儿的,“你就要去读书了,没名字可不成,要不然,我给你取一个吧。” 这个人神经病吧……李小三惊呆了,哪有刚说了两句话就要给人取名的,莫不是测字算卦的? 李小三决定不接这个话茬,反问道:“你不是在卢先生那里做客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你们刚走没多久,卢昕家里就开始杀鸡,显是准备要留客吃饭了,呵呵,他们兄弟叙旧,我就是多余的,留一会已是十分尴尬,是以寻了个由头就告辞了。” “离开之后,我觉得天气不错,就四下转转,不曾想见到了你们叔侄几人,呵呵,刚说到取名,我这有个不错的,想不想听听。” 李小三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殷切,心头没有来地升起一丝怜悯。 多可怜的老道士啊,估计平时都没人理他,这才抓住我不放。 带着这份慈悲,李小三轻叹口气,应声道:“叫什么呀。” 吕洞宾,道门的旗帜人物,要是肯在城门口摆摊提供取名服务,队伍能从长安排到洛阳,是以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番主动竟然会被可怜,坐正了身子兴致勃勃地说道:“冲,呵呵,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不过不要紧,无论姓什么名字为冲都不会错。” 怎么就不会错,且不说姓令狐了,就算姓林我也很尴尬啊,李小三寻思寻思,出言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刚刚您说冲是空,盈是满?” “呀!”吕洞宾大感意外,欣然道:“你记得!” “所以我叫李空虚?” “呃……” “别人唤我冲公子,就是唤我空虚公子?” “……” “你也不怎么会取名啊,满多好,为什么不让我叫李盈呢。” “……” 吕洞宾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小三,“你是哪年生人。” “咸通二年,今年三岁半。” “嗯。”吕洞宾不再说取名的事情,转口问道:“你识字么?” “要是你们不搞那个劳什子法事,我在卢先生那学一上午,现在应该也能认识两三个了。” “这你怪不到我。”吕洞宾笑道:“就算卢昕不抄道经,卢携去了他也会给学生放假,你一样会坐在这看你的兄长玩水,依旧一个字都不会认识。” 李小三一想还真是这样,就没出声。 吕洞宾继续道:“你为什么要去读书。” 问话之前,吕洞宾想到了很多种答案,最有可能的一种是家长灌输的“为了科举当官”,哪知李小三却道:“因为学不了武啊。” 吕洞宾微微错愕,“你想学武?” 李小三点了点头。 吕洞宾奇道:“这是为何?” 李小三心底有个想法,便是等一两年后家里的条件再好一些,向老夫人提个习武的要求,因为有这个打算,所以早就对可能被问到的问题准备了答案:“我爹去年征召上了前线,给家里赚了好多东西,我也想赚,所以想学武。” 合情合理,吕洞宾一点都没怀疑,还出言指点道:“学武可要趁早,一般都是四五岁就开始筑基了,看你的体型比较瘦小,该是平时不怎么喜欢吃饭,这样筑基前还要补一补,你要抓紧了。” 我也想抓紧,可现在除了一个念头,什么都没有,李小三沉默良久,开口道:“四叔只告诉我说,学武要筑基锻体,要花很多钱,那我若是自己好好锻炼,不去筑基可不可以?” 吕洞宾思忖片刻,缓缓道:“我们拿弓箭举例,军中制式长弓的弓力为八斗到一石,能使得这个弓的,都是从各营选出来的好手,换言之,这是没有筑基的普通士卒的最上等水平,而武举考试中使用的弓,弓力至少为一石二斗,这二者的区别,就是有无筑基的区别,你可明白?” 李小三当然明白,前者八斗就算是优秀,后者一石二斗才是门槛。 “武将常用的弓,弓力在一石五斗上下,能用二石弓者就算善射了,这就是制式长弓弓力的两倍以上,不过有一点你要清楚,弓力是两倍,对使用者的要求可绝不是两倍……武祖时,有一百济名将,名为黑齿长之,此人的弓有三石八斗,乃是记载中力道最强的弓,呵呵,当然在传说中还有更强的,如前朝绿林豪杰雄阔海的铁胎弓,那是五石强弓,嘿,五石弓,六百斤,啧啧,小型弩炮啊。” 吕洞宾说的越多,李小三就越难过,人家用两石的弓,自己用八斗的,这换到兵刃上也是一样,人家用八十斤的大刀,自己用二十斤的,对砍一定会吃亏啊。 “呵呵,你要不要沮丧嘛。”吕洞宾突然换了一副表情,面带微笑:“其实我也是个高手,只是今天出门出的急,把剑忘在了家里,无法向你证明。” 李小三紧盯着这个吕洞宾,“您该不会是觉得我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所以想要收我为徒吧。” 吕洞宾笑而不语。 李小三转过了头,“我没钱,没法买药筑基。” “这是什么话,既然拜了师,哪有让徒弟花钱置办药材的道理。” “我很笨,身体协调性极差,走路经常平地摔。” “这正是要好好锻炼的理由。” “我这个人性格很差,不瞒您说,我学武就是为了欺负人,谁看我我砍谁。” “我们道门特别擅长引人向善,呵呵,再者说年轻就该快意恩仇,在能明辨是非的前提下,你的这种性格或许是好事。” 李小三扶着额头有些头疼,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被盯上了,明明只见了一面,干嘛就倒贴过来又要送名又要收徒的。 如果不是他跟卢昕认识,李小三绝对怀疑这是个人贩子了。 估计就算我说我贪花好色,练武就是为了强抢民女,他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惊讶,只会告诉我他们道门有禁欲灵药,绝对能让我有心无力吧。 李小三认为自己遇到麻烦了,他迫切希望李霆来救他,然而李霆已经没了影子。 李小三越是无奈,吕洞宾便越是欢喜,越觉得他是道门的有缘人,越发坚定了收徒的心思。 至于李小三表现出的与众不同,吕洞宾丝毫不放在心上,若你跟天下万千的三岁小孩一样,我何必在这费工夫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40章 别问,问就是缘 “三弟!”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唤,李姵君挎着篮子快步走来,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小一、满是不服气的小二和讪讪的李霆。 李小三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大姐。” 李姵君牵上李小三的手,警惕的看着道士,“这是谁啊。” 李霆连忙上前一步:“这是在卢先生的朋友,卢先生的朋友一定不会是坏人,我正是看着他陪在小三边上,才放心去……” 李姵君一言不发,心虚之下,李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转变了说话目标:“这位道长,真人……天师,您好,您好。” 吕洞宾淡笑了笑,冲着几人点了点头,最后看了李小三一眼,飘然离去。 李霆怔了怔,发愣时板着脸的李姵君已然牵着李小三朝家走去。 小二凑上李霆身边,“四叔,你跟大姐说说,帮着瞒瞒啊。” “瞒不了了,回去老老实实挨揍吧。”李霆清楚得很,李姵君是绝不会撒谎的,所以没必要费那个唇舌。 “大姐,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在林里挖菜,正好碰到了长弟,哼,四叔就不带你们好的,第一天上学就逃课。”李姵君向后瞟了一眼,“还敢说谎是卢先生放假了,回去之后看奶奶怎么收拾他们。” “是真放假了……”李小三说着向李姵君解释了一遍。 李姵君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决定让老夫人判断真假,自己只管把人带回去。 当晚,李霆和小一都挨了好多棍子,反而首倡出去玩的小二没事。 二人被打的理由一样,没照顾好李小三,老夫人听说有个陌生的道士跟小三说了半天的话,气的直哆嗦,一旦那是坏人怎么办。 其实李霆本来已经混过去了,毕竟吕洞宾和卢昕是认识人,可李小三适时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道士说我资质不错,想收我做弟子”后,老夫人和三媳妇就炸锅了。 “难道卢先生的朋友就都是好人?就没有不着调的?”在老夫人的怒吼下,李霆和小一分别被自己的亲妈揍了。 之后三媳妇还问那道士的姓名,准备去找卢昕理论,李小三这才发现不知道道士叫什么。 老夫人对三媳妇表示无妨,她得空了会亲去卢昕家里知会一声,说明此事,要不然等开学之后,道士隔三差五来鼓动,难免不会出事。 道士说的话让三媳妇很紧张,所以李小三被禁足在了家,其实他以前的生活也跟禁足没有区别,只是现在有人看着了,狱卒是李沫君。 “三哥,不要不开心,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大后天咱们就能出去玩了。”禁足的第二天,李沫君突然安慰李小三道。 “大后天?为什么?”能不能出去玩无所谓,不过里面的因由李小三还是感兴趣的。 “说是要请客吃饭……” 请客吃饭?李小三摸了摸下巴,寻思寻思去找了李霆。 李霆当时不在家,很晚的时候才回来,一回来就摊倒在了床上,李小三纠缠了好久,才从他口里问出来请什么客。 二月二,卫母从县城出来,找老夫人和二媳妇一起去算卦,想算的就是房子的选址。 卫冬已经把选址缩小到了四块,卫母也都去看过了,只是选哪一块还不确定,所以才琢磨着找个高人看看。 三人一起去了十里八村内最靠谱的道观,道士听完诉求,掐指一算,立刻便算出了距离李家最近的那块选址风水上佳,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问何时动土比较好,道士又掐指一算,接着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二月初六乃是百年来最适合动土造房的黄道吉日,下一次再想遇到这么好的日子,要一百三十多年之后。 老夫人微微皱眉,时间太紧了,便问次一级的好日子呢,道士算算,要到九月了。 “这就是在鬼扯,妖道就是想逼着卫嫂子应下二月初六的日子。”躺在床上的李霆说到这激动的坐了起来,“九月份马上就要入冬了,难道要把房子盖到一半荒在那,来年再盖?” 因为这个年代的房子多是木制泥墁的,所以北方盖房子都选在开春,这样忙活一年,房子搭起来,冬天在里面烧几个月的火,第二年就能住人了。 要是盖到一半过冬,那么冬天过后房子必塌。 卫冬的打算是今年先盖出来一间小的,明年跟母亲弟妹搬进去后,再慢慢多盖,用四五年的功夫,盖出来一个三四间房子的大院,迎娶李姵君。 李小三十分纳闷:“今天都初三了,三四天的功夫,根本来不及准备,卫家伯母为什么会同意。” “需要准备什么呢。”李霆嗤笑一声,“道士表示他们观里有全套动土造房法事需要的工具,崭新的红绸子、刚锻出炉的铁锨、仪式用的墩柱……咱们那天只需要请人观礼就行了,嘿,道士还说如果当场定下,不仅可以享受全套服务八折的优惠,还免费赠送一个适合当死人宅的选址,买一赠一……” 李小三呆住了,这个时代做销售的就有逼订的手段了。 “娘和卫嫂子今天特意去看了那块适合当死人宅的地方,不出意外,我和卫冬将来就埋在那了。”李霆满脸苦笑,“你是没看见,卫冬气得都打摆子了,然后生气归生气,今天还要挨家挨户的去跑,说初六那天请客,唉。” “也有好消息嘛,卫家跟咱家住的近了,走路用不上半刻,大姐嫁过去跟在自己家没区别。” 李霆点头道:“嗯,也就这点了,不过我深刻怀疑这也是道士安排的,要是娘或二嫂不小心说出了‘亲家母’三个字,那道士自然会选择娘和二嫂最喜欢的地方。” 这还用怀疑吗?李小三摇了摇头,“既然都定下了,那也没什么能说的,咱们只管叫好就得了。” “恩,我也是这么劝卫冬的。”李霆道:“其实想想看,这事除了仓促些,没什么不好,况且道士也说了,只要那天拿着铁锨挖两下,走个仪式代表今日破土就行,至于房子是现在盖还是十年后盖都无所谓,卫冬完全可以按照原计划三四月份动工。” 李小三撇撇嘴,不屑道:“仪式做完了,道士拿到了钱,当然不会再管你盖房子的事。” 李霆寻思片刻,突然改了话头:“前天听你说那道士说要收你做徒弟时,我心里还有些羡慕,但现在没了,一点念想都没有,这些道士真的是……妖道。” 李卫两家忙活请客诸事宜时,妖道吕洞宾也没闲着,他先去李家远远地观望了观望,然后在周围乡里旁敲侧击的打听李家。 现在涿州道士很多,吕洞宾毫不起眼,往来各村中并不引人注意,随意施诊治好了两个人的腹泻后,他成了大家信赖的人物,聊天也就随意了起来。 吕洞宾问话很有技巧,乡民们完全没有察觉出他的意图,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行走乡里而不是去找卢昕的原因。 打听了三天,吕洞宾终于认为已经获得了李小三的全部信息,除去一些妇人磨牙的废话,真正有用的信息就两条。 一,李小三,咸通二年八月二十六子时生人,出生的夜晚雷电交加,李四郎的名字也据此而来。 二,李小三从小就懂事,不哭不闹,不会走的时候就能照顾妹妹,除了不爱吃饭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将两条信息收好,吕洞宾直接去找了卢携。 登门时,时间已是黄昏,卢携刚用了饭,听闻吕洞宾来了即刻迎了出去,笑道:“吕真人一出去就是三四天,可把你的师侄儿急坏了,现在回来,是不怕他纠缠了吗?” 吕洞宾应道:“往日对他客气,都是看在他过世师父的份上,他若真念着这份情,就该好好思量思量,不要无端纠缠,消磨掉了这丝香火。” 卢携有些奇怪,自己只是开个玩笑,怎他答的这般正式,“吕真人这个时间来,是有什么事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子升啊,我这确实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卢携微怔,随即拱手正色道:“真人请讲,晚辈若能办到,定到竭尽全力。” 吕洞宾赶忙笑道:“不必这般严肃,是我的私事,我想收个徒弟,请子升帮忙引荐。” 卢携大感意外,“真人要收弟子,为何要我引荐?” “这两天我了解过他们家里,子升的身份非常合适。” “还请赐教。” 吕洞宾说着便把李家的情况和李小三细细讲了一遍,“子升引荐,有两处合适之处,第一,你是卢氏长房子弟,卢氏在涿州名望威重,你说出来的话,本地人较易接受,第二,我刚从长安来,子升也是,到时候稍加遮掩,说你我二人同路而来,这样我也能沾个天使的光,显得比较有身份,嘿,虽说我在道门小有名气,但是乡民还是比较认官的……” 吕洞宾说了半天,见卢携一言不发,心里打鼓,“子升不愿意?” 卢携摇了摇头,“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晚辈没什么理由拒绝,只是有些想不通,吕真人在草庐见了那三岁小娃一眼,接着又在河边说了几句话,这只不过见了两面,相处不到两刻,为何就要费这个周章,收他做弟子呢。” “我知道你定会问这个。”吕洞宾笑了笑,徐徐道来,“子升知道,我是二十九岁弃官出家的,那时我并没有什么道心,只是假修道之名逃避现实,游山玩水混日子,畅快自己,本以为这一生就会这么过去,没想到四十岁那年有了变化,那年我游庐山,遇火龙真人,不瞒子升,当时我是十分落魄的,然火龙真人却不以为意,传我剑术……” “天遁剑术。”卢携适时插嘴补上一句,“吕真人剑术高超,可是有着纯阳剑仙的美名的。” “过奖过奖。”吕洞宾自矜笑笑,继续道:“习剑术前,我也问过火龙真人,为何要传我功夫,火龙真人答曰:‘因与你有缘’。” 卢携大讶,“只因为有缘二字?这火龙真人也真是为奇人。” “何止他是奇人,还有一个人我说给你听。”吕洞宾道:“三年前,我在长安的谪仙楼见到一位状貌奇古的道士在屏风上题诗,嘿,谪仙楼那是什么地方,是为李太白建的楼,旁人去了只有仰慕的份,谁会自不量力的把自己的歪诗题在诗仙的边上,而此人就做了,做了之后还洋洋得意地扫视全场。” “此人怕是要被嘲笑死咯。” “并没有。”吕洞宾笑道:“当日时辰尚早,谪仙楼里并没有几个客人,加上他题诗的角度较为隐蔽,是以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看见,他的扫视全场最后只落到了我的身上。” 卢携心中一动,“这人莫非就是云房先生?” “还能有谁,也正是这次机会,让我有幸从云房先生那习得丹歌道诀。”吕洞宾满怀感激,“那年我已是六十四岁,年逾花甲,云房先生肯传我道诀,依旧是因为有缘二字。” 卢携了然,“想来真人是认为自己跟那个孩童有缘了。” “是。”吕洞宾说着笑了起来,“照比火龙真人和云房先生,我还是差了好多,初一那天,我虽提出了要收弟子,可他的家人一出现,我却后悔了,说狼狈而逃也不为过,是经过这三天的调查后才定下的心思,子升可一定要帮我。” “小事。”卢携连声应下,“那孩童是个有福气的。” 卢携这话是发自真心,在他看来,李小三出身农户,吕洞宾名满天下,这个师徒关系一旦定下,那李小三何止是翻身可以形容,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别的不提,以吕洞宾的辈分,天下五十岁以下的道士至少都要称呼李小三一声“师叔”,单这一点,就足够他受用终身了。 “明徵与他们熟识,不如我们明日先去找他,然后再一起前往李家。”卢携呵呵笑道:“正好趁着张云伸还没回来把事情办了,他一回来,我就脱不开身了。” “明日他们应该没有时间。”吕洞宾打听得清清楚楚,“后天二月初六,是李家的亲家破土建房的日子,这几天两家都很忙活,不如后天再去,正好我也看看这破土的法事是怎么做的。” 卢携当然无所谓,点头应下,“那就后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41章 时代坐标 二月初六,阳光明媚,和风煦煦,是个适合进行户外活动的好日子。 老夫人从昨天晚上就阴沉着脸,顺了一宿的气,才在早上卫母来的时候挤出了一丝笑容。 卫冬觉出不对,偷摸问李霆:“老夫人怎么了?” 李霆推着卫冬到了角落,低声道:“跟你们无关,是大哥的事,大哥昨天跟娘说,今天请客他要带几个人来。” 卫冬奇道:“这是好事,咱们俩家本来就没有多少亲戚,大伯父能带些人回来,正好充充门面,有什么不开心的。” 李霆低叹一声,“那些人不是什么正经人。” 卫冬大讶,“有多不正经?” “其实吧,我觉得还好,是娘说他们不正经。”李霆挠了挠头,“前天我在县里见过他们一次,都是爽朗的人,只是干的活有些……” 李霆靠到卫冬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做的是私盐贩马的买卖。”卫冬立刻就明白了,这两笔买卖都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这是黑道大枭啊。 即便上过战场,卫冬也对这常年游走于刀尖的犯罪分子心悸,咋舌道:“大伯父是怎么能跟这样的人认识。” “是万家兄弟带的,嘿,万家兄弟俩人已经决定撇下老父母,跟着这几个盐马商人出去闯荡了。” 卫冬盯看着李霆,“你不会也想去吧。” “怎么会。”李霆立刻尖声叫唤,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现在日子慢慢的好起来了,我也长大了,怎么可能还有这种心思……” 卫冬盯看李霆半晌,摆摆手道:“行吧行吧,我就相信你说的了。” 李霆笑笑,“你去忙活你的吧,那些人今天既然是来捧人气的,就不会捣乱,是娘自己不痛快,咱们不用理她,等她自己顺过气就好了。” 李小三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时间最长,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 李小三认为,这事的责任全在李箖,说穿了就是虚荣心在作祟。 双方认识的因由,就是万家兄弟说这些人刚从关外回来,对那的情况一清二楚,李箖正好想打听征召营的事,就跟着去认识了这些人,期间还有着向老夫人要钱请客的行为。 以打探征召营诸事为目的,那等到李蒴二人回来,李箖就不该去找他们了,可消停了两天后,万家兄弟一招呼,他就又忍不住了。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说到底李箖还是个乡下人,对盐商那传销般的聊天方式没有多少抵抗力。 “李老弟,就我们兄弟走这一趟,少说挣了这个数!!” “三?三百两银子?” “哈哈,我的兄弟,是三百两金子。” “嚯,有这么多……” “那你以为呢,唉,老弟啊,我看你人不错,这些年真是蹉跎了,人活着,就得靠一股子气势,你要是肯跟我们跑一趟,赶上你种地十年。” “呵呵……呵呵……。” 跟李箖说这话的,并不是盐商大佬,只是大佬手下的小喽啰,这些小喽啰也确实没有骗人,私盐之利高到令人发指。 大周立国之初,沿袭前朝制度,不收盐税,直到周三世皇帝时才开始征税,不过那时斗盐只征税十文,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是以盐价一直不高。 彼时贩盐的人也不叫私盐贩子,只是普普通通的盐商,将盐从产盐地运到全国各处,挣一点辛苦钱。 这种情况在周四世皇帝任上时发生了改变,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某作乱,叛乱平息之后,国内财政几近崩盘,为了开拓财源,周五世皇帝任命第五琦为盐铁使,开始了第一次盐税改革,其核心思想是专采专卖。 首先,是在产盐区设立“亭户”,就是职业采盐人,免除其徭役,除了亭户,别人不允许再采盐;然后,是亭户采的盐必须全部卖给官府,不准私卖;三是官府将收来的盐,每斗再加价一百文钱出售,获取垄断利润。 几年后,新任盐铁使认为官收官运官卖太费事,嫌政府这只“看不见的手”忙不过来,便在原来的专卖制度上又增加了税收环节,专采专收环节不变,官府收上来的盐,在盐场就转卖给盐商,将流通税加在盐价中,由盐商自由运销,最终形成了民采、官收、商运、商销的“榷盐法”。对于不产盐的地区,官府调运“平价盐”,防止商人囤积居奇、兴风作浪。 榷,这个字的本意是设在城门口可以灵活升降的独木桥,由守城士卒掌控,生意人想过榷,就得耐心地同士卒商量,对过桥费讨价还价,这是商榷一词的由来。 榷盐法,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将盐税并入盐价征收,盐税是多少,政府说了算,便是说国家对食盐形成了专卖制度和垄断经营。 垄断二字,听着就有种刮地三尺的肃杀之气,但它的确成效斐然,为朝廷带来了丰厚利益,时至今日,朝廷的赋税已有一半以上源自盐利。 巨利之下定有黑暗,几乎在盐政改革的同时,世上就多了一种职业,私盐贩子。 走私食盐就是贩子通过各种办法搞得食盐,异地贩卖,他们比正常盐商少了官府征税的环节,成本低,且由于官府把价格一下提的太高,利润空间太大,私盐贩子哪怕打了对折半价卖都能赚的盆满钵满,是以走私食盐成为了屌丝一夜暴富的捷径。 为了确保垄断利润,官府制定了一系列严酷甚至荒唐的法律,朝廷禁私盐的热情与力度不亚于今日禁毒。 偷卖盐一石者死,一斗以上者杖背,提供线索捕捉盐贩子,赃物达一斗赏千钱;倒卖京城专供盐池的,房屋主人和邻居、上下线全部连坐,就连偷刮盐碱土一斗,也比照偷盐一升来量刑,更有甚者,卤池里生长的柏树因盐分较大,烧成灰后,一斛可采盐十二斤,比刮盐碱土更合算,于是政府加了一条规定:采这种柏树灰一斗,比照偷盐一斤论处。 再残酷的刑法也挡不住逐利者的脚步,暴利面前,各方高手尽显手段。 做私盐买卖的关键在两处,一是要打通本地关节,二是要打通商道各关卡的关节,这是一条庞大的利益链,是以能做这活的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枭。 这也是老夫人和卫冬一听到这人是盐商后,立刻就敬而远之的原因,跟这些人打交道,就像今日跟毒贩子交朋友一样,这种人,普通老百姓是真的惹不起。 跟着小喽啰吃了一次又一次,李箖十分不好意思,不得不说老夫人的家教还是到位的,我总吃你的饭不回请一次,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礼尚往来嘛。 即是回请,那吃的饭菜不说要比别人请自己的好,也绝不应该差,盐商行囊丰厚,一顿饭连酒带菜花费二三贯非常正常,无论老夫人还是大媳妇,谁都不会给李箖这个钱让他去鬼混,是以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着,直到现在这些盐商要回去了。 李箖是个朴实的人,他虽没有胆量像万家兄弟那般撇家舍业的跟着盐商走,但也绝不想欠着别人这一顿酒饭。 老夫人不给钱,没关系,二月初六是卫家破土动工的日子,李箖便琢磨着在这一天请人过来,既能捧个人气,又算是还了自己的人情。 至于说这顿饭是不是该算卫家请的?李箖没起过这个想法,卫家安家,卫母向老夫人借了不少钱,李箖便理所当然的将自己家也当成主办方了。 正因为这点,在盐商刚来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乌龙,“李老弟,府上新修,恭喜恭喜啊……” 李箖赶忙上前两步,今天的场子是卫家的,千万不能穿帮了,打断道:“几位兄长,你们总算来了。” 万家兄弟等小喽啰立刻咋咋呼呼围了上来,为首的人是明事理的,制止了手下闹腾,道:“李老弟,先带我们去拜见老夫人吧。” 李箖赶忙应下,引着为首的三人到了老夫人身前,“娘,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几位兄长。” 老夫人带着微笑,微微颔首,做足礼数。 “我给娘介绍一下,这位是王仙芝王大哥,这位是尚君长尚大哥,这位是黄巢黄大哥……” 李小三就在旁边,听到这三个名字后,深深地低下了头,连老夫人的请他见礼的话都没听见。 久仰,这可不是客套,是真正的如雷贯耳。 李小三整个身子都哆嗦了,他知道这是武曌之后又传了十六代皇帝的时代,但这十六代皇帝经历了多少年,他是一点数都没有的,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时代的明确坐标。 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李小三微微抬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42章 牡丹与菊 三人的身材都很高大,直愣愣站在老夫人和李小三面前,挡住了太阳,留下了一片阴影。 微微抬头看着三人,李小三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顶上战争时路飞抱着桅杆在海军三大将面前,应该就是这个视角,区别只是海贼王的男人有霸王色,立刻就让三位大佬口出“纳尼”另眼相看,而眼前这三个人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 或者说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小破孩,三人对老夫人无比客气,恭敬的施完礼后,就要跟李箖一起去见弟妹,见大侄儿,看新房子的选址,等着道士将要开始的表演。 老夫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带着李家众人前往卫家新宅,就跟着几人后面。 两家离的很近,不到二里地,没走几步就到了,卫母赶紧迎了过来,身旁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小童,是卫春和卫秋。 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老夫人,卫母就去忙活自己的事了,她们家就她和卫冬两个人能做事,即便有李蒴和李霆帮忙,今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客套。 李箖在老夫人的呵斥下不情不愿地去帮忙了,王仙芝几人就在李小三旁边几步远的距离,自顾自地说着话。 尚君长首先道:“庞兄此去一去三年,就要回来了吧。” 王仙芝摇头叹道,“哪有那么快,朝廷算时间可不是从你离开家的时候开始算,而是从你到地方之后再开始算,老庞在咸通三年被派去驻守桂林,路上就要耗费不少时辰,今年满打满算算是第二年,我估计啊,咸通七年能回来就不错了。。” 黄巢笑道:“尚兄若是记挂老庞,这次回去之后不如去徐州一趟,探望一下他的老娘孩儿,写封家书什么的。” 正说着话,黄巢眼角的余光扫到旁边站了个小孩,他依稀记得这好像是李箖的侄儿。 “娃娃,怎地。” 李小三上下仔细打量了黄巢一番,开口道:“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一般的熟人都不会这么问,更何况一个小破孩了。 黄巢面上带笑,语气却已不善,“呵呵,某今年四十有五,年纪不大,当你爷爷足够了。” 李小三点了点头,也不吱声,转身就走,在他的印象里,黄巢是六十多岁完蛋的,完蛋之前又造了将近十年的反,那便是说,现在距离他们扯旗应该还有十年左右,往上说有十三四年,往下说就七八年。 这个人造反的时候,我正当少年,大好时光,运气好的话,这辈子的富贵,就在这人身上了。 突然间,李小三有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李小三关注黄巢的同时,另一伙人也看到了他。 “嚯,想不到竟然在这看到他了。”卢携微微诧异。 吕洞宾今日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头戴印着八卦的道冠,背上背了一柄造型奇古的长剑,剑尾的穗子是新编的,杏黄的明亮。 他本来没想打扮的这么正式,是在卢昕的劝说下换的衣服,“要拐走人家孩子,就要让人家觉得靠谱,给他的家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果然装扮一变大不一样,吕道士立刻就成了吕天师,仙风道骨,诗意飘逸。 “子升认得他。”吕洞宾奇道,“此人身上有些煞气啊。” “认得。”卢携笑笑,“明徵应该也听过此人,曹州人,黄安。” “啊~”卢昕低呼一声,“咸通元年在谪仙楼题诗的那个?” “嗯。”卢携点了点头,大步朝着黄巢走去。 “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杀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卢携声音先至,“黄兄你好啊。” 黄巢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瞥了两人一眼,沉声道:“朋友认错人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接话不就等于自承身份了么,大大的失误。 卢携呵呵笑道:“兄之墨宝现在还挂谪仙楼的屏风上,如此高人,卢某怎会认错。” 黄巢毕竟是大佬,见状索性也不就遮掩了,盯着卢携确认了一番,“我不认得你。”又转向了卢昕,“但我记得你,你是考官?” 卢昕对黄巢本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谪仙楼的题诗却是如雷贯耳,淡淡地道:“考官不敢当,卢某只是陪着杜相巡查了一次考场,黄兄竟然记得。” 黄巢脸上笑容敛去,身边几人也纷纷变了模样。 黄巢出身盐商世家,五年前,咸通帝初等大宝,开进士科,他便怀揣梦想,远赴长安赶考,没有任何意外,再一次榜上无名。 彼时,黄巢心里非常难过,那年他正好四十岁,虽说大丈夫建功立业,八十都不晚,但那次失利对他的打击确实太大了。 一考二十年,次次考不上,每次回家都要面对亲族的讥讽,这谁能受得了。 “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可我真的不甘心,难道我真的只能回家继承百万家产了吗。”黄巢一碗接一碗的喝酒,从内心深处发出呐喊,“我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 在百万家产和自己努力的纠结中,黄巢醉倒了,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隔壁的一桌在为某个高中的士子庆贺,“来来来,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仲邦兄贺。” “为仲邦兄贺……” “……干巴巴地饮酒无趣,仲邦兄,不如出个题来,让我等也好瞻仰瞻仰兄之大才……” “既如此,那某就献丑了,呵呵,某蒙官家圣恩,琼林宴上被选为探花使,不如就以花为题吧……咳咳,金枝国色千叶丰,玉树花开绣锦屏,王都一醉烂柯梦,浮香落红满前庭。” “好~~!”(破音) “草!!!”(惊叹) “仲邦兄大才…我…唉…”(失落) 屁……就这还好,就这种水平也能做探花?又是金又是玉的,俗不俗啊,黄巢非常鄙视,而且怎么又说牡丹,只要提到花就说牡丹,难道天下就只有牡丹这一种花么。 这是黄巢脑海里最后有印象的部分,之后他就断片了,被抬回了客栈,接着就出名了。 次日,黄巢听到自己的化名黄安名满长安后,直接就懵了,懵的原因并不是做诗,而是他怕做诗的时候说了什么别的。 因家里做的买卖不是正经营生,所以关上门时少不了说些反动的话,一旦要是昨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算了,跑吧! 是以黄巢终于不再纠结,狼狈地逃出了长安,彻底断了考试的心思,去做贩盐的祖业了。 “黄兄放心,此事朝廷根本没放在心上,杜相听后,只是笑笑,黄兄不必紧张。” 杜审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像这种没啥本事却满腹牢骚的士子天下不知有多少,题这诗的人是狂妄了一些,但也就到这了,不必上纲上线。 “黄老弟,怎么说。”王仙芝见黄巢情绪不对,压低声音问道。 “没事,只有偶遇,况且我的籍贯朝廷都有备案,若是想找我麻烦,早就去了,这些年没来找我,我也有数……” 黄巢长吁一口气,卢携的话固然让他彻底心安,但接着就升起了怨怼与不甘,老子提了这么装逼的诗,居然没人当回事?这是有多瞧不起人…… 卢携没想到黄巢居然缺少关爱到如此程度,拱拱手招呼后,就朝着老夫人走过去。 老夫人当然不会看不见这边的情况,见人是奔着她来的,也站起了身子。 来的几个人中,站c位的三人,老夫人只认得卢昕,但撇了一眼那位盛装道士,心里就明白了。 卢昕上前一步,先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介绍道:“老夫人,这位是我的族兄卢携,是朝廷……” 霹雳巴拉的说了一堆,说了老夫人一愣一愣的,李小三没听过卢携的名字,也就没放在心上,眼睛只盯着道士,心中警铃大做,这人怎么又过来了,真是要收徒弟的? “这位道长,姓吕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 …… …… 什么?您是哪位? 李小三狠狠地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人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比如说现在,是直接磕头,还是问问人家有没有什么摆香案认祖师的流程。 前者显得心诚,后者显得规矩,太难抉择了。 【探花: 这个词作为殿试的第三名大致是在宋朝,在五代之前,探花与名次无关。 唐代进士及第后有一项活动,是在杏花园举行探花宴,事先要选择同榜进士中最年轻且英俊的两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沿途采摘鲜花,然后在琼林苑赋诗,用鲜花迎接状元,所以便有了探花这个称谓。 这里有非常关键的一个词,英俊!即是选出的探花使,一定要长得帅。 这也是后来话本或小说中主角不是状元就是探花的原因,状元代表第一,代表有才,探花不仅代表有才,还代表好看!! 至于榜眼,听起来就有种秃顶的感觉,您是哪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晚周异唐》正文 第43章 陈朴 吕洞宾,绝不仅仅是一个人名,李小三的态度立刻空中转体两周半,前倨而后恭,甚至有些谄媚,发出了李霆般的声音,“真人好。”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三个字吕洞宾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狠狠打了个寒颤,当然面上是不动声色的,保持着风度淡淡点了点头, 卢昕介绍二人的时候,吉时到了,动土的仪式正式开始,众人也都暂且噤声。 做法事的道士不断朝这边瞄着,吕洞宾来时,着实给他吓了一跳,他级别太低,并不认识这等大佬,见其着装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一直心存警惕。 整套法事没什么意思,无非是装神弄鬼折腾卫冬,一会在这挖两锹,一会把柱子定在那,李小三心不在焉,对整个流程不怎么关注,只是觉得很吵。 涿县东边做着法事,涿县北面,陈朴和张检徽带着二十数骑进了县城。 幽州都督府在知道天使到达之后,立刻就去找平州找人,接到传信后,张云伸便命张检徽先一步赶回安排接待天使诸事,他随后就到。 陈张来之前已经把情况打探清楚,是以二人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去了卢宅的偏院,陈朴是去找吕洞宾的,张检徽是去找朝廷使者的,很快,两个人就一起出来了。 “程、卢两位使者今日都出去了,程正使说天气不错,出去转转,不知道去哪了,卢副使去了县东,好像还与令师兄吕真人在一起。” “去卫家了,他们家今日动土立基石,要盖房子。”陈朴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徽公子,不是我说你,去年我就晚回来了五六天,你就把李卫岳三家的事情安排了,太急了。” 张检徽沉默,他从北疆战场回家,刚一进门小儿子就缠上了他,要他讲是如何干掉敌酋的。 因为心理有鬼,轰走了小儿子后,张检徽想赶紧把这事利索了,是以马上就让身边的人去涿州安排,等陈朴回来时事情已经快处理完了 “徽公子,我的本意是让你用两三年的时间,不着痕迹缓缓安排,可你也太着急了,那卫冬、李霆都未到十六,你为什么要先把地给占下,不合规矩的事情做的再好也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不是落人口实嘛……而且我还听说你借着军功的因由给了他们不少钱财,小民乍富,难免膨胀,今日这个动土的法事就是明证……” “好了,陈先生。”张检徽脸色郁闷,“这事是我不对,是我着急了,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唉,那姓卫的也真是,就不能低调一些……” 陈朴轻叹口气,不再这里继续纠缠,道:“也罢,既然卢副使和我师兄都在卫家,咱们俩也没必要在这等,去那边吧,既能找到天使,也可以看看卫家是怎么折腾的。” 二人到县东时,法事刚好结束,看热闹的人们成群地向李家走去,准备吃中午的宴席,因卫冬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做,所以大队的客人由李家人带着。 李蒴和李霆走在队伍最前,也最先看到路旁静立的骑士。 “三哥,那不是张统领和陈道长么。”李霆发现了二人,惊问道:“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李蒴早就看到了,闻言立刻摇头:“不不不,忘了我怎么说的了,征召营里他与咱们是将军和小兵的关系,现在是路人的关系,本就不熟,靠什么近乎。” “可他在看咱们啊。” “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他在看谁,赶紧把头转过来,别对上眼了。” 陈朴和张检徽自然看到了他俩,可视线只在他俩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到了卢携几人那里。 因为法事流程比较紧凑,收弟子的事请卢携没机会开口,吕洞宾就想着等到了李家,进了屋关上门再提,不曾想半路上撞到张检徽。 双方很快就确认了身份,这边卢特使张少帅叫的热烈,那边则是师兄师弟呼的亲切。 “自从师父给我来信说师兄过来后,我就翘首以盼,终于把师兄盼来了。” “陈师弟说的哪里话,只怕我才疏学浅,耽搁了师弟的事情。” “哪里哪里,互相切磋,共同进步……” 张检徽和卢昕年龄相仿,少年时有过一面之缘,双方对过关系后很快熟络,陈张二人也知道了卢携吕洞宾在这的原因。 “原来还有这层事情,哈哈,师兄看上的弟子,一定是钟灵毓秀之人,咱们赶紧过去把这事定下,徽公子也好和卢特使商议迎使劳军事宜。” 李小三看到卢携和吕洞宾奔着那队骑士去了,还真有点担心,怕他们一走了之,见他们又过来了才松了口气,他现在非常后悔,河边的时候磕了头把名分定下,现在不就稳了么。 三媳妇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来意,忧心忡忡地跑到老夫人身边,撇了一眼李小三低声呼唤:“婆母……” 老夫人微微点头,“我知道,你去告诉三郎,一会把这些个客人带我屋里去,你也跟着一起进来。” 三媳妇应了一下赶忙去了,李小三犹豫片刻,“奶奶,我觉得,认这个道士做师傅,还挺好的。” 老夫人牵着李小三的手紧握了握,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刚才听卢昕说,道士是长安来的,若是拜他为师,那你很可能要跟他去长安,你能舍得奶奶,舍得你的老子娘?” 李小三垂下了头,要说舍不舍得离家,那肯定是不舍得的,但若那道士真的是吕洞宾,他绝对不会犹豫。 二十多骑士尾随众人,给大家带来了极大压力,尤其是王仙芝带来的一众喽啰,他们毕竟是帮派,对官兵有着本能的抗拒,此时虽明知这队骑士与自己无关,但依旧绷紧了身子,少数人还调整了腰间短刀的位置,保证自己随时可以出手。 “李箖老弟,你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啊,看这队骑士的衣甲,该是张节帅的亲卫营,想不到府上居然有这等本事,能通到卢龙镇上的天。”李蒴应老夫人的吩咐,去拦下骑士说话,尚君长见状彻底收起了他们是路过的心思,忍不住出言:“即有如此手段,年前又何必盘桓在我们兄弟身边。” 李箖本就讷于言,此刻慌乱话都说不清楚了,“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怎么可能会认识节帅。” 尚君长讥笑了笑,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兄长,这顿饭还吃吗?” “吃。”王仙芝坚决道:“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没想到这小家里还有点东西,你们也听到了,那道士就是纯阳子吕洞宾,嘿,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跟他认识认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