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生》 《春 生》正文 1.浮生春梦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柳絮翩翩,莺飞草长。 万物之初的风从遥远的时空吹来,吹开一个大陆上崭新的春日。 南极栖霞仙山,众位仙人正在进行晨课。 早起的青鸟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落在习练院的樱树上,聪慧的眼珠儿滴溜溜直转,专注且认真地看着栖霞弟子们的习练。青鸟青色的羽毛被柔和的春光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泽,小巧的尖喙不时叼啄着樱花树上刚刚冒出的新芽。 微风徐徐,樱树新嫩的芽儿迎风招展,欣喜地迎接着这春的使者。 有眼尖的师兄发现,他们的小师妹春苼仍然缺了今早的习练。 “大师兄!小春咋没有来?”霍地,某位师兄随口问了一句。 被问到的人正专心致志地摩挲着手中的光剑,清亮的剑光于暖暖清风中熠熠生彩。突然被师弟们问到,他才急忙地在队伍里搜寻小师妹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大叫:“小春那丫头!果然没来!” “果然”一出,众仙子立刻在心里都有了数—— 于是,便有人打趣:“大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师兄冲田,栖霞的大弟子,此刻窘地堆起脸上的肉,大喝:“什么知道什么?小春她……她这几天一直迟到——我心里可有数得很!” 正在习练的众位师兄闻言全部朝冲田看去。刚才问话的某位师兄此刻也怔得瞪圆了双眼。 他们不过是信口胡问,没成想大师兄冲田竟作此反应。 大团的疑问忽地一下从他们心底拔地而起。 “看什么看!没见过是不是?”冲田又是一阵大喝。 被大师兄硬生生扼住了泛滥的好奇心,栖霞弟子们只好讷讷不作声响。 待围观的弟子散去,冲田才若有所思地朝春苼的住处看去,心里疑窦顿生:小春,近几日却是反常。这样想着,一种不安的情愫渐渐自他心底升起,将他激得一个激灵。 像是预言一般,暖风所过之处,皆留下灼热的标记。栖霞弟子们偶尔会抬头望天,碧蓝晴空之上,洁白的云朵瞬息万变,顷刻间便会换了形状,十分诡异,耐人寻味。擅长占卜的栖霞仙子,闻此,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然,无论如何,一些话还是不能说,掩藏在这之后的变数,亦不能说。 命运的轨道于此交织,星辰的变故由此开始。沧桑百年间,已经习惯了安然与舒适的大陆上的人们,不到万不得已,便不去想,也不愿破坏——这难得的安静。 即使是冲田,这些,他还是明白的。可是,若那一切真的来临——冲田不忍去想,到底,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失去春苼。 刚转过习练院的拐角,冲田便遇上低着头疾走的老三十八。 被十八一个猛子撞疼的胸膛,冲田疼得脸发青,捂着被撞疼的地方依依呀呀大呼小叫。 见状,十八却不以为意地瞟了冲田一眼,不管不问,只管往前走。 “喂,你小子!” 十八双手抱在脑后,做无辜状:“呦,这不是大师兄么!” 冲田噌的直起腰板,脸色由青变白:“你小子不晨练瞎跑什么?” “呵……师父命我传你。” 十八突然认真起来的表情让冲田体内暴躁的情绪登时了无踪迹,冲田郁闷地问:“什么事?” 十八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什么事……我哪儿知道。” 从师父房里出来,冲田更加郁闷。 为何,师父在这个时候传唤小春?师父心如明镜,而且肯定清楚小春这几日以来的反常……到底,是什么事? 冲田边走边想,有股清透的凉气从他脚底窜上全身,使得他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当女人轻盈曼妙的胴体完全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原本冷漠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炙热。 “冰姬,可能会疼。” “冰儿不怕。” “冰姬,记住,我爱你。” “我也是。” …… 轻盈羽纱翩跹而落,一对男女缠绵的身姿从中若隐若现。 他有一张绝美的脸,美得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冰姬,不要离开我,不要……背叛我。” 在她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他带着她攀上极乐的巅峰。 咔—— 春苼睁开眼——还是那个梦。 最近几天,她总会在那样销魂的情景中猛地睁开眼,然后口干舌燥地望着某处发呆。 那一切,似乎不受自己控制。 头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生生抽走了一部分属于她的东西,然她想不起来,不管是那个梦,还是关于她自己的任何事情。她所记得的,就是来到这栖霞山之后,和众师兄朝夕相处的点滴。 飞舞的黑色长发,眉间殷红的十字血印,银色冰冷的双眸——那张脸,明明那般陌生。 …… “小春,太阳要晒到屁股了!”大师兄冲田拍着门板,一如既往地不温柔。 “哦,这就起了!”春苼腾地坐起,胡乱抓了衣服穿上。 “师父有事找你。” “哦!” 听到冲田慢慢走远的脚步声,春苼才停下了手忙脚乱的动作,奔到桌边抓起杯子猛喝了几口水。 要是被师兄们知道自己夜夜春梦,肯定会被比划着从头到脚开玩笑。 一想到那个凄惨的场景,春苼寒从心中起,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虽说她是苏晋破例收的女徒,但好歹也是栖霞众弟子之一,平日里众位师兄不曾轻饶她分毫。大家伙都把她当男子看待,时间长了,也似乎忘记了她的女子身份。但这倒也给春苼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不必拘于男女礼节而恒生不必要的枝节。 镇定了心神,春苼急忙出门去寻师父苏晋。 栖霞山的苏晋,乃是中容国的传奇人物。自先帝高辛创立帝国之初,苏晋便跟随其左右出谋划策倾囊相助。但当高辛登上龙位,他却隐匿于朝野之外,归隐于这方圆百里碧波荡漾的南极栖霞。无人知晓其中因由。世间曾流传过关于他隐退的诸多猜测,但毕竟未得苏晋亲自认可,最后都不了了之。 话说帝王高辛为了报答苏晋,便下诏以令后世,凡中容天子登基之前,都要亲往栖霞拜会苏晋。纵然苏晋驾鹤西去,也要祭奠其之牌位。高辛驾崩之后,天下几经沧海,苏晋在栖霞修仙养身,竟一活百年,飞升至天界神君,得不死之身。 于是,每年开春,中容帝王及其子嗣都要不远千里从帝都合虚来到这栖霞山下,虔诚祈求苏晋保佑苍生,福临四海。 但飞升后的苏晋除了偶尔几次解开结界让他们进来以外,一直避而不见。 这些事,都是二师兄烛平在她初到栖霞山时告诉她的。烛平一介书生,却也被苏晋收入门中,倒是让春苼吃了很大一惊。 很快春苼便已来到苏晋修炼的楼观台外。苏晋才闭关不久,却突然要见她这个笨头笨脑的小徒弟,春苼疑惑,却不敢多问。 “徒弟春苼,拜见师父!”春苼施礼叩拜。 关里一片寂静。 “啪”的一声,一封书信掉在春苼面前。 春苼弯腰捡起,却是一个白信封,没有任何墨迹。 “春儿,一月之内,将信送至合虚,不得有误。”苏晋飘渺的声音在虚空拂过,转瞬消失于无痕。 春苼抱拳:“是!” 忽又一阵微风拂过,苏晋空灵的声音在虚空中再度轻盈飘过:“将信交与三太子羲煌,他自然知晓。” 春苼点头:“徒儿遵命,师父放心。” 有几片花瓣落到她面前,一股暗香袭来,她惊喜地回头,果然,栖霞山的樱花成片成片地盛放在晴空之下,微风吹过,漫天的樱花缤纷舞动,绮丽无邪,卷动着漂浮于上的白云,一起在天地间汇合,妖娆而绚烂。 宛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樱花开。 “好美……” 春苼看着湮没天空的樱花雨,对着明媚的春日眯了眯眼。 “小春。” 春苼回头,见大师兄冲田光着膀子就朝她咧开了嘴。 “大师兄。” 冲田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指着她手里的信,问:“师父唤你何事?” 春苼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封,笑:“师父让我去送信。” “送信?” 春苼点头,说:“送信。” “给谁?” 春苼挠了挠头,刚才悄然飘至的樱花迷乱了她的注意力,现在想来,好像没记住名字。 左思右想,春苼红着脸说:“好像是什么三太子来着……” “羲煌?”冲田点拨。 春苼惊喜地一拍手,朝冲田点头。 冲田却是疑惑:“干嘛送给那小子?难不成……” “嗯?”春苼没听懂冲田的喃喃自语,好奇地问。 冲田摩挲着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听到她突然问,却急忙打了一个哈哈:“哈哈……没什么。” “可是大师兄你的样子明明像是有事。”春苼指着他的鼻尖,调皮地眨眼。 “那啥,小春,就你一个人去?” 被他转移了话题,春苼无奈,摆摆手说:“就我一个人。” “哈哈……”冲田突然大笑。 春苼却懵了:“大师兄,你笑什么?” 冲田急忙憋住,咳嗽了一声,继而故作正经:“小春,若是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大师兄。” 春苼做贼心虚地点点头,脸儿红红眼儿圆圆——若不是,大师兄已经发现她这几日夜夜春梦缠身? “大师兄放心,小春没事。” “没事就好。走吧,回去收拾一下,师父令我一会儿给你打开结界。” “嗯。” 一前一后,冲田和春苼朝她的屋子走去。 飞舞的樱花在虚空结伴而下,在他们身后打着旋儿降落,连天形成一张巨大的绯色幕布,氤氲着遮盖了苍穹。 下意识地,春苼回头看了一眼连接在一起的樱色帷幔,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漫卷心头,让她顿生迷惘——那种感觉,似乎经历了几生几世。 “小春?”冲田见她没有跟上来,叫了她一声。 春苼回头,茶色的长发被樱花裹挟着飞起,轻舞在唯美樱花雨中,淡泊幽静的紫色眸子里忽然混沌一片,她看着冲田,微微笑了。 “什么?”冲田没有回过神,如是问。 “……没什么,师兄,虽然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但这样好看的樱花雨,我好像很久以前……”樱花的花瓣散落在春苼伸开的指尖,她的声音漠然而安静:“就见过了。” 就像,那个梦一样。 冲田怔住,却黯淡了双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2.初出栖霞 让冲田有那种不好预感的,恰是那漫天缭乱的樱色之花。 春苼初进栖霞之时,这山里常年未开的樱树,竟在一夜之间绽放,满山遍野,天上地下,凡是立足之处,皆现樱花,纷纷扰扰,若前世一段纠结的缠绕。 当飞舞的樱花散去,那个玄衣男子便抱着春苼从天而降,出现在他们面前。 师父苏晋捋着花白的胡子,平静无波的脸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肃穆,待来人站定之后,亲自上前拜了一拜,虔诚而恭敬。 说实话,他们这些做徒弟的有些懵。一方面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前向来客行礼,另一方面,他们委实被惊呆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面前的男人,有着让人惊叹的美貌。 大概是因为匆忙赶路,所以彼时他正粗重地喘着气,额前被汗水濡湿的长发被调皮的清风拂动,一飘一飘间,银色的眸子迅速地隐去戒备和怀疑。 冲田记得,他将春苼交与师父苏晋之时,那副像要永世离别的模样,脆弱而难过的脸上,是比依依不舍还要深百倍千倍的哀伤。 他和师父苏晋只简单地说了几句,便迅速飞出了结界。 在他们都茫然无知的时候,那个过分美貌的男子已经消失。因他移动的速度非凡人所及,所以他们都还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栖霞的结界慢慢阖上,凌空荡漾的樱花裹挟着苏晋抱着的女人,久久才慢慢散去。 “大师兄?” 冲田幽邃的眼睛刹那像被什么诱人的东西紧紧锁住,以至春苼在结界前站了好大一会儿等他打开结界。 “啊?哈哈……”冲田挠挠后脑勺,乐呵地回神掩饰刚才的尴尬。 春苼叹气,样子极无奈:“大师兄,你可不能再这样迷糊下去!你这样子,还真是让人担心呢……” 春苼故意拖长了尾音,然后暗中观察冲田的反应。 怔住,冲田很不甘地将手握成拳举过头顶,旦旦起誓:“小春你就去吧,栖霞有我!” 正是因为有你,我才不放心…… 春苼无奈地掩面,心里却有一点儿小开心。 真好,大师兄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精力充沛活力十足! 咯咯一笑,春苼扬起尖尖的下巴,一脸期待地对冲田说:“大师兄,我走了。” 冲田点头,一道灵符自袖中飞出,乘风扶摇直上,他喃喃念出解咒,栖霞的结界在瞬间绽放出万道白光,井然而有序,慢慢向两边打开。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刚好容得一个人走出。 春苼一脚踏出,趁着结界快要闭合的瞬间,她回头又对着冲田微微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只觉此番前去帝都合虚,会有不妙之事发生。 不管怎样,这南极栖霞,也是她记忆开始的地方。而今后又会怎样,或许一切自有神秀造化。 同时,她惊讶地看到一抹哀怨划过冲田展开的笑颜,却又在一瞬间归于虚无。 “小春,此去道路坎坷,保重!” 当冲田的嘱咐在结界最后闭合的瞬间落进春苼心底,春苼只觉一去经年,那种久违的奇怪感觉再次袭上心头,遥远而又亲切。 似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在这世上活了百年。 栖霞四面碧波荡漾,下得山来,她便施展轻功,足点湖面,宛如一只燕儿,轻轻从上掠过。 还好她草上飞的功夫学到了家,不然独自出门,心里总是忐忑的。虽然她别的法术学得并不怎么样,但好歹打不过对手的时候她还可以逃跑。 想想她在栖霞的时间也不短,但不知为何师父苏晋总不让她和别的师兄一起修炼仙术。这也怨不得师父苏晋,谁叫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万一哪个机关要道没有被她掌握好,走火入魔倒是很可能的事情。顾虑到这一层面,她对师父苏晋并无怨言,只一心乖乖地听他老人家的话,把这三十六计之中最最上乘的技术学得出神入化。 自她有记忆以来,似乎还没有离开栖霞半步,今天出得山来,顿觉一切都是新鲜而陌生的存在,然冥冥中却又觉得似曾相识。这是她一直以来为之烦恼的原因,对任何人事,她都抱着一种矛盾的体验和感觉。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境遇,当她想要去触碰那被夺去的记忆之时,脑海里就会凭空出现一堵墙挡在她的面前,阻止她进一步的试探和张望。那种被生生隔断的痛感,让她午夜梦回都会惊呼出声。 没有人告诉她,在这之前,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春苼陷入沉思之际,她身边的草丛里似有什么东西蠕动,发出“簌簌簌”奇快而又锐利的声音。 那声音一直尾随着春苼,待快接近之时猛地停下,随后,很快的一瞬,几个赤发虎眼满嘴獠牙的异形自荆棘草丛之中呼啸着跃出,喉间“噜噜噜”地发出声响。他们摇摆着身躯,颤颤巍巍地蹒跚着向春苼靠近,一面挪动一面张开赤红的双唇露出里面的尖牙。 春苼敏锐地感觉到背后大团的郁气正在集聚,随之而来的瘴气把她身侧的花草激得迅速枯败萎靡耷拉下脑袋。而同时在她头顶的上方不远,大团的乌云状物体正在遮天蔽日地朝她身边涌来。 那是什么?春苼敏捷地一个转身,刚好看到了朝她走过来的那些异形。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血灵。 身材高大,面目狰狞而可怖,金色的瞳孔面对着春苼放出咄咄之光。 猝不及防地,春苼只顾着往后退。那些血灵也随着春苼的动作步步紧逼。 血灵怕光,春苼猛地抬头看天,那里正大团聚集的黑气,想必就是血灵用来对付白日之光所设。黑色的烟雾以她头顶的一点为圆心,奔腾着向四面八方咆哮滚动,黑气所到之处,瘴气弥漫,瘴气下的绿色生物也在瞬间消匿无踪,凌空“啪”地清脆碎裂成粉末。 好深的毒气! 春苼以袖掩鼻,捏了一个小诀挡在自己面前,绿色微弱的淡色光晕只能暂时抵挡扑面而来的瘴气,但很快,那些强烈的瘴气就突破她的防护,一丝丝抠开光墙,朝着她的四周疾速蔓延。不一会儿,在她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些血灵之时,她才懊恼地发现,她已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机。 这些夜间游走的生物,为何会出现在白天? 头顶那些散开成伞状的黑色云气,似乎是专门为了让他们能在白昼出行而特特精心准备的。 来不及细想,顾不了那么多,春苼尝试着往后移动脚步,但她惊愕地发现——她竟然动不了! 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般无法动弹,像是从地下伸出了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狠命地攥紧,稍微的移动都会带动全身酸疼的肌理。但是,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些什么! 光墙的绿光被瘴气剥落,眨眼,已有两个带头的血灵站到了光墙之前,隔着微弱的光芒仔细审视着他们今天收获到的猎物。 春苼被他们陡然靠近的恐怖表情吓得一个激灵,血灵长长地獠牙让她的后背直腾腾地升起一道煞白的寒气。 刚出山就遇到这等难对付的异形,说不定还没到合虚,她的小名就呜呼在他们的獠牙之下了……春苼睁大了双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血灵们,恐惧在心里慢慢变大——她还没有见过中容的大好河山,就要魂飞魄散了么? 大师兄……二师兄……三……? “啊——!” “啊——!” 春苼以为血灵要杀了她,害怕地用手捂住眼,听到血灵突然大叫起来,她以为自己肯定要死了,也跟着惊慌地大叫。 只是,当她大叫完之后,却觉得自己好像完好无损。 偷偷张开一条缝,她露出两只眼,直到分辨清眼前的一幕,她才因恐惧吓得差点背气—— 那些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血灵,竟在瞬间被什么东西劈成两半,形状很惨地落在地上。 顺着血灵头倒向的方向,她诧异地看到后边那些血灵们,也似乎遭遇了相同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你还是无用的废物啊!” 一道清冷的寒光迅速地划过道路两旁的树丫,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冷光之后清晰地在她头顶响起。 谁? 春苼试着动了动脚,咦?竟然能动了! 她疑惑地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那片黑云尚未褪去,依旧在半空徘徊着聚拢,而那片云幕之下,一个褐发男子靠在枝桠上,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他丝毫不掩饰那一丝的蔑视和不屑,甚至连正眼看她他都不屑去做。清风拂动他眼前的褐发,银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尽管他侧着脸,春苼看不真切他的样子和脸上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似有似无的敌意。 可,她认识他么? 他刚刚出口的那句话,又是何意? “丫头,不要误会。我并不想救你。”褐发男子突然转过了身,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向后扬起,发出“剌剌”之声,那道声音依旧冰冷,“我不会违背皇的意愿。” 春苼疑惑顿生,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好歹他刚才救她一命,总是要表示一下的。 抱拳,春苼向着树上的男子俯首:“多谢仙侠救命之恩!” “仙侠?”褐发男子闻言一怔,想他浮云半生,还从来没有人如此称呼过他。 春苼指着散落在地上血灵的断肢残骸,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血灵会在白天出现?” 她记得在师父苏晋书库的一本书里看过关于西方束沙血灵的一些常识,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且是在离栖霞不远的地方,为何会出现此等魔物? 褐发男子冷峻的脸上再次出现刚才的轻蔑,他看着那张久违的小脸,心头如被火燎,就像被什么利刃割过,浓浓的酸涩之感悄然犯上心头。 “薄冰……”那两个字在他唇畔酝酿徘徊,生成一道久远褪色的记忆之墙。 春苼轻轻摸了摸胸口,还好,那封信还在。 “仙侠,敢问您尊姓大名?” 春苼话一出口,天幕之中的黑云突然向着北方急速飞去,褐发男子眉心微蹙,随之足尖一点,紧跟着黑云而起,黑色披风在风中飘动,眨眼他便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于天际。 “凌炎。” 许久,那两个字顺着南去的北风灌进春苼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3.三星幻世 那团黑气向着北方行进的同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南极太守欧阳灜。 春苼出发之前,他便已受到苏晋的传音,这时前来,是因为他已答应苏晋要护送其徒春苼出得这南极之城。 中容和南方色目国的边境,便是这四季常春的南极辖地。 欧阳灜镇守南极二十余年,勤于政事,爱民如子,政绩显赫,深得南极百姓爱戴。他十六岁时路见不平智擒恶霸牛老三的事迹,至今还在南极大地上广为传颂。 尖利的马嘶划破这片密林寂静的上空,欧阳灜勒马命令队士停下,亲自下得马来,上前查看春苼的情况。 “南极太守欧阳灜,受令师苏晋之托,前来护送女仙出城。”语毕,欧阳灜便要俯首行礼。 春苼急忙扶起,面露难色:“太守客气,小女子承受不起。” 欧阳灜诧异,苏晋的女徒,他虽早有耳闻,但却并没有料到会是这番柔弱模样。他一直以为,上仙苏神君,相中的定是资质条件非比寻常的旷世奇女子,不想竟是面前这位眉眼过于柔媚的佳人。想她若是生在这中容国内,必定又是一朵绝世奇葩。 欧阳灜正待暗忖着心事,不觉已盯着春苼看了许久。春苼稍显局促,以为自己这般狼狈样子,太守定是误会师父苏晋了。 “欧阳太守,春苼虽是师父入门弟子,然拜师时间不长,故而……” “女仙误会。老朽实在是诧异得紧,上仙苏晋的女徒竟然这般绝代风华,艳压群芳。有女仙这样的徒弟,实是苏神君的福气。” 欧阳灜方正的脸上并无吹捧神色,春苼却是惊得呆住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疏学浅,资质平平,身无长物,不想竟还有这样绮丽的“长处”。能得到欧阳灜这样一位端庄的太守大人真挚的夸赞,春苼心里异常欢喜。 欧阳灜掠过春苼,看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已有一位仵作模样的队士查探完情况向欧阳灜汇报:“死的都是束沙变异血灵,均被横腰斩断,斩杀的手法熟练,另外……” 仵作欲言又止,却是看了站在欧阳灜旁边的春苼一眼,面露难色。 欧阳灜点了点头,他心下早已有了答案,见春苼好奇地盯着他和仵作来回看,扬眉一笑,解释道:“左内史凌炎。” 凌炎? 春苼蓦地睁大双眼,那——不是刚才那个人么? 欧阳灜料到春苼已然知晓那人的名号,但看她迷惑不解的样子,又似乎对那个救她的人十分得陌生。 “束沙左内史,可是天下出了名的忠臣。当年束沙那场叛乱,可多亏了凌炎。” 欧阳灜尝试着解释给她听,但话一出口,才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那场血之战役,外人其实知道得不多。 “太守大人,已近晌午,既然接到春苼姑娘,速速回去才是。”有队士牵马行至欧阳灜前,抱拳以告。 欧阳灜点点头,接过来人所牵之马,将缰绳递与春苼。 春苼哆嗦着伸出手,犹疑着是接还是不接。 欧阳灜恍然,莫非这个俊俏的姑娘不会马术? “女仙可会骑马?” 春苼发糗,面如菜色。 欧阳灜了然,花白的眉间闪过依稀的哂然。他身后,几个年纪尚小的队士已经偷偷笑出了声。 刚有队士上前,欲与春苼合骑一匹,欧阳灜却摆手制止。 “若无意外,不要让任何男子接近春苼。” 苏晋魔音穿耳,留下这最重要的嘱咐。 虽然他不甚明白,但上仙苏晋之叮咛,还是要照做的。 中容皇室视苏晋为福祉圣贤,作为中容子民,也应积极响应才是。 欧阳灜牵着缰绳,这边搀扶着春苼上马,那边便吩咐队士先行。 “朱鹮,你们快马回南阳城,让老婆子和丫鬟收拾好春苼姑娘的厢房。我随后就到。” 唤作朱鹮的侍卫领命,却为难地站在原地未动。 “还有何事?” 朱鹮颔首,抱拳以告:“大人要如何回去?” 欧阳修大笑,笑声明朗而清脆:“自然和女仙一起。你们不必担心老夫,有女仙在,何惧之有?” 朱鹮十分怀疑的目光里,春苼后背发凉地觉得自己好像被委以了重任。 然后,她在一干队士巨大的迟疑凝视中,悄悄汗流浃背。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众队士领命先行,领头的朱鹮一声大喝,大队的人马便朝着北方快马加鞭而去。 欧阳灜看队士走远,又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展开的眉心很快又锁上。 春苼循着欧阳灜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心下不由疑惑。 “那个人……会是他么?” 欧阳灜喃喃自语,目光深邃。苏晋特特交代的那句话,他虽不甚明了,但多少还是有点儿眉目。 那个冷峻的血皇,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执拗……不喜任何男人靠近他的女人,这一点,纵然沧海百年,竟丝毫未变。 若不是担得这护卫之职,他项上这颗脑袋,恐早已被人取了去。 “太守大人?” 春苼气短,她这种末等小仙,别说保护朝廷要员欧阳灜,他自己是生是死还得听天由命。刚才那些队士的不信任,她是全看在心里。虽然事实正是他们想的那样,但真的接受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难受。 欧阳灜擅长察颜观色,此刻春苼的萎靡不振他都看在眼里。 “属下言行无忌,女仙莫要放在心上。” 言毕,欧阳灜便牵动马缰绳,开始向南阳城进发。 坐在马背上,春苼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一介草民优哉游哉地骑着马,让保一方平安的太守大人徒步,情何以堪? “太守大人,您……” 欧阳灜闻言大笑:“保护女仙是老朽之责,岂敢怠慢?上仙神君特地嘱咐过,女仙自可安心。要是被……” 春苼认真地听着,欧阳灜却突然关住了话匣。 “什么?” 欧阳灜一笑以蔽之。 那句话被他咽回到肚子里—— 要是被那个人知道,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夜,春苼在晚霞跃下天际之时和欧阳灜赶到了南阳。 太守府前,灯笼高挂,朱鹮和几位队士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待看到欧阳灜和春苼二人平安无恙,绷紧的脸部线条这才稍微和缓下来。 一向严谨的欧阳灜,虽已年过花甲,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当益壮,大有超越以往之势。朱鹮他们明里嘴上不说,但心里对欧阳灜一直是无比的钦佩和尊敬。欧阳灜待他们如为己出,在他们面前没有半点官架,平时对他们这些普通的下人也是百般呵护疼爱。对他们这些贫苦的浪迹孤儿来说,欧阳灜就像他们的再生父母。 但权高位重的欧阳灜为何会舍身去保护一个素未相识的栖霞女徒,朱鹮他们很是疑惑。这等小事,他大可吩咐他们这些队士去做。 就算是神君苏晋的入门弟子,但能劳驾南极太守欧阳灜亲自护送,其身份之显赫,朱鹮他们多少还是能掂量出来。但作为下人,有些事情,他们却是不方便问。 欧阳灜扶着春苼下马,春苼惭愧得要死,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在众队士的一致注目下,春苼的脸泛起阵阵煞白。好在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不甚明亮的烛火很好地掩饰了她此刻难堪的窘态。 下得马来,欧阳灜便吩咐一人将马牵往马厩,带着春苼径直进了府邸。 朱鹮几人随后。 春苼一行进门不久,离太守府几百米远的一棵参天刺槐之上,一个褐发男子正抬头观察着天象。 《九遗志异变》载:“圣历元年,北极九天,紫微星亮,真天子现。” 透过苍穹之下稀薄的云气,他看到了北方帝都合虚上空,紫气东来,于西宫之上盘旋升腾,久久未散。 紫微星居中,近旁紧紧环绕两颗星辰,光芒微弱。 “那两颗……莫非……”蹙眉,褐发男子英俊的脸上现出一丝的担忧。 “吾皇已经到达合虚。”近旁,一道寒冰破空朝他的脸刺来,速度极快,力道却不大,丝毫没有袭击他之意。 “阑珊,希望下次,你能换一个聪明点儿的方式。”头也不回,他只一抬左手便准确地接住冰棱,然后想也不想地捏碎。流云诀早已察觉到她的靠近,但他佯装未知。 “凌炎,你还是这么粗鲁。”被唤作阑珊的女子觉着伎俩被识破,无趣地从黑暗中现行,优雅而笑。 一阵夜风袭来,她赤红的长发随风飘动,银色的眸子陡然划过一阵金光。 凌炎一直抬头看着北方的天空,那里天象瞬息万变,紫微星近旁的两颗星星也慢慢被大片的云气遮挡。 “那些低等的品种,如皇料的那样,刚才袭击了冰姬。” 阑珊手里的刺藤鞭在虚空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她凌空甩了一下,“啪——”,寂静瞬间被打破! 她嘴角泛着酸涩的笑意,银色的眸子骤然随着甩出去的鞭子变得幽怨而黯然:“吾皇一直都这般傻。区区一个冰姬……” “只有冰姬,不会背叛陛下。”凌炎低头,突然无力地说道。 阑珊银眸一紧,神情跟着肃穆。 “你说,我们会吗?” 凌炎转身看向阑珊,脸上满是迷惘。 与其说他在问别人,不如说是在自问。 阑珊没有回答,却是望着北极上空的三颗星辰发呆。 那里,为何会三星齐聚? “凌炎?除了吾皇和中容三太子,第三颗星,是谁?” 被阑珊一问,凌炎也抬头向刚才观测过的北方九天看去。怪他粗心大意,竟未深想。 那里,三颗星辰一同照亮黑色的九极,三星互绕,彼此牵制。 他心里一震,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次降临。 “难道,羽民的那位,已然苏醒了么?” 凌炎说完,阑珊却是一点头,语气颇为沉重:“凤九么……” 二人同时沉默。 无极云汉之下,栖霞仙山的光芒温和闪耀。春夜,纯美的樱花在栖霞结界之下柔柔地盛放,一并氤氲了九天之上灿烂的星河。 闭关修炼的苏晋突然打开关门,腾着云气移至关外。 仰望星空,北极九天之上,三星同现,诡异地聚集在一起。 捋着斑白的胡须,苏晋若有所思地看向天之东南。 那里,乃是地之阴司,幽冥境界——鬼国。 酆都之上,金光闪现,无数亡灵化作万道白光,变幻莫测。 金色的光芒在白光的映衬下变得愈来愈强,不一会儿,一道更强的光束从苍幕之中破云而出,直坠九天! “哦?”苏晋不禁皱眉,正待去辨清那道光束的变化,几片樱花突然从不远的上空簌簌落下! 一个念头刚刚闪过,那道熟悉的冰冷之声骤然在他耳畔响起—— “辰埃拜谢苏仙人。” 黑色长发凌空飞散,银色双眸耀出凄寒之光,玄衣男子宛如那片片飘落的樱瓣,空灵自半空显现。 苏晋回神,急忙向着来人行礼:“苏晋见过血皇。” 玄衣男子足尖点地,绝美地脸上现出比樱花还要凄美的疲惫。虽是一脸倦容,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清冽:“薄冰,可是走了?” 苏晋颔首:“是。” “为何提前了日子?” 苏晋坦言:“老夫夜观天象,北方紫气齐聚,想是,也该到时候了。” 玄衣男子哼了一声。 伸开手,微微回拢了手指,大团的樱花便在他手上抱成一团,如一颗雪球般,越来越大。 “我知你爱这栖霞胜过自己的生命,但我还是很讨厌——”他疾速出手,樱花团在一瞬变成一把锋利的紫色匕首,直直刺向苏晋! 苏晋却没有闪躲,他早已料到,这个冷厉的血皇会有如此一招。 匕首在刹那贯穿苏晋的百会穴! 自百会穴出,那把匕首又幻作千瓣万瓣樱色之瓣,在虚空中只留短暂的一瞬,便消逝在无边的黑色空间。 苏晋虽修得不死之身,但灵力如他一般的圣魔,杀他却是易如反掌。 “你碰过我的冰姬。” 冷冷丢下这句话,玄衣男子收回手指,如寒冰般的脸上,满是漠然。 苏晋的身体慢慢在黑色之中消失,一道道灵气自他体内呼啸着散出,苏晋看着转过身就要离开的玄衣男子,语气轻松:“血皇,到底,你走到了今天……” 他脚步一顿,双手在身侧握紧:“我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冰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4.九天一战 有樱花自楼观台坠落,一片两片…… 楼观台下,冲田已经迫不及待预备冲进台里查探情况,但被一直沉默着的烛平拉住。 “辰埃忘恩负义!烛平,你为何拦我?”冲田暴怒,一把挣脱开烛平的牵制,火急火燎地拔出光剑。光剑出鞘,森厉的寒光骤然闪耀! “大师兄,不可。”书生烛平从容不迫,乾坤扇在他手里十分安静地躺着,没有发出丝毫危险来临的预兆之光。 冲田最看不惯烛平一介书生气的不慌不忙,他担心师父苏晋,方才那道邪魅的黑色光束,竟然不费吹之力地就破开栖霞的结界,来人修为不可小觑。 “大师兄,师父进关之前,可是留言在先。若是有客来访,我等不可轻举妄动。” 正欲往里去的冲田猛地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烛平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在他看来十分得碍眼。心下不爽,脸上的表情自然跟着难看,冲田一介武夫,从不信什么造化心术,他只相信,天下间凡事皆可用武力解决。 “为何,你们都不担心师父?”冲田纳闷,烛平迂腐陈旧也就算了,但精明善谋的三弟十八,怎地也是对此无动于衷? 被他这么一问,一直沉默的十八突然咯咯笑了:“大师兄,师父的话,你还信不过么?况且……”十八的眸间划过一丝的安然,“三百年前,你我不是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十八的声音飘渺而淡远,他抬头看着千年矗立在栖霞之顶的楼观台,那里,师父苏晋正在做着今生最重大的决定。 《九遗志栖霞》载:“圣历元年,苏晋归西,栖霞无主。其徒受师命,翌日前往合虚效忠帝国。”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白日那道阴霾的黑色之气,此刻在帝都上方盘旋环绕,挥之不去。 黑气之下,一个身材魁梧的赤发男子挥动着巨大的黑之羽翼,幸灾乐祸地俯瞰着地上的一切,随之,伴随着黑气的翻滚搅动,发出阴鸷可怖的笑声。 “哦?我们美丽的血皇啊,你还是不忍心么?” 随着他集聚起来的怨气,黑羽上突然渗出鲜红的血滴,血色在半空中凝结,结成大块大块的血痂。 血痂之上,黑云陡然翻转,噼里啪啦,瞬间,化成无数的黑色小点齐齐向大地冲去! 血灵军团! 那些无数的黑色圆点在落到地面之前,嗖的凌空一跃,弹指之间,他们便化成血灵的模样! “去吧!我可爱的孩子们,尽情享用你们的美食……哈哈哈……”赤发男子盯着那些开始在地面游走的魔物,忽而仰天大笑。银色月光下,他左脸面颊上那道诡异的伤痕此刻显得狰狞而恐怖。 转眼,成群结队的血灵活脱地穿行于合虚城的大街小巷。寻常百姓家的房前屋后,顷刻间被赤发金瞳的血灵包围缠绕。血灵擅长夜袭,是夜间作战的能手。帝都城里,大片大片的血灵不断地蜂拥而至,疯狂地闯入居民家中,肆无忌惮地噬咬毫无防备的中容子民。呼喊声,救命声,哀求声……被人操纵的血灵没有意识,金色之眼只能模糊地辨别生物死物。天生嗜血的本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此刻正在他们体内疾速膨胀。 一时,平静的合虚城化为残酷的人间修罗场! 老弱妇孺大声地恸哭,却换来血灵更加残忍的杀戮。有壮年男子操起家中的砍刀挥向满嘴鲜血的魔物,却被血灵天生的大力震得筋骨碎裂! “无能懦弱的人类。”半空中,藐视着生灵涂炭的赤发男子,再次发出不屑的哂笑。 血灵一层层向着帝都中央的方向行进,渐渐形成包夹之势,将宏大的中容皇城围得密密实实。 然,他们却怎地也冲不破皇城外的那道强大的结界。不时有带头的血灵尝试着大力突破,却都被结界反弹飞出。 一时,众血灵都茫然地挤做一堆,不知道怎么办。 “哦?是‘护’墙?”半空之上,赤发男子审视着挡在血灵面前的结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透明的结界。 能召唤出这“护”之力量的,难道是…… “奢比尸。” 猛地,一道清冽的寒光划过赤发男子耳际,他鬓角的发丝连带着被一并削下! “血皇?”赤发男子吃惊地回头,左颊上诡异的伤痕因他猛地抽动而益发显得诡异可怖。 黑发凌空舞动,玄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因惊诧而稍显慌张的故人,如樱花般凄美的脸上淡漠无波。 “血皇……”赤发男子喃喃地念出那个名字。许是太久的时间没见,再见却是在这般陌生疏离的情境下,他浮凸在月光下的侧脸蓦地闪过金属色的光泽,无情而冰冷。 面对面,辰埃毫无预警地笑了,笑容很深,却满含疲惫:“奢比尸,你实不该贸然带出血灵军团。这帝都之内,深浅难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奢比尸闻言蹙眉,却是对他的话满不在乎:“如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纯血种,也要来替区区中容说话么?不嫌作践了身份!” “身份?辰埃不过是被驱逐的犯人,岂敢用‘身份’?”辰埃自嘲,却暗暗发力,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慢慢捻出一个光诀。光诀化成一个泛着白炽光的圆球,在他手中慢慢变大。 奢比尸黯眸:“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吗?” “只怪,当年你背叛了我……”辰埃敛目,毫不犹豫地将“白昼”切向奢比尸! 奢比尸身形灵活,在他发力的瞬间张开羽翼直冲霄汉,避过了辰埃致命的一击! “血皇,为你盛开的恶之花,桎梏你的罪恶之锁,这是你的命运,逃不掉的命运!” 奢比尸展翅驾于黑云之上,对着辰埃,说着世间最恶毒的话。 黑发如丝般垂下,恰好遮住了辰埃的半边脸,那一双银眸里,顿然现出巨大的杀气。 “不会为了你,杀害那些无辜的血灵。”辰埃冷厉地罢手,抽身飞出黑色的琉璃之幕,玄衣在夜色中飘荡,指尖上缠绕的那些樱色之花,瞬间枯萎湮灭。 “你那逃避的表情,我真是百看不厌。”奢比尸无比陶醉地,一丝不漏地一字一句,“想不到除了你,中容的三太子倒也是个对手!今夜就此罢手,下次再见,我的血皇……我要让你彻底绝望。” “哦?我很期待。”以牙还牙,辰埃说得很是轻薄。 奢比尸挥动巨大的黑色羽翼,羽翼上再次渗出鲜红的血滴,血滴在空气中结成血痂,一块一块宛如一面血镜。血镜发出炙热的血光,地面上那些正在游走的血灵刹那便原地消匿于无形。 北极九天之上,黑色的云团再次翻滚涌动,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隆声响,奢比尸凌空鬼魅而笑,转眼便和黑云融为一体。 漫天的黑色消逝之后,尚呆在原地的玄衣人,突然猛地一咳,咳出了一口血! 终究,血之十字,这炼狱般的痛苦,他总要一人背负! “陛下!” 阑珊惊呼,不可思议地看着吐血的帝王。 “守墓者,冰姬可安然无恙?”碾灭手上的血迹,辰埃深沉的银眸里因着来人逐渐浮现异样的光彩。 阑珊本想说的话在喉间辗转反侧,终究没有说出口。 随后而来的左内史凌炎,急忙代为汇报情况:“陛下,冰姬安好,目前在欧阳太守府上休息。” “欧阳?灜先生么……” “是。灜先生为人忠厚,待人友好,将冰姬交给太守大人,自可放心。” 凌炎汇报得滴水不漏。 辰埃冷漠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些的嫌恶,眉头紧蹙,银色的眸子骤然收紧。 阑珊拽了拽凌炎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提欧阳灜,并悄悄拿眼示意,辰埃那急剧直下不悦的神色。 凌炎恍悟,刚要出口的话陡然哽住,被他复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辰埃摆袖,面南而立,脸上那丝嫌恶,被他极好地掩藏下去,“你们速速赶往西宫,告予羲煌——辰埃欠他的恩情,今日便是还清了!” 语毕,他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那道清冽的声音回旋在凌炎和阑珊耳际,丝丝不落,让他们闻言俱是一怔。 “吾皇还是那么任性呢!”阑珊哭笑不得。 凌炎赞同地点点头,跟着说:“谁说不是呢?还是和当年一样。还好我讨厌薄冰,不然……只怕我的下场会和苏晋一样。” “碰过冰姬的人都得死,吾皇向来说到做到。呵呵……有时候,我想不明白,他是忘恩负义?还是涌泉相报滴水之恩?说他忘恩负义,偏他有情有义;说他懂得感恩,他却瞬间杀了昔日恩人苏晋。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标准的话,该是什么啊?” 凌炎哂言:“薄冰而已。” 春苼被欧阳灜安排住在东厢。 春苼头一次出远门,睡不着,便披衣坐起,趴在窗栏上看月亮。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夜的香气在空中弥漫,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笼罩着大地上的一切。眼睛所到之处,都是这张柔软的网里的东西,一草一木,一虫一鸟。 栖霞山的月亮没有这里看着明亮,栖霞山的夜色也没有这般斑驳陆离。 一想到栖霞山,春苼突然无精打采起来,她好想她的师父和众位师兄,好怀念三师兄十八做的喷香饭菜,二师兄烛平渊博的见闻,大师兄冲田搞笑的笑话…… 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默默地叹了口气,春苼爬回床上,钻进被窝。白天的一切历历在目,但长途奔波,此刻倦意慢慢袭来,她慢慢地阖上眼,期待做一个好梦。 不要,再做那个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5.如斯黑白 地平线之外,黑暗的深渊里慢慢泛起鱼肚白的亮光。 破晓的朝霞一层层铺砌着向天际爬动,依旧皎洁的月光冷冷清清地悬于九天之上,分外寂寥。 白昼与黑夜的交替,绮丽而淡漠。 玄衣男子坐在床边,看着酣睡中的女子,轻轻扬起唇角。 她睡得极安稳,俊俏的小脸上不时露出娇嗔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到了美味的食物,她竟然吧嗒吧嗒地动了动嘴。 他忍不住伸手,沿着她小巧的唇瓣轻轻描摹。像在触碰最珍贵的宝石琉璃,他每动一下,都要小心翼翼地减轻力道,生怕一个不小心,身体里那股发了疯似的思念会将她弄疼。而她也好像有了感应般,顺着他的抚摸,柔嫩的脸颊跟着泛点诱人的红泽。 启明星还没有升起。夜,依旧静谧。 冰姬,冰姬。 他在心里呼喊着她的名字,每唤一声,他眉心的十字都要随着他压抑的呼吸亮起一星微弱的光芒。 这么近地看着她的脸,这么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存在。 他冷峻凄寒的脸上,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极甜蜜的笑容。 “等我,冰姬。等到束沙复国的那一天,我来接你。这期间……”他冰冷的指节拂过她柔软的发丝,疲倦的脸上是深深的坚定,“不要爱上别人。不要……背叛我。” 咻咻—— 窗外,夜风刮起地上掉落的花瓣,在虚空中卷起圈圈涟漪。 轻轻吻上她的眉心,一并抚平她微皱的眉角,玄衣男子头也不回地,于黑暗中隐匿。 西厢,欧阳灜已经起身,此时正在院子里练习剑术。 缭乱缤纷的樱花自半空翩跹着落下,樱色之瓣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渐渐弥漫整个庭院。 漫天樱乱之中,玄衣男子绝美的身姿隐隐浮现,对着他恭敬地拜了一拜。 “辰埃拜谢灜先生。” 欧阳灜收剑,时下,春寒料峭,加上来人过分清冷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体内陡然顿生的凉气。 欧阳灜见过辰埃。 只是初见他时,他还是个百无一用任人欺凌的无能小儿。 荏苒时光里,再见,他已然褪去当年的稚嫩柔弱,气势强悍而又凌人,灵力也今非昔比。 一切皆不可同日而语。 “南极太守欧阳灜,见过血皇!” 欧阳灜向着辰埃叩首,眼里的赞叹随着他看清玄衣男子之后变得益发多了起来。 一如当年的绝美容颜,不曾褪色的坚毅果敢,只是那双银眸愈发冷定而坚毅——看来,经历了血之十字的历练,束沙最高贵的纯血种,已经变得能够独挡一方。 辰埃幽深凄清的银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个当年惊鸿一见的中容来客,没有表情的脸上,不时闪现过杀意。 “因为冰姬,暂且留你一命。” 飞舞的玄袍被黎明前的风轻柔地扬起,他立在半空中的身影优雅而飘逸,黑色的长发划过俊美的脸颊,将那股积聚而起的杀意擦去。 欧阳灜忽然想起苏晋的嘱咐:“若无意外,不要让任何男子接近春苼。” 起初,他只是怀疑春苼的身份,但是现在看来,他所料非虚。 欧阳灜虽不认识春苼,却知晓束沙的皇妃——薄冰。虽一心向往,却终无缘得见。而束沙的皇子辰埃,对自己妻子的专宠溺爱,也是名闻天下。有传言说即位的新任血皇霸道残忍,占有欲极强,但凡是碰过皇妃薄冰的男人,一律杀无赦。 关于此,世人褒贬不一。 思忖着辰埃刚才说的话,欧阳灜忽然很无奈地笑了。 便是,他也要因此丧命不成? “灜先生还要保护我的冰姬。辰埃还有他事要做,先行告辞。” 樱花散去,玄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彼时,东方天际,从墨蓝色云霞里突然矗起一道细细的抛物线,它红得透亮,闪着金光,如同沸腾的溶液被泼上晴空,然后像一支光箭一般,笔直冲上云汉。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 大地被朝阳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色,微风和煦,空气中浸透着宁静。 欧阳灜看着玄衣消失的方向,心下瞬间如那瑰丽莫测的晨霞一样,千变万化。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不知为何,他突然心生如此感叹。 “大人!”朱鹮脚步匆忙地从外庭走进,手里拿着一封红叶信。 红叶信,栖霞仙山特有的加急信函。 欧阳灜收敛心思,接过红叶打开来,顿时面如土色。 朱鹮察颜,心想不妙,许是有事发生,刚想开口试问,欧阳灜已然垂头悲叹—— “苏晋啊……你这是何苦?” 闻言愣怔的朱鹮,心下虽已明白三分,但看得太守此等难过的模样,憋着的话竟不知如何问出。 薄薄的春风送来花儿的阵阵芳香,原本清净美好的早晨,因着故人的离世变得蓦然凉生。欧阳灜暗想:果然,那个说一不二的冷酷男子,到底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瑕疵。 风,突然大了起来。 欧阳灜抬眼,命令朱鹮前去准备今天赶路需要的物件。 朱鹮退下,欧阳灜回到屋内,点燃烛火,并将红叶信放到火上烧毁。 在信的最后,栖霞二弟子烛平特地交代:此事不宜让第三人知道。 红叶在微弱的火光中变成烟灰片片散落,欧阳灜蹙着的眉头始终不曾放松。 “欧阳兄。” 欧阳灜吓得猛回头,苏晋虚无缥缈的身影愕然显现! “苏神君?” 欧阳灜诧异,刚刚的红叶信上所说,难道言不属实? 苏晋温和的眉间点滴的笑意浅现,捋着斑白的胡须,他对欧阳灜说:“欧阳兄,你不必惊讶。我已活得足够长,中容自高辛氏到现在,已然百年的光景。我活着,也只为了今天。世间万物,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百年前,我答应幽冥教主,三星幻世之时,我自当前往黄泉等待转世。辰埃不来,我也当做如此选择。哈哈……但能得血皇亲自了结残生,倒也死得其所!” 欧阳灜神情肃然,恭敬地颔首倾听。 “北极九天,三星幻世。大陆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欧阳兄,好生护送薄冰前去帝都。若是可以,请替我转告血皇,当日我让她提前出栖霞,只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奢比尸若是前来攻打山门,栖霞定是死伤无数。以我之命换栖霞无数生命,我死而无憾。不过……浮生恩怨难算,三星彼此牵绊太多。到头来,只怕又是空梦一场。奈何,奈何……” 欧阳灜听得,急忙应是。 苏晋灵白的光芒渐渐暗下,将最后一句嘱托留在空中,身形顿时归于虚无。 “昨夜三太子被囚,大太子清远意欲篡权夺位,你当速速赶去合虚,会和朝中正义之士协助三太子登基!我交与春苼一封书信,拿着它,朝中之人自当俯首向三太子称臣!” 欧阳灜闻言色变,却有一疑惑,然苏晋已经归虚,他只能将它埋在心底。 为何会是三太子? 中容历来传位给太子中能力杰出者。虽远离皇都,然欧阳灜还是知晓朝中一些政事。听闻三太子温文尔雅,虽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但无心朝野之事。因为是庶出,诸多皇亲国戚便瞧不起他。加上他天生柔和中庸的个性,很多人虽看不惯大太子专横跋扈的作风,但也不寄希望于整日稀里糊涂的三太子身上。 但,苏晋那么说的话,想必其中颇有蹊跷。 欧阳灜正待细想下去,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太守大人?您可起了?” 春苼见欧阳灜紧闭着房门,以为他还未起身,便唐突地问了声。 欧阳灜打开门,笑言:“老夫正打算命人唤醒女仙。女仙昨夜睡得可好?” “啊,哈哈……好,很好啊,太守大人给小仙特地备置的床褥,睡上去很是舒服。” 春苼傻哈哈地笑,样子很是娇憨。 被欧阳灜那么一问,春苼忽然觉起,昨晚,她似乎没有做梦…… “哦?照顾女仙是老夫之责,女仙休息得好,老夫很是欢喜。” 欧阳灜朗笑,散去了方才稍稍郁结的阴霾之气。 眼前充满活力的俊俏丫头,似乎什么还不知道。 欧阳灜不觉盯着春苼细看,看得春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老夫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欧阳灜突然问道。 春苼诧异,抬头,一脸纯净,说:“大人请问。” “女仙可记得,是什么时候归的苏晋神君门下?” 听完,春苼灵动的脸上现出一丝的尴尬,却实言以告:“实不相瞒,春苼对此并无记忆。自我有意识以来,便是在南极栖霞修仙炼道。这之前,春苼是谁,全无印象。” 欧阳灜听得,心下便已了然。 春苼继续道:“然,我总有一种荒唐的感觉,似乎……我已经在这世上,活了不短的时间。” 欧阳灜猛地收眉,心头不觉憋闷。 春苼哈哈而笑,待看到欧阳灜陡然暗下去的神色,赶紧止住抛出去的话匣,对着欧阳灜小小做了个鬼脸。有丫鬟前来招呼春苼去洗漱,春苼跟着一蹦一跳地走开。 若清水芙蓉,似金台杨柳,如娇花照水。 欧阳灜看着春苼曼妙的背影,突然心生感慨。 如此佳人,当得血皇如此的专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6.血之猎人 灰蓝色的天空下,稀薄的云气渐渐散去,黎明破晓的晨光已经露出端倪。 然,帝都合虚之上,却笼罩着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悲戚之声。 血灵夜袭帝都,中容皇城的大部分百姓在一夜之间遭受莫大变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每一位幸存者的脸上,都浸染着无法言语的悲伤和哀怨。他们哭喊,绝望,徒手扒开断壁下亲人的遗体,再一遍遍地呼喊,一遍遍地绝望。手里已经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幸存者已经呆滞麻痹的神经。虽然已经知道亲人是再也喊不回了,但无法接受的人群依然歇斯底里地,拼命地喊破喉咙。那一声声呼唤,那一声声抗诉,在帝都城的上方盘旋回荡。每一声含血的爆发,都会让更多的人因之愈发沉痛,越来越多的人在得知真相之后昏死过去。 范中原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此刻,他正有条不紊地带领手下的兵士清理被毁坏的各种痕迹。同时,他又调动帝都技艺精湛的大夫为那些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救治患者。一些被血灵咬破喉咙的人还有声气,但全身已经开始僵硬瘫痪,大夫虽有心治疗,却无力下手。 那些大夫都不曾见过血灵,对血灵尚且不知底细,更不用说处理被血灵的獠牙咬过的伤口。 大夫们一个个面露难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渴望活下去的生命一个个在难捱的挣扎和痛苦中睁着怨艾的眼睛步步衰竭而死。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范中原看着兵士将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抬走,心有不甘地问。 年纪稍长的一个大夫代表全体医务者,难堪地摇了摇头。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让每一个大夫都黯淡下原本自信满满的神色。 彼时,一重浓浓的大雾开始在皇城上空逐渐漫延,浓雾将破晓之际的合虚城衬染得格外凝重。 虽然希望渺茫,但范中原还是鼓励在场的各位大夫和兵士:“能救一个是一个!大家打起精神!堂堂中容,不会被那些低等的生物打败!” “哈哈……” 一阵轻蔑的笑声在范中原鼓足士气之时不合时宜地当空响起。笑声很短,几乎一瞬就消匿在空气里,但地上的中容人却是真切地听到了。 范中原顿住,他周围的一些兵士和大夫也跟着愣神。 何许人也? 眼前的大雾模糊了他们的视线,方圆几米之内,什么都看不清。 “区区中容小儿,竟也敢说此等无聊的大话,不嫌笑破了肚皮!” 范中原听得,细细辨认,竟是一嘤嘤女声。 “姑娘何出此言?范某和属下不过尽卑微之职。保护中容百姓,是范某义不容辞的责任!”范中原说得掷地有声,义正词严,却惹来半空之中那位莫名女子更大的耻笑。 一袭红绫自半空中轻盈飘落,弯弯延延地在虚空打了一个回环,然后一圈一圈地隔着不远的距离将范中原围在中际。只是由于大雾的阻碍,范中原竟未察觉。 “嗖——”的一声,待范中原反应过来之时,那一袭红绫已经迅猛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范中原本能地伸手去抓,却在触到红绫之时猛地停住了手。 那道红绫根本就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打算。它只不过是轻轻地在他脖子周围摩挲了一下,便很迅速地退开。 “叮叮叮——”跟着几声清脆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范中原周围落下。 “这些丹药,可除去那些血灵的毒。我随身只带了这么些。相信你们的大夫也不是吃软饭的,配制这些丹药的材料并不难找。” 范中原弯腰捡起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只有指甲盖的三分之一大。 “姑娘,敢问尊姓大名?范某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遮天大雾中,红绫被缠绕着收回,待红绫的主人闻得范中原的话,清灵灵的眼眸里便升起一阵不小的戏谑之意。 “区区一个名字,不说也罢。” 范中原执拗得很,将丹药交与闻声赶来的诸位大夫,便向着虚空之中那道声音的源头叩首:“请务必告知范某,姑娘对中容有恩,中容百姓定铭记在心!” 大雾在上,范中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然不知为何,他觉得此人并无敌意。 “这么执着啊?还真像他……”那女子顿了一顿,喃喃自语,“也无所谓,反正我此行的目的与你们无关。” 她说得很低,范中原并没有听见。 苍穹之巅,启明星已经慢慢爬上中天,明亮的阳光开始抹去黑暗。浓雾在晨曦清凉的暖风中渐渐稀薄。 忽而,一阵暗香幽幽荡过所有人的心房,一个绛色的身影在薄雾之中渐渐浮现。红绫在她周围轻灵飘动,褐色的长发翩跹飞舞在红绫之中。而她过分瘦削的身材使得她整个人看去显得十分柔弱。 此等妙龄女子,会是谁? 范中原目不转睛地盯着绛衣人,心头疑惑。 “小女子宁洛。” 薄雾完全散去,打破寂静的破晓之光瞬间点亮大地。 范中原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突然亮堂起来的景致,绛衣女子已经没了踪影。 而那个名字,范中原却深深记在了心里。 “宁洛……” 范中原反复念叨着,忽听身边一位兵士小声嘀咕:“这位宁洛姑娘,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难不成,就是血灵的天敌‘血猎’吗?” “血猎?”范中原呢喃。 是……血之猎人? 在晨光拂上皇城的宫殿之顶的瞬间,西边紫宸宫的飞檐之下,一个人正因着即将到来的白昼虚弱地粗声喘着气。 旁边,一位褐发男子急忙用身体替她挡着昼之光,高大硬朗的身形在她头顶暂时开辟出一方小小的黑暗之角。 “阑珊,别勉强。我送你回去。” 男子甫一出声,女子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因为天生的身体劣势,无法在白昼行走的血灵只能于暗夜之中出没。作为血灵的一员,她无法逃避这个既定的事实。但是眼下,血皇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她又有如何颜面回去面圣? 束沙国的血灵战士,从来都不会轻言放弃! “真好,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羡慕你们这些猎人。”阑珊声音微弱,彼时她已经无法呼吸,刚刚那句笑言,已然花费了她大量的气力。 男子冷冷一笑,流云诀在他手里非常暴躁地泛着白色的光泽。 那是流云诀感应到猎物的预兆。 “我送你回去。” 依旧冷冷的几个字,男子张开披风,俯身将阑珊遮蔽。弯腰将她抱在怀里,黑色披风很快形成一道暂时的围墙,将她保护在里面。 “凌炎……三太子……”披风闭合之际,阑珊微弱的气息轻飘飘落进凌炎心底。 “我来找。你回去就是。”凌炎冷峻的脸部肌理平静无波,一跃而上,沿着皇宫的飞檐走壁一路向西奔去。 西边,便是血灵的沉睡之地,束沙国。 作为束沙最忠诚的守墓者,阑珊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守护血灵的安眠。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职责。 木禾树岿然屹立于昆仑之巅,经千百年而不倒。树下的灵兽见到归来的束沙守墓者,兴奋地朝天大啸。 木禾树下,阑珊微笑着拍了拍灵兽的头。 “白泽,我回来晚了。” 灵兽白泽瓮声瓮气地撒娇,头朝阑珊怀里拱了又拱。 刺藤鞭被她收回腰际,阑珊问白泽:“陛下可回来?” 白泽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头也跟着一摇一摇。 “哦?还没回么?那是去了哪里?”阑珊摸着刺藤鞭,若有所思地看着木禾树外的白昼之光。 难道…… 一阵不好的预感刚刚闪过阑珊脑海,白泽却突然脱离她的手向木禾之外跑去。 阑珊惊讶地回头,眼里的诧异在看到来人之后猛然变成疼惜—— 血皇! 嘴上还自留着鲜血的痕渍,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玄衣被什么东西扯破,上面竟然有几个小洞。见到白泽,那满是疲惫的脸上现出恬淡而温馨的笑容,而只一瞬,他便无力地跌到白泽的背上,倦极地闭上眼。 白泽温顺地驮着主人,脚步轻缓地走回木禾树下。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一阵酸涩哽在喉头,阑珊想哭,却哭不出来。 而或许,正是因为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她才会难过到哭不出来。 为了他的子民,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一切。而这一切,却再换不回他曾经纯美无暇的笑容。 血皇啊,你可曾后悔,后悔你选择的这一切? 阑珊轻轻抚过他的额角,替他抚平那连睡着都会凝在一起的眉头。 有风自九天之外传来,轻柔地吹拂着木禾树下的两人。阑珊慢慢脱下他的玄衣,便意动打开血棺。 轰隆的回响震耳发聩,木禾树下,一条巨大的缝隙自树根底端裂开,呼啸而过的飓风将男子的黑发扬起,凌天自舞。在进入棺冢之际,一个巨大的十字血印陡然自地底呼啸着出现,鲜红的血色,骤然发出远及苍穹的血光! 白泽驮着他奔跑,待十字出现的刹那腾空一跃而上,很快便消失在十字之中。 尔后,万籁俱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7.白夜之国 那便是……血之十字么? 左内史凌空遥望,冷峻的神色也因着血字的出现而瞬间变得苍白。 冲天的血光在刹那放射出的光芒夺去了他的呼吸,生平第一次地,他被眼前那气势如虹的光境所折服。白泽消失的地方,飞舞的樱花如雪花般飘落,一片一片,纷纷落至血字之上,血皇俊美的容颜被花瓣包裹在中央,花瓣在四围打着转儿浮浮沉沉。起伏之间,血皇美貌的容颜便被点染上一些的妖娆,使得他整个人看去分外妩媚。 这世间最美的容颜,眨眼便湮没在这血字之中。 周围突然静得出奇。 凌炎清晰地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 太阳七色的光芒汇成耀眼的白亮,蔚蓝长空之上,游荡着几只雪白的绵羊。举目望去,一片明亮之中,却点缀着几许阴凉。 清爽恬淡的早晨,云淡风轻。 他是血猎,所以无法进入血灵的疆域。 “背叛族人的人,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血猎的大司命在凌炎义无反顾的离开之时,阴冷决绝地说出那句噩梦般的诅咒。 而他那时所想无多,和自己无聊的生命比起来,那个正在被族人背叛的血灵之皇,才是他最在乎和担心的所在。 流云诀在他手里不安地跳动,像是感应到主人即将面临的危险之境,它亮出微弱而苍白的光芒。 “凌炎不后悔!” 那日,他看着大司命脸上那无比失望的表情,在坚强的决心开始动摇之际,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的故乡。 血猎的故乡,西北白夜国。 《九遗志白夜》载:“白夜处中容西北,地广人稀,国内多白色沙漠。血之猎人生于此,其人善猎杀,生性勇猛。” 凌炎离开白夜的那一天,城外的白沙发生了一次强大的沙暴。遮天蔽日的白沙试图阻止凌炎此去束沙的脚步,但凌炎决心已下。 念动,流云诀出,苍茫白沙被从中斩断!四方白沙呼啸着接连天碧,凌炎施法护身,于渺渺白漠之中,强硬削开一条生路。 这是白夜挽留他的最后一步。 迈开这沉重的最后一步,他将孤身陷入无法回头的万劫不复。 将退路死死堵住,凌炎回头再看了一眼矗立在沙漠之中的白夜城。 会后悔么? 当双脚站在白夜和束沙的边界,他终于犹豫地自问。 那一切还恍如昨日。 但转眼,已是三百年后。 “会后悔么?”一如当年的自问,正在赶赴合虚的凌炎,眼神落寞而迷惘。 可是现在他想不了那么多,他还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昨夜,他和阑珊找了一晚,却始终没有找到中容的三太子。 血皇口中的三太子,下落未明,凶险未知。 翻遍了整个中容皇宫,甚至连后宫妃嫔的寝宫都不曾放过。然,依旧没有三太子的任何讯息。阑珊猜测,三太子一定是被软禁在某个地方,软禁他的人一定之前做了充分的打算和准备。如此胆大妄为地软禁当朝太子,且做得此般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其人势必来头不小。 凌炎来到紫宸宫外,正思忖着要如何继续寻找。忽闻有人往紫宸宫走来,急忙飞跃至屋檐之上。 有两个太监模样的小童边走边咬耳朵。 凌炎正欲运气往东边大太子的兴庆宫飞去,其中一个小儿的话却隔着不远的距离落进了他的耳里。 “听说,咱们三太子昨夜是被大太子请去吃酒了。” 三太子? 凌炎稳住脚步,俯身静听。 只见另一个小太监四下贼眉鼠眼地看了一看,这才轻声轻语地开口:“是啊,咱们三太子去之前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觉得诡异呢!” 旁边的那个小太监点点头,接着道:“嗯,可不是?那个样子,我总觉得太子好像期待很久了一样。奇怪,他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吃酒么?太子在兴奋什么啊?” 二人一致摇头。 檐上,凌炎听得他们的对话,心下已有了些眉目。 两个小太监说着,已经进入了紫宸宫。 西宫紫宸,乃是三太子羲煌的寝宫。这个时间,若非三太子一夜未归,不然他二人不会如此猜忌。 凌炎当下决定去东宫兴庆查探。 心动身行。 “需要这么拼命么?”凌炎身后,忽然徐徐响起一个女声。 凌炎当下顿住,却真真吃了一惊。 他回头,明媚的阳光恰到好处地将那人投影,纤细轻柔的身姿于融融暖阳中,显得十分单薄。 一袭绛衣,百尺红绫迎空自舞,若九天垂下的一缕云锦,曼妙芳华,美不胜收。 “宁洛?”凌炎迟疑地叫出那个久违的名字。 许是陌生了些,凌炎的声音显出一丝怪异。 宁洛听在心里,很是苦涩,脸上却仍是不痛不痒的笑意。 似乎已经成了改不掉的毛病,对于这个昔日的战友,宁洛第一的反应是讥嘲,带着轻蔑的讥嘲。 作为白夜历史上最出色的血猎凌炎,却在白夜最需要他的时候背叛族人。 “还记得你的故人啊?呦,我以为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呢……”宁洛阴阳怪气地反问,丝毫不掩饰话里的讽刺。 她明明是敬爱着眼前的男子,但眼前的男子却再无让她敬爱的资本。 凌炎无奈,笑问:“为何,你会在这里?” 宁洛甩了一下红绫,缭乱的红绫乖乖地回到宁洛手中。 “合虚城,出现了高级血灵。”宁洛轻抚着纱般轻盈的红绫长绸,漫不经心地点道:“而且,就在这皇城附近。……我闻到她的味道。” 好像美食就在眼前,宁洛作势嗅了嗅。 “你是说,血灵将军?”凌炎手里的流云诀也跟着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宁洛瞟了他一眼,不屑地扬眉哂道:“看来,你的猎人天分正在退化呢。凌炎,你注定是让白夜失望的叛徒!” 曾经骁勇善战的白夜一号猎人,现在竟连血灵的味道都闻不出了么? 宁洛讶异于自己的发现,却又因着这一突然到来的事实难过得要流出眼泪。 凌炎褐色的长发被凌乱地吹起,从北极而来的春风很温暖。 春天已到,冬天冷漠的气息却依旧留在这大陆之上。 “背叛了族人的人,下场又会好到哪里?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消失在你们面前。”凌炎自嘲,语气里是深深的梗塞,“若那一天真的到来,凌炎自当承担今日所做之事。但是,凌炎死而无憾!” 一束暖阳温柔地照到凌炎褐色的长发上,他略显淡漠的神色里,偶尔闪过一丝的无助和绝望。 “……我不愿看到,你说的那一天。”宁洛足尖一点而起,略显凉薄的话在她身后久久环绕,让凌炎听后为之一动。 对不起,对不起。 凌炎在心里说,然后也一跃飞起,向着东宫的方向飞去。 一西一东,两个人背负着不同的使命,向着命运的不同方向奔去。 琉璃黄瓦,镶绿剪边,正脊上点缀着五彩龙纹火焰珠。 华光流彩的兴庆宫,乃是中容大太子清远的寝殿。 一阵弦音腾空而起,飘忽不定,时而蜿蜒曲折,时而往返流连。它冲上屋顶,又飘向脚下,忽而高亢急促,余音绕梁;忽而优柔飘渺,欲发欲收。 兴庆殿内,竟然有人极有雅致地在抚琴消遣。 “夙玉,你的琴技可是退步不少。”一位年轻的公子站在古筝旁,对着弹毕一曲的青衣女子优雅笑言。 身着碧绿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女子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真真一个美人。 “奴家许久未动琴弦,想是生疏了。”泠泠一笑,美人温柔回话。 “哦?……是啊,你在寒牢里,不觉已呆了百年。”年轻公子蹙眉,不无怜惜地说道。 仔细一看,那美人美则美矣,脸色却极苍白,眼里眉间,不时会现出一点点的病态。 中容第一美人夙玉,于昨日从不见天日的地下寒牢被大太子清远放出,今日,确是夙玉时隔百年第一次见得阳光的日子。 大太子清远虽将她从寒牢放出,却并无放她出兴庆宫之意。 “你这样的美人,天下间,哪位男子能配得上你?即使是我,也汗颜三分。”年轻的公子走近,抬起她小巧圆润的下巴,细细审视,“不可一世的羽民之王,还不是栽在我的手上!哈哈……夙玉,你不能在这世上再现。你已经是死人了。” 她手里的女人听到他提及的那个人,清灵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 “忘了那个人,他和你一样,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了!”手上的力道一重,美人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 冷哼了一声,年轻的男子拂袖而去。 美人怔在原地,泪水终于决堤。 她以为经过了百年,她已然忘了那个人。但刚才那人一提起,她才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心里——那个人还在。 “纵然沧海成了桑田,你我容颜老去,夙玉,我只爱你,爱你的一切,你的琴,你的人。” 你的誓言犹在耳边,沧海还未变成桑田,我们却已经阴阳两隔。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凤九,凤九。 她低声默念着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8.地底寒牢 但是时间已经是百年之后,她已经不可能,也不会再见到那个如花般妖艳的神鸟之王。 是她辜负了他。 她已经无颜再面对,不管是百年之前,还是百年之后。 念及此,百年来一直折磨着她的悔恨和负疚如海般深深攫住了她。 她恨不能自己去死。 但大太子清远在她身上种下的不死之蛊,却让她最后的希望生生变成绝望。不曾随着时间改变的容颜,依然美得摄人心魄。但这副皮囊之下的魂灵,却早已死去,此时此刻,她不过是行尸走肉。 “凤九,凤九……”唯有这个名字,她总会在无依无靠无比绝望之时,在心里默默念叨。每念一次,那个美妙的名字便如同点燃了一支火把,给予她些微的温暖。 她已经是活死人。温度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求的梦儿。 泪珠儿顺着她俊俏的脸颊大颗大颗滚落,那些珠儿仿佛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心思沉重,它们带着极脆弱的力道滚到地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叮叮——叮叮——叮叮——” 断了线的珠儿四处滚动,一些散没在不远的角落,一些没有滚远的则绕着她垂在地上的裙角慢慢打着弯儿环绕。另一些,仿佛被施了魔法般,于无声无息之中,悄悄渗透过地板,直直向更深的地底落下! 兴庆宫殿之下,竟还有未知的空间存在! 珠儿列成直线,一排排整齐地下坠,间或从不知名的角落吹来一阵阵怪风,它们的阵形便被打乱。但待风吹过,它们便又集结在一起,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吸附着往更深的地底飘去。 地下,一股亘古罕见的力量正在慢慢成形。 “咚——咚咚——咚咚咚——” 阴冷潮湿的石缝里,一些从地面之上渗透而下的水渍正在蜿蜒曲折地沿着石壁下落,石壁之下,那些从地面上下坠的水珠儿却骤然被结成了冰棱! 阵阵寒气从地底之下源源不断地向上奔腾翻滚,仿若一只巨大的手掌,将所遇之物全部凝结,在接触到它之前全部冻结。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被停止。 没有阳光,没有喧嚣。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地只能隐约辨出地面之上不时落下的水滴声。 这里,是寒牢。 用从北极雪之国的冰山上采集而来的寒气,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精心筑造而成的人间地狱! 他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位美貌的姑娘。 而昨晚,换成了一位公子。 “哥哥……” 忽然,一声微弱的叹息在这寒冷的监牢里颤巍巍地响起。 他试着动了动手和脚,还好,寒气还没有完全侵蚀到经脉,但外面的皮肤已经被冻得开始变紫,几处已经冒出了血泡。鲜血还没有完全流出他体内,就已经在他皮肤外结成了块块血痂。被关进来之前,白衣上溅的几滴酒渍,此刻也都被凝冻,将白衣拉起几个大大小小的褶皱。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没有意外。 他是心甘情愿地,喝下大太子清远斟上的那杯销魂酒。 销魂酒,销魂酒。 若是在死前,可以此般销魂断肠,倒也快哉。 但,他的大哥似乎觉得,这样好像便宜了他。 于是,他被扔进这不见天日的地底寒牢。 王族的太子们接受过专门的武士训练,身子骨经得起刀剑的洗礼,却奈何不了这锥心刺骨的寒冷。 他亲爱的王兄,最尊敬的大太子清远,在他被关进来之后,非常开心地笑道:“羲煌,你不要怨我……单纯的你,本不该生在这王家园囿。” 单纯?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 “……哥哥,我知道,你会这么做。”冰冷而沙哑的嗓音里,一股深深的绝望紧紧将他包裹缠绕。 虽然,他已经料到这个结局,但当它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才迟钝地发现,他没有准备好接受一切的勇气。 “你……还有什么心愿?”清远尝试着掩饰话里的一丝不平静,但终究还是没能完美地掩饰好。 清远的话,有一些杂音。但让他觉得欣慰。 好歹,他一直尊敬的大哥,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冷漠无情。 “若我想要自由,你会给我么?”或许还心存侥幸,他嗤笑着问。 清远的表情里有一些的滑稽和讥诮。他刚才说的话,在他听来不过是一句玩笑。 尔后,他下令封闭了寒之门。 清远不知道的是,他问的那句话,真的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一切是什么已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在这寒牢之中度过他余下的生命。 遥想前方,漫长而无望。 但偏偏,他的命不那么容易消逝。曾经看来无比坚强的生命,在他一心求死之际,俨然化成一道巨大的讽刺。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等死。 头顶之上,不时还有水珠儿连连不断地下坠,在未到达他这里之前被寒气结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冰棱。 那之上,便是他的大哥,清远大太子的寝宫。 空洞的眼神里灰茫茫一片,他伏在地上,脸色苍白。那一袭白衣,刚好映衬了他此刻渐渐退去血色的面庞。 白色。到处都是白色。 凌炎已经在兴庆宫周围查探了一番。 昨夜,他已经探过,但是无果。方才听到那两个小太监那么说,他想着三太子一定在这里。但为何跑遍了整个兴庆宫,还是不见三太子的影子? 难道,他理解错了? 凌炎蹙眉,心下疑惑。 三太子昨夜和大太子吃酒,且未回紫宸宫,那这兴庆宫当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以容纳人的空间,他都已经翻了个遍,难不成三太子莫名其妙就从人间蒸发不见? 肯定还有,还有他想不到的地方。 凌炎隐匿于重檐之后,开始仔细端详兴庆宫。 视线在兴庆宫和别的宫殿之间来来回回逡巡,几乎一模一样的建筑看得他两眼缭乱。心下更是烦躁。 天空碧蓝,阳光明媚,暖风融融。 没来由的,凌炎突然抖了一下。 以为是小虫子,凌炎伸手朝空中胡乱扇了一下。 与兴庆宫相对的,是三太子的紫宸宫。此时,紫宸宫周围的蔷薇花正含苞待放,宛如害羞的少女,蔷薇枝头的花骨朵正一个个欲语还休地在春风中嬉戏。看去,满是生机。 凌炎着实狠狠地羡慕了一下那些蔷薇。 蔷薇!…… 一个念头闪过,凌炎被激灵地再抖了一下。 方才,他就隐隐觉得这过于华丽的兴庆宫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是这样。 放眼看去,整个皇城里,除了兴庆宫,每一座壮美的宫殿周围都栽种有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唯有这大太子的兴庆宫四围,除了各种假山和奇石之外,就只有门前那两棵柏树。缺少了花儿的点缀,连装饰的植物都这样少。 凌炎飞身至那两棵柏树前,不由一怔——假树! 凌炎俯身查看柏树的周围,那些土壤似乎才被翻过不久的样子。他试着用脚踩了踩,果然,土壤很虚,一脚下去,就会踩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但是,让凌炎吃惊的是,这些被踩过的土,竟然动了起来——它们很快就恢复为初始平坦无痕的样子。 弥勒土! 《九遗志异物》载:“弥勒土,产地雪国,为上古女娲神祗锻炼补天之用。” 雪国的弥勒土,中容人拿它做什么? 凌炎蹲下身,拿手捏起一小撮弥勒土。捏在手里,凌炎只觉得又湿又凉。 一阵寒气顺着脚底爬上全身,凌炎再一次地抖了一下。 暗暗蹙眉,凌炎忽然记起,这兴庆宫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便是它常年无人居住。 大太子往返流连于秦楼楚馆,很少回得这兴庆宫居住。便是这样,兴庆宫的侍女侍卫也是屈指可数。不然,他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找人呢? 今天,他之所以小心翼翼地注意行动,却是因为大太子在兴庆宫内。 凌炎回想了一下,这次,大太子清远已经在兴庆宫连续住了三天。 大太子在的这段时间,三太子羲煌便消失了。 若这是巧合,未免巧合得太过离谱。 凌炎寻思,若大太子软禁了三太子,那软禁三太子的地方一定非比寻常,且凡人不容易发现。若说这兴庆宫内,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是哪里? 远远看过去,兴庆宫和别的宫殿没什么区别,内里的机关构造他已经摸得门儿清,不可能再有别的可以囚人的地方。 除非天上地下。 地下? 凌炎猛地一惊,刚才他在这兴庆宫呆得时间不短,虽然有太阳高悬蓝空,但他似有似无断断续续地,似乎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儿湿凉。 就像这弥勒土一样。 弥勒土么? 凌炎正欲深思下去,远处突然走过来一人。 他急忙隐匿于那些假山之后。 待脚步走近,透过间隙,凌炎看到了那人。 二太子无音。 世传公子无音,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天生的哑巴,不能说话。 无音二字,便是得意于此。 青衫飘动,无音在兴庆宫前徘徊了一下,看样子,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呦,二弟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不进去坐?”大太子清远却适时从殿内迎了出来。 无音拜首,拿手指在胸前比比划划。 和无音从小在一起长大,清远多少还是懂得一些哑语:“你要见三弟?” 无音点头。 清远摆出一副惊诧的样子,说:“你要见三弟,该去紫宸宫,你来我这兴庆宫做甚?” 无音不甘地“依依呀呀”又比划了一阵,见清远依旧摆着刚才的架势,明亮的眼眸登时灰茫茫一片。 他心里清楚,三弟是被眼前的大哥清远软禁,但阴险的清远又如何能让他轻易见到他的三弟? 清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副送客的姿态:“二弟多心,三弟自昨夜在我这里吃酒以后,便回去了。想必又是贪玩,这才没回紫宸宫吧。二弟可回去稍等,说不定一会儿三弟就回来了。” 无音被他扼住话头,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告辞。 青衫翻飞之际,无音瞬间冷淡了双眸。 凌炎看在眼里,不由一阵欷歔。 可无音那番举动,却更证实了他刚才的设想。 三太子,极有可能被藏匿在这兴庆宫之下。 无音走了之后,清远才鬼鬼祟祟地步出兴庆宫,来到东边那颗柏树跟前状似不经意地跺了三次脚。 与此同时,凌炎耳尖地听到从地底发出一阵极短暂的咳咳声。 地下——有人? 凌炎睁大了眼睛看着,然后见清远再跺了一次脚。 忽然,弥勒土稀里哗啦地烂成一潭稀泥,柏树后移,弥勒土之下,凭空出现一个小台,清远跟着站上去,瞬间一道寒光,便不见了人影。 那柏树自清远消失之后,便迅速回归原位。 凌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将过程默默记在心里。 不一会儿,那棵柏树被寒光弹起,清远的身影随着小台的上升慢慢露出地面。 短短的时间之内,清远下去做了什么? 凌炎按兵不动,藏在暗角里仔细观察。 清远从小台上下来,那小台消失之际,柏树归位,弥勒土也恢复原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只有很短的一瞬。 清远四下看了看,一副想笑不敢笑的神色,终于,一口气没忍住,他还是笑了出来。 “羲煌……这中容之上,我只把你当对手。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哈哈……” 一转身,清远大笑而去。 一角青衫也在清远之后默默地隐匿了身形。 无音? 凌炎愣怔,他不是已经走了么? 有风拂过,兴庆宫外,一片寂静。 凌炎本想追上无音的脚步,但刚追至西边那棵柏树前,却突然有人从身后点了他的穴道。 他动弹不得。 “尊驾是谁?” 却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没有人回答。 凌炎正要再问,一袭青衫忽然幽幽而至。 无音? 凌炎惊讶,他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 “血猎,我不会伤你。”无音的声音镇定而冷静,“但,你要帮我。” 他,竟然能说话? 凌炎再度诧异,来不及细想,问:“帮什么?” 无音笑,反问:“难道我们……要找的不是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9.公子无音 “无音殿下要找的人是?”凌炎虽然知道无音话里的意思,但他这时候却不想那么主动的承认。 无音嗤笑,随即拍了拍凌炎的肩膀:“血猎,有时候,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凌炎暗暗运气想解开穴道,奈何到了最重要的穴位那道气却自行偏转了方向,又沿着刚开始的路线原路返回。 “不要白费力气。违背‘逆天’之意,你是打算自断经脉吗?”无音在接触到凌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体内正流窜着一股紊乱的气息,这才“好心”地提醒他道。 逆天? 凌炎知道“逆天”的厉害,心下尽管愤懑,却还是咬咬牙停下了准备再一次施力的打算。 “你想干什么?”他问。 无音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像被突然投掷了一颗小石子,他扬了扬唇角,用手指了指凌炎身边的柏树:“我们一起去救羲煌。” 凌炎不以为意,不过是救人,他一个人已经足够。 “为什么要一起?难不成这地底……还有什么怪物不成?” 知道凌炎还不知道寒牢的厉害,但现在也没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去向他解释,无音凝眉,挑了最简洁的内容对凌炎说:“是血灵。” “血灵?”凌炎诧异,怪不得流云诀刚刚一直在他手里微弱地震动。可作为……一个和血灵呆在一起太久的血猎而言,对于曾经无比敏感的流云诀而言,现在,他们已然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嗅觉敏锐。 看到凌炎脸上骤然闪过的失落,无音便跳过那敏感的部分直接往下继续说道:“清远早已和束沙那些变异血灵暗中有来往。而现在在这兴庆宫之下,便是他豢养的一只变异嗜血恶魔!” “高级血灵么?” 无音点头,并暗中观察着凌炎的反应。 他向来独断独行,即使没有对方的帮助,他也会按着自己的想法不惜代价地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三太子羲煌对他敬爱有加,他是从心底喜欢这个温柔的弟弟。现在这样,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他不想让他就这么轻易死去。 不想。 就像三百年前,他不愿让夙玉因为绝望而自刎一样。 凌炎看着面前这个异常冷静镇定的男子,却是头一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没来由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微妙,但又让他觉得非常不安。 深藏不露的无音,到底在掩饰什么?他这样做,背后又有什么目的? “嗯?血猎,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好像……在怀疑我?”无音冷笑,那笑容清冷而寂寞,带着深深的戒备。 被看穿了心思,凌炎倒也坦诚:“只怕,在下会让无音殿下失望。” “此话怎讲?”无音心知肚明地问。 “殿下难道不知道,凌炎早已不是血之猎人。殿下岂能轻易相信一个叛徒?”凌炎顺着无音的话往下说,其实揭开伤疤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可以让他痛快地拒绝别人的无理要求。 许是无音早已料到凌炎会这么说,所以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 无音扯动嘴角,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继而有点儿冷淡地说道:“无音不过是相信该相信的人。对一些已经过去的事,并不在意。” 他早已心如槁木,相信谁不相信谁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差别。 无音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不露痕迹。那一袭青衫下掩藏的内心,到底是坚如磐石冷如冰霜,还是春风化雨细腻无形,凌炎很是疑惑。 他承认,他对无音有了很大的兴趣。 “我们不过是刚好遇上而已,你自可放心。我对你没有敌意。……就在刚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联手。但现在,我很确定,我需要你的帮助。”无音话里有话,他很巧妙地将自己的目的隐藏在表面之下,说得一丝不露。 凌炎讶异,因为无音的神色里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且他的话天衣无缝,让他难以辩驳又无法拒绝。 真是一个神奇的男人。明明看起来与世无争性子淡漠,却有如此犀利的言辞和缜密的心思。 中容之国,卧虎藏龙。 现在看来,若是再不答应下来,倒是显得他凌炎小家子气。 “无音殿下要怎么做?” 无音高深莫测地蹙了一下眉,眼神里闪过淡漠的光彩,却忽然问凌炎:“方才,你可听到琴声?” 琴声? 凌炎迷惘,哪里来的琴声? 无音却邪魅地一笑,缄默。 他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如此蜻蜓点水一带而过,不过是一时兴起。 “地底寒牢乃北极雪国散仙云中所建,此人天赋异禀,百年难见。”无音将话题转回,声音沉定,“不过,却是个极散漫的人。当年清远多次登门拜访,都被云中闭门不见,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中竟然答应了。说来我也好奇,但清远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想必中间定有猫腻。我猜,清远或许是利用了雪女。不过,最后寒牢还是如期出现在这兴庆宫底,却并非如你我想的那样花费诸多人力物力。其实,这一切,都是云中一人之力而已。” 凌炎讶异,问:“云中?听闻那散仙沉迷女色,是轻浮浪荡之子,生性不喜束缚,竟会听命于雪女?真是奇事。” “清远建成这地底寒牢,乃是谋划已久之事。”无音说话专心致志,似乎是故意忽视了凌炎的问话,“三百年前,清远已经有了野心,先是……” 无音顿住,后边的话,他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凌炎跟着一怔,无音脸上刹那闪过的痛楚让他疑惑,但那疑惑却转瞬即逝。 因为无音马上就恢复了刚才的冷肃,淡定而漠然。 “这寒牢,清远打算用来关两个人。第一人已经死去。第二人,便是三弟羲煌。”无音自嘲,“清远从不会怀疑我,因为我是个哑巴。一个不能说话的太子,清远不会拿来当成对手。” “原来,你早已料到羲煌会有如此遭遇。你是故意的,故意装成一个……” 无音阴寒的眸子里划过一些的肃杀,他迅速地打断凌炎,道:“无音无心为王,王位谁来坐,对无音来说都一样!但,无音不想看着先辈们一手打下的帝国基业在清远这个恶棍手上毁于一旦!” 那一刹那,无音铿锵有力的话语深深地震撼了凌炎。而他表情镇定的神色里,却是显示着与之截然相反的讥笑和漠视。 明明背道而驰的两种感觉,却在一个人身上此般完美地表现出来。无音,你比我认为的更可怕。 凌炎心里晃过那样的想法,看着无音的表情变得扑朔迷离。 无音没有继续往下说,伸手解开凌炎的穴道,他对他扬眉一笑:“血猎,我知道辰埃也给你下过同样的命令。现在,与其说是你帮我,不如说是我帮你。怎样?这寒牢我比你熟悉呢……” 凌炎的身体刚刚能动,他却突然又抖了一下。 无音刚才的话,有着不输给地底寒牢的寒意。凌炎闻言一抖,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流云诀。 “留着你的剑,他的对手不是我。”无音往前走,在柏树前停下,然后照着刚才清远的样子重新打开了寒牢的暗卡,样子却是极为熟稔。 小台升起,无音和凌炎一起站到上面,在小台开始下降的瞬间,无音将一颗绿色药丸递给凌炎。 “‘零露’,可帮你抵御这寒牢的低温湿气。”耳边阴风嗖嗖,无音的话在刹那及时地传到凌炎心底。 凌炎服下,一阵轻暖的热气顿时从脚底升腾而起。 “但愿,我们来得不算晚。”无音飘渺若孤鸿的声音在二人中间的缝隙中幽幽传递,凌炎直觉性地点了点头。 小台很快就自动于地底某处静止,因为之前的“零露”之效,凌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是身旁的无音,从刚才开始,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眼底一并流过罕见的些许惧惮。 凌炎见他渐渐不对头的情况,忙问:“你没事吧?脸色很难看……” 无音的呼吸有点儿急促,修长纤细的手指抚着渗出汗珠的额角,却极简单地一笑,说:“……没事,想起一些过往。” “过往?看样子,你以前来过这里。”凌炎一开始只是怀疑,但现在看来,无音以前来过这里,是确定的事情。 无音一边熟稔地往前摸索着走,一边暗自镇定下心绪,声音恢复成初始的冷定:“来过,为了一个人。不过……呵呵,我当时只是去确定一下,她有没有死。” “人死了吗?” “嗯,死了。” 凌炎不以为意,手中的流云诀突然再次发出轻微的白色之芒,凌炎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小心,血灵就在附近。” 无音点头,同时停下了脚步。 寒牢冰蓝色的微光此时骤然暗淡下来,地底随之一阵巨大的晃荡! “高级血灵?”凌炎蹙眉。 无音哂笑,却不言语。 “无音殿下,凌炎曾在血皇面前起誓,今生决不再杀无辜血灵。若是……” “它不过是清远的走狗,束沙的叛徒!你又如何说它无辜?”无音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不失一如既往的铿锵犀利,他看着凌炎,神色严肃,“不论如何,手上沾染了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你自己了……” 无音的话刚说完,隐匿于暗处的嗜血魔物已经“唰——”的一声从黑色中窜了出来,赤发舞动,瞬时照亮了整个寒牢密室! “殿下退后!”说时迟那时快,凌炎抓起无音的手臂将他拉到身后,流云诀出,白光赫然挡在身前! 就着光芒,凌炎看清了血灵的模样,却也顿时吃了一惊。 阑廷? 阑珊的哥哥,阑廷么? 凌炎因为惊讶而僵硬的身形,让身后不远的无音也是陡然眯起了双眸。 血灵赤红的长发掩住了一半的脸,剩下的半边,在流云诀白色的光芒中变得十分奇异。 惊讶,欣喜,还有安然。 这几种情绪在血灵脸上混杂交织着,让他巨大的身形变得时远时近,模糊不明。 为何,守墓者的哥哥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左内史凌炎?”可能太久没出声说话的缘故,血灵发出的声音里混合了一些杂音,刺得凌炎耳膜一阵涩麻。 凌炎收起流云诀,站直了身体,一脸疑惑:“将军为何会在这里?” 血灵嗤笑,凌炎还是意气用事的凌炎,任何时候都被内心最真的感情左右着。这世间,到底还是有这样的人存在。 “阑廷,奉先皇之命,在此守护寒牢囚人。” 凌炎闻言一怔。 “左内史前来,是要带走三太子?” 凌炎点头,却暗暗觉得不妙。 若他带走羲煌,阑廷会怎么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0.有凤来仪 “左内史自可带走三太子。只是,阑廷有一事相求。” 凌炎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魁梧的阑廷步步走近,那双眼睛平静无波,面部表情亦是同样的波澜不惊。但不知为何,凌炎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下意识的,他握紧了流云诀。 流云诀没有回应他的防备,它很安静地躺在凌炎手里,似乎对血灵的靠近颇不以为意。 凌炎身后,无音赫然凝紧了眉头。 阑廷掠过凌炎的肩膀,直直看向无音,起初单薄的笑意此刻突然变得幽深莫名:“请左内史找一个人。” “找人?”凌炎不解。 阑廷收回视线,若有所思道:“羽民凤九。” “凤九?他……”凌炎颇是诧异,但隐隐又觉得蹊跷,心下很是疑惑。 那日,三星齐聚,他和阑珊是亲眼目睹。虽有预感,但全无证据,一切不过是他们的臆想和揣测。然而现在,阑廷这样请求,必定是有什么根据。 果然,稍微斟酌了半刻,阑廷就将始末慢慢说与凌炎—— “三百年前,阑廷受血皇之命中容之托前来地底寒牢守卫。不想,这寒牢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当年中容第一美女夙玉姑娘。” 听到那两个字,凌炎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而他身后的无音则是皱起了比刚才更深的眉头。好像有千言万语瞬间集聚在无音心底,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阑廷的眼睛,一丝了然在他眼角渐渐浮现,却只蜻蜓点水一般瞬间化为虚无。 “奢比尸叛国让血皇始料未及,偏中容又在那个时候讨伐羽民……血皇有情有义,当年凤九曾助他登上皇位,收回血灵千年相传的纯血之脉。凤九对血灵有恩。” 凌炎听出些眉目,但还是有大堆的疑惑:“可是,羽民之破,亦是世所共知之事。现在,又要到哪里去寻得那百鸟之王?羲煌他……” 凌炎顿住,他和无音此行正是为了羲煌而来。可是现在,似乎又牵扯进了别的事情。 阑廷似乎看出了凌炎的忧虑,自是缓缓说道:“左内史现在还不能带走三太子。” “为何?”不等凌炎开口,无音已然急不可耐地问。 “呵呵……”阑廷颇是嘲讽地笑道,“现在出去,羲煌是凶多吉少。” “哼!”无音摆袖,视阑廷的讥诮如过耳之风,“我自会保护三弟。” 有种微妙的情愫在无音和阑廷之间串联,明明十分敌对的样子,却让凌炎顿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认识,且不光认识这么简单。 “你?你连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阑廷赫然打住,本来脱口而出的话却像在半空中凝结一般,再也没有下文。 凌炎的好奇又多了不知几重。 无音面如土色,适才的伶牙俐齿在这个关头消失无踪,他很难得的选择了沉默。 凌炎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无音此刻的表情,然他心里对此二人的关系深浅却有了一丝的清晰。 “如此说来,阑廷你自是知道凤九的下落。不妨说来听听。”凌炎松开流云诀,慢慢转移二人的视线。 阑廷舒缓而笑,嘴角不禁爬上一丝苦涩,双唇微张,慢慢吐出几个字:“万春楼。” “万春楼?” “万春楼!” 凌炎和无音一起惊呼,不过显然,无音却多了一丝讶异。 阑廷又看向无音,点了点头。 凌炎不禁郁闷——明明是他问的问题,阑廷却对无音颔首以告。他堂堂内史,这脸上着实有点儿难堪。 阑廷是明白人,见凌炎脸上飘过的那份不爽,心下窃笑,面上依然端正:“左内史想必还不知道这万春楼吧!” “略有耳闻罢了。” “内史可向无音殿下询问关于万春楼的细节。待找到凤九之日,自会有人护送三太子出去。” 无音听罢,不禁又冷哼了一声。 浑然不觉那中间的讽刺,阑廷自顾自往下说道:“还有一事,请内史大人代为传个话。” “请讲。” “天涯何处无芳草,舍妹痴心我皇已不是三两日的事情,想必内史也是有所察觉。但我皇……我皇又岂会看上舍妹?还烦请内史有空多多开导开导。我受命在此三百年,即将回归束沙。在此之前,麻烦内史大人!” 阑廷言辞恳切,恭敬之姿让凌炎难以拒绝,他漠然一笑带起唇角:“将军放心,右内史有我照顾。” 就在二人彼此拜托之际,无音却掠过凌炎朝内室走去。 果然,下一秒,阑廷就拦住了他。 “我说了,你现在还不能进去。” 嫌恶地看着亘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无音冷漠地瞥了一眼阑廷:“这又是为何?” “我只能说,这里面机关遍布,除了云中和大太子清远,谁都不可能靠近羲煌半步!”阑廷说得斩钉截铁。 无音嗤笑:“你不过是辰埃的走狗,就不怕我出去告诉清远你的真实身份?哈哈……清远也真是好骗,竟然被低贱的血灵迷惑了双眼!……三百年前我没能进得这里,竟想不到这里是你在守卫!” 无音故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果然,他看到阑廷的脸色瞬间坍塌下来。 血灵的手指尖可以伸出又尖又长的利刃攻击敌人,就在阑廷将要抬起手臂之际,凌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即将爆发的身形。 “凌炎会找到凤九,无音殿下,我们可以走了。”凌炎闷声使力,一股真气穿透阑廷的肩膀灌进他的体内,将他因为暴躁而乱窜的气息调停。 无音略显疲惫的双眼此时潋滟无波,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忽然挂上一抹高深的笑意。那笑容虽然很浅,却宛如这寒牢的冰凌之风一般,迅疾地割过体表肌肤。 凌炎不自觉震颤几分。 青衫翻飞之际,无音已然沿原路返回。他脚步轻徐,丝毫没有等凌炎的意思。 凌炎站在原地,他只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惊诧中——到底,无音那般无奈至深的笑容里掩藏了什么秘密,他竟会有瞬间沧桑的错觉? “内史,你可以走了。”阑廷拿开他按在肩上的手,漠然说道。 阑廷转身的刹那,凌炎亦敏捷地轻步离开寒牢,他动作矫捷,身形轻便,很快便飞升至地表。 宫殿拐角,一角青衫被风带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但很快便消匿了踪迹。 春苼的肚子已经是第n次翻滚着咆哮了。 她难受得轻轻伸手去按,微挑的细眉颤巍巍地抖动了几下。 想是早上一吃完饭就急着往帝都赶路,那些美味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在她肚子里消化。这会儿,它们全都变成张牙舞爪的触手,在春苼的肚子里活蹦乱跳。 “女仙不舒服吗?”欧阳灜恰巧掀开轿子的小帘看到春苼脸上有点儿痛苦的表情,很是关切地问道。 春苼挑起的眉毛急忙呼啦啦落下,她强装无事,绷紧的笑容却刚好表露了实情。 欧阳灜察颜观色,心知她身体出现不适,正自思忖着要如何解决,身边忽有一位年轻的队士手指着东方天空大喊:“太守!银凤!银凤!” 银凤? 春苼被那声惊奇的呼喊完全吸引了注意力,她随着那队士手指的方向往东方天际望去,不由得睁圆了双眼。 东边霄汉之上,几千只通身雪白的神鸟凤凰正列着齐整的队形自天际划过。由于隔得太远,春苼只觉得那一片银光似一块巨大的幕布遮蔽了整个苍穹,银凤威武俊美的身姿若游鱼一般自如穿梭。 “好美……”春苼忍不住赞叹。 一旁的欧阳灜却是皱眉凝思起来:“银凤北归,难道说……凤九醒了?” 春苼再度狐疑,凤九又是谁? 欧阳灜只管捋着花白的胡须抬眼察看,并无注意到春苼心里升起的大小问号。 春苼见状,不满地嘟起小嘴,这栖霞之外的世界如此丰富多彩,这许多的奇闻异事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种如井底之蛙的挫败感让她沮丧地垂下小脸。 “女仙这又是怎么了?”欧阳灜突然转过脸来,却不想正好看见春苼垂头丧气的神态。他心里刚想到那个人,眼见春苼,却不由得又想起凌晨才见过的那个冷漠的男人。 虽有一些小的不满,春苼还是很懂事的,何况,眼前的太守欧阳灜又是她深深敬佩之人。出得栖霞,她就像是迷路的小鹿一样,因为不认识什么人,怀里也只有师父苏晋的一封书信。在这天大地大的外界,能遇到欧阳灜,春苼心里很是感激。 那位年轻的队士想必是见过世面的人,方才天际边掠过的银凤,让他脸上浮现起和欧阳灜脸上一模一样的深沉表情。 欧阳灜看了一会儿春苼,见她俊俏的小脸上堆满了挤出来的微笑,心里无奈得紧,干脆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女仙气色不大好,许是我们赶路赶得急些。前边就是周源,我们可在那里休息一下。” 一听到可以休息,春苼瘪下去的小脸重又精神焕发起来,清灵灵的大眼扑闪扑闪,小手在胸前合十,兴奋地小声庆贺:“呵呵,好……” 欧阳灜后边紧跟着的朱鹮,颇是嫌恶地看了一眼轿子里的春苼,很是郁闷地摇了摇头。 “太守大人,你刚才说凤九,凤九是谁啊?……听名字,应该是一位绝色的美人……”春苼嘻嘻哈哈,完全无视她说话时欧阳灜一干人等脸上骤然起伏晦涩的神情。 不等欧阳灜开口,朱鹮先一步不屑地出声呵斥春苼:“你懂什么?不懂不要胡说!” 春苼一听,急忙捂住嘴,一双大眼睛里顷刻浸满委屈。 欧阳灜给朱鹮使了个眼色,朱鹮不甘地扭过头。 “女仙莫怪,手下冒犯。” “太守哪里的话,是我无知才是。” 欧阳灜微微愣神,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有点儿为难地开口:“女仙方才问的凤九,确是一位绝色的美人。” 春苼惊诧:“真的?” “嗯,凤九的美貌,三百年前,名震天下!人们几乎就要忘了……”欧阳灜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他是一位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1.周源之外 男子? 春苼因为惊诧过度,圆圆的杏眼好半天没有恢复原形。 “太守大人,您是说……那位‘美人’,是一位男子?” 欧阳灜微微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东边天际之上渐渐远去的银凤。 银凤矫健优雅的身姿慢慢淡出春苼的视野,她无限惆怅地叹了口气。 欧阳灜闻声,忙问:“女仙为何叹气?” “外边的世界这么大,好多人事春苼都不懂……”春苼细细数来,“这样的我,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啊?” 说完,她又嘟起了小嘴。 这样娇憨的举动逗乐了欧阳灜,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春苼,眯了眯眼,笑道:“女仙是有福之人,一些事情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是吗?可我总觉得这样,会让我自己很难过。”春苼本来好好的,但说着说着,她却突然哽噎起来。 眼看泪珠儿就要夺眶,欧阳灜一时慌了神——怎么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一个小姑娘,眨眼就皱巴个脸无比惆怅了? 朱鹮见状,更是不爽地勒紧了手中的马缰绳,弄得马儿一声猛嘶。 欧阳灜瞥了一眼朱鹮,右手的马鞭微微朝着前边不远处比划了一下。 朱鹮受意,一蹬马鞍,马儿便载着朱鹮向着太守马鞭所指的方向奔去。 见朱鹮离开,欧阳灜又急忙回神察看春苼的情况。眼下,他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护送春苼安全到达帝都合虚,若是这路上有什么差池,不光苏晋那边交不了差,估计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他。 “会想起来的,女仙放心。”欧阳灜自是耐心安慰春苼。 春苼毕竟是睹物思情,但经欧阳灜一番开导,心下倒也轻松起来。 “太守大人,这么说,你知道我以前是谁吗?”春苼仔细琢磨方才欧阳灜话外之意,灵机一动,她也只是试探性地询问一下。 欧阳灜却尴尬地慌神起来,太过明显的掩饰让春苼心里慢慢有了答案。 “太守大人?” 欧阳灜尚未回神,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又仿佛看见那一袭玄衣下冰冷的俊美容颜,欧阳灜不由自主地凝紧双眉。那双银眸里绽放出的苦涩悲戚,令他现在想来都觉得格外压抑。 你明明可以放下一切,你原本已经舍弃一切,可是血皇,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看着春苼那张似陌生似熟悉的脸庞,欧阳灜不禁垂首——血皇,你曾经誓死守护的东西,到底又是什么? “太守大人?”春苼被欧阳灜看得小脸发涨,以为自己脸上突然长了什么怪东西,她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从回想中缓过神来,欧阳灜一脸歉然,他刚才的样子还真是唐突了面前清秀的春苼。 “刚才想起一些事情走了神,女仙莫怪。” 春苼想撇嘴,这位太守对她以重礼相待,可她又何德何能让他做出如此之举?想来,还是沾了师父苏晋的光。 才想到师父苏晋,就听见不远处不知是谁大喊:“小春——!” 呃?怎么这声音听起来这么像大师兄冲田? 不可能,一定是我太想念了产生了幻听。这个时辰,大师兄该带领大家一起打坐才对。 在心里这么叨咕,春苼朝欧阳灜憨憨地露出满口白牙:“太守大人,我们走吧。” “小春!” 大师兄? 春苼刚想放下帘子,耳边再次响起大师兄冲田浑厚的呼喊声。 “女仙,那可是栖霞弟子?” 什么? 听到惊呼,春苼复又掀起帘子,探得身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果然,九天之上,银凤飞过的地方,栖霞三位师兄正踏云而来。 大师兄冲田跑得最快,敞开的衣襟被风吹着向后飞去。只见他一路狂奔,眨眼就稳稳降落至春苼面前。 黑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汗珠儿,冲田没有顾得上擦汗就一把抓住了春苼的小手,一双眼睛里间或流露出或喜悦或悲伤的复杂情愫。 春苼看得是一愣一愣,很是茫然。按理说,见到同门师兄,她应该是喜悦的,但看着大师兄瞬息万变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变换,她也被弄得云里雾里。有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她不知如何展现自己此刻的情感。 冲田本有一大堆的话想对小师妹说,但话将将到了嘴边,却犹如一根鱼刺卡在喉头,疼得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很诡异,就像有什么东西生生将那些话扼断在胸腔里。 春苼见冲田张着嘴却不说话,以为大师兄是太过思念她而情不得已,不禁莞尔:“大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师父不放心,令我等出山一路陪同小春去往帝都。”人未到声先行,三师兄十八手持梨花枪,继冲田之后漠然而至。一身数不清的风流尽显,十八手中的梨花枪分外耀眼。粉缨银身的梨花之枪,经过阳光的照射,通体雪白,煞是夺目。 春苼很喜欢这把枪,但平时修炼之时十八不常带在身边,所以她见到的机会很少。现在在暖阳下细看,她心里对梨花的喜爱一时无以复加。 “三师兄,很难得你随身带着梨花。”春苼两眼冒星星,却很是欣喜。 十八开始不觉得什么,但被春苼这么一说,不知为何竟不好意思起来。回头的冲田看见,不禁又是一番热讽。 烛平性子温吞,他不慌不忙地朝着欧阳灜施了一礼,转身复又朝着春苼温文展笑。 欧阳灜见得这副阵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众仙此番前来,可有事情需要吩咐在下?” 欧阳灜毕竟为官,见得上人都要毕恭毕敬施行礼数。冲田等人虽在栖霞修仙,但论辈分论名望自是不比欧阳灜。众人见他如此行礼,顿时脸上都有些慌乱。 烛平急忙回礼:“太守客气。我等还要感谢太守大人这几日对小师妹的关照。来日有幸,烛平定会拜谢府上。” 十八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春苼在轿子里呆不住了,外边大家伙沐浴着春风谈笑风生,她一人窝在这小轿子里着实有些憋屈。念及此,她一蹦一跳地掀开帘子出了轿子。 走得近来,春苼方发现几位师兄脸上似有似无的淡淡疲惫,心下想着,她好奇地问:“众位师兄是连夜赶路么?为何看上去颇是疲倦?” 春苼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看得冲田等人好生尴尬。 正徘徊犹豫之间,前行探路的朱鹮已经折返回来,见得几位上仙,竟也是视若无睹的脾气。 冲田这个粗人都觉得那眼神十分得碍眼,闷声出了一声粗气。 朱鹮只管向欧阳灜禀报前方情况,烛平这边一把拉住了即将上前惹事的冲田。 一个警告的眼神瞟来,冲田郁闷地收了身形,暗暗将露出衣袖的光剑撤回。 十八在一旁颇是玩味地审视着朱鹮,一脸盎然。 春苼细细听得朱鹮的回报,才知前方百米处有一家歇脚的客栈,再往前,便是周源之境了。 周源不是南阳管辖之地,欧阳灜将一块檀香木牌交与朱鹮,又吩咐些事情,朱鹮便领命快马加鞭又朝刚才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朱鹮走远,欧阳灜才转身。想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凝重的表情上又多了几分肃穆。 见势,春苼知道欧阳灜有重要的话要对她讲,便端正了姿态。 果然,欧阳灜对着她拜了一拜,蹙眉沉声说道:“女仙,前边就是周源,中容腹地。我已令朱鹮前去通报周源太守袁妙生女仙莅临之事,烦请女仙稍作休息,择日进城。” 春苼似懂非懂,但面子上还是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十八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只有烛平状似了然地看着东方天际之上忽然徘徊不前的银凤,眉宇间骤然幽深几分。大概是看得太过专注,他并没有在意十八没来由地哂笑。 这边春苼很是郁闷,比起二师兄烛平的闷骚,三师兄十八的腹黑则更让她犯怵。烛平不说话,那代表他正在思考问题更加深邃的一面;而十八不说话,则往往预示着即将有比较暗黑的事情发生。虽师出同门,但性格迥异的二位师兄,留给春苼的却正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和回忆。 在栖霞的时候,日子虽然平静慢如流水缓缓,但感情却纯粹真实得就像拿在手里的馒头。出来的这两天里,或者说,自从那夜夜春梦开始,她便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被不知名的物件填满,满当当的全是巨大的空虚之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天而降,又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手好整以暇地操控着她这只全无防备的傀儡木偶。神经因此而紧绷,大脑因此而抽疼,眼泪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多……明明那般熟悉,却那么真实得无法感受他的存在。 一直以来,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她心底。他硬生生地挡在春苼面前,在她将要进一步探寻的时候发出强大的魔光将她隔绝在回忆之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车水马龙行云流水般经过自己面前,而伸手探到的,却全是飘渺虚无的空气。 “太守,银凤逗留的地方,可是从极之渊?” 欧阳灜正担心着春苼,听烛平问到,便往着天空方向望去,乍看之下,不由震惊。 从极之渊! 烛平淡然而笑,果然,东北方银凤徘徊不前的地方,便是上古帝神开天地之时遗留下来的一条大地裂缝! 《九遗志天地》载:“从极之渊,天地裂变所出。帝神留之,用于棺冢。” 听得烛平口中的话,春苼好奇心顿起:“二师兄,从极之渊……是什么地方?” 烛平不言,却暧昧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春苼很是无辜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不说就不说,弄得神秘兮兮。” 十八耳朵尖嘴巴也快:“小春,不是不说,是不能说。” 春苼马上转移注意力:“三师兄,你也知道吗?……你偷偷告诉我。” 说着,春苼忙凑上一只耳朵。 十八不耐烦地无视凑上来的小脸,一并将自己的脸瞥向烛平的一边:“现在还不行。” “那什么时候?” “等……” 十八刚要说,烛平却先开口:“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小春,你自然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2.红衣天涯 他? 二师兄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春苼蓦然疑窦丛生,短短的时间里她接触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比如说“凤九”,比如说从极之渊,比如说他。 就像掉入一个巨大的迷雾漩涡,许多的未知汇成一股声势庞大的浪潮向她袭来。 烛平似乎只是点到为止,更多的解释和理由被他用沉默代替。 春苼气馁,二师兄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保持让人郁闷的沉默。他的沉默无言,不知是对未来的笃定坚信,还是对事态发展的漠不关心? 又或者,二者都不是? 栖霞弟子们暂时顾着自己的言谈,忘记了自己此刻所处之境,一旁的欧阳灜颇是尴尬地静静聆听他们的谈话,嘴上不言,心下却也产生一丝的疑惑。 为何,苏晋仙逝之事,栖霞三位弟子只字不提? 这时,前去安排的朱鹮快马赶回队里来,将刚才欧阳灜吩咐之事细细汇报。 众人听完,欧阳灜便提议大家先行赶路,待到周源境内之后大家再漫话家常。 栖霞几人脸上都有些窘迫,他们这才后觉自己方才的失礼。 欧阳灜带队前行,春苼便和几位师兄在后跟随。 日头升上三竿,一行人来到周源关隘之外。 周源太守袁妙生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硬朗的脸上挂满不知名的深沉笑意。 在欧阳灜和袁妙生相互寒暄的空当,春苼下意识地往关里望了一望。 其实,她是想找一个可以方便的地方。 也许是春苼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面对着她的袁妙生一脸玩味,颇是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问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啊?你看出来了?”春苼掩耳盗铃,一出口方觉自己的愚笨,不禁羞红了脸蛋儿。 红彤彤的小脸在明媚的春光之下煞是耀眼,袁妙生一时有些愣怔,很快地,他才恍然大笑。 唤得一个女童模样的仆人前来,袁妙生吩咐她先行带着春苼去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春苼不胜感激又万分抱歉地看了一眼袁妙生,乖乖地跟着女童走了。 待她走开,袁妙生才一一问候过栖霞几位弟子。 “请问,周源的太守大人叫什么名字?”春苼亦步亦趋地跟着女童,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童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稚气未退的脸上却很是坚毅,脸部线条十分鲜明,宛如雕刻一般有力:“袁妙生。” “哦。”明明阳光很好,春苼听着女童过分紧致的话,冷得打了一个颤。 看来搭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春苼默念。 走了一小会儿,在一家外观很是宏伟的客栈之前,女童停住了脚步。 “小姐,请进。”女童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春苼受意,忍着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痛意,顾不上谢谢便一个猛子扎进了店门。 可是,只听“咚”的一声,她一个不留神,和一堵墙状的事物撞到了一起。 “哎呦……”忍着上下难捱的剧痛,春苼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摸着额角,嘴里还不忘发出痛苦的□□。 “姑娘,你没事吧?”见状,“那堵墙”急忙问道。 春苼抬眼,本来想说“我没事”的,但见到“那堵墙”之后,她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同时,她耳尖地听到身后的女童也跟着惊叹了一声。 无限妩媚的金发,遮住半边脸的银色面具,面具下妖娆绽放的温柔笑容…… 世间,竟还有比烛平还要柔美的男子? 微扬的唇角,散淡不经意的笑意……春苼花痴地仰着头盯着“那堵墙”观察了好半天,忘记了回神。 “……姑娘?” “啊?啊!”好半天,春苼才从沉醉中走出,却呆呆地不知道说什么。 “那堵墙”看眼前的姑娘似乎并无大碍,莞尔一笑,便从她身边经过。 经过之时,春苼闻到他身上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菊花之香,那阵香气宛如这徐徐的春风般不禁让人沉醉。 恍惚之间,那人已渐渐走远。 春苼放下抚在额角的手,痴神地看着他的背影。 褐色的衣衫翻飞,金色的长发在暖阳之下熠熠闪亮,仿若夜晚天空最亮的星辰。 他是谁? 春苼心生疑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记忆的闸门忽然像裂开一条缝隙,透过它,春苼隐隐觉得……他们似曾相识。虽然那人带着面具,但春苼还是坚定地这么认为。 由于多看了那么一眼,春苼惊讶地看见——“那堵墙”经过女童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他侧了侧身,用手轻轻勾起女童的下巴——就在她以为他要轻薄女童之时,他却及时地松开手,泯然一笑间,衣袂翩翩荡起,一个健步,便自顾往前走去。 女童娇羞的脸庞,在他转身之际,却显得有一丝黯然。 春苼顿觉不妙,似乎她刚才做了什么多余的举动。 果然,女童嗔怪的眼神便在下一秒向他投来。 脚随心动,春苼很快踩着地面闪进客栈后院。 才吁了一口气,房顶上突然一个倒吊人跟她讲话:“小春……” 十八清秀的眉眼在春苼面前放大,他好奇地端详着小师妹此刻失神的眼睛,不由问道:“怎么了?遇到鬼了?” 春苼白眼,无视十八的虚情假意,朝着茅厕的方向走去。 这家客栈设计精良,掌柜别出心裁地在茅厕边上挂了个木牌,上书“茅厕”二字。 本来俗气的茅厕,却因着这隽秀的书法牌子增辉不少。 这是一家什么客栈啊?掌柜的倒还想得周全…… 春苼边走边想,一并忘记了十八刚才过于关切的眼神。 门被关上,十八立身而起,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刚刚那个人,难不成就是…… 十八怀疑,但也不是无根据的猜测——普天之下,若还有比“他”更美的男子,那一定就是西域束沙的血皇。 相较于血皇,“他”温和柔媚许多……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周源? 未来得及细想,冲田和烛平已经在袁妙生的带领下到达客栈。欧阳太守因为职责已尽,便提前在关隘处告别。 其实,欧阳灜先前答应过苏晋和辰埃要一路护送春苼到达帝都,但栖霞几位弟子此番前来并将在以后的几天一起去往合虚,他倒觉得自己似乎再无护送的必要。况且,辰埃那回亲自前来叮嘱,想必也不只是叮嘱那么简单。综合考虑下来,欧阳灜便决定提前返回南阳,并想在必要的时候去束沙走一趟。 扎着羊角辫子的女童十分尽责地站在客栈走廊上等春苼出来,前房大厅处却突然起了喧哗。 一个游侠儿装扮的男子似乎喝醉了酒,酒坛子碎在地上,而他又极其恼怒地揪住一个经过的路人,满嘴酒话:“我的酒坛呢?小二,给我上酒!” 女童好奇地打量着那人,但见一袭红若杜鹃的衣衫,男子精雕细琢的眉眼于纠缠间隐约可见。看样子,他是真的吃醉了酒,疯癫的样子不禁惹来客人的侧目。 “给本大爷上酒!”红衣男子浑然不觉自己的窘态,叫嚣着要酒,店小二和掌柜的无可奈何地任他胡闹。 “你这泼皮,耍酒疯回家耍!这里是客栈,老子还要休息!”只听一声大喝,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上前一把扯住红衣男子的领口将他朝自己拉来,力气之大让在场的人都看呆了眼。 被扯住领口的红衣男子,半是癫狂半是清醒地很是镇定:“你……松手。” 壮汉愣怔之间,红衣男子已经灵巧地挣脱他的束缚,在壮汉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将他的双手扣在脑后。 这一切,由于发生得太快,女童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却还是没有看清刚才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 “哈哈……你是哪里的无赖?敢在我天涯头上动土!”红衣男子一声大喝,却让后房之上正在商计的烛平和十八面面相觑—— 天涯! 再转身,冲田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烛平轻身飞下楼落至客栈走廊上,正好看到里面冲田被人将双手扣在脑后,样子很是狼狈。他无言地叹了口气,却还是上前向红衣男子求情:“师兄不知兵部侍郎天涯,多有冒犯,请侍郎多多担待。” 红衣男子的酒醒了一大半,颤颤巍巍地顿住身形,英挺的眉间闪现一丝讶异,他问:“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说话间,红衣男子松开了束着冲田的手,颇嫌恶地拍了两下。 烛平据实以告:“方才侍郎自己说的。” “是吗?我自己说的?”红衣男子挠了挠头,显然他并没有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十八随后跟着进了大厅,见状不由偷笑。 不远处,女童亦是暗暗扬起了唇角。 听到笑声,没来由的,十八下意识地看了女童一眼。 女童用手背捂着扬起的唇畔,看样子真的是看到了极有趣的事情。 由于她掌心向外,掌心上那颗红痣便赫然显现在十八面前。 《九遗志羽民》载:“羽民凤凰,其为人长头,身生羽,性温顺,掌心生红痣,雄左雌右。” 凰鸟? 十八惶恐地站直了身体——那女童,是凰鸟后裔? 羽民的人……十八想起先前见到的“他”,登时皱紧了眉头。 “是。”烛平恭谨地应答兵部侍郎天涯的问话。 天涯整了整敞开的衣衫,酒已然完全醒了。 作为兵部侍郎,天涯好酒的名声已是人尽皆知,但凡遇上好酒,他定要喝个尽兴。想必这家客栈的藏酒入了他的胃,他才在这里不醉不归。 “你们是?”既然清醒了,天涯便问起他们几人的来历。 “在下……”烛平正要回答,却赫然意识到此处乃是人来人往之地,他们不便在此暴露身份,便附耳过去,“请侍郎大人客房细谈。” “哦?”天涯认真起来,但见他们几人外形上也不像什么匪徒,便将信将疑地随着烛平行至后房。 周源太守袁妙生已经命人收拾出几间上等的客房让烛平几人入住,待休息片刻再择日出发。 从周源到帝都,骑马只要一炷香的时间,烛平几人便决定明日启程,在天黑之前赶到帝都,将书信亲自交与三太子羲煌。 待几人关上房门准备细谈,最后进来的十八看着天涯,端详了好久,才问:“侍郎此行,可是追查凤九的下落?” 掷地有声的话字字垂落,天涯甫一坐下,便被十八的问话怔得愣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3.将计就计 十八的话无疑戳中了要害,天涯浅浅而笑,嘴角不禁沁出些许敌意。 “哦?这位兄台好生厉害,阁下难道不知,在这中容国内,‘羽民’一词乃是禁语么?”颇有几分试探,天涯剑眉微挑,星目很是认真地看着十八。 十八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想到一出便是一出:“哈哈,在下不过是恰巧碰见了那个人而已,实非信口开河。莫非,侍郎大人并非跟踪那人而来?若是此番,还请大人见谅。” 果真,十八说着便对天涯行了一个大礼,始作俑者这般不甚在意,让一直警惕着的侍郎天涯倒有些措手不及。 “可否请几位告知天涯尊驾名号?” “栖霞小仙,烛平。” “十八。” 轮到冲田的时候,身形威猛的冲田别扭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将脸扭向窗外,他才闷声自报家门:“冲田。” 作为中容兵部侍郎,天涯岂能不知栖霞上仙?但此刻他着实有些惊讶,栖霞仙人很少离开修仙圣地,像此般大举光顾中容境地实乃罕见。 “……诸位上仙,天涯刚才失礼。” 天涯甫一行礼,冲田用眼角看得,急忙扭回头。他刚要大言不惭一番,却被快人快语的十八抢了先去:“侍郎大人客气。” 嘁—— 冲田撇嘴,又将头扭向窗外。 “天涯……受王命追查羽民凤九下落。前几日,从极之渊之上鬼气缭绕,封印凤鸟的结界被鬼族教主幽冥打破,凤九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 烛平几人被那几个字震得一惊——他们的师父苏晋曾经说过,三百年前,凤九饮鸩而亡。既然如此,他又何来“生死未卜”? 天涯不闻,继续道:“阴阳师为国卜卦,占得这周源境内有神鸟出没,王便派在下前来查探。” 阴阳师? 那个家伙吗? 烛平皱眉,心下已妙悟三分。 “阴阳师?聿琦么?”十八问。 天涯点头:“是。阴阳师占卜奇准,王和诸位大臣深信不疑。” “你们当然深信不疑,他一个鬼族无赖的话,骗到你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十八语出讥诮,丝毫不顾及天涯的面子。 天涯倒不甚在意:“王的臣子,一切谨遵王命而行。” 嘁—— 一直不说话的冲田又是一阵不屑。 心思细腻的烛平注意到天涯话里的“幽冥教主”,但“阴阳师”三字着实让他心生忐忑,他向天涯求证道:“侍郎方才说道‘幽冥’,可是鬼之一族现在的主公?” “是,天涯寡闻,但从聿琦师父口中却是听得一二。” “……聿琦。”烛平细念着这个名字,陷入深思。 记忆中,那个青色发丝的男子,俊美清朗,气质卓然不群。他清楚地记得他随师父苏晋去鬼国拜访幽冥教主时的情景,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有机会踏入鬼的领域,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阴阳师。 一袭绫罗长衫,上着黑白双色,长发被随性地绾起,一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色彩,恰好和衣服上的黑白对调颠倒。 真是冷漠的家伙…… 烛平一直记着他对聿琦的第一印象,这个判词也是他对聿琦最后的定义。 从前的少年,百年之间又长成什么样子了? 他很是好奇。 听闻,聿琦一直隐于中容皇室之后,暗里辅佐朝政,平时并不在人前显现,难道……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侍奉春苼的女童在门外禀报:“诸位大人,春小姐到。” 十八一直背对着房门,闻得此声,不由转身。 他只是不相信,羽民的子民在此,只是单纯地为奴这么简单。 春苼笑哈哈地弯着眉眼,一双月牙形的大眼便由此越发地突兀,越发衬得她一张脸蛋儿生得娇小。 “师兄们,我回来啦。” 冲田颇郁闷地睁着一双快要阖上的眼,眼皮子已经开始上下打架:“小春,你可算回来了。” “抱歉啊,我肚子刚才闹别扭呢。”春苼意欲解释。 冲田从窗台上下来,经过春苼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困了,昨晚上没睡……好。” 春苼心知肚明,非常理解状地点点头。 冲田刚走,春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室内竟然还有一个外人在。当她想起来准备叫住冲田的时候,冲田房间的门已经毫不留情的“啪”的一声关上了。 “女仙不必多礼,在下中容侍郎,天涯。”看到春苼脸上歉然的表情,为避免接下来的尴尬,天涯先一步表明态度。 春苼怔了一小会儿,她是在感叹:中容的人民都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呵呵,大人哪里的话,刚才是师兄冒犯了。”尽管对方不予计较,但作为不对的一方,春苼还是不能怠慢。 虽然师兄们没有说明这位客人身份的尊贵,但他们彼此脸上显露出的蛛丝马迹,已经让春苼心里掂量出分毫。 女童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不仔细看,并不会注意到她嘴角一直噙着的那丝笑意。 虽不诡异,但却带着一抹力量。 十八一直注视着女童,自从她进门之后,他的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春苼拿眼睛瞟到十八的动作,不由鄙夷——真是风流的三师兄,看到漂亮姑娘就眼直! 天涯也敏锐地注意到了,或许他和春苼想到一块儿去了,于是他们彼此看了一眼,似乎心照不宣,倒也默契得很。 在一刻的静默之后,十八突然嬉皮笑脸地问春苼:“小春儿,方才你可遇到一位金发公子?” 他意味深长地拿眼角注视着女童,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 金发? 是那个人吗? 鼻端似有一阵清雅的菊花香,柔美温和的笑靥和嫣然勾起的唇角—— “好像是……不是遇到,是我撞到人家啦。”春苼一板一眼地纠正十八的错误。 就在春苼说话的空当,十八看到,女童低下去的眉头赫然收紧! 果然,她在紧张。 十八心里,那个猜测已经得到确凿无误的证实。 春苼这边却对十八突然的疑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师兄,你问这个干什么?哦呀,不会是——你看人家长得比你好,你羡慕嫉妒了?” 十八觉得自己的额角在抽搐:“羡慕?嫉妒?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春苼捂嘴窃喜:“没有就没有嘛,那么紧张干什么?呵呵……” 天涯也被春苼活泼的言语逗得一乐,但他好歹是朝廷重臣,不会像她那样笑得没遮没拦,毫无顾忌。 “……哈,小春儿,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位美男子是何方神圣么?”十八放了一个饵,他深信这个饵一定会钓到一条大鱼。 十八的故弄玄虚让春苼和天涯都来了精神,春苼两个小步奔到十八身旁扯着她的袖子撒娇:“三师兄,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告诉我啊!”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十八趾高气扬,心下很是痛快。 春苼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眼珠子,计上心来:“我请你去看周源最美的女子。” 最美的女子? 十八不由多看了春苼两眼:“你才来,怎会知道这周源最美的女子?” “她告诉我的。”春苼一指女童,脸上尽是骄傲。 十八心下一咯噔,敛了刚才没正经的样子,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师兄你可不许赖皮。” 十八脸上笑着,心下却暗暗觉得不妙——他本想设计,没想到倒被人计算!此人手法倒也高明难测…… 他用眼角瞟了瞟女童,沉默。 眼下,或许只能按兵不动,将计就计。 十八心里有了主意,一抬头,发现天涯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样子很是专注。 倒是有点儿尴尬,十八哈哈大笑,本想着可以搪塞过去,却被天涯先一步斩断了退路:“上仙似乎想到了极有趣的事情?” “哈哈……是啊,我一想到有幸得见周源最美的姑娘,心里就高兴得紧。” 显然,十八的话没被天涯相信。 天涯不动声色地点头,嘴角却带起一抹轻蔑——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这群满腹算计之人,倒还真是聚到了一起。 他追踪凤九至此,暗地里查探凤九的行踪,且他已经稍有眉目——但这群栖霞弟子的到来,似乎正在打乱着他的计划。 他怎会认不出凤九?那么醒目的美貌,纵然他戴着面具,却也难以掩饰;那种桀骜高贵的气质,纵然身着素衣,却也无法遮掩。 凤九,注定是天生的王者! 天涯思忖,眼睛里不禁流露出对什么东西的赞叹,让刚想和他说话的春苼惊得一愣。 “大人?” 春苼轻轻地叫了一下,这位大人表面看去倒是爽快之人,但他不说话的时候,倒也让春苼觉得压抑——就像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烛平一样。 想着,春苼便对烛平做了一个鬼脸。 “女仙何事?”天涯待她回神,才笑着问道。 春苼脸上羞怯,刚刚那不雅的举动似乎被这位大人全部看了去—— “大人,您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那封信吗?” 信? 天涯诧异,他并不知道什么“信”,况且他来周源的主要任务并不是什么“信”。 “不是。女仙是有什么重要的信函要交给谁吗?” 春苼刚想回答,刚才被她用鬼脸相待的烛平却突然插话道:“家师有重要的话要小春代为相传于一位贵人。” 天涯领会,笑着点头。 春苼郁闷,皱巴着小脸怒怒地看向烛平。 烛平直接忽视,又陷入不说话的沉闷状态。 春苼无语,只好向十八求助。 十八一个白眼,对春苼不予理会。 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小皮球被踢来踢去——春苼无奈,只好讷讷地看了一眼天涯。 天涯绽放开细致的眉眼对春苼表示自己的深刻同情:“女仙,我带你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春苼立马来了精神:“哪里?” “从极之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4.凤九苏醒 幽冷潮湿的空气里,一种发霉变质的味道在慢慢蔓延。 赤水在石岩上滴落,一滴滴地滴在地底青苔之上,将原本属于地狱的唯一的绿色渐渐晕染成红色。 红色,无穷无尽的红色,满目满眼的红色。 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片魑魅魍魉世界里最美的颜色。 右边脸颊还隐隐作痛,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燃烧,灼热带着刺骨的麻痹。伏在黏腻滑溜的地上,他一动不动地感受着从身体里迸发出的这种剧痛。 明明知道那种感觉很疼很疼,他却一直这样纹丝不动。 嗖嗖的阴风从耳边刮过,带起鬓角金黄的发丝,露出圆润耳垂之上那一颗夺目璀璨的红宝石。 从遥远时空之中吹进这地底的风儿,不知这样唤醒了他多少次。但仿佛固执天真的孩童一般,他清醒之后,只留下嘴角一抹心酸嘲讽的笑意,便又执拗地再次闭上眼。 时间仿佛不存在般,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一直这样灌醉自己。 偶尔会有调皮的地狱小卒路过,看到他时发出一声惊讶的赞叹。大部分时间里,这里无人光顾。 这里是寂静的。 因为这里是——十八层地狱。 除了幽冥教主,便无人能进得来的地方。 他是第一个光临这里的帝王,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妖艳的曼珠沙华临于赤水之畔,忘川之旁,无数魂灵发出尖锐地呐喊,仿佛只一呐喊,他们便能超脱去往新生一样。 “住嘴!你们这些丑陋的魂灵!生前不积德,死后还想超生,不可能!”魅魔一声大吼,底下那些嘤嘤呜呜的啼哭声便小了下去,她甩动及腰的红色长发,满意地继续俯身注视着地狱底层的那个身影。 “凤九凤九,快快醒来,让我再看一眼你那美丽的脸蛋儿……”仿佛想到了极有趣的事情,魅魔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呵呵,如你这般美丽的人儿,才能配得上我这般绝美的容貌。醒来吧,醒来吧……” 魅魔继续发出魅惑人心的悦耳之音,然地底的那个身影却始终未动分毫。 “魅,省省力气吧,凤九已是死人。”阴阳师轻轻俯身,将唇贴在魅魔耳畔,呼出的气息仿若罂粟一般蛊惑,“来我身边。” 魅魔扬起唇角,但见一丝莫大的鄙夷很快划过,她啪的一声拍掉阴阳师将将抚上腰身的手,语带讥诮:“聿琦,你怎么能和他比?纵然是死人一个,也比你好上千百倍!” 阴阳师冷笑:“哦?魅,我可一直在等你……你这样,会让我很伤心。” “你也有心?”魅魔大笑,“你不过是主公创造出来的一个玩偶,何心之有?” “有什么不一样么?”阴阳师哂笑,却漫不经心。 他学着魅魔的样子看着地狱底层那个金色的身影,眉心微蹙,青色的发丝清浅垂落,舞动一脸的彷徨。 远古的风,亘古未变,犹如这地狱里的幽灵一样。 “再过几日,便是他涅槃之时。”许久,阴阳师的声音才幽幽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魅魔闻言,脸色倏地一黯:“为何?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百年!” “呆?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准确地说,他是在等……”阴阳师的眼角闪过亮光,“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百年!” 魅魔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阴阳师:“可是主公他……” “凤九苏醒之日,便是我族重返地面之时!”阴阳师靠近魅魔的脸,一手抚上她明媚的面颊,“魅,难道你不想回去么?” 魅魔被问得哑口无言。 “且,重新活过来的凤九……会是主公手中最有用的一张牌。” 风儿吹起阴阳师的青发,冷漠到极致的脸上是极致鬼魅的笑意。 纵然同为鬼族,魅魔还是怵得一身冷汗。 “凤九,凤九……” 幽冥瑟瑟无情的声音宛如致命的呢喃一般在空寂冷肃的地域之底响起,空气中流动着尸臭腐烂的奢靡气息,潮湿的风儿一遍又一遍地巡回,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这鬼魂之境。 谁,是谁在叫我? —— “九爷,您想听什么曲子?玉儿为您抚琴。” “九爷,玉儿喜欢听九爷弹奏《凤栖梧》。” “九爷,玉儿家乡的菊花,每年重阳之时开得最是烂漫。百花之中,玉儿独爱这素洁的菊花。你看,她们不争芳斗艳,也不哗众取宠,她们内敛无华,却将最美的心留给懂得欣赏她们的人。” —— “九爷,若是,若是玉儿不如您看到的那般完美,您还会喜欢玉儿吗?” “九爷,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离开这是是非非,我们一起走。” —— “凤九,你不要怪我。不管生与死,夙玉都是你的人……你不要怪我!” —— 疼,好疼……为什么,这么疼? 疼痛迅速在他身上再次蔓延,蹙紧的眉心已经凸起一个明显的小疙瘩。嘴唇已近干涸,因为许久未开口说话,他张了张嘴,却只艰难地发出一个个字的声音—— 顺着风儿,那两个字缓缓落进幽冥耳中。 “夙……玉……” 讥诮的弧度马上便在幽冥嘴角绽开,透过火镜,他清楚地看到地底之人此刻因为剧痛而揪起的额角。 接过阴阳师盛上的魂酒,幽冥高兴地一饮而尽,随之将玄杯摔碎在陋石之上! “聿琦,我问你,这世上,何为心?何为魂?” 想不到主公会突然这么问,阴阳师讷讷地沉默。 何为心?何为魂? 他本是无心无魂之人,这个问题,他茫然无解。 幽冥一直注视着火镜中之人,片刻,他才慢慢地吩咐阴阳师道:“采撷彼岸之花,收取忘川之水,去拜见我们的凤王吧,让美丽的凤王选择他的……未来。” 阴阳师领命而去,幽冥默默地在心里赌了一把。 与其说是赌,不如说是信。 他只是相信,一直长眠而不愿苏醒的那个人一定会选择他呈上的最好的砝码。 他喜悦着,喜悦着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最美盛宴。 左耳上的红宝石之光慢慢黯淡了下去,那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呼喊似乎唤醒了他濒临崩溃的意志。慢慢睁开眼,他颓然地挣扎着坐起。 整个地底,却因为他稍微的改变而瞬间变得金碧辉煌! 那是一张如何绝美而又凄然的脸庞啊,竟然在刹那间照亮了亘古黑暗的鬼国酆都! 当他慢慢地抬起眼睛,金发散去,右眼眼角赫然显现一颗珍珠般大小的红色泪痣。 “啊,好美……”看管魂灵的魅魔在他抬起脸的同时蓦地惊呼出声。 究竟是怎样一种美啊,美得让妖媚的女魔都动了心! 地底之人,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般,茫然地望着这阴暗潮湿的四壁。有赤色的水滴从头顶落下,濡湿了他金色的发丝,他只是茫然地看着一切,一切于他,就像是全然陌生的存在。 “哪里?在哪里?” 终于,他开口讲话。 “九爷……” 他恍然记得这清浅的呼唤,却如何也想不起那人是谁,是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疼,好疼。 头在一想起那个声音时便疼得厉害。 他颓然地闭上眼,希望那阵阵的疼痛可以由此舒缓。可是,当他一闭上眼睛,瞬间,却又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着肉体一般难捱! 谁,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呼喊着,渴望着——不管是谁,请救救我! “凤九。” 谁,又是谁在叫他? 他睁开眼,青色发丝飘荡在风里,黑白色的阴阳师邪魅而诡异地微笑着看着他。 “你是谁?” “救你的人。” 救我的人…… 他忽然变得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抓扯住阴阳师的衣袖,一并发出依依呀呀地声音:“求你,求你救救我,好疼……” 呈上两只黒木盒子,阴阳师看着半跪在地的人儿说道:“你想要什么?——过去?还是你的未来?” 他睁着无意识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那两只一模一样的黑木盒子。眼神在盒子之间逡巡,他却一动不动。 “不管哪一个,都可以让你摆脱痛苦。”俯身,将盒子凑在他的面前,阴阳师好奇地等待着他的选择。 若你选择忘川之水,主公可以为你缔造一个完美的未来;若你选择曼珠沙华,主公便为你锻造一个绝顶的坟墓。 是生是死,是过去还是未来? 凤九,你选择哪一个? 寂静的空间,连空气也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潮湿的味道越来越浓。 他将手伸向右边的盒子,指尖一触及盒面,那阵剧痛便如影随形般向他袭来!一并袭来的,还有那声一直出现在耳畔的呼唤—— “九爷,九爷……” 不要! 他迅速地收回手指,惶恐不安地瞪着那只黒木盒。 为何——他会那么排斥,那么排斥那阵温柔的呼唤? 可是,那种强烈的依恋又是什么? 进与退之间,他慢慢地将手伸向左边的木盒,然后在很快的一瞬打开了它—— “凤王啊,您终于做了一次明智的选择!” 幽冥瑟瑟无情的声音响彻在鬼国酆都之上,电闪夹杂着雷鸣,瞬间照亮整个鬼族疆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5.契约之始 鬼国酆都上空,天与地的交汇处,白云黑云相互缠绕,翻腾,咆哮。 黑白色的力量在瞬间变大! 随着那股神秘力量的急剧变化,苍穹之巅突然滚滚而来雷神的轰隆大吼!那声音似有撕裂一切的魔力,它垂直而准确地击落在地狱底层,彻底唤醒已经沉睡百年的绝世容颜。 云层之顶骤然落下万缕赤金色的霞光,光芒万顷宛如一条毯子般刹那间铺满鬼国之域! 万丈流光如魅影般瞬息万变,天与地被连接,生与死的界限也在忽而里被重重打破。 再次沉重地睁开眼,再次目睹满壁的红色,他精致的脸上绽放出比仇恨更加恐怖的笑意!仿佛一把利刃般,那森然凄厉的笑意盛放在他的唇角。眼角那颗猩红的泪痣,宛如那百年来压抑积聚的苦楚一般怒放着极致的美丽! 满目的红色,炽热的红色…… 好像有一把烈火在体内燃烧,他再次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揪紧胸前的衣衫,像抓着一颗稻草一样无助落魄—— “凤九,凤九,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在这里?…… —— “九爷,你不要怪我……不要恨我……夙玉不得已,不得已……” 是谁?谁在哭泣? 绿色衣衫下,女人娇美的脸上挂满泪珠儿,珠儿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滚落在地上,叮叮咚咚地四下散开。 他想擦干那些珠儿,他要擦干那些珠儿。 动不了,手怎么也动不了。 女人泪眼婆娑,那一眼似乎已是万年。 “九爷,不要恨我……生生世世,夙玉都是你的人。” 血? ——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已经伸出手,手停在半空中,想要抓住的东西——是什么? 体内那团火,焚噬着他的躯干——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一股奇怪的气流正在体内上串下跳,紊乱了他的呼吸—— 热,濒临崩溃的热! “啊——!” 终于,体内那股热流顺着四肢百骸奔出体外,他的躯体在瞬间被气流撑得散裂开来! 地狱之火! 地狱之火熊熊燃烧着这轮回大殿! 火之中,浴血的凤凰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 轮回大殿上,幽冥发出振聋发聩的笑声! 金色的大鸟展开双翼,宝石琉璃色的羽翼被倾泻而下的万丈霞光镀上一层璀璨的光辉! 凤凰绝美的身姿在烈火中浮现,金色的翅膀高高扬起,一声尖锐的嘶鸣,地狱上空闪电与雷鸣贯彻寰宇! “天!地狱烈火!”万千金色光束中,魅魔妖艳地发出低吼。 阴阳师凌光站立,背对魅魔,青丝飘荡,嘴角却沁出藐视一切的笑意。 “魅……我们的美人儿,终于苏醒。” 地狱阴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气,阴阳师定定的话语如寒水一般醇烈。 魅魔扭动着腰肢朝阴阳师走去,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串红色的铃铛,随着她轻盈的脚步,铃铛发出“叮叮铃铃”的清脆之音。 “聿琦,我们要怎样庆祝呢?”魅魔只手抚上阴阳师冰冷的侧脸,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庆祝中容的末日降临。” 接着,魅魔丰满而性感的身体便紧紧贴上阴阳师。 冷魅的阴阳师低头看了女人一眼,忽而阴险地问:“庆祝么?你可愿意……?” “什么?”魅魔停下引诱的动作,问。 阴阳师握着魅魔的手放到唇边,吐气:“献上你自己。” 魅魔的瞳孔在刹那间变大,不可言说的恐惧和惊讶充满她的双眼。 阴阳师觉出端倪,不露声色,轻轻吻上魅魔的额头:“你很美。” 魅魔刚想出声大笑,阴阳师却在那一刹那拥紧她! 地狱的烈火也在同一时间奔出轮回大殿! 张扬的火头儿如发怒的雄狮一般肆无忌惮地奔跑,咆哮,翻滚…… 就在烈火将要窜出大殿之时,阴阳师将怀里的人儿抱起投进了火海! “魅,去服侍我们的凤王,让他彻底苏醒。”飘渺若孤鸿的清冷在魅魔身后淡然升起,阴阳师从容地享受着这一切。 幽冥之声随即在阴阳师身后响起:“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聿琦。” “是,主公。” 狂放的火舌之中,一对男女痴缠的身姿若隐若现。 男子极度的需索,女子沉醉的应承。 女子攀附着男子宽阔的肩背,无力地回应着男子越来越激烈的动作。 最后一刻,当高潮的感觉袭来,男子轻轻吻上女子的双唇。 “你是谁?”他问。 男子的手忽然摸上女子的胸部,在她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破开了女子的胸腔! 鲜血从嘴角涌出,女子睁大双眼凝视着男子绝美的脸,惊讶还有疑惑。 男子慢慢伸出手,慢慢将手伸到女子面前——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凤、凤九……”女子最后念出男子的名字,依然睁大着眼睛。 “羽民的王啊,你为何来到这里?”阎罗殿上,幽冥审问着大殿之上刚苏醒的人儿。 抬起眼,右眼眼角的泪痣凄美如皑皑白雪,凤九美丽的脸上冷漠无波宛如雕塑。 他笑,笑得如彼岸花般妖艳:“无声无影的诅咒之神,莫不是你在召唤我么?凤九已在地底沉睡了百年,这世间的一切,已与凤九无关。” 心思被洞穿,幽冥但觉无妨。 因为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绮丽而完美的结果。 “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幽冥眯起眼角,露出一丝狡黠。 阴阳师立于屏风之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虽已见过凤九多次,但如这般近距离地端倪细看,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很美,确实很美。 阴阳师在心里感叹,毫不自知地握紧了手指。 世间女子向往的绝美男子,如今就在眼前,阴阳师窃笑,却显得心不在焉。 凤九扬起衣袖遮掩住嘴角不自禁的笑意,眼角的泪痣若星沙般闪亮摄眼。 阎罗殿上,刚刚醒过来的男子,凌然乏味地蔑视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 “我想要的……是什么?”凤九放下衣袖,将一缕金发束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璀璨的红宝石。 幽冥不以为意:“凤王,但说无妨。” “哦呀?那,死人……你愿意给我么?”一丝冷酷蔓上凤九的唇角,那些破碎的字语,被他说得漠然无情。 幽冥了然,却明知故问:“凤王要的死人是?” 屏风后的阴阳师牵动唇角,淡笑。 一束暗光划过凤九眼底,他侧头看向殿外凌风舞动的怨灵魂魄,低言:“夙玉。” 幽冥蹙眉,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这确实有点儿难办。 夙玉么? 根本没有死…… 凤九观色,言:“怎么?一个魂魄都不愿让我带走么?” “可,凤王要魂魄做什么?”这确在幽冥意料之外。 现如今,不说夙玉根本还活着,就算她真的死了,其魂魄也断不会由他们收走。 按照中容的风俗,皇家男女都要去往从极之渊,经历练去往来生。 东方羽民,世代居于海上仙山瀛洲,对中容世情知之甚少,凤九不知这一点倒在情理之中。 “看来阁下是没有凤九所要的东西了。”凤九哂笑,无比妖娆。 幽冥微怔,正待想着计策,阴阳师却突然从屏风后踱出。 “凤王莫怪。鬼族有王要的东西。” 幽冥看向阴阳师,玩味着他话里的意思。 凤九惊讶:“何来?” 阴阳师娓娓道来:“但凤王要为我族取回一样东西。” “什么?” “四方之札。”阴阳师看着凤九,说出自己的条件。 “四方之札……你要它们做什么?” “和凤王的目的一样——夺回失去的珍宝。” 凤九鄙夷,眼里的不屑分外明显:“一样?” 阴阳师承认:“是。” 凤九凑上前,逼近阴阳师的脸:“可笑,我不过是要一个魂魄。” 不想继续纠缠下去,阴阳师看着近在咫尺的美靥,无奈地说:“……好像是不一样。” “成交。” 阴阳师没料到凤九会如此痛快,正尚自错愕,幽冥却突然开口道:“凤王是痛快人!鬼族要与至高无上的凤王订立盟约,以成万年之好!” 这下,轮到美丽的凤王讶异:“盟约?” 二人俱沉默。 幽冥凌空挥动衣袖,一阵阴风刮过,方才庄严的阎罗殿刹那变成契约台。 阴阳师端坐台前,青色的发丝被阴风撩起,合掌于面前,一字一句地念起罗刹咒—— “血泪成海,以浸我魂。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方之札呦,至高的神明,无尚的契约神——仅献上这肮脏的灵魂,仅献上这圣洁的灵媒——缔结,永世之约!” 黑白色的沙漏融合为一,黑白色的沙子龙卷风般缠绕。 接着,一黑一白细小的沙子自沙漏飞出,一东一西飞向各自的主人。 黑色的沙子落入凤九掌心,一个光点过后,消失无痕。 凤九慢慢合上手掌,凄然而笑。 终究,轮回的开始,他还是忘不了,忘不了曾经伤痕累累的过往。 即便选择了未来,选择了遗忘,伤痕……却一直都在。 阴阳师不屑地看着凤九,眼里写满鄙夷。 到底还是人类,拥有最低贱感情的人类。 忽然,一阵暖风袭来,一张纸条随着暖风缓缓落到阴阳师手里。 “小心辰埃。” 上书四个简单的字,阴阳师看了一眼落款。 果不其然:泰山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6.北极天枢 辰埃……么? 阴阳师苍白的侧脸有一瞬间的漂移,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那一袭玄衣下冷漠到极致的脸。 属于黑夜的颜色,黑暗里行走的王者。 啊,血皇…… 阴阳师嗤笑,嘴角微扬。 凤九仔细看着手心,属于羽民的标志已经消失。 为什么还要醒来?是啊,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万劫不复的地方? 凤九妩媚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森然若寒冰,确然让看到的人心碎。 重生该有的喜悦被这突入而来的契约冲得烟消云散。 或者,他本不会喜悦。 不言一语,骄傲的凤王极快地消匿于幽冥地府,一道金光飞往北方中容帝都。 要先找到那个人才行。他一边行进一边想着,云中,你个笨蛋,现在在哪里鬼混? 叹息了一声,凤九头疼地停止思考。 那个家伙,真是让人一想起就痛不欲生的物种啊。 “云中!——大流氓!你放我下来!” 雪国之上,一声哀怨的干嚎让栖息在松树上的毕方鸟一个机灵猛地跃起。翅膀扑打后的雪花刺啦一声全部摔到地上,惊醒了正在沉睡的松鼠。 梓檀雪宫白墙白瓦,房舍高低相错,各出绮丽。远望若遮天的白布无边无际,摄人迷眼。微雨山巅之上,梓檀雪宫巍峨矗立,若睥睨天下的巨人,高耸而立直入云海,气势恢宏不可言说。 梓檀宫内,东北隅,万年冰河淙淙股股而出其山,源源不断地西流注入九极天海。 《九遗志雪国》载:“北极雪国,上古神都。雪之女王镇守于此。子民雪人,性良善,通医术。冰河之水出其间,东入九极。河内有床,为雪女繁衍之用。” 据传,冰河之内的冰床,乃是历代雪国女王受神意与神子结合繁衍生息之用。 第九代女王雪桑,世间有传言:其美貌天下第一,甚至盖过了中容第一的美人夙玉;其性情刚烈,脾气暴躁,凡夫俗子皆入不得眼。 “云中!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再不放我下来,我要了你的命根子!” 女人狠话放出。 正扛着女人的男人听到“命根子”,唰地一下发出一声爆笑。 “死云中,你笑什么?你不知好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经过女人好意的提醒,男人忍住笑,吊儿郎当地打了一下女人的屁股:“我说女人,你最好从了我。我可是你占卜出来的神子……这不是你们雪国的规矩么?” 被男人轻薄,还借机占了便宜,女人的脸色分外难看,登时气得说不话来。 男人借机继续捞油水:“我说,大爷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要脸有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要脸有脸? 女人被气得干脆不想说话了。 男人无缘无故地叹息一声,但见将要走到冰河之口,于是换了个姿势,一个神速将女人完全抱在怀里,嘴上不忘继续得意:“我说女人,咱俩就快要结合了,给本大爷笑一个先。” 女人挣扎了一下,捶男人的胸口:“要不是你使诈让我喝什么销魂酒,我岂会任你摆布!” 女人暗自后悔自己方才的粗心大意,一并运行着体内经脉,思量着解毒的法子。 男人哈哈大笑,邪魅说道:“我说,这世间,能喝到我云中销魂酒的人,你是第二个。” 第二个? 显然,女人好奇谁是第一个倒霉鬼。 “我说,你想知道吧?嗯?第一个人。”男人故弄玄虚,查探女人的反应,“另外,你体内的气流已经被我封住,不要白费力气。” 女人听得自己的心思竟全被男人掌握了去,心下很是不甘,嘴上也不讨饶:“云中,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除了会耍心眼弄些阴谋诡计,还会什么?什么神子?卦上所言,神子乃白衣胜雪温润如玉之人,你哪配得上!” “我说,这‘白衣胜雪温润如玉’之人,除了我,还会有谁?还是说……”男人阴险地眯起眼,“你早与人私定终身?” 微怔了一下,女人显然没有想到男人会出此言,一时有些慌乱:“你?你怎么能与羲煌相比?” “我说,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就是他么?”突然地,男人的表情有一些阴鸷,眼底掠过轻微的暗光。 被那阴郁的感觉所压迫,但女人并不为之所惮:“是又怎样?” 男人毫不在意地哂笑,继续往冰河的方向走去,并低头将下巴抵在女人的额头上,轻言:“我说,你不想知道么?第一个喝下销魂酒的人……” 女人不说话。 “这世间,只有爱人的情爱能解此毒。我说,你不想试试么?看我是不是你的神子?”男人附到女人耳边,“第一个喝下此酒的人,是羲煌。” 什么? 女人惊诧地睁大眼睛,消化着男人话里的意思。因为无法相信,她紧跟着问:“你给羲煌下毒?” “云中乃一散仙,岂敢对三太子无礼?不过是有人相求。” 男人的脸上忽然难得的浮现一丝正经,女人再度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我说,说那些东西太无聊,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美人在怀,云中死而无憾。”说着,男人便作势要轻薄女人。 见状,女人虽然浑身瘫软无力,但她还是拼命地挣扎了几下。 男人偷香不成倒也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因为接下来,他要对她做最极致美丽的事情。 冰河赫然就在眼前! 透明剔透的水晶冰床让两人一时都有些眩晕。 “我说,你没事吧?第一次都是这样……” 女人不等男人把话说完,便大声打断道:“我才没有紧张!” “好,你不紧张,是我紧张。”男人油腔滑调地释放着自己体内的喜悦和正在上升的雄性激素。 雪国人嗅觉灵敏,男人身体的变化被女人敏锐地捕捉到,她无缘无故地紧张起来。手心里有细密的汗珠沁出,很快便升腾成白气,在凉薄的空气里四下消弭。 “云中,你刚才所说,可是真的?” 男人有些不悦,马上就是享受极乐的时刻,这个女人可真真不解风情。 他未着一言,只管走自己的路。 很快,女人便被轻轻地放到床上。 “要开始了,雪桑。” 雪国之南,乃是中容。 这天,中容的万春楼里,几个女人正在比试。 嬷嬷难得的起了个大早,艳俗的妆容衬得她更显老色。 女人们争来争去,争的是到底楼上那位爷最喜欢谁。 嬷嬷头疼,叫来小厮,令她去泡上一壶好茶端上楼去。 “要上好的甘菊茶,那位爷可喜欢得紧。”嬷嬷特意嘱咐道。 小厮领命,告退。 有女人耳尖,听到要给那位爷送茶,这便腻到嬷嬷身旁,献媚:“嬷嬷,就让瑾啬为公子送茶?” 嬷嬷不厌其烦,皱紧已经松弛的眉头,端正道:“省省心吧,那位爷可看不上你们这等货色。” “呦,还怎么着,爷还非文玉不可了?”唤瑾啬的女子娇嗔不屑,却无法否认眼前这个事实。 确实,那位爷来了一阵子,出手阔绰,却独挑文玉一人。让她们这些风流俏丫头委实有些妒忌。 嗑着瓜子,嬷嬷瘦骨嶙峋的手腕上,玛瑙翡翠各色镯子叮铃作响,她瞟了一眼楼上,眼底蓦然闪过一丝惋惜:“九爷,何苦这样糟践自个啊……” 末了,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小厮敲响了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却没有人。 小厮虎头虎脑地探进头,刚想察看一下屋内的情况,一阵女人细碎的□□声便倏地传入他的耳朵。 吓得一个哆嗦,小厮往屋内床帏看去。 一对正在交欢的男女正在尽情缠绵。 他们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手猛地抖了一下,小厮一个胆怯腿发软,急忙慌慌张张地将甘菊茶摆在桌子上,奔出门去。 待小厮走开,男人才若有所思地媚笑,放开怀里的女人,起身走到桌边为自己盛上一杯甘菊。 “甘菊茶?” 女人坐起,也不管胸前无限的春光,巧笑嫣然,伸手接过男人递上的甘菊茶。 菊花若有似无的清香马上充盈一室,柔和的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射入。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俯身深深呼吸。 “九爷,您什么时候启程?”文玉下床,迅疾走到他身后,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像是即将面临重大诀别一般,几行清浅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沾湿男人的衣衫。 凤九微哂,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看着东方天际之上北归的银凤,说:“文玉,我的银凤将军,你的部下……已经归来。” “九爷想要说的是?” “我知你是重情义之人,不过现下,切莫轻举妄动。” 文玉拭干眼角的泪水,问:“九爷,难道您不想让羽民复国吗?羽民子民可都在等着九爷,等着九爷苏醒,带领我们重新建立我们的国家!” 有春风吹来,凤九慵懒地闭上眼睛:“现在还不想。”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九爷还忘不了……忘不了那个女人么?”不甘,文玉突然厉声问道。 凤九脸上一直挂着那抹玩世不恭的哂笑,听到此,依旧毫不在乎地微眯起眼眸。 眼角的那颗泪痣,在此刻显得有一些柔和。 “忘记了吧,很久以前……”凤九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亲眼看着,看着中容在我面前消失。可是,时机未到。” 文玉背过脸去,心下涌上酸涩。 背对背,文玉泪眼婆娑地无声啜泣:“羽民子民如今漂泊海外,中容人在瀛洲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将瀛洲破坏得面目全非!文玉如何能不痛心疾首。” 凤九转身,轻轻抱住她,呢喃:“可是,我回来了。一切,即将改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7.四方之札 文玉一直都记得,羽民的王,这个比女人更加美丽的男人。 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印刻在她的心上。 为什么,现在……他明明抱着自己,他们明明那般亲密,可是,她心里会有那空落落的感觉? 他之于她,根本就是遥远而陌生的存在。 “玉儿,喜欢甘菊茶么?”凤九坐到桌边,拿起一杯甘菊茶放到鼻端轻嗅。 茶的白气氤氲缠绕,在他面前缓缓弥漫,将他的脸衬得有些苍白。 文玉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一杯甘菊茶,未待热气散去便一饮而尽。喉咙登时便有些疼痛,她苍然抿起双唇。 “疼……么?”凤九没有抬头,问。 文玉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能看见。 “不疼就好。”凤九低首敛眉,妩媚的脸上霍然爬上一层绵密的笑意,“玉儿可知散落在中容四处的神之札?” 文玉惊讶,问:“九爷问这做什么?” 凤九握拳,摩挲着手心那颗契约之沙,目光有一些涣散:“找到他们。” “为何?九爷知道,四方之札,乃是中容四方守护神……外人如何能得到?” 凤九抿了一口甘菊茶,笑:“无妨,我自有办法知晓他们的下落。文玉,你可愿意帮我?” “……九爷明明知道文玉的心意。” “嗯。”凤九收敛了方才的温柔,严肃道,“找到他们,让中容彻底覆灭。” 文玉默然,颤颤颔首。 凤九眼底波光流转,一并带起嘴角莫测的弧度。 “云中!你弄疼我了!”莫桑尖锐的嗓音在雪国上空如炸雷般忽地拔高。 毕方鸟正在雪地上觅食,闻声皆被惊起。 万年寒冷的冰河,顺着亘古未变的河道东流入海。 此刻,不知为何却在冰河的上空升腾起丝丝白雾。 有经验的雪女红着脸,对着冰河之上的白雾投去艳羡的目光。 “姐姐,你在看什么?” 雪女别过脸,抚着自己通红的脸颊,赧言:“没什么,走了。” “哦。”小雪女应声,急忙跟上自己的姐姐。 梓檀雪宫,万籁俱寂。 雪蚕丝制白衣被胡乱地丢在地上,男人精壮的脊背于空濛寒气之中若隐若现。 “莫桑,你还真是……真是难办。”翻身下地,云中无奈地捡起衣服披上。 一颗颗汗珠自他额角沁出,脸上显出酡红的晕。想是方才做了十分激烈的运动,此时,云中难受地大口大口喘气。 冰床之上,雪女莫桑面无表情地合着眼,双手紧紧攥着胸前半敞的衣襟。似乎是厌恶,莫桑的眉头紧紧皱着。 女人的反应让云中很是懊恼:为何,只有这个女人不吃他这一套? “我说,你这样算什么?”扶着雪白的墙壁,云中突然无力地问道。 莫桑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睫上还留着温热的汗珠儿。她缓缓背过身去,依旧不言一语。 云中挨着墙壁慢慢滑下,一屁股坐在冰冷潮湿的雪地之上。 梓檀雪宫极寒的温度很快蒸发了云中身上的汗珠儿,他顾不得自己敞开的衣襟,盯着床上那道魅影看了许久。 玄武钦点他为雪国女王的神子,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可是,这个女人根本还不愿意承认。 也是心血来潮,他想玩儿点不一样的游戏。无奈,眼前的女人似乎并没有这个热忱。 现在,云中觉得很烦躁。 体内那股四处流窜的火苗,如风般啃噬着他的意志力。冰床上的女人于他根本就是上好的等待品尝的佳肴。但是,他必须放手。 他云中要得到一个女人何其容易。 然而,他并不愿意强迫一个女人。 他要的,是全部。 于是,一蹶不振的云中将愁容惨淡的面容迅速敛去,嘴角绽放出一朵妖娆的花:“我说,女人,要反抗么?这注定残酷的命运。” 冰床之上的人儿脊背僵硬,被迷雾笼罩的心之底却陡然清亮起来。 莫桑坐起,对上云中投过来的暧昧视线,轻言:“若是,你将如何?” 云中没正经地笑,无奈的笑容里是一丝丝明显的不以为意:“如何?天大地大,云中自有想去的地方。现下,云中只想要你。” 他说的斩钉截铁一丝不苟,眼睛里的亮光也是认真而专注的。偏偏这样突然正经的样子让莫桑觉得难以接受。 “若是,我……” “云中!——” 就在莫桑即将给出答案的时候,梓檀雪宫之外,碧蓝澄澈的九天之上,忽然传来一阵的喧嚣。 云中背过脸去,艰难地叹了口气:“我说,女人,你的回答……” 他本想忽视心里这种突然翻上来的酸涩之感,但是外边的人显然没有给他听完的时间。 银色凰鸟绝美的身姿在梓檀雪宫外的白色里徘徊降落,落地,变成人形。 文玉脚尖点地轻盈而行,毫无顾忌地径自走进了冰河之内。 “我说,羽民的人一直都这么不懂礼貌么?”云中话锋急转,十分不满地看向朝这里走来的银凰文玉。 文玉看了一眼冰床之上瑟瑟发抖的女人,讥诮:“云中,你还死性不改。又在强迫良家妇女么?” 那一声“强迫”让云中听着别扭,心下登时不舒服起来:“多管闲事。” 文玉干笑两声,颇是无奈,捡起衣服丢给云中,银凰的脸色骤然凝重:“九爷令你找到四方之札!” 云中依旧漫不经心,他向来对什么天下大事不以为然,这次也不例外:“报酬呢?” “你最想要的。” “哦呀,九爷可真善解人意。不过……”云中眼角掠过一丝犀利。“九爷要它们何用?” 文玉故意含糊其辞:“你并没有惊讶,不是吗?” 云中无言。在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面前,他向来是不占上风的一方。 雪桑一直没有回头,对室内另外二人的谈话听得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绪,可是,刚才文玉提到的四方之札让她蓦然在意起来。 四方之札,乃是守护中容的四方守护之神。羽民人要他们做什么? 难道说…… 不好的预感在雪桑体内骤然升腾,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文玉一眼。 掩藏不住的杀气自文玉周身溢出,刚才她和云中的谈话已经被她听了去。文玉觉得留下她俨然会横生后患。 “我说,你眼里的杀气……什么意思?”到底逃不过云中灵敏的直觉,他冷着脸问。 文玉对他向来直言不讳:“你很清楚。” “她是我的女人。” “所以?” “我保证她不会妨碍九爷。” “如何保证?就凭你……?”云中的散漫世所共知,他满不在乎的态度也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文玉的不放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云中猜到文玉的心思和顾虑,恰到好处地说:“我以性命担保。” 文玉不屑:“切,你的命值几个钱?” 云中倒也坦然:“云中的命是不值钱,但……四方之札可是值钱得紧。” 犹如被利刃击中要害,云中的一席话让文玉警觉起来。 现下,云中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帅才,要是他不愿助九爷一臂之力,对九爷来说,可是巨大的损失……既然他以狗命担保,不妨暂且相信他一回。 文玉在心里掂量出孰轻孰重,便不再与他纠缠,瞟了床上衣衫不整的女人一眼,她走到雪宫门口,张开银色的翅膀往南边飞去。 南方? 云中看着文玉消失的方向,不由蹙眉。 凤九要四方之札的目的,渐渐在他心里清晰起来。由于不安,他再度看了雪桑一眼。 太阳的暖光徐徐照耀在冰河晶亮的水面上。回春之后,平静的冰河日日丰盈起来。两旁河床之上,弥勒土柔软无比,散发着琉璃般的光泽。 雪桑已经起身,她看着云中,问出心里的疑惑:“你们,要四方之札做什么?” 云中嬉皮笑脸:“云中无能。” 娇柔的雪之女王力不从心地愤懑不满:“说谎!” “我说,雪桑……大家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在乎真相?”一束阳光射到云中脸上,柔化了他凌厉的侧脸线条,他的声音柔缓而平静,看着梓檀宫外的橘楢树发呆。 雪桑一怔,黯然下来。 “真相……什么才是真相?”云中空濛的眼底盛放出疲倦,他靠在寒冰的墙壁上,自言自语,“我也想知道,那个真相。” 杨柳依依,和风阵阵。 已是黄昏时分,天上铺满万丈小麦色的霞光。 “真是温柔的颜色。”凤九不禁扭头看向窗外的天际。 正在给他梳头的文玉梳得格外认真,凤九猛的动作让她猝不及防,一个不留神,她生生扯落几丝凤九的头发。 金黄的颜色仿佛和天空之上此刻正在呈现的颜色遥相呼应,轻柔的触感让文玉看得发怔。 “九爷,对不起……”两行清泪自文玉洁白的面颊上滚落,带着滚烫的温度。 凤九回神,惊讶着问:“为何道歉?” 文玉撇过脸,任眼泪横流酸涩翻滚:“三百年前,若是文玉不和九爷怄气,九爷也不会遇上这么残酷的事情,都是文玉不好,都是……” 凤九恬谧哂笑,眼底却是冰冷的:“无妨。现在,我不是好好的?” “啪——!” 文玉扔下梳子抱紧凤九,紧紧地抱着:“九爷,从今以后,文玉来保护您!” “……辛苦你了,文玉。百年来,你一直委身于这秦楼楚馆。”凤九轻轻抚上文玉的双手,将他们攥在手心,“往后,你要好好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8.逃亡路上 暮色很快地笼上天际。 凤九将面具戴上,看着镜子不发一语。 文玉一直有一个疑问盘旋在心头,那就是凤九脸上的那颗泪痣。 她记得,她认识的凤九,脸上似乎没有那个东西。 所以,她有一点介意。 “九爷今晚还出去么?”凤九刚起身,文玉便果断地问道。 凤九扬扬嘴角,眼底冷漠无光:“见一个老朋友。” 文玉循着他的背影,那句话到嘴边还是被她生生咽下。 凤九眨眼便不见了踪迹,桌子上,他刚泡好的甘菊茶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有寻欢而来的客人拥着楼里的姑娘嬉笑着从门前经过,留下一地的污秽言语。文玉凝眉敛首,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 她看见,凤九离开之前,脸上浮现出的期待。 那种鲜活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九爷要去见谁?谁又会令九爷心情如此之好? 几个谜团在文玉心头萦绕,令她心烦意乱。 她抓起桌上的甘菊茶一饮而尽,菊花的清醇慢慢浸染喉咙。 确是好茶。 窗外,星辰在天空点亮,彩云之上,夜的色彩逐渐浓厚起来。 黑夜,一切祥和而又静谧。万事万物在这个时刻都是简单透明的存在。 文玉讨厌黑夜,索性,她走到窗边,一把关上窗户。 湿润的夜风灌进她的领口,文玉烦躁地对着空气白了一眼。 暗夜的族群,黑色的精灵。 巨大黑布遮盖下的昆仑之巅,巍峨的木禾树屹立千年而风韵犹存。 静谧的空气缓缓流淌,黑色包裹着一切在这里行走的人们。 这里是束沙,血灵的故乡。 老弱妇孺睁开浑浊的眼睛,金色的眸子里充斥着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他们相互扶持着,打算走到更遥远的地方避开战乱。 常年的战争摧毁了他们的家园,原本属于他们的故乡如今已是面目全非。满目疮痍,断壁残垣,不时从瓦砾之下传来的哭喊声,求救声……宛如修罗场的土地上,人们痛苦地不愿迎接夜的降临。对于已经丧失希望的人来说,日复一日地重复相同的苦痛和经历,是比死亡更让人惧怕的事情。 逃亡的路,遥远漫长,渺茫得宛如天上的繁星。可,星辰还是比他们幸福。最起码,他们还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家里的男丁都被抓去服役,新婚的妻子们不得不携家带口地扮演起男人的角色。她们根本无法选择,无法选择她们的未来。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现在身在何方,安全与否。 浓烟如沙子般被风吹进眼里,酸涩的眼泪很快便流出眼角。有些人索性藉此嚎啕大哭一场,借以发泄日积月累起来的愤懑和压抑。 大片的哭声连成一片,逃难的队伍越来越长。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血皇不来救我们呢?”人群之中,一个稚嫩的童声在逃亡者匆忙的脚步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一脸苦涩的母亲回望着她们刚刚逃出来的地方,泪水在脸上打滚:“孩子,血皇……血皇‘生病’了。等血皇‘病’好了,他就会来救我们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往她们原来的家乡看去。 然而,除了残骸,除了废墟,那里什么都没有。 寂静苍凉的夜色下,无数的逃亡者彼此鼓励劝慰,希望在黎明到来之前找到一个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因为队伍越来越庞大,长此下去,她们会很快暴露。 随时有同伴死去,随时又有新的同伴加入。 领头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由于她年纪最长经验又丰富,大家伙便推举她带领她们走向美好的光辉之日。 她们仍然相信,束沙会在新任血皇的手中迎来崭新的时代。 突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接着,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血猎!是血猎!猎人来啦!” 那声尖叫犹如洪水猛兽,一下子将人群冲得七零八散。每个人都想着逃命,全然顾不上身边的亲人。 刚才那位母亲第一时间抱起自己的孩子,脚步趔趄地奔向前边不远的山洞。 “妈妈,‘血猎’是什么?”天真的孩子未经世事,单纯地问自己的母亲。 母亲根本无暇顾及小女孩的问题,她在人满为患的山洞前将自己的孩子高高举起!她想挤进去,可密实的人墙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身后,她听见自己的族人惊声尖叫着四处奔窜。 白色的沙子渐欲迷人眼,遮天的黑色陡然在不断升腾而起的白沙之中变得发亮! 两个高大的白影正朝她们走近。 有人认出其中一人手中的兵器,大喊:“无花剑!是四大捕手!” “朝暮,你的无花剑还真是显眼,这么快就被大家认出来了……” 手握无花剑的朝暮无心理会同伴的嘲讽,闷声道:“阿亚,宁洛不在,切记小心行事。” “哦呀,你还真是无聊。怪不得宁洛……” 阿亚话到嘴边,就看见朝暮脸上平静蹙起的杀气,登时闭上了嘴。可还是在心里小声嘀咕:怪不得宁洛看不上你。 眼看着猎人们逼近,被人群挤在外边进不去山洞的母亲依然高高举着自己的孩子! 这时,年长的老者一声令下:“关上无涯门!” 手杖在她手里闪耀出金光,混合着她眼睛的金色,当她嘴边的獠牙露出,“无涯”门忽地从地底跃起! 母亲看着慢慢闭合上的大门,坚定的眼神里顿时闪起亮光——她举着自己的孩子,高高地举着,接着,义无反顾地将手心里的孩子抛向无涯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年轻的母亲屏住呼吸看着宝贝儿万分惊恐地掉入无涯门内混乱的人群之中! 舒了口气,年轻的母亲如释重负地颓然坐到地上,一动不动。 朝暮看到了这一幕。 无花剑冰冷的剑光在那一刹竟缓缓地绽放出柔和的光芒,朝暮严肃地看着自己的佩剑,眉心凝成一蹙。 无花剑显然已经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温度,所以才会产生这样明显的变化。 阿亚不屑一顾地继续向前,泠伢刀雪白色的星芒在他大力地挥斩中被鲜血涂成扎眼的红色。 “喂,朝暮!你发什么呆!”阿亚一边斩杀着手无寸铁的束沙血灵,一边召唤着自己的同伴向前。 朝暮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并没有听到阿亚的话。 白色的战袍上沾有血灵炽热的血液,朝暮伸手试了试,逐渐凉下去的温度却并不能冷却他心里此刻正不断升起的火般的燥热。 前方的阿亚就如一把行走的利刃般直直刺痛了他的眼睛,涩涩的感觉让他慢慢松开了握着剑的手。 “朝暮!别站着发呆!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多畜牲,不杀个痛快怎么行?”阿亚举刀相向,越来越多的血灵惨死在他的刀下。 “啊!”只听一声凄鸣,泠伢刀斩下之处,刚才那位母亲的身子已经分裂成两节! 鲜红的血滴顺着刀刃滑下,一颗颗掉落在地上,泠伢刀嗜血的魔性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引起。阿亚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武器,脸上登时风光无限。 朝暮木然地看着年轻的母亲未闭上的双眼,难受地背过身去。 “喂!朝暮!你去哪儿?”阿亚一回头,却发现朝暮准备离开的身影。 朝暮摆了摆手,将无花剑入鞘,头也不回地一跃而起。白色光团化作透亮的球形飞向北方的沙堡。 “切,胆小鬼。”阿亚嫌恶地撇了下嘴,无聊地收起泠伢刀。 西方之巅,乃是昆仑。 昆仑之上,木禾树威武地矗立。 温润的月光慢慢倾泻到这里,一个黑衣女子随着月光的浸染,慢慢睁开双眼。 南方国境边上,大批的族人正在举家迁徙。遥远而未知的前方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比故土家园更具诱惑性的地方。 上古时代,他们的祖先就在这里繁衍生息世代永存,往日的美好依稀还浮现在眼前。然而,他们被迫不得不重新踏上新的征程,去寻找安乐的新家园。 阑珊倚着木禾树,双手无力地握紧,刺藤鞭上的刺尖儿扎破了她右手的手指,一颗颗豆大的血珠儿顺着刺藤滚落地面。鞭子的主人却好像完全没感觉般,愣愣地看着南方之境。 “血皇,我们的子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阑珊讷讷地诉说着心中的疑惑,茫然而空洞的眼神里是浑浊的泪光。 很深的无奈和挫败相互交织啃噬着阑珊的内心,族人所受的苦楚,她全部刻在心底。就像有一团烈火在体内焚烧,对族人的怜悯,对仇人的愤恨,对叛徒的仇视,一股脑儿汇成一道巨大的气流! “守墓者!”忽然,神兽白泽的声音在阑珊背后猛地响起,气势如虹直冲霄汉!随着白泽的怒吼,黑色的天空上忽然下起零星小雨,乌云压境之处漫卷而来淅淅沥沥的雨丝。 柔和的雨丝冲刷着地上的血渍,很多地方已经凝固的血渍再次被冲刷开。四处的血水融合在一起,逐渐汇成一条鲜红的小河。 “血皇怎么样了?”哽咽着的守墓者木木地问。 白泽没有回答,他走到守墓者身边,定定地看着不远的南境。 “他走了。” 阑珊惊愕:“哪里?” 白泽甩了一下被濡湿的毛发,说:“从极之渊。” “可是薄冰到了?” “是。”白泽低首叹息一声,“羽民的王也到了。这天下……就要不平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19.暗夜之语 细细的雨丝连绵不断的降落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漆黑暗淡的夜空中,原本微微闪烁的星星也被乌云盖住了脸蛋儿。 阑珊问白泽:“血皇如此用情,他到底又得到了什么?……我实在是不明白,一个色目的公主,竟会改变束沙的命运!” 白泽蹭了蹭阑珊湿湿的衣衫,沉声说:“命运么?血皇天生背负着护佑苍生的命运。几代以来,对爱人的感情一直被他们隐藏在心底。他们需要爱的人太多了……爱一个人和爱一个国家,对他们来说,哪一个更容易呢?” 阑珊苦笑,她回答不上来。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肯定会自私地想要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情。 阑珊突然想到,那薄冰呢? 他们的皇后,束沙的国母,天下人眼中最幸福的女人——她独自拥有着血皇独一无二的爱。那份爱,原本应该是她的独享。但是,血皇在爱她一个人的时候,还要顾虑到天下苍生,束沙万千的子民。 说是爱,又似乎稀薄了许多。 “我们的皇后,冰姬……一直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白泽突然地说。 阑珊惊愕,神兽白泽是第一次开口评价一个与束沙血灵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亲。 阑珊在心里悄悄产生了共鸣。 “可怜……么?这大陆上的人,没有例外。” 白泽点点头,却不言语。 春苼困死了,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无缘无故地被师兄们带来这从极之渊,长途跋涉的艰辛让她的睡意一下子被拔高起来。现在,不管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雄浑壮丽展现在她眼前,她都提不起兴趣去看。她所想做的,就是赶紧好好的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小春,很困?”大师兄冲田离春苼最近,观察得也分外仔细。 “唔,有点儿。”春苼强自睁大着眼睛,暴露出眼睛里一丝一丝的红血丝。那些血丝宛如蚯蚓般一条条地陈列在她的眼底,将她的眼睛衬染的有一丝红肿。 走在春苼后边的烛平闻言看了春苼一眼,乍看之下他有些微的错愕。 春苼茶色的长发,不知不觉中,发梢竟有了不易被人察觉的弯曲弧度。 烛平记得,春苼的头发一直是流水般的柔和直挺。发梢细微的变化,不禁让他在意起来。 “呦,小春,你的头发……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呢。”没等烛平思考完,一直踏云而行的十八一个俯冲,很快掠过了春苼的头顶,又朝着夜空的方向飞去。 随着十八声音的渐渐淡远,极度瞌睡中的春苼才模糊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由于她心不在焉,所以她迟钝地没有发现自己发丝的悄然变化。 “哼,哪有?三师兄你就知道寻我开心!”虽然已经很疲倦,但春苼还是理直气壮地愤愤不平道。 “哈哈哈……是吗?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十八雪亮的声音在一行人头顶徘徊,尾音却清如白昼。 烛平盯着十八的身形看了许久,蓦然往沉沉夜色之中的某个方向看去,粲然舒展开一直紧皱的眉目。 果然,你还是来了么?……我们美丽的血皇。 夜风恬静如水般温柔,细腻绵密的触感让人不禁也因着这轻柔的感觉甜蜜地睡去。 可是,他却是清醒的。 或者说,三百年来,他一直这么清醒着。 睡眠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磨难。每每噩梦难寐,将醒未醒时分,他体内的恶魔便如蛇虫般啃噬舔咬着他的躯干。 有不安分的虫儿顺着他的衣襟爬进,转眼却“呲”的一声化成一丝儿白烟。 他无奈地看着自己身体里冒出的白色,冷漠地带着自嘲般地扬起了嘴角。 “不要接近我,小虫儿。”清冽的几个字被他冷定的溢出嘴角,清凉而单薄。 束沙的纯血种,最高贵的灵魂,现下,有些落寞地望着远处的一行人马。十八狡黠的神情被他看在眼底,面上,他只能不动声色。 若非这样,他一定会太早暴露。而这么早地出现在她面前,是他最不愿尝试的结果。 墨色长发被夜风带起,丝丝轻扬。那宛如夜之精灵的灵动发丝,仿佛浸染了最晶莹的露水,在夜幕下泛着琉璃般的黑色。只是,再轻柔的触感也抚不平他眉间紧皱的弧度。眉心殷红的十字血印,仿若宿命般沉静安然。 “看,快看,妈妈,那儿……好美的一朵花。”忽然有娇滴滴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扰乱了他专注的心神。 就在他想要看一看那朵花的样子之时,有两只亮闪闪的萤火虫突然出现在他的周围。 “妈妈,快看,就是他……” 原来是两只萤火虫。他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冷漠。 “……别过去。”年长的萤火虫轻轻拉住了小萤火虫的手,向她摇头示意。 小萤火虫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 “没看到吗?那不是花儿啊。”年长的萤火虫无奈,将小萤火虫拉到自己身边。 小萤火虫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还是不明白:“可是,他真的好漂亮。妈妈,你不是说,花儿很漂亮吗?” “漂亮的不一定是花儿。”年长的萤火虫只好耐心地给自己的孩子解释。 就在小萤火虫挣扎着想要靠上去摸摸她心中的“花儿”时,“花儿”突然说话了。 “不要靠近我。你会死。”波澜不惊的语气,伴随着眼角冰冷的关切。 正奋不顾身往前飞的小萤火虫蓦地停下,愣在当空。 “‘花儿’,你会说话!” 被人屡屡叫做“花儿”,辰埃的神色并不怎么愉快。 “小家伙,我不是‘花儿’。”他尽责地替自己辩解。 “哦,可是,你长得那么好看……那你是谁啊?”小萤火虫卯足了劲儿,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 辰埃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了,竟然难得的有耐心。且,他似乎并不讨厌这只可爱的小萤火虫。 “我是谁?……呵,我来自西方。” 小萤火虫继续问:“西方是什么地方?” “西方……是一个没有白天的地方。” 小萤火虫又好奇:“嗯?那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萤火虫?” 萤火虫……么? 他仔细端详着小萤火虫可爱的身姿,浅笑:“嗯,我希望我是。” 小萤火虫高兴地一拍手:“哈,作为正宗萤火虫的我,正式任命你为萤火虫!” 俏皮的小萤火虫害怕他反悔不想做萤火虫,赶紧一拍翅膀又向他靠近了一大步。 辰埃反射性地后移。 他不是不想她靠近,奈何,她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你反悔了?”小家伙不高兴地问。 辰埃露出嘴边浅浅的笑,说:“不是。” “那你干吗往后退?” 年长的萤火虫见辰埃沉下了脸色,赶紧上前拽自己年幼的孩子。 “妈妈,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萤火虫。”小萤火虫不甘心地跟自己的母亲解释。 不管她说什么,年长的萤火虫吃了秤砣铁了心,使足劲儿往回拉自己的孩子。 就在母女俩互相拉拽的刹那,辰埃漠然地飞身一跃,停在了山脚的一棵槐树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并不讨厌,那只可爱的小萤火虫。 “呦,她很可爱,不是吗?”身后,一阵戏谑的声音打破辰埃的沉思。 这个声音,辰埃真是又爱又恨。 “阿九。” “呵呵……还是这么的不近人情分外冷漠呢,我尊贵的血皇。”一道银色的疏影自夜空下婉转地划过,银影下是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 金色的长发在夜幕里微微荡起一个圆润的弧度,接着静静地落在辰埃面前。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别后重生的喜悦。两个人默契地看着对方,不发一语的沉默起来。 “不难过么?这么多年。”辰埃打破寂静,冷然的语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寂静下来。 凤九泯然,却说道:“凤九已是死人。” “……对不起。”相较于凤九,辰埃却是漠然。 凤九笑,巧笑倩兮之间微光流转:“为何道歉?若是为着三百年前的事,大可不必!凤九不怪任何人。且,你也并非有意。” 辰埃默然,凤九已经将他想要的答案全部呈现。 三百年来,他一直耿耿于怀。 若不是最好兄弟的背叛,他一定来得及去挽救羽民。 一切本不是现在这样。 “来看薄冰?”凤九找了地方坐下,问辰埃。 辰埃不置可否。 “你在等什么?为何迟迟不让薄冰知道?” 虽已在地底沉睡了百年,但地面上的事,凤九还是了如指掌。 辰埃不语,眉间殷红的十字血印断断续续地活跃起来。 桀骜的血皇随着十字血印的亮起,脸色煞白。辰埃紧紧按捺住体内亟待喷薄而出的瘴气,面部表情因为瘴气的乱窜而呈现出无法容忍濒临极限的难受。 凤九一愣,显然,他早已知晓辰埃此刻正在经受着什么,他莞尔,笑意讳莫宛如寒冰:“你……拿自己喂养着血灵的‘十字’?” 辰埃俯身,大口喘着气:“你怎么知道?” 凤九坦承,他对此并不避讳:“辰埃,血灵的秘密,还有谁比我更清楚?莫要说你最好的兄弟——奢比尸。想来,你对他……呵,可能,你还是更信任我。” 凤九抿唇,泊然而笑。 他知道,或许比辰埃自己更清楚——辰埃对他的信任,几乎超越了自己的异母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20.从极之渊 凤九虽是无心提及,但他所说之话,确是犯了辰埃的禁忌。 迷离若梦般温柔的夜空之上,几颗星辰慵懒憔悴地眨着眼睛,似专注,似漫不经心。 他们毫无感情地日复一日,对地面上发生的事情似乎毫不在意且漠不关心。 星辰运转的轨道亘古未变,一如大陆上千年不变的轮回。 辰埃苍白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因为无所谓的不在乎,还是根本不想面对的逃避。 血灵是没有温度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凤九微微诧异,辰埃的脸色让他有些担心。 “直到死亡将我带走……没有任何人会来面对我。”辰埃咧起唇角,俊美的脸上被夜晚笼上一层晦涩的阴暗,“兄弟?信任?……我不想要,也从不奢望。” 凤九一怔,继而柔媚地瞟了一眼远方正在赶往从极之渊的人们:“那薄冰……” “她不一样。她不会,永远不会……” “背叛你吗?”凤九嗤笑,笑意深沉而诡异。 忽的一阵,只听一阵迅速的划过草丛的声音,辰埃猛地卡住了凤九的脖颈! “不要诋毁她!”银色冷眸里,有冰气刹那集结! 凤九轻轻一拍,拍掉辰埃的手,讥诮:“若是,你将如何?杀了我么……” “……杀你,呵——杀你又有何用?”血之十字一明一暗,阴阳交替般浮现在辰埃额头,那印记如诅咒般舔舐着新任血皇的魂灵,一步一步将他的宿命写定! 忽然,凤九大笑,笑声绮丽而鬼魅。山间流动的云儿顺势改变了流动了方向,纷纷扰扰地往山顶集中而去。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云儿流窜地异常迅速。 “我的血皇,你要等么?和我一样……睁开眼的时候,独自一人!哈哈……”凤九挥了挥袖,身体亦随着云儿的气流往后退去。金色的发梢还带着夜的潮湿,面具下的笑靥,却灿烂仿若朝霞。 辰埃蹙眉,并没有追上。 “殿下。”黑色的披风裹挟下,凌炎微微迟疑着叩拜。 辰埃向着凤九消失的方向莫名沉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凌炎的到来。 凌炎追寻着凤九而来,却不想在这里遇上束沙的血皇。 “羲煌……可还好?”辰埃低沉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划开一道细碎的裂痕,冰冷仿佛空气般会随时侵入人的骨髓。 凌炎疑惑:血皇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这般问,用意何在? 他只能如实回答:“三太子被囚于兴庆宫地底寒牢,阑廷将军奉陛下之命日夜守护,未敢懈怠分毫。” 辰埃狭长的眼角有暗光闪现,瞬间却如碎屑般湮灭。 血皇的心思,从未有人知晓。或缜密,或阴险,辰埃从不会与人分享他的内心。 除了薄冰,那个被血皇刻在心里的女人。 凌炎深知这一点,此刻,他突然有点儿羡慕——羡慕那个色目的公主。 “今夜,他也该醒过来了。” 辰埃说得很低,可是,凌炎还是听到了。 由此,他彻底迷惘:他……指的可是中容的三太子?还是,羽民的凤王? 虫的嘶鸣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晰。 仿佛从地底传出的魅音,带着蛊惑人心的蜜甜之味。 “左内史,传命阑廷,带出羲煌。” 凌炎瞧见辰埃深深凝起的眉头,脸上的表情也有瞬间的狰狞,高贵的血皇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朝他下达命令。 “是。”凌炎领命。 月儿爬上正空,辰埃的神色随着月儿的升起越来越不好。 凌炎担心,正要上前,却被辰埃阻止:“不要管我,速去中容。” “陛下,您……” “我没事……你,你去告诉羲煌,告诉他——中容帝国的未来,在他手上。”辰埃喘气,呼吸渐渐变得不均匀,“且,凤九已不是当年的凤九。要他小心。” 凌炎颔首,心里的疑惑却并没有消除:他们的血皇为何要在乎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异国太子? “凌炎会全数转告羲煌,殿下放心。” 辰埃点头,双肩因为极力的克制而起伏不平。喘息声越来越重,重到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是,他依然保持着镇定和淡然,嘴角不易察觉地流出点点欣慰。这个世上,这个时刻,他的世界万籁俱寂,没有丝毫的声音。 他看见左内史凌炎还说了什么,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赶快离开。 必须要找到一个地方,找到一个可以吸食鲜血的地方。 但,这一切并不能让他的部下知道,不管是谁。 凌炎瞠目结舌地看着血皇消失在自己面前,刚刚,他分明看见辰埃嘴里露出的獠牙。 血灵进食之前的征兆,凌炎心里的不安骤然扩大。曾经身为血猎,他对此再熟悉不过。 可,那是他的皇,他发誓效忠一生的恩人。 辰埃的忠告犹在耳边,中容帝国未来的主人,那个无法得见天日的男子——凌炎却是不确定,温文尔雅的三太子羲煌,到底又是怎样一个角色? 阑廷要他找到凤九,他的用意,凌炎现在算是明白了。 无关乎凤九,阑廷只是要告诉他,血皇的踪迹而已。 夜夜出行的血皇,世上无人知晓他的行踪。他区区一个左内史,要找到血皇,确是能力之外的事情。而阑廷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是与否。想必是在地底呆的时间太长,地面所受牵绊之事太多,各种因素促使他无法再安然地留在地底。 凌炎突然想到无音,青衫翻飞下,那份与世无争的安静与内敛。 同样的出身,心态却是迥然的不同。不管是羲煌,还是无音,骨子里——恐怕都是排斥和抗拒的。然这与生俱来的命运,无法逃离的身份,生与死,幸与不幸,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凌炎暗忖,流云诀微弱的光芒于暗夜之中忽明忽现,若一颗陨落的星辰,挣扎着想要释放最后一点点的光芒。 握紧流云诀,凌炎不得不看了一眼山顶的白雾。 羽民的凤九,缘何变成今天这种模样?那个倾城倾国的男子,缘何性情这般变化?……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凌炎胸口,像一座小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他冰凉的心口。已经很多年,他也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难受。 可是,上天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在这里逗留,辰埃的话犹在耳边,清晰异常。直觉告诉他,他以为的所谓地底被囚禁的三太子,或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单纯。 而玄机,需要他去解开。 越是靠近从极之渊,春苼心里的那份忐忑越是叫嚣着如鱼刺一样卡住她的喉咙,哽哽的很难受。 从极之渊,大家嘴里那个“他”所在的地方。这里,到底掩藏了多少秘密?那个“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或许,到了这里,到了从极之渊,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春苼抚上胸口,慢慢上下梳理,希望借此消除那股快要跳出身体的不安与狂躁。 “春苼姑娘。”走在最后的天涯急急喊了一声。 春苼闻言回头,看向不急不慢的侍郎天涯。 这个早上结识的中容官员,春苼总觉得很疏远。要说天涯也是朝廷命官,按理说也并不单纯。可是,春苼隐隐觉得,红衣的天涯,的确深深隐藏着什么。 她不知道师兄们有没有觉出不对劲儿,她是直觉出这个男人身上那层厚厚的防护。俨然,他并不完全信任她们。纵然师兄们已经说明他们的来意。 也许,是我想多了。 春苼压下心头的疑虑,问:“侍郎大人,有何事?” 醇黑的夜晚里,天涯红色的衣衫却如荧光般闪亮,春苼仔细看去,发现那袭红衫的边角,竟有一丝一丝的金线。那些金线很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到底是朝廷里的人,穿衣打扮这般讲究。 春苼默想,却竖起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天涯被她可爱的样子逗乐,笑得腰肢乱颤,那些金线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晃动。 “春苼姑娘,天涯有一疑问,却不知当问不当问?” 春苼展颜,随口接道:“侍郎请说。” “春苼姑娘……到栖霞仙山多久了?” 以为他要问什么深邃的问题,春苼已经做好了摇头的准备,不成想天涯却意外地问这么随性的问题,她便笑呵呵地说:“也不长吧……可能很久了。” 天涯疑惑地看着春苼,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澄澈透明,表情却意味深远。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什么伤心的事情,天涯发现,她的表情竟有些落寞。 “嗯。春苼姑娘,在下信口胡问,莫要放在心上。”天涯赶紧解释道,眼看着春苼脸上的沉重越来越多,他可不想被她的师兄们指着鼻子质问。 索性,春苼也只沮丧了一会儿,眨眼的功夫,她就又嘻嘻哈哈地跳到烛平的身边去了。 轻轻翘起的发尾,被天涯看在眼里,他精致的脸上却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波澜不惊。 眼看快要到达从极之渊,十八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扑啦啦——扑啦啦——扑啦啦——” 巨大的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突然如疾风暴雨般从渊底升腾盘旋而出! “什么声音?”冲田大喝,袖口的光剑凌厉出鞘! 眨眼,一群群银色的凤凰如神祗般从渊底扑闪着羽翼倾巢飞出!瞬间,从极之渊上空,银凤巨大的身形便如落网般铺天盖地而来! “天,是银凤!守护鸟银凤!”天涯大呼小叫,眼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喜色。 烛平将春苼搂在怀里,背对着急遽而来的气流漩涡,一边张口对冲田和烛平说:“莫要靠近,小心翼毒!” 翼毒? 春苼好奇地想要挣开烛平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不要动,一会儿就好。” 小脑袋只好又缩了回去。 气流越来越大,十八不得不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银色的凤凰一列一列排成整齐的队伍,忽然又分至两边,巨大的翅膀收拢,稳稳地停在半空当中。 “羽民!羽民!羽民!——” 凤凰一声声高喊着自己的祖国,一声声发泄着几百年来积攒的刻骨仇恨! “羽民!羽民!羽民!——” 凤凰高高地仰起脖颈,长啸夜空!苍穹之巅,回响着凤凰铿锵的呐喊! “羽民!羽民!羽民!——” 凤凰齐齐看向东边的某个方向,那里,是他们的故乡,仙境般美丽的羽民故国! …… 春苼瑟瑟发抖,这阵阵的呼喊,这阵阵激昂的斗志,带来阵阵的压抑。此情此景,让她涣散的心神一下子又恍惚许多。 这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身体里跃出。 莫名的熟悉,莫名的欣慰,莫名的憧憬。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羽民的王已然苏醒。我等要赶快向太子殿下报告。”被凌厉的风声刺疼,天涯极困难地奉劝身边的栖霞众仙。 奈何,冲田他们并没有听天涯的话。他们选择奋不顾身地前行。 只有烛平留在原地,看护着浑身僵硬的春苼。 春苼在烛平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颤抖,脊背因为痛苦而开始僵直,有冷汗不断从身体的各个毛孔沁出。她难受地闭上眼,耳边呼呼而过的飓风,如一把把利刃,直直刺疼她娇嫩的肌肤。 “疼,好疼……” 烛平听到春苼一声声地喊着疼,他却无能为力。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烛平不敢确定地问:“小春,可是像针扎一样?” “嗯……疼,好疼……” 不妙! 风里有毒! 那些凤凰,根本就是死士!今夜集聚在此,一定是来完成什么重大的任务! 栖霞弟子们在进山修仙之前,都到青弋湖里沐浴过,以此得百毒不侵之躯。春苼中途而来,师父苏晋并未给她周全的洗礼。 烛平一边紧紧地抱着春苼,一边思考着解救的法子。 “放手。”赫然,一道冷厉的光刺疼烛平的眼睛,疼得他登时睁不开眼皮。 就在烛平因为眼睛酸涩刺疼之际,一阵菊花的清香在这狂风之中遗世独立地四下飘散。 烛平辨清那声音的来源,不可思议之际,他并没有太多的慌乱——一切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 “九爷,好久不见。”尽管闭着眼,烛平还是不慌不忙地向来人问好。 凤九并未领情,长袖飞出他的衣衫,只一瞬,他便将春苼带到自己身边。 银色面具下,倾城的容颜妩媚地看着来到身边的女人,一并将她脸上的惊讶看在眼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21.中容帝宫 “久违了,薄冰。”随着一声低喃,凤九轻轻凑近了春苼的脸,说着春苼根本听不明白的话。 春苼脸上流露出的错愕,全在凤九的意料之中。 这个色目的女人,辰埃心里的冰姬。凤九暗嘲——他其实并不想救她。 但到底还是出手了。 “你是……”春苼斗着胆问,心下很是胆怯。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她还记得初见他时,那面具下温柔的笑靥。但是现在,那张银色面具下面,赫然是一张毫无温度,冷漠的脸。那脸上没有表情,看她的眼神亦是冰冷。微微沉下去的唇畔,不可一世的桀骜,只有那阵阵淡雅的菊花清香,让春苼的心稍微安然些许。 凤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突然宛若妖媚一般,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 “我可不想,得罪那个人。” 烛平无法就这样看着春苼被凤九带走,正要出声阻止,凤九已经先一步表明了自己今晚来的“目的”。 “中容人,我只是来‘帮’你们,不要误会。” 烛平蹙眉,暗忖着凤九话外之意。 心思细腻如烛平,这一步根本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 “哦呀,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相信……么?”凤九转身,在烛平及其他人追上来之前,抱着春苼,飞往帝都合虚所在的方向。 烛平嗤笑,凤九根本不屑于向他们这些中容人解释。 或者,他本就是仇恨他们的。 刻骨铭心的,深藏在内心的仇恨。 就在凤九隐匿于九天的那一刻,烛平只顾着追寻凤九的身影,竟没有注意到,一直在旁边的天涯,嘴角竟悄悄泛起一丝笑意。 “二师兄!”突然,一直和冲田往前横冲直撞的十八踉跄着朝烛平跑来。 十八的惊呼唤回了烛平专注的沉思,他往回看,看到十八的左臂上,正汩汩流淌着鲜血! 烛平乍惊之下,急忙上前抬起十八的手臂查看,并问道:“怎么回事?翼毒?” 十八呲牙咧嘴,顾不上回答烛平的问话,歪过头拿嘴努了努冲田所在的位置。 烛平领会:“大师兄?” “翼毒射中了大师兄的心脏……快,快去救他!” 十八撂下话,深深呼吸了一下,浑身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地上凉气很重,十八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儿地示意烛平赶紧去查看大师兄的情况。 刚刚,冲田迎着银凤扇来的巨大风浪一步步艰难地前进,待快要到从极之渊之时,却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只银羽,一下子直直地插入了冲田的心脏。 “杀!杀!杀!——” 银色凤凰的双眼亮起如火球一般灼热的恨意,他们发现了靠近的冲田,闻出了冲田身上散发出的中容人的味道。想是如此,三百年来对中容一国的强烈忿恨才化作铺天盖地的□□。 凤九离开之后,银凤才稍稍平静下来,巨大的羽翼慢慢收拢合并,一只只地化为一道道银色的闪电,“嗖嗖”地降至从极之渊底部。 烛平赶到的时候,冲田已经浑身抽搐着翻起了白眼,痉挛的脸上黑色的瘴气正在逐渐泛滥。 “黄泉瘴气?”烛平被缠绕在冲田周身的黑色气体惊愕——一向光明磊落的羽民人,竟然连通地狱最底部的黄泉瘴气! 没错,凤九那样冷漠的表情和神色,俨然,羽民已经今非昔比。 赤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冲田心脏的部位向外流出,由于毒气深重,冲田的面色已经开始苍白。 烛平愁容惨淡地看着很是痛苦的冲田,一并感同身受地皱起眉角,但他无能为力。这翼毒,除了凤九,天下无人能解。 无人能解……么? 烛平思忖,却赫然想到一人。 说不定,那个人能解。 从极之渊归于平静,万籁俱寂,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刚刚瞬间发生的一切,如烟般消散。 天涯一袭红衣烂若漫山盛开的杜鹃,他倚风而立,冷眼旁观着事情的发生和结束。 十八已然昏迷,惨白的面容上表情却依旧坚定。 不愧是栖霞弟子,连倒下去的姿态都异常高贵。 有一些讥诮从天涯嘴角流出,化作暗夜的点点闪光,照亮了这黑色之夜的某处。 “喂,我说……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毛病,还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骤然,黑夜之处的某个角落,一个细微的声音轻轻回应着天涯的嘲弄和讥讽。 天涯默然,心知肚明地朝烛平的方向努了努嘴。 暗处的那道身影非常默契地知晓天涯心里所想,问:“我说,你认为我会救他们?” “不见得你会。但你不得不这么做。”天涯打起腹语,接着,装腔作势地一个趔趄,学着十八的样子倒了下去。 “喂,我说,你也‘中毒’了?还真快……”那道身影似凝固般停在暗夜的角落,完全置身事外事不关己打算袖手旁观的模样。尽管语带讥嘲,但倒在地上的天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一闪而逝的担忧。 天涯笑,带起唇角,悠然自得地闭上眼:“云中,你这个叛徒。” “嘁——”从夜的阴影里走出来,云中如雪般纯白的衣衫轻轻在这沉寂的夜里盛放,他走过天涯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好似他不存在一般自然。 “当真不救我?”天涯穷追不舍。 云中理都不理,停在十八身边,蹲下身去察看十八的伤势:“你好好呆着就行,哪儿来的废话!” 天涯听命,乖乖地趴在地上做死尸状。 “一会儿,中容自会来人救他们回去。且……”云中不耐地啐了一声,“那个女人会出手的,还轮不到我。” 天涯闻言一怔,好大的酸味儿…… 果然,云中离开没多久,一阵踏踏的马蹄声便在树林外的小道上凌乱地响起。来人很是着急,天涯依稀辨出分毫,便赶紧闭上眼假装昏迷。 范中原抵达从极之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情景—— 几位栖霞弟子和他们的侍郎大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死活未知。 “快,赶紧扶他们上马!”范中原第一个下马冲到天涯面前,伸手试探他的鼻息,“圣上有令,不得有误!” 几个小卒在范中原起身之后就扑到天涯面前七手八脚地将他扛了起来,嘿咻嘿咻走了一段之后,像撂一个麻袋一样嗖的一声将天涯扔在了马背上。 哎呦……天涯在心里啜泣,外加一声极低的□□。 “喂,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小卒甲问小卒乙。 小卒乙朝四周看了看,跟着摇了摇头。 “幻听?”小卒甲自言自语。 待他们走后,马背上的天涯才痛苦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昏迷”。 “喂,侍郎大人……什么时候?”回去的路上,小卒甲半信半疑地朝天涯看了好半天,问小卒乙。 小卒乙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晕晕乎乎地回答道:“看你这记性,肯定是你怕大人不舒服,自己给换的呗,笨蛋。” “哦,这样啊……”小卒甲心安地撇回头。 巍峨的未央宫,金碧辉煌,是夜,这里却人声鼎沸,分外吵闹。 有巡逻的宫人提着灯笼经过,他们的表情苍凉而麻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没有多大干系,大半的时候,他们只会冷眼旁观着这里,耻笑着挣扎沉浮于名利场上的官宦大臣们。 但是,唯有一人让他们另眼相看。 此人,便是羲煌。 虽然,他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那位温润如玉洁白如茉莉的美男子,是他们藏在心中的一座城池。 因为,在这偌大的中容帝宫之中,唯有三太子羲煌是独立于权力纷争之外的奇葩,唯有他,会真心地善待他们这些别人眼中畜生不如的下人。 他们感激,铭记在心。 “喂,羲煌大人今天还是没有来……” “是啊,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了。” “唉……” “唉……” 两人俱发出一声叹息之后,继续提着灯笼巡逻去了。 面对有心无力的事情,他们除了叹息,还能做什么呢? 朝野之上,诸位中容的众臣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征伐南方色目的议题。 三百年前,中容讨伐东方羽民成功之后,后又离间了西方束沙,并与叛臣奢比尸结下友好盟约。不久前,北俱天枢雪之国女王又发出和婚请求。眼下,中容帝国在得到这些之后,野心急剧膨胀,适才,南方人杰地灵的色目国,便成了他们下一步即将占为己有的目标之地。 面对连年的南征北伐,无数将士的战死沙场,主和派的很多大臣提出了激烈的反对意见,其中,以兵部尚书范武人为首。 另一方面,主战派的大臣们却是占了极大的一部分,其中,以英名赫赫的大将军蒙贤为代表。三百年前,便是蒙贤单枪匹马,杀入羽民太裳宫,将凤九送入地狱。 “圣上,属下以为,帝国连年征战,民心缭乱,战士们也多疲倦,无心恋战。若在此时发动新的战争,势必损失惨重。” “呵,区区一介书生,懂什么打仗的事情!”不等范武人说完,蒙贤便出声打断,“圣上,所谓‘一鼓作气势如虎’,羽民、束沙、雪国,皆为帝国囊中之物,全军上下气势如虹坚不可摧,莫说一个小小的色目,就是两个三个,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圣上只管下令,蒙贤以人头担保,一个月内拿下色目!” 蒙贤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马上响起一阵嗡嗡嗡的议论之声。范武人侧目看了蒙贤一眼,眉头深蹙。 “报——”忽一阵急促的传命声,让满朝文武骤然安静下来。 “启禀圣上,属下已经将天涯侍郎和几位栖霞仙人带回宫中,安排在后宫休息。”范中原看了自己的父亲范武人一眼,赶紧向锦安帝禀报。 “好!仙人们伤势如何?”龙椅之上,白发苍苍的中容皇帝锦安,终于抬起了头,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此刻突然炯炯发光。 锦安帝年近八旬,时年七十有七,膝下三子三女,后宫只梅妃,荷妃和蔷妃三人。梅妃最长,荷妃次之,蔷妃最小。三位嫔妃都是倾国倾城之佳人,各个精通音律,棋艺和书画。其中,蔷妃不光能文,亦擅长搏击之术,深得锦安帝之喜爱。 奈何,将近耄耋之年的锦安帝一直没有立下储君,以至现在凡是都要自己亲自过问操办。 外界对此一直存在各种揣测的声音,有的说栖霞仙山的苏神君忙于修仙淡忘了此事,有的说锦安帝懦弱无能被后宫的妃子们踩在脚下丧失了威严……但毕竟都是猜疑,并没有什么证据。 眼下,终于找来了栖霞山的仙人们,锦安帝终于借此稍稍喘了口气。对于出兵攻打色目这件事情,犹豫不定的锦安帝需要栖霞山的仙人们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退朝。等我问候过仙人,再做定夺。”年迈的锦安帝说完,便令身边的小官搀他起来。他患有严重的风湿,尤其是年纪到他这般的时候,每每坐的时间太长,都会让他难以自持,走起路来更是步履维艰。 小官小心地搀扶锦安帝从龙椅上起来,又贴在锦安帝耳边小声问了一句:“圣上今晚驾到何处?” “蔷薇苑,好久没看到煌儿了,一会儿叫他过来吧。” “……是。”小官面露难色,却只能赶紧应承下来。 看样子,圣上还不知道三太子失踪的消息。小官在心里暗忖,手上依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锦安帝走到后廷。 满朝文武在锦安帝离去之后,亦三三两两地退出未央宫。 月色流转,月影荡漾,深蓝色的夜空上,一片寂静。 由于锦安帝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他们这些太子,所以,清远已经很多个晚上在这万春楼里不醉不归了。 尽管,他的后宫里,深藏着那位绝色的美人儿。 可是,清远却不愿碰她一根汗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22.蔷薇别苑 是夜,万春楼里已经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自如地穿梭于各种男人之间,媚若无骨,真真若一朵朵花儿一样盛放在这小小的园子中间。 “天下……太平吗?”三楼,清远手持一盏酒,把玩在手里,俯视着这万春楼里来来往往的男女。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讥嘲。英俊的眉眼间,一丝丝的醉意点染其中,使得他今晚看来,分外清俊。 身后,有半掩着衣衫的女人提着裙裾从屋子里慢慢踱出,纤纤细足踩在地板上,未发出丝毫声响。 “太子殿下,你在想什么?”女人搭上清远的臂膀,杏眼微眯,极近妩媚之态。 清远一手揽上女人纤细的腰肢,看着下面浮华的烟云,笑了一下,“文玉,也只有你知我心。” “太子厚爱,小女子哪儿承受地起?” 清远展眉,褪去眼里那一丝的不屑和轻蔑,“要知道,如你这般的美人儿,可真真难能可贵。你和她不一样。” 文玉轻倚着清远,作势往他怀里蹭了蹭,“太子殿下,又想起故人了?” “不是什么故人,一个工具而已。”清远覆上文玉光滑的肩膀,挑起一边的眉毛,“不过是工具,一个工具而已。哈哈……” 那份拼命掩饰的恨意,文玉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但她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默契地附和上几声。 工具么?呵,想不到,到头来,夙玉啊……你不过是清远小儿手上的一个道具而已! 文玉敛眸,一脸鄙夷。 蔷薇苑。 一身雪白的裙衫,将帐中的人儿衬得越发地不真实起来。 年迈的锦安帝进得这蔷薇苑以来,一直和帐中的人儿隔着青白色的纱帐两两相望,皆无言语。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得这蔷薇苑了,锦安帝想,一切竟然还是老样子。纯白色的蔷薇像一层针毡般,铺满苑里的泥土,若积年不化的雪,或洁净,或妖艳。 小官识相地退下了,嘎吱一声闷响,寂静空间里静默不动的气流才开始缓缓流淌起来。 蔷妃端坐于青白色的纱帐之后,默默地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锦安帝。隔着纱帐,蔷妃苍白的容颜上露出怨恨,可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爱他入骨也恨他入髓。久别重逢之后,她本该倾泻而出的恨意和诅咒,却如鲠在喉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上逝去的痕迹,青春已然凋零,而随着年华一起逝去的,还有他们曾经相濡以沫的爱。 已经百年,她不曾出得这蔷薇苑,俨然外面的世界和她已无多大的干系。可,这个男人,今晚又到这里做什么? 念及此,苍白色的蔷妃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青白纱帐外站着的那个模糊的影子。已经不再高大的身躯,已经佝偻下来的脊背,已经略显单薄的手臂……当初死心塌地爱着的男人,还是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在渴望长生的欲念里,慢慢老去。 可一想到那个荒唐的念头,蔷妃伸出去的手又很快缩回。 无法原谅,根本无法原谅。 将手紧紧地攥起,蔷妃冷笑了一声,“圣上今夜怎么有幸到这里来?你不该是日日思念那长生不老之术么?哪儿来的雅兴,奴婢可真真受宠若惊哪。” 锦安帝不会听不出话里浓厚的恨意和咬牙切齿的怨念,且,他也无法补偿,补偿自己年轻时意气用事的举动。他不奢求妻儿的原谅,也从不作此打算。只是,他来这里,确是有事相求。 “小薇,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自己那时的行为有多愚蠢。因为我,一个国家灭忙了……呵呵,多么讽刺……因为我,我的妻儿抛弃了我。哈哈……不过,小薇啊,我求你,求你和我一起去拜会栖霞山的神子们。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锦安帝语无伦次地组织着语言,内心里有太多的想法渴望向蔷妃倾诉,脑海里有太多的思念渴望蔷妃的回应。然,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长久以来,不曾开口说话的锦安帝,在痛苦的煎熬中忍受着孤家寡人的深沉寂寞和无限孤独。现下,站在爱的人面前,言语却显得那般苍白而无力。没有一个字可以帮得上他,他只是用最简单最朴实的话语,将心中的想法说与蔷妃。 他不知道蔷妃的反应,因为隔着青白纱帐,里面的那个女人似乎一动不动。或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锦安帝知道,现在已经太晚了。一切也都太迟了。 蔷妃静默着听完锦安帝的话,已如枯木的心灵之湖悄然泛起一点点涟漪。她所在乎的,已经不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而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羲煌。 “我的煌儿呢?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前一阵子还天天往我这里跑呢,这几日怎么都没个消息?”蔷妃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渴盼着什么一样,“这个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煌儿。锦安啊……” 锦安帝一直僵直的身体,在听到蔷妃叫他的名字时,赫然松动了一下,“我在。” 不知为何,一行清泪慢慢溢出蔷妃的眼底,肆意滚落脸颊,“你莫要淡薄了煌儿,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我知道。”锦安帝垂首,泪光闪烁。 “我知道,要你厚待煌儿,是太难太难的事情——你有那么多孩子,清远、无音……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说着说着,蔷妃的声音开始哽噎,“我知我来日无多,我不会苛求你为我们母女做什么,你只要、只要不忘了煌儿就行,我便、我便心满意足了。” 蔷妃的声音有些苍凉,忧郁中却满含着绵密的爱意。锦安帝听后,布满皱纹的脸上一派静谧,只是一双眼睛依然雪亮而凌厉。 “蔷妃,等仙子们修养好了……我来找你。”说完,锦安帝艰难地转过身,脚步踉跄地踱到门边,唤来小官,出了蔷薇苑。 初夏的夜风还有些凉,锦安帝混沌的意识在清风的吹涤下,逐渐清明澄澈起来。 叫过小官,锦安帝问:“羲煌呢?不是叫他来这里么?……为何没来?” 小官见纸包不住火,一时也有些犹豫,吱吱呜呜半天。 锦安帝不耐烦,厉声再问了一遍:“到底去哪儿了?” “属下、属下不知。三太子不知何时出了帝宫,听紫宸宫的小厮们说,三太子已经好久没回宫了。……属下、属下也不知三太子现在在哪里……” “什么?不在帝宫?”锦安帝惊讶,心烦意乱,“派人去找,马上去找!天亮之前,让我见到那畜生!” “是!”小官被吓了一跳,赶紧遵命。 清远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文玉认真沏茶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笑,“文玉,你沏茶的样子真好看。” 露出一点羞涩,文玉媚眼如丝,“多谢殿下厚爱。” 清远支起头,盯着文玉娇羞的脸蛋儿,心境荡漾,“喂,有没有人给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哦?”文玉好奇,“殿下说的是……?” “知道么,你很像她。你们……你们都喜欢甘菊茶。连沏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清远拿起一杯沏好的茶,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一脸回味。 “哦?是么……”克制着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难受和压抑,文玉面上依旧带笑,“太子殿下很喜欢她?文玉看殿下的样子,像是很爱慕那位姑娘。” 清远站起,哈哈大笑,“……哈哈,说是也成,说不是也行。一手□□出来的工具,我自然是疼惜的很。可,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工具,被我用过的工具。爱?……还真是深邃的感情,我可不觉得我有过那种东西。” 手在桌子下拼命握紧,文玉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自然知道清远嘴里的“工具”所指何人,她对那个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只要一想到凤九,一想到凤九为此所经受的苦楚,那份仇恨就更加深重起来。要是有可能,她恨不能马上杀了眼前这个中容的太子以解心头之恨。奈何,凤九曾经严厉地命令过她,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动手。 她不明白凤九心里的想法,可能从没弄清楚过,所以她才不能真正的走进凤九的心,温暖他的伤口。凤九的心思,几百年前,那个中容的女人倒是轻而易举就能明白。到底,她们差距何在?不输给别人的爱,文玉固执的认为,他对凤九的爱慕,不输给天地间任何一个女人。 忽然,一阵清冽的菊花香飘进文玉鼻端,一个激灵,她霍地起身。由于动作太快,她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壶。滚烫的热水从茶壶里倾泻而出,溅到了文玉白皙的手背上,她“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没事吧?”见状,清远赶紧上前查看,却被文玉委婉的拒绝。 “是文玉不小心,没事。殿下稍等,容我出去清洗。” 清远急忙点头,还小心叮嘱:“要是不行的话,我叫太医过来看看。” 文玉哂笑,“殿下言重了,一点儿小伤,不碍事。” 说毕,优雅地退出了房间。 文玉走进顶层那间专门为她留置的房间,小心点着了蜡烛。待她正要转身去拥抱归来的男人时,却发现他怀里赫然抱着一个尚自酣睡的女人。 凤九依旧戴着面具,看着文玉的眼睛满是玩味。 文玉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便赶紧别过脸,“九爷,找文玉什么事?” “玉儿……过来。”清浅的呢喃般的呼唤,凤九朝文玉神秘地笑了笑,“知道么?这个女人……” 幽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文玉也因此并没有看清凤九怀里的女人到底长着什么样子。可她心里却明白,能靠近凤九的人,必定不凡。 “九爷指的是……?” 凤九低头看着春苼的脸,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她的脸颊,“血皇最爱的女人。” “什么?”太过惊讶,文玉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凤九,然后非常惊诧地看着春苼。 小巧的瓜子脸,茶色的长发,发尾有些卷翘,浓密的眼睫上似乎还挂着水珠儿。纤细的身子,虽然被凤九抱在怀里,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单薄。 “呵呵,血皇的女人——薄冰。”喃喃自语般,凤九轻轻摩挲着怀里人儿的脸庞,似专注,似漫不经心。 文玉冲到凤九面前,小声质问道:“九爷,为何?为何她会在这里?我听说……她不是、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了么……呵呵,辰埃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说过的,永远不要相信那些话。”凤九眉心微蹙,语气淡漠,“她还活着,活得……似乎还很好。只是辰埃封印了她的记忆。” “封印?血皇为何……?”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无关的人事,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凤九看了文玉一眼,表情清冽,春泉般澄澈,“但是,我很好奇——要是我把薄冰送到中容帝宫里——文玉,你说,辰埃会怎样呢?哈哈……” 文玉颤抖了一下,凤九话外的意思让她浑身冰冷,不自禁地,觉得害怕。 凤九的心思,果然,她还是根本猜不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23.特别说明 小朱有话说: 亲爱的们,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偶的支持和喜欢(虽然只有几个人啦~),以前的部分,我会反复修改的~总觉得一些部分写得不够理想不够出意境。 相较于之前的,我却是觉得,越写越顺手了,脑子里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蹦到纸上呈现在大家面前~嗯,以后,我会加快更新速度的。忏悔:以前一直想说日更的,结果都被我的三分钟热度弄到彩云国外了,嘿嘿…… 罗里吧嗦一堆,开始正文—— 文玉将那份惊讶和怀疑深深藏在身后,因为这个人是凤九,她发誓效忠一生的王—— “九爷,您是想让……” 面具下,凤九的表情妖娆而妩媚,“怎么样?哈哈,我只是在想,玉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期待,期待辰埃脸上的绝望——还有,下任中容帝王,脸上比我更美的仇恨。哈哈……玉儿,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绝望和仇恨更让人着迷呢?” 文玉僵硬着脊背,难捱地咽了一口唾沫,“九爷……所言极是。” 已经不会再惊讶,也不会疑惑,文玉心里渐渐开始明白——若非有同等的代价,羽民便不会复国。可是,这样的代价背后,文玉阵阵不忍去触摸——那个男人,心中所承受的玉石俱焚般的痛苦。 凤九轻轻抬起文玉的脸,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玉儿,请允许我这么做。” 心底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文玉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 “玉儿,玉儿……”凤九一直念着的名字,刻在文玉心底,就像是烙铁般,重重刺疼着她最柔软的地方。 文玉离开之后,凤九才又重新抱起春苼,“我并不想把你牵连进来,薄冰。呵呵——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毫无防备地面对我——难怪奢比尸为了你要背叛辰埃,你这样单纯,没有人会伤害你。” 言毕,凤九便抱着春苼消失在即将破晓的星空之下。 沁凉的风儿徐徐拂面,凤九面容冷峻,朝中容帝宫飞奔而去。 天涯此刻十分郁闷,他真是想不明白,向来风流潇洒的云中,竟会一言不发十分安静地坐在自己面前。 于是,在四目相对越来越尴尬的刹那,天涯主动开口:“你,当真不去?” 云中头也不抬表情木讷,“不去。” “就为了一个雪国的女人?” 云中有点儿不耐烦,“喂,我说——你要去便去,在这儿和我干耗着做什么?” 天涯嗤笑,“呵呵,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在这儿陪你也不错。” 云中毫无反应,他已经习惯了天涯的油腔滑调,“喂,我说,你总这样,怪不得讨不到女人。” “要女人做什么?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天涯看着云中,神态十分的认真。 云中不以为意地点了一下头,“嗯,也是——谁叫我夺走了你的初夜。” 天涯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北方的夜空,“王,已经去了。” “嗯。看时间——我也该走了。”云中循着天涯的眼神看去,然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天涯随后起身,“你要赶在王的前面,莫要让王久等——” “啰嗦。”云中一个飞身,朝北方的帝宫直奔而去。 天涯看着云中渐渐模糊的影子,自言自语道:“我也该回去了。” 深蓝色的夜空之下,一前一后,两个影子向着帝都合虚的方向疾驰而去。 隔着三百年的时间,云中再一次见到凤九,中间意境经历了沧海桑田的风雨荏苒。可沧海总会见到桑田,离别的人终会再见。奈何,这世上,云中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凤九。 可,当不想见到的人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云中才猛然觉着,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厌恶。虽是不喜欢,却也没认为的那般讨厌。 “我是该叫你——哥哥呢?还是九爷?”云中靠着柏树,随意地踩着下面的弥勒土,一脸冷漠,“喂,我说——三百年,你还是那副死德性。呵,还真是遗憾。我原本以为,你一定变得让我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让人不爽呢,凤九。” 云中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刚刚站定的凤九哂笑不已,“哦呀,你还是这么热心,而且——对我还是如此忠诚。若是这般,你叫我一声‘哥哥’,也不是坏事。” “嘁——”云中不屑,“喂,我说,死过一次的人,嘴上功夫倒进步了不少嘛!哪,要不要给我讲讲,你在地狱经历的痛苦和折磨?哈哈……好像很有趣哪!啊呀,好遗憾,我没能看到你受苦的样子呢,不过——我想,一定十分迷人。” 凤九一脸平静,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对于云中,他的感情始终不曾变过。但是,云中对他是什么感觉,是喜欢或是厌恶,他不曾想过。且,他也不愿去想象。 “纵然我变得一无所有,我还有你——我唯一的血亲。”凤九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便朝着柏树走了过来。 云中对于这样的凤九早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他瞥了一眼凤九怀里的女人,问:“你带她来,莫非是……” “打开寒牢,马上离开。随便你去哪里,哪里都好。”凤九偏移开视线,冷声道。 云中鄙夷地闷哼了一声,念动咒语—— 寒牢豁然打开,千年冰气犹如破茧的蝶蛹一般,哗的一下冲出地面,在兴庆宫之上,炸裂开大大小小的雪霰。雪霰随着空气的流动不断落下,甫一落地便化成一滩滩的小水洼,很快便又消匿无踪。 但,如此大小的动静,很快便引得很多宫人闻声而来,大片的人马立即向着兴庆宫的方向集结而来。 “天涯会维持一阵子,你的时间不多。”云中靠回柏树,耷拉下眼皮。 凤九经过云中,径自进入寒牢。 看着凤九消失的背影,云中不由唾弃,“喂,我说,说‘谢谢’很难吗?” 留给他的,是凤九随着风声飘散而来的冷笑。 ————————————————我是懒惰的分割线—————————————————— 因为小朱要去蜀地就职了,so,这段时间就来不及更新袅……但素,偶又上榜了~~~捂脸 肿么办? 下面的大家就不要看了,是以前的拿来凑字数滴,遁了~~~ 凌炎讶异,眼前这个人,太过深藏不露。而且,他竟然知道——他是血猎? “我不会杀你……其实,要杀你也很容易。”无音嗤笑,眉目淡远,“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凌炎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 无音看着富丽堂皇的兴庆宫,转身背对凌炎,声音里隐约带了点点哀怨:“方才那阵琴声,你可曾听见?” 琴声? 凌炎疑惑,哪里的琴声? 没有听到凌炎的回答,无音扬眉讪笑,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偏他叫无音,他却能听到常人听不见的声音。 “没有也好,她大概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还活着。”无音的声音突然有一点飘渺,听得凌炎一愣一愣。 凌炎纳闷,他很少和中容人打交道,难道中容人都是无音这般莫名其妙么?不然,他怎么听不懂无音说的是什么啊? 无音回头,恰好看到凌炎脸上迷惘的神色,不由戏谑道:“血猎,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凌炎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无音他的答案。 无音轻轻眯起眼,头顶的阳光在他身上投下一个剪影,无音的脸色有瞬间的苍白。他似乎不想再说话,翕动的嘴唇很快又合上。 凌炎有点儿哭笑不得。 “哼,心高气傲的清远,一直无视我的存在——因为我是一个哑巴。”无音语带嫌恶,似乎大太子清远就站在他的面前,“不过,也还好我是一个哑巴,谁都不会在乎的哑巴!哈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表面上看起来,无音似乎并不是那么热心权势,这个清心寡欲的男子,他到底在想什么?凌炎想知道,但他不确定无音会告诉他答案。 但是,出乎意料地,无音看着他说:“正如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逃避,逃避天生而来的厄运而已。……说白了,我是一个胆小鬼。” 凌炎再次被无音那种云淡风轻的姿态所震惊,但他并不认同他的说法:“真正的胆小鬼,并不会那么认为。”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奉承我么?呵呵……”无音哂笑,显然,他误会了凌炎的本意,“不过,我可真羡慕辰埃。” 凌炎想不到他会说到血皇,不由一怔。 无音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戏谑笑意:“……他是幸运的,所有人都在帮他。” 他明明在笑,笑得很深。 凌炎却独独感受到一阵蚀骨的凄凉。 “血皇,不需要任何人。”许久,凌炎才慢慢地开口。 无音轻蔑而笑,却不以为意:“那般美貌的人儿,我等真是羡慕。除了凤九,辰埃可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美人呢。” 无音突然的阴阳怪气,让凌炎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您想说什么?” 凌炎用了敬称,无音并没有在意,却是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兴庆宫,若有所思地说道:“没什么,想到一个人而已。” 凌炎无语,这个怪里怪气的无音,他本以为他也是来找三太子,没想到他竟然优哉游哉地和他拉起了闲话! “太子殿下,您刚才所说,我认为我们不宜再在此地久留。万一清远殿下回来……” “不会,清远暂时还回不来。”无音很是笃定,见凌炎不相信,接着说,“他刚刚去了万花楼。” 万花楼? 好熟悉的名字! 凌炎暗忖,是——中容最大的青楼,万花楼? 他对这些中容的秦楼楚馆不甚留意,知晓万花楼,好像还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是因为什么? 凌炎正要继续深思下去,无音突然凌厉地出声打断,道:“血猎,我希望你……忘记我会说话这件事。我相信你。我不会对你不利,我说到做到。” 相信他? 凌炎吃惊,似乎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说相信他这种话。 他的表情晦明难辨,无音的眼里却满是了然。 他是笃定他不会出卖他,才会那么说的吧? “为什么?” 无音明知故问:“你问我为什么相信你么?” 凌炎看着无音的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另有企图。但无音的眸子纯净见底,并没有他要找的那丝深意。 “与其相信自己人,我宁可选择相信……陌生人。” 陌生人? 凌炎的神色里有一丝的迷惑,无音神秘难测的心底,似乎并不像他的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面对凌炎的疑问,无音清秀的脸上是浅浅的释然,似乎不想再继续深谈下去,无音迅速地解开凌炎身上的穴道,提议和他一起下去寻找三太子羲煌。 “虽然我无心政事,但好歹还分得清孰是孰非。中容要是交到清远手上,不要说我,相信作为外人的你也能看出来,清远心术不正……像你一样,我不过是选择这样的方式完成我的使命。” 无音的话在凌炎听来——带了些微的伤感,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微风拂动无音额前的发丝,让他的眼睛看去,宛如碧波里荡开的圈圈涟漪,深沉似海。 这个人,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么? “我这种人,又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无音却没有往下说。 流云诀却在这时微弱地震荡了一下。 凌炎不由得低头去看手里的流云诀,然后猛地抬头四望,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无音也在同一时间,敏锐地嗅到一股巨大的血腥之气。 二人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棵柏树。 “血灵?”凌炎不安地说道,天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流云诀。 无音试问:“你是说……这地下有血灵?” 凌炎没有回答,忽然转过脸来对无音说:“清远在地下豢养血灵。我闻到了他的味道。” 作为白夜史上最出色的猎人,凌炎的判断力无人能及。 “什么?这地底寒牢,凄寒无比,血灵如何……”说到此,无音才恍然,“血灵是没有体温的!” “嗯,但没有血食,血灵很难生存。” 凌炎一句话,说得无音头皮发麻。 难不成,清远是要以羲煌为饵食? “太子殿下,你可有这寒牢的构造图?” 无音为难地说:“寒牢乃散仙云中君所建,云中君向来我行我素,干事毫无章法……似乎并不曾有图纸留下。另外,似乎很少有人知晓这件事。” “那……”凌炎欲言又止。 无音自嘲:“我么?偶然知道的。不过,实不相瞒,我进去过一次。” 什么? 凌炎觉得面前这个人越来越像一个谜。 “三百年前,我进去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 生》正文 24.同上~ 凤九虽是无心提及,但他所说之话,确是犯了辰埃的禁忌。 迷离若梦般温柔的夜空之上,几颗星辰慵懒憔悴地眨着眼睛,似专注,似漫不经心。 他们毫无感情地日复一日,对地面上发生的事情似乎毫不在意且漠不关心。 星辰运转的轨道亘古未变,一如大陆上千年不变的轮回。 辰埃苍白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因为无所谓的不在乎,还是根本不想面对的逃避。 血灵是没有温度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凤九微微诧异,辰埃的脸色让他有些担心。 “直到死亡将我带走……没有任何人会来面对我。”辰埃咧起唇角,俊美的脸上被夜晚笼上一层晦涩的阴暗,“兄弟?信任?……我不想要,也从不奢望。” 凤九一怔,继而柔媚地瞟了一眼远方正在赶往从极之渊的人们:“那薄冰……” “她不一样。她不会,永远不会……” “背叛你吗?”凤九嗤笑,笑意深沉而诡异。 忽的一阵,只听一阵迅速的划过草丛的声音,辰埃猛地卡住了凤九的脖颈! “不要诋毁她!”银色冷眸里,有冰气刹那集结! 凤九轻轻一拍,拍掉辰埃的手,讥诮:“若是,你将如何?杀了我么……” “……杀你,呵——杀你又有何用?”血之十字一明一暗,阴阳交替般浮现在辰埃额头,那印记如诅咒般舔舐着新任血皇的魂灵,一步一步将他的宿命写定! 忽然,凤九大笑,笑声绮丽而鬼魅。山间流动的云儿顺势改变了流动了方向,纷纷扰扰地往山顶集中而去。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云儿流窜地异常迅速。 “我的血皇,你要等么?和我一样……睁开眼的时候,独自一人!哈哈……”凤九挥了挥袖,身体亦随着云儿的气流往后退去。金色的发梢还带着夜的潮湿,面具下的笑靥,却灿烂仿若朝霞。 辰埃蹙眉,并没有追上。 “殿下。”黑色的披风裹挟下,凌炎微微迟疑着叩拜。 辰埃向着凤九消失的方向莫名沉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凌炎的到来。 凌炎追寻着凤九而来,却不想在这里遇上束沙的血皇。 “羲煌……可还好?”辰埃低沉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划开一道细碎的裂痕,冰冷仿佛空气般会随时侵入人的骨髓。 凌炎疑惑:血皇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这般问,用意何在? 他只能如实回答:“三太子被囚于兴庆宫地底寒牢,阑廷将军奉陛下之命日夜守护,未敢懈怠分毫。” 辰埃狭长的眼角有暗光闪现,瞬间却如碎屑般湮灭。 血皇的心思,从未有人知晓。或缜密,或阴险,辰埃从不会与人分享他的内心。 除了薄冰,那个被血皇刻在心里的女人。 凌炎深知这一点,此刻,他突然有点儿羡慕——羡慕那个色目的公主。 “今夜,他也该醒过来了。” 辰埃说得很低,可是,凌炎还是听到了。 由此,他彻底迷惘:他……指的可是中容的三太子?还是,羽民的凤王? 虫的嘶鸣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晰。 仿佛从地底传出的魅音,带着蛊惑人心的蜜甜之味。 “左内史,传命阑廷,带出羲煌。” 凌炎瞧见辰埃深深凝起的眉头,脸上的表情也有瞬间的狰狞,高贵的血皇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朝他下达命令。 “是。”凌炎领命。 月儿爬上正空,辰埃的神色随着月儿的升起越来越不好。 凌炎担心,正要上前,却被辰埃阻止:“不要管我,速去中容。” “陛下,您……” “我没事……你,你去告诉羲煌,告诉他——中容帝国的未来,在他手上。”辰埃喘气,呼吸渐渐变得不均匀,“且,凤九已不是当年的凤九。要他小心。” 凌炎颔首,心里的疑惑却并没有消除:他们的血皇为何要在乎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异国太子? “凌炎会全数转告羲煌,殿下放心。” 辰埃点头,双肩因为极力的克制而起伏不平。喘息声越来越重,重到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是,他依然保持着镇定和淡然,嘴角不易察觉地流出点点欣慰。这个世上,这个时刻,他的世界万籁俱寂,没有丝毫的声音。 他看见左内史凌炎还说了什么,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赶快离开。 必须要找到一个地方,找到一个可以吸食鲜血的地方。 但,这一切并不能让他的部下知道,不管是谁。 凌炎瞠目结舌地看着血皇消失在自己面前,刚刚,他分明看见辰埃嘴里露出的獠牙。 血灵进食之前的征兆,凌炎心里的不安骤然扩大。曾经身为血猎,他对此再熟悉不过。 可,那是他的皇,他发誓效忠一生的恩人。 辰埃的忠告犹在耳边,中容帝国未来的主人,那个无法得见天日的男子——凌炎却是不确定,温文尔雅的三太子羲煌,到底又是怎样一个角色? 阑廷要他找到凤九,他的用意,凌炎现在算是明白了。 无关乎凤九,阑廷只是要告诉他,血皇的踪迹而已。 夜夜出行的血皇,世上无人知晓他的行踪。他区区一个左内史,要找到血皇,确是能力之外的事情。而阑廷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是与否。想必是在地底呆的时间太长,地面所受牵绊之事太多,各种因素促使他无法再安然地留在地底。 凌炎突然想到无音,青衫翻飞下,那份与世无争的安静与内敛。 同样的出身,心态却是迥然的不同。不管是羲煌,还是无音,骨子里——恐怕都是排斥和抗拒的。然这与生俱来的命运,无法逃离的身份,生与死,幸与不幸,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凌炎暗忖,流云诀微弱的光芒于暗夜之中忽明忽现,若一颗陨落的星辰,挣扎着想要释放最后一点点的光芒。 握紧流云诀,凌炎不得不看了一眼山顶的白雾。 羽民的凤九,缘何变成今天这种模样?那个倾城倾国的男子,缘何性情这般变化?……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凌炎胸口,像一座小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他冰凉的心口。已经很多年,他也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难受。 可是,上天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在这里逗留,辰埃的话犹在耳边,清晰异常。直觉告诉他,他以为的所谓地底被囚禁的三太子,或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单纯。 而玄机,需要他去解开。 越是靠近从极之渊,春苼心里的那份忐忑越是叫嚣着如鱼刺一样卡住她的喉咙,哽哽的很难受。 从极之渊,大家嘴里那个“他”所在的地方。这里,到底掩藏了多少秘密?那个“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或许,到了这里,到了从极之渊,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春苼抚上胸口,慢慢上下梳理,希望借此消除那股快要跳出身体的不安与狂躁。 “春苼姑娘。”走在最后的天涯急急喊了一声。 春苼闻言回头,看向不急不慢的侍郎天涯。 这个早上结识的中容官员,春苼总觉得很疏远。要说天涯也是朝廷命官,按理说也并不单纯。可是,春苼隐隐觉得,红衣的天涯,的确深深隐藏着什么。 她不知道师兄们有没有觉出不对劲儿,她是直觉出这个男人身上那层厚厚的防护。俨然,他并不完全信任她们。纵然师兄们已经说明他们的来意。 也许,是我想多了。 春苼压下心头的疑虑,问:“侍郎大人,有何事?” 醇黑的夜晚里,天涯红色的衣衫却如荧光般闪亮,春苼仔细看去,发现那袭红衫的边角,竟有一丝一丝的金线。那些金线很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到底是朝廷里的人,穿衣打扮这般讲究。 春苼默想,却竖起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天涯被她可爱的样子逗乐,笑得腰肢乱颤,那些金线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晃动。 “春苼姑娘,天涯有一疑问,却不知当问不当问?” 春苼展颜,随口接道:“侍郎请说。” “春苼姑娘……到栖霞仙山多久了?” 以为他要问什么深邃的问题,春苼已经做好了摇头的准备,不成想天涯却意外地问这么随性的问题,她便笑呵呵地说:“也不长吧……可能很久了。” 天涯疑惑地看着春苼,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澄澈透明,表情却意味深远。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什么伤心的事情,天涯发现,她的表情竟有些落寞。 “嗯。春苼姑娘,在下信口胡问,莫要放在心上。”天涯赶紧解释道,眼看着春苼脸上的沉重越来越多,他可不想被她的师兄们指着鼻子质问。 索性,春苼也只沮丧了一会儿,眨眼的功夫,她就又嘻嘻哈哈地跳到烛平的身边去了。 轻轻翘起的发尾,被天涯看在眼里,他精致的脸上却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波澜不惊。 眼看快要到达从极之渊,十八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扑啦啦——扑啦啦——扑啦啦——” 巨大的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突然如疾风暴雨般从渊底升腾盘旋而出! “什么声音?”冲田大喝,袖口的光剑凌厉出鞘! 眨眼,一群群银色的凤凰如神祗般从渊底扑闪着羽翼倾巢飞出!瞬间,从极之渊上空,银凤巨大的身形便如落网般铺天盖地而来! “天,是银凤!守护鸟银凤!”天涯大呼小叫,眼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喜色。 烛平将春苼搂在怀里,背对着急遽而来的气流漩涡,一边张口对冲田和烛平说:“莫要靠近,小心翼毒!” 翼毒? 春苼好奇地想要挣开烛平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不要动,一会儿就好。” 小脑袋只好又缩了回去。 气流越来越大,十八不得不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银色的凤凰一列一列排成整齐的队伍,忽然又分至两边,巨大的翅膀收拢,稳稳地停在半空当中。 “羽民!羽民!羽民!——” 凤凰一声声高喊着自己的祖国,一声声发泄着几百年来积攒的刻骨仇恨! “羽民!羽民!羽民!——” 凤凰高高地仰起脖颈,长啸夜空!苍穹之巅,回响着凤凰铿锵的呐喊! “羽民!羽民!羽民!——” 凤凰齐齐看向东边的某个方向,那里,是他们的故乡,仙境般美丽的羽民故国! …… 春苼瑟瑟发抖,这阵阵的呼喊,这阵阵激昂的斗志,带来阵阵的压抑。此情此景,让她涣散的心神一下子又恍惚许多。 这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身体里跃出。 莫名的熟悉,莫名的欣慰,莫名的憧憬。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羽民的王已然苏醒。我等要赶快向太子殿下报告。”被凌厉的风声刺疼,天涯极困难地奉劝身边的栖霞众仙。 奈何,冲田他们并没有听天涯的话。他们选择奋不顾身地前行。 只有烛平留在原地,看护着浑身僵硬的春苼。 春苼在烛平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颤抖,脊背因为痛苦而开始僵直,有冷汗不断从身体的各个毛孔沁出。她难受地闭上眼,耳边呼呼而过的飓风,如一把把利刃,直直刺疼她娇嫩的肌肤。 “疼,好疼……” 烛平听到春苼一声声地喊着疼,他却无能为力。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烛平不敢确定地问:“小春,可是像针扎一样?” “嗯……疼,好疼……” 不妙! 风里有毒! 那些凤凰,根本就是死士!今夜集聚在此,一定是来完成什么重大的任务! 栖霞弟子们在进山修仙之前,都到青弋湖里沐浴过,以此得百毒不侵之躯。春苼中途而来,师父苏晋并未给她周全的洗礼。 烛平一边紧紧地抱着春苼,一边思考着解救的法子。 “放手。”赫然,一道冷厉的光刺疼烛平的眼睛,疼得他登时睁不开眼皮。 就在烛平因为眼睛酸涩刺疼之际,一阵菊花的清香在这狂风之中遗世独立地四下飘散。 烛平辨清那声音的来源,不可思议之际,他并没有太多的慌乱——一切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 “九爷,好久不见。”尽管闭着眼,烛平还是不慌不忙地向来人问好。 凤九并未领情,长袖飞出他的衣衫,只一瞬,他便将春苼带到自己身边。 银色面具下,倾城的容颜妩媚地看着来到身边的女人,一并将她脸上的惊讶看在眼底。 “久违了,薄冰。”随着一声低喃,凤九轻轻凑近了春苼的脸,说着春苼根本听不明白的话。 春苼脸上流露出的错愕,全在凤九的意料之中。 这个色目的女人,辰埃心里的冰姬。凤九暗嘲——他其实并不想救她。 但到底还是出手了。 “你是……”春苼斗着胆问,心下很是胆怯。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她还记得初见他时,那面具下温柔的笑靥。但是现在,那张银色面具下面,赫然是一张毫无温度,冷漠的脸。那脸上没有表情,看她的眼神亦是冰冷。微微沉下去的唇畔,不可一世的桀骜,只有那阵阵淡雅的菊花清香,让春苼的心稍微安然些许。 凤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突然宛若妖媚一般,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 “我可不想,得罪那个人。” 烛平无法就这样看着春苼被凤九带走,正要出声阻止,凤九已经先一步表明了自己今晚来的“目的”。 “中容人,我只是来‘帮’你们,不要误会。” 烛平蹙眉,暗忖着凤九话外之意。 心思细腻如烛平,这一步根本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 “哦呀,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相信……么?”凤九转身,在烛平及其他人追上来之前,抱着春苼,飞往帝都合虚所在的方向。 烛平嗤笑,凤九根本不屑于向他们这些中容人解释。 或者,他本就是仇恨他们的。 刻骨铭心的,深藏在内心的仇恨。 就在凤九隐匿于九天的那一刻,烛平只顾着追寻凤九的身影,竟没有注意到,一直在旁边的天涯,嘴角竟悄悄泛起一丝笑意。 “二师兄!”突然,一直和冲田往前横冲直撞的十八踉跄着朝烛平跑来。 十八的惊呼唤回了烛平专注的沉思,他往回看,看到十八的左臂上,正汩汩流淌着鲜血! 烛平乍惊之下,急忙上前抬起十八的手臂查看,并问道:“怎么回事?翼毒?” 十八呲牙咧嘴,顾不上回答烛平的问话,歪过头拿嘴努了努冲田所在的位置。 烛平领会:“大师兄?” “翼毒射中了大师兄的心脏……快,快去救他!” 十八撂下话,深深呼吸了一下,浑身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地上凉气很重,十八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儿地示意烛平赶紧去查看大师兄的情况。 刚刚,冲田迎着银凤扇来的巨大风浪一步步艰难地前进,待快要到从极之渊之时,却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只银羽,一下子直直地插入了冲田的心脏。 “杀!杀!杀!——” 银色凤凰的双眼亮起如火球一般灼热的恨意,他们发现了靠近的冲田,闻出了冲田身上散发出的中容人的味道。想是如此,三百年来对中容一国的强烈忿恨才化作铺天盖地的□□。 凤九离开之后,银凤才稍稍平静下来,巨大的羽翼慢慢收拢合并,一只只地化为一道道银色的闪电,“嗖嗖”地降至从极之渊底部。 烛平赶到的时候,冲田已经浑身抽搐着翻起了白眼,痉挛的脸上黑色的瘴气正在逐渐泛滥。 “黄泉瘴气?”烛平被缠绕在冲田周身的黑色气体惊愕——一向光明磊落的羽民人,竟然连通地狱最底部的黄泉瘴气! 没错,凤九那样冷漠的表情和神色,俨然,羽民已经今非昔比。 赤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冲田心脏的部位向外流出,由于毒气深重,冲田的面色已经开始苍白。 烛平愁容惨淡地看着很是痛苦的冲田,一并感同身受地皱起眉角,但他无能为力。这翼毒,除了凤九,天下无人能解。 无人能解……么? 烛平思忖,却赫然想到一人。 说不定,那个人能解。 从极之渊归于平静,万籁俱寂,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刚刚瞬间发生的一切,如烟般消散。 天涯一袭红衣烂若漫山盛开的杜鹃,他倚风而立,冷眼旁观着事情的发生和结束。 十八已然昏迷,惨白的面容上表情却依旧坚定。 不愧是栖霞弟子,连倒下去的姿态都异常高贵。 有一些讥诮从天涯嘴角流出,化作暗夜的点点闪光,照亮了这黑色之夜的某处。 “喂,我说……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毛病,还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骤然,黑夜之处的某个角落,一个细微的声音轻轻回应着天涯的嘲弄和讥讽。 天涯默然,心知肚明地朝烛平的方向努了努嘴。 暗处的那道身影非常默契地知晓天涯心里所想,问:“我说,你认为我会救他们?” “不见得你会。但你不得不这么做。”天涯打起腹语,接着,装腔作势地一个趔趄,学着十八的样子倒了下去。 “喂,我说,你也‘中毒’了?还真快……”那道身影似凝固般停在暗夜的角落,完全置身事外事不关己打算袖手旁观的模样。尽管语带讥嘲,但倒在地上的天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一闪而逝的担忧。 天涯笑,带起唇角,悠然自得地闭上眼:“云中,你这个叛徒。” “嘁——”从夜的阴影里走出来,云中如雪般纯白的衣衫轻轻在这沉寂的夜里盛放,他走过天涯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好似他不存在一般自然。 “当真不救我?”天涯穷追不舍。 云中理都不理,停在十八身边,蹲下身去察看十八的伤势:“你好好呆着就行,哪儿来的废话!” 天涯听命,乖乖地趴在地上做死尸状。 “一会儿,中容自会来人救他们回去。且……”云中不耐地啐了一声,“那个女人会出手的,还轮不到我。” 天涯闻言一怔,好大的酸味儿…… 果然,云中离开没多久,一阵踏踏的马蹄声便在树林外的小道上凌乱地响起。来人很是着急,天涯依稀辨出分毫,便赶紧闭上眼假装昏迷。 范中原抵达从极之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情景—— 几位栖霞弟子和他们的侍郎大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死活未知。 “快,赶紧扶他们上马!”范中原第一个下马冲到天涯面前,伸手试探他的鼻息,“圣上有令,不得有误!” 几个小卒在范中原起身之后就扑到天涯面前七手八脚地将他扛了起来,嘿咻嘿咻走了一段之后,像撂一个麻袋一样嗖的一声将天涯扔在了马背上。 哎呦……天涯在心里啜泣,外加一声极低的□□。 “喂,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小卒甲问小卒乙。 小卒乙朝四周看了看,跟着摇了摇头。 “幻听?”小卒甲自言自语。 待他们走后,马背上的天涯才痛苦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昏迷”。 “喂,侍郎大人……什么时候?”回去的路上,小卒甲半信半疑地朝天涯看了好半天,问小卒乙。 小卒乙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晕晕乎乎地回答道:“看你这记性,肯定是你怕大人不舒服,自己给换的呗,笨蛋。” “哦,这样啊……”小卒甲心安地撇回头。 巍峨的未央宫,金碧辉煌,是夜,这里却人声鼎沸,分外吵闹。 有巡逻的宫人提着灯笼经过,他们的表情苍凉而麻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没有多大干系,大半的时候,他们只会冷眼旁观着这里,耻笑着挣扎沉浮于名利场上的官宦大臣们。 但是,唯有一人让他们另眼相看。 此人,便是羲煌。 虽然,他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那位温润如玉洁白如茉莉的美男子,是他们藏在心中的一座城池。 因为,在这偌大的中容帝宫之中,唯有三太子羲煌是独立于权力纷争之外的奇葩,唯有他,会真心地善待他们这些别人眼中畜生不如的下人。 他们感激,铭记在心。 “喂,羲煌大人今天还是没有来……” “是啊,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了。” “唉……” “唉……” 两人俱发出一声叹息之后,继续提着灯笼巡逻去了。 面对有心无力的事情,他们除了叹息,还能做什么呢? 朝野之上,诸位中容的众臣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征伐南方色目的议题。 三百年前,中容讨伐东方羽民成功之后,后又离间了西方束沙,并与叛臣奢比尸结下友好盟约。不久前,北俱天枢雪之国女王又发出和婚请求。眼下,中容帝国在得到这些之后,野心急剧膨胀,适才,南方人杰地灵的色目国,便成了他们下一步即将占为己有的目标之地。 面对连年的南征北伐,无数将士的战死沙场,主和派的很多大臣提出了激烈的反对意见,其中,以兵部尚书范武人为首。 另一方面,主战派的大臣们却是占了极大的一部分,其中,以英名赫赫的大将军蒙贤为代表。三百年前,便是蒙贤单枪匹马,杀入羽民太裳宫,将凤九送入地狱。 “圣上,属下以为,帝国连年征战,民心缭乱,战士们也多疲倦,无心恋战。若在此时发动新的战争,势必损失惨重。” “呵,区区一介书生,懂什么打仗的事情!”不等范武人说完,蒙贤便出声打断,“圣上,所谓‘一鼓作气势如虎’,羽民、束沙、雪国,皆为帝国囊中之物,全军上下气势如虹坚不可摧,莫说一个小小的色目,就是两个三个,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圣上只管下令,蒙贤以人头担保,一个月内拿下色目!” 蒙贤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马上响起一阵嗡嗡嗡的议论之声。范武人侧目看了蒙贤一眼,眉头深蹙。 “报——”忽一阵急促的传命声,让满朝文武骤然安静下来。 “启禀圣上,属下已经将天涯侍郎和几位栖霞仙人带回宫中,安排在后宫休息。”范中原看了自己的父亲范武人一眼,赶紧向锦安帝禀报。 “好!仙人们伤势如何?”龙椅之上,白发苍苍的中容皇帝锦安,终于抬起了头,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此刻突然炯炯发光。 锦安帝年近八旬,时年七十有七,膝下三子三女,后宫只梅妃,荷妃和蔷妃三人。梅妃最长,荷妃次之,蔷妃最小。三位嫔妃都是倾国倾城之佳人,各个精通音律,棋艺和书画。其中,蔷妃不光能文,亦擅长搏击之术,深得锦安帝之喜爱。 奈何,将近耄耋之年的锦安帝一直没有立下储君,以至现在凡是都要自己亲自过问操办。 外界对此一直存在各种揣测的声音,有的说栖霞仙山的苏神君忙于修仙淡忘了此事,有的说锦安帝懦弱无能被后宫的妃子们踩在脚下丧失了威严……但毕竟都是猜疑,并没有什么证据。 眼下,终于找来了栖霞山的仙人们,锦安帝终于借此稍稍喘了口气。对于出兵攻打色目这件事情,犹豫不定的锦安帝需要栖霞山的仙人们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退朝。等我问候过仙人,再做定夺。”年迈的锦安帝说完,便令身边的小官搀他起来。他患有严重的风湿,尤其是年纪到他这般的时候,每每坐的时间太长,都会让他难以自持,走起路来更是步履维艰。 小官小心地搀扶锦安帝从龙椅上起来,又贴在锦安帝耳边小声问了一句:“圣上今晚驾到何处?” “蔷薇苑,好久没看到煌儿了,一会儿叫他过来吧。” “……是。”小官面露难色,却只能赶紧应承下来。 看样子,圣上还不知道三太子失踪的消息。小官在心里暗忖,手上依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锦安帝走到后廷。 满朝文武在锦安帝离去之后,亦三三两两地退出未央宫。 月色流转,月影荡漾,深蓝色的夜空上,一片寂静。 由于锦安帝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他们这些太子,所以,清远已经很多个晚上在这万春楼里不醉不归了。 尽管,他的后宫里,深藏着那位绝色的美人儿。 可是,清远却不愿碰她一根汗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