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梦启示录》 00序章--永遠的景色 這是一個寧靜的鎮。誠如你我所知道的,清澈的河水緩緩流著、流過一片又一片的翠綠,悄悄地繞過村落--一個人煙稀少卻充滿溫暖的地方。心與心,緊密連接著,所謂的不信任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起碼那是一個能坦然面對他人的時代,但幻想終究只是幻想。打從十年前的儀式結束後,便象徵著黃金時代的衰亡。 已經,沒有機會了。 -某個耆老的日記片段- 高木,又沉浸在歷史之中啦?時間可不允許你摸魚。 我想坐時光機回去,幫我訂票。名叫高木的男子闔上書本。他那誠懇的眼神,似乎讓身旁的同事很為難。 唉不是我不願治你的思鄉病啊。這個階級嚴明的社會,只會同情你而已,想獲得認可,爬到更高的位置再吧!同事一臉無奈。 高木嘆了一口氣。是啊,如果可以逃出這都市叢林,他一定會欣喜若狂。正當一個個如果掠過腦海,他能感覺到,有一千雙眼睛盯著他的內心,這足以使他打消念頭。同事不斷嚇唬他:今天是你執勤的日子,帶著這麼一張苦瓜臉,心被市長捉去! 時光不為任何人停留,所以要把握當下。菜鳥警官,飲下無盡憂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1 開篇--曇花一夢 再一次從堆積如山的書本中醒來。被相同的夢境圍繞著,本該麻痺,夢醒時分卻多了幾分惆悵世界是如此無情,硬生生地把人的希望切成碎片,然後帶著笑容離開。淚水滑落她的臉頰,將斑駁的人像變得更加模糊。 少女放下照片,搖了搖頭。明明已經準備煥然一新,還因往事而傷感這不像自己的作風!她抬起頭,望向了時鐘。 七點三十分?呀啊!樓梯間迴盪著尖叫聲。一家之主--彩瀨光夫--也就是少女的父親,拋下手邊的工作,拿著竹製掃把直奔頂樓。何方妖孽,竟敢傷害我的寶貝女兒,吃我一招!光夫揮動掃把。原本以為能斬妖除魔,令女兒刮目相看,天知道掃把停在了半空中! 老爸,你冷靜一點,是我啊!少女接住掃把。我只不過是被時間嚇了一大跳而已,爸爸未免也太大驚怪了吧?真搞不懂。 這位女心切的父親只能傻笑。 對了,今天是開學日吧?快點吃完早餐,去體驗新生活吧!光夫把土司遞給她。少女點頭,她叼著吐司向電梯跑去,不忘頻頻回頭目送,直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這會是一個美好的開始,至少現在是如此。她露出了一抹燦爛的01開篇--曇花一夢 微笑,邁開大步前行。十二歲的彩瀨圓香,正準備迎接人生的黃金時代! 不知不覺,的步伐走進了茫茫人海中,清新的空氣讓人不禁手舞足蹈,圓香幻想自己在五彩繽紛的花海裡,與大自然跳起一首又一首的圓舞曲。碰!或許是有東西倒塌了吧。她打算繼續旋轉,沒想到這一轉,竟使整個幻想世界瓦解! 果不其然,撞到人了。 面對這尷尬的一幕,她連忙鞠躬道歉。對方只是笑了笑,接著又埋首於新一期的報紙城市啊,總是如此繁忙呢。圓香跟隨人龍步入車站,等待那一班前往學校的直達車。 往藤井齋的列車即將到站,請各位旅客耐心等待。藤井齋我夢寐以求的學校她迫不及待了! 然而,有人正在默默注視這一切。 鼓起勇氣打個招呼吧!車門開啟的一剎那,她以充滿朝氣的聲音自我介紹:各位好!我是本年度的新生,希望能和你們做個朋友。不知道各位同學是否願意到這裡,四周的景象讓她的心涼了半截。她顫抖著身子。 他們原本如琥珀般的瞳孔,瞬間染上一抹鮮紅,那是比血液還要深沉的顏色。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籠罩著整個車廂。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只見這群新同學紛紛起身,倘若不慎與他們四目相對,巨大的壓迫感將會碾碎你脆弱的內心。像你這種不把讀書排在第一順位的敗類,最好跟那個傢伙一樣,消失。一名女學生在她耳邊嘀咕。時遲那時快,圓香早已被瘋狂的乘客,押解至最後一排座位。 她鼓起腮幫子。哼,不歡迎我就算了。整天與書本為伍,心變成書呆子!可是為什麼這兒連活力都不允許呢?我開始討厭這裡了縱使內心有千百種疑問,她仍閉緊嘴巴,圓香知道,自己沒有提問的權利,尤其是在融入新環境之前。她轉過頭,一張人臉突然浮現! 不妨試著逃跑如何?話的是一名男孩子,相同的年紀,卻有著獨到的見解圓香還來不及反應,少年又丟出一枚震撼彈。我一直都坐在妳旁邊,別擺出一臉詫異的表情啊。圓香對這個陌生人產生了興趣。居然能夠猜中我的心思,這件事情非同可!她問道:喂,你也是新生嗎?少年輕笑。不,我打算在藤井齋轉車。 此時,窗外的風景不斷變化著。林立的圖書館與補習班,彷彿路標一樣--宣告學校就在不遠處。 我果然太天真了。身處那種競爭激烈的學校,還妄想跟上大家的腳步她想找一個屬於自己的歸處,一個不會使人重蹈覆轍的場景;如果一切都能重來,她絕不會讓照片裡的故人白白犧牲。 是啊,僅僅是如果。空想也是無濟於事。 少年聽見這段自言自語,忍不住捧腹大笑。也是啦,畢竟弱者喜歡一成不變嘛。雖是有感而發,但語氣隱約透露著幾分輕視。 一個結實的拳頭向他飛來。 少年的結論看似無厘頭,不過對圓香而言相當刺耳。還輪不到你來批評我!少年飛快地閃避,於是拳頭不偏不倚地擊中車窗。我脾氣別那麼差,開個玩笑,何必那麼認真呢? 又是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話,冷靜,保持儀態啊。圓香決定把話題就此打住,看他還有什麼把戲! 月台姐的廣播聲再度響起--她昂首跨步,一來是壯膽,二來是為了封住那傢伙的嘴。 歡迎妳隨時改變心意,到我們學校來歷練啊!少年早就明白,那個女孩不會理睬他,但他絲毫沒有失望的神情。 圓香快步走上斜坡。 都這種時候了可惡,我幹嘛把時間耗在那種人身上啊?她一心趕路,完全沒有注意到週遭的動靜。碰!這是今天第二次致命的失誤。她和行人迎面相撞,結果彼此都跌了個四腳朝天。 她伸出手攙扶那名女孩。對不起,我太心急了。妳還好吧?女孩只是別過頭。拔腿就跑理應是最好的選擇,可天不從人願,傷口讓她動彈不得。 等等我替你包紮吧!一個漂亮的三角結,立刻出現在女孩的膝蓋上。女孩的眼眶泛紅。我不想成為妳的負擔為什麼?因為這是我闖的禍嘛。語畢,圓香揹著她前往健康中心,可挫折不會輕易放過她們。 大門,緊閉著。裡頭的護士姐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 不好意思,這兒有傷患!圓香賣力地敲著門,但是護士姐無動於衷。現在是上課時間,保健室不對外開放。 可是女孩拍拍她的肩。沒關係,再我倆都要遲到了,走吧!女孩拉著她的手,奔向教室。而老師火冒三丈地站在門口。開學日遲到,罪加一等!平野同學,妳難道沒有羞恥心嗎?老師惡狠狠地瞪著女孩。教室內的學生們整齊劃一地轉身。第五十二次妳到底有沒有時間觀念?妳不配當我的學生! 彩瀨圓香忍無可忍了。老師,是我拖延了她,我自願受罰!她低下頭靜候審判結果。 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回去,跟妳無關。冰冷的聲音讓她不敢置信為何不懲罰犯錯的人?各位,對於壞學生該如何處置呢?置她於死地。這種笑容,勒緊了喉嚨,扼殺了殘存的最後一點掙扎。人潮蜂擁而至。 他們會殺了她!圓香嘗試後退,隨即發現沒有退路。 傷痕累累的女孩,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推出窗外。安心離開吧妳還有未來,和我不一樣呢。 碎玻璃與眼淚一同自空中掉落。 此刻電話響起,打破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2 結晶開啟的故事 前一秒鐘是惡夢,這一秒尚未被現實汙染,是張空白頁。 平野一遍又一遍回想著故人的模樣,卻只換來更多的空白。沒錯,就算竭盡力氣嘶吼,也無法再會啊。現在只想做點什麼來填滿空虛的心靈。 圓香接起電話,在話筒另一端的人,讓她大驚失色。好久不見啦!我是奈智瑠。藤井齋好玩嗎,香?她將表情更改成一貫的撲克臉。好極了。儘管內心抗拒著謊言,也只能以這種方式應付。學校就像個迷宮,妳以為前方是教學大樓,竟來到了運動場!另外 心臟似乎譴責著她的行為,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香?妳在上體育課嗎?不好,被識破了再圓一次謊吧。是是啊,我們剛跑完步。 真好,開學日有體育課。我們還得等到星期五哩!不打擾妳了,拜拜。圓香鬆了一口氣。好朋友的關心,又將她拉回現實跟那時候同樣,無路可退。萬一惠待會打過來呢? 還有該怎樣向爸爸解釋?啊,如果能變得強大就好了。 妳想要力量嗎?一位披著斗篷的陌生人突然現身,她把奇形怪狀的展示櫃打開,不可思議的物品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她露出了微笑。我這兒應有盡有,包括能提升自我的東西。商人將一顆石子放在圓香的手心。可別看它,必要時可以激發潛能!只要兩百塊,很划算吧? 她心動了。這是她一直渴望的事物,一股強大的力量有何不可呢?圓香掏出父親給予的車馬費,就算抓不住希望也好。 安心吧。女孩又在她耳邊呢喃。 由於妳是今天第一個客人,因此特別加贈一張車票!商人興奮的:這可是--夢想的票券呀!車票的目的地,是一個能實現任何願望的地方。姑娘,那裡非常適合妳喲! 圓香看著這張古老的紙片。不見了一陣狂風襲來,她鬆開手,讓它隨風遠去。 父親的不容質疑,藤井齋就是我的歸處!她回過頭,爬上學校方向的單行道。反正大家都會原諒她的。 不料,書包竟騰空飛起,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遠離。 她不停追趕著書包,她不懂,為什麼這一連串怪事會找上她?它像是失去力量般,落下,回到她的手中。 一座富麗堂皇的車站映入眼簾。 往千代目中學的列車就要離站了,請旅客們盡快上車!廣播催促著躊躇不已的她,圓香,此刻恍然大悟。 就賭這一次!她望著都市叢林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我在,朝著夢想邁進。 步進叢林,一定會迷路--不能扭轉的莫非定律,在她的身上被驗證了。只是不想照著路標嘛。一抵達終點便做出大膽的舉動,卻弄巧成拙,她發誓再也不挑戰自我了。這僅僅是悲劇的開始。 我們--真是有緣啊。似曾相似的面孔靠近她,湛藍的雙眸將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一遍。記得我嗎?就是這麼一個柔弱的聲音,喚起了圓香內心深處的恐懼。 陰錯陽差地和這傢伙碰面,你們這些詐騙集團還我錢來! 圓香心裡早已怒火中燒,光是維持淑女形象就難如登天,何況是請他帶路!犧牲這次機會,等待下一個救星,總比忍氣吞聲好。她想。 少年接下來的話語,讓圓香無言以對。人家等妳等的好苦啊!不過,居然四十分鐘後才來,動作也太慢了吧?有待加強、有待加強。 忍住。或許是求生意識作祟,她循著少年的腳步,她相信他。 少年又起自己的夢想。 冗長的發言確實令人不耐煩,但不耐著性子果真為不智之舉。下一秒,她後悔了。 風向突然改變,遼闊的天空隨即被航空母艦大軍佔據。有麻煩的東 西來了。少年躍起。那是劍? 怎麼,想趁人不備? 哼,你們這些骯髒的異形就該乖乖伏法!敵方首領揮劍,朝少年砍去。 複製你們認為是好孩子的東西,以為真能維持世界的秩序?清泉自刀光劍影間湧出,將女子團團包圍住。質疑此刻化作千萬把利刃,打算剖開她的內心。 老闆的理念豈容你批評?女子怒不可遏。 盯著在空中交戰的兩人,圓香感到不知所措。袖手旁觀是不行的啊 逃啊。若連掙扎也做不到,我看妳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少年道。不知是自身情感驅使,抑或是世界的嘲笑,促使圓香加速逃離。我無能為力了!她大喊著。 又想逃跑嗎?一個聲音道破問題所在。 為了成全自己,而拿他人當作墊腳石,我真是卑鄙啊。平野會死,那傢伙也一定會 要知道,死是很可怕的。曾經有人這麼過。 的身影重回戰場。 我的天哪!逃跑就算了,竟然還來赴死,妳究竟有多笨啊?老天爺,我可不想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候,和這傢伙一起去見閻王!少年對少女的舉動感到不解,逞英雄也不是這個時候吧? 我還沒死。少女的髮絲隨風舞動,隨後燃起熊熊烈火。戰場上星火燎原,一片慌亂之中,她緩緩出、那一段早該在千年前絕跡的口頭禪。 汝等敢在吾之紅蓮面前班門弄斧,想必做好了覺悟吧?眼前之人使女子瞠目結舌,是她--但怎麼會? 圓香順手畫出一個法陣。 神聖的文字在幾何圖形中跳躍,審判之炎象徵著終焉的來臨,火焰貫穿十萬精兵。 然後少年趁機消滅了敵方勢力。 方圓數十里只剩下一片荒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3 戰帖 已經滿目瘡痍的草原,低語著。 那是一場森林大火?可恨的人類啊,別想賴掉這滔天大罪!但樹比人類單純,最明顯的差別莫過於思想。 玲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凝視著那塊朱紅的結晶,只剩下一半,但是瑕不掩瑜。不過,那位少女的力量,想必會大打折扣吧。 這一定是他們的傑作。他吹熄結晶上的火焰。 又回到熟悉的叢林了。彩瀨圓香感到一頭霧水,伴隨烈火而來的少女究竟是誰?能將力量發揮的淋漓盡致,絕非等閒之輩。我還是一個弱者。被那傢伙中了啊。 視線內突然竄出一隻手。定睛一看,手掌內握著一瓶飲料,似乎準備送給少女。鋁箔製的表面還帶著些許水珠。 喝吧,否則你會中暑的。男孩笑著道。他靦腆的笑容,彷彿是一種告示牌,標示著他的攻擊性極低。 圓香的心裡正天人交戰。直覺告訴我不能收下它,但是口乾舌燥讓人不適啊衝動的手臂還是,替她提領了這掛號郵件。 的確不能虧待自己。一股沁涼沿舌尖蔓延至喉嚨,她頓時認為自己尋獲綠洲。是啊,從藤井齋逃走後,她便不再展露由衷的微笑,她有多久沒笑過了? 可是眼前一片漆黑。 看來是中暑了要不要到保健室休息?男孩親切的問道。這是什麼感覺?急促的心音告訴她,那個人回來了,繼他之後伸出的援手是多麼溫暖。或許圓香的世界將開始轉動。 可是,這個社會是個無止境的惡夢啊。既然生來如此弱,那就必須承受較他人數十倍的痛苦。 如同摧殘我跟平野的同儕般,他們肯定會把魔掌伸向他。不幸的是,圓香的假設被驗證了。 糾察隊將男孩包圍住。 二宮同學,你的學費已經延遲了一星期。再這樣下去,不僅會拖延大家的步調,也會讓你失去信用。一個西裝筆挺的學生道。 憤怒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空蕩蕩的皮夾固然使人驚慌,但是他更害怕上課鈴毫無預警地響起。 他將緊張感連同口水一起嚥下。可否再等一下呢?我明天絕對準時交給你。儘管他知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但男孩仍盼望著最後一線生機。 眼前是縱橫交錯的渴望。支撐它的是、毋庸置疑的龐大責任感。規定就是規定,人的情感被規定踐踏著。 花花綠綠的鈔票對三級貧戶十分棘手。 別為難他了,這次我幫他付款。圓香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任憑那些充滿渴望的手臂索取。某個層面上來算是報恩。 謝謝你。圓香道謝。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男孩不知所措,從沒有人願意友善的對待他為什麼?那一刻起,他的心門又打開了一點。 她向他道別,接著便邁向前往教學大樓的路途。 圓香的身影已然看不見。 妳長大了呢。 通往教室的末班車緩緩離站、沒錯,是貨真價實的纜車。無趣的路程令圓香頻頻打瞌睡,不過這種惡性循環很快就被中斷了。 一個尖銳的聲音使瞌睡蟲灰飛煙滅。 抱歉,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妳,請務必依照事實回答。一位高大的女子出現。這下、圓香不得不聚精會神了。 妳聽過好孩子建設公司嗎?圓香心想,那天她遇見的航空母艦大軍、遇見的敵方首領,該不會就是別。她不敢出自己的疑問,或許會招來更多災禍也不一定。 女子嘆了口氣。我們的學校最近常遭到不明人士襲擊,應該和他們脫不了關係。我還以為,妳會知道些什麼女子隨即收起失望的神情,露出玉貝似的牙齒。我是新生輔導員--江口雅子,有問題歡迎來找我,我很樂意幫妳解決的。 風向又改變了。 那位西裝筆挺的學生再度,步入圓香的視線範圍。糟糕!彩瀨同學,快跪下!為何,要像敬畏鬼神一樣,把自己變得如此渺? 他僅以斜眼對著這位新生,那是圓香最痛恨的眼神。 這個人大有來頭。他就是--近期備受矚目的新生之一,福本若里志!據,他們家族因為發現了珍貴的魚種,一夜之間成了暴發戶雅子連忙介紹。 您原本計畫就讀藤井齋,為什麼卻選擇了千代目中學? 是否有某種遠大的目標呢? 學生將他團團圍住,持續逼問著。無可奉告。福本若里志冷冷地道,他只想擺脫這群記者。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圓香忽然起身結束寂靜。既然你不肯回答他們的問題,那麼,回答我的問題如何?一旁的雅子難掩驚訝,她瞪大了眼睛。 福本淺笑。圓香滿懷希望地提出一個請求,那足以成為全校的焦點。 我要挑戰你。我們來比選舉,當選的人就是贏家!前一刻,她的腦海裡忽然閃過、那名男孩的身影--也就是在中暑之際救她一命的人。她想捍衛他的權益。 福本爽快的答應了。那麼,我們來角逐風紀股長的職位吧。規則大致相同,這次我特別放寬標準--妳可以找另一位同學代替妳。很划算吧? 她下意識的點了頭,爾後發現自己鑄成大錯。 纜車停下倉促的腳步。 圓香心中的不安開始萌芽。是啊,這不是兒戲,不是模範生選舉 平時只需要撲克臉而已,但風紀股長畢竟得治理整個班級。 一個嬌的女孩帶來更恐怖的訊息。 彩瀨同學,五分鐘後有政見發表會,福本同學指名妳到場。時遲那時快,她拉著圓香的手直奔會場。 司令台前人山人海,學生們對這場世紀大對決有著濃烈的興趣。究竟鹿死誰手?真令人期待萬分。 這場決鬥由圓香打頭陣。各各位好,我是一號候選人、彩瀨圓香。我會把班上的秩序管理好,並且會致力於消滅霸凌發言尚未結束,台下便議論紛紛。 她深知自己講了籠統的政見。 相反的,對手獲得了如雷的掌聲。喝采從人群內傳出,這場辯論會搖身一變成了造勢大會--深深打擊了她。 已經、沒有勝算了嗎? 我想保護二宮、保護和他一樣的人啊!這所學校遲早會變成人間地獄,要及早將他們救出來才行。 妳還有,一張王牌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4 另一條岔路 妳--無論如何都要我代替妳參加選舉,對吧?少年露出不悅的神情。沒有足夠的籌碼,就別答應那個人。這可是妳自己惹的禍,我管不著。少年轉身離開教室。 原本九十度彎下的腰,此刻突然挺直。這是圓香第二次因為他而一肚子火,但是不能讓一件事,破壞他倆即將成立的合作關係。彩瀨圓香吞下怒火。 她暗自下定決心,把一週的點心費全數捐出,而少年他絕對不會被金錢收買。這像一種無形的催化劑,催化著圓香壓抑的憤怒。 保持微笑啊,香,讓情緒爆發出來會毀了一切。 這是我最後的籌碼了要是這傢伙不妥協的話,那就拉倒!這是我今年全部的積蓄,滿意了吧? 果然任誰都抵擋不了金錢的誘惑,少年答應了。他數著一整疊鈔票,示意圓香跟在他的後面。 取得一筆鉅額,當然要好好消費一番。望著眼前的三層式豪華下午茶,圓香先是垂涎三尺,之後內心湧上一股恐懼--這個傢伙一開始就享盡清福,莫非是好吃懶做之人? 五千塊和夢想與她漸行漸遠,不過她仍安慰自己,少年是另有盤算,只要靜觀其變就好。 被她猜中了。 那個讓她望塵莫及的福本若里志,正巧到學校食堂點餐。那時,他尚未得知敵方會採取什麼行動,不過就目前的局勢來,最後的贏家肯定是他。但是懷抱著太大的信心可不好。 福本若里志,我正式向你宣戰--為了避免當選後不實施政見,我們來辦理一日的試用期如何?也就是,我們各擔任一天的風紀股長,讓同學們能夠謹慎評估。少年顯得十分有自信。 那就是彩瀨同學的幫手?學時期懦弱不已的傢伙,能有一番作為才怪。那我就不客氣要求第一天的名額了。福本道。利用昨日那股氣勢,把你們宰個片甲不留!著實為陰險之策略。 圓香的心臟又瘋狂的跳動起來。這個傢伙居然要和敵軍正面衝突!本以為能憑藉拉票奮力一搏,現在全被他搞砸了。 那個人可是糾察隊長啊。 少年竊笑。這樣只會凸顯他的無能。妳等著看好了,一為遵循規則的人,註定會被時代否定。那時,圓香將這句話視為無稽之談。 隔天早晨。 我是二號候選人--福本若里志。那麼,一日試用期正式開始。攜帶早餐至教室的人,一律沒收!完便拿走一位同學的三明治。 有人乖乖服從、有人則是拚命反抗。部分同學或許會因此挨餓一上午吧。不過,更艱難的考驗在後頭。 上課鈴再度響起。課堂上的道理本是淺顯易懂,但某些轉折點不禁使人討論起來。不幸的是,課堂上不容許噪音。 我們只是在討論而已。反正,老師聽不見我們的問題啊。 課堂上禁止喧嘩,吵鬧的人依規得罰站。福本道。 雖執法者無人敢挑戰,不過這種把規定履行到底的舉動,確實惹惱了不少人。今天過後,全班一致對二號候選人有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然後救星來了。 全都是時下流行的東西你在打什麼主意?圓香看著一箱箱貨物問道。 可是她相信接下來會出現跌破眼鏡的結果,是啊,福本同學總是依照著規則呢。不知變通。 唉呀,不心把真心話講出來了。 少年緊接著道。聽好,你們只要乖乖配合就有糖吃。我的糖果包含各式各樣的物品,想要什麼都可以喲。沒想到,物質上的誘惑比強行執法的效率更佳,全班整天都安安靜靜的,度過上課時間。 圓香隊的人氣持續上升,支持度已經來到百分之八十。 投票之日終於來臨,這次特別在戶外開票、為的是公開最後的勝負。但是不速之客也隨之出現。 和那天一樣的航空母艦大軍、一樣的敵方首領,那些疑惑佔據了腦海。他們為何在此出現? 親的民眾們,你們肯豎起白旗的話我保證不傷害你們。敵方首領對著大聲公道。她準備接收這一塊淨土,唯一逃出公司掌控的地方。 偷襲學校的卑鄙之人,還妄想我們投降?雙方大戰一觸即發,本以為能輕鬆戰勝這種臨時拼湊的軍隊,不過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 戰局持續僵持著。各位,他們可是維持和平的好孩子建設公司啊。排斥他們、就是與我福本若里志為敵!福本道。學生們的戰鬥意願忽然大幅降低,畢竟福本同學是最瞭解規定的人,這表明了這群貴賓並非擁有邪惡的理想,是真正為了大眾的 圓香能做的,只是賣力揮著旗子為少年加油。 一支箭矢從福本若里志跟敵方首領之間經過,隨後化成泡沫。少年站在他倆身後,準備再度張弓射箭。我過,不准在我的地盤上撒野。 敵方首領大笑。竟然打算傷害我,你不怕你的支持者被那傢伙吸收嗎?她想,她絕對不會落得幾天前那般悽慘的下場,可是她錯了。 她轉身,一個怵目驚心的畫面映入眼簾。全身陷入一片火海難道是那個女孩?不、不可能,以她的能力來,連續使用兩次三昧真火也太勉強了吧。 我忘了這是三昧真火啊! 萬萬沒想到,首領拋下了軍隊,夾著尾巴逃回大本營。十萬精兵尾隨在後,連同主公打退堂鼓。 但另一幕可真讓人無言以對。圓香揮旗揮得太起勁,間接導致旗子著火,而司令台也遭到池魚之殃。果真,天乾物燥,得心火燭。 水月,降水。少年對寶劍下達命令。天空下起傾盆大雨,大夥兒全淋成了落湯雞。 風波過後,便是令人期待的開票時間。少年順利當選了。 想不到,你居然有兩把刷子。這次換圓香對他刮目相看了。可是,那筆錢我全都花在競選活動上了,妳總該釋懷了吧?少年伸出手。我叫森永玲,我們做個朋友吧。 這這這有沒有搞錯啊?我們才剛認識! 我、我再考慮一下。況且,圓香不想和這個冤家走得太近。或許她已經錯失了良機。 隔天,黑板上出現了高壓統治四個大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5 暴君 這裡是千代目市。被雜亂的鐵皮屋圍繞著的是、該地區少見的大宅--圓香的家,位於五年前加蓋的二十二樓。這裡、只能看見狹窄的天空,或許有些人會因此分不出白晝與黑夜吧。 我們的女主角就是其中之一。 鬧鐘又打碎了甜美的夢鄉,怪不得成了全民公敵。圓香揉了揉醒忪的睡眼,突然,鐘面上的訊息將睡意啃個精光--她睡過頭了--可這也太反常了吧。居然比平時晚了一個鐘頭,難不成昨天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可是,那傢伙不是勝選了嗎?她隨即憶起此事在前天發生,所以和這件事無關。她的腦海中閃現地獄的模樣、那是大家的悲鳴,他們圍著圓香跳起不知名的舞蹈。 全都是妳的錯啊。一個人對她張開血盆大口。 這令她毛骨悚然。她多麼希望這是幻覺,此刻窗外的燕子正嘲笑著她,笑她的傻。都這種時候了!她趕緊背起書包。 圓香走進車站。彩瀨同學,請在這裡簽名。玲道。圓香再度感到疑惑,這是要領取某樣東西嗎?斗大的簽到兩字忽然浮現。 要在六點半之前、抵達車站才行。只要連續三十天,就可以避免寫書法的命運。這是、我過的話嗎? 圓香默默走進車廂,空調瞬間凍結了她的思緒。書法、簽到、地獄三者毫不相關,如今卻串連在一起。 那個傢伙是個暴君啊。她依稀記得這是大多數人的感言,不過她也記得她替一個人加油。一個,深受各方好評的風紀股長。既然是如此,那為何被稱為暴君? 人為了達成目標會不擇手段。 彩瀨圓香,第三次與人相撞。她趕緊向對方道歉,對方很快原諒了她,並把散落一地的書卷收拾好。圓香看見紙上的污漬,又連忙了一句對不起。 沒關係,就這點髒東西姐姐能夠搞定!前一秒是肯定句,下一秒卻變成疑問句。當她發現字跡被墨水吞噬之時,不知是為圓香造成的這場意外生氣,還是為她的大意憤怒。 她恨不得抹掉那塊污漬! 我要妳全權負責!對方怒不可遏,自己三時的心血結晶,居然毀於一旦,而且是葬送在一個陌生人手中。 一切又得重新開始了。 我會替妳完成的。圓香誠懇的語氣差點打動她,她仍拒絕了。唉,我也不追究了。畢竟妳的字跡不可能通過魔鬼股長的標準。 魔鬼?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個職位。 就是指風紀股長啦。一人犯錯,全班寫書法,這是最新的規定。雖有助於我們修身養性,但他也不能拿對自己的要求,來套用在別人的身上吧!完便伸了一下懶腰。 那種差勁的人,一點都不適合擔任幹部。不知道是誰提名的? 是啊,那個人真是糟糕。關鍵時刻只能自嘲了。 圓香迷失在恐懼的漩渦裡,她選了什麼怪物替代自己?腦袋裡只是無盡的空白而已,她盯著,那雙冰冷的眼神。 全都是妳造成的啊。臨走前,一句話直指內心。 圓香極力想掙脫這罪惡感,但是它們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緊緊綁住圓香的內心。逃啊,像那次一樣逃走。 可是她做不到。 一直在拚湊著昨日的場景,卻換來作業簿上的空白。對完美無瑕的圓香來(起碼就品行和課業的觀點),要把功課拋諸腦後,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可是她今天接二連三的犯了錯,這不尋常。 各位,還記得我過的話嗎?一人犯錯,全班承擔。是彩瀨同學缺交作業,所以大家千萬別怪我喲。玲的聲音,明他是名副其實的暴君,這已經超出嚴格的等級了。 午餐時間都過去了那個風紀股長,明明可以嚴懲彩瀨同學,偏要我們陪他活受罪。 彩瀨同學既然推薦他,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被無數凶惡的眼神,一遍又一遍的貫穿身體承擔,承擔的不只是自己的過錯,還有你們的竊竊私語。又是那種令人暈眩的感覺。 此時,福本起身將完成的罰寫,繳交至講桌上。 你寫完啦?想必你一定能夠接受前功盡棄的感覺吧。玲彷彿在譏笑他。 我可不像你一樣懶惰,暴君。你並不把你視為遵循班規的一份子,這表明了人人都有抗拒規定的權利。不清楚什麼叫做以身作則,相信我,你很快就會失去公信力。福本若里志,道出最後的忠告。 下課了。各位,不趁這個大好機會教訓一下罪魁禍首嗎?玲把矛頭指向圓香。 話題成功轉移了。彩瀨同學,我們不如好好談一下,也能把誤會釐清啊。積壓許久的怨氣一併爆發,群眾如森林野火,所經之處必然了無生機可言。 圓香只能悄然離去。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然後他們緊追不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6 回頭的是誰? 不肯停止的腳步、即便心已經疲累不堪,也要去尋找一絲希望。逃啊。若連掙扎也做不到,我看妳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因為是最後一條路、因為我想贏這不是藉口啊。平野替她的態度打抱不平。 乾脆讓自己沉淪下去好了,欺負什麼的,只要咬緊牙關苦撐,一定會但她唯一的擋箭牌就是死在這種心理下。是啊,又要辜負你的期望了。 眼淚、奪眶而出。 為什麼?這是我所期望的新生活嗎?一切都還沒開始,就打算放棄,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消極了 別發呆,你會被他們抓到的。圓香忽然動彈不得,原來她被五花大綁了。這、難道是綁架?最近真可謂禍不單行,在走投無路時非但沒有貴人相助,卻碰上傳中的綁架犯,天理何在? 這位大人,還請您高抬貴手,我不想被大卸八塊啊!下一秒,我年輕的生命即將逝去,我為此默哀三秒鐘。 那個人替她解開繩子。從早餐時間忍到現在,還真是辛苦妳了。他摘下兩顆樹果。 圓香覺得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食慾啊,妳難道不餓嗎?對方把果實分給她。有機栽培,絕不含任何農藥。 圓香打量著他。這張臉似曾相識等等,你是森永玲吧?你究竟有什麼企圖,讓你必須跟蹤我? 你認錯人了,森永玲是我哥,而且我晚他兩年出生。他不知道,眼前的人為何會懷疑他。 十歲本該是就讀學的時期,但他卻穿著國中部的制服,應是跳級生。森永家的人果然不單純!這位兄台,請問貴姓大名? 森永嵐。還有你誤會了,我是女生。 身上居然是男生校服,看來千代目中學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圓香道。 嵐指著身旁的草叢。妳的朋友還在等妳,我先告辭了。她轉眼間消失。 圓香撥開草叢。是早上遇見的同學,她怎會在這兒升起營火?學校明明禁止燃燒東西。也就是,她或許是為了某種目的而違反校規。 妳也想逃跑嗎?她問道。這會圓香看清楚了,原來她附近還有兩個人,大概是她的朋友吧。她的心思又被猜中了。不、這並不需要猜測,從自己慌張的表情,便能推斷出來。 別怕,要是妳想離開這個傷心地,咱們會陪伴在妳身邊!一個戴眼鏡的同學拍拍胸脯。 好了,光。什麼傷心地,這可是給我帶來無限商機的寶地!現在什麼都沒了,我的財富麻花辮女孩垂頭喪氣。 他們三個之中的領頭羊--也就是在列車上與圓香起爭執的人話了。妳是為了躲避憤怒的群眾,才來找我們的吧。圓香嚇了一跳。連這個也能知道? 那當然,身為記者可是無所不知的!領頭羊道。 果然,身邊的人都大有來頭,這又使圓香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們要一直待在這裡嗎? 不會有人發現的,船很快就來。十分鐘以後,我們就能從地獄中解脫了,屆時,令報社發揚光大的學校就近在眼前了!領頭羊陷入美好的幻想世界中。 眾人起身,邁向自由之路。穿越一片又一片的防風林後,便是遼闊的草原了、這是圓香登陸的地點,也是回程時學校最後的呼喚--妳,不考慮留下來? 我真的很沒用。下定決心度過愉快的三年,還臨陣脫逃,我也太懦弱了吧。圓香抱著膝蓋道。 領頭羊的一席話可謂一針見血。什麼都做不到的話,就只能逃走了。這並不代表妳是膽鬼,而是依循著生物的本能。遷徙是歷史上常見的抉擇,不必害怕。她回頭看了一下圓香,瞥見她驚恐的模樣。 是什麼殘忍的動物,將本該為百花齊放之處化為不毛之地?一群機械士兵匍匐前進,準備對這四人不利。 山丘上,一位穿著斗篷的將領正指揮著它們,絲線吸附在她的手中,她就是依此方式操控這群傀儡。 戴眼鏡的同學與麻花辮女孩奮力抵抗,經過一翻拉扯,機器人的手臂掉了下來,但它隨即和斷裂處黏合。 無法解救同伴的自己,實在不能原諒。可是,討厭自己也不能改變事實,太過弱的這雙手並不能保護別人。 奇怪的心形齒輪轉動著,清脆的聲音告知圓香不幸的消息--或許你我的生命將在此終結。將領迎面走來,想與她進行一筆交易。 我,妳何不告訴我教室的位置呢?如此一來,妳便會平安無事,而我也能替妳消滅那些討厭鬼,這是一舉兩得啊!將領設法服她。 回想至今所有悲傷的回憶,十之八九都是由於周遭的人創造,對她心生不滿的更是占大多數。 在大家憎恨妳之前,憑藉別人的雙手把一切毀壞,不是最好的結局嗎?痛苦只是暫時的,又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 有多少次落入這種惡性循環,那她就有相應次數的哀號。面對龐大的利益,彩瀨圓香陷入迷惘。 要代替我為了大家而戰喔。遠久之前的故人,以溫柔的語調著。 不要。圓香猛然醒悟。我自己出的紕漏,當然要靠自己彌補。以我自己的方式!那一天的烈火,此刻重現在眾人面前。 就這點雕蟲技?將領無情的撲滅這希望之火。忽然,數以千計的雨絲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降落。 算了,這次先撤退。將領瞬間不見蹤影。 是午後雷陣雨的前兆吧?一個不留神,圓香的手臂被緊緊捉住。總算逮到妳了,翹課的傢伙。玲笑道。 一行人回去教室。 罰寫之餘,雖然心有不甘,但罪惡感意外的減輕許多。領頭羊自我介紹:那麼,我的名字是雨水戀子,戴眼鏡的是喜多村光,綁麻花辮的是桃目鈴。 三人一齊大喊口號。三個人合起來就是ukdra! 圓香突然叫住離開的玲。我,一定會推翻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7 徘徊於空想之中 位於該城市的離島地區、所謂的人間淨土--千代目中學,今天也是一片祥和,圓香所擔憂的欺凌現象或許暫時不會現形。 起碼午休時間不會有偶發事件。午休,對全體學生而言是午間休息的意思,與其是午休、不如想成自由活動時間會比較好理解。在一般情況下,學生並不會待在教室內休息,因為這等同浪費良機,一個策畫活動的良機。 此外,校內的商店街比比皆是,趁這個時候去咖啡廳歇一會兒,也許是不錯的選擇。我們的男主角還是一副悠閒的樣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周遭凶惡的眼神,正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朋友--正確地來是隨從,為他捏了一把冷汗。老大,我們在這邊開會,真的沒問題嗎?玲啜飲了一口咖啡。總之,那些人成不了大事。 此刻,圓香正因手上的重物而懊惱,她開始後悔接下老師的任務了。一旁的江口雅子只是高舉彩球,用自己在社團所學的舞蹈替她打氣。真是悲慘的一天 圓香輕輕推開辦公室的門。班導師--高橋沙織依舊掛著燦爛的笑容,那溫柔的眼神,讓圓香的心中又多了幾分愧疚。老師,關於我昨天翹課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她已經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老師張大了雙眼。傻孩子,妳一直都待在教室裡啊。監視器也可以作證喲,不然我現在調閱畫面好了她準備按下滑鼠。 大門突然重重的關上,剛才似乎有人離開的樣子。儘管被疑問圍繞著,但只能繼續埋首於公務。沙織忽然為圓香擔心起來了。 圓香飛快的下著樓梯,她的腦袋打了十八個結。為什麼老師會一無所知?不、也許老師一時無法接受,所以對她了謊。打從開學至今,那些解不開的謎團始終存在。她突然被雅子攔住。 雅子興高采烈地向她介紹自己借閱的書香。圓香下意識地在書堆之中翻找,一本黑色的書吸引了她的目光。這是法國通史喔,最近成了熱門借閱書籍,這可是我花上三天三夜才拿到的。 圓香則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其中一頁。法國大革命她的口中喃喃有詞,這個革命貌似勾起了她的興趣。她想一頭栽進知識的隧道裡,徹底瞭解來龍去脈,可是艱深的文字阻撓了她。 很久很久以前,法國還是一個採用君位世襲制的國家,也就是,國王會將王位交給兒子。大約兩百二十年前,當時的國王昏庸無道,造成民不聊生的情景。為了迎來太平盛世,於是人民同心協力,推翻了皇室。後來,這個事件對歐洲大陸產生了十分重大的影響。雅子滔滔不絕的著一段百年前的故事。 圓香恍然大悟。對了,就是革命!我得集結大家的力量,推翻班上的暴君才行。圓香向雅子告別以後,便開始進行計畫的第一步。 首先,得找尋召開會議的場所。她深信自己能立刻達陣,沒想到信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昏暗的教室本該空無一人,圓香懷抱著這種想法進入活動中心。待眼睛適應黑暗後,浮現的人影令她不出話來。 一位高挑的同學迎面走來。妳就是新的隊員吧?歡迎歡迎,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來練習遇上如此窘境,當然只能以傻笑帶過。 圓香繼續執行計畫,但整個世界又開了她一次玩笑--每個空間,都被其他人搶先一步佔領了。 要是我能早一點決定的話坐在這兒嘆氣真的好嗎?可是,圓香無計可施了。她打算讓革命就此告吹,可她還是放不下,放不下沉重的罪惡感,也放不下對她寄予厚望的人。 商人再一次現身了。 她清了清喉嚨。妳,妳想要一個寬敞的地方?她一語道破圓香的心事,或許她們心有靈犀,她的到來宛如一場及時雨。 圓香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快告訴我那個地方的位置!圓香忽然認真起來,見到這一幕,商人不禁莞爾一笑。 就在那座山丘的頂端。除了空調與零食免費供應之外,更有利於會議進行的長桌、以及各式輔助解的道具。這麼一個設備完善的會議室,租金只要八百元!商人推銷著商品。 令人難以直視的高價,究竟要考慮這個會議室、還是把機會讓給免費的場地?圓香決心孤注一擲,沒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可她仍有個疑問。使用學校的場地應該不需要費用才對,為什麼臨時冒出租金兩字呢? 還是別質疑專業人士了。我答應妳。圓香接住商人拋出的鑰匙,鑰匙鍍金的握把忽然閃爍了一下,有人正在嘲笑她。 真沒想到厄運降臨了。 按下遙控器開關的那一瞬間,她便知道自己上當了。空調早已年久失修、糖果也遠超過保存期限,不僅如此,連桌子搖搖欲墜這種事,她完全無法從那個人的話語中聽出。 天真無邪的彩瀨圓香,掉入萬丈深淵。先不提離她而去的八百塊,這裡光是設備就全都掛彩了,老天爺啊,我承受不起您的玩笑!可憐的圓香,這下她果真無路可走了。 儘管夜幕低垂,但莘莘學子們仍是專注於書本--這是課後輔導的一隅。台上的班長口沫橫飛地講解著數學難題。 但台下的同學們卻聽的昏昏欲睡。報告班長,那間廢棄的會議室裡似乎有人。福本把這句話當作空穴來風,沒有理會。除了我們這群書呆子,難道還有其他人遊走在滿天星斗之下嗎?況且,離宿舍的門禁時間也不遠了。 福本轉過身,又寫下新的公式供同學抄寫。有沒有人自願為大家明第五題的解法?平常如同菜市場一般的教室,今晚卻安靜的出奇,是那幾個大聲公有心向學了嗎?福本走下講台巡視,卻發現教室空無一人,原來大夥全擠在門口。 依我看,那兒一定是外星人的秘密基地。那些翹課的學生,搞不好成了他們的實驗品! 聽那裡經歷過一樁血案,不定當年的受害人,如今變成厲鬼回來詛咒人了! 那棟建築物頓時成為大家的焦點。只見課程無法有所進展,福本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他們去一探究竟。 ukdra熟練的指揮著一行人,棋盤式的隊伍剎那間浮現。他們登上階梯,往謎團的深處邁進。 而福本兀自轉身,沒入黑暗。他唯一的信仰是科學,無憑無據的論點,過了一千年他還未必會相信。一陣刺耳的聲音穿透耳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8 示威行動 青色的火焰在空中飄浮著,爾後浮現一抹詭異的笑容。居然能抗衡重力,這是何等奇異的現象?幻覺,一切只是幻覺而已。 福本又向前走了幾步,隨即嚇得呆若木雞。原本樸素的磚道沾染上斑斑血跡、滿是疤痕的手臂向他襲來,而手掌上又是一個夢魘般的笑容。那究竟是什麼? 那雙手緊緊勒住脖子,福本不停掙扎,卻仍是徒勞無功。你還記得我們的目標吧?福本一臉茫然,這就是傳聞中的幽靈?但是,這個幽靈居然能注意到他的企圖不對,他不曾和他一起策畫過事情。一把劍突然貫穿了他的身體。 等他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倒在一棟老舊的房子門前。他揉揉眼睛,心跳急遽加速起來。剛才的奇遇究竟是真是假? 我好像見過這個會議室。 福本同學,我現在非常需要你的幫助。圓香捉住福本的手臂,將他拉進明亮的大廳。我的天啊,又是這個狂妄的傢伙,當初要不是我好心放寬標準,不定班上能夠逃過一劫,不必落入那幫黨羽的掌控之中了。我絕對不會再接受你的挑戰了。福本打算一走了之。 圓香又將他拖回原點。福本同學,你我一同服大家參與革命,事成之後,統治者的大位就交給你。圓香的行動奏效了。 福本若里志微微點頭。到手的肥羊,不吃白不吃,乾脆爽快的答應,還能及早擺脫這個人的糾纏。 大夥好不容易攻頂,卻看見班長早已在目的地等待他們,整理好的思緒又變得混亂了。福本帶領一行人進入會議室。布滿字跡的紙張散落一地、桌面上凌亂的文具,以及白板上複雜的路線圖,都不免讓人稱讚圓香策畫革命的效率。 我打算兵分二路。圓香解釋著她的想法,還有大家行動的方式。在風紀股長值勤時,一部分的同學暫時反抗他的命令,之後持理性勸。如果對方不願意接受起義軍的觀點,那就動用武力。 一切都會非常順利吧。圓香心想,可是她沒料到躲在暗處的人,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 明天的體育課,也許是個良機也不一定。桃目鈴向大夥建議,隨即獲得熱烈響應。 明天,就是明天,我絕對不能手下留情,否則將會永遠失去扳回一城的機會。萬一失敗了,那可是連回頭的餘地都沒有了。 但當事人對此事一無所知。 今天是體操大會的綵排日,但眾人卻遲遲不見蹤影。玲打算下樓巡邏,不料卻被鎖在體育館裡頭。 暴君,我來履行諾言了。只見圓香對遠方比了個手勢,體育館頓時湧入大批人潮。他們大喊著口號,將玲團團包圍住。 雨水戀子拿起麥克風。聽好了,你自上任以來的所作所為,造成民眾極度不滿!我們今天會齊聚一堂,全都是因為看不慣你欺壓我們。 斗大的標語隨著旗海一同飄揚,完整的展示了群眾的憤怒。不合格的君主就應該被推翻,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玲笑著走過戀子的身旁。 待會兒體育老師就會上樓了,別怪我不提醒你們,你們就算聯合全班攻擊我,勝率也只有五成。因為--你們的領導人,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啊。玲歪著腦袋。 圓香向武力部門發號施令,卻看見他們動彈不得。 上課鈴響後十分鐘未進教室,你這值不值得懷疑呢?又是玲的把戲,莫非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毫無勝算的眾人瀕臨絕望邊緣,圓香見狀不禁生氣了起來。我你--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你再不改過自新,心我們置置你於死地!她模仿著藤井齋學生的口吻,但恐懼使她的聲音不停顫抖。 妳跟那幫傢伙最大的差別,就在於絕望的程度。死過一次的人,會成為世界上最冷血的人。妳還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呢。不知是蔑視還是純粹的反駁,已經完完全全分不清楚了。 此時,雨水戀子下達命令。各位,我們走吧,沒必要與這種人唇槍舌戰。語畢,所有示威的學生拂袖而去,丟下這個暴君和班裡的好學生。 圓香忽然停下腳步。我不想貿然離開,而且反抗到底,穿了有些違逆初衷。我們要讓他知道自己的錯誤,這樣干擾作業程序,只會讓他變本加厲吧。她準備勸戀子一行人,衣角卻被倒在地上的玲一把抓住。別走。他道。 玲的內心世界正陷入一團混亂。就這樣放手?你多年來盼望的東西,捨得拋棄它,你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啊。可是我不要!我什麼都可以犧牲,但是但是親手將我們的夢想扼殺這種事發言的是一名長髮少年,他的話語又被一陣刺痛打斷了。是玲。 你不會死掉的,因為你是無敵的。一陣刺耳的笑聲穿過圓香的耳朵,直達內心深處。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玲哭。我會這樣也是為了大家著想,不推行嚴厲的獎懲制度,大家也不會遵守規則吧。圓香又心軟了,她給了玲第二次機會。可是玲的微笑有些不尋常。 隔天,黑板上的高壓統治四個大字又映入了眾人的眼簾。這次輪到玲的隨從發言。誰敢不服老大,我一定會好好教育他的! 真想不到,如同圓香所的,玲果真變本加厲了。這精湛的演技,任誰都猜不透他接下來的行動,圓香內心深處的恐懼,會在這個時候表露無遺嗎? 彩瀨圓香,妳早就和那傢伙串通好了吧? 現在大家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妳要怎麼賠償?又想搬出彌補來應付我們嗎? 現在,沒有任何人肯站在她這邊了。依舊是孤單一人的圓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09 遠方的小鎮 儘管是深夜卻闔不上眼,少女只是緊抱著枕頭。裡頭的填充物被硬生生的擠出來,羽絨像雪花似的在空中飛舞,承載著憂傷,飄向窗外那個吵鬧的世界。 懷著希望,到頭來總會跌得滿身是傷,一開始把它從腦海中抹去,避免節外生枝才是最好的做法。屬於彩瀨圓香的和平,只維持了兩個星期,便自私的瓦解了。 城裡五彩繽紛的燈光,又再次把睡意一飲而盡。圓香打開窗戶,或許滿天星斗有助於安定心神,可是都市叢林的光害太嚴重,眼前有一片藏青色的天空,卻不見那螢光點點。 越是看不見,就越想拉近距離看個仔細。衝著探索春季大三角的念頭,圓香一股腦兒衝上陽台、這棟大廈的最高點。視野果真遼闊許多,可是原本絢爛的銀河,如今剩下零星的光點,不免讓人有些傷感。 是啊,本來我們遙不可及的夢想,就應該放棄追逐了。我辜負了你的期待,這樣的我,沒有資格繼續掛念著你。她想。 她放開手讓照片隨風而去,她覺得,是時候褪下矜持的外殼了。本該在幾個月前絕望,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還不如早點被他們同化來的快活! 一隻機械手臂夾住那張相片。 她伸出手接住它,貼滿膠帶的外表出現了新的裂痕。她想這樣丟掉它,但是照片忽然黏在手掌上,什麼都不肯離開圓香。 機器人先生,謝謝飄浮在空中的,竟然是前所未見的巨大音樂廳。兔子騎兵一面演奏交響樂,一面繞著舞台打轉;奇特的鐵人彈奏著鋼琴,沒有手指敲擊的鍵盤上,卻衍生出縱橫交錯的道路,如拇指一般嬌的矮人們,奮力的擊著大鼓。 而整座城市仍沉醉在美夢中。柔和的月光,重新喚醒圓香的睡意,眼皮莫名的沉重起來,一個不留神,隨即從陽台上摔落!落地的前一秒鐘,她還依稀記得那個提琴手的話:別輕易扔掉妳最重要的東西,以後會有用處的 圓香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房間裡頭。這一切究竟是夢,抑或是現實?算了,沒有追究的必要。她。 司令台前又是人山人海。在人潮之中,繪有餐點的旗子佇立在圓香面前。有餐廳開張了?但是,為什麼會特地來學校宣傳她突然看見台上的人,那不是二宮同學嗎? 二宮健並沒有發現圓香,他以充滿朝氣的聲音介紹著自家的餐廳。餐廳的地點是一個位於深山裡的鎮,名叫西區。不過那裡的確存在著一些問題。 看似平靜的千代目市,其實和其他城市一樣,存在著貧富差距。西區便是傳聞中的貧民窟。被違章建築包圍著、加上幾乎沒有列車通往這兒,因此人力紛紛出走,去找尋另一塊世外桃源。於是形成老人和孩,以及所剩無幾的年輕人相依為命的情況。 偏遠地區的醫療設施略顯不足,傳染病施虐算是常見的結果。一般人或許無法在那兒生存也不一定。 好不容易累積的興趣,卻因為西區兩個字,造成觀眾們的幻想破滅。大夥陸陸續續調頭走向教室,不想理會任何關於西區的事情。 圓香飛快地穿過人群,奔向隊伍的最前端。要不要再賭一次?所有的喧鬧聲,此刻消失殆盡。 我想去你的餐廳。圓香大聲地道。她驚人的發言令在場的眾人停下腳步。又想給別人添麻煩嗎?總覺得好像有人在耳邊呢喃,卻只是幻覺,下一秒時間開始流逝。為什麼剛才時間暫停了? 很快就到了約定的時候。 是平常最熟悉的車站,今天依舊是像沙丁魚罐頭般擁擠呢。她走進空曠的車廂,心中的大石總算可以放下了。錯過這班車就得再等一天,果然十分不方便呢。 她僅僅是盯著那張相片,沒有話。 妳想幫他?就因為他比自己弱?就為了這麼一個愚蠢的願望,妳不停的犧牲著他人的信任,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妳實在不值得把一切都賠上去啊,香,這不像妳。 我只是在阻止悲劇的重演而已,我才沒有犯下同樣的錯誤。她倚靠著椅背休息,不知不覺間便到站了。 時鐘的指針轉向十二點,是啊,是該吃午飯的時候了。她碰觸了車站的木製外牆,如此古老的車站,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請付維修費。在售票亭內的站務人員,突然開口話了。面對這無理的要求,圓香不願妥協,但是不拿出鈔票取悅他,就無法通行。圓香拿出僅剩的一點零錢。 她走出車站,眼前是一片破落的景象。原本繁華的商店街,如今人去樓空,唯獨留下一扇生鏽的鐵門。乞丐們發現來者是個生面孔,趕緊請求這位姑娘施捨一些金錢。 善良的圓香於心不忍,便打開了皮夾,不過夾層內除了灰塵以外,早已失去錢幣的身影。乞丐見狀,呼朋引伴困住圓香,他們有一種能找到金銀財寶的預感。 身無分文的她努力掙脫那些手臂,打算逃出這曾經的商圈。正當她準備登上道路盡頭的獨木橋時,忽然跌了個四腳朝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0 本願 只見幾個彪形大漢佇立在眼前。 根據我的第六感,滿臉橫肉的男人絕對是惡霸!圓香緊緊抓住空蕩蕩的皮夾、她最後的心靈依靠。這是怎麼一回事? 圓香的運氣打從呱呱墜地就位於後段了,因此碰上難纏的傢伙也是常有的事情。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一個虎背熊腰的人道。 圓香看了看皮夾,又看了看他們揮舞著的棍棒--我命休矣!這時她靈機一動,決心使用障眼法自救。眾人看著她應聲倒地,瞬間手足無措起來。糟糕,對方已經失去呼吸。你們有誰會人工呼吸?領頭羊慌張地道。 報告長官,男女授受不親。一個嘍囉回答。 領頭羊忍無可忍了。你們這幾個心術不正的傢伙,用r也可以啊!面對這幾個天兵想入非非,領頭羊真是無語問蒼天。 口吐白沫、直冒冷汗這不是什麼好預兆。其中一人看著圓香發白的臉色。眼看回天乏術,一行人只能磕頭謝罪,祈求老天爺讓奇蹟出現。 二宮健正好趕到。大家稍等一會兒她不過是憋氣而已!長時間屏住呼吸令圓香頭昏眼花,定睛一看,惡霸竟陰魂不散! 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金錢什麼的我可是連半毛都沒有,違逆他們的話,會不會慘遭滿清十大酷刑虐待?起來,出門前應該先寫好遺囑才對等一等,是二宮同學。 圓香向二宮健明了來龍去脈,才得知一切都是誤會。原來,彪形大漢們是餐廳的員工,最近正忙著募款維修路段,沒想到為了早日達成目標,竟使用了常人無法接受的手段。 對不起,家丁不懂事,嚇到妳了。二宮連同員工一起鞠躬道歉。圓香連忙搖手沒關係。途中雖然有許許多多的插曲,不過這些事情,都休想動搖她的決心。沒錯,原先準備大快朵頤,可不能被這種事給阻礙了! 但前方的路標又再一次打擊了她。離餐廳居然還有兩百公尺。食物啊食物,我等你等的好苦啊等等,這種似曾相識的語調,為什麼我會不經意的出來? 不知過了幾個世紀(起碼圓香的感覺是如此),見到那棟久違的洋樓,圓香竟喜極而泣了。二宮心想,這種多愁善感的性格,並不是一時的偽裝,或許他能敞開心胸和她交朋友。可是,心為上。 不一會兒,一盤盤佳餚便上桌了。瓷盤的中央,是一塊微焦的肉排,熱騰騰的咖哩醬成了它最好的佐料,這味道或許得到九重天之上方能找到;陶製的茶色盤子承載著,完美的螺旋狀麵條、以可的番茄陪襯,上頭的肉醬讓這道菜更顯可口,彷彿在田園裡探險似的;以乳酪調味、加入各式各樣的海鮮與米飯,製成一道富有大海風味的料理。陸、海、空交織而成的饗宴,大大滿足了圓香的五臟廟。 這僅僅是主菜而已,先跳過湯品和沙拉,還有豐富的甜點在等著圓香。人只有一個胃,可是還有美食尚未享用,真令人一個頭兩個大。 饕客陸陸續續的走進餐廳,隨著尖峰時段的到來,二宮健也必須幫忙分擔店務了。圓香看著這一切,讓她十分訝異的是、明明店裡高朋滿座,為何他卻對學費感到棘手? 望著皮夾,她覺得自己又上當了,可是懷疑二宮同學真的好嗎? 她只是繼續咬著桌上的提拉米蘇,沒有話。她撕去相片的一角,反正是加快毀損的速度,不會有事的。徹底忘記他,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那個提琴手的忠告?當然要拋到九霄雲外去。 都過了幾個月,她早該從傷痛中走出了。乾脆把它撕個粉碎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可是彩瀨圓香下不了手。 從剛才便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張照片,這其中必暗藏玄機。二宮注意到照片的主角是一個男孩。 妳喜歡他吧? 圓香的臉上浮現前所未見的恐怖表情。二宮健後退了幾步,抱歉,我不應該侵犯妳的隱私的。 現在絕對不能失控圓香搖搖頭,企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你願意聽我一個故事嗎?她道。 二宮健微微點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圓香就讀學的最後兩年裡,她遇見了令她永生難忘的摯友--文月齋光希。雖然他像圓香一樣弱,但他始終保護著圓香;儘管自己會遍體麟傷,卻仍想要為她擋住那些傷害,因為他知道,敏感的圓香太容易崩潰了。 不過那次畢業旅行,帶來了重大的影響。當天晚上,兩人起了口角,而圓香對他了很過分的話,當然也包含了死這個字。 誰知道一語成讖,文月齋從此便人間蒸發了。 如果我不挑起戰端的話,文月齋就不會消失了。就算事過境遷,圓香仍然十分懊惱。歸根究柢,還是自己太懦弱的緣故,這是不變的事實。 她想釋放長久以來的壓力,但二宮健突然開口,於是她又將壓力吞進肚子裡。什麼都別,仔細聽著就好。他輕拍她的肩膀。 提琴優美的聲音流進耳蝸內。 時而活潑、時而沉穩,原本單一的旋律,隨著不同音符的加入變得多采多姿。她聽見了--聽見了向南遠行的淺灰,也聽見了於地面悄然綻放的朱紅;聽見了與枝頭擦身而過的鵝黃,也聽見了自山峰傾瀉而下的翠綠。 投入大自然的懷抱,一直都是治療傷痛的良藥,這些樂音讓她有身歷其境之感。這樣平靜的日子,要是能持續下去該有多好。 飯後,一行人到外頭散心,順便護送圓香前往車站。長達幾公里的路程不禁讓圓香抱怨起來,但是為了健康著想,她還是暫時忍耐了。 要是哪天我倆遭遇危機,你會自己逃走嗎?圓香忽然拋出一個問句,她沒有對他的回答抱多大的期望。 二宮健嘆了一口氣。那也得等到事情發生以後。未來這種東西,有時可能在預料之中,但某些時候誰都猜不到。 就在此時,新的變數產生了。一個尖叫劃破寧靜,只見一群強盜四處掠奪財物,街道陷入無盡的恐懼。家丁們即使傷痕累累,仍然奮力守護這兩人的安危。 二宮健拉著圓香往反方向直奔,必須抓住前方的一線生機!圓香不解這奇怪的行徑,這是她對於他的第一個壞印象。你為什麼要丟下他們他們付出了這麼多,無論如何都不應該 別是讓他們脫離險境,能顧及到妳的安全就謝天謝地了。他的回答讓圓香大失所望。差別待遇?所謂的雙重標準,不過是對自私較委婉的稱呼,一視同仁難道是很艱深的概念嗎? 兩人持續奔跑了幾百公尺。運動與思考並行的確能快速消耗體力,這使得圓香想靜一靜,好讓思緒能沉澱下來。妳要不要喝點水?二宮健親切地問道。 我才不要。圓香婉拒了他的好意。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差勁的人身上,倒不如早點離開他!她奔跑著穿過鬧區,來到一座幽靜的叢林。彩瀨圓香抱著膝蓋發呆,就這樣放空不也挺好?她倒在草地上,不發一語地看著天空,暗自希望這些烏雲能盡快散去,否則滂沱大雨就要來臨。 我們真是半斤八兩啊!一個丟下僕人,一個丟下朋友等等,我沒有聽錯吧?似乎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刻起,我就認定你為摯友了。因為你跟那些人不一樣,你的心靈、還不算太糟。她起身。 不停掛念著她的二宮健,發現眼前的草叢有一點動靜。若他沒踏出那一步,便不會被玲的黨羽逮個正著。幸會啊、二宮同學,我們有好大一筆帳等著跟你算清呢。玲把臉湊近了他。 你們究竟要糾纏我到什麼時候? 到頭來,是你的直覺出賣了自己。自救的方法很簡單,交出彩瀨圓香,其餘免談。玲提出了條件。 你這個卑鄙人,我自己會承擔。我不能讓無辜的人捲入這場風波!所以我不會告訴你的。 你還真是執迷不悟這時,入口的藤蔓被劈了開來。你們就放過他吧。畢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活受罪!圓香做好心理準備了。 由你償還,抑或是她來代替你,你可得三思啊。二宮健、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老早就打算好把這筆債還清了。我來! 那好吧。我只是個被他們推選出來的代表,至於他欠你們的東西大家就自己和他一筆一筆算清楚。玲步入叢林深處。 那想必是天文數字吧。莫能助的圓香,望著結實的拳頭侵蝕他的身體。這一次,我救不了試試壓箱寶如何? 妳別待在這裡!這種狼狽不堪的樣子,有什麼好看的? 因為我想這輩子就跟你當朋友。那是、年幼時媽媽教過的咒語。吾以這鮮紅的靈魂作為祭品,盼能換得汝的回應。尤加利爾的心臟啊、我命妳速速現身!草地的正中央,浮現幾個暗紅色的火球。 煙霧散去後,出現了一個人影。終於見到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1 試膽大會 身穿紅色斗篷的人影淺笑。只見幾盞橙色火焰緩緩繞著大夥打轉,一行人隨即進入夢鄉;奇形怪狀的人將他們抬起,運往層層迷霧之中。妳是精靈嗎?圓香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不知道。收拾那些傢伙讓人筋疲力盡,我現在只想休息。地面忽然颳起一陣狂風,伴隨而來的沙塵暴使人不得不瞇起眼睛。當風停歇之時,卻不見救命恩人的身影對了,圓香尚未向她道謝。 她不懂,為何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願意幫她?還有那一連串的咒語,不知是太緊張,還是只能使用一次的緣故,她頓時忘得一乾二淨。 站在樹上的玲凝視著筆記。按下快門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利用二宮作為媒介,迫使彩瀨圓香拿出殺手鐧、進而觀察那個生命體。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則資訊--目標居住的地方。 歡樂的周末過去,輪到平凡無奇的上學日登場。相信大多數人都罹患了周一症候群,打從太陽升起時,心裡就開始發著牢騷。又得靜下心來聆聽老師的催眠曲、和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現在還得強迫自己接受朝會的長篇大論。 今天帶來的並非老生常談,而是令人興、奮、不、已的事情啊!每每校長刻意將語音延長,就代表有大事要發生了,這是全校師生唯一的共識。 沒錯,本校一年一度的試膽大會即將在三天後舉行,屆時各位可得把那些都市傳預習一遍,以驅逐一路上的妖魔鬼怪。我在此鄭重警告--所謂的膽鬼最好及早請假,成為隊友的累贅我可不管。圓香很清楚,她聽到了教職員不該出的字眼。 但是她最擔心的,還是那顆脆弱的心臟。萬一她是隊伍內最膽的人,豈不連累所有人同她一起停滯不前?是啊,必須立刻去找尋同伴幸好能夠自由組隊,或許可以因此結交志同道合的好友。 可惜幸運從她手中溜走了。抱歉,目前所有組別都額滿了。圓香屈指一算,不妙、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第五個人,就決定是妳了!話的人、是桃目鈴。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她下意識的點了頭,但馬上就後悔了。 劇烈的疼痛感自後腦杓傳來,漫長的黑暗過後,她睜開眼睛。短針與之前相比前進了一格,我竟然昏迷了這麼久圓香隨即覺得不對勁。 四周是典型的木製家具,前方的茶几上擺放著幾杯熱騰騰的茶水,昏暗的燈光將視線變得模糊,但能隱約窺見身旁的幾個人影。 圓香依稀記得,那些人是試膽大會時,預定與她一起行動的同學。忽然,從暗處浮現一張人臉。 有有有有鬼啊!純白禮服上的斑斑血跡、完全遮掩住臉龐的長髮,以及不時從瀏海間透出的哀怨眼神,不禁讓人憶起電影裡的恐怖情節。 為了替大家鍛鍊膽量,我特別請來雅子學姐助陣。桃目鈴道。屋內迴盪著的詭異笑聲,又增添了幾分恐怖氣息。 難不成得在這兒,聽校園裡的七大不可思議?俗話恐懼有三寶--緊張懸疑不能少,血腥暴力看個飽,瞥見連環趕快跑!(這已經超出三樣了,不過圓香對鬼故事的陰影真是一言難盡) 她推開拉門準備逃命之際,卻為這場景打了個冷顫。原來屋坐落在山崖旁,而後門又緊鄰萬丈深淵,為了避免粉身碎骨起見,圓香仍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搖曳的燭火中,雅子述了一件懸案的始末,在場的聽眾無不毛骨悚然。數年前,一個晴朗的日子裡,一名男子搖搖晃晃的走著。爛醉如泥的他,並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危機。 那個身著黑色洋裝的倩影,深深打動了他的心。那清澈的海藍眼珠,正著急地在地圖上找尋目的地,但她似乎對上頭的文字一知半解。姐,不妨讓我替你帶路吧!男子心想,要是能因此抱得美人歸,那該有多好啊! 利用酒精麻痺自我的人,通常都有個致命的缺點:反應遲鈍。你知道岡山公園嗎?女子問道。 簡單,右轉就到了!路標上寫的一清二楚男子覺得不尋常。既然著一口流利的本國語言,為什麼連日常用語都不瞭解呢?但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還是陪她前去吧。他心想。 隨著道路越發冷清,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的記憶。我記得公園就在轉角處,可是都過了三個路口,怎麼遲遲不見那棵櫻花樹?就在即將串連起一切的時候,那位姐忽然蹲下身子。其實,我當初是由於某個人,才進入這個城市的。因為他踐踏了我的理想! 姐拭去眼角的淚水。究竟是誰敢欺負你?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好好教訓他一頓!男子感到忿忿不平。 他叫做黑川瀧次。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嗎?黑川努力的回想,他與這名女子無冤無仇,所以犯人應該是跟他同名同姓的傢伙。不料姐緩緩抽出一張素描,而畫中人竟是自己! 一把利刃刺入胸膛,鮮紅、沿著劍梢流下,於地面綻開一朵血花。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只是盡己所能的幫助人,但 然後女子嘴邊的縫線逐漸綻開,又變化為自身的模樣。等男子再度甦醒後,發現他竟毫髮無傷,姐也消失了。 男子拾獲一張羊皮紙,許多熟悉的人名一一出現,那不是公司的同事嗎?他匆匆趕往警局報案,深怕朋友們遭遇不測。奇怪的是,當檢察官要求查看證據時,那張紙卻是一片空白。 這是他本人親自告訴我的,信不信由你。雅子道。此時響起的雷聲,彷彿是老天爺的警告。 那一長串名單,該不會就是殺人魔留下的訊息吧?雅子的弟弟雅夜道。 那細的腳步聲,一定是她襲來的前兆!圓香的心臟差點停止。 兩人嚇得嚎啕大哭。福本若里志一臉錯愕,連起身活動筋骨也能引發恐慌?這群膽鬼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此事讓隊長憂心忡忡。試膽大會時,希望他們不要有個三長兩短才好!彈指間便來到活動當天。 在此向各位宣布一個壞消息,有兩位同學因為身體不適,不能參與這次的試膽大會了。一位是風紀股長高橋老師道。 圓香暗自鬆了一口氣。這麼一來,總算能逃離他的魔掌了!另一位則是江口雅夜同學。俗話有得必有失,少一個心腹大患,卻也少了一個同類。 現在該怎麼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2 所謂的不可思議究竟是...... 灰暗的天空、忐忑不安的心,迎來了悲慘的後續。桃目鈴的臉上浮現了少見的笑容。既然領隊在家養病,那大家豈不是能夠自由活動了嗎?這只是大多數人的感想,當然存在著例外。 彩瀨圓香自認方向感極好(姑且不她經常忘記回家的路),可是一介弱女子,與妖魔鬼怪相抗衡簡直是難如登天。真想不到,回頭也是死路一條。 眼看隊長揮舞著鞭子,彷彿在威脅著這群膽的動物。我可不想成為鞭下亡魂為了安全著想,我得裝模作樣一下。 圓香強迫自己挺起胸膛,邁開大步前進,當然,燦爛的微笑也是不可或缺的,儘管這是件苦差事。 不知不覺中,大夥兒踏入一片山嵐之中。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就得更加謹慎才行,尤其是登山的時候。 依我看,唯有等待大霧散去了。福本若里志道。 至少需要兩個時,情況才會好轉。坐在這兒直到身上布滿青苔,卻仍是一事無成,我還真佩服你能這麼悠哉。總是保持沉默的森永嵐,一開口便指出問題的癥結。 桃目鈴愣住了。不加快動作就無法領先他人,不領先他人就不能第一個到達終點,如果不是第一個獎金便會離我而去了! 她驚恐的神情,瞬間扭曲成一幅孟克的吶喊。眾人以殷切的眼神望著圓香,這下得一肩扛起重擔了老祖宗,求您快點顯靈吧! 若能指引我正確的方向,事後我一定準備豐盛的祭品當作謝禮。對了,就是方向! 幾千年前,軒轅氏利用指南車,因而大獲全勝。縱使沒有指南車,但當初分發的指南針,應該能派上用場。 但是,這個主意隨即被一行人否定。不僅僅是指南針,地圖與乾糧都一夕之間消失了。事到如今,剩下一個辦法囉!福本若里志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驕傲,可惜他又被潑了一桶冷水。 偏偏事與願違,古怪的天氣總是喜歡跟他作對。大霧瞬間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獨木橋。 身為班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且讓我替大家探路福本若里志低頭一看,心底立即涼了半截。好一個大峽谷,居然使我的懼高症發作,我還是屈服為妙--絕對不是因為水鬼的傳。(山谷的底部的確有條河流) 只見大夥兒紛紛走過他身旁。他的自尊心頓時四分五裂,最後蕩然無存。很久沒有這種討厭的感覺了吧?他猛然回頭,卻看不見任何人影,他的心臟剎那失去控制。 通過第一道難關後,隊長忙著清點人數。彩瀨圓香忍不住東張西望。少了一個人,難道他沒跟上大家的腳步? 自以為是的傢伙不見了,這可真稀奇。獨木橋的另一端空無一人,殘存的霧氣仍飄盪著。 圓香的腦袋打了個死結。或許人處於極度危險的環境裡,能因此激發出潛能也不一定。可是 你想非常時期還未到,對吧?我想隊中有另一隻眼睛,可是這只是假設罷了。千萬要牢記現在的時間!嵐的話語,真令人百思不解,但又是那麼真實,因為熟面孔歸來了。 那個嬌的身影竟是--江口雅夜。 你不是生病了嗎?圓香難掩驚訝之情。意外消失的隊員,和他真的一點關聯都沒有嗎? 雅夜輕咳了一聲。胡八道,我還好端端的。眾人不敢置信,莫非老師的消息出了差錯?嵐突然拿起手機,打算向雅夜的家人確認一番,卻馬上被一連串理由擋下。 好了,既然江口同學已經告知父母去處,那我們就不必懷疑他了。隊長的勸迫使嵐打消念頭。這並不能影響嵐的求知慾,畢竟時間可以印證她的假。 大夥行經雜亂無章的校舍群,佇立於兩旁的參天巨木,又悄然粉刷了一層恐怖氣息。一行人的地圖不翼而飛,加上前方的路標早已斑駁,只得漫無目的地走。 瀰漫的茶香喚醒了求生本能,他們像著了魔似的狂奔,直到看見久違的清泉才停下腳步。掬一口碧綠色的泉水,感受自喉嚨擴散至全身的沁涼,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圓香望向刻在木板上的地圖,複雜的步道叫人頭昏眼花,不過一排字到是吸引了她。 獨木橋至校舍最多需要三十分鐘路程--她想起嵐的一席話,於是看了看手錶。一個時?這絕對不可能。 我,飲用未消毒過的水,屆時上吐下瀉我可不管。隊長聳了聳肩。須臾,隊員們起身前行,而隊長尾隨在後。 但竟是一條岔路。桃目鈴心想,先在這兒等待大家好了。 腳下布滿了奇異的花朵。那樣妖豔的紅綻放於偌大的草原上,彎曲的花蕊瘋狂的旋轉著,唯獨缺少了葉子。 不知何時建造的木製矮房靜靜的沉睡著,裡頭僅有幾盞微弱的燈火。泛黃的紙門記錄著潦草的數字,掩蓋了原本的竹林圖樣。江口雅夜頭也不回的往深處走去,留下疑惑不已的兩人。 你們也快點跟上吧,反正路只有一條。隊長不會迷路的! 究竟是何時與隊長分開、明明一路上的景色都大致相同,一片濃霧不可能暗藏玄機吧?行程竟然超出預算二十分鐘,不能再拖延了。看著嵐也走進這棟建築物,圓香又加緊步伐追趕。 除了木棧道與沾滿灰塵的青色和室以外,其餘東西都被塵埃覆蓋著。她倆只能摸黑前進。面對周遭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圓香懷疑起雅夜的話。路,真的只有一條嗎? 一條窮凶極惡的蟒蛇緊咬著嵐的腳踝,但蛇隨即挨了一刀。看著鮮血直流的傷口,圓香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但可沒有讓她擔心的餘地。飢腸轆轆的毒蛇大軍從四面八方襲來,那細長的蛇信彷彿宣告著末日。慌亂之中,嵐拚命殺出重圍,勢必要尋回江口雅夜。 一把把鋒利的短刀描繪出完美的同心圓,這個看似和諧的畫面,其實暗藏極大的殺傷力,軍隊不一會兒便全面潰敗。 我猜問題就出在江口雅夜身上。圓香道。 什麼意思? 他身上有一股奇異的香味,這正好是迷魂香,方圓百里內的人皆會受到影響。這座山終年被濃霧籠罩著,因為視線十分模糊,將被香味引導的可能性大大提升。根據地圖上的線索,剛才我們或許走在步道的支線上,加上該支線與步道多處重疊,便沒有發現異狀。 驅使大夥逐漸分散各地,造成無法自救的人落單。排除雅夜本人後,只剩下一個人選--那就是妳,彩瀨圓香。但是抓一個普通人,能獲取什麼利益?嵐感到好奇。 搞不好兇手另有其人,江口同學只是個傀儡罷了。難道是催眠術?兩人半信半疑。 了這麼多,兩位一定口乾舌燥了吧?不妨喝杯茶解渴。火球運來兩個陶製茶杯。圓香猛然回頭,竟是那個身穿紅色斗篷的恩人!但是,她為何佈下陷阱? 所有行動都是源自於慾望,妳渴求一分力量,我也是。老實,我正受到好孩子建設公司通緝,如果妳能將一部份結晶轉讓給我,我能夠教妳把力量發揮到極致的秘訣。她道。 圓香的心裡天人交戰。雖此人將會成為自己的一大助力,但是她不擇手段的方式,真叫人無法信任。 在下是首藤摩耶,有需要呼喚我的名字即可,我隨傳隨到。語畢,隨著大宅一同消失無蹤。昏迷的雅夜此時驚醒過來。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兩人構想台詞之時,一輛巴士停在大夥面前。要不是我幸運獲救,恐怕你們就得夜宿荒郊野外了。桃目鈴。 廢話不多,大家趕快上車! 此時,山裡出現了另一個訪客。 為了一個結晶,居然花了三天三夜佈局,還真像妳的作風。 你也一樣,爭取自由活動時間,連職務都能夠拋諸腦後。 玲有預感大事即將發生,而且就在明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3 獨挑大樑 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好東西,但老天爺向來不公平。能夠天天欣賞青山綠水固然是件好事,但坐落在背風面的一側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因為雨季會變得十分古怪。 每年四月下旬,便是千代目市一年一度的祈雨大典,人們稱之為雲祭。雲祭一共舉辦四天,期間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街上最吸引人的東西,便是隨處可見的祭壇了。 精緻的神像被豐盛的供品包圍著。人們相信祭壇越華麗,就能求得越多的雨水,但成功率卻是微乎其微。 祭典的重頭戲--紅雨,是一種向神明道謝的方式,無論降雨多寡,都必須懷著虔誠的心進行。參加的團體由居民共同決定,雀屏中選著得在穹頂之下表演祭祀舞蹈,以告知神明水源足夠的訊息。 今年輪到圓香的班級獨挑大樑,對於欠缺經驗的年輕人來,練習是不可或缺的。因此貴班的風紀股長下了一道命令:就算是假日也務必到學校綵排。 不過這也導致民怨四起,圓香也是其中的一員。 萬里無雲的周末,本該是出外郊遊的好日子,圓香的生理時鐘尚未調整,因此睡到了日上三竿。千鈞一髮之際,她終於被鬧鐘喚醒了,這下只能匆匆趕往學校。 慌張是讓圓香丟三落四的元兇,當然這次也不例外,幸好她仍記得早餐。她已經迫不及待要享用了,誰知道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一隻黑貓順勢叼走三明治,圓香氣急敗壞,誓言奪回早餐,於是這一人一貓開啟了追逐大戰。 但黑貓的敏捷令人望塵莫及,牠三番兩次逃離圓香的視線,最後不知去向。圓香拿牠沒辦法,她決心不再蹉跎,踏上往常的通學巷。 跋山涉水來到校門,卻又是另一個災難在等著她。風紀股長將馬錶湊近她眼前,一個端正的烙印在她心底。 我過最晚到的人要擔任隊長,妳足足遲到了兩個時。這時圓香注意到他手中的物品。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不就是我心的三明治? 反正待會兒就是午餐時間了,不如我幫妳消化它吧。眼看寶貴的早餐慘遭五馬分屍,圓香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默默走進校園與同學會合,她不想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站在指揮官的位置上,先前累積的信心完全消失殆盡。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神遊。 正如各位所料,老師傳授紅雨的技巧時,她的靈魂不在臭皮囊裡。面對如此尷尬的場面,圓香開始杜撰舞步。 要讓神明高興,最好的選擇就是國民健康操,不僅能夠增強體魄,還能快速瘦身。這個你我都熟悉的舞蹈,大家自然都知道其中的奧妙。只要清楚彼此的節奏,相信再過不久便能構成一幅和諧的畫面。雖處於非常時期,但她沒料到自己吐出健康操應急,算了,苦中作樂也好。 隊長一聲令下,只見學生們整齊劃一的動作,深深撼動人心,不過他們加上了嶄新的元素。 大夥使出疊羅漢的本領,立於塔頂的圓香敲響銅鑼,印象中這是紅雨的最後一步。她頓時覺得自己威風許多,被所有人捧的高高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榮譽感。 但是仍有漏之魚,副隊長--福本若里志瞧見如此亂象,偏頭痛立刻復發。彩瀨同學,妳連最後一步也做錯了。老師打鼓、妳卻敲鑼,豈不是南轅北轍?圓香大驚失色,連忙把銅鑼扔在一側,卻因施力不當,差點就和它一同翱翔天際,幸虧摔落在保護墊上。 讓一個二愣子帶領群眾,你們想讓其他人看笑話嗎?完便打算到別處練習,由他親自監督的隊伍,至少不會丟人現眼。 我就不相信你這種一板一眼的人,能變出什麼花樣? 沒有能力的人,別對我大呼叫。 一群人紛紛離開,唯獨拋下錯愕的圓香。就在她打算宣洩不滿之際,地上的泥巴卻忽然化成人形,好似準備吞噬她一般。 圓香定睛一看,那群泥人的輪廓和福本同學一模一樣,這種怪事怎麼會發生? 耳邊頓時響起一曲昭君出塞,柔和的樂音卻幻化為千百隻弓箭,泥人大軍灰飛煙滅。走! 刺眼的白光讓人頭暈目眩,恢復意識後,已置身於童話般五彩繽紛的世界。奇特的草原上花木扶蘇,但那些植物經常起身移動的特性也令人嘆為觀止;以積木拼裝的河堤,不時吐出機械兵進行巡邏,一旁的木製手臂總是將它們丟進運河裡;碧綠色的溪流中,青銅水車日以繼夜地轉動著,而這道程序卻也足以供給夢幻世界一日的電量。 圓香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景象,與其要她待在那個傷心地,不如留在這兒快活。一張大字報將她拉回現實,上頭寫著:加入好孩子的行列,是增進社會福祉的不二法門。圓香打了個冷顫。 請問這裡是 好孩子建設公司。我們老闆有一項重要的任務要指派給你,還請妳多多配合。一位鬈髮的女性為她帶路。 當隊長已經夠累人了,我還得一肩扛起其他重物,天理何在? 可是既然此人有救命之恩,不能直截了當地拒絕。 我是董事長的秘書,叫我竹青就好。巨大的恐龍化石陳列在長廊入口,空無一物的眼窩,似乎正窺視著圓香的內心,將她心中的恐懼無限制地放大。 牆上的遠古花紋,描繪了部落間的戰爭,她聽見竹青訴著那一段歷史。人類只要活在世上,就會不斷地欺負比他們弱的生物,隨著時代的繁榮,這種情形日益嚴重。如果全世界打算漠視弱者,又有哪一個強者願意站在他們那一邊呢? 好孩子建設公司的成立,不僅僅是提供他們保護,也致力於維護社會秩序。為了製造對弱者友善的地方,就必須抹殺所有的邪惡因子--也就是存於人心的黑暗。 竹青講完故事的同時,她倆剛好來到貴賓室。一盞華麗的水晶燈,令圓香看的眼花撩亂。背對著她的中年人,從鏡子瞥見這一切,顯得有些不悅。 幾個月前妳還挺有禮貌的,沒想到變成這副德行,連別人話都不懂得傾聽。難不成被千代目中學的人帶壞了?早知道我就不該開一面。那人忽然轉過身來,他竟是--彩瀨光夫。 原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居然有百密一疏。 老爸得知我沒去藤井齋,一定會大發雷霆。不對,老爸已經是雜貨店的老闆,怎麼又當董事長?此人高深莫測,還是趕緊謝罪請求原諒吧! 給妳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幫我掃蕩學校的危險分子,否則妳得乖乖回到藤井齋。此時,圓香意識到日曆有異狀。不知不覺過去了七天,怎麼可能 爾後,竹青駕著跑車送圓香回家。異形和討伐者竹青,這是什麼意思?秘書不見蹤影。圓香自口袋內抽出一張照片,那是福本同學與一名女性的合照。上頭浮現一行字:福本若里志,將於兩個星期後成為異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4 渴望 少女,不知為何在雨中奔跑著。一個膽鬼要怎麼阻止一場悲劇?可是成為異形以後,便再也無法恢復原狀,所謂的善良蕩然無存,放任不管,後果不堪設想。 況且老爸的聖旨不可違抗,也不能過問,因為他永遠是正確的,或許一路走來的大風大浪,足以讓他認清許多事物,例如幫助別人。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你不會一輩子都兩手空空的,今天的情債,或許是由別人來償還。 話又回來,一板一眼的人,心中肯定充滿光明,打從心裡不願違反規則,但墨色卻漸染心房。如此矛盾的兩件事,她想知道其中的奧妙。好奇心持續蔓延,最後編織成一個,上滿是尖刺,而尖刺又貫穿了相片,圓香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決定前往千代目中學的日子,一直以來遵循的法則瞬間崩潰,只為了那個愚蠢的夢,我這是何苦?心有餘而力不足,是搆不到成功的邊框的。一個圓以她的右腳為中心,將奇特的圖騰延展開來,從輪廓看來是一株幼苗,嫩綠的葉子上,放置著黃澄澄的果實。 成人必經的路途她十分訝異自己能解讀怪異的文字。眼前是無盡的綠。 與影子作伴也好,自成一派也罷,它們交織成一幅唯美的風景畫。柔和的陽光透過樹梢,變成蕈類的鎂光燈。 盲目地追隨劇毒,等同把自己一步步拖入險境,鮮紅的菌傘就是最好的證明。雖好奇心可以殺死貓,可是她想了解圖騰與這片森林的淵源,既然冥冥之中有人指引,表示重要的線索就藏身於此地。 幸好一切都很正常,唯有那突兀的廢墟,在一片雜草中苟延殘喘。圓香走向一座噴水池,蕩漾的水波為她帶來一塊大理石,圓滑的外表應是有人刻意打磨,上頭的紋理拼成回程兩字。 可惜圓香尚未理出頭緒,隨即被一隻狗捷足先登,石頭就位於牠胸前的錦囊,圓香連忙追趕,卻意外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狗發現前方是一片汪洋,隨即癱軟在地,一名女性的魂魄脫離那具身軀。 女性只是望著遠方喃喃自語,圓香依稀聽見她呼喚著福本同學,欲找尋之人不在身邊,這種焦躁再熟悉不過了。沒錯,她就是照片裡的人。 那千百個問號突然在喉嚨打住,好不容易得來的訪問時間提早結束了,魂魄又回到狗體內,成功與失敗的一線之隔有時真讓人恨之入骨。 看見狗無精打采的樣子,圓香不敢催促牠的腳步,最後打算將牠抱起。她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一隻白色的瑪爾濟斯。一時後,一人一狗的偵訊正式開始。 她注視著牠雪亮的眼睛,詢問牠記憶中的福本同學,想必那段恨糾葛,一定是酸中帶淚的品,不過氣氛隨即凝結。 一聲狗吠讓人失望透頂,圓香在生活常識方面略顯不足,她忘記無法和動物溝通這件事不足為奇。她仍不死心,事情總算有一點進展,至少吠聲出現抑揚頓挫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計計不成只好放棄。博大精深的文字本該是表達的最佳工具,只見狗兒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寫個不停,宣紙上的景象令人無言以對。千百隻蝌蚪優遊於水中,這是失傳已久的蝌蚪文,圓香正愁如何破解這密碼,上課鈴忽然響起。 教室鴉雀無聲,她盯著顫動著的背包,可憐的動物無聲抗議著:我快要窒息了!然而這僅僅是地獄的入口,因為突襲考試強迫大家中獎。需要全神貫注的時刻,卻不斷分神,因為狗兒更加暴躁了,書包上甚至浮現一道淡淡的抓痕。 專注於繁瑣的題目上,才發現是自己最擅長的填充題,圓香振筆疾書,最後一題卻讓人遲遲無法下筆,只見那試卷沒入抽屜,被狗兒一口吞下,此時牠已掙脫背包的束縛。 左鄰右舍目睹這一幕,連忙向老師報告。老師半信半疑地來到座位旁,狗兒感到來者不善,露出一口獠牙,老師慘叫一聲,昏倒在地。 狗知曉自己釀成大禍,於是躲回背包裡。彩瀨同學,放學後留下來補考。老師道。 眼看夜色將至、日落西山,圓香一個人拚命奮鬥著。以後考試時,千萬別攜帶寵物進場,直到試卷完成,圓香仍不忘提醒自己。狗兒咬著考卷遺失的一角,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茶花。 原來你喜歡茶花,我這就去買。圓香飛快穿越校園,下了那班專車,再行經幾條陌生的巷子後,終於抵達花店。 迎接她的竟是--桃目鈴。一問之下才得知,原來此店為家族企業,怪不得店名有個桃字。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圓香大吐苦水。桃目鈴蹙著眉,哪有人喜歡花苞?她順手摘了一朵盛開的茶花,狗兒卻露出失望的神情。圓香付了錢,沮喪地走出店門,鈴遞給她一張抽獎券。 我該何去何從?圓香祈求轉機到來,但今天諸事不順,我還是另謀出路吧!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接下來的廣播:手持紅色獎券的顧客,恭喜你拿到第一特獎--參加福本財閥舉辦的船上宴會。大船緩緩駛入港口,圓香孤注一擲,近距離觀察福本同學的良機,豈能白白浪費?這真的是最後一線生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5 宴會以及......幽靈? 那樣一望無際的海平面,在夕陽沉沒以後應該悄然離開才對,黑夜裡卻意外地清晰,這都是拜燈光所賜。五光十色於甲板上起舞,又是一個大浪打來,透過窗戶的光因噴濺的水珠變得柔和。 舒服多了。最近頻繁報到的計畫書、和密密麻麻的字,幾乎快把他的水晶體撕扯得粉碎,這也是為什麼他覺得自己需要副眼鏡的原因。每當填滿空白的方框,就好像被橡皮擦徹底擦拭一遍,原本好不容易充實了的心再次空無一物。 只要再過幾天,妳就能夠親眼看見妳理想中的我了。他盯著螢幕上的圓餅圖,藍色佔據了近三分之二,該是家族企業的版圖?他對財閥毫無興趣可言,畢竟錢財與那些囤積起來的優越感,充其量不過是消耗品而已。由於身外之物腐化的人,更是不勝其數,包括他身邊的人,他的父母,都未曾憶起幾年前的危樓。 是啊,那是唯一能稱作家的地方。年老的男人佝僂著身子,將茶水緩緩注入典雅的咖啡杯。望著他褪色的領結,福本心想,他們都是懷古傷今的人。 但這個老傢伙貌似對他有很深的誤會。福本正打算和他暢談五年前的風景,誰知道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那種破落的房子?少爺,您不會對沒有價值的物品感興趣的。天知道老管家慘遭金錢污染,開始戴上有色眼鏡審視自己。 又是這種令人不快的話語,諸如此類,福本早就見怪不怪了。他們家是如何破產,又是如何戲劇性的東山再起,往事可是歷歷在目。現在我們家已經搶下70%的市場,想要的東西全都能得到,你還不滿足嗎?那些雙手滿是銅臭味的大人們,老是拿這句話搪塞他。 再過幾天,您就會正式成為集團的繼承人了,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頭恐怕不太好。少爺要面對的,可是赫赫有名的業界大老,少爺如果能獲得他們的讚賞,成功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管家道。 福本將茶水一飲而盡,他不認為這種庸俗的東西能生津止渴,但是有實驗的必要。他從抽屜裡拿出一份連署書,老管家被這些簽名驚呆了。起義千人連署書少爺,莫非您做出了重大的決定? 沒錯,而且是為了某人做出的決定,一個我無比懷念的人。 一個只有樹木的世界?一點也沒有宴會的氣氛,看來主辦人是個守財奴。先前的經驗告訴她:靜謐的場所還是別接近為妙。 但是她想找尋謎題的答案。 更讓她好奇的,是這片綠的終點。它從何而來、又將蔓延至何處,把我的問題一次解開吧。 嬌的身影奔馳著,穿過樹搭建的拱門、以及種滿棕櫚科植物的大道。湖面映照的月色令她駐足,她不發一語的望著天際,然後像是要盡情感受這徐徐微風般,張開雙臂。 那個女孩,是圓香在森林裡見到的第二個人。她的父母牽起她的手。如此和諧的畫面,由人類創造、而自身又將其毀壞。從湖泊向外延伸數公里,那頗具喜感的帳篷以彩旗作為支架,立於水面。 女孩正準備進去一探究竟,她牽起親人的手等等,那是冰冷的蹄?女孩轉過身,身邊的並非雙親,而是兩名西裝筆挺的驢子。女孩將牠們推開,這的步伐此刻不再停歇。 她發現父母就藏身於一列隊伍中。那些人衣衫襤褸,滿臉刀疤的軍官正鞭打著他們。淚水中,她望見他們用四隻腳行走,人形被動物的外殼所取代。那一隻想挽留卻無法傳達的手,終於放下了。 接著,巨大化的城市、輕輕地接住自高空掉落的她。此刻的雨,映照出她憔悴的模樣。原先的軀殼,已變為髒兮兮的狗。 這是那隻狗的記憶。不知不覺間,商人又出現了。 那隻狗兒的來歷逐漸明朗,或許是個好預兆。可是少女看見的,到底是幻象、還是真實呢?從這漫長的時光隧道中甦醒過來,看似不合常理的事物,卻由於親眼看見的緣故,不得不設法將它合理化。 金碧輝煌的船艙徹底讓她遺忘幻境,包括狗兒的悲慘遭遇。那盞水晶燈鳥瞰著整個宴會廳,長桌上的山珍海味盡收眼底,訪客們宛如古代貴族般,品嘗著這化身大戶人家的美妙。 感覺麻痺促使他們的胃仍不滿足,乍看無害的手也逐漸扭曲起來,本屬於動物的毛皮,卻把熟悉的皮膚覆蓋,彷彿他們正顯露出原形似的。除了中央的筵席以外,全都是錯綜複雜的商店街,店鋪的主題不外乎是時尚與美食。迴響的廣播帶來一個好消息:每人有二十次免費次數,這段期間內能自由取用宴會裡的東西。 圓香飛快地穿梭在展示櫃之間,不一會兒便換了一身裝扮。這就是上流社會的生活嗎?那入口即化的肉排、那走在潮流尖端的華服、他人羨慕的目光,我竟然有享受它們的日子。 圓香已然將初衷抹去,直到今天,她才領悟人生在世,及時行樂的重要性。位於暗處的人,恐懼著她不斷暴漲的物欲。為什麼和他們一樣被同化了?妳應該有更遠大的目標 就在前方五百公里處,一家新開張的餐廳於門前擺放豐盛的佳餚,圓香的胃又發出陣陣哀嚎,自己的雙腿不聽使喚地動起來。我已經吃不下任何料理了墨汁構成的手臂摀住她的嘴,被它們碰觸的臉頰有一股灼熱流經。 抗拒?你們這些下賤的豬就好好的享福,然後等著被我豢養吧。為何這聲音,與福本同學如此相似。圓香賣力的掙扎,卻仍是徒勞無功,逐漸勒緊的脖頸讓她喘不過氣來。 頑強的手臂忽然融化。千萬別把次數用完,否則妳將遭遇不測。霧裡只見一人,而那人有張似曾相似的面孔。是那名女性魂魄!難不成她一路尾隨在後?圓香並沒有意識到,那隻狗兒也和她一同上了船。 回想她的那句忠告,還真是使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既然都特地來了,體驗一下作為大戶人家的感受,有何不可呢?她深鎖的眉頭,不僅代表了疑惑,也象徵她不想對眼前的人釋出善意。 眼見為憑,妳跟我來吧。女性道。 那條不為人知的羊腸徑,也許是自然形成的結界,導致它更顯冷清。外頭的世界喧囂,這個木棧道卻萬籟無聲,看來它離染上平凡顏色的日子還遠著呢。於黑暗中現形,比黑暗還深沉的擬態,一眼就能識破,但光是適應黑暗就得花上好一段時間了。 他悠閒的習慣從未改變。一般人察覺不到玲的活動時間,或該,他不肯給他們更明顯的徵兆,譬如腳步聲。 不過此刻能讓他拋下工作的,只有與彩瀨圓香話的那名亡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6 幾近末路的路途 那不就是福本若里志的心魔?總算現身了。不效忠自己的主人,甚至和一個陌生人聊天真是不枉我這幾日的觀察,她能脫離宿主的身體,想必宿主還是一心向著那幫操盤手。他將控制室大門推開的瞬間,特意停頓了一秒鐘,以防萬一。真是天助我也,感謝那群摸魚打混的警衛,讓這隻肥美的鴨子送上門來。 浩瀚的路之海中,他飛快的瀏覽著全部資料。玲早就略過那些紀載著成功之道的計畫書,那些肥沃的土地巴望著他將視線轉移,望著那座險惡的山脊--福本的過去。 但是視窗竟空無一物,鼠標無情地打轉。路壅塞?看來要等好一會兒了,沒關係,反正時間綽綽有餘。一隻骨瘦如柴的老鼠行經,卻誤觸警鈴,可是他早在前一秒便構思了對策。他轉身,瞥見大人們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 放下武器,舉起雙手,遠離那台電腦!警衛大喊。 裡面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祕密我不清楚,既然如此就更有欣賞的價值了。寶劍出鞘,不見紅誓不善罷甘休,但玲今天並不是來大開殺戒的。見那泉水化成螺旋繞行劍尖,爾後直指敵方兵器。不依靠機械使用的水刃,自是令人十分詫異,但他們得擔心一件事:這龍王水淹陳塘關的奇景,可是會奪走數十條年輕的性命。 我們一定將你送上少年法庭!警衛吐出一句話。是嗎,我居然不知道你們的主子,福本若里志會這麼不講理。那我先解決掉你們這幫雜魚,再來勸降他!話音未落,幾個警衛應聲倒地。 廢鐵?那個手下敗將注視著磨損的劍尖。 這叫做劍。孤陋寡聞也該有個限度吧,學生。敵方軍隊全數擊潰,真是不堪一擊。對了,把無辜的傢伙也拖下水好了。 可是甲板完全沒有異狀啊。不過白色的門框也來共襄盛舉,大概是工人遺失的吧。在一個人基於好奇心穿過後,那樣無起伏的語調,反駁了她的推測。是檢測某種物質的門,好像在哪裡看過的樣子。 您的次數已消耗完畢,恭喜獲得海葬的資格。門高興地道。時遲那時快,實驗品一號被水手架起,丟入海中。水面的漣漪立刻平息,那人已無生命跡象。 不能支撐圓香重量的雙腳,此刻跪坐在地。接下來,甲板上的人排成一列,他們被餵食著奇怪的食物不,是散發著惡臭的廚餘。掙脫不了腳鐐的他們,眼睜睜望著周遭的人下墜,自己也將踏上相同的旅途,毫無預警的死亡。 指揮著一切的,是福本家的老管家。他擅長蠱惑人心,福本集團能攀上今日的地位,都要歸功於他竊取對手的研究成果。 為了獲得他們的信任,他甚至以不少詭計替財閥打下半片江山。其實福本若里志性格的轉變,和他脫不了關係。魂魄示意圓香跟隨她,道路的終點是個倉庫,那些貨物與蜘蛛為伍,這便是存放多時的結果。圓香拍了拍箱子上的灰塵,之後坐下。 妳認識福本同學? 我們是老朋友了。起來,大略能追溯到五年前吧這段遲來的品,被突然冒出的福本若里志打斷了。為什麼要對著空氣講話?她不答。而魂魄見狀,只能回到狗兒的身體。 堆積如山的數據與待批閱的公文,幾乎淹沒精緻的歐式浮雕;紅檜製成的辦公桌上有張泛黃的書頁,以及放置各色墨水筆的架子;投影幕上不時更新著統計圖--這是福本若里志的辦公室。 這樣妳就不必擔心了。被管家盯上可不妙,我還想看妳這個二愣子帶領全班的英姿。圓香打了個冷顫。她不明白,他為何能輕易摧殘那些人的生命? 他冷笑。不是我殺了人,是他們自尋死路。我只是代為清除那些貪婪的靈魂而已,好孩子建設公司的沒錯,留下他們,還會製造更多受害者。 人心究竟能多扭曲啊彩瀨圓香不敢直視這個人。 從妳幫二宮健的那一刻,我就瞭解妳和那些骯髒的傢伙不同。福本嘆了一口氣。他告訴她,宴會上的貴賓都是有目的的,為了和業界大老鞏固合作關係,或者是讓朋友大開眼界,都不足為奇。 福本忽然向前。面對他湊近的身子,圓香不斷後退,等她發現無路可退時,福本已經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可是大家都在謊。泛著淚光的眼角,因憤怒而佈滿血絲。 連妳也不足以讓我相信,那就休怪我無情!福本揮刀欲砍,幸好圓香及時空手接白刃。 狗是人最忠心的朋友,你不至於不信任牠才對你記得那隻狗嗎?五年前的事情、足以影響他一生的事情,她好想把這個片段,從福本的腦袋擷取。 整間屋子迴盪著鐵製品清脆的響聲。男子漢福本若里志,流下了男兒淚。他低下頭嘶吼。 當初什麼會接納牠,結果卻將牠當作垃圾丟棄被金錢蒙蔽的人,我要一個一個消滅!笑聲,是詭異的笑聲。圓香明白自己不能打擾他發洩情緒,便默默地離開了。 就這樣等待郵輪回到碼頭?圓香漫無目的地走著,一個醒目的招牌現身:第二放映室。光線自門縫透出,彩瀨圓香推開這扇木門。 看似空無一人的空間,實則只有一人。微弱的光線果然能引起你的注意。為什麼風紀股長也在這兒? 我啊,可是找到了記錄福本若里志童年的綠影帶,不妨一起看吧。五年不上漫長,但也不算短。而這之前的事情,究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7 素食主義者 初夏、蟬鳴尚未響徹之時。磚道的起點僅有兩棵因天災而彎曲的枯木,除此之外兩旁應有茂密的樹林。緊密纏繞對方的雀榕,或許已把寄主的養分吸得精光,但現在確認太遲了。 那些植物在此地生存的證明,只剩下樹墩,但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有些同類甚至被連根拔起,任憑風雨侵蝕。福本目不轉睛的盯著其中一員,那是一棵遍體麟傷的構樹,由於之前的樹皮衣熱潮慘遭環狀剝皮,這種自私的氣味貌似在家裡也能聞到。 錯綜複雜的根上懸掛著蟻窩,最後一隻螞蟻緩緩爬出,然後倒下,和那些同伴一樣呢,這悽慘的下場,明明沒有鑄下大錯。 福本起身收拾素描用具,他不想沉浸在悲傷的氛圍中作畫。儘管面無表情,但他的心可不像外表一般平靜,而是激起了的浪花。 為隨處可見的生物而哭泣,你真是多愁善感。每每因生物而傷感,大人們總是會蹙著眉。雖然是單獨行動,不過偶爾會冒出一些雜音,離開才是避免耳膜受傷的不二法門。 福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闖進了猢猻的地盤。 瀑布好似絹絲傾瀉而下,然後靜靜的流向平地,那些險峻的高山已聳立許久,他們俯瞰著這個溪流以及整個山谷的變化。如此美景按照常理將長存於天地,但誰又知道它不會突然凋零? 他打開素描本,空白的畫布轉眼間浮現輪廓。福本打算更進一步紀錄,後腦杓卻備感疼痛,罪魁禍首是一顆果實。福本回頭,瞥見暴跳如雷的猴群,情急之下把背包一扔--警報順利解除了。猴群蜂擁而至,將裡頭的食物掠奪一空後,便回到洞穴大快朵頤了。 安靜多了。正當他準備進一步描繪這壯麗的山景時,伴隨著飢餓而來、蠢蠢欲動的胃酸造成不適。 可是他把唯一能充飢的東西拱手讓人了。 只見遠方炊煙裊裊。那是、不知何時闖入視線的手推車,真是宛若一場及時雨。羅列著的鐵盤上,盛裝著幾串黃澄澄的玉米。但是、卻不見那價目表,福本認為一定是被自己忽略了。 老闆像是看穿他的疑惑似的,開口了。那個盤子上的商品,全都是試吃品,你不必擔心。大飽口福之前,福本卻停頓了一下,因為那個男人身上的血跡實在不尋常。老闆拿起電話,飛快地奔向叢林深處。雙腳皆被鐵鍊禁錮的雞,一聲不響的低下頭。 但福本立刻後悔了。一隻高拔挺立的公雞咀嚼著熱騰騰的玉米、他唯一的午餐。他深知如果搶奪,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他鬆手了。相反的,他打算讓那隻公雞擔任模特兒,一來是作為換取食物的代價,二來是那隻山崗上的鳳凰,他尚不知如何下筆,只能捉取其神態。 雙方未達成協議,那隻動物卻慌張地繞過他身旁,主人的呼喚看似普通,實則暗藏著威脅,叫牠不得不妥協。而牠的主人竟是剛才的老闆。 不過毋須害怕,他們巧妙地以眼神傳達訊息。就這樣,他每天總是同一時間現身,直到日落後才失望地邁向歸途。 三天後,他發現一個磨損的腳鐐,它本該拴在公雞的利爪上的。 今天的餐盤上仍沒有一絲肉類的氣息,打從那件事過後,福本便討厭起咬碎滿嘴的血腥了。僅僅是一刀,劃開皮肉直至見骨的一刀,不能徹底抹去的是、與世長辭前血流如注的身心。 他們都是素食主義者,可管家的出發點絕不含憐憫。他害怕大魚大肉化為他倆的導火線,從那天起便發誓戒除葷食。閃爍著迷茫的瞳孔,在剎那間四眼神會。 改變自己來迎合他人嗎真符合你行事的風格。可是,你又何苦強迫自己接受?可惜,你的伎倆只對骯髒的傢伙管用。福本起身走向餐廳的後方,放眼望去,木製外牆上僅有一幅裱好的畫。 崇山峻嶺與綿延不絕的秀水,好似太虛一景,唯獨缺少那奇珍異獸。一人攀登山峰,而他的腳下早已堆滿白骨;屍骸立於堆積如山的骷髏之頂,緊握著那個人的衣角。山崗下刻意加深的墨色,乍看之下猶如陰影,實則為污漬,一些鮮紅的、令人恐懼的污漬。 管家起初猜不透他的心思,這種不吉利的卷軸,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恐怕造成顧客的不安。他猜,畫中的年輕人應該象徵一種執著。管家忽然尋獲留白處,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懸崖。 吾友,這是我為你準備的位置。福本輕笑。 時間再度調回五年前。 那就是件微不足道的事罷了。即便尋回那隻雞,家中光景仍是一日不如一日,他不知道這樣瘋狂的行徑還會持續多久。福本拾起那個滿是鐵鏽的腳鐐,某些物品足以留作紀念,或著,值得他好好研究一番。 猛然抬頭,天空已被暮色渲染,但他不改一貫的悠閒步調。僅以手指支撐著鐵環(對人類來是如此),自地平線透出的微弱光線,須臾之間使環上的紋理清晰許多,那是一個涵洞,頂端盤旋著海鷗的地方。當時他主觀的認為,那不過是裝飾用的花紋。 但、夕陽為何耀眼?儘管年代久遠,卻依舊明亮的車燈不禁讓人產生誤會。那輛黑色的廂型車忽然停下,福本遲遲無法理解。爾後,他在一片錯愕中恍然大悟--來者竟是自己的家人。 這不是我們的寶貝兒子嗎?快上車,時間不早了。一個身穿運動裝束的女人從車窗探出頭。 車門打開的瞬間,素描本立刻被抽走。位於後座的兩個女孩飛快地翻閱它,目光停留在新繪製的一頁。頭上綁有兩個髮髻的福本家長女、音羽雙手環胸道:好是好,就是太匠氣了。讓本大師加上幾筆,包準成為世界名作! 太奸詐了,我也想當功臣。音羽的妹妹芽羽不甘示弱,自腰間拿出一支毛筆作畫。 本來壯麗的山水,馬上多了兩個俠客,雙方劍拔出鞘,準備好好切磋武藝;那潺潺流水,莫名浮現一隻虎背熊腰的蛇頸龍;連瀑布旁的空地,都被添加了幾個墨色身影(根據音羽的法是夜叉)。 姐妹倆興高采烈地向福本展示成品,他下意識地稱讚她們,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可以還給我嗎?他無意挑起戰端,沒料到語調露出些許不悅。她倆不服,便在整幅畫上畫滿黑色線條。 妳們鬧夠了沒有?福本突然大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芽羽先是一愣,接著嚎啕大哭。一旁的音羽則不停安撫她。 渾身酒味的男人轉過頭來。他將酒瓶往座位一摔,伴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斥責兒子。做哥哥的本來就該包容妹妹,若連她們也不能諒解,以後還怎麼成大事?他眼中的血絲,是因家中越發貧窮而不知所措的證明。生活裡的種種壓力,卻化作了一個拳頭。 擔任駕駛的女人--福本的母親連忙阻止丈夫。男人甩開妻子的手,提起福本的衣領破口大罵。不給他一點教訓,這子只會越走越偏!夫妻兩人拉扯之間,忽略了方向盤的操控,於是車子一股腦兒撞上電線桿。他們趕緊下車查看,引擎蓋不僅有個大窟窿,還能聞到一股焦味。 望著暴跳如雷的丈夫,妻子只得聯絡拖吊公司,對方的回應卻有如晴天霹靂:本公司派遣的車輛,由於道路壅塞,估計三時後抵達。一行人決定等待,但福本壓抑不住好奇心--尤其是發現了鐵環上刻著的洞穴之後。 趁他們分心時,福本溜進了山洞之內。充滿水泥的空間裡,有一片翠綠的草原,牽牛花沿支架攀爬著。那些野草持續生長著,卻在福本觸碰的前一刻消失殆盡。 電視牆自一片荒蕪中冒出,周圍擺放著竹製鳥籠,但籠子內空無一物。一台台老舊的機器、播放著黑白的喜劇:留著鬍子的工人總是因香蕉皮滑倒,引得圍觀的眾人發笑。 突然出現的轉折令人毛骨悚然。主角誤觸機關,因而被捲進碎紙機裡,齒輪也染上了血色。工人受到車裂之刑後,殘餘的肉塊隨即拼成人體。接著,一隻烏鴉叼走遺落地面的拼圖,於是主角化為一灘血水。 畫面開始快轉。接連逝去的影像中,充滿著劇烈轉動的眼珠,以及殘破不堪的布簾。 能確實感受到你的嫉妒呢。主角穿過電視機,伸出一隻乾癟的手。 什麼意思? 這讓人不適的差別待遇,你想用憎恨來捏碎它吧。可是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不也是以這種惡劣的方式,將其他物種趕盡殺絕?主角咧著嘴。 家禽和畜牲自然不必手下留情。眼前的人輕彈手指,畫面被一位主播取代。 日前警方接獲通報:麥町六丁目有一家違法屠宰場。雖然不能確定民眾所言是否屬實新聞中隱約能見到動物們逃竄的模樣,而鏡頭正跟隨著一隻雞。牠的左腳上有個腳鐐,一個生鏽的腳鐐。 電視忽然關閉。福本起初不願相信,那隻公雞便是那位故人,直到發現路標以後。 松野屠宰場,前方兩百公尺處右轉。 然後他依循著第六感往那兒衝去。 主角竊笑,笑他那股傻勁。恐怕是為時已晚了。對了,還有一種動物是選擇性的,那就是--被人類慣壞而喪失本能的傢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8 肉類狂熱症候群 細數整個千代目市,最奇妙的地方莫過於麥町六丁目。那裡並非所謂的險峻高原,亦沒有過大的日夜溫差,一年之中溫暖的日子卻少得可憐。曾有專家學者拎著溫度計,計畫連續三百六十天觀測氣象,當時研究團隊僅身著單薄的衣物,而成果震驚了學術界。 該地區和其他街道的交界處上,存在著天然屏障,也就是福本拿著全套素描用具,前往取景的丘陵--按照地理權威訂定的標準,只能充其量算個土丘。 他們在山丘北面進行測量,氣溫鮮少降至二十度以下,夏季時水銀柱直逼四十度早已不足為奇;但山的另一頭總是零下取勝。某些固執認為那兒四季如春的研究人員,不禁讚嘆起大自然。缺少毛衣的身子抵禦不了寒冬,險些凍成活體冰雕,還得請人派遣貨櫃車載回。 專家更進一步發現,這個一丁點大的社區無論風俗民情、街道一隅,甚至是月曆的日期,都與二十年前相符合,一經報導,大量嚮往回到過去的民眾紛紛遷入,反而加速了此地的開發。 手握重要檔案的科學家,似乎在觀賞馬戲的過程中,遭遇了不測,造成該社區發展遲滯的原因,也隨著歲月被長久封存起來。幾經年代洗禮,那批新搬入的住民,逐漸忘記自己的家鄉,長存在他們印象深處的,唯有人人習以為常的純樸生活方式。 在福本到來之前的漫漫長夜,居民們一如往常的乘著夜風出遊。 皓月升起,那些野孩子們成群,提著一盞盞油燈,腰間繫著的玻璃罐子,隱約透露一次盛大的捕蟲行動。 隊伍結構鬆散,參加者速度不一,每走三步就撞在一塊兒。那些喜好打頭陣的志願者,多半是即將告別童年的應屆畢業生,為了把握最後一個暑假而加入行列。他們自顧自奔跑,那些步履蹣跚的傢伙們被狠狠地甩在後頭,直至夜色覆蓋,只能依提燈分辨其位置。頭腦較靈光的一員,隨即察覺淺藏的危機。 她提醒他們收斂一點。近來兒童失蹤案件層出不窮,要是被期待沖昏頭,屆時脫隊的成員走丟而不自知,那可是恍如末日一般。畢業生只能制住雀躍,耐著性子慢下腳步,不時催促慢吞吞的毛頭。男孩們癟著嘴,寶貴時光竟耗費在善心上,想來就頭疼不已。 這浩大的捉蟲軍團內,亦有童心未泯的高中考生,從壓力如潮水的考場死裡逃生,爭取所剩無幾的玩樂時間。其中三人毅然決然的脫隊,不希望他們的娛樂被耽擱。燭火在燈罩內搖曳,照耀著分隔坊市的赤紅色欄杆,欄杆裡,一人將報紙摺疊成正方形,隨後投入郵箱。 喂!那邊那個送報的,不一起來抓螢火蟲嗎? 沒用的工作狂遠離人群都好一段時候了,省省口水吧。 再不回神,我們可會一走了之啊!沉默寡言的傢伙。 四處賣報的少年,從千篇一律的社論版面中抬頭,他多麼想塞住雙耳,繼續埋首於工作。最近報社的員工守則越發嚴苛,不全盤售出就拿不到薪水,還得受古怪老闆的氣,得不償失。 誰來關掉這刺耳的噪音。 他以那冰冷的眼神告誡他們別停留,儘管那會把他的人際關係推落谷底,不過就算與那三人交心,也是百害而無一利。 他回想著三人組的名字。由左至右分別是:左井廣利、中村直樹以及右津蕎麥。 突然,一隻螢火蟲打破凝重的氛圍,在右津的油燈上停歇。 中村賣力揮動捕蟲,欲困住遠道而來的螢火蟲,卻屢試屢敗;左井躡手躡腳,巧妙的接近警覺性極高的蟲。一想到自己將為團體立下大功,他便開始得意忘形,絲毫不曉得後方有個拚命掙扎的大掌。 狡猾的東西早溜到人體的死角--右津的鼻梁了。明明近在咫尺,好似遠在天邊;觸角不斷搔著鼻子,搔癢席捲而來,右津千方百計想趕走牠,卻又是一陣啃咬。 三人在草坪上兜圈子,深陷水深火熱之中。賣報的少年看著這場鬧劇,噗哧一聲,抿著嘴再也無法過癮,於是捧腹大笑。 三人組一臉尷尬,就在他們發誓馴服蟲的瞬間,排成一路縱隊的車陣佔據了獵場,自排氣孔放出的黑煙燻得眾人直咳嗽。喲!擔任駕駛的大鬍子男人搖下車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蟲關進罐子內。我們是專業肉品供應集團,也涉足抓捕動物。他笑著把名片遞給右津。 取回玻璃罐的右津,往罐子裡頭瞧了又瞧。叢林造景和蘆葦旁的沼澤,無一不全,連供熱用的燈泡亦順道裝設了。右津非但沒有悅色,反而渾身起雞皮疙瘩,這商品般的飼育箱,只差黏貼標籤了。 掌握了獵物的弱點後,便是趁虛而入,出奇制勝。大鬍子瞥見驚愕的三人,以為他們不解其中奧妙,連忙解,三人仍一頭霧水。他招呼後方的卡車隊卸下貨品,只見貨艙兩側的閘門一致開啟,砌著靛藍磚頭的典雅木桌,赫然突出。 一盤盤插著紅色旗的漢堡陳列在櫃檯上,而它們四周的香料烤雞,那淋滿檸檬汁的外皮,在柔和燈光的照耀下,富具鮮美色澤。煙燻香腸盤據了招牌下方的鐵架,師傅正以俐落的刀工切片,隱約透出的大蒜氣味雖是刺鼻,但在老饕眼裡卻是聖品。 如果止不住口腹之慾的話,就拿飛禽走獸來換取吧!不論是與天地共存的猛獸,還是屋內搞不定的寵物,我們一律比照辦理。事實上,該集團遊走在各偏鄉間,大力推行以物易物,偏偏貪便宜的傢伙隨處可見,逞一時之快,情願拋棄那些忠心不二的寵物。 巷弄裡的居民聽見他們日夜掛念的呼喊,忙從話題中回神,一手牽著孩,一手拉著遛狗繩,土狗在門檻前哀哀慘叫。主人板起臉孔,狗兒只能乖乖聽從吩咐。一個五歲不到的女孩緊抓父親衣角,不捨的看著好友。 爸爸,牠一個人待在籠子裡,一定很孤單吧。 讓妳早點學會捨得也好以後就能去馬戲班看明星狗了呢! 對啊。好,我要多吃些肉,等腦袋變聰明了,再設法贖回牠! 那些民眾一擁而上,失了魂一樣;卡車前水泄不通,三人組強行擠過,隨手領了隻雞腿,張嘴咀嚼,臉頰上映著滿足。 左井告訴送報的少年,他從很久以前便是至尊級會員,這都得感謝他捐贈了一隻價值連城的麝香豬。年年不愁缺乏大魚大肉,好友們也來分一杯羹。 但那個賣報郎興趣缺缺。往事不斷重複上演,這個只有他持續成長的街道,他已然厭煩,就算告知夥伴下一秒的意外,亦會被視為無憑無據的謠言。 想見一見你們的老朋友嗎?機不可失,今天特別招待全區居民,揭開馬戲團的帷幕,見證歷史性的一刻!大鬍子提起麥克風,以充滿吸引力的聲音叫道。 一打探到這個消息,住民們爭相跟隨車陣。一起走吧,工作狂。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捲入輪迴也好,從此脫身亦不能解決問題,那就讓潮流引領我前行吧。 一成不變的生活、因金融危機日益暴漲的物價,連豬肉的低價之位都岌岌可危。若可以做些什麼若有人能斬斷因緣,讓我得到解脫,多好啊。 此時,他意識到一人正於遠方的坡道上狂奔。那人神色慌張,舉手投足盡是貴族之氣,但華服藏不住他的恐懼。 白手起家的財團領袖之子--福本若里志。 他嗅到旅者的氣味,轉身發覺不對勁。外地人別靠近這裡,會被土地神打入輪迴的!福本毫無頭緒,一方面因連夜趕路而疲憊不堪,一方面由於異鄉口音而聽不清。 不好意思,能請你解釋一番嗎?他鼓足了嗓門。 聽著,永晝要開始了--好好保管這個鯉魚旗,有驅鬼避邪之用。我不指望你理解,但起碼別迷失自己。福本接過茜色的旗幟,放在手心端詳一會,而夜色正被魚肚白取代。 他朝著這陌生人一拜,再度走上營救親友之路。 豚膳太史郎?三人組見賣報郎未跟上,回頭一喝,深怕這孤僻的傢伙迷路。他趕緊走向隊伍,笑著談起前些日子的所見所聞。 豚膳太史郎,這是個被世人遺忘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19 轉機,還是嶄新的一章? 當初真不該離開涵洞的。 福本暗自認為,這短短的兩百公尺大有問題。他曾掐指估計時間的流動,為避免誤差,他甚至提筆畫正字紀錄。可現在記事本上潔白一片,他倒是瞧見了曙光。 他回想脫離安全範圍後的種種。山中蜿蜒的階梯令人頭暈目眩,而摸黑前進更添驚悚,幸好他總會隨身攜帶手電筒,否則就無法閃避緊鄰步道的陡峭山壁了。望著年久失修的護欄,他真想打通電話給鎮長,提醒後知後覺的建設團隊修繕,如此便能暫緩他對壕溝的恐懼,可他始終缺少按下第一個號碼的勇氣。 在充滿謎團的昨夜,他只是一個勁兒的向前衝,持續枯燥的上坡與下坡,時不時得留心腳邊埋伏的毒蛇;唯一知曉的,只有自己那明確的目標--那隻個性頑強的大公雞,足以讓他廢寢忘食找尋。 讓我們把時間倒轉幾個時。 那個行徑慘忍的屠宰場果真搬走了?你最好老實點,私藏犯人可是罪加一等!福本再也無法壓抑澎湃的情緒,一把抓住便當店夥計的肩膀,不問出好友下落絕不善罷甘休。 我我不清楚啊!這店面是屠宰場轉讓給我們的,店長不過是親筆簽下合同,天知道縱容了罪犯!工讀生把頭搖了又搖,大口喘氣,一臉無奈地道。 福本見他吞吞吐吐,不僅面露凶光,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瞳更是瞪得像銅鈴般,那膽的夥計嚇得手腳發軟,心底被這年輕人的鷹眼一照,什麼祕密都洩漏了。雖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可他這個奉公守法的升斗民,卻遇上鍾馗破門而入,讓他情何以堪。 福本若里志這回大動肝火,他顫抖著雙唇,盤算著搜遍店內隱密的角落,可憐的工讀生拚命抱著他衝動的腿,什麼也不讓他窺探倉庫內的機密;他誓死遵從上司建立的規則--廚房玄關處為楚河漢界、不可踏足的禁區,連他也不甚明白的地方。店長過,不管那不速之客是否竊盜了資料,皆必須開除放行的員工,這是他的原動力之一。 福本的嘴角不停抽動,鐵砂掌準備就緒,如果這傢伙緊咬不放,就算他跪地求饒,掌勁亦不會留情。千里迢迢闖過九彎十八拐,卻吃了半碗閉門羹,他不禁仰天長嘯,哀嘆自己諸事不順。他按照路標緩步前行,一路風雨無阻,直到箭頭往上一指,他才茅塞頓開:廣告上的距離僅適用於山區。 登山之路艱困無比,起初他自以為精力旺盛,硬是扛著幾公斤重的行囊攀爬天梯,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恆,總有打破極限的時候。可他的如意算盤打的太率性,先是飲水一滴不剩,他的身子一時適應不了龐大的運動量,居然令他摔得鼻青臉腫;而神智不清下的糗事,例如滾到荊棘叢裡,還得強忍劇痛拔去利刺福本身心飽受煎熬,到頭來拄著朽木,跛著雙腿下坡,活像個找不著綠洲的旅人。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一切是如此平穩。當他覓得山腳下的轉角,喜極而泣,兩膝跪地不起。他朝著東方一再膜拜,向著西方磕頭不斷,福本雖是對鬼神抱持著懷疑,如今抵達漫長旅程的終點,如釋重負,他依樣畫葫蘆,不停感謝上蒼。 滿懷欣喜的轉了彎,和圓滿達陣僅一步之遙,不過屠宰場早換成了便當舖子。君不見磨刀霍霍血光現,唯見酒樓墨客醉--他撩起衣袖,將棍棒藏於身後;他臉色大變,決定以嚴刑逼供,福本若里志的臉上亦非喜、亦非悲,而是十萬個為什麼。 痛苦的回憶時間結束。 福本揪起工讀生的頭巾,他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牙齒喀喀作響,原來是情緒莫名激昂,用力過當,把人折磨得魂飛魄散。那夥計好不容易掙脫束縛,看見福本,又是一陣驚聲尖叫。 工讀生稍稍調整呼吸,他恨不得在這個疑心病患者的耳邊叫嚷,將他一無所知的事實輸入他的腦海。但他越是提高音量,那不講理的人反倒會認定,他面紅耳赤的模樣,正是他掩飾心虛的最佳證明。 他緊閉雙唇,準備與福本持續僵持下去。工讀生兩手一攤,轉身欲走,不管眼前之人咬牙切齒,那些難以平息的怒氣,就讓他獨自吞下,屆時消化不良他可不負責。 他獨個兒在狹隘的廚房內刷洗流理台,竭盡所能地轉移注意力。那夥計壓根兒沒預料到接下來的苦難--直到一部赭色巴士通過平交道,在冷清的十字路口迴轉,他便猜測那些多嘴的乘客,將會拿他和福本大作文章。 10八6路公車,依據街上其他競爭對手的法,那是一台載著眾多搖錢樹的寶船。那些退休的高官們倚靠著木製窗框,正打量著街邊燈火通明的館,雖想進去一探究竟,在那鋪子一口咬破炸蝦的外殼,品嘗那甘美的櫻色蝦身,不過那名嚴厲的護士,會以料理油膩為由攔阻這群食客吧。 在駕駛艙附近播報著途中景點的女人,快速地完最後一句介紹詞。她環顧四周,喃喃數著乘客的人頭數,確保觀光團都端坐在絨布座位上,沒有任何成員因陳年舊疾復發,或是突發狀況而倒下。作為名醫多年來的搭檔,她深知對他們適時投以關眼神的重要性。 此時,緊鄰車門的一組客人,商討著巴士靠站後的去處。兩名中年婦人交頭接耳,但她們光顧巷內攤位的計畫,仍一字不漏的傳進護士的耳內。 這種違背既定行程的發言,又由喋喋不休的乘客吐出了,真是麻煩。 她嚥下煩躁的情緒,緩步逼近那對好姊妹,塗滿腮紅的雙頰亦洋溢著笑容。她一面從鱷魚皮包中掏出一份契約,一面解釋道:不好意思,本次旅途並不停靠狹窄的巷,請盡快放棄吧。既然身處旅行團,請您秉持團體精神,尊重並服從多數人票選的用餐地點。 女人踩著輕巧的步伐,回到預告行程的崗位。身為高官子女們重金禮聘的看護師,平時壓制反對意見,讓一連串行程能順利推展,已耗去她大半的灰色腦細胞了,還得身兼數職,一會當導遊解,一會作為心靈導師開導大眾,原本那真切的微笑,就在一次次周旋中褪色,變換成現今僵硬的樣子。究竟是眾人的討論結果,還是出自於她本人的意願,她不予理會,亦無理解的必要。 公車到站的前一刻,車廂忽然劇烈搖晃,一陣顛簸。凹凸不平的路段使眾人不適,先前的兩位婦人也加入抗議行列。 她盤算著一件重要的事。 我的心情可苦悶了。那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司機,看來是很好的出氣筒呢。抱歉,老人家們不甚舒服,先讓他們下車透透氣吧。見一名乘客拿出錢包付款,她又補上一句:你們打著滿足乘客的招牌,卻讓老人家們擺著一張苦瓜臉,這筆帳該怎麼還呢? 司機忙搖手道:當作我的賠禮,今天的車馬費就免了吧。他害怕觸了這群長官的眉頭,只好拋出這句話換取皆大歡喜。 你了算。女人走下台階,獨留錯愕的眾人在原地發楞。她不管是身邊商家的推銷,抑或是店員的強力拉攏,一律無視。 身旁穿戴綠色圍裙的店員姐,端著一碗濃湯,打算請這位貴客試試手藝。不介意的話,可否話音忽然被客人的舉動打斷。她將碗中的朱紅湯汁,連同辛辣的黑胡椒一併喝下。她轉身抱怨湯品過多的鹽分及腥味,奚落著對她卑躬屈膝的店員,順道取走那潔白無瑕的瓷碗。而隨行的一位善心人士,連忙道歉,並抽出鈔票買下了碗。 那女人從不覺得自己犯下了錯。畢竟,她也是個利己主義者。 她望向鄰近行道樹的便當舖子。讓這群飢腸轆轆的食客大快朵頤之處,便是此地;一方面填滿他們空蕩蕩的胃腸,一方面以物美價廉的料理籠絡人心。穿著銀色高跟鞋的修長雙腳移動著,她已然按捺不住食慾。不過,想必某人會因這清脆的鞋跟響聲,而瑟瑟發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0 與老嫗們共度的怪誕一夜 那名夥計的呼吸越發急促,他伸出右手揭開廚房的布簾,左手則環抱著擺放油膩碗盤的大鐵盆。他盯著油光密布的水面,設法讓自己在清潔碗盤的過程中鎮定下來,夥計僅僅注視著盆內的泡沫,他不希望和外界有一絲交流。 福本看著他忙碌的背影,不、正確地來是他那堅定的意志,更加確定他與屠宰場無關。待他發現夥計微微顫抖的手,他覺得,是自己的得理不饒人使他萬分恐懼。不知道自哪兒冒出來的、他心中少見的愧疚迅速蔓延全身。 下午七時稱不上深夜,但對於一個八歲的孩來,融入這樣的夜色中遊蕩,將大半時間耗費在此類聲光場所裡,這是大人們不允許的行徑。 或許那個不講理的頑固酒鬼,會在他踏進家門之際,狠狠的拉著他的耳垂,叫喊著幾句粗言穢語。呵,幾個耳光不過是家常便飯,他常撫著通紅的單側面頰,癱坐在碧綠的空瓶堆之中。他無數次度過那樣寂寞的黑夜,一切的不滿都於黎明到來前,歸於寧靜。 即刻起身邁向歸途為上上策,否則,他可憐的妹妹們又得承受父親的壞脾氣,承受他無處宣洩的憤怒。奈何幾經胃酸折磨的胃袋,此時吟唱著悲調,他只好折返選購餐點。 那個……如果你曾目擊到一個抓著大公雞的攤商,還勞煩你告知我。另外,我要六個裝的飯糰。一個不留神,那名濃妝豔抹的姐與他擦肩而過,然後搶在他前頭點餐。 可惜的是,夥計並沒有聽見福本的請求,反倒是先收下了那位姐的鈔票。 請給我來二十份飯糰。不用擔心,福本哥、也準備了你的份喔。走道間頓時充斥著化妝品的異樣香氣,戴著假睫毛的眼皮,眨巴眨巴地對福本傾訴,她並不屬於孩童誘拐集團的一員。 福本始終抱著戒心,那樣典型的花枝招展,肯定大有問題。那傢伙已打探到我的身分,該不會打算從我的皮夾裡,圖那點細碎的零花錢吧?這位窮困潦倒的集團繼承人,哪裡有值得她出手的誘因。 一個蒼老而低沉的嗓音,筆直地穿入福本的額葉,如陀螺般不斷打轉。這下可真不得了,哥,你不就是政商盛宴的常客嗎?能在此和老朋友相聚,都要感謝機緣巧合。蓄著山羊鬍的老人眉飛色舞,他未曾臆想,那雙福本家特有的細長雙腿,會再度步入他的視線。 便當店的自動門無預警地敞開,人龍長驅直入,護理師帶領的銀髮旅行團,已迫不及待享用晚餐,只是,禁止至其他當紅店家捧場,這古怪規定令部分人不能釋懷。一頂頂花白捲髮的最前端,高挑的男孩立於櫃檯邊際。 那是銷聲匿跡許久的集團之子,福本若里志。 福本從重重思緒中清醒過來。那些存在於幼年記憶中的瘋狂婦女,將繽紛糖果塞入他稚嫩掌心的場景,以及阿諛諂媚的輕聲軟語,皆歷歷在目。 至於他為何能不被花言巧語蒙蔽?這個來話長,不過舉一個平易近人的例子好了。他們曾誇耀過他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殘酷的事實是,福本那慘不忍睹的成績,年年衛冕最後一名,這件事自是變成同學茶餘飯後的笑柄。 因此,每每諸如此類的話語出現,他能經由一聲分辨真假。 如今這觀光團話匣子一開,便是重溫數年前,集團的空前榮景。他們樂於猜測福本財閥現在的模樣,有人福本家的長桌上,仍放置著銀製餐具,水晶杯裡的香醇紅酒,正透著迷人的風采。 福本欲從這吵雜的店鋪中抽身,他要求夥計趕工,讓他盡快取回飯糰,好從謊言的裏側獲得解脫,一舉逃出這是非之地。 出乎意料的是,那群婆婆媽媽們一望見這面孔,便發了瘋似的阻攔。福本被一道道人牆困住,動彈不得,只能待在其內,任由道消息接二連三的湊近他。不知是誰捏造了他到南灣一遊之事,描述他與土著碰頭,傳授他們現代科技,甚至全力協助他們的祭典成功,這一幕幕煞有其事。一位短髮的矮女性,也杜撰了福本一家的環島旅遊紀事。福本聽得入神,即使是虛假的經歷也好,方能一圓他幼時的夢想。他不想道破福本宅邸內的慘況,他只是一味的害怕,害怕他們一語戳破真相。 福本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就趁著等待飯菜的空檔,好好詢問這些粉絲一番,激進份子能為了偶像,發揮超乎常人的力量,況且以他們複雜的人脈,連稀世珍寶亦能手到擒來。 有件事想拜託各位。不知各位是否願意替我找尋好友?他簡單扼要地明公雞的特徵、其留下的訊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與牠的淵源。 感性的老人家紅了眼眶,護士姐更是痛哭流涕,直能感同身受。他們憤慨老天爺的同時,亦犯下了與福本相同的錯誤。大夥主觀的認定,這間前身為屠宰場的便當店最為可疑,決定找老闆理論。 護士姐也做出了驚人之舉。 她挺直了背、伸直了腰,獨自揹起大包包的行李,以及那個厚重的墨綠色急救包,穿過便當店的玻璃門,伸手便是招呼公車。她以大聲公宣布更動行程的消息,要大夥兒整理好包袱,隨她一起上車。 一行人呆立在原地,不解其中奧妙。舉雙手贊成的傢伙,和拒絕貿然行動的票數平分秋色,其餘團員則是各自擁立一方,極少數人替那二十個飯糰擔心,剛解除了暈車警報,又得餓肚子,得不償失。 見站牌後方一片鬧哄哄,雙方唇槍舌戰,罵聲連連,吵得不可開交,護理師差點從車門的台階滾下。她清了清喉嚨,勢必要服如同一盤散沙的觀光團,並且再度集結他們,好完成福本哥的心願。 我忽然想起老家的養雞場,和福本哥所的屠宰場,有頻繁的接觸。屠宰場的苦力有個習慣,他們將家禽運往總部的途中,喜歡把養雞場當成中繼站,坐下來接洽中盤商,並託主人看管動物。她提議大舉搜查養雞場,不僅能切斷運輸路線,及時搶救福本的老友,而且他們人多勢眾,狡猾的屠宰場黨羽怕是插翅也難飛。 這麼一個天衣無縫的計畫,想當然耳,獲得聽眾的熱烈響應。昔日福本大大的粉絲,皆表態願意做先鋒,更將前些日子在拍賣裡的戰利品中,挑了一件大花褲做為精神象徵;剛卸下警察崗位的鬍子男人,就地唱起軍歌振奮士氣,揚言把惡徒一打盡。 我們的當事人把頭從建議階段,點到了老人家們燃起鬥志,整裝出發的時候。他拾起畫本,拾起久違的一絲希望,正當他混入人群,滿心期待營救行動圓滿之際,一陣淒厲的哭聲嚇得他魂飛魄散,順道倒在地上轉了三圈,才得以停下。 幾位老婆婆一邊攙扶著他,一邊怪罪聲音源頭的不是。福本若里志撩起褲管,他的膝蓋隱約感到酸麻,仔細一看,他可憐的雙腿嚴重瘀血,關節也脫了一層皮。他本想獨個兒處理傷口,但自己實在抵擋不住粉絲的盛情,只好勉為其難地讓他們敷藥。 先前發出陣陣悲鳴的老伯,一靠近福本便是雙膝跪地,哽咽著對他描述屠宰場的種種惡行,接著又是一拜,提醒他三思而後行。 這位先生,能請你準確地指出問題所在嗎?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所有非志願者,和臨陣脫逃的膽鬼,我同意你們脫離隊!福本用借來的大聲公下達命令,他的耐性即將蕩然無存。 面容消瘦的老伯駝著背,緩緩道出計畫的缺陷。他列舉的兩個例證,在場眾人都無法反駁,只能慚愧地低頭。其一、觀光團並非動物專家,亦沒有和雞群相處過,哪裡能分辨這群飛禽的相異之處。其二、福本曾在新聞捕捉到好友的鏡頭,那時,他早已和其他待宰殺的飛鳥,一齊進了屠宰場,不定身影消失的那刻,就成了刀下亡魂,不能確切的知道其生命狀態。 福本兩眼發直,跌坐在地。雖此類不祥的話語不能盡信,但對方年過半百,瘦弱的身軀似乎飽經風霜,見過不少世面。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追尋,追尋那零星的共同點。在他還居住於偏僻的漁村、日復一日練習著撒,打算繼承家業的時光,至少他擁有能交心的童年玩伴。後來歲月流轉,一家人到大城市中追逐發財夢,但他始終懷念自給自足的海港生活,於是躲入寧靜的山野,也效仿藝術家畫素描,可他老記不起門禁,沉醉於靜謐且無法自拔。 一山之隔太過遙遠。 那隻公雞睜著雪亮的雙眼,人海中的兩個孤單個體,內心皆被彼此洞悉。他所期盼的心靈夥伴,悄悄的背對他沒入荒野,下一秒望著飛濺的血沫,帶著聲嘶力竭的喉嚨死去。 生離死別是沉重的負擔,他尚不知能否一手撐起,倒也不喜歡面對。福本濃密的頭髮上,像是安置著標示絕望的卡榫,究竟是何時嵌入他的腦海,他暗暗思忖,一定是老伯的悲傷話語,將卡榫大力壓下。 他仍抱著永不放棄的心理,即使老友真如那老人所,有個三長兩短,他也必須查探出真相,好還老友一個公道。對他而言,人類與飛禽之間的藩籬已全數擊破,他倆是真正的知己。 福本打趣的,他打算為老友畫一張肖像,假裝泛著淚緬懷好友,之後搭乘巴士至養雞場,展開計畫的第一步。事不宜遲,他翻著素描本,並於最滿意的一頁上作畫。魁梧的英姿就要現形,公雞結實的雙腿扣緊地面,蓄勢待發地揚著雙翼。不知怎地,位於後方的人群一湧而上,他們的目標,竟是一扇嚴重鏽蝕的鐵門。告示牌繪著並肩的人,門後便是讓這群人一解生理需求的好地方--洗手間。 因連日奔波、緊湊的行程而未能整理儀容的女士,忙著佔領梳妝台;由於行程產生重大變動,心裡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臨時鬧肚子的傢伙,紛紛躲到廁所裡,砰的一聲把門闔上。不幸的是,胃腸躁動的旅客可是一批接著一批來,難聞的沼氣傳了千里遠,福本捏著鼻子,卻不敵這薰天的臭氣,離窒息也不遠了。 著魔的遊客排山倒海而來,福本一個箭步閃避,反倒被接踵的遊客撞個正著,素描簿的活動頁面散落一地,熱騰騰的好友畫像立刻佈滿足印。他盯著斷成兩截的高級鉛筆,那是他父母贈與他的、唯一的生日大禮,他心翼翼地呵護著,如今前功盡棄,看著畫作被無知的百姓摧殘,卻只有乾瞪眼的份,你悽慘不悽慘。 真對不起,我那群缺少教養的朋友,讓福本少爺受傷了。護士姐遲來的道歉,福本真不曉得該笑著原諒,還是嘟著嘴賭氣。最後仍是互相鞠躬哈腰,再由福本補上一句沒事兒的老橋段。 鐵門咿咿呀呀的響,尖銳的螺絲聲欲言又止,福本運起掃堂腿,竟使原本鬆動的門咚的倒下。既破除迷障(身心靈層面皆是),前方豁然開朗,寬闊的空間迎接福本,和他滿臉的驚訝與不可思議。 跟便當店內一致的紅磚地,及西餐廳常見的蓬鬆皮革椅子,映入眼簾。他穿梭在這明亮的房間,沿著玻璃櫥窗左顧右盼,瞧見鮮嫩的豆菜芽倒臥其中,或許是從前為了滿足健康需求,因此自行栽種盒飯的配料。直到福本發現製作號碼牌的機器,他才意識到,這是人潮眾多之際,食客們等待餐點的場所。 這種店居然有高朋滿座之時他撐著下巴思量,準備藉由深呼吸理出頭緒,忽地聞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四處查探而未果,心跳倉促地告知他,這兒必定暗藏玄機。 護士姐見他神色焦急,也陷入了沉思,於空間另一側東翻西找,不料在廢棄的爐灶之下,打撈出屠宰場遺留的塑膠桶子。 她抬起水桶,於圍觀的眾人面前晃了晃,觀光團員無一不望見桶內的污漬--那是棕色的陳年血漬。婦人們閉上眼,直咒罵這不吉利的東西,觸了他們的霉頭。 見了紅光,只有一種可能。古時宰殺雞、鴨、鵝,需在脖子上劃一刀,以割斷動脈使其斷氣。禽類感知到生命危險,便會奮力掙脫屠夫的手臂。而這個桶子,很可能用來盛接溢出的鮮血。 福本磨著牙,這怵目驚心的一幕,足以令人反胃不已。事情還有後續,大夥兒接連在爐灶底下,覓得幾根飛禽的羽毛,依那鮮豔的色澤推斷,這是前不久汰換的舊羽。 這下幾乎能夠確立,這兒是刑房改建而成的。 一行人抽絲剝繭,沒想到線索近在眼前。店內氣氛凝重,大夥充分享受著推理的過程,可福本猜想他們應是大驚怪,便當店夥計堅定的眼神,徹底洗刷了罪嫌,他不願再懷疑他,僅認為那幾根羽毛,是自雞毛撢子上掉落的。 那夥計雙手捧著顧客們的餐點,頂著高塔似的碗盤堆,走入鐵門內。你們可真會玩捉迷藏。差點忘了,這兒好一段時間沒有客人光顧,不知不覺成了雜物間。好了,各位的餐點都上齊囉,請盡快取餐。 旅客們爭先恐後地搶奪食物。他們試圖在混亂中鑽上鑽下,闢出一條能勉強通過的徑,最終仍是不敵來勢洶洶的食客,一時失去重心,被質地堅硬的雪靴踩個正著。幾個色彩奪目的餐盒,因主人的疏忽滑落地面,對著眾人開口笑,連竹筷亦尚未開封。冒著熱氣的湯汁滲入磚瓦,流經一位貴婦的腳邊,她抬腿指責那群魯莽的暴民,夥計只得擱下飯盒,拿起破抹布擦拭。 彈指之間,剛出爐的飯糰被搶奪一空,以往他們獻殷勤的對象,正默默地克制食慾,盡可能地防止蠢蠢欲動的口水滴下。福本觀察著他們何時履行諾言,把本該屬於他的那份佳餚歸還,但他們自顧自地搶奪,不留飯糰、不留情誼。 守約的人自然是一個也沒有。 僅僅是重複下達那張訂單,但肝臟儲存的醣類水缸見底,福本再無餘力號令夥計,只能發出微弱的求救信號,而在場的食客對這外星語言一知半解。這個飢寒交迫的夜晚,足足將福本折騰得不成人樣。 眼角朦朧,不再清晰的視線、不再神采奕奕的眼瞳,映出剩餘的一份餐點。等等,莫非這是錯覺?房間恢復了空曠的模樣,少了穿越人群這道難關,福本的手腳再度飛快了起來,只差臨門一腳。 身形臃腫的婦人也來湊熱鬧,福本碰觸到包裝盒的剎那,即將到手的肥羊,突然被一隻大手搶去。福本措手不及,婦人咧著嘴嘲笑他:功敗垂成,還真是苦了你啊。男子漢福本若里志,顧不得偶像包袱,又是一陣嘶吼。 婦人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被護士姐告誡、眼看一遊美食商圈的夢想破滅,心有不甘,卻受限於極度不合理的契約,想借酒澆愁。但這次聚餐並無美酒助興,只好以美食代替。那麼,我的動作便是合情合理。 孤立無援的福本乍然倒下,撲向滿是塵灰的地面。遠方的人影告訴他:救星來了。別那麼心急嘛,芳子。不是好要一起開動的嗎?打算一口咬下食物的貪婪嘴巴,因具有脅迫意味的言語合上。 這飯糰粒粒分明,還真是別出心裁的調理啊。可是換個角度,誰又能分辨包裹著米飯的劇毒呢?護士姐的弦外之音,凡是拎著便當、為飯糰的嚐鮮順序而猶豫的食客們,全都聽得一清二楚。那是對食材本身的疑慮,前身為屠宰場的便當店,不能確保犯罪集團的餘黨、和加害於人的陰謀是否存留於此地。倘若論點為真,拿無辜的民眾充當迷藥的實驗品,那是再適合不過了。 夥計自腰間抽出一疊文件,那是稽查員給予的合格證書,他們前不久至店內進行突擊檢查,也得出了令人滿意的結果。本店的原物料安全無虞!稽查員當眾宣佈,並給了店員們大大的擁抱。顧客們拍手喝采,身為最大功臣的店長微微點頭,隨後溜進了辦公室,研究起下一季度的營業方針。 同樣的驚嘆號,兩者的語氣卻天南地北。夥計與護士姐大眼瞪眼,要她明白一件事--本店採用當令的食材,衛生安全方面,公家機關可以作證。 不過這招先發制人,對得理不饒人的護士姐不太管用。她回憶起半年前照料過的另一群銀髮族,他們在此地飽餐一頓,結帳之際上吐下瀉的場景。當天共有數十人緊急送醫,擔任把關食品一職的她,甚至面臨被解雇的命運。 她一旦重溫這段歷史,總會聲淚俱下,咕噥著店員從不關心顧客的健康。婦人們厲聲附和,堅信夥計在餐盒裡下了藥,並關上便當表示滿滿的怨言。 他們將在下一刻揚長而去,之後把這謠言傳遍大街巷,左鄰右舍聯合抵制的情況下,本店只有關門大吉一途。親的夥計先生,你可是百口莫辯了呢,不如將事實坦白托出吧。例如大公雞的去向,就是個不錯的選擇喔。她撥弄著夥計的鬢角,毫不在意他的氣急敗壞。 都是都是你們口無遮攔,店長一氣之下才會出走!夥計還依稀記得,店長到夏威夷進修的前夕,全體職員為他舉辦的餞別會。 派對結束後,店長便打包起廚具。他穿著印有椰樹的麻布襯衫,頭上掛了副墨鏡,旁人問他為何不穿制服,他,若是此行太過勞累,這身裝扮有助放鬆身心,要觀浪和戲水也十分方便。店長與大夥約定三個月後回國,不久許多人也追隨他的腳步,卻杳無音訊。 夥計詢問其他同事,才瞭解店長早就因不堪流言滋擾,扔下了辭呈。店長離去、店裡的生意每況愈下,都是拜那名長舌婦所賜。夥計對著護士姐拳打腳踢。顧客本就喜新厭舊,被她這麼一,逃的逃、散的散,真相越發顯得渺,重要的可是表面啊。 如果不想吃進毒藥,就丟掉那個飯糰吧,芳子。護士姐規勸貪吃的婦人。 福本原想袖手旁觀,但他過人的正義感,驅使他做出決定--幫夥計洗刷冤屈。既然不吃的話,就把那個飯糰交由我處理吧。眾人搔搔頭,不乾淨的料理能做何用途? 福本少爺,這可是正經事,由不得您開玩笑! 放到肚子裡保管總行了吧。福本嘆了口氣,飛快地從貪吃鬼手裡搶下餐點,二話不便是張嘴。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把舌頭縮了回來。 剛才的推斷並無依據,若我大吃一頓後仍平安無事,就證明這是毀謗。屆時,我將會請你們吃上一頓牢飯。觀光團猜想這個大言不慚的傢伙,下場必定是毒發身亡,死不瞑目。 福本握住三角形的飯糰,連同外層的海苔一同咬下,接著一口接著一口,欲罷不能。飯糰裡撒著的白芝麻,更添風味;米飯裡的添加物,真要起來,只有一個沾滿鹽巴的酸梅。 餐點進了五臟廟,而福本仍是挺直了身子,等待他出盡洋相的刻薄旅客們,此刻瞠目結舌。現在輪到你們乖乖買單了。福本插著腰道。 收銀檯上櫛比鱗次的飯糰,由於冠上了品牌的名號,所以遠比鄰近的平價吃來的昂貴。為自圓其,而讓子虛烏有的事情亂了民心,導致得扔掉大把鈔票,這絕非明智之舉。 再,連日雇下寬敞的車廂,供老人家們遊山玩水,這使她的荷包大大失血,就這樣一走了之,只會徒增悔恨與跺腳的次數。 既然危機警報解除、澄清了一切誤會,何不打開塑膠盒子,咀嚼飯糰填飽肚子?一行人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屠宰場疑雲仍無眉目,倒是重臨了原點。 於是乎,護士姐以快刀手,拯救了廚餘桶邊的餐點後,屬於觀光團的晚餐會揭開序幕。婦人們竊竊私語,商議著搶下為數不多的位置,至於最前排的一列座位,順勢成了她們共同的目標。能和福本少爺近距離互動,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容錯過。 在一旁觀戰的中年男人,則是聊起時事,偶爾配上一杯護士姐沖泡的藥茶。退休的警察先生為凸顯能耐,一鼓作氣喝下茶水,卻露出了苦瓜臉,逗得眾人笑破肚皮。 話題用罄之時,夥計見機不可失,便跳出來闢謠。灶台下的五彩羽毛,其實是客官踢毽子時,從毽子上脫落的裝飾品;而沾滿血腥的水桶,不過是先前粉刷之際,代替油漆桶的存在。 現在餐廳內部和樂融融,一行人或站、或坐,邊哼著輕快的曲,邊暢談著年輕時的壯志,好不自在。福本認為,這就是他追求的、溫馨家庭的和諧畫面,可惜這宿願實現的機會渺茫。 當然,時間的齒輪並不會停在這溫暖的場景,故事的後續令人意想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1 逃亡之日 一行人酒足飯飽以後,將凌亂的杯盤稍加整理,便是重新揹起單肩背包。一個個眼皮沉重的旅客,上了車隨即打起呼嚕,不省人事。瞌睡連連的司機嗅到金錢的香氣,睜圓了雙眼,手持鈔票末端的女人,竟然是護士姐。 就儘管拿去美化環境吧那些破舊不堪的座椅,該補一補了。司機受寵若驚,數時前欠下車馬費的護理師,卻一次付下千元大鈔,令他手足無措。那位護士姐一如往常地關照著旅客,不忘對司機回眸一笑。 宴席終至曲終人散之際,婦人們含著淚離去,單腳跨出門檻後,不知何時能夠見到朝思暮想的偶像。養雞場的狀況尚未明朗,探勘計畫就夭折了,寥寥無幾的線索被扯斷,福本只得研究地圖,著手搜尋周圍的遼闊草坪,那兒適合好動的家禽跑跳,應會有幾戶從事牧業的人家。 任何雜音都阻撓不了他,粉絲們的抽泣是,護士姐的勸告亦是。另一方面,夥計賣力揮舞著竹掃把,清除滿地的食物碎屑及空盒,漫天的塵土裡,一幅結構複雜的素描現蹤。他雖是抱著鑑賞的心態,以受過訓練的眸子,估計著日後於市場售出的高價,不過瞥見畫內珍禽的那刻,卻能在龐大的資料庫,挑出相對應的背影,夥計嚇傻了眼。 翻至背面,是福本的工整簽名。夥計拍了拍福本的肩膀:你的錦毛公雞,我總算知道在何處了。這下福本更加納悶了,既然曉得,那逼問之時為何絕口不提?夥計又是一陣辯駁,那隻雞的樣貌,因他的健忘而遲遲無法憶起,既然有圖片佐證,他便當機立斷,指引福本至公雞的居住地。 那夥計年少時經常惹事生非,最好與他保持安全距離。護士姐一再告誡福本,而他認為那是擾人的道消息,便塞住耳朵,絲毫不放在心上。 迫不及待與好友會面的福本,連催促收拾桌面的夥計。夥計瞄了一眼這蹦蹦跳跳的傢伙,依然維持著從容,他將殘羹剩飯仔細裝滿保鮮盒,以備不時之需。夥計熄了燈,以長竿勾住、並拉下位於高處的鐵捲門。 便當鋪子風雨飄搖的一天正式結束。 縱觀整間店,只有你一個員工進進出出,該不會廚師躲在流理台混水摸魚,把工作全丟給你?福本盯著夥計長滿厚繭的手指,如此問道。 夥計笑而不答,感念起幼時的刀光劍影。學校舉行評量的重要日子,他卻在外與人逞兇鬥狠,於戰鼓聲中徘徊。那一個警方查緝幫派分子的早晨,他也被繫上了手銬,靜候審判。出了少年感化院後,原先就讀的學校以維護校譽為由,將他一腳踢出大門。無家可歸的他四處流浪,輪流拜訪商家,而便當鋪子收留了他。 打從埋首油煙的那天,他便守著本分。他埋怨郊區的乏味生活,但一切都是自己無心向學惹的禍。 夥計的年少輕狂,福本一輩子也無從剖析,他望著他屏氣凝神的側臉,求知慾亦隨之浮現。面部僵硬、神色嚴肅莫非你正考慮著一件終身大事?福本拉拉他的衣袖。 沒什麼。過往的紕漏罄竹難書,徒留遺憾啊夥計把交叉的雙手置於背後,好似滿腹經綸的老者。 如此精妙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非比尋常。夥計拋下困頓的福本,混入街邊的螢光點點,傢伙加緊腳步跟上,不忘護著那只皮箱,那些他誓死守護的全套美術用具,全裝在裡頭。 街燈變換著顏色,水色平房的樓座,亦插滿了漁季的旗幟。這個倚靠海港生存的地區裡,販售新鮮魚貨的店多不勝數,被苔蘚攀附的水族箱內,甚至能發現來自深海的鮟鱇。福本蹲下身子,隔著玻璃板逗弄起熱帶魚,最後經由夥計的再三提醒,他才憶起使命,依依不捨的走離。 他倆穿梭在熙來攘往的遊客當中。不論是沿途叫賣的攤販,抑或是笑鬧遍布的海洋風味餐廳,都顯示著一個問題--明明是顧客平凡光臨之時,為何那些店敞著門,而便當店卻關起燈火,不打算迎接源源不絕的商機?準備幾百人份的菜餚,我會吃不消的。你也得體諒一手包辦雜務的、可憐店員的辛勞啊。夥計又看向手指上的刀傷。 既然如此,那我獻上最誠摯的慰問。福本不以為意。他們行經一座拱橋,福本在圍籬邊東張西望,估算著流動攤商出現的時機。型商船是這一帶河岸的常客,自深邃大海滿載而歸、以低廉價格販售漁市奢侈品的木船,也提供不少加工食品,因此福本看準了他們從沙岸折返的黑夜,上前選些零嘴,探視老友時才不至於兩手空空。 他奔向石階底部,丟下那個明瞭老友住處的嚮導。福本對於終點舉棋不定,非得要穿插幾條岔路,才肯走回康莊大道。這機靈又有點聰明的男孩,夥計鐵定拗不過他,只能順其自然。就姑且等待他吧。 最後一階樓梯近在眼前,被喜悅沖昏頭的福本不幸踩空,重重的摔了一跤。他拍去面頰上的灰塵,同時,船的汽笛聲響徹溪流的左岸。 商船大駕光臨。 船尾的渦輪攪動著溪水,接連冒出的細碎氣泡、透著探照燈的鵝黃光芒,直線浮上水面。掌舵的漁夫將船駛近岩岸,熟練地抽出鐵架上的望遠鏡,朝鏡筒深處看去。 福本翻了個筋斗,跳上道旁的岩石,爾後又是一躍,攀爬雜草叢生的河堤。抵達最高點後,他才放開抓著野草的手,站穩了身子,使勁地揮舞雙臂。 漁夫逐漸放慢船速,將木船停靠在碎石礫旁。拋出的錨繩整齊的纏繞在繫船柱頂部,他向陡坡上的人影豎起拇指,表示船隻安全進港,可以選購貨品了。 福本以最快的腳程下了堤岸,端詳置於陳列台的乾貨,最終選擇幼時貪戀的紅棕色方塊糖,只因自己懷念那鬆軟的口感。儘管它落在久未清掃的地板,福本仍舊垂涎欲滴,撿起它至水槽邊淘洗,一把丟入貪婪的口腔。那一丁點的魚肉精華,足以讓福本不釋手,作出任何蠢事也不為過。 福本指著糖罐子,請店主人鏟一匙乾貨。那個把袋子裝至七分滿即可,別一次盛太多。漁夫俐落的打開夾鏈袋,慢慢加入一個個褐色方塊。先前輕盈的保鮮袋,重量忽地暴漲,魚糖轉眼直逼密封處。福本頻頻發出已經夠了的指令,漁夫見夾鏈袋已至伸縮極限,卻把糖裝進另一個全新的袋子。 不多也不少的鮪魚糖,且分兩袋裝,一包全家共享,一包則留給自己,我的沒錯吧?漁夫掂著袋子的斤兩,那個使他印象深刻的古怪要求,歷久彌新。他一眼認出這位頂著蓬鬆短髮的主顧。這位客人因搬家事宜短暫消失,一晃就是三個月,如今他的名字淹沒在瑣碎的記憶裡,僅剩街坊鄰居給予的綽號。 我鯉魚,你的表情還是一樣呆滯。甲板頓時迴盪著爽朗的笑聲,不過對福本而言猶如魔音穿腦,自此之後,包準是一連串的調侃。他記得這個人,這個鼻梁有一道疤痕的男人。 三、三叔!營救親友途中意外重逢,沒等福本結束驚嘆,難以掙脫的熊抱立即襲來,讓他不知如何是好。漁夫蹭了蹭他的臉頰,種種羞澀與不甘隨之佔據福本的心頭。男子漢福本若里志,一心要擺脫大人們過於親暱的行為,但臉上的兩抹圓形紅暈,彷彿是純真孩童的標誌,他註定得被大手壓迫得窒息。 列入黑名單、徹底無視他抵抗的恐怖叔父--福本鮨造,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若不是老媽的威脅利誘,他也不會搬著一箱箱黑鯛,到漁港和他碰頭。起初他對他的親切感到不可思議,但積累數次便引起福本的反感,甚至謀劃把魚賣給其他商人,卻因兩家簽訂的指定售貨對象契約而作罷。 可想而知,讓他恢復部分好感的,是經典的好滋味--鮪魚糖。 眼前這位好客的大叔毫不理會福本的牢騷,硬是把兩包鼓起的鮪魚糖袋子交給了福本。買一送一,這是他的原則。老朋友間計較什麼,你若是不滿意,就來場親情喊價,如果能再次體驗你在漁村裡的激辯,我也喜聞樂見。不過,再美好的東西一旦超過極限,那些跟隨潮流的人,終將棄之不顧,只留下最虔誠的信眾,沒錯,他就是那唯一的信徒。 這鮪魚糖對於福本家的人來,難以下嚥。福本的酒鬼老爸,稱其為帶點肉腥的甜味,鮮味全是用化學藥劑合成的;前味不夠順口,後勁又太強烈,對胃壁的傷害不,真不是個好東西。 綜合以上幾點,他絕不能把糖放進冷藏庫一角,免得獨個兒吃不完,愧對那些為食慾而死的大魚。 但鮨造怎能料到他那複雜的思考模式?在他的心目中,福本永遠都是那個蹣跚學步的孩兒,老抓起一把零嘴往嘴裡丟,以驚人的速度搜刮完被人遺忘的彩糖,同時展露出燦爛的笑靨,而來不及出手的大人們,紛紛斥責那粗魯的吃相,福本總是低著頭不敢吭聲。他一次也沒有哭,但他不曾炫耀。 鮨造固執地認為,他還是那條吃糖的鯉魚。 隨後他繼續一系列的待客禮節,搬出珍藏已久的漁獲,用兩根手指拎起透得發亮的尾鰭,朝空中不停地甩動,看那魚作最後的垂死掙扎。 盈滿淚液的眼珠有意閃躲,鰓蓋之下的血紅魚鰓一反常態的躁動,恐慌的魚嘴一吸一吐,氣息依存,鮨造補上最後一刀,下一秒肚破腸流,福本夾雜錯愕的哀號久未停歇。嗚呼哀哉!好一個狠心的叔父。 那些來自遠洋的魚體,無一倖免,金槍魚與馬林魚先後遇害,沙丁魚在竹籃的紋路間抽抖,跳啊跳,跳到屬於大海的船板上,活活成了一道魚牆。至於船頭那肥美的紅龍,不不不,還是留著觀賞用吧。 鮨造是個經驗老到的漁夫,這些微型潛艇的構造,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他豪邁地清理完內臟,順道從劃開的魚肚,拉出了整副骨骼,粗略沖洗之後,沒等福本關上下巴,又疊上一條價值不菲的巨魚。 這樣隆重的禮數,以及現撈現宰的功夫,便是福本不願意親近商船的第三個原因。總會有一丁點的愧疚油然而生;鮨造送來的保鮮盒中,究竟被那些海鮮所佔據,他可以逐項猜出,不外乎是兩隻蝦蛄,大、中、卷各一份,和上述的深海魚,魚季時附贈一隻大閘蟹。這類固定班底,他吃膩了之後便屢次推辭,他不想凝視著那煩人的保麗龍箱子。 後來他才知曉,城市裡哪有所謂的溫情互動。 俗話知音難尋,鮪魚糖儼然成為稀世珍品,無人能領略它的滋味,無人能視魚腥為至上的香氣,他明白跨過渡船口的門檻,就再也望不見調侃人的大叔了。或許這失落感不該因他而起。 鮨造悄悄將蚌殼置於禮物堆的頂端。今天沒有蟹腳助興,且讓我們以生蠔代替螃蟹,慶祝這久違的重逢之夜。 鮨造舉杯歡呼,喝光了最後一罐橡木桶,微醺中,踩著老水手的船歌起舞,在四大拍結束之時打了個嗝。 一滴淚水順著福本的臉頰滑落,此時便當店夥計的催促聲再度響起,他頭也不回地奔向碼頭,那人的簡陋汽船也循著河道划遠了。 同鄉的浪人啊!我倆從此再也不見。 大河左岸,架高的公路之下,一隊人馬向著公雞之家進發,雖灰色石磚道上的旅者有一籮筐,真正要前往西方取經的也只有兩名,更多的是無意造訪猛禽的過客。 旅途的終點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為了服彼此並不孤單,夥計只好開始吹牛,用言語布置出行軍的大陣仗。行行好吧,哥!你看這長長的人龍,不分男女老幼,全去朝聖了,來這段夜路也是一條康莊大道,無須躊躇與驚慌 不知福本在後面磨蹭什麼,莫非又是一個對黑夜感到惶恐的同類,抑或是他沉迷於踢散路上的碎石?可是他猜謎的功力太淺了,兩個選項皆未搔到癢處。道旁一個色彩鮮豔的盒子,便是最好的註解、強而有力的證據。 雨水沿著高架橋的管線掉落,於凹陷的盒蓋相聚,盒面那幅鯉躍龍門的多彩圖案,則是模糊不清,暈開的角落戳印寫著:鯛屋海產出品,還畫了一艘揚起風帆的艇。頓時,他從商船聯想到大財團,再從大財團連結至福本的呆板臉孔。 某便當店夥計把頭向後一轉,赫然發現他遼闊的視野內,全是側臥地面的彩盒,福本就倒在距他兩百公尺的相似景色裡。 直到夥計移開那條壓迫他背脊的,兩斤重的大魚,頓感解脫的福本還不忘嘮叨幾句。你這狼心狗肺的傢伙,獨個兒走遠也就罷了,居然放任重物把一個八歲孩壓垮福本又是氣憤,又是捶地。然而在夥計接手貨物的那刻,福本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珠轉了三圈半。看來抵達目的地前,夥計得當個無薪挑夫,可惜少了一根扁擔,否則他就算是標準的苦力了--夥計抱著最後一點阿q精神,自我解嘲。如今他才意識到福本的年紀,領會他久未露面的驕縱,他一直視福本的成熟為理所當然。唉!畢竟這孩子才剛上學,由他去吧! 家人容不下我的任性,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大好人。兩人走走停停,在地上打滾的總是福本,他他累了,決定賴著河堤不走,而夥計慶幸自己終於能歇腳了。掃光鮪魚糖只需一盞茶的時間,待夥計回神,連夾鏈袋底的碎屑也不見了。福本又撕開另外一包大吃特吃,忽地瞄了一眼夥計和他蠢動的食指,把袋子抓得更緊了。 兩人對峙一番後,夥計終究如了願,他隨即明白福本這一舉一動的來由,魚腥味傳遍舌尖的剎那,他頓悟了--真是股怪味,好險,好險他把吝嗇放對了地方。 家鄉的味道開啟了一段陳年往事,兩個漁村之子相互比較著與大海搏鬥的經驗,夥計,他曾縱身躍入珠光寶氣的海面,將如翠玉般閃動的石蓴,如犄角般威武的紅藻輕輕納入竹簍子中、他唯一的首飾箱。他深潛了一個多鐘頭,儘管最後被路過的漁夫拉上岸,以哈姆立克法救活,他仍引以為傲。你就別吹噓了,福本道。 他在背包內翻找那台舊式行動電話,屏幕突然跳轉至通聯記錄,經由一長串橫列直行,他又恢復了先前的謹慎。那可怕的叔父,每隔五分鐘就打一次電話,難道是某人單純的惡作劇?不可能,海上的訊號微弱,絕對是甜食引起的幻覺。無論如何,這奪命式的無聲電話鈴,足以讓男子漢大丈夫顫慄。 福本按下回撥鍵,電源卻被強制切斷,收訊不良的電磁噪音不絕於耳。他試圖保持冷靜,要夥計繼續帶路,冷汗早已浸濕他那素色的西裝。 下午七點五十九分四十八秒半,船陣入港,大河兩岸燈光絢爛。近百家魚店爭鳴的盛況,他第一次經歷,而最令他不解的是,銷聲匿跡的老店也來湊熱鬧;渡船人清一色的頂著魚頭,眼皮清一色的不眨一下。 這還不是最驚悚的,那些魚販以為福本想逛一逛這夜間市場,紛紛祭出他們的壓箱寶--清一色全是保育類,鬼蝠魟、抹香鯨,擺上餐盤要上繳多少天文數字,魚販毫不在乎,只求福本喜歡,可福本哪裡懂這群漁民的意思。眼看福本不中意,販遂發出悲鳴,跳進深不見底的海洋。天啊!這是以死謝罪啊! 鮨造!鮨造!你家的木槳上有一條會話的魚啊!這是鮨造圈養的鸚鵡的口頭禪,福本只要遇上太多不可理喻的事,就會複誦幾十遍不等,這怪癖同他出生入死已有七年。若要緩解這口吃的毛病,得韻律的呼吸,他做了五個吐納的循環。 他吩咐夥計即刻朗讀鮨造的另一支電話--水產公司的公眾號碼。鍵盤上的金屬樂奏得越發狂野,鼓手的急躁全寫在打字聲中,滴滴嘟嘟,滴嘟聲斷掉了,有人接起電話,冒失的大叔總算記起他的電話。 被狂風吹歪的雨絲,撞上忽明忽暗的油燈,油燈在雷的威嚇之下接通了燈芯,親臨風雨的數盞街燈全亮了,凶險的雨勢在光斑之下無所遁形;暴漲的溪水淹沒了橋墩,水花劇烈翻騰著,好似那片不安定的漁場,鮨造的船正航向瘋狗浪等等,那人分明沒有開口。 海上風平浪靜,一切平安。釣竿有動靜了,先別跟我話,魚是聽覺敏銳的動物,我得無聲無息地引牠上鉤。不對,三叔,任誰都禁不起你這樣的安撫,撒這種明謊倒會使我的左心房右心室更頻繁的收縮。 福本步上那座離滅頂只有一線之隔的木橋,鮨造再次打開話匣子,要福本代他向兄嫂問好,福本點頭。突然打電話和我寒暄幾句,你安的是什麼心啊?你這貪吃鬼,成天只想討大魚大肉,好吧!全送給你。福本這回沉默了。還是,你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這懸問太過突兀,雖然福本一直堅信著,和他對談的是那少根筋的三叔,他仍半信半疑的抬起頭環顧四周,干擾訊號更加明顯,但這可不是惡作劇,是科學無法解釋的怪異現象。黑金剛手機霎時摔落地面,裂成兩半。 剛才和他隔空傳情的全是鯉魚,童男童女,仕紳與名媛,以及魚販和船夫,全都拿著清一色的黑金剛手機,邊朝著話筒喃喃著,這令福本久久不能釋懷。與此同時,手機屏幕顯示出那隻公司電話不存在的訊息。 一排排野蠻的魚停止喧嘩,抱著盆栽的女人吞下鮮花,聽那按鍵的敲打由規律轉為混亂,看西裝子從昂首跨步變為垂頭喪氣。魚群翹首期盼著他對鮨造抱持的情感,而福本堅持不與他們對上眼。 在這關鍵時刻,他心繫著鮨造的安危,什麼身段都顧不得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完一封短箋,正準備寄送之時卻憶起了某事,一件攸關成敗的事。鮨造對於郵件的印象,還停留在十數年前的掛號信時代,關於電子書信則是一概不知。所以,用零與一的力量飛鴿傳書絕對行不通。 那句尚未道出的珍重再見,怕是一輩子都卡在聲帶裡了。 福本痛哭失聲,如此堅毅的男子漢卸下武裝,夥計連續見證了兩次。他的大手搭上了福本的肩膀,雙眼展演了一段詠嘆調。 那些異象會在人心最脆弱的時候出現,一定很令人作嘔吧抱歉,我應該提早知會一聲的。 我痛恨著自己的矛盾心理。 就算沒有你陪同,我今晚也將前往赴會。不過,倘若你在乎他的觀感的話--那就快點在親情和摯友間選一個吧。夥計不以為然。 福本塞上雙耳,他認為這是自己過多的憂慮編織出的假象,便不願猶豫了。最壞的情況已排除在外,他感覺輕鬆多了。 我與公雞有約在先,三叔,你可千萬別怪罪我的誠信。他倆穿過貼滿海報的廊道,直指窄巷的盡頭,可終點卻是個死胡同。路的末段聳立著一方土牆,唯有牆上的紙雕肯指路,倒立的頭部緊鄰樓板,而樓板離地面尚有一段空隙,如今這兩人別無他法,只能選擇匍匐前進--孩子,你得假想腳下的是天堂路,廢棄物儘管當作浮雲看待,保證不會有事。夥計又搬出那套幻想公式,更促使福本對這破落徑的厭惡感不減反增了。 大師,我敬的大師,拜託你想想別的法子,要我受千刀之刑我也願意,您叫我鑽狗洞,那咱們豈不變成了噓!這是蒼天給予我兩的淬鍊,謹記甘之如飴,最好銘刻在你的心臟上。可是我親的萬能的大師,您不會漏算了我的潔癖吧?既然上了賊船就認命吧。你這毛頭,事到如今才反悔,不怕我向那位老船長告狀,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行了行了,重提舊事多無聊。 好一個餿主意,好一個舌燦蓮花的辯士!昔日高高在上的福本少爺,竟也被逼得五體投地,他不得不服氣。 這水泥地基叢林走的是極簡風格,視線範圍內僅幾根赤紅水管往前延伸,除此之外便是千瘡百孔的石壁,老鼠萬頭鑽動,房子內一點乾酪都不剩了。福本正賣力推移著沉甸甸的胳膊,一面為他磨損的膝蓋苦叫,一隻蟑螂爬過他一塵不染的指甲,現在可好,沾附了百餘種病菌,他恨不得拿塊強力肥皂來回刷洗。可夥計對此充耳不聞。 原本壓迫感十足的狹隘空間,瞬間拉抬至兩層樓高,天頂的中央幹道分為數條支線,並與高壓電纜交纏著。警示符號之下是魚兒的圓桌宴,賓客們圍成一圈,海中珍饈盡端上桌來,那群起的喧鬧不曾停歇,桌邊竹筷的戰局邁入白熱化。 紅蔥頭白蔥頭,抹上一點薑黃粉,這道五顏六色的酥脆炸魚令人胃口大開,嘴饞的福本想靠近,可他從沒收到邀請函,便不好意思入座了。男主人用筷子扯下魚頭,將油脂遍布的魚肚留給孩子們,那盤中飧隨即被分食完畢,兒童互不相讓,競相爭食的畫面是相當常見的。 鮨造也曾經執著於啃咬魚頭,要他多吃點海鮮補充營養,那一年,魚塭、漁港頻頻傳捷報,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豐收降臨村落。鮨造坐中央大位,和大夥舉杯齊歡,邊要讓自己的船跟隨三哥、四哥出國進修,再創業績長紅。當時福本癟了癟嘴,順道虧他幾句:進修可以,切記是進廠維修。別捨不得錢,好歹裝個電動馬達回來吧!在場上賓無不舉座大笑,賓主盡歡。 所以,鮨造鐵定會原諒他的,福本如此深信著。 前方一排紅燈亮起,打斷了這和樂融融的景致。這紅燈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綠燈是猛獸步伐的馬不停蹄,鬣狗大軍自無數圓桌的前端竄出,飢餓的眼神早已吞噬掉眾人的玻璃心。整個會場哀鴻遍野,賓客一哄而散,又是推擠又是號叫,幾個潑婦接連破口大罵,連瓷盤也淪為洩恨的道具。然後猛犬踩踏著翻倒的圓桌逼近,又狂吠了幾聲。 福本並非好戰之人,也不願殺生,但他為求自保,不惜赤手空拳相搏,龜裂的痂、溢血的傷口是多麼疼痛,導致馬步也站不好,但他毫不在乎。來者可是蒼狼的後代,再不喚醒他那戰鬥民族的基因,屆時就輪到他被撂倒了。鬣狗軍團簇擁而上,野生動物濕潤的鼻頭扭動著,嗅聞著他的腿腹,急欲張開血盆大口,福本趁機來記朝天蹬,正中狗兒的肚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今天總算讓你們嚐到苦頭了。可惜福本千不該萬不該自信自滿,現實往往與理想背道而馳--數以百計的傷兵的同夥如牠們的祖先一般馳騁,五根利爪皆豎起了,這是人海戰術的極致,十面埋伏的精髓所在!被侷限的四肢,在猛獸圓睜的怒眼下顯得軟弱無比,掠食者居高臨下觀望著這一切,一腳把福本從食物鏈的頂端踹至底層去了。 夥計是一大助力,還是未知的阻力?福本少得可憐的視線裡,那人無視騷亂,倒是趁亂打包了宴會的高級料理;他的側背包滿了,他的啤酒肚也滿了,還不忘吮指回味一下哩。那人鬼鬼祟祟,不定準備著逃生計畫。福本主觀地推測著。 我鋌而走險,全是為了湊齊餌料,替你減輕痛苦。夥計以唇語回應道。是是是,您是我見過最慓悍的戰將,粗活都擔在您的肩膀上,真是太失敬了。那群野狗看準他們閒話家常的時機,一個箭步飛撲過來,那條獨眼的老狗把手一揮,福本便使出下腰的本領,怎料敵軍早有後援,那尖牙硬是嵌入了他瘦弱的臂膀,俄頃,半截手臂血流不止,齒痕上還粘著一層皮。 福本的胃持續翻騰,那些食糜和著酸液衝擊著食道,可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冒泡,誓要拋棄跟隨他多年的潔癖,以及嚴重的血暈。他扯斷衣襬充當紗布,裹著血淋淋的傷疤,不需藥膏與安撫,自今天起他就是一名野蠻人了。情急之下,他掏出僅剩半包的鮪魚糖,高舉這畢生所,這是他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前所未聞的示威過後,他感覺自己又更像激進份子了。另一方面,夥計忙著重拾丐幫幫主的風範,耍起臨時撿獲的打狗棒,以一擋十、迎戰百人之姿雖是雄武,仍不敵狡兔三窟的頭目;他揮棒擊出滿貫全壘打,棒子丟了,目標也溜了。 福本不指望這傢伙的出息了。 他攀上麻布袋堆的最高點,轉而跳上廢棄的彈簧沙發,手持棕色糖方搖旗吶喊,引誘這群餓狼前來。猛犬頭目對上福本,先是輕敵,殊不知那負傷的手近日習得伸縮功,纏鬥後的大嘴仍是空空如也,一時惱羞成怒,以身作盾,張牙舞爪,攫人的模樣異常猙獰。福本還想玩一會西班牙鬥牛,人孔蓋忽然插手戰局,砸中那條狗的腦門。局面雖已定,但那片未知的天空才剛露出冰山一角而已。 水溝之上尚有一道鐵門,閃電標誌在百葉窗前興風作浪,不修邊幅的紅色大叉佔地為王,花俏的噴漆緊緊包覆著一行印泥文字。 此為松野屠宰場所有,非工作人員不得擅自發動。福本若里志瞧見那牲畜刑場的大名,便著魔似的朝鐵門又踢又打,不再保有理智。此刻請出鐵柺也是無用,裡外皆上鎖的門絕不可能撬開。聽見鳥羽拍打的振翅聲時,他更慌了,原本血脈賁張的額頭又生出了幾隻蜈蚣,端正的五官蜷縮成一團,這已是他力量的界限了。 是公雞啄食的聲響,我確實親耳見證了。 悲喜交加的心情讓他潸然淚下,一時半刻施力不均,便立即遭受強烈的後座力衝擊,幸好他在降落之前及時煞住腳,免除了一場大劫難。而山腳下的軍勢變換著陣形。 眼看頭目沒戲唱了,群龍無首的鬣狗大軍自半山腰折返,福本數了數人頭,要不是天時地利人和,他將會葬身在這猛烈的夾攻下。心有餘悸的福本盯著這凌亂不堪的宴會大廳,一個不留神,那包鮪魚糖便成了自由落體,待轉身欲撿之時,只撈到最初的一塊,其餘的就當作螞蟻的下酒菜,袋子已空,而他只有乾瞪眼的份。 我聞到肉類的香味了。如此珍貴的上品就這麼被你丟了,真是不成材。阿左,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陌生人,卻老帶些怪裡怪氣的傢伙來訪,真是算了,你們都進來!門的主人有氣無力的道。 福本與夥計沿著雲梯向上一層,竟來到了另一個饕食天堂。僅以細索懸吊著的火腿肉泛著油光,倚仗著這力與美的曲線,活脫脫成了一具現代雕塑;那頭呈大字形、趴在長桌上的烤乳豬十分可口,肌理清晰,熱霧席捲而來。豬的臉頰肉是上等的野味,早被人切去了,那豬鼻子卻不知何年何月才有食客咬上一口。肉品的林園造景,葷食好者的樂園,這是何等奇異的光景! 肩胛骨也好,里肌肉也好,我老在貴族面前大啖一番。己身的鏡像被一點一滴的切割,恰好跟任人宰割的味兒一樣呢!讓我頗介懷的是,他們從不和我分享感想。主人噘著嘴,可那張嘴沒有上唇與下唇,唯一能夠辨識的只有碳酸鈣製的尖喙。 等等,那是鳥類的喙? 福本探頭再看,那道人影越發親切。操著一口怪腔怪調,還混進了幾聲高亢的雞啼,肉紅的雞冠、富麗的尾翼,導向了一個人選--欲尋之人近在眼前,錦毛公雞安然無恙。 福本用大嗓門向全世界宣告:他找到老友了。他不納悶禽類在一夕之間學會人類語言的原因,他也不打聽這肉類大餐的來源,他由衷為他倆終於能溝通感到欣喜;他再也不是孤形單影,而是有人作伴了。 真正的心靈相通將要來臨。 他打開了那只畫具箱,雙手捧著私藏的玉米串,這是他稍早經過燒烤四輪車之際買下的,要給好友壓壓驚。這種廉價的飼料,我連配著醃肉吃都嫌棄。我可不吃動物頻道上的那一套,要馴養我還早得很,單純過頭的夥子!公雞撥去那段玉蜀黍,金黃顆粒頓時散落一地。他比誰都來得關心牠,諷刺的是,那並非牠的全貌,僅僅是應對人類的一貫流程。牠在許久之前便已面目全非了。 你就不能安靜的啄米嗎?福本提高音量,歇斯底里了起來。當前的憤慨更甚於疑惑,他把這一路上的委屈與不滿,以及他痛恨的取捨時刻一次性發洩,這怨氣不吐不快。那隻雞嗤笑了幾聲,那些冠冕堂皇之詞都像是脅迫著牠:給我回報,快快報答我啊! 大公雞緩緩地啟齒了。你,聽過吉倉的火鴉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2 七分熟專車與冷凍專車 在這豪華的雙層貨櫃車中,嗜血的書人盤坐在地,一臉泰然,福本被牠脅迫著聽完整部血腥編年史。他曾打算中途離場,而暴力場面卻無時無刻侵擾著心志;那硃砂似的豔羽,燒灼了他的視神經,幻成了仇恨的火圈,而那頭魯莽的醒獅正向內窺伺--引火自焚,心變成無毛大貓。福本順手運起純銀餐刀,打算劈向那浮誇的家禽嘴臉,撇開飛濺的血沫,全雞大餐就近在咫尺想到這裡,他的唾腺又開始分泌消化酶了。 他不禁舞刀弄槍起來,可惜被夥計一隻手擋下。他的感性與這闡述末日的詩篇產生了共鳴,一發不可收拾,理性則深切感受到自己正被牽著鼻子走,欲出面遏止,但故事是如此的動聽。 吉倉地區是千代目市為數不多的海港聚落之一,涵蓋了以麥町六丁目為首的幾個漁村,以及開發中的岬灣市鎮。全長二十一公里的海岸線受到人們讚譽,千斤萬斤的肥美漁獲自大陸棚湧上來,地熱與礦藏是大地的餽贈,以致於財主搶破了頭競標,投入大筆資金建設該地,而共享利益是他們的願景。這封建漁業社會的現代化、加工出口業的興盛,為國家締造了無數經濟神話。 某人看上了這個大經濟體,打算搗亂一番,引人注目;那一晚,整條街道的汽油桶遭到竊走,於加油站前排成一列,火鴉對著萬家燈火扔出火把,幾十戶民宅盡付之一炬。紅蓮延燒,居民在樓梯間等待一線生機,濃煙直竄上頂樓,氧氣含量正持續降低。消防隊驅車北上,趕到時,徒留焦黑的鋼筋招呼一行人,民眾的求救訊號似乎還在窗邊迴盪著。這不著痕跡的高明手法,引起了警界的軒然大波。 這結局讓他相當滿意,從此他上了煤炭的氣味,成了一名縱火慣犯。 這件連環案非同可,吉倉地區在一個月內陷入高度警備狀態,子夜鐘總是在家家戶戶熄燈後才敲響;警方開始搜查城市的死角,以為能將肇事的古惑仔一打盡,警棍早已備好,哨聲與紅藍燈光於大街巷來回奔走,而嫌疑犯的身上並未搜出爆裂物。正巧那年的犯罪率居高不下,全國各地急需人力,許多警員在南北往返間累壞了身子,倒地不起。 糊塗蛋兜圈圈兒,火鴉隔著螢幕全看到了,此後他更加肆無忌憚,一共讓五名警官憂鬱症纏身,七隻警犬嚴重脫水,十二位檢察官緊急送醫;他把警局搞得天翻地覆,全市的警勞師動眾,卻還整治不了禍源,官方灰頭土臉之際,他站上躺椅鼓聲叫好。但人世本就無常,異形的剋星--好孩子建設公司將重型坦克開到他家門前,陽台上的他意會到自己的命不保,乾脆賭上所有的火藥,來個兩敗俱傷便罷。一回頭,滿山滿庫的爆竹全往外運去了,被阿兵哥當土產攜回軍營啦!他第一次知曉死亡為何物,十來個手榴彈在磚房四周爆炸,他的靈魂被飛揚的塵土向上擠,越來越遠;這下沒有火種供他把玩了。 然後他從法庭中的神遊清醒過來,忙請求法官赦罪。法官從今往後做一隻動物可免除一死,火鴉要庭上把他變成百鳥之王,對方卻告訴他得降一級。 於是乎他成了一隻雞,連他自己都覺得滑稽。這段期間他三餐不繼,還差點落入屠宰場的手中,被活生生剝成肉絲;好不容易才劫走一台車,暫且結束這非人道的凌虐、這逃亡的生涯。 以上便是那長篇史詩的摘要。 像你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無禮傢伙,就是壞事做盡了才落入畜生道!你最好提早做逃亡的準備,因為我--代表公義的福本若里志,將與警方合作逮捕你歸案!謝絕了茶點的福本,如此道。區區家禽,才脫離雞舍不久就沾染上人類的傲慢,看來他必須代為管教牠,否則天下一旦大亂,他也有份。那台大肆整裝過後的黑金鋼手機,終於獲得初試啼聲的機會,經由福本的膠帶療法,可是大病初癒。 不幸的是,那通報案電話先是轉入語音信箱,隨後更是直接掛斷;不是對方不識來電的禮節,而是塔臺失靈。火鴉為封鎖一切情報,已經令電纜線癱瘓,這輛卡車的機關也被動了手腳,四方大門密封的情況下,福本是逃不出生天的。他的牙齒踏著步兵的行進曲,我福本居然被一隻雞玩弄於股掌間,這是多麼的屈辱! 無知的輩,你現在已是我們的俘虜,最好乖乖聽話!火鴉一手握著大聲公,一手指揮夥計驅動引擎。手排檔全開的同時,夥計還不忘拉下閥門,替主子添加磅礡的主題曲及水霧;風扇全數運轉,昔日文靜的禽鳥倒模仿起無賴了。錦毛公雞叉起一塊油滋滋的肉,在福本嘴邊晃了晃。餐具尖端挑開表層的同時,於焦痕內逕流的血水忽地冒頭,與地板牽起一線,福本退避三舍,公雞又迎頭趕上。 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這讓我想起一件事高度現代化的社會中,茹毛飲血相對少見。全生的肉排也是一種上級的美食,而且是我的最。吃啊!像野獸一樣大力的撕咬啊!如果你能連皮帶血吞下這道菜--最好把骨髓也吸乾,我們的友誼勢必會屹立不搖。交情的證明,血腥味的誘惑,福本的瞳孔快縮成一條縫了。 要怎樣奢侈隨你們高興,與我何干?但他隨即一掃往日的陰霾,找回了那份理直氣壯。此刻他就是正義之神,他就是主宰,堅決不聽人擺布。以為氣勢勝過萬物之靈就能高枕無憂了嗎?先前是我太衝動,賠上一把利刃--儘管那不是我的東西。不過接觸血這事兒倒有些經驗,我也勉強算半個漁夫,因此隨身帶把菜刀殺魚是再正常不過的。看來你很想試試一刀斃命的感覺,就讓我用這柄大刀,清一清你那發黑的心腸! 看來這回談不攏了。好!就允你這犀利的戰帖!只要你從我身上取走一根羽毛,我必當敞開門廊,保你平安無事。沒有鳴槍,沒有對手間的挑釁的擂台賽,鍋碗瓢盆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的那刻,人獸的戰火便無法平息了,而這僅限於堆放肉品的倉庫。駕駛艙內的伙計正以後照鏡觀戰,一碗杯裝泡麵是最適合的配菜。福本這子什麼不玩,竟然打起餐具攻防戰,老大也不計形象的玩開了,這分明就是沒教養噢不,可不能把老大算進去,他那是老頑童的行徑。夥計摀起嘴。至於沒人操控的方向盤該何去何從?早改成自動駕駛了。 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雕花的金刀銀刀雖是張狂,仍在快刀手的連續動作下瓦解。福本一刀比一刀兇殘,眼神如行刑的劊子手般,充滿暴戾之氣,火鴉瞬間落入下風。 一人處於劣勢,另一人伸出臂膀待命,勝負即將見分曉之際,火鴉忙壓下身邊的一列搖桿,暗門緩緩升起,排成同心圓的擠花嘴瞄準福本,一齊射擊,降下漫天的肉泥。福本用手掌舀了一口,嗯,味道不錯,色與香有待加強。 後方的儲藏室也遭受波及,刀與叉開始了它們的延長戰。福本在貨櫃的廊道裡跳上跳下,火鴉負隅頑抗,卻發現手邊已無刀具,不得已拿起櫃中生鮮直丟。旋轉的冰粒映著金屬刀面,彷如一盞水晶燈,福本舉刀再斬,剖開兩眼空洞的怪魚,剖開肉類所組成的防線,血沫飛舞。玻璃缸中的草蝦搖頭晃腦,扇貝跳起三拍子的拉丁舞,水產們全都在立方體內注視著。 火鴉躍上龍蝦塑像的觸鬚,福本追上。豆大的汗珠在頭頂匯聚,毛孔一開一闔。畏怖?還是純粹的求生本能?火鴉確實感受到生命危險,退至雙層巴士的末尾,只倚靠一面石牆,抓起掛鉤上的鮮魚向福本扔去,與刀刃的近距離互動嚇壞了這隻雞。冰冷的刀鋒當頭砍下,只一秒便將魚大卸八塊,玫瑰色的魚片扭動著,福本放下武器,自右方的餐具櫥抽出一碟瓷盤讓海鮮降落。出海的漁夫一定有他的執著,當然也包括我。若論生食的藝術,我只看得上生魚片。你,吃不吃? 魚成了盾牌,差一公分就要跟刀片你儂我儂了,這傢伙卻突然收起刀,火鴉已經被他搞糊塗了。 夥計踩下煞車器,躡手躡腳地走入大廳,那嘗鮮時發出的驚嘆促使火鴉回神。望著美食被瓜分,直至盤內剩下最後一份時,牠終於出手了。主僕兩人為此吵起架來,最後卻是由福本居中協調,才得以用一人一半作結。 想不到你還有兩把刷子嘛。火鴉一邊懷念著魚肉的鮮甜,一邊誇耀,唯覺這人是個曠世奇才。牠向夥計點了杯藍色珊瑚礁,是招待老朋友的。摻著青綠色糖漿的蘇打水,僅以薄荷葉作綴飾,杯口還掛著一圈檸檬。福本喝了一口,高腳杯裡只有海水的清涼,喝不到一丁點熱帶風情。我雖自稱漁夫,實際上好一陣子沒回去漁村了,講來真是慚愧。福本心想,如果這杯飲料再多些鹽巴,就能觸發他的思鄉之情了。 爾後他擱下高腳杯,拿出畫板只因一念興起。我只顧著敘舊,連要事都給忘記了。不知不覺他便畫起素描來,千里迢迢前來相會不為什麼,只想畫下那隻雞煥發的英姿。牠的威風凜凜躍然紙上,福本是越畫越有心得,他注意到了一個問題。為何居於白紙上的,不是高踞枝頭的鳳凰,而是一隻五短身材的雞? 該不會是你認錯雞了吧?夥計半開玩笑地。總而言之,今夜將是屬於他們的、最漫長的一夜。 自他淡淡地描出第一條鉛筆線,乃至公雞大體成形,所花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半(本人也為此自豪),筆尖的花式溜冰匆促謝了幕後,他猛然憶起,他還沒在這豪華餐車內好好走上一圈。他端著紅黃色調的色塊,至遠處的窗檯進行創作,他要從另一角度幫那鳳凰著色。天藍色和金色構成的奇妙空間內,瓷瓶列隊歡迎,雛菊的壁紙自由綻放,若有服務生前來為他鋪上桌巾,這兒勢必會成為他理想中的飯廳,那是只限於家庭的氛圍。可惜現在尚且缺少一物。 福本把顏料擠滿調色盤,他比劃了幾下方框,用筆量度了幾次距離,越發覺得畫中比例古怪。雖他曾在社區中心學過幾年西畫,可他添上的光影全是出自於想像,按照實物填色還真有些不習慣。他不斷在腦中模擬圖像,卻遭藝術細胞駁回,他只能繼續埋頭苦幹。 火鴉的站姿從意氣風發到四肢微曲,再到挺不起胸膛,幾乎要與地面呈水平;自己的形貌經那子欽點入了肖像畫,雖不是出自於專業人士之手,單憑優越感就能使他的自我意識無限擴張了;牠以為自己飽滿的身軀無可挑剔,以為眉宇之間的滄桑能激起畫家的遐想,事實上,牠把那完美的姿勢換了又換,十分鐘前牠是勞累的旅者,不出一時半刻,又被指定當個沉思者的銅像。挑剔的畫家既希望取景得宜,又要牠不失了神氣,火鴉因應要求拉大燈當陪襯,在強力風扇的加持下,體現出居於高崗的傲人之姿。 誰知這名藝術家的強迫症做了主宰,福本眉頭一皺,叫火鴉保持初始的儀態,別掛在兩米高的地方了,挺危險的。殊不知火鴉已面露不悅之顏,頭上的三把火是一發不可收拾。福本一看畫中人不對勁,要牠別動,隨即點燃爭執的火花--火鴉潛藏已久的情緒一併爆發了。以後我再也不做畫家的範本了,省得受半調子的指教! 若這是你的批評,我自當虛心受教如果你不願服於先前的戰果,那我只好與你再戰一場!福本隔著畫板道。 樂意之至。兩人沐浴著眩目的燈光交戰,福本的攻勢如行軍般越演越烈,火鴉亦鼓起膀子擋下拳頭,福本的冷靜已近乎消散邊緣,揮灑的熱汗之中,菜刀的傳奇再現,刀鋒切斷慶祝的彩帶,斬斷因緣的細絲,福本欲和過去種種作個了結,渾然不覺自己正越陷越深。關於這是誰的過錯,沒有人曉得,他倆只想盡情一戰,拚得頭破血流也不在乎。琉璃燈碎了一地,是誰的命運在此刻撞出裂痕了?然而,不能介入戰局的夥計,只好替雙方舉旗,一邊一桿旗。 八點三十分無聲無息的過去了,那古鐘卻未能在半時前提醒他,全家人已在餐桌前枯等了一個時辰。潛意識奉勸他中斷這逃家行動,但這得來不易的朋友,仍和家庭聚會劃不上等號;這次理性和感性聯手誘他,福本的牛脾氣便徹底脫韁了。片刻,他驚覺大刀逐漸趨向單一的頻率。而火鴉解開餐具架上的草繩,手握著一柄巨鐮,不好,福本顫慄的毛孔都一個個萎縮啦。 鐮刀只留給他淡淡的印象,別是抗敵之用,光收割麥穗一事,都是他在百科全書內查到的:福本家一年四季迎著海風,埋入海鹽的土地難以耕作,唯有叢生的雜草高度及腰,酒鬼老爸才會找出鏽蝕的刀,慢慢吞吞的清理一番。如今福本被逼入窘境了,一見那利器就想不起菜刀的耍法,而一彎致命的新月刀差點刺破他的頸動脈,他緊束的喉頭害他不得呼吸新鮮空氣。 牆角的收音機自然不搭理暴力事件,自顧自傳授觀眾做全魚大餐的秘訣,都什麼時候了,福本認為還是盡快分出勝負的好。此時喇叭擴大了警方的喝令聲,以及他家裡人子心切的盼聲。警長他們已追蹤到綁架犯的位置,公務車正試著繞出林間路,叫他千萬不可臣服於惡勢力。他五姑婆與七姨媽喊他回家吃飯,和壞朋友鬼混沒有好處的;他大伯父嘆息魚種被寒害奪走,現在連侄子也蹺家去,福本漁團這下沒機會重振旗鼓了。母親讓大伯父閉嘴,再,能典當的好酒都給酒鬼砸掉囉。那瓶我百般藏匿的都出局了,你還指望宴席的高潮嗎?那兩個鬼靈精肯定在幕後打雜,她們保證憋不住聒噪,又開始咬耳朵。那夥人全躲在收音機內頭,硬碰硬當真保全不了自身,他們想。母親交代他,不要打進黑社會的圈子,也別和不務正業的人膩在一塊,可兩樣他都沒做到。 福本若里志懷念起上一個廣播音軌,接續的各方評論他已無心再聽,待他的精力被這酒池肉林榨乾後,他決定好好研究那頓全魚美饌,不過,他將不會請教任何人。福本停頓了一秒,隨後持菜刀反擊火鴉,暫且定住那人,那隻冷血的恆溫動物。福本轉念再想,還是做鹽焗雞的好。 福本最大的敵人莫過於鐮刀,而招惹了恐怖分子的他,此刻必須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化解這連續的攻勢;此外,他亦不求打場勝仗,甚至誕生了撤退的歪念。為爭取時間,他已無所畏懼。那把彎月刀建起一道無形的屏障,火鴉的武打生涯從未如此囂狂過,兩人比武,刀卻是越磨越鈍,不得傷及彼此寒毛,即便不相上下,那隻雞仍覺得自己取回了當年的英勇。反觀福本只是一昧的防守。 電台裡的政客批判福本若里志,評論他太過幼稚,那人的幕僚卻此事牽涉兒童的權益,得將他標示為重點關懷對象福本不聽,他把責任歸咎於社會的推卸風氣。又是那夢魘似的半月刀,福本還手,刀片一來一往,此時所有的砲台對準他一人,這會火鴉填充的可不是肉泥砲彈,百千把牛排刀闖過麵粉煙霧;下一秒,福本將明白何謂萬刃穿心。然後,他成為了一具大陀螺,用生命轉了整整三十二圈。從那一刻起,他押上了記憶中所有的圓桌。 無限迴轉的目光內,奇異的大魚向他靠攏。長出雙腳的扁平傢伙騰躍過數字格,還有三隻秋刀魚前來擊鼓慶祝。魚頭人身的怪物們皆相中那個他撕裂己身過去的時間點,來吧,一起加入叛逆的大家庭吧。不論男女老幼,都誠懇地將他拖入這圈子。不過,他至今仍猜想著那群親戚大口吃著米飯、飲酒作樂,和酒杯間碰撞的聲響。 這傢伙膽識過人,以後一定是個人中龍鳳。 那是,咱家漁作老來得子,搞不好他真能帶領這偏僻的漁村邁向國際化! 敬歸來的漁村之光!那些家族成員,曾在他五歲的慶生宴上這麼道。但他到最後仍無法釐清,那段話語的真實性、跟由衷與否。 福本牌陀螺把賓客的交談聲隔絕在外,遂與刀合為一體,古時甚是流傳的血滴子降臨,突破牛排刀具的圍攻,敵方的暗器瞬間轉為我方的殺手鐧,千柄的刀具大陣反倒給了主子重重一擊。半月的巨鐮開始龜裂,那裂縫還迸出了藍紫的火花,不一會兒直接報銷了。 福本欲揮下示威的一刀,就倚著那麼一點贏家的氣勢,他還準備看那隻雞向他下跪,奉他為大哥大的敗寇樣貌。他忽地一個箭步不穩,平衡重心之際,又踩上了一灘肥皂水,一路向前滑,不慎踢倒夥計拖地板用的桶子,稀釋過的清潔劑把這倒楣鬼的頭當作踏板,朝四面八方鑽著,並以天靈蓋為定點向下俯衝,形成一座型噴泉。福本的捲髮被整桶水扳直,一套擁有純正外國血統的西裝都滲出了水珠。夥計攤了攤手,只得著手這套裝的烘乾程序,不料衣物竟被燙出了熨痕,果真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福本若里志告誡自己要虛懷若谷,避免被喜悅沖昏頭,落得這副慘樣。 窗外的繁星穿過印度紅的門簾,正好打在公雞的濃密羽毛上。臃腫的身影如燒紅一般的鮮麗,那段千錘百鍊的時光,身姿亦有記載,正因如此更能沉住氣、不動如山。牠的體態背離了福本的幻想,但牠終究是一隻勇敢的百鳥之王,已於無數的烈火中重生。大畫家靈光乍現,趕緊將這隻發著紅光的動物重現於素描紙,這才是力壓眾鳥的大氣色調! 福本把水彩筆沾上混著紅的夕陽橙,大塊大塊地塗勻了花彩,也加了幾團火焰,最後蓋上象徵畫家精神的署名之印,一幅仿真的大作便出爐了。粗獷的線條,大膽的用色,本尊都自嘆不如分身了。 福本從畫板的繪畫氣氛中醒過來,瞥見鯉魚訪客們對他拋出微笑,沒有刻薄的謾罵,也沒有無盡的揮霍,彷如回到當初的熱鬧筵席。可他知道,一切不會順他的意。 以後我們就是同一國的了,壞孩子。火鴉伸手將他拉起,這一手,亦是友情的認證。作為回禮,他緊抓那人的手背,上下來回擺動了三字。好哥兒們的握手禮已過去,再也無人能分割他倆了。 報告老大,福本哥又哭了。這好像是第三次了夥計忽地冒出一句話,逗得火鴉連拍桌子。福本則是在一旁生悶氣。 算了,他們主僕開心就好,被當成笑柄又何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3 小沙彌 散發萬丈光輝的聖鳥,就這麼直挺挺地佇立在純白的素描紙上,引得眾人雙手合十,口中喃喃讚嘆這神蹟。想當然耳,那隻畫中鳥已把自己捧的半天高,要立刻幫一身價值連城的金羽毛買個保險,還興起了撥電話轉盤的衝動。他確切地感到那肖像少了一項關鍵物,再看,他的亮綠色尾羽跟葡萄色尾羽到那兒去了?從右向左數,奇數根為亮綠,偶數則為葡萄紫,通通不見了。 火鴉要福本出面解釋,福本卻只關心紙上那坨未乾的顏料,深怕比例過半的水分暈開,原本神氣的火鳳凰在水的洗禮下成了落湯雞,濕漉漉的橘色背景又是幾度夕陽紅福本不自覺地透露了他的內心世界,火鴉極度不滿,一會兒落日,一會兒落魄,莫不是諷刺他晚景淒涼嗎?它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啊,至少在我抹上大紅塗料時是如此。福本一撇一捺修飾畫中細節,半睜著眼睛道。火鴉順著脊梁的曲線觀望,而下一幕的景象叫牠昏厥--尾椎不僅頂上無毛,還禿了一塊。這八成是福本牌血滴子做的好事之一。 除毛功效可真不賴啊,福本子我還有五十五把巨鐮等候差遣呢!火鴉七竅生煙,向福本步步進逼。您大人有大量,我再給您接回來就是了。完便前去兌現諾言了。 那葡萄紫的長尾羽,就卡在窗台的護欄間,新生的萊姆綠羽毛早隨風的腳步走了。福本若里志張開手一撈,沒接好,幾片花羽馬上跌落這兩層樓的高台,嵌入貨櫃車輪的胎痕,幾枚羽翮仍好端端地躺在柏油馬路中央。事已至此,火鴉也不怪他,只安慰自己,理毛可杜絕蝨子繁衍後代。毀了一頂害蟲的溫床,牠該慶幸今年不必至皮膚科診所報到了。 相對的,牠套了件垮褲遮醜,九零年代的加州風格短褲,附有一條麻繩鬆緊帶,那人自認海灘褲為時尚尖端的產物,身旁兩人竟是一陣狂笑。哪裡流行了,這是大叔的過氣花褲子吧?福本在地上打滾,險些岔氣。火鴉咱倆扯平了,出去後不許抱怨我招待不周,福本把這句話當成玩笑,沒理牠。 那,我把畫拿到閣樓晾乾,你們等我一會。福本盯著向上的樓梯口道。福本以右手臂夾住那幅畫,手指做輔助,喜孜孜的登樓去了。暗紅的水彩沿路滴落,公雞的金足失去線條侷限,遂與地面融合,滴滴答答,飛羽勢必會融化,留下不成比例的五官。那群五彩鯉魚簇擁著福本,將他推上階梯頂層,他嘗試倒退一步,而鯉魚群眾封閉了底層的梯子。他從未有機會檢視作品,或許在他打開卷軸之際,畫中人已糊成了一團,四不像是最好的比喻。 檜木砌成的閣樓之上,僅打通一扇窗,並無冰冷的燈管。起初福本得摸黑前進,他單手扶著牆,也怕落掉那幅寶貴的畫。多雲的天空瞬息萬變,幾朵雲霧一散,一輪明月便掠過四角窗,僅一道月光打入木頭的房間,紗帳似的光纖之,美極了。藉著明月光,繫於窗框的草繩得以露臉,兩個木夾隨繩擺盪。提起了畫紙的雙角,後有自助式的打燈,那張畫像轉眼提升數個境界,簡直到了真假難辨的地步。福本越看越順眼,暌違二年的佳作他怎能不喜歡。 對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來著?福本腦中的特大號行事曆,展示了七月必做的重要事項,過去的日期方格被紅筆畫了個叉,僅藍色方塊戴著紅圓圈。正是一年一度的家庭聚會日,若福本再不動身,作為見面禮,那酒鬼就會朝他丟出酒瓶。八點四十五分的鐘聲猶未響之時,他最好開溜,以免家人對他的另類朋友誤會加深。 隔開兩段樓梯的平台,此時有四分之三被鐵籬笆佔去。充滿刮痕的古老鐵門上綁了鍊條,這加固過的喇叭鎖,無一撬門用具能勝任解碼工程,摺頁親自上陣,鐵枴在鎖的彼端折斷了,而大公司的防盜系統又豈是泛泛之輩?還是蠻力有用些,福本再補一腳,路障總算有位移的跡象。 門軸剝落,鋼片化為一把深棕的鐵鏽粉,接著門面沒入台階下的昏灰,翻滾了幾下後躺平,還可依稀見到門上的銀白色。 會客室的大燈已暗,他找不著變電箱內的總開關,計畫生變,腦神經擦槍走火,思考中樞過熱了。原本他打算命令夥計掉頭,好讓他趕上親族的敘舊時間;由於那兩人的不告而別,他呼天搶地的喊叫,階上的白燭與他同哭,梯上的鵝卵石陪他抽噎。他很快結束這短暫的悲傷,從曬衣繩上解下人物畫,遂帶畫下了一層樓。 肉類的殿堂黑漆漆,福本頓失了嘗遍美食的興致,那堆肥肉一蒙上陰影,活像個粉紅怪物,頗嚇人的。門沒鎖,他大可以不顧情誼地溜出去,但留守人是不會准許逃犯存在的。他游移的目光飄向吧檯,身穿圍裙的機器人問他想喝什麼,他要求外帶一瓶進口白蘭地,機器人忙喝令他,未滿十八歲禁止飲酒,福本回擊,那是給我家人的伴手禮。那廚子只好交出烈酒的玻璃瓶。福本又不客氣地要了一手提袋,隨後打道回府。 他走下車外的斜坡,坡道上月明星稀,福本看著遠方車潮越過不夜城,看著號誌燈由綠轉紅,再變成過渡期的黃,忽然有種被世界遺忘的感覺,那是無法形容的巨大的沉默。 左手抱起畫具箱,右手使勁地拖著靛色提袋,駝著的背與地面近乎平行,他恨不得聘個幫手來替他受苦,但現場可沒有任勞任怨的奴僕。夥計?不不,我英明的福本若里志,求你別勾起仇人的臉孔。 他一蹦一跳地走完了斑馬線,前腳剛通過砂石步道,後腳就在鐵軌的縱列橫行裡闖迷宮,黃黑相間的安全桿都放下了,他卻放縱了自己的過動基因,用擦得發亮的皮鞋把砂石壓扁成更細碎的石礫。直到火車頭的蒸氣漫過荒野,司機緊急煞車之際,他才回神,搖頭晃腦的爬過橫桿底部,獻上一曲凌波微步。那駕駛的叨唸福本無暇管顧,他只尋覓著唯一的目標、家的方向。 火車疾馳,踏上它的南下旅程,爾後又會北上,一天重複十數次,永不間歇。千名遊客一別沉眠的公寓,一別漁港,飛輪輕撫過跨河大橋的坑坑洞洞;一屋子的沙丁魚就這麼離他而去,福本從車尾的燈罩內析出了一茶匙虛無的精粹。 一段紅瓦道路後,福本行經驗票閘門,走進破落的候車亭。啊,當初將他跟漁村間的聯繫一刀兩斷的,不正是這鯛庵車站嗎?鯛庵鯛庵,顧名思義盛產龍王鯛,是塊天賜的風水寶地,一年四季從不欠收漁獲不知自哪本旅遊書上抄來的,福本總偏這段天花亂墜的文字。他的故鄉太美好了,家族分崩離析;家人太精明了,財產都給變賣了,仍不見家業起色,那這趟回鄉之旅還有什麼意義呢?月台的指示燈一明一滅,福本繞過灰色的梁柱,一屁股坐在塑料椅子上。 他從很早以前便耐不住枵腹的苦,列車是一班捱過一班,那台直達車卻一再延遲進站,他咬下最後一個飯糰,同時怨嘆自己沒叫母親多帶條鹹魚,讓他過過癮,無限回味總比餓肚子好。鄰近店家皆熄燈,車站正門的速食店也被搶購一空,冰庫內的礦泉水倒是綽綽有餘,可他的背包從不缺飲水。 食物,食物。福本無頭蒼蠅似的搜索著,但地下街裡再沒有一個攤位能讓他果腹,走至深處,出口正與一座鬧市相通。飆車族的重機轉瞬即逝,黥面的男人朝他吐了口雪茄的煙,灰天暗地之後,他卻聽見上世紀的流行黑膠唱片,而擺攤的老先生跑到隔壁酒家暢飲去了,不醉不歸;幾名酒家女力邀他進門作客,嚇得他趕緊掙脫她們花俏的手指,回歸無聲的騎樓。 也不知走了多久,遠處飄來和麵的清香,以及配著木魚的陣陣梵唱。他總以為打著慈善事業大旗的服務中心,會在危難之時出手相救,其實不然。那間藏書攤於蓮的芬芳中點起一盞明燈,暖了他的五臟六腑,攤上蒸籠升起白煙,原來人間真有菩薩。顧攤的沙彌托著缽,詠唱著天竺來的智慧,身披袈裟,頸上一串紅玉寶珠,儼然一副大師禪相,使得資質愚鈍的某文明人都要悟道了。頌歌,喜樂,佛陀。佛家經典一字排開,鍍金的香爐穿插其中,線香未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沙彌向福本合掌行禮。不用不用,快快請起。福本有樣學樣,雙手合十,也丟出一對仗句應付。可惜你來的太晚,饅頭早已分罄。竹籠裡只剩一點麵粉,看周圍街友在地毯上飽餐一頓,福本也不好向他索求什麼,乾脆作罷。沙彌為他講解佛法,他他是無神論者,不信。那沙彌只好打開水龍頭,引渠道裡的水進壺,以便擀麵糰。 福本見那水面浮著一層灰,還捲了幾片枯葉及樹枝,他還未習慣這髒汙的重奏,便又是一股惡臭,腐爛的氣味陰魂不散。您用的食材真是不一般,恐怕其他原物料的出處也不可言吧?福本大驚。您真聰明,事實上我加了過期的高筋麵粉,一瓢地溝油熱鍋,以及多種危害人體的色素福本若里志認定此人只不過是變相的黑心商家,狡猾至極,他卻信眾如同蓮池裡的鯉魚,飢不擇食,求知慾決不會像福本一樣旺盛。 沙彌話鋒一轉,問他知不知道火鴉的去向,又拿出一籃豆沙包。有人喚起他的不愉快,福本當然矢口否認,直自己根本不認識這號人物。誰知那沙彌尤其瞭解人的心性,思緒飄忽不定的遊子,就別妄想躲過他的法眼了。這是流水席上吃剩的,師父囑我送到火鴉先生那裡。他怔怔地望著提籃,為此苦惱。火鴉早遠走高飛了,不過你能交由他的畫像代收,他一定能隔著紙接收到你師父的心意。福本攤開那張栩栩如生的肖像,告知他道。沙彌誇他機敏,他天天待在禪房內念經,開口閉口皆是佛,沒見過什麼世面,可他是個世所罕見的奇才。福本撫掌叫好。 你也是個聰明人,如若不介意的話,一起品嚐我師傅的手藝吧。完遞出了個豆沙包。福本如獲至寶,在三口之內便解決這道甜點。只覺身體輕靈,兩腋生清風,跟著紅豆餡赴山野叢林去了。 林間有涓涓細流,他搭乘木筏順流而下,石榴色的咖啡果送來薰香,這裡有著原始大地的氣息,他猜想自己造訪了剛果的雨林。孟加拉虎從他的視線內逃開,放大的瞳孔彷彿在述著下游的凶險。福本不聽忠告,繼續划動船槳。 木筏停泊堤岸,福本下船。天上,三角旗的海正飄揚著,前方是紅白條紋的馬戲團帳篷,他跟隨動物群眾看戲去。白兔姐提了野餐籃配特技表演吃,豬少爺調了調他的領結;村姑白鵝牽著眾鵝排隊買票。這些獸頭人身的觀眾,福本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想,那才是人的真實面貌。利慾薰心,攫人的手段堪比毒蛇猛獸。 萬萬沒想到,他又走進了一模一樣的死胡同。終點沒有歡樂的穹頂,而是一堵高牆,一名梳著三股辮的女孩兒坐於其上。你沒能如期而至,看來你跟他們都是忘卻了情感的怪物。你不願與世人同流合汙,而你卻早已是隨波逐流的孤舟。女孩這番話,讓福本更加迷茫了。他本想高舉抗議之旗,待他握緊的拳頭再度張開之際,那潔白的雙手已被鱗片覆蓋,貨真價實的魚鱗自他的指腹延展。他讓全家人為他動亂,讓兩姊妹做代罪羔羊,受父親的藤條,讓母親落淚,他又何嘗不是罪人。他曾渴望親情,渴望聚會,卻一直虛耗著圓桌宴的次數,到頭來求好心切也變了調。他踏上了與火鴉相同的修羅道,才會落得成為漁獲的結局,慘死在鮨造的刀下,算是現世報。他罪無可赦。 水泡由下往上浮動,海蜇的蕾絲帽自藏書攤向外擴張,南柯一夢竟能與外界產生共鳴,沙彌驚呆了,打電話叫師兄師弟師叔師伯來看熱鬧。淡黃色潛水艇與浮力抗衡,水母繞行其一周,然後飄移;鮨造的汽船離岸甚久了,猩紅的船身隱沒在碧綠的海流中,大霧漸起,而霧的對面只是一艘聚集了藤壺的沈船。潮起潮落,海洋的幻境倒映出了現實世界。 而船艙裡從頭至尾都沒有鮨造。 車站變為一部駛向都會的大船,錨已拋出,只是無法鉤住柏油路。大批駕車的遊客泊車圍觀,就算是上一個百年,也未必能觀測到如此無邊無際的大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4 祖魚的汪洋大海 整個吉倉地區都被納入了海的版圖,雖沒有洪水進犯,那群集體行動的淺海魚類卻在滿潮時登岸,夜空恰似一大水槽,誰不想優游其中。可惜時候未到,牠們無法擺脫重力的束縛,又回歸這廢氣環繞的瀝青之路,只能利用未蒸乾的水分潤濕身子,笨拙地滑行,三兩下便斷了氣。漁婦們抓緊時機至馬路上撈魚,沒想到颱風遶境後,仍有現成的便宜可撿,無懼腥臭,全部收進糧倉陰乾,靜待數日丟一把蒜末入菜,正好下飯。在礁石與消波塊間從事捕撈的老翁,適應不了乾澀過頭的雙眼,不是衰老的副作用,海風將一大包天然精鹽吹入他的眼皮,而眼皮吐出大量淚液沖洗,他由衷覺得自己得去眼科部門掛個號。 其他諸如烘焙坊出產的糕餅嚴重受潮,紅疹風潮殃及居民等等,都足以讓長者們得出結論--沒有大魚可釣,但大雨一定會來。福本將不會知道空氣的濕重,也無緣欣賞接下來的飛魚異象。 某漁團組織正駕著他們的公務車,為售出滯銷的生鮮出遠門。若談起真正的目的,無非是以尋回繼承人--福本若里志為宗旨,他可是全村的希望之光。動員家族老及過半的魚店傭工,這群有志之士擠在狹長的車身裡,靜候偉大領導的佳音。家庭聚會也原封不動地搬到車上,老女人跟老男人依舊划著酒拳。 母親忙著端盤子與招攬客人,烹調餐點一事自是落到兩姊妹肩上。芽羽還,負責至中央廚房宣達親戚們的訂單,姐姐音羽則代為效勞廚師一職。 在這暗無天日的廚房內料理海鮮,音羽連嘆三聲,這可是家中數一數二的麻煩事,自己身為長女,二十歲前都得和家務糾纏不清,從古至今,她究竟有多少超齡的表現,已記不得。一個六歲又四個月大的女孩姐代母職,哄四歲娃兒入眠尚不過份,平日替一眾漁夫縫補破外,還要運起掃帚驅趕門前的流浪貓狗,牠們覬覦著門埕上曝曬的魚乾,為漁業同好所不齒。那台老洗衣機也以低價讓渡給鄰居,可憐的音羽只能在水溝旁架起洗衣板,將衣料來回搓洗,待滿手的細皮嫩肉發紅,關節脫皮之後,方可收工。而頑垢往往不肯自行溶解,音羽盯著成堆的待洗衣物,大笑三聲緩解尷尬。 她一邊持去鱗刀刮除魚的硬鱗,一邊斥責哥哥的不是。自他逃家後,音羽就被委以重任,一人獨力煮出百人份的大餐,倘若沒顧好火候,除了貽笑大方,還可能挨上一頓打,精神連續處在高度緊張狀態數時,她卻能苦熬過來,想想也是不簡單。燜煮大鍋飯之際,她用手沾著防水磚上的油漬畫圖,牆面盡是她考上廚師執照,摘下米其林三星的輝煌成就,當然,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另外,她順道描下了哥哥因不甘心而鼓起的臉龐,還向它吐了口水。 妹妹芽羽不停敲著門,音羽抹去油汙壁畫,喚她進門。外頭的叔叔跟阿姨們想吃酒燒大明蝦,要求加入朝天椒拌炒,胡椒鹽增量。鰻魚蓋飯八大碗,泥鰍湯二十份,也別忘了我的烤魷魚串。芽羽進出膳房多次,對點餐流程可是瞭若指掌,此訂單一氣呵成,連姊姊也難以望其項背。 芽羽又從兩側褲袋中倒出一座糖果山,頂峰為什錦水果糖,山腰為泳圈似的甘草糖,彩色包裝的鮪魚方塊糖作了山上的薜蘿蔓草。那些只溶你口,不溶你手的糖塊,全是親戚朋友們見她可,不厭其煩地將古怪菜名一一轉告,甚至數度衝進油煙為眾人作飯,如此刻苦耐勞換來的慰勞,深深獲得老一輩人士的激賞。姊姊音羽成了她成功的墊腳石,心裡有苦難言。她把這座山夷為平地,自地脈內挑出僅有的一塊松露巧克力,天藍錫箔紙外殼,一攤開果真像極了蕈菇,細密的糖泥還裹了些金粉,好不亮眼,音羽那是一塊貴妃糖。 音羽舔了舔嘴邊的垂涎,發誓不與妹妹爭奪,芽羽卻要貫徹她奉行的美德之道,還是讓給兄姊好,哥哥不在,自然由第二順位的姊姊接收了。兩人互相推辭,最後音羽望見了芽羽眼底的渴望,鬆手之際,糖被芽羽大口咬下,嚼都不嚼就吞進肚子裡。音羽的額角泌出一滴冷汗,看來這傢伙的思想,已發展到她無法洞悉的階段了。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到漁市做買賣了。芽羽悵然若失,她拿起串著深海魷魚的竹籤道。上個月她們才跟著父母至海港市場開眼界。在此之前的凌晨四點鐘,一家子在石崖上排排坐,引誘石斑前來,兩姊妹第一次冒著雨磯釣,她們的牙齒正喀喀作響,祖父母為她們戴上的圍巾一點也不暖和。芽羽暫作歇息,用袖子擦了擦唇上的烤肉醬,隨後把竹籤扔進垃圾桶。灰朦朦的天沒有暖陽,狂濤在崖下怒罵,黑色的浪花撲上海蝕平台,冷海的勢力消長之際,三兄妹還好端端的黏在板凳上,牛奶色褶邊的海水於木屐旁逕流。語畢,芽羽又嗑起一盤盤的清蒸鱸魚,那可是上一批訂單提到的貨物,但音羽來不及阻止。與水花擁抱過後的三兄妹,馬上被母親拉進車裡烘乾,三人得共用一條大毛巾,火速把頭皮擦乾才行。福本是最後一個取用毛巾的人,他撓撓鼻頭,打了個誇張的噴嚏,感冒病毒迅速包圍全車,接著三人劇烈咳嗽起來。母親見情況不對,連夜驅車趕回那間港邊的木屋。父親則是與其他中盤商通電,取消了今日的會面。回憶霎時間斷掉,芽羽已把鯡魚壽司吃得精光。那個夜晚過後,三人全平躺在寢室內,高燒不退。母親聽信婆婆媽媽一番胡謅,到藥店拿了偏方燉大補湯。俗話良藥苦口,三兄妹捏著鼻子服下後,過了一個半月才完全康復,果真是帖特效藥。一晃眼,鰻魚蓋飯與泥鰍湯全被芽羽掃蕩一空,她喝了點加進米酒的肉湯,神智不清,直要姊姊替她再盛一碗飯。音羽的額上浮現青筋。可惜哥哥不在,否則他就能陪我享受這浮華宴了半帶醉意的一句話,無意間又替音羽的怒火澆上一桶滾燙的熱油,一代女豪傑--福本音羽已忍無可忍了。 都是妳在哥哥的大作上亂塗鴉,妳看,他都不理咱們了。音羽僅代表全家人,向調皮鬼芽羽宣示氣憤之情。福本一走,天下大亂,福本家族在這數十坪的空間裡起鬨,音羽肯定是遭到波及的那一個。再者,千辛萬苦備好的宴會餐點,這食量大如牛的毛頭只花了短短十分鐘,便把經過音羽一再斟酌的擺盤,撥亂成酸甜苦辣味兒混雜的五色醬料堆,這下親戚們交付的任務不能達陣了,音羽很是懊惱。而綽號山猴子的毛頭的野性,又豈是三兩句責備能夠抵銷的? 芽羽把姊姊的理性發言給丟還了回去。論塗鴉的功力,您該算是大前輩了,這風氣不就是您帶頭感染的嗎?被妹妹這麼一,音羽更氣了。這丫頭膽敢模仿長輩的語氣,向自己的親姊頂嘴,她究竟是何時學會了口水仗的招數?既然是老姊帶頭,我想那必定是正確的行為吧?芽羽挑眉道。胡,我可沒准妳模仿!儘管有良心的譴責,集萬千寵於一身的福本音羽、這顆父母的掌上明珠,卻也克制不了自己濫用他人信任的舉動,一次又一次的矇混過關。 我不是故意的。音羽在犯錯之後總會上一句歉疚之語。芽羽無時無刻觀察著音羽的所作所為,最早誕生的情緒當屬偶像崇拜了,直到前往幼稚園與人群接觸,才開始質疑這位無瑕的偶像,不過在她的潛意識中仍會依樣畫葫蘆。好好向姊姊學習,是踏入社會必經的一步。優秀的伯伯與伯母們常這麼道。 姊姊沒回答我的問題,看來是默許了。芽羽打開桌角的銀色罐頭,把智利來的田螺倒進嘴巴裡,肉質鮮嫩,一點酒味兒和橄欖油香氣,以黃金比例調配,芽羽只有無盡回顧的份。那可是酒鬼老爸交代音羽要最後一個開封的罐頭,將國寶螺掛上主菜的頭銜,定能挽回不少人心,順道號召同夥協助老爸振興家業。可現在被芽羽一攪和,音羽的夢想藍圖已被徹底焚毀了。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在此時此地制裁妳。好啊,山猴子,我們就來比一比是妳的腳程快,還是我的掃帚更勝一籌?福本音羽揚起竹掃把,朝著芽羽嬌的身子劈去,芽羽的頭一斜,掃把的粉塵立即在白磚牆上刺下一個灰印。芽羽倍感威脅,待人和善的音羽姊姊搖身一變,成了被負面情緒蒙蔽住雙眼的一頭巨大野獸,纖細的手臂放大再放大,長成海檬果的粗壯樹幹,長成黑板樹的壯碩主幹。怒氣的轟炸及人性的陰暗面,芽羽正面迎擊,隨後落荒而逃。 典雅的廊道上,唯有兩人進行追逐與趕上的野蠻遊戲。赤裸的雙足是最有利的條件,猴子的腳速並不差,尚可躲避虎視眈眈的強敵。跑啊跑,福本芽羽躍過水產的廢棄保鮮盒,躍過未收拾的祖父母輩的童玩,腳跟在燃燒,粒線體忙著消耗血糖與氧氣,這時,芽羽的移動速率已呈等差級數。以短跑聞名的音羽火力全開,竟將她倆的距離強制縮短至最底限,前方的一哩路,芽羽覺得短,可音羽感到遙遙無期。人不能及,普通人更不能到達。 過度巨大化的自我,慘遭門上懸樑酷刑伺候,這一撞,原本思路清明的腦袋瓜都歇業了。音羽出局,芽羽連忙煞住腳扶她起身。妳們兩個,不專注在份內的事情上,反而在機房重地裡胡鬧,簡直不像樣!酒鬼老爸又摔瓶子喝道。 父親罰她們在神壇前跟列祖列宗賠罪,又取出抽屜內的藤條,當眾打在她們的屁股上,兩姊妹不能退縮,立正站好,兩手貼緊腿側不動。第一道疤及第二道疤形成了。藤棘的皮繩劃破表皮,鮮血如僧侶的紅色念珠,一旦脫了線,就無法回去最適合它的手鍊上,然後血織成了豔紅的流蘇。滴滴答答。一直到兩姊妹皮開肉綻,母親才跳出來攔阻,緊緊環抱著兩姊妹,誓不放手。親戚們嬉笑非常,這兩個丑替今晚的宴會加了分,還有來暖場的醉漢,這群貴賓便不覺無聊了。 這時,位於飯廳前方鍋爐室的長髮男人熄了爐火,叫眾人稍安勿躁。你向我再三保證她們上過禮儀課,不會讓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見笑,可你連身教也沒做好。得了吧,上樑不正下樑歪,漁作,你必須承擔這個責任。芽羽乖,來舅舅這邊,舅舅來保護你。發言的既是福本三兄妹的舅父,也是本次救援活動的發起人--波止場鮭子。 現在可終於脫離了姐姐的魔掌,山猴子芽羽立即奔向開口笑的工作檯內部,跨坐在鮭子厚實的雙肩上。眾人莫不羨慕起這對舅甥的情誼,各種反對暴力行徑的言論直指漁作,漁作默不作聲。燠熱的瓦斯爐灶前,鮭子順勢把持鍋鏟,來一招快炒的即興表演,現場呼聲連連。一杯紹興,一把蒜苗,古銅色的蛤蜊濺入油泡之中,滋滋作響。通紅的炒鍋在夜藍爐火上飛躍,卻未觸及爐架;蛤蜊跟著蒜苗表演前滾翻,又與臨時加入的花椒顆粒一齊後空翻。滋嚕滋嚕,沸騰的油沫呈現金黃色澤。此時,神廚鮭子將鍋柄平放,大大的貝殼浸入鍋底的油池,殼裡的韌帶斷裂,同時把硬殼敞開,滑嫩的貝肉注滿金色高湯,令人食指大動。家族老拿了碗筷,緊鄰展示桌排起隊來。一雙雙筷子於菜盤內打架,飛沫四濺,又激起了耆老們的一番碎念。 而這便是福本家首席廚師的能耐。家裡一切事務都歸他管,漁作的一家之主大位在很久以前便名存實亡,要是敢不聽令,是拿不到親族會議的發言權的,更何況他們一家的生活起居,還得依靠宗親會的援助金,還是識相點,免得那人要自己償還債務。觀眾席裡的音羽扮了個鬼臉,她絕不會原諒這個卑鄙人。 一頭似稻草的及肩長髮,細長的丹鳳眼向上斜,國字臉上還長了個女巫的鷹勾鼻,就是這奸佞之相讓音羽恨得牙癢癢。在福本家陷入財政問題之際,漁作滿山滿庫的海產,他不但以賤價收購,甚至壟斷了漁作一家的財路,各大漁商紛紛將他們列為拒絕往來戶。那個壞傢伙接收了福本集團麾下的魚塭,遂買通鄉親父老,讓他坐上當地漁業協會會長的王座。如今穿得一身名牌裝,滿口金牙,還行招搖撞騙。 福本音羽一開口,便與波止場鮭子槓上,她把他的十大罪狀盡數念來,獲得父系親屬們的一致好評,大嬸婆二伯公三姑婆都厲聲鼓譟。爺爺與奶奶都這親家仗勢欺人,毫不體諒老弱婦孺,乾脆絕交。波止場一家哪吞得下這口氣,也替鮭子造勢,娃娃車上的嬰兒都以啼哭怨聲載道,一群人混戰不休。 忽然,公務車的輪胎洩了氣,車子倒向一邊,鮭子一時站不住,身體晃了幾下,肩上的芽羽遂滑落三十度傾斜的地板,一頭栽進新粉刷的牆角,頓時頭痛欲裂,一陣嗚咽。鮭子越過人群抱起外甥女,輕拍她的背,滿懷歉意。有那麼一秒鐘,音羽的心裡閃過一絲喜悅,隨後以哭調獨語,家人一起附和,多聲部的悲傷詩歌在此地詠吟。 你讓我非常不滿意,漁作。我決定中止這個活動,你們就自求多福吧!他命令自己的妹妹--福本的母親暨駕駛人,雲時停下運轉的引擎,雲時領命。她一舉起導遊的黃旗子,以公婆為首的一干人,便隨她至濱海都市內觀光遊覽去了;婆婆媽媽們趕緊備齊了鈔票,進入這繁華的都城搶購便宜貨。整個車廂瞬間淨空,只剩漁作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沉思。 漁作的兄長--鰹助特地留下來陪他聊心事,他把啤酒倒滿玻璃馬克杯,一手握著一個弓形扶把,兩人酌幾口。老弟啊,不是我故意要你,這杯酒喝完以後,就把酒癮戒掉吧。難道你想一輩子被那個惹人厭的大舅子瞧不起嗎?鰹助先乾為敬。哥,能拚一番大事業是多麼快活,一個交易卻包含了豐厚的利潤,以及風險漁作把杯中的美酒喝乾,鰹助又為他斟酒。人家遙遙領先你,那是因為他技藝超群,我們就姑且忍他與讓他,再過個年,包準他散盡家財,不攻自破,我們只管超前就好。鬱悶的漁作猛朝胃裡灌進黃湯,鰹助喝酒傷肝,要他適可而止,可他仍選擇用酒精來麻痺自己,酒杯又在不知不覺間見底了。漁作的臉染上緋紅,強迫鰹助跟他比試酒量,鰹助只好品酒,隨後此事越演越烈,他們倆都喝得醉醺醺。宿醉的漁作不禁捶胸頓足,自己的人生太過失敗了,沒給兒女樹立良好的典範,他真是差勁啊!鰹助告訴他,他的長處寥寥可數,而短處放眼望去卻有滿山遍野那麼多,要改正可難了。漁作更沮喪了。讓我們一起乾了這杯,邁向更好的未來!兩個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如此響亮,一切憂愁終將被堅硬的杯壁夾扁,溫酒會沖淡它們的。 這段對話不經意地傳入音羽的雙耳,酒鬼老爸的軟弱,她一字不漏的全聽進去了。朝著車內望去,兩位長輩咚一聲地倒下,才驚覺夜晚使人褪去了安全意識及警覺性。然後猴子已不見人影。 在這八點五十二分的街道上,一群大王烏賊正揮動著腕足前行,以為星點是來自另一片海的珊瑚礁,須臾,他們的高帽子被魚槍給刺穿,那血水如霧氣般逸散,墨汁也盡散了,而眼珠子卻一動也不動。嚴陣以待的獵人自藍瓦片的屋頂一躍而下,一身黑色警服,性格亦殘暴,地頭蛇見了也要讓他們三分;至於不知情的民眾,則是被強行驅離。 黑衣人們趁隙收拾了怪物的餘黨。 這批執法人士是好孩子建設公司派來的刺客。樂天派的成員們皆理了個五分頭,他們被賦予無限期租用軍火的權力,平時以狼牙棒打擊犯罪。他們的笑靨,讓全城的少女神魂顛倒,可對於廣大的異形族群來,那象徵著死期將至。這群敢死隊太可怕了,只要一跟敵方部眾對上眼,便已謀劃好同歸於盡的方案,因此他們有了活閻羅的名字。其正式名稱為:教化部門紀律處第五警備隊。想必董事長察覺到了大型異形的誕生,才派遣他們鎮守這鎮,而所有被海洋氣息籠罩的街道亦拉起了封鎖線,僅開放一條通往商業區的中央幹道。 夜路,夜路。黑色的街,還有七彩的招牌燈與蝴蝶魚作伴,晚風沁人心脾,花台的松柏也懂探戈,搖著細枝的沙鈴和對面的朱槿跳起雙人舞。夏夜是個屬於舞蹈的時段,可一代舞王波止場鮭子已失了興致,這全都是因為身旁毛頭作亂的緣故。 芽羽向舅舅吵著要來逛街,還到了漁市之後,一定會幫鮭子提兩大箱新進的漁獲,那些紅魽儘管交給她看顧就好,鮭子百般無奈之下只能答應。誰知這個女孩一來便用手比劃著美食地圖,遲遲無法決定欲前往的景點,乾脆到處走訪,一見鄉土吃的攤商,二話不先來份最佳人氣品項,價格至少百位數起跳,逛完一條條食物的巷弄後,鮭子的錢包內只剩雪亮的十元銅板及二毛五的零頭。下午九時的港口市場即將拉起帷幕,只要再過五分鐘,就能自由使喚鬼頭了,鮭子可是十分好奇這名童工的辦事效率。 這時,福本音羽從迂迴的熱鬧徑裡抽身,追上了她倆。 妳拒絕了我的邀約,卻又滿頭大汗地趕來女人的脾氣真是捉摸不定啊。鮭子一世英明,怎麼也沒料到音羽會來參一腳,兩大冤家狹路相逢,一碰面便是大眼瞪眼,鮭子不想虛耗寶貴的時間,遂閉起丹鳳眼。音羽欲與他拌嘴,自己的雙目是兩顆大銅鈴,怕是看穿他的心眼,看破了他的芝麻眼,讓此人心生驚懼,眼珠轉移陣地。 我得帶芽羽回家,你最好別攔我。音羽準備擒拿毛頭,毛頭卻繞至鮭子身後,不讓她抓住,還跟鮭子大聲呼救,她倆以鮭子為中心繞圈賽跑,姊姊受到父親的感化,要讓妹妹見證父親的疲憊和辛勞,而妹妹一心想投入城市的懷抱,那個落後的漁村不成阻礙,她不會對它抱有任何眷戀的。 女孩們拋去禮教束縛,把沒有盡頭的騎樓當作起點,又開始玩起你追我跑的遊戲,期間毛頭還丟出了貝殼,鳳凰螺是利器,音羽七手八腳地接住,直丟擲東西不文雅,那是瘋子的惡趣味。混戰還未結束,波止場鮭子就忙著支開音羽和芽羽,再這麼下去,他砸了重金給芽羽買的紀念品將會受損,任一稜角都是巨額,他的心臟擔當不起。他答應以兩碗刨冰換取她們的停戰協議,沒等他清楚,兩姊妹自是一馬當先衝進冰果室,向老闆稟報她們的大號冰品--無水的藍色顏料,淋滿整座迷你冰峰,堪稱一絕。後頭的鮭子瞧見價目表,一陣昏花,自由的藍,到他這兒成了憂鬱的藍,幸好皮包裡的零頭足夠,這可真是謝天謝地。 隨後三人窩在外頭的咖啡座吃冰解暑,邊拿起鳳凰螺聽大海的呼嘯,波浪輕拍礁石的聲音,黑翼海鷗呼朋引伴的歡聲,聲聲都令兩姊妹聽得入迷。另一人悄悄把耳邊的海螺放下。 街角唱針傳來節奏明快的舞曲,好一首懷舊金曲,竟使得波止場鮭子從座位上彈起來,照著耳熟能詳的旋律打拍子。隨後舞曲轉入副歌部分,這讓五音不全的他克服自卑感,哼起他理解的唯一的曲調。他的舞步亦融合了爾蘭的重重踩踏,此刻磚塊的街就是他的伸展台,商家屋簷上的藍色掛旗就是舞台造景,他繼續跳著舞,毫不理會那些積極向他推銷蝦餅生意的販。他的助手芽羽也加入了舞池,舅甥倆扭腰擺臀,毫不避諱旁人眼光,形形色色的牌坊便是他們的觀眾。 福本音羽認為他倆的動作落於俗套,欠缺美感,遂親臨大舞台指導,可專家的理論太高深,兩人雞同鴨講,最後音羽大師親自示範,卻也上了開發如霹靂雷霆般的舞步,陶醉於此。 忽然,那街角的電臺換上了一首情歌,鮭子一聽百感交集,講古的興趣直上心頭。助手芽羽又是打燈又是配樂,只為了原汁原味重現仿古的街景。鮭子沙啞的嗓音帶出了一段流金歲月,那是自己最為古老的故事。距今二十年前,他還是個年輕力壯的夥子,經常在後車站一帶的酒館殺時間,過著糜爛的夜生活。有時美酒灌腸,他心情大好之時,就會跟著背景音樂跳一支舞,而他的舞姿竟被店二相中,於街上越傳越開,連鄰近聚落的居民也來捧場;男人競相付出更高額的費,女人則獻出自己的芳心,有芙蓉美佳人簇擁,這讓他更熱衷於自己的演藝生涯了,每逢一、三、五舉行店內展演,二、四、六巡迴演出,整條街的酒吧都為他開放;而星期天是他與眾淑女約會的日子。只可惜後車站被併入了都市計畫案,充滿回憶的酒館之街已不復存在。 通俗的情節、中規中矩的對白,沒有值得嘉許之處。音羽學老作家的語調道。超級無聊!芽羽也喝倒采,拇指向下比。妳們不會懂的,這就是男人的浪漫!鮭子不願與她們爭下去,趕緊凍結了這個話題。音羽問起那些女孩子的去向,鮭子酒館倒閉之後便鳥獸散了,只剩下一名曾經的伴舞女郎等著他,而他看不上眼。為何不牽起她的手?鮭子哼了口氣。那只不過是炒熱氣氛之際,與他跳過一支佛朗明哥舞的女孩,有什麼好留戀的?我開始同情起她的眼光了。音羽道。 這就是奸商的手段,拒絕,無視。無論你們一家如何懇求,我是絕對不會歸還漁場的。妳得學學行步險棋,拘束的丫頭。完將她留在原地,自顧自向前行。音羽欲拔腿追趕,誰知居然被突起的樹根絆了一跤,溢血的雙膝一時無法控制肌肉,不能站立,而她的瀏海也沾附了砂土,足足像個灰姑娘。芽羽從她手中搶走整碗刨冰,頭也不回地跑走了。霓虹的老街陪同那兩人遠行,這一老一少的圈子,音羽是打不進去的。 一滴,兩滴。細雨濛濛,夜間的陣雨蒞臨銀灰色的牌樓,金屬建築在水霧的暈染下變得一片模糊。兩側高樓形成的一線天之上,有黑鮪魚游動的跡象;褐色的七星鰻搖動尾鰭,以淺綠的燈塔作為據點,練習著障礙馬拉松。龍王鯛的影子在邊坡上戲水,數秒後卻長出了雙手與雙腳,成了一名西裝男孩的剪影,而那人影比她高出一顆頭。福本音羽的臉色慘白,那哥的清湯掛麵髮式,讓她想起了福本的哀怨之顏,音羽雙手抱著頭,圓滾滾的頭又埋進了膝蓋間,她遭遇了今生最大的難題。所有福本的黑影皆浮出投影幕,影子部隊透明的身體穿過了音羽,兩枚代替雙目的光點正向她哭訴。 讓他人背上過錯的黑鍋,自己卻彷如置身事外,人世間竟能活得如此舒坦自在音羽朝後方爬行了五步,但黑影隨時與她同在。相貌駭人的怪魚朝她吐舌頭,怪方蟹的剪刀手把她的指頭夾出一道傷痕,音羽惱羞成怒,亟欲揮拳,但被燈籠魚的尖牙恫嚇,只好退縮。 你騙人!家規可以證明一切,裡頭明指出不能做有愧於心的事,我舉右手立誓。音羽五根手指併攏,要她的好哥哥相信她。那是不可能的。黑影道。若妳已捫心自問,那就請自便吧。完與其它的無數個影子散去,音羽欲追上問個明白,又是一摔,撲倒在泥濘的路面上。她從泥水中爬起,在水漥中瞧見自己的倒影,猛然醒悟了那番話的意思。 芽羽!芽羽!她得快快去找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5 可否走停一會? 昏黃的燈光,挑高的樓板,孔雀藍承襲了高貴的血統,注入一方方錯落的牆面,可桌上的食物卻一點都不高雅。涼拌海蜇皮、火煨九孔,燒烤店的草蝦不請自來,這下咱們可得吃生猛海鮮囉。福本芽羽對著玻璃缸裡的紅魚道。今天的怪事還真不少,那魚以往會一楞一楞地吐著泡泡,而今把鼓脹的肚子露出水面,怕不是在水底悶壞了,間接導致腦筋也不正常。芽羽來回瞄了不下十次,才發現這條魚已作古很久了。 女孩的好奇成功吸引了波止場鮭子,他接過魚缸看了又看,斷定紅魚之死和消毒水脫不了關係。肯定是因為餐廳主人一時心急,看不慣缸內藻類霸佔魚的生存空間,於是將藥水一瓶子灌進魚池,不料誤了魚的性命。此毒名為氰化鈉,專門送魚上西天去鮭子又在賣弄學問,芽羽也懶得鼓掌,僅僅是倒臥在桌邊,轉著桌上的大輪盤。每次到這種俗氣的餐廳,她老是提不起夾東西吃的勁兒,而這美食輪盤令她心動。 盤上有各式海洋風味餐,轉一圈,透明的碗便會打起輕靈的木琴,匡啷啷,碗裡又酸又甜的醬汁也跟著搖擺;桌旁食客人人驚惶,各個抱頭鼠竄,這女孩竟打算搞砸一桌上千塊的宴席!福本芽羽更加無所顧忌,這一轉就是十來分鐘,然而誰也沒想到,她那負責打節拍的手臂,將間接打翻茶杯,讓事態到達無法挽回的地步。瓷杯飛向桌外的世界,先是裡頭的茶水一滴不剩,杯子直直落下,衝至地面摔得粉碎,又苦了多少人。福本芽羽的幻想也於此時被截斷。 她如大夢初醒,顯然察覺到這事不單純,便很禮貌地從位子上起身,逐一對桌邊老彎腰,歪著頭聲不好意思,又呵呵地笑了幾回。由於鮭子剛當上漁會的大家長,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大夥,才有了這場聚餐。這毛頭替他的形象打了折扣,讓他直呼離譜的是,這群老幹部並不想原諒一個四歲女孩的無心之過。 這下得設法扳回一城才行。好巧不巧,螃蟹火鍋被托盤盛著送上門來了。金色的煙囪,滾燙的湯頭,望著此情此景,智多星鮭子忽心生一計。他喚芽羽跳上桌來,自己在下方推著輪盤,好讓芽羽幫貴客們裝湯,他要讓他們看看這隻訓練有素的猴子,是如何的靈敏。 芽羽倒也聽話,似懂非懂地拿起銀色湯杓,朝沸騰的湯鍋撈上一撈,再把熱湯傾倒至碗緣,滴水不漏,完美。此刻她是樂天知命的丑,到處取悅眾人,哪管的著台下嬉笑怒罵幾百回。那些莽夫一把搶走她手裡的湯,而高溫的湯汁隨時都可能灑出,但芽羽不在意,她只害怕她的鮭子舅舅不她了。 燒得通紅的銅鍋似要見底,誰知鮭子又把服務生叫來,加了滿滿一鍋湯。芽羽強忍著腰酸背痛,繼續為客官盛湯。包廂在冷氣的加持下成了冰庫,大夥手貼著白煙取暖,喝著熱湯,以便驅散體內的寒冷。一個油泡泡浮上湯鍋,順道帶來一隻壯碩的帝王蟹。賓客們賣力舞著碗筷,分食了這隻修長的螃蟹。剝開血紅的殼,蟹肉軟嫩,橙色的蟹膏濃得化不開,而每一個人的盤裡,都有一支美味的蟹腳。 來呦!有請諸位多多捧場,今晚大家玩至通霄,都別睡覺啦!沐浴在無窮無盡的快樂之下,福本芽羽的心頭興起了的成就感。圓桌逐漸從熱絡轉為冷清,無數的交杯酒之後,食客接連醉倒在桌邊,呼呼大睡。芽羽撐了一整晚的場面,為表達謝意,鮭子用塑膠碗裝了一點湯給她,要她帶回家孝敬父母。 福本芽羽跳下桌面,頭頂綠色碗,腳踏磁磚地,回歸那喧鬧的黑夜徑。無數行人錯身而過,夜貓子,飛車黨,高樓的燈火更似虹彩般閃現,而她彷彿聽見有誰著天大的秘密。 那孩子還真懂事呢。等她長得和你一樣高時,就能來馬戲團上班了。 還早得很,是您不嫌棄我們家芽羽。 對了,她整天和你混在一起,要是不聽話怎麼辦? 大不了就拿今天那鍋熱湯淋淋她的手指唄。位於暗處的街巷之中,兩個大人相視而笑。芽羽差點兒哭出聲來,那群壞人!一輛純白的跑車繞過她揚長而去,車燈照亮了其中一人的臉孔。 鮭子舅舅?她以嘴唇輕輕地道。果然親戚們的建言不可不聽,那傢伙對她疼有加,原來是別有居心。揭曉了這個世界的謎底以後,她開始灰心喪志了。她迎風馳騁了一陣,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踏入了海洋的大街,那亦是起始之地。 她得去找姊姊,她得去找姊姊。 繁華與腐化有時僅一線之隔,沙上廢棄的瓶瓶罐罐即是鐵證。成群的遊客造就了吉倉的榮景,同時也消費著本地的弱勢文化,再過不久,連拋刺都不懂的年輕漁夫可要橫空出世了。望著被大肆整治、現今為果菜市場的那片鹽田,芽羽常告訴自己向前看著路便好,千萬不可留戀於老掉牙的事物。 風揚起滿地的紅土,拂亂她的瀏海兒。起風方向的牆盡是宣傳單,單上是蔬果的秘密基地--那幾種被她拒於千里之外的彩色炸藥都給畫上去了。胡蘿蔔太刺鼻,洋蔥甜得令人作嘔,軟爛的茄子更不必多,這反胃的三寶,芽羽絕不會吞下肚。女孩子家不可以挑食。鮭子。他把這些食材通通丟進咖哩鍋,倒也奇怪,芽羽竟能面不改色地吃掉三碗公,看來天將下紅雨了。 少了祖傳的咖哩醬,這些蔬菜簡直不堪入目。福本芽羽再往下找找,終於盼得一股清流--鯛兒鯛兒水中游,快讓我吃個夠。鎮已有十餘年沒捕過一條龍王鯛了,無名的畫家們將千百種想像融入壁報,等待著牠浮上檯面的那日。福本家三兄妹都希望能造一艘竹船,載那龍王鯛沿航線開入大肚腩,福本曾由他來開發新航路,也不曉得開發到哪兒了。 談到魚,芽羽忽憶起了鮭子舅父的漁市夢。在最繁榮的地段開闢一塊水產專賣區,林林總總的魚兒將創造萬萬個可能性,還要放上芽羽最的龍王鯛,這裡定能作為吉倉的新寵兒誕生。可舅舅經常話不算話,福本企業最後的漁獲都要賣光了,仍不見漁市的影子。此人信用破產,沒資格當她的靠山,芽羽想著。 瓜藤是燈桿,甜瓜是照亮夜路的燈,芽羽朝著有光與熱的方向走,走至路盡頭。紛陳的記憶過後,只見一人獨坐在路口的長椅上,唯兩行眼淚掛臉上,滿面愁容地緊盯芽羽不放。老姊,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哭成淚人兒的音羽,是芽羽不好,芽羽再也不亂跑了 猴子可終於向我懺悔了,不過,妳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芽羽請姊姊吃了頓外送的火鍋,塑膠蓋子輕啟,蟹肉的香如她倆的姊妹情一樣濃郁。先好,我可不打算原諒妳。 音羽信手拈來一節蟹腳,的螃蟹也有天機,凡一切動作皆必須依著殼上細碎的花紋進行,否則蟹殼一扎進肉裡,便什麼也吃不得了。母親常一面處理那群三點蟹,一面用這句話勸著她倆按部就班。音羽照母親的話旋開薄脆的殼,之後咬下,把大螃蟹呼嚕嚕地吞光了。芽羽也笨拙地啃食著、品嘗著蟹肉的美好,她挺納悶姊姊的挑殼功夫是如何練就的。她想她的一生都和甲殼類動物無緣了。 樟樹下,長椅邊,兩姊妹背對背吃著火鍋。音羽衷心覺得那捐軀的螃蟹暖了她的胃,這山猴子的為人也滿可的嘛。不過得先把她倆的舊帳來個大清算,傢伙們早想促膝長談了。 現在妳準備怎麼做?音羽指著妹妹的鼻子罵道。芽羽自繡著學號的幼稚園書包中,抽出珍藏多年的畫冊,將其中一幅畫展示給姊姊看。畫中有兩座尖頂大山,溪流悠悠地流過吊橋;北面有奇峰綿亙千里,南面臨深壑情勢險惡,西南有斷崖,東北則一片平坦。這布局和福本如出一轍,音羽不得不讚嘆芽羽的記性。 把這張山水畫送給哥哥,他一定會很高興的。芽羽雙手緊靠著畫本,轉著圈圈道。音羽姊姊瞅了一眼,線條歪曲也就算了,這背景還不是一般的雜,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訓訓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丫頭。 妳的道歉根本沒有誠意!音羽抓住芽羽的手腕,不讓她離開。我明白我的畫技不如哥哥,即便是這樣,難道這幀畫還不能代表我的心意嗎?芽羽瞪著音羽,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音羽臉色大變。妳還?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就打腫妳的臉好了。音羽揮掌欲打,芽羽一把收起手肘,想藉故避此一劫。就在姊姊動粗的前一刻,芽羽寬大的袖子突然滑落,白嫩的肌膚之上竟浮現一塊淡淡的傷疤。 福本音羽果斷地放下妹妹的手。 居然傷得這麼嚴重是不是鮭子他們又虧待妳了?音羽越發認為自己是個怪胎,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怒顏,甚至出手教訓毛頭的側臉,全是不講理的父親遺傳給她的。愈是無法控制情緒,就愈會墮落成酒鬼。那些她最為憎惡的特點,都一個個回到她身邊了。 我沒事啦,姊姊,只不過被舅舅掐了一下而已。福本芽羽無奈地道。水汪汪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就像她倆的生活那樣黯淡。鮭子好,鮭子棒,鮭子頂呱呱。舅舅是為數不多領有大學畢業證書的人,若是出了意外,聽他的準沒錯。父親將兩個麻煩往鮭子家裡丟,音羽不依便溜走,芽羽自然落入他的手中。以上情況激發了鮭子的父性,促使他發揮之深責之切的精神,盡力督導芽羽,協助她走上正確的道路。如若芽羽不乖,必會有罰則降於她身上。她的傷口就是這麼來的。 原來不管站哪一邊,都會得到相同的結果啊福本音羽咬了咬拇指。現在她不想管教芽羽了。 吶、姊姊,我們去找哥哥吧。芽羽靦腆地笑著提議道。她又開始翻閱著畫冊了,翻呀翻,終極目標即為最後的一頁。居於粉彩紙上的,是讓音羽為之著迷不已的海景。羅馬式的白色堤岸旁,有著星砂的海灘,赤紅的夕陽與海水相互輝映,美如畫,美如畫。在酒鬼還是慈祥的父親的時候,一家五口常駕著轎車,至那片大海觀賞落日奇景。 真是段難得的好時光啊。芽羽,她還要勾著哥哥的手,帶他再看一次層疊的浪濤。音羽姊姊拍了拍手。白鯨無聲的掠過星空,游到一處公寓的頂樓陽台。那是曾出現在哥哥畫中的角色!芽羽難掩心中的興奮,這一定是福本留下的記號,她喀喀的笑著。 於是乎兩人手拉著手,硬闖陰森森的高樓大廈。樓梯間堆滿了大型家具,以及停止運轉的抽風機,面臨這群障礙物的阻擋,兩姊妹只得繞道而行。砂土的牆上掛滿了火車時刻表,彷若福本隨時會搭任何一班車遠走高飛似的,細如螞蟻的數字無一不在督促著兩姊妹前行。 現在時刻為九點整。 她倆來到通往天堂的一段階梯前,福本音羽可終於轉過頭原諒她了。走吧,為了尋回那日的夕陽!完便將門打開。 滴答。滴滴答答。滴滴滴答答答。 成縷的雲霧盤踞於高空,凝水氣為雨露,向這個世界發送末日的警報。彈指間天地無光,使芽羽好生畏懼,再來一道驚天霹靂電,直面擊中庇護著她倆的鐵皮屋簷,屋簷下又是落雷,把她倆嚇得連退數十里。天雨路滑,心腳步。福本音羽試著展現大姊頭的氣魄,好替破滅的形象拉點分數,也方便叫猴子聽令。可她全身正不聽使喚地顫抖著。才剛下過一陣雨,鐵定是毛細孔負荷不了那驟降的氣溫。她想。 區區一坨烏雲,我福本音羽何懼之有? 她從一水果箱裡搜出古老的手電筒,扳上開關,嗯,這亮度還真不賴。音羽拿這燈四處照上一照,原先停靠在牆上的蛾類受到驚擾,遂一一飛散;深咖啡色的翅膀在半空中拍動,鱗粉構成的假眼亦隨之亮相,樓閣頓時有百來張眼皮上下跳著,蔚為奇觀。福本芽羽學到了一課:二手貨歸二手貨,但二手貨的性能不見得會輸人一等。 音羽手握頭燈,芽羽則托著手電筒的尾端,姊妹一條心,跨出探索黑暗的第一步。這凹凸不平的陽台徑盡是積水,輕輕一踩便要激起數丈高的海波浪,這令兩姊妹感到舉步維艱。另一方面,那排水溝正快速吸收著大量的雨水,不知把什麼東西引來她倆的腳邊。 芽羽只覺腳踝一股冰涼,鼻頭抽了抽,是腐敗的氣味。再往下看去,卻見一條死魚和她的腳丫子玩起相親相的遊戲,理應是某人不心翻倒的魚貨。汨汨流出的血水染紅了石板的樓台,冰塊鋪成的地毯上還有二十條死狀相近的魚的屍體。 刺河豚、青花魚我的老天爺!芽羽,這群浪費食物的傢伙定會遭到報應!福本音羽嘴上雖下了個定論,她的心裡頭卻又拼裝出一份畸形的想法。 二零一三號貨櫃艙,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酒鬼的公司倒閉的前一個月,他還好端端的照顧著他的孔方兄,天知道河川中游的一眾工廠群爆發了汙水事件,魚塭因而受到波及。本應交至飯店主廚手中的一批魚貨,由於沾染了不少毒素,盡數被漁作忍痛丟棄。那時,裝有魚的箱子上標示的,正巧是二零一三。 此後,福本家不只損失了一筆大交易,還引發了民眾大規模的拒買風潮;價值幾十萬的魚苗暴斃而死,合資的波止場家血本無歸,一怒之下切斷了資源供應,債台高築的漁作無路可走,才有了後來這一連串的故事。 父親再怎麼想投機取巧,也絕不會把那批毒魚賣給他人,但,究竟是誰有如此能耐,包下與二零一三全數相同的魚貨?沒等音羽大神探融會貫通,那群魚就集體飛上天去了。 淅瀝淅瀝嘩啦嘩啦。映照著血色的雨,輕輕打在她倆的頭髮上。魚群與她們的視線一同浮游,在遙遠的天際線上飛行,紫羅蘭的夜空是無垠的海洋,來自各個城市的魚兒整齊劃一的游過天頂,到南方去面見他們的新首領。 好銳利的喜悅刺上她倆的心頭。姊妹倆跟著四面八方而來的魚類同胞,於這水的露臺向前奔跑,就如取回了漁村的無拘無束,而那浮球般的魚肚正對著他們仰著的臉。 繼續跑。繼續跑。一頭龐大的白鯨吞食了新月,翻過護欄,朝海的最深處游去。那陽台高約四層樓,芽羽扔了一枚石子,卻連個回音也沒傳過來,讓她又更好奇鯨魚的行蹤了。她將腦袋瓜探出圍欄,被四面牆圍困著的,僅有一塊待出售的空地。芽羽看得入迷,整個身子都吊在桿上表演倒掛金鉤,不時搖頭晃腦。一個不注意,頭上的紅絲帶隨即鬆開,沉入那深邃的黑暗中了。 有那麼一刻鐘,兩人皆感覺空氣被某龐然大物給狂烈的擾動了。下一秒,相貌駭人的大白鯊夾帶著跟班逆流而上,如岩脈的皮膚不停湧出紅橙的熔岩,張開的血盆大口正擺著欲探尋之物--那可是哥哥送給芽羽的禮物! 不過那魚並不很在意兩姊妹的怒火,那段可憐的絲帶就在牠的嘴裡付之一炬了。披散著長髮的芽羽,在這煙硝之中哭喪著臉。哥哥的使魔對我們抱持著敵意銀色的食人魚加快了六片魚鰭的揮動,一系列的進攻都圍繞著天棚,颳起最凶最惡的水龍捲,碎花布的裙襬搖搖,姊妹倆都要站不住腳了。 妳從哪兒學來這詞眼的?家學淵源。謊也得打個草稿,福本家從祖父那一代就被禁止接觸異形,有能力號令蝦兵蟹將的,基本上都是從隔壁山莊越界而來的傢伙。,妳到底有沒有去過山谷?冤枉啊,姊姊大人,是百科全書教會我這些事情的。好,妳好大的膽子,待我請這怪物吃上一道竹筍炒肉絲之後,咱們走著瞧!姊姊恕罪,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不論你是何方神聖,先吃我一杖!福本音羽一翻兩瞪眼,拿起黃色手電筒一陣亂砸,可那魚身上的皮膚太滑溜,幾次下來非但瞄不準,還險些被反將一軍,她該慶幸自己的穩度夠好了。砸一下,名貴的燈照全碎光光;砸兩下,熾熱的白燈泡也脫離燈管滑翔,瞬間歪打正著,燙得那魚哇哇大叫,所有的擎天柱都因魚的翻滾而陷落,掉入烏漆麻黑的洋底盆地;音羽屢試不爽,又砸了第三下,但這回霉運當頭,陳舊的零件一個接著一個剝落,早就不堪音羽的蠻力,慷慨就義了。 看頹勢無法扭轉,芽羽反過來勸音羽棄械投降。我們早該收手了,姊姊,異形的使者主動來找我們搭話,已是最大的讓步,我們再不放下武裝,只會對主控使魔的異形本身,不,哥哥大人的意識造成破壞。芽羽把書上的長篇大論複製過來,企圖分析當前的利害關係。音羽頓啞然失聲。哦,這班賊還真是厚道呢,大家都是文明人,能不打架則不打。音羽向妹妹拋了個自信的微笑,眼看和談成功在望,芽羽把那白鯊叫來。白鯊本不想和她倆蘑菇下去,但牠不敢不聽這姑娘的話,畢竟是上司託管,只好強押著憤怒了。從魚兒安心坐下的那時起,牠便細微的聽到銀飾的聲響,這麼晚了,竟還有敲木琴的興致,莫非是默默無名怕了? 不能打,那我使鞭刑就不會追究責任了吧,老兄?鏈狀的魚槍襲來,於天台上編織出方格的,捆住街燈,拉出一條封鎖線,不讓芽羽介入戰場。幾乎全部的鎖鏈都於同一時間固化,成了血色的攀爬架,將不知發生何事的魚兒卡住;頂樓的陽台頓時紅光罩頂。 異形是法度之外不被允許的存在,倘若有親人的心性較脆弱,那些野獸便會慫恿他們為惡,使人委靡不振。凡是異形都必須誅殺!凡是異類都必須斬除!福本音羽甩動著手上的鐵鏈,為了光大家規而不斷的努力著。銀鉤鑲入鯊魚的水蛇腰,反重力的血沫飄向其他魚乾的居所,魚兒痛不欲生,而感知到那份痛楚的魚鏢卻是刺得越發深入。 五行導火鏈,對付異形專用。音羽比了個勝利的v形手勢,她已征服了深海巨獸,整個福本家都將以她為榮。九連環,在十大基礎陣法中的實用性最高,透過增幅施術者的優越感,讓此陣能更有效的捉住異形不好,姊姊心!緊抓著鏈子的音羽,似懂非懂的應了一聲,準備再餵那魚一記過肩摔。燒紅的鎖是致命的鎖,動者恆動、靜者恆靜,音羽正和魚兒拔河著,她本以為,一面倒的戰局能助她摘下那桂冠。就如許多被棄置在甲板上的鯊魚,大白鯊奄奄一息,心裡還揶揄著愚笨的人類。真不安分!猛一拉,發現手下敗將尚有餘力,整條鎖鍊受到魚的牽引,擺動得厲害。 音羽已經將樓徹底封住,魚兒的援兵進犯無門,都在外頭呼天搶地。終於到我倆獨處的時候了,看我怎麼修理你一番。音羽心想,自己連這麼高端的擒拿術都能運用自如,是開竅了不成?不管不管,哥哥看到這被捕的邪物後,再不會和她計較那一點過節,屆時她可是名利雙收啊!一不矜持,二不專心,魚的逃脫行動又死灰復燃,反把音羽帶向敵方的主場。 一對一的格鬥於月夜中舉行,音羽盪過三角旗的天空,遊走在紅色牢籠的間隙。鐵鏈是狂暴的巨龍,音羽一面拉提這排顫動的環,一面用手擋住那條軟骨魚的尾巴,要是掃到芽羽,事情可就難辦了。 霪雨霏霏,浸濡水中的壁畫糊成一片,那紅的綠的紫的,都是天臺的哀愁;斑紋的風向袋往西偏,這近海的狂飆都大得出奇,可音羽並不想因這七級陣風前功盡棄,便又丟出魚線,獨自釣著一屋子的千堆雪。或許是久戰力疲的緣故,一不注意,她便被捲得幾尺高。 那傢伙看破了音羽的手腳,遂不按常理出牌,一路繞著雲霄飛車的彎道游水,幾近把持不住的音羽拉住長鏈,對於執意投奔自由的魚兒來講,渺的女孩兒根本不上罣礙。一根手指脫離鏈子,沒什麼,我還有大半的江山。兩根手指,穩住,保護好江河。三根,我的半壁山河全被併吞了啊!四根,音羽啊音羽,妳是怎樣的無能,才能丟掉五分之四的資產?五根,等等,待回頭收拾舊山河,就是你們這幫賊寇敗亡之日福本音羽還沒抒發完滿腔的愁緒,就被強烈的離心力推出控制圈了。 法陣被破,那些本已導入鯊魚體內的罡氣卻開始回流,儘管是經過多重鍛造的鎖鏈,仍是不敵高能量的侵蝕。鐵環與鐵環間產生了數場型爆炸,整條鐵龍乘著氣流升天,開出一朵煙花。 福本音羽的錦囊妙計全用光了。 芽羽突破防線,衝進現場接住下墜的音羽。沙丁魚群聽聞主子凱旋歸來,忙往這陽台聚;狗母魚夥同遠洋的三文魚,也來佔個位置看好戲;雨水洗淨了公寓的塵埃,餘下的碎冰塊也在血的亂舞中融化。 咱們還有談判的空間吧?福本音羽功力盡失,再拿不出洪亮如鐘的聲音,音量壓得比蚊子還。異形方面推派燈籠魚出場,那辯士從不出聲,只靠舉牌表達高見。音羽的心懸在魚群那兒,一刻不答覆,就一刻靜不下來。直到燈籠老兄舉起紅牌,姊妹倆才死心。牌子上寫著謝絕反悔。 姊姊,妳手上有血的腥味。芽羽直盯著音羽道。 噢!這廝天殺的孽種,我昨天才包過繃帶的!指腹的厚繭受了傷,過了一星期後還未康復,而今又因用力不當,造成二度創傷。音羽撫著塗過藥膏的手,同她父親一般吼叫。新鮮的血的氣味,竟讓另外幾頭白鯊捨得放下獵物,順流而下來聞一會香。 生物本能的驅使下,越來越多的肉食動物打算吃掉兩姊妹;志願者們分成兩行,誰也不許跟誰搶,也不能提前動作;現在只等她們放鬆戒備了。 時間過的好慢啊,芽羽。其實我想和哥哥道歉。我知道喔,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傷害過這個家,但是不要緊的。那把秘密都出來不就好了嗎?芽羽,我也想她們如妳那樣善良。音羽。芽羽。我一直都喜歡著妳呀!兩個人異口同聲的。 海流忽暖和起來。叢林的陣鼓急促,幾片長青樹的葉子和旋風一齊飄上陽台,風中有著花瓣的甜香。另一頭巨獸從圍欄邊緣現蹤,掠食者們見氣氛怪異,一個連著一個退開,向這大傢伙行了個軍禮。牠頭戴紅漆的螺旋槳,兩隻眼睛如歸岸的漁火,堅定地閃動著;發滿青苔的鱗片上,亦別著大大的番紅花。一條魚,一條造型前衛的大魚。 想必這便是萬魚之王,也難怪一群無名卒要趕緊讓道。 所有的水螅都在發著光,所有鮮豔的海葵都狂喜亂舞。兩姊妹對上那雙溫吞的魚眼,都覺得那是笑裡藏刀,做了虧心事兒,總會自己嚇唬自己。您是龍王鯛嗎?容女先向您磕個頭!見妹妹拜伏在地,音羽也跟著朝拜。那位十年都沒眷顧我們村子的司掌魚類的神明大人,竟又重臨了凡間。姊妹倆招待不週,讓神祇有了不愉快的經驗,看來下半年度是捕不到大魚了。 汝可知罪?巨獸的回應足足慢了半拍,但語言的穿透力不減反增,那對姊妹還以為牠陷入了考慮。音羽只能不停貶低自己,以求寬恕。區區不才在下敝人我,斗膽冒犯了您,還請您別放心頭。那魚從來都不想理她。芽羽接著問牠能否替她傳話,讓哥哥知道她的悔悟之心,魚則自己只是福本眾多夢境中的一個,這麼做可是會打擾那些夢中夢,甚至是構成幻想的游離的夢。 談話至此,巨獸忽從嘴裡吐出新生命,而那黏巴達的傢伙一出世便撲向音羽,音羽差點兒沒摔倒。水滴型的軀體,配上兩根天蛾般的觸鬚,有時還會變形哩。芽羽這是異形的見面禮,音羽把黏在上頭的傢伙強行拉開,直回答糟透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倆了。鯛魚王領著眾魚迴轉,回到佈滿珊瑚礁的熱帶海域,回到有溫暖的那個家鄉。一轉身,瞥見魚兒都走光,獨留下不知發生何事的姊妹兩人,音羽第一個發言,那些魚真是無情無義,不但不感謝我們的不殺之恩,還丟了個麻煩讓我們費心。芽羽偷笑,某人似乎忘記先前的危機了呢。 兩姊妹從剛才的奇遇,一直聊到那東西的來歷,並未發覺後方有數十雙皮鞋登上樓台,也並不知曉那群西裝客早早就掌握她們的行蹤了。這麼一個吵雜的深夜裡,波止場鮭子帶那些心急如焚的親友,前來找尋兩姊妹,現代的孩子真難管理,不好好教化他們,都爬到父母親的頭頂了。 紅紗燈是撲不滅的火團,潛入姊妹倆的四周,並檢索著她們的內心。點燈人交叉著手臂,畫出了慶典的同心圓,但圍繞著的可不是冉冉升起的篝火,而是兩名不知宵禁的罪人。百口莫辯的芽羽拿姊姊當盾牌,沒料到音羽竟也一樣無力。兩人的下場自然是被捉進房間裡面壁思過,當然,是出勤專用車裡的臥鋪。 前五分鐘還得乖乖地罰站,等鮭子一走,就是她倆的時間了。芽羽又突發奇想,要請媽媽為她講個床邊故事,兩人趕快鑽進被窩裡,鮭子舅舅可就沒法管我們啦。音羽叫芽羽別鬧了,母親正在外頭陪客人談心,姊妹淘話妳也插不上嘴。既然是朋友就方便多了。芽羽不顧廊道的森嚴戒備,直接走向乘客席,音羽一把揪住她的衣服,搞出個大動作,妳跟我都是死罪一條。最後她倆協議在門上開個縫,視察外界情況。 於門之外,福本的母親正向好孩子公司的發言人賠罪。來者為秘書長竹青,今天燙了個復古的波浪頭,她早準備好比往常多兩倍的犀利,解決福本哥引起的大事件了。給貴公司惹了麻煩,還要勞煩您們清除一票異形,作為母親的我非常抱歉。竹青順勢展現大公司的氣度,這人挺好話,先來點客套話吧。福本異變牽動了全區,當前各地都會發布異形特報,警方也會加強巡檢。子夜一到,幾條主要的高速公路將被封鎖,居民一概不准外出,你們最好趁早離開此地。她不加任何標點的背完一整段話。之後,雲時又和竹青嘰嘰呱呱了好長的時間。 音羽闔上了門,自己打探夠了消息,要芽羽別再聽下去。閒得發慌的姐妹倆坐上房裡那張兒童專用的方桌,圍著塑膠碗平分了那未食畢的螃蟹火鍋。都冷掉了,咱不冷盤的味兒。放涼了才好,媽媽燙舌的熱湯還是少喝為妙。芽羽又百科全書告訴她,那從陽台抱回來的傢伙是一隻水蚤,只是突變為抱枕大而已。但芽羽才不信她,這妞什麼都不懂。 時遲那時快,水蚤忽然飄起,身子穿過玻璃窗,又變作一頭擁有通天四肢的白色怪獸,闖入田野與大都會的交界區。她倆攔不著,只好由牠去。通過架設於曠野的鐵軌,和那蒸氣的火車頭一齊邂逅海岸,戰後的煙硝和鐵道的煙霧混成一塊,分不清是敵是友。在那重重線路的終點,是否就有著所謂的溫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6 鐵血與愛的盆景箱 論吉倉地區能夠興盛的關鍵,便在於鯛庵車站的興建。十年前從市中心到這濱海鎮,可是要花上老半天,鐵路既開通,老舊市鎮的脈象自然活絡起來。鎮上最為火熱的五條商店街,皆是由車站延伸的。咱們的最佳男配角火鴉,與忠心不二的部下夥計,可正躲在大賣場裡頭,一面採購乾糧,一面聽著新聞特報。 商場人來人往,火鴉獨自坐在零食區外的椅子上,一手撐著下巴,那夥計也逛太久的街了吧。前陣子牠去了趟獸醫院,大夫呼籲牠控制好飲食,尤不可攝取肉類,那已違反了雞的食性。今日破戒,只因福本遠道而來,得拿些珍饈招待一番不可,但自己竟也抵擋不了美食的誘惑。二人組下了車後,火鴉胃痛如絞,足足蹲了兩個時的茅坑。將肚子裡的存貨拉乾淨的火鴉,不僅手腳疲軟,連飢餓感也要和牠作對,只好叫夥計買些代餐食品,拯救牠枯萎的心靈。 吃進高熱量的食物,不怕屆時又把身體弄壞?夥計扛著口味各異的零食包自商店走出,嘴上還叼著一玉米片。火鴉看見有快餐可吃,從開封的紅袋之內一把抓了食糧,喀哩喀哩的嚼個不停。你可終於來了,福本的事兒現在鬧得沸沸揚揚,正好也替我們做掩護。今日過後,便能逃出這不安全的大城市了。 夥計又自提袋中取出兩個渾圓的酒杯,倒了點上好的威士忌,火鴉搖了搖杯子,問夥計在哪兒買的,這烤漆上得挺好,杯緣還有陶瓷製的船,充滿了濃濃的海洋風情。敬我們宏大的事業! 火鴉品著杯中物,想起牠走入邪門歪道之前的時光。那時的牠狂放如福本,從升學主義的桎梏中解脫後,便喪心病狂地在這求學年紀四處謀職,經濟不景氣,各大企業持續縮減著規模與職缺,有能者還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哩。因此,最好從年輕就開始累積經驗,免得失業潮把毒手伸向牠。夥子的求職路還算平穩,有個大老闆傳授了牠調酒的秘訣,不出幾個月便當上了海灣最負盛名的酒保。 可這夥子並沒有真正的快樂過。縱使雞尾酒的比例抓得再好,可牠的酒量不好,碰上那種千杯不醉,又雅好灌醉他人的品酒客,只能上演一齣醉拳的戲碼,任憑同事恥笑。待那些人都離開了,牠便關上廁所門嘔吐一番,將所有牠體悟到的人情冷暖都吐出來。這喝完吐,吐完又喝的日常,一直至牠辭了職後,仍是牠午夜夢迴時最常出現的場景之一。 牠飲下第一口醇酒,苦是人生的艱苦,而那嗆辣的風味便是陰晴不定的職場,唯有試著適應麻木的感覺,才能化危機為轉機。而牠強大的感知能力告訴牠,有人比他更早認識到這份辛辣。 咱們就這樣放任福本不管,真能夠從此安心嗎?那人曾施恩於我,躲在這兒喝悶酒倒也不是方法。火鴉回嘴,陪你走一趟不就得了,反正四面道路皆被警方圍堵,咱倆除了走訪大環境,其餘也無從做起。夥計微微同意了老大哥的法。 這對拍檔拚命搜尋著能聯繫外界的通道,這可真不尋常,自從經過三叉路口,室內光線也不復明亮,黑底白邊的牆紙上,一隊金魚跟著牠們的嚮導,在這近乎黑色的海中前進。 原來魚也會向前看啊,真好。火鴉想著。 往前走了幾步,夥計的靈鼻可嗅到了海風的味兒。那是一扇視野極佳的大窗戶,直條與橫條的白鐵絲住了狂風暴雨,窗台的縫隙間生長著矮胖的海蘋果,無數無數的嘴正大口呼吸著。星砂撒滿了長方形的檯子,無盡的青之中還安放著幾片貝殼。 那樣純淨的雨水鑽進了屋頂的洞,滴在火鴉的雞冠上,暑氣頓時消了一半。由於異形異變的緣故,各地皆發現了大型海洋生物的蹤跡,請民眾聽從中央指揮,若遭到異形襲擊請立刻通報。另外,引發本次事件的疑似為名門的長子,福本若里志不知何處傳來的廣播,不帶一絲感情地道。 福本!你這不爭氣的傢伙快給我滾出來!面對緊閉的後門,火鴉對它又踢又踹,可它就是不肯挪動一下。難得主子發這麼大的火,夥計在一旁看著熱鬧,壓根兒不想介入此事。然而以火鴉一人之力,又怎能敵得過賣場的防盜系統。牠喚夥計來幫忙,見者有份,你也必須貢獻自己的心力才行。夥計只得跟著火鴉破壞鐵門,拳頭上可都爬滿了青筋。 夥計當真覺得他跟錯人了。 賣場內部聚集的人潮相當可觀,有些是老顧客,更多的是被警察大隊趕來這裡的。外面的世界太過危險,那群與怪物起了衝突的路人甲乙丙,都一個個遭生吞活剝。在收音機的陪伴下,這難民營之中的人們啃著手邊的麵包,並討論接續的一個時該怎麼度過。此刻能成為心靈支柱的,只有彼此。 沙彌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偶然進入車站看見那大魚遨遊天際,還沒聯絡上諸位道友,列車長就來找他的碴,把他放逐至這空氣品質極差的購物中心。如今他在長長的人龍裡等著物資的救濟,鐘面都已換了配置,卻還拿不到一包香米,廟裡沒米可吃,大夥可得一起做苦行僧,喝葉上的露水充飢了。 波麗士大人又開始嘮叨,告訴民眾今晚要打地舖睡,這兒的資源皆可任意取用,先決條件是不得出去營帳外,尤其不許作奸犯科。百無聊賴的沙彌打算假寐一會,這可不是修行,師父的戒尺到不了他的頭頂,就算做著香甜的美夢,也不會有人將他搖醒。窗外的夜如此寧靜,月光勾起了他的睡意,正當他要老僧入定之時,忽來一貫耳的哨音,震垮了他腦中的夢的山河。波麗士大人見台下一片東倒西歪,決定教觀眾一套拳法,以便提振他們的精神。沙彌同大夥耍著五禽戲,這些招數他老早就練至爐火純青了,哪裡還需要一步一步來。還有,這愚蠢的團康活動何時才能結束啊? 待中場休息時間一到,他馬上以內急為藉口,帶著一籃饅頭及一包米逃離現場。跑的越遠越好,最好是有晃動的人影的地方,這樣他就不會孤單寂寞了。廊道十分陰暗,暗得沙彌得一手扶著牆壁,還有某些東西窸窣地響,這種令人顫慄的黑暗讓他點了一根火柴。然後,搖曳的火光中,他看見了兩個陌生的影子,正在門邊鬼鬼祟祟地做著什麼事情。 火鴉解門上的鎖,夥計則到板凳上解天窗的鎖,只要那鎖頭賞光,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這兩人可就此解脫。冷雨穿透了這緊張的時刻,那便是師父要找的人。沙彌走上前去。敢問兩位大哥是 怎麼,你也是在外漂泊的浪子嗎?夥計擺出地頭蛇的架勢,想藉此勸退不知情的毛頭。那沙彌他是從難民營逃出來的,沿路遇上警察追捕,最後到這兒求援,望兩位大哥能發揮大恩大德。 原來是同路人啊。火鴉要夥計放下警戒,牠倒想了解這沙彌的身家背景,不在廟裡敲木魚,卻非得要到社會的角落探險。還是,他的光頭和僧袍,純粹只是為了瞞人耳目? 今日與各位仁兄齊聚一堂,饅頭不成敬意,還望你們多多照顧。紅色的竹籃開封,那是最樸實的香氣,沙彌把籃底的麵食遞給兩人,作為締結友誼的象徵,趁熱吃吧。夥計伸手欲拿,火鴉卻這饅頭色澤古怪,怕是不太衛生。您不吃,那我可要連同老大的份一起吃掉了。夥計一手饅頭,一手豆沙包,三口併作兩口吃完。火鴉不禁疑惑起來,在他看來遠不如玉米片的食物,果真能撫慰人心嗎?要不要也拿一個來嚐嚐,畢竟胃裡的零嘴早就消化光了,再不進食,都不成個雞樣了。 不過夥計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深棕色的雙眼為金黃所覆蓋,臉上還長出了形似刺青的金色斑紋,聲音也喑啞起來。那個男人,仍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啊。沙彌淺淺一笑,這傢伙是個牆頭草,哪兒有利益便往那兒去,他終究會背叛您。火鴉茫茫然地望著沙彌,這孩兒城府極深,得多加提防。可惜他太晚覺察夥計的異狀了。 四號出口查獲異形兩隻,其一為吉倉的火鴉,另一個為復活島,請求增加守備。重複一次不屬於鄉村的電子音,卻是由夥計的口中吐出。居然自曝行蹤,你想讓咱倆都吃上牢飯嗎?夥計未有反應,火鴉腦子動得快,認定是沙彌在食物裡下了藥。我們出家人一向以誠信為本,火鴉大人,問題可是出在您的下屬身上。 賣場裡風起雲湧,祥瑞的彩雲四起,萬千僧兵足踏紫金缽,要來降伏這桀驁不馴的魔。我就知道,除妖廟一出手,咱們的面子還往哪擺,分明就是要絕人之路。若夥計不起床,憑火鴉一隻禽鳥也奈不了這群和尚的何。阿左!左井廣利!我當初收留你,不是要你來傷我心的,再敢貪睡,你以後就別來便當店上班了!這個懶鬼,不叫他還不曉得分寸。待夥計清醒,僧兵們又奏起梵樂,這兩個妖物頓時頭痛欲裂。 不整治你們這群城市毒瘤,你們還會到別城燒殺擄掠。這樣也好,利用你二人釣出福本若里志這條大魚,滿划算的嘛。沙彌掐指一算,福本兄似乎從陷入夢境時,就一直沒離開過車站。他得趕緊辦好這邊的事情,才能到那兒鏟去問題的根源。 夥計運起全套武功,誓要攜主殺出這群禿驢的重圍。上次是打狗棒,這次換作曬衣竿,到底可不可靠啊?看好了,這可不是一般的破竿子,老大就抓住我的肩膀吧,我一人之力,可大敗這些妖僧。八方靈殿,上膛!竿子的前端生出一魚簍,又帶動塑膠夾變形,憑空造出一把三叉戟。這武器的後座力太強,就連最沉穩的沙彌,竟也被震退數十丈。夥計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所到之處盡成一條血路,僧人那方兵敗如山倒,都向沙彌喊停。 沙彌又想到了下一步。 那寶蓮燈逐一被點起,五色的蓮瓣依序開展,之後起火,射向四方十六個面,夥計側身閃避,直這根本沒看頭。我們針對的,從來就不是異形本身啊。夥計忽覺手裡一片空虛,一看,那利器早給人捲進火球當柴薪了。 火團如烈日般焦灼,一切雜物都免不了被吸食殆盡的命運,包括奮鬥多時的夥計,包括火鴉,也終將迎來滅亡。沙彌順手開出一個天井,他要親自去抓福本若里志,至於異形就留在下頭,這群僧兵定會將你們奉為上賓的。 天花板上的鯨魚圖騰旋轉著,十一條魚兒也躁動不已,水波紋有了起伏,地動山搖,天的蓋子就這麼被硬生生地轉開了。那沙彌隻手能翻雲覆雨,激勵了數以萬計的僧兵,他們瘋狂的追隨著這至高的神。想活捉大壞蛋的,都給我擠上去!浮於空中的僧人們,都一個勁兒地想衝出來。 火鴉看準這次機會,禿驢們正擠著沙丁魚,咱們一口氣突破隘口,打他個措手不及。夥計也覺得好,可就是找不到時機點切入。那強烈的水流將眾人往上帶,一個胖和尚過不去,讓後頭大塞車。這苗條的哥倆藉著水力衝撞,把僧兵一夥震得半天高,再逃至屋頂上。妖僧們還要重整隊伍,一時追不上來,來談點正事吧。火鴉道。 鄰近的火車站裡散發著異形的氣息,正與我們發出的功相互呼應,火鴉,那一定就是福本。雨依然下著,兩人思量著如何進入鐵道,而某部無人巴士的到來,正替他們解決了煩惱。那黏不拉嘰的水蚤來訪,今日特變成一輛車,好幫上準救命恩人的忙。阿左,我忠實的部下,你是否也願意和我去拯救那孩子? 那是當然的,就像您當初救起我那樣。兩人上車,直闖那片未知的海域。駛過路,駛過碟狀的堡礁,馬路上再無其他車輛,全程只有兩人獨行。他們在海的脊脈間鑽上鑽下,並穿出那藍色的崖壁,飛越驚險的峽谷,他倆因衝擊力從車座飛出。 前方便是鯛庵車站,這對難兄難弟無論如何,都要搆住這目標物。他倆做到了,夥計不愧為最佳外援,率先握住了車站二樓的梁柱,另一隻手也沒忘記抱住火鴉,可是安全降落了。步入車站,主僕二人分頭尋找,大幅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福本還在夢裡漂流著,對周遭的巨變毫無感覺,只依稀看到眼前游過了條鯉魚。莎草紙的密室中,他追趕著帶走他的記憶的大魚,不一會兒便擒住魚尾,母親和妹妹們都為他英雄的舉動喝采。福本像是想起了什麼,心一橫,把魚給放生了。然後他的理想鄉也逐漸塌陷下去。 福本自那個意義不明的夢醒來,抬頭只看見一車站的海景。粉色與白色的紙燈籠交錯著懸於空中,蘇眉在乘客的座席上打了個盹。好一個綺夢,竟能顛覆他對海洋的認知,他兩眼發直,啥都不出來了。 一人手持禪杖,進入空蕩蕩的車站大廳。沙彌的身旁,多了四個異色的環,他望著福本滿臉的不知所措,笑著解釋一切。福本先生,不,現在該稱呼您為大鯢,請問您做好被收服的覺悟了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7 輪轉的禪心 大海的廳堂不語,在僧人和旅者間築起一道無形的牆,福本隔著牆叫罵,而那沙彌僅僅是放眼窗子外的風景。雨水無聲地飄搖,失了瞳仁的魚兒們,一個一個在玻璃上並排,感受著那子的心跳。因肉味兒集體亢奮的魚群,還遠遠不止這些。 連撒了三個謊仍面不改色,真是越來越欽佩我自己了。這種自戀情結當然不能出去,沙彌故作鎮定,抓著福本的衣襟逼他認罪。那些如行屍走肉的魚無孔不入,大鯢先生,若您肯協助我們蒐羅情報,我將可保你一命。 情報?我本是一名恪守本分的老百姓,只不過到外頭散散心,誤信了某人而吃進那有問題的饅頭,在背地裡操弄大局的,不正是你們嗎?我本無罪,你這是欺人太甚!沙彌替他拍手,謝天謝地,福本的腦袋還沒放棄思考這一事。如此一來,向他明常識外的事物可就容易多了。 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來自南河原寺的禪師,主要的任務呢,就是邀你到我們寺院喫個茶。到底你可是讓我們找了四百多年的大客戶呢。沙彌把禪杖背在後頭,眼前這人尚不能自由運用法力,他身為眾僧之首,得作師兄弟的表率,讓這萬惡的異形對他服氣。 南河原一脈與異形長年交惡,以毀滅異形為己任--能渡化則以佛法滋潤,若然心中還存有惡根,則盡現金剛夜叉之相,以滅世之炎焚其至阿鼻地獄不休。南河原寺建於平安時代,最初是為平息作亂的群魔,提供僧侶住宿之用。其後發展成具規模的驅魔組織,經過一系列的分化,成為如今的派門。儘管已不具備當年的丰采,但南河原寺藉著一年捕獲上百隻異形的驚人數量,仍在黑白兩道佔有一席之地。 福本只顧著觀這場千年大戰,都忘了那和尚要對他不利。當沙彌停下了故事,他還嫌不夠聽,沙彌可不想順了他的意,把故事上一千零一夜,話鋒便一轉,問福本還存有幾分作異形時的印象。我連自己是何許人都不太清楚了,你既自稱能通曉天地,那就為我我的來歷吧。就算他前世罪大惡極,今世也只是個毫無殺傷力的蘿蔔頭(儘管他比同年齡的孩兒多懂了些世事),至少不會如他的某幾位親人一般醜惡。 你聽了可得跟我回去廟裡。那沙彌翻出一疊抄,指著一頭帶有鱗片的怪物道。異形大鯢,生成於吉倉地區的礁石上,常被描繪成魚頭人身的模樣,其叫聲如同三個月大的嬰孩,鳴叫不止時將引發水患;其亦會在人間大亂時分開海水,殘殺一切的海中生物。根據古書的紀載,似乎有複數的大鯢存在。 你們先人編撰的怪談還挺貼近生活的嘛。兌現諾言的時候到了,幾個赤裸著上身的羅漢,打算合力扛福本回寺院。福本又有話想,他道那群和尚對他抱持著偏見,一日為正義的化身,終身為正義的代言人,他怎可能讓道德淪喪。他猜想,一定是他的正義和法律產生摩擦,才使得他和南河原寺糾葛不清。一位羅漢舉起鐵斧,鼠輩,死到臨頭還敢挑撥人心?如果你們硬是要逼供,那全世界的異形都得坐冤獄了。福本忽來一腳,驅走一干野和尚。差點沒,我可是跆拳道黑帶的健將。 羅漢們剛起身,另一群人又進入了車站。 慶祝的彩帶滿天飛,某黃金二人組沿路敲鑼打鼓,發送著購物袋內的零食包,他們有個重大的任務,那便是把福本從這幫禿驢中解救出來。彷彿所有的照明設施都受到他們的感召似的,只願為兩人打燈,火鴉緊挨著夥計滿頭的蓬草,大動作搜索著福本的身影,左邊一點兒,後退幾步,再踮起腳尖笨夥計,你走過頭啦!雖那夥計自願做火鴉的移動式觀景台,但這古怪至極的要求,卻讓他燃起了罷工的欲望。禿驢們排成的井字陣列中,唯見一人挺立,那些癱在地上的,全是傷疲的僧兵。 咱倆一不看著他,這夥子就走出了自己的路,果真前途無量。火鴉福本得感謝他的教導,夥計叫火鴉少吹噓一點兒,被子聽到可不得了。剩下的僧人守得更緊,這拍檔與福本的關係匪淺,一讓他們見面,福本的情緒便會激昂起來,那時怕不是十幾人能夠鎮得住的了。 今日我們兄弟三人團聚,擋我者,一律殺無赦!火鴉氣沉丹田,向在場的眾僧吆喝道。福本發覺好友已進場,不顧一切的搗毀著百人大陣,如果那僧棍不識相地阻撓他,先折斷再。那些僧兵越是想限制他的行動,福本越要蛇行,讓他們無法預測他的下一步。最後,僧兵們只好故技重施,一個接在一個後頭,用他們最拿手的人形蜈蚣戰術對付福本。福本一招四兩撥千金,瓦解了蜈蚣的各部位,引發骨牌效應,那些可憐的和尚們,從第一個倒至最後一個。 福本與他摯的夥伴終能相見,三人又一起閒話家常,好不快樂。沙彌要屬下們採取快攻,攻下異形的城池,再讓他們到禪房裡敘舊也不遲。而這群兵隊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走的走,抱怨的抱怨,還有人憐憫異形那方,直道別破壞這感人的場面。大夥紛紛拾起地上的零食,一片片悠哉地吃著。 你們當真不把本禪師放在眼裡了嗎?那沙彌睜開瞇起的雙目,整座大廳忽暗了下來,僧兵先是亂了手腳,之後被襲來的樹蕨纏住,化作金剛不壞之身。新生的羅漢朝著沙彌所在之處會合,手頂著托盤,為尊貴的主人獻上法器。法器依附著那支禪杖,掀起怒濤,車站頓印上蓮的花紋,佛光照耀著四方。燭焰自南北兩方夾擊,沙彌喝令一魔出來接住,再以金絲塑形,成了一丈二尺長的金剛杵。無數玉璧的環繞下,沙彌向異形發起總攻擊。 棍棒無眼,錫杖更是凶殘,那三人才碰面不久,又引起一連串的殺機。沙彌將金剛杵靠在臂彎裡,靜待和尚們包抄敵方,福本雖想帶著火鴉出逃,但他無從切入。那人牆的一磚一瓦都祭出了拳腿,極度焦躁的福本磨著牙,這是截至目前為止,他這一生逢過的最慘澹的絕境。那群淨是風涼話的禿驢,忽要福本出陣迎戰他們的宗師,若他婉拒,他們可會把火鴉活生生地製成燒雞。你們南河原寺,根本是披著宗教家外皮的犯罪組織!要知道,這可是觸了嗔戒福本道。 火鴉不准福本臨陣退縮,事情攸關他二人的存亡,就算得燃盡一切精力,也不能怯場。福本請夥計為他磨利那把菜刀,微微吸了一口氣。打磨後的刀增了股自信的光采,福本回頭望了火鴉與夥計一眼,便持刀上陣。 男人間的比武大會開幕了。 沙彌將金剛杵甩成一無影棍,想藉此抵禦福本的刀勢,而杵的重量使他的汗液不斷泌出,又在這對決中蒸乾。刀鋒向下為防衛,福本動刀護住顱前數寸,被那雙頭杵擊中,得一輩子搖頭晃腦。雙方兵刃相接,在兩位主將打鬥之際,那二人也不忘幫福本掃去後顧之憂,百人的隊,他們全包下了。 交通的樞紐轉為沙場,菜刀和金剛杵在空中交會,可那刀快支持不住,福本瘦弱的手臂抽動著,可他不願放下。金剛杵迴旋,沙彌一面把真氣打向福本,一面推估著己方的勝率。局勢已定下來了吧?沙彌認為,再多的反擊也是無用,若比賽又進行個幾場,福本子一介凡軀該是虛脫的慘樣,然後他笑了一聲。福本喘息,猜測著那東西的死角,一刀揮下還不夠,沙彌在接續的數秒間,還不會放鬆警惕。再一刀,試探彼此底牌的一刀,對手把刀路壓下,打算給福本最後一擊。 我本還以為遇見了可敬的敵手,怎知道一使出全力,看見的卻只是凡夫。那人如石膏像般定住,沙彌他已無回擊的體力,喚一僧拿穩黑曜石的缽,準備收妖了。僧隱約覺得有某個傢伙同他抗衡,回報主子時,缽已被快如閃電的刀劈了一道痕跡。 天不靈,地也不靈,佛祖更不想顯靈,那麼是誰在作怪?制住福本的沙彌想不透這點,那象徵權力的缽又裂成了兩半,心裡一把怒火燒上來。稟告師父,這缽可能是贗品,鐵定是師弟想陷害您,讓大夥升官哪!年幼的聲音,是吾之親信無誤,再三確認福本無動靜後,沙彌忙問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師弟們個個發抖,來捐香油錢的信眾變少了,經費不足,特改買仿冒品濫竽充數,一樣可驅邪,只是比較不穩固罷了。師父,你這麼不體貼我們,還不肯出錢襄助,你這是罔顧人倫啊!好大一個拳頭擠扁了他肉嘟嘟的臉頰,將他那顆未脫落的乳牙擊出,沙彌在拋開意識之餘,見到了賞他一巴掌的傢伙。福福福福本若里志? 福本打出起死回生的一拳,夥計大喊安可,而這最深沉的一著也贏得了各方盛讚,於是福本揮著手答謝觀眾的支持。然後,他一刀將杵上的金飾切下。這武器並不適合你啊,比丘。火鴉輕蔑的態度使得這沙彌震怒了,他顏面盡失,還被異形挖苦,他福本耍了陰招,不算數。在老家學了幾個月的腹語,還能學以致用,這我也沒辦法了。福本吐了吐舌道。 一個拳頭不需多少體力,你這傢伙應該也累壞了吧?沙彌拖著金剛杵,往福本的方向揮去,又揚起了細沙;這至陰至寒之力,將車站內的水簾凍結,浮於上空的游魚都凝成了冰磚,晃過福本身旁。氣溫再降,一套西裝已不能保住體溫,福本摩擦著手掌生熱,那金剛杵冷不防地朝他的頭敲上一記,福本不及揮刀,沙彌就闖入異形陣地,挾持了無防備的火鴉。 一手固定雞翅膀,一手握白繩綁住雞腳,金剛杵就晾在一邊,他再也不希望使用它了。福本若里志,你我今日約法三章,不准再進攻我方,並交出刀具自投羅,要不然我就讓這隻雞魂斷杵下,殺雞儆猴!夥計這路數太卑鄙,咱們寧可殺破頭,再敗那僧一次,也不能丟了骨氣,低聲下跪。福本不敢舉刀,只為顧全那大局,他想,如果那沙彌開一面,未嘗是最壞的一條路。 他絕對不會知道,那無法跨越的零點零一秒會是個多麼大的轉折。僅僅是回眸一瞬,沙彌就抬起那重四萬八千斤的金剛杵,刺入那雞的琵琶骨,隨著血的浸染,火鴉真切地感到了生命危險。牠嚥下了血,想在這沙彌的脖子上啄一口,卻連抬頭的氣力也失去了。 不知是蒼天聽聞了牠的呼喊,抑或是腎上腺素爆發,忽地青光罩頂,火鴉的羽翎上滿是交趾陶的刻紋,兩眼僅存眼白,牠莫名地想往上衝去,回到屬於百鳥的天空。火鴉鼓動雙翼,無人能擋住這大鳥,沙彌一眾退向兩旁,這傢伙要起飛了,跟上可會要人命。胸前的計時器催促著牠啟程,而福本不忍見好友離去,便牽著牠的雙腳緩緩升空,自破了洞的天花板穿出,直至撲向天的抱擁。 沙彌怎肯放過他倆,他跳下月台,計畫著越軌捉人,沒料到連一段鐵軌都未跨過,就先被進站的火車撞個正著,眾僧連忙扶他進醫護室擦藥。他以為能從白衣天使那兒得到救贖,但他又錯了,那護士不替他包住額頭的傷,反倒念了他一番,生命寶貴,千萬別妄圖自殺,你將為你的決定後悔一生。一個羅漢,想不開的傢伙是那子才對,居然甘願當人肉火箭,孩兒真是一個比一個奇葩。 要不是那台車明白不可招惹南河原寺,本禪師就得躺在靈柩裡讓你們瞻仰了。僧人們問起大師的傷勢如何,沙彌不礙事,這麼一來便可執行最終方案,那道傷口,可是確確實實的淌著血呢。 夜色是清澈的一面海鏡子,祖母綠與青金色的雲別過山頭,扭動著身子,群青的浪花由此出現,爾後再當一條生命永無盡頭的銜尾蛇。星辰的大海是兩位探險家的簾幕,福本對飛行充滿好感,只因他未體驗過這薰風的清新,以及群星的陪伴。 福本開口問道,他倆究竟要上哪兒去,火鴉告訴福本,牠並不能控制身體的方向,屠宰場在牠的體內裝了晶片,時間一到,牠就會自動飛往那座禽類的刑場,誰叫牠是個逃犯。 福本不願放掉這微的機率,只要老友還在身邊,他的世界就不會崩毀。火鴉命令福本認清現實,屠宰場的載貨卡車都停置在那山間路,他們早策劃好要進軍你居住的鎮了,那群愚民可會張嘴吃下來路不明的肉品,一村的人皆受了毒害。 爸爸、媽媽、妹妹、叔叔這些我最親的人,我一個都保不住嗎?看著遙遠都市的高樓,福本於腦中模擬著它全面淪陷的景觀,到時街頭巷尾豎立著的告示牌,畫著人類被圈養的寫實圖像,他又該做何處置?火鴉要他快快放手,我倆相遇本是機緣的安排,緣已盡了,不如讓我到倉庫裡勸勸大企業家們,也好挽救你們鎮。 兩人來到一座穿堂,穿堂裡掛著六畜的部位圖,和怪胎秀的海報。紅色的紙張蓋住了福本的眼睛,紙上那弄臣坑坑疤疤的臉,差點沒把他嚇死。福本扔掉傳單,雙腳著地滑行了一陣,我倆有緣千里來相會,何必急著再見。你讓我走吧,火鴉的容貌有些疲憊,人與動物間的友誼本就不存在,往後你就把這事盡當作一夢,這是為了你好。你也曾是人,怎可能放就放。福本噙著淚水,著願他能取回人類的姿態,我們兄弟同生死共患難,若從此退隱江湖就太沒有意思了。其實,他還有許多話想對牠。 兄弟,我對不起你。 你這是做什麼?撥開我的手?福本的兩手直線下滑,直至脫離那對雞爪,直至回憶沉入心之海,猶不能平復。下墜之前,他停止運作的腦細胞中,還儲存著一個字眼:雷格巴馬戲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8 失落的六歲和索然無味的派對 下墜,下墜。墮落到天下有情人都哭斷腸,五官都攪和成一團,男孩兒仍覺得這還不足以形容他的離愁。一身正裝有什麼用?父親穿得人模人樣也賺不進一毛錢,更何況福本沒資歷,又沒母親那樣的社交手腕,最好主動幫忙分擔家務,緩解父母的辛勞。可這是一個大問題,母親要他把書念好,不讓他碰那柴米油鹽醬醋茶。他整理著儀容,西裝是家裡頭最值錢的東西了,要不他找個時間到當鋪去,現場估價,方便又利人利己,還真不錯。 不過他下墜了這麼久,連棵樹都沒抓著,極可能是某種不可言的力量牽制著重力加速度,才使他免於衝擊的傷害。如果沙彌所言屬實,那我福本若里志,只是那怪物在夢中的一個身分,不對,怪物即是我,那我又是源自於何處?想著人生大道理的福本,懷疑起自己的存在。他拚命想,用力想,想起了猛獸的極限運動,以及他志願成為空中飛人的可笑的過去。 雷格巴的名號早在他六歲那年就走入了他的生命。當時,全鎮都吹起了好動物的風潮,大人們領養流浪貓狗,孩兒則買張票進紅帳篷看看猛獸變戲法。雷格巴馬戲團的事業正值顛峰,這回至吉倉地區下榻,為孩子們的夢想開啟了一扇全新的大門。燈光做潑墨,野獸做舞者,觀眾是最美的畫上一點,不知有多少個漁家子從此上這跨時代的藝術;首演後更是一票難求,這窮鄉僻壤的居民們搶破了頭,卻買不著一張站票,只能夜夜對著轉播空自嘆息--現場觀摩是有錢人家的專利,譬如福本一家。 福本漁作早早訂好了票,自家兒子的生日慶祝之行,當然要辦的盛大點兒。舉凡福本的親朋好友都來了,有免費的馬戲可看,不應約的定是傻瓜!那群人邊吃吃喝喝,邊盯著那踩單輪車進場的丑,車輪被石子絆住,於是這丑角連人帶車掉入面前的大水池,弄得一身溼。其餘的還有猴子的雜耍秀,和長頸鹿的溜冰初體驗等等。可表演都落幕了,作為主角之一的漁作卻未現身,福本家頓一團亂。 波止場鮭子漁作跟鮨造出海捕魚,鮨造的船補了又破,破了又補,不定兄弟倆一會兒就沉進了海底,船要是進了水,人就沒命囉。音羽姊妹總是吵吵鬧鬧的,要他送她們各式各樣的伴手禮,還會一起扯他的辮子哩。所以他詛咒漁作,報復一下也是當然。 話鮭子,我托你買的東西,你一樣都沒忘吧?聽見音羽姐的這席話,鮭子自是不敢怠慢,又從頭至尾把購物清單給檢查了一次。彩色氣球、生日禮炮、尖頂帽都備齊全了,不知您還有何吩咐。這兩個黃毛丫頭沒大沒,不懂敬老尊賢,還把她們的舅舅當作僕人使喚,世路真是艱難。鮭子越想越不甘心。 甜點鋪前的人龍都能把市區繞上好幾圈了,水果蛋糕要到幾更才能出爐呢?音羽等人還在店附近枯等,號碼牌也抽了,裝蛋糕的禮盒也挑了,沒道理把訂單撤銷--直到店員向他們表示店將打烊,這群人才慢慢吞吞的回家去。壽星沒蛋糕可吃是誰之責任,老哥,當初是你引薦這間蛋糕店的,你是存心讓大夥白忙一場嗎?冤枉啊,雲時妹妹,最少郊區還有一整排西點世家任君選擇,咱們開老爺車,兩個鐘頭就到了。又在唬弄我,那群孩兒明天一早得上學,這樣豈不是叫他們熬夜。聽見熬夜二字,音羽和芽羽的精神都來了。 而壽星本人不曾有怨言,母親與舅舅一鬥嘴,他就能溜進騎樓看些稀奇古怪的珍貨了。木造的店面有西洋的氛圍,一束波斯菊是秋日的戀,而破損的澆水器用以乘載這嬌嫩的貴客;旋轉,跳躍,飽滿的麥穗是地毯,切半的南瓜輕聲吟哦這豐穰之歌,瓜籽兒早被挖空,瓜也讓人拿去做成南瓜燈了。福本跳著舞,直至這歐風巷的終點,他見到了世上最精巧的機械。 那是個以馬戲團為主題的音樂盒,黑白的琴鍵為底座,藍色帆布搭建的圓頂棚子裡有個布萊梅樂隊,上緊發條後,動物的浩大遊行便開始,那該是多麼振奮人心,又是多麼光彩的一景。這玲瓏巧的盒子,標價可有數千元,看得福本忙抽了手。 父親晚歸都是為了多攢些白花花的銀子,銀子可不好賺,若他縱容了物欲,造成家人的負擔,他便對不起出外工作的父親跟三叔。他想,還是別買了吧。另一夥人隨後到場,那對姊妹依然講個不停,鮭子湊過來補了句話,你父親他們定是翻船了,請他隨時做好心理準備。海上生活的危險性本就不,風浪這麼大,能留他全屍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母親大罵舅舅烏鴉嘴,再給孩子們更多陰影,你就別想再來吉倉了。 不管他們了什麼,都別對你父親失去信心。一切都會過去的。母親摸了摸福本的頭,柔柔地著。 咱們該走了。福本把視線從音樂盒上移開,今日有此情形,不如將生日擺到一邊,用功讀書才是最實惠的作法。馬戲團的帳篷一脫了手,隨即被一人接手,接手的男人替福本付了錢,並把那盒子交到他手中。福本惟有淚千行,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父親回來了。 今後只要是你喜歡的東西,爸爸都會買給你。福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嗆著口水抗議父親這麼晚出現,家裡都要熄燈了。父子倆牽了好久的手,時至今日,福本仍是無法忘懷那一年的感動。墜入這山谷也有好一段時間了,他還是沒能理解為人父者的心情。 您究竟是怎麼想的呢父親大人。掉啊掉,福本掉入了無底洞,往事躍上大銀幕,那布幕又切割成無數個方塊,倒轉,重播,然後投射出他下墜的樣子。六歲不是生命的出口,而是惡夢的開端。他放任自己下墜,墜至地獄的最底層,沒有光的地方。 深淵之底,猶有一與世隔絕的村落,今晚村子裡也開著宴席,肯定是有了不起的達官貴人來訪,起碼這是夥計認為的大事。鷹架包覆了整座石板屋,夥計想,難得來這山村探訪老同學,就順便裝修房屋,好不容易脫離黑社會,他恨極了行走在槍林彈雨中的時光,回老家住下來也好,稍稍放空有益身心發展。這房子冬不暖夏不涼,屋頂漏水,地基也不大穩,環境是不甚舒適。在他數落著老屋的時候,工地的敲打聲戛然而止。 左井廣利先生,您已經拖欠了一個月的工資,再不付款,咱們就要罷工了。那工頭從鷹架上一躍而下,大步向夥計走來。帶頭施工的是隻狒狒,紅鼻黃眼睛,面有青紋,還能用後腳站立。牠不僅人語得流利,也懂幾分人類社會的生存之道,因而受地方人士提拔,做了建築工人。雇主不講信用,這班猴家軍也不必履行契約,猴子猴孫直接靜坐,還吃起了晚餐的便當。 各位老大哥老大姊切勿激動,我等等就把錢匯進你們戶頭。夥計是個窮光蛋,別吃香喝辣,他那微薄的薪水連一個月的開銷都支付不起,銀行裡那點兒積蓄也是湊合著用,哪來的私房錢付清工人的酬勞。那猴頭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事,教他炒股票,做點兒買賣,這些跳動的金額都是寶,錢滾錢,錢還會生錢兒子,錢兒子進了他手中,就能讓狒狒噤聲,那不正好?於是他聽信了猴軍師的進言,借一支智慧型手機來用用,玩玩外國貨。 夥計也不是全無經驗,股票這東西,他心裡還是有個底子的。有鑑於他平時就藏了支潛力股,那折線圖又是一柱擎天,一路漲到底,攀到最高點後忽停止動作。夥計在賣與不賣間糾結,拋出了這股份,而價格再創新高,他不就虧大了?手機一鍵定勝負,狒狒發出了最後通牒,再不動手,你都市裡的家可會被我們翻箱倒櫃,直至查出最後一分錢為止。月光光,心慌慌,作為月光族的夥計心更慌,他猛力一按,以為可一本萬利,乍一看,乖乖,他把下行曲線看成了上升的斜直線。就如寒流過後的漁場般,他的帳戶損失慘重。 別哭了,老兄,至少年輕就是你的本錢。這樣吧,我給你寬限五天籌錢,違約的話,我看這房子就甭補了。著著,狒狒用完了膳,又到外頭散步幫助消化。既然在金錢方面不得志,不如不想這三千煩惱,就地打坐博個清幽,好淨化心中邪念,也更好適應這為佛教環繞的村莊。 他順手搬來坐墊,打開收音機,邊聽大師親證佛道邊盤起腿,捨棄七情六慾,與那咒語合為一體。歷經風霜之後,你會發現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請常念:唵嘛呢叭咪吽以保持心靈澄澈。夥計閉上靈魂之窗,雙手比起蓮花指,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背後都長出了幾個五色的曼荼羅。可菩薩並不會接走這勢利鬼。 那剛修好的屋頂忽地鬆動,夥計謹記著定靜安慮得,外界如何變化,念他的佛經就對了。先是瓦片砸中他的頭,後換落石,甚至出現了人臉。福本一舉穿破了屋上的補丁,夥計還沒來得及閃避,就被狠狠地壓在了底下。這臭子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重死我也。天外飛來一座五行山,壓得夥計骨頭都散了,可那人不但面露凶光,還一點兒起身的意願都沒有。你這兩光夥計,居然棄火鴉老大於不顧,一個人逍遙去了,可知道牠被擒住了嗎?福本惱怒的看著這傢伙,一會兒站直了腿,今天他就要為了他的兄弟和夥計爭辯。 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的著麼?夥計回嘴,他的氣勢可不能輸給一個的福本,見他腳步稍有遲疑,於是追上,又逼得福本退了好幾步,然後他站了個地痞流氓的三七步伐。福本若里志深感夥計已不能教化,但他也接受不了被駁倒的事實,便痛罵那人不懂知恩圖報,火鴉視他如己出,看他平常一身忠肝義膽,都願意替這主子赴死了,主子有難,他卻連問候一聲都氣,我福本真是看走了眼。滿口仁義來指責我,以為能粉飾太平嗎?那是你有錯在先,把雞跟丟了,還有臉讓我背這黑鍋,好子,嘴巴倒是挺無情。夥計又走近福本,他的英雄夢也該醒醒了。 鬼頭,你那滿腔熱血跟義氣根本不上道,我不信那兩樣東西。夥計道。看福本哥接不上話,他更加確信了自己講出了世間的真理,反駁無用,提出新的論證亦無用,這回的勝局必是由他拿下。夥計獨笑,滄海一聲,溝谷之間盡是痴狂的笑意。福本也跟著笑,你問我義氣為何物,坦白告訴你吧,那是你這渾人永生永世都得不到的。他向前跨了一步,夥計屏住呼吸。 養殖場裡的雞隻至多只有四十天的壽命,火鴉多活了幾十年的光陰,頭一個被殺頭的就是牠,進了那鬼地方,牠只能與其他公雞共享一平方米不到的欄位,吃的是粗糠,喝的是餿水,終日和排泄物為伍還不過份,望著自己的爪子一天比一天消瘦,他一生的傳奇便會封入棺材。夥計不曉得這孩的學識是哪裡來的,他突然害怕起福本話中的下一幕,彷彿一不心,裏頭的血色就會濺出。 火鴉的萬丈豪情,和他的俠義精神,如今都要葬送在你的劣根性中。聽者應會垂淚,你這傢伙不感到羞愧嗎?你的義氣呢?話至此,福本背後忽轟起驚天雷,雨水傾盆而下,那一瞬間,福本臉上一道凜然正氣,像極了龍王再世。夥計還想跟他打口水仗,只見後方電視插播一則快報,登上版面的竟是福本。由於這次的異變,海港地區的民眾產生了暴動,嚴厲要求福本集團之子--福本若里志應出面道歉。這回換夥計閉嘴了,八百萬神明啊,已逝的姑奶奶啊,誰快來保佑我,我咋知道這位福本若里志,就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福本少爺。 屋外雨打芭蕉,屋裡也是大珠珠落玉盤,既然茅草屋頂不能遮風避雨,夥計只好找些鐵盆來接一接雨水。屋上有山壁,山壁之上才是天,雨水照理穿不透石壁,現在卻來了一場豪雨,怪事。夥計沿著屋頂往上看,石壁中央的那幾個氣孔全開了,兩個半月拼成一孔,讓雨絲進入。看來這村子鬧的是連年大旱,急需用水,於是打開了和外界唯一的通道。叮叮咚咚,那場雨似乎澆熄了那兩人的嫌隙,太好了,這樣我就用不著怕天打雷劈了。 夥計雖不學無術,但拍馬屁可是他的專門科,他道福本少爺剛才那話有理,人都自嘆不如了。他端上一盤蓮霧,您身為好人好事代表,就該享有最上等的待遇,請您慢用。政府已明令禁止栽種熱帶水果,進口也不行,要是把不知名的植物病毒傳進國內,估計將有一半以上的農作物遭到荼毒。夥計為何會持有這違禁品?福本更生氣了,叫夥計快把這蓮霧交至警局。 少爺的怒氣撲不滅,夥計心想要大難臨頭了,而福本四處走訪,似乎尋覓著老房子裡最有價值的古董,數秒後他的目光聚焦在一石椅上。板岩的椅子一體成形,椅背鏤刻著一蟠龍吞雲吐霧,還有黑白兩儀,這不正是一座龍椅。福本滿意地笑了一笑,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一手托著下巴,跟帝王倒有幾分神似。為表達你的尊敬,不是應該拜我為王嗎?夥計連忙彎腰磕了頭,口中直吾皇萬歲萬萬歲,福本龍心大悅,便赦免了他的死罪。那隻狒狒在村裡晃了一圈,飽脹的肚皮可都消了下去,途中也沒採集到多少野果,於是折回,便目睹了福本稱帝的景象。再看一眼,哎喲喲,趴在地上的不是他那位不認帳的雇主嗎?原來他也有這一天,且看我作弄作弄他。 大王,的來給您請安了,這呆頭鵝進貢的禮品全是黑市製造的,請大王賞他二十大板,以絕後患。狒狒猛向福本獻殷勤,若能因此加官晉爵,何嘗不是美事一樁。夥計將蓮霧埋了,又是潑猴惡意栽贓,他一心一意侍奉大王,絕不會收受骯髒之物。那猴頭屢出奇招,自紅檜的衣櫃裡拿出一件金縷衣,幫福本穿上,並給他戴了個皇冠,為福本加冕。那可是我的收藏!夥計又氣又急,明明這老屋的配備只有他一人明瞭,猴頭怎會一次便找到?夥計欲問狒狒,卻被福本瞪了一眼,又不敢多嘴了。真龍天子黃袍加身,袍上還有紅色的龍鱗,成了土皇帝的福本樂呵呵,第一個就要犒賞那狒狒。 民不要黃金萬兩,只要大王替我伸冤。民原本在村裡替人養馬,也照顧被馬戲團遺留的動物,那人硬把我叫來釘木板,沒想到竟是一份不支薪的工作,我底下尚有數十個工人,全都沒飯吃,望大王能追回那筆錢,讓大夥可溫飽。福本輕抬起頭,那還不簡單,我命他扛我的轎子,等他體力透支自會吐出錢來。還是大王英明,民的幸福全靠大王了。狒狒喜上眉梢,又叫又跳;不過,夥計可有苦差事要辦了。 福本應允之際,那王座忽生出四臂,搭在夥計的肩上,推也推不掉;彩球跟亮片在空中打轉,福本的身後還跟了群蝦兵蟹將,有的舉著蛇矛當左右護法,有的幫忙抬轎,還有的站在花車裡擊著太鼓。遊行的隊伍走出老房子,到大街上奏樂。 這一路走得多風光,村民都在歡呼,大鯢重臨這山村,蒼天將會降下肥美的漁獲,咱們就不用在船上耗幾個月捉魚啦。部隊每行經一戶人家,那戶不分男女老少都爭相摸那轎子,並沿路丟擲供品,丟中轎裡的龍王即得加持,整年鴻運當頭;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女踩著花車,想和龍王上一句話,金盞花圈早捏在手中,別過窗邊的當下拋進福本的座位,跳下花車時又丟了一圈進去。福本頭上套了一環,肩膀左右各一環,項上七環,腹上又五環,雙腳之間也有三環,總共一十八個花圈,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真符合她們的年紀。椅子上皆是清雅的香氣,可惜福本對花粉過敏,無法聞香。 萬家燈火萬家明,紅蠟燭旁建了個祭壇,祭壇上立著的是由大排到的瓷偶,那瓷偶長了顆魚頭,還背著支三弦隨走隨彈,一件短衫是人們的幻想,村裡的老婦人,上頭刻的便是大鯢先生您啊,您是我們村莊內唯一的精神指標,可這荒野村也不能給您什麼。婦人轉身便走,信眾們又一擁而上,福本想這著實不錯,異形人生不比他想像的差,若要他作為大鯢活下去,他會覺得心裡踏實多了。 那石椅不知何時變成了敞篷馬車,紅黑二色噴上金色烤漆,頗為氣派。等福本從假神祇的瘋狂裡覺悟時,夥計又當了車夫,一面駕馬一面關切福本,叫他別再冒充龍王欺騙黎民百姓了。朕今日心情大好,就非得要潑朕一桶冷水嗎。也奇怪,這十里都沒有一處樹蔭,夏夜裡竟能如此陰涼,給朕這是怎麼回事。 啟稟大王,我們正處在先民挖掘的洞穴裡,先民為採礦及搬運貨物之便,就在此山中鑿出五條縱穴與無數分支,以利兩地往來。五個山洞中已有兩個坍塌,那三路縱穴遂更名為天工三路,先前福本通過的涵洞便是其中一個。數百年間持續有人定居在這山洞群內,這山村可能也是從此建,洞內見不著天,人們便在那穹頂漆上天的顏色,仿若另一個桃花源似的。這山洞橫貫山路東西,我看少得花上一日才出得去。這樣也好,我做我的山大王,你走你的路。福本開心的很,他把那掉進深淵前的奇聞給夥計講了一遍,夥計一聽雷格巴三個大字,頓時一陣反胃。 那可是他的仇人。 夥計要福本別向他推薦雷格巴馬戲團,也別誇耀,他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你不是想知道我進便當舖子前的經歷嗎?福本點頭。距今六年前,馬戲團熱曾席捲全國,最大宗者即為雷格巴馬戲團。一晚,他們進駐一座觀光飯店巡演,在表演上施法將人類變成動物,起初,那群觀眾以為那只是特效的一種,等到在場半數的人類都化為牲畜之後,民眾才紛紛疏散,那些逃不掉的都將一生與毛皮作伴,幸運逃走的也被抓回馬戲團做表演之用,下場最差勁的便成了家禽與畜牲,進了各大罐頭及醃肉廠,淪為人們的盤中飧。這段時期治安敗壞,道德淪喪,是為雷格巴事變。 夥計,那些屠夫將他的父母軟禁起來,又時常打罵他們,前前後後歷經五個月的煎熬,兩老才被釋放,而那時他所看見的不是老夫老妻,卻是一對百病纏身的斑馬,他目送他們走進馬戲團的棚子後,沒再多什麼。自從他居住的漁村失守,無家可歸的他便學做壞孩子,豎起尖刺,建立一道能讓自己安心的屏障,可到頭來他的雙手還是空空如也,那是改變不了現狀的。 雷格巴馬戲團是松野屠宰場旗下的一門企業,凡用兩隻腳和四隻腳走路的,都可以是他們宰殺的對象。火鴉與另一個叫屠夫的人一手策劃了這案子,事後牠也感到相當後悔,以收留包含夥計在內的一眾孩子作為贖罪,至今,夥計都在幫助火鴉對抗邪惡的屠宰場。把那群魔鬼打得滿地找牙,就是他平生最大的願望。福本聽完,腸胃忽一陣不適,血腥與玄幻的二重奏,讓他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事情還沒完呢,那個不盡責的馬戲團丟下大批飛禽走獸,拍拍屁股就走了,動物們輾轉流入這村子,村民欺負我這猴子,要我負起養育牠們的責任。福本甫一回神,狒狒早舒舒服服地坐在他身邊,想跟當今聖上齊遊山玩水。 你這猴頭怎會出現在此?我還以為你沒跟上,是上了那盤蓮霧的癮哩。不敢當,左兄都能自行在家種植土鳳梨了,您才有資格受封人間吃鬼。夥計臉上一串冷汗,我的好兄弟,不是好不提這個嗎?別扯東扯西的了,前有一隊人馬來勢洶洶,咱們趕緊讓個道吧。夥計一聽,忙拖著韁繩令馬掉頭,但計畫趕不上變化--他們玩完了。 一群蒙了眼的氂牛揚尾奔馳,闖數里的飛沙,涉積水而行;牠們馱著一籃又一籃的綠橄欖,有些胸前還掛著一袋無花果,牛尾巴拉了不知多少箱佛經,唰啦唰啦地響。兩邊皆是動,都想避開對方,夥計又揮下馬鞭,那馬前腳還沒煞好車,後腳就慘遭牛群圍攻,氂牛商隊發狂似地想衝撞這紅通通的馬車,先是蝦兵蟹將被數十雙牛角撞飛,換那匹汗血寶馬脫了韁,夥計連人帶馬栽了個大頭包。紅車的木輪子往前滾,於是馬車不穩,急速向右偏斜;滿載供品的花車也離陣列而去,金盞花被牛群踩個稀巴爛,載著福本的那節車廂飛了出去,不知所向。看見鮮果掉了滿地,這人間吃鬼又怎麼捨得,他一面撿水果,一面轉頭查看狀況,順便問候他們的王。 哎呀,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摔得可真慘。他想他終於能歇腳了,天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商隊裡的騷動如何能停。一位拄著桃木拐杖的老人自牛群中走出,見四周一片混亂,氣得要夥計補償他。老村長,真的是您,頭上一張四角膏藥,專治跌打損傷,眉心一點觀音痣,十年不剃的白鬍子,真讓我想稱您一聲仙道。逢人就好話的習慣,在下領教了,左井廣利先生。夥計過去搭著老村長的肩,嘿嘿,這裡您最大,不必對我這角色用敬語。正所謂來者是客,更何況夥計也曾是村民,老村長邀他到村子裡吃個飯,夥計當然好。福本子,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他在心裡想著。 樹林中還下著細雨,細雨打醒了福本,福本又呆呆地盯著地上的木板,木板沉默了,沉默的又是誰的心。他只知道一件事:他當不成皇帝了。人生如夢,迷茫的福本跟著樹林裡的燈光走,走到一個敞著門的酒窖--一個有流奶與蜜的神聖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29 女兒紅與草莓煙火 斗室之內,燈光微亮,福本噤聲躡足地走,絲毫不敢大意。酒精的辛辣氣味直穿入他的鼻孔,到達身體裡的每一個部位。他這一生未沾過半滴酒,不如,他連偷喝一口酒的機會都沒有。你問他有沒有聞過酒味兒?很抱歉,那人屋子裡的大廳所散發著的味道,實際上是酒鬼的口臭,嚴格來,烈酒的香氣對他是種挑戰。他強忍著鼻水,走過一罈罈的紹興,黑瓦罈裝的,看來已被安置好一段時日了。 美酒的蒸氣薰得他七葷八素,他一面咳嗽一面走,與鼻水和淚水連番纏鬥,他累了,雙眼幻成了螺旋,轉啊轉啊轉,又覺得身子發燙。不喝酒也能醉倒,我福本果然不是一般人。俄頃,那些陳年的老酒罈長出了手與腳,在存放它們的鐵架之下擠成一團;罈上被倒置的福和滿的紅紙,都脫離酒罈到福本的腳邊翩翩起舞。酒香彷彿有魔力似的,將這誤闖進來的孩兒引至酒窖深處。嘿,全是一群不會動的無趣傢伙,讓我看看你們是何種酒,這麼不熱鬧。 福本低頭一聞,農家的私釀,酒鬼這是高檔貨。再看,不好,只剩半缸酒,缸裡還有一酒勺子載浮載沉,不管,我先喝一口再。福本生平第一次舀酒,第一次近距離品酒香,飲酒也是頭一遭,這好子想學紳士口啜飲,勺中酒水卻映出他緋紅的臉,那給迷香徹底薰紅了的臉。該死的酒鬼,怎麼到了這個份上還冒出來。福本被自己的倒影給嚇得酒都醒了,儘管他從沒醉過。 我的老天爺,我到底做了什麼?福本把那萬惡的勺子扔了,咬著拇指發抖,眼角的餘光內一片祥和,會移動的酒罈哪裡去了?福字報跟萬字報呢?自己越來越不正常了,酒會使人癲狂不是沒有道理的。福本繼續酒堆裡的冒險,白酒、紅酒、紅高粱的精釀、金色稻麥釀的醇酒夠人喝上一輩子的了,不知是哪位收藏家,這麼鍾情於酒。他眼角的餘光又看見新角色,珊瑚紅的罈子,上頭還飄著水果的香氣。張大鼻孔吸一吸,尚有好幾種花香摻和在裏頭。我聽過這酒,叫女兒紅。 年幼的福本曾於書中讀到,中國人家裡要是生了女孩,就會準備個酒罈子,加入水果及花瓣,抹上一層砂糖後封住罈子,埋進自家後院,直到女兒出嫁那日,才又將罈挖出,當作婚禮上的慶祝之酒。可本國並沒有類似的習俗,為何會生產女兒紅呢?那本書還寫道,要是女兒不幸夭折,女兒紅便從此改名花雕。 不都是紹興酒嗎,福本認為他遇上了難解的問題。何必分得這麼細? 罈口的那塊大紅色的布片繡了牡丹,裁成一件旗袍就是鳳冠霞帔,結婚這檔事,福本當時還太,心裡也沒個底子。他只知道,切片的水果--特別是擺在格子狀鬆餅旁邊,和冰淇淋拌著吃的那種,是女人的最。餅皮上的鮮花一朵都不能少。那使女孩們如癡如醉的東西,他一定得看一眼,班上的女生全罵他不解風情,天知道這罈酒的蓋頭一掀開,他的春天會不會跟著來到。福本伸手欲揭封罈的花布,克制你的酒癮啊,福本,只要一眼就好。 總算讓我抓住你了,你這偷酒賊!木屐的聲音,跑步的聲音,大難臨頭,我果真不該偷看的。果香與花香同時逼近,最新款的莓果類的唇蜜,以及人手一瓶的大馬士革玫瑰洗髮精,是個急性子的女孩。其中不乏混搭的幾道不搭調的香氣,只是他沒破。那女孩把手中的菜籃對準他,一揮手,蔬果炸彈一顆接一顆進行轟炸,福本四處逃竄,成堆的蔬菜便摔成一杯現打果菜汁。菜籃也飛向他,福本一時躲避不成,被這鐵絲籠套住了頭。 籃子圍困著他的上半身,他無力回擊,只能勉強握著籃子前緣,好讓自己別陷得更深;他只能隔著冷冰冰的鐵,等待那女孩處決他--不!左右他命運的竟然是個女孩!一個大男人栽在女人手裡可真丟臉。不過福本又犯了個錯誤,讓女人聽見你的嘔氣聲是最要不得的。酒鬼在喝光一箱啤酒後曾如此過。果不其然,那女孩踩著木屐過來了。 聽我解釋,福本邊喘氣邊。我只是一名路過的旅人而已,無意冒犯。啊哈,感謝我的機智吧,接下來只要把誤會澄清就好。我,酒的事情跟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一見面就拿菜籃往我臉上丟,這位姐,妳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的眼睛不可能出錯。近日來有個江洋大盜來村裡行竊,專偷價值不菲的老酒,我家經營的釀酒廠就因此虧損,那些鎮店之寶全沒了,全沒了呀!女孩罷,要與福本扭打,幸好福本溜得快。你害大夥喝不到四十年的精釀,該打! 等福本還一句話都沒,那女孩就將酒罈高舉過頭,朝福本的頭猛力一砸。粉色的罈裂成一塊塊瑰麗的珊瑚,籃子的基座又將其彈開,水果酒瀑布瞬間沖刷鐵。酒水流入鐵絲的間隙,這渾然天成的蓮蓬頭幫福本洗了個全身浴。罈底的水果是最後到達菜籃的,較肥厚的被擋在外頭,留下少部分跳入籃子叮叮咚咚起來。杏桃片很幸運地登上福本的髮旋,還有黑醋栗當派對旗,覆盆莓打燈,林林總總幾十樣水果,真是一場水果派對。現在整個籃子裡都是發酵的味道。福本捏著鼻子。倒不如稱之為腐爛的臭味更加適合。腐爛的水果,腐臭的汁液,真棒。 好好的一罈女兒紅竟然就這麼泡湯了,我這輩子的姻緣沒救了都是你的錯!女孩追著福本跑,逢缸便砸,逢酒便灑。西裝因吸飽了酒而沉了許多,福本險些動不了,你絕對無法想像一個被殘酷凌虐的可憐蟲的心情,是多麼的抬不起頭。報!屋外一位年輕人有找,女孩前去應門。得救了。那人喊她姐,似乎是她的僕。我就嘛,事情再糟也不會糟到哪裡去。稟姐,我們已經捉住那個偷酒賊了。一隊人馬行經酒窖,幾個村民押著滿臉鬍渣的男人,匆匆走過。啊!這不是大鯢大人嗎?您要來,應該先跟我們講一聲,讓我們好好款待您才是啊。年輕人看見福本,宛如看見大明星降臨。 女孩轉頭看福本,又看了看那男人,怒氣就消了大半。應該,她的臉上寫滿了歉意,眼睛閃爍著逃避福本的怒視。大鯢大人完了,這傢伙是大鯢,待會兒我會不會遭天打雷劈啊?女孩心裡著急,她想,別管什麼尊嚴了,此刻只有現身法了。聽著,我一進門就看見你在酒罈前偷偷摸摸地,跟賊沒什麼兩樣,我這麼做也是為村子著想。或許是因為身高優勢,比她高半顆頭的福本看起來格外嚇人,還輕輕地嗯了一聲,女孩不得不改變策略。好嘛,對不起,我賠你一套新的西裝就是了嘛。九十度鞠躬禮,這人還挺有誠意的,再了,她彎下腰的樣子意外地可不,不行,我可不能對敵人仁慈。福本又回到他死板板的表情。這不是那種可以大事化、事化無的事情,妳最好把我全身上下都清乾淨,否則我是不會原諒妳的。他想,還好他夠嚴肅。 有那麼一瞬間,福本的世界裡全都是那個女孩的倩影。 女孩隨便找了間倉庫當作更衣室,低下頭替福本擦拭領口。我妳,不只上衣,腳趾縫也要記得擦啊。福本脫了鞋子,將腳掌直面女孩兒,女孩兒只好拿絲巾來回在每根指頭間清理,裝得一臉淡然。死傢伙,規格還真高,要是你嫌腳底髒,我可以幫你把指縫都用牙籤扎過一遍。女孩不,福本以為她終於認輸了。這是他唯一展現出男人的氣魄的一次。袖子與下擺傳來陣陣酒味,酒味飄出門外,一些忙著收衣服的村婦聞到了,紛紛湧進酒窖,看福本生得眉清目秀,都起了憐之心。圍裙,無盡的圍裙,那些胖女人把他固定在沙發上,將發霉的長毛巾甩在他的一頭捲毛上,扯著他的頭皮,幾乎快讓他的腦袋開花。好了,夠了,讓我自己來!福本大叫著甩開村婦們的手,誰知不管用。這怎麼可以,既然大鯢您來了,我們就要拿出最好的服務。一個女人撩開他的衣服,刷子沾了水就往他的肚子猛刷,背和肩膀都難逃死劫,好像每一吋肌膚都要被刷出痕跡。福本受村婦們的照顧受得唉唉叫,全身都在抽動,雙腿也一個勁兒地發抖,女孩抓不住他的腳踝,又吼了一句:還讓不讓人擦腳啊?福本抖抖抖,顫抖,抽抖,痙攣,連尖叫聲也跟著抖。直到村婦們的領班讓他穿上一件白色西裝,他的苦難才得以終結。 福本整個人煥然一新,沒有之前黑色西裝時期的老調了。婦人又搬了一面鏡子給他照,他越看越滿意,難得地向鏡中的自己送了一個飛吻,女孩這怪噁心的。鏡子一隅也有女孩的鏡像,麥色的頭髮整齊地梳成兩條辮子,跟福本年紀差不多。福本更加堅信他在夢裡見過她了,只是還沒問過她的名字。正當他在問與不問間糾結之際,一個年輕的夥子把頭探進酒窖。村長請你們去幫忙送酒。他。也沒等福本吐出一句心聲,女孩就拉著福本快走,到村裡去了。 鏡頭轉到夥計這邊,為了慶祝遷村滿五周年,家家戶戶大開宴席,啤酒開瓶,再炒幾道下酒菜,就是一桌完美的鄉村酒席。宴會伊始,聽聞是村長夫人親自燒的菜,幾百人的位置很快就被坐滿,搶得到椅子的盡是些有錢有勢的人,當然,現場也有預留空位給窮苦人家,村裡的大人物,這是我們一點微薄的心意,還請你們收下。但事實是,窮人就算能光明正大地坐上椅子,也會被人逼到牆角去,最後還是得要跟平民老百姓一起吃長桌宴。長桌宴綿延好幾戶人家,料理是每家的婆婆媽媽一手包辦,也有下酒菜,也有好酒。村裡的壯丁都在前排表演熱炒,海鮮炒至金黃後一把淋下米酒,瞬間大火四起,火光讓孩們又叫又跳。 塑膠布把平民的宴會阻擋在外,好菜都要留在中央的圓桌。村長跟夥計當然要坐最大的那張桌子,他跟夥計是老交情了,讓夥計搬張桌共坐也太不給他面子,便把他叫來大桌一起坐。夥計被安排坐在村長的正對面,兩邊都是他的老鄰居兼朋友,村長你們慢慢聊,然後對前來敬酒的女人左擁右抱。四十幾歲的老太婆也要,村長真摳門,都不叫幾個辣妹陪咱們。夥計從剛才就一直嗑著瓜子,時隔太久,他打不進他們的圈子,只好擺著一副沒興趣的表情。染了紅髮的男人從眾人手中搶下一瓶酒,用牙齒拔開瓶蓋,給夥計倒了一杯,夥計他不會喝酒,問能不能換成柳橙汁,那人立馬拿了一罐上來。他火速喝完又要再來一杯,人們才真正注意到他跟他們同桌。 村長旁邊的眼鏡仔跟大家講,夥計是從大城市來的,那些人就圍著夥計問東問西。平頭問他搬家之後都幹什麼去了,夥計他到便當店打工,待遇還不錯。平頭的隔壁是大地主的兒子,他一張嘴,金牙就在嘴裡燦爛。聽城裡二十四時都有東西吃,下次也招待我去,夥計好。他想起他以前都叫他金牙。他跟那群朋友真是好久不見,朋友一見了他就阿左阿左地叫,叫得多親密,完全不像幾年沒見的朋友。染髮男人拿了相機要和夥計合照一張,金牙插進來,外國貨就了不起,我的老爺機才好用,叫平頭掌鏡,結果平頭也想跟夥計拍照。金牙把老爺機硬塞給平頭,平頭不接,老爺機便摔在地上。金牙氣得要打平頭,夥計用他的手機就好,大家一看是觸控螢幕,都不話了。 眼鏡仔開口了。大家也沒必要讓場子冷下來,智慧機跟二十四時營業的店,對一個城市人來是再普通不過的了。眾人不喝酒也不夾菜,靜靜地聽他話。還有你,你確定幾萬塊的薪水能夠養活你自己嗎?大城市的生活很辛苦的,我勸你還是換個工作比較好,兄弟。眼鏡仔又語出驚人。這專業的調調,這放蕩不羈的發言,我知道是你,中村。沒錯,中村直樹就是我本人,兄弟你對了。眼鏡仔--應該是中村--穿西裝背心外加領帶,剛從國外留學回來,還沒有調整好時差,所以反應慢了一點。村長跟夥計,我們村裡最有出息的就屬中村了。哥倆既然相認,就非得跳他們以前編的怪舞,又講一些彼此才能懂的語言給對方聽,他們邊講邊笑,又起八方聯盟的故事。 聽到八方聯盟,大家都那是個沒用的自治會,但夥計跟中村不這麼想。當初為了讓村長移走家門前的垃圾山,左井廣利、中村直樹和右津蕎麥三人組成了團體,要去服村長,可惜敗興而歸。後來新搬來的豚膳太史郎加入,團體就被起了個名叫八方聯盟。他們本來想改善社區環境,誰知道做什麼都失敗,最後就成了他們聚在一起的理由,他們還自豪是唯一有名字的團體。 左井的左,中村的中,右津的右,正好代表各個方位,因此叫八方聯盟。太史郎團長還,未來要把東西南北都招進聯盟。四個人一起鬼混,惹了麻煩之後被人用掃帚追著跑,種種野孩子般的行徑讓他們在村裡聲名大噪。太史郎腦筋動得快,又有威信,聯盟裡的成員都必須聽他發號施令。夥計最笨也最懦弱,常常被太史郎使喚來使喚去,團員吵架時也插不上嘴。中村是那夥人裡頭成績最好的,他老是拿他那套理論來挫挫太史郎的銳氣,太史郎也總跟他過不去。右津最隨和,也把太史郎當作偶像,每次都幫太史郎話。 憑藉著團長太史郎的聰明才智(這是夥計的法),八方聯盟的事業蒸蒸日上,越來越多客戶上門委託他們辦活動,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整個村子就落入他們的掌控,有人想做大事,得先問過他們的意見。幾個人還做了一面八方聯盟的旗幟,那是他們最風光的時候。 那是孩子的正義,是他們的正義。 雷格巴事變爆發後,八方聯盟被迫終止一切行動,原本的團員都分散各地,能以這種方式再度相遇,是那群人都始料未及的。回到現實,中村還在跟夥計哈啦,其他人一聽是些不重要的話,又吵雜了起來。送餐的女傭推著餐車過來,端了一人一個木碗到餐桌。木碗裡都是生鮮,外圍第一圈是燻鮭魚片,第二圈是紅色的鮪魚生魚片,最內圈是幾片帶卵的鯡魚,上面點綴幾顆鮭魚卵。豪華生魚片底下是村長 夫人醃的醋飯,特別好吃,夥計吃三碗都不夠。村民管這道菜叫海景丼,裡頭的海鮮之多,猶如海底的景象在眼前翻騰。 那些人很快的扒完飯,以一種奇特的眼光盯著夥計。喂喂,這傢伙是 吃錯藥了嗎,他明明就超海景丼,都幾分鐘了他卻還沒開飯,有問題。夥計看看生魚片又看看筷子,夾了一片魚,試著送往嘴巴但沒成功。他的整隻手不由自主地發抖,筷子也拿不好,於是魚片掉到飯上。之前在便當店的時候夥計幻想著回鄉,跟同鄉的好友吃上一頓大餐,他的夢想成真了,他卻吃不下了。那魚好像有腥味,有大海的鹹味,有血的味道,還有一種不可言的成分。他想那大概是恐懼的味道。 五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時所有村民都已住進洞穴,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村子裡有一大半的人是馬戲團事件的受害者,大多都失去了家園。山裡沒有收容所,於是村長集合了一群青年,為大夥鑿穿石壁,建造不少可供人居住的型房間。八方聯盟的團員被分到同一間房,每天晚上都開研討會,試著振興他們的山村,不過會議通常是由太史郎主導,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 夜深了,夥計坐在他們僅有的一張雙人床上,等太史郎拿會議紀錄來。服貼著石壁的夜燈放著溫暖的光,瞧見床頭櫃的馬克杯,夥計想,睡前喝的熱牛奶都見底了,難道還不能休息嗎?但是太史郎老大陪我們忙到這麼晚,也真是難為他了。村子不像個村子,我們也不再是我們,中村那傢伙也跑了,只有太史郎老大對村子不離不棄。 夥計很慶幸能跟太史郎交上朋友,他是真正著村子的。一陣煞風景的獸吼把他拖離回憶,他都忘了,床邊的籠子裡有個傢伙需要他照料。黑色的獸籠關的是一野人,野人全身都髒兮兮的,還會把跳蚤帶進房間。夥計轉開鎖頭,用餵野猴子的方法餵野人,將一串香蕉慢慢靠近他的鼻子,野人對香蕉嗅了嗅,接著又大吼一聲,比手畫腳香蕉已經壞掉了。夥計學野人檢查這串香蕉,香蕉皮上都長蟲了,太史郎怎麼拿這種東西給他吃。 最近太史郎常跟村裡的長老們對談,一談就是好幾個時,夥計問他事情,他都理不理的。夥計正想叫他,太史郎就進來房間了,微微的一句道歉後,他今天不開會了。八方聯盟只剩我們兩人,阿左,我以後可能會很忙,不在的時候全靠你了,你要加油。野人像是要拆穿他的謊言,在籠子裡大吵大鬧,跳上又跳下。 太史郎起身走向獸籠,臉不斷貼近,最終貼上籠子。我來探望你囉,猴子,想不想主人啊?野人亮出白森森的利牙,發著不悅的低鳴。夥計香蕉壞了,叫太史郎買新的一串,太史郎只是淺淺一笑。動物就該有動物的樣子,要知道,野外可不是天天都有好東西吃的,你得珍惜我們的食物啊。太史郎從香蕉串中折下一根,剝了皮給野人吃,果肉上爬過一隻螞蟻,野人咬都不肯咬。來嘛,猴子,這是我對你的。太史郎欲將香蕉湊近他的嘴,一隻手在下面托著,以防萬一。野人忍不住極端的憤怒,狠狠咬了他的手臂。太史郎大叫一聲,往後退了兩三步,香蕉在地上爛成一灘泥。你這畜牲,信不信我打死你?他又叫又踢,又把夜燈卸下來要丟他,夥計連忙跳出來喊停。太史郎一看前面是夥計,也就不敢搞大動作。你不能這樣對他!夥計。太史郎早被怒氣沖昏頭。那傢伙是猴子,我有訓練他的義務。讓開。 他不是猴子,他是右津!夥計擠出這話時眼淚幾乎要掉出來。他無法將自己的朋友當成一匹野獸,一直以來都不能。他再也不想配合太史郎裝得一無所知。豚膳太史郎這下不氣了,把場面弄得難堪並非他的本願。阿左別在最後關頭跟我賭氣,我們連活下去都有困難了。好孩子建設公司攻下了整座山頭,打算逮捕跟馬戲團牽連上關係的人,他們在洞穴前虎視眈眈,我們卻動都不能動!太史郎又接回斷線的理智。 唯有把阿右交出去,他們才會放我們一條生路。 就因為他買了一張馬戲團的票? 不是,你還沒搞清楚狀況。 就因為他陪我們出去玩? 阿左,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想去看馬戲團表演的是你吧!夥計怨太史郎,也怨自己的軟弱與無能。當初收到審判結果,阿右被判決變成一隻猴子,我也很無奈啊。我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幫助右津適應動物的生活,我怕他在野外餓死了,或遭其他猴子打得傷重不治,怕死了啊!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我希望你別太難過。太史郎一臉凝重地搭上他的肩膀。假戲真做,他們一早就決定好了,是啊,他們。當然那裏面是絕對沒有夥計的。 太史郎把從村長那裡得來的禮物打開,是碗海景丼。阿左,你自己看著辦吧。他再一次離開去找其他鄰居聯絡感情了。野人又發出嗚嗚的悲鳴,顯然是餓得不能自已了。夥計端碗打算餵那野人,野人口口地吃,留了將近三分之二給夥計。他紛亂瀏海下的大眼睛,好像藏著秘密。 殺了他殺了全村的人我只留你一個哦阿左。野人斷斷續續地。你不會講話,你才不會講話,這是我的幻聽。阿左我只剩你可以依靠了我們好好聊聊,一定。你、你不要太囂張了!砰。碗倒扣在野人的頭上,飯撒了他一身,他的腿上是魚,他的髮上也是魚。鮭魚片包住了他的頭,其中更有一塊直接掛在臉上。畜牲,你就是畜牲,連碗都不會拿的畜牲!夥計丟下碗就走。 隔天他就沒再看到野人了。 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同桌的飯友問他,他都以微笑代替回答。又過了一會兒,他把碗筷擱著,自己要去一趟廁所便遠離餐桌。 然而他始終沒碰那碗海景丼,一口也不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0 冒險者的漫畫人生 所謂大鯢,是個全村公認的神奇人物。咱們的村子以前建在海邊,靠捕魚維生,但有一年就是怎麼都抓不到魚,正當全村陷入大恐慌的時候,一個魚頭人身的傢伙把海一分為二,悠悠地走上陸地。剎那間,幾千幾萬條魚跟著他上岸,他把手一指,魚就落到一戶人家當中。女孩滔滔不絕地向福本提起一則村裡流傳已久的神話。 所以,你們就靠著那批魚發了一筆橫財?福本問道。綜合幾次經驗,他發現面對故事的唯一方法,就是按著故事作者的意思講下去,既不會讓話題斷掉,也能隱瞞他缺乏想像力的事實。對。咱們不用出海,那傢伙就自己把魚送上來了。他只要經過哪一家門口,那一家的人就會辦一桌酒席請他,想藉此得到更多的漁獲。女孩,那怪物不斷地被神格化,還獲得村長賜名,大鯢二字,本身就是一種傳裡的怪魚。那之後我們村子興盛了好久,女孩以略為沉重的表情:直到大鯢跳入海中消失不見。 夏夜是清新的,是誘人的。一男一女推著車走在大街上,準備履行村長交付他們的重大任務。村子有個習俗,逢年過節就要配送好酒,每一戶人家都可以拿到一瓶酒。就因為我家開的是釀酒廠,就要做粗重的工作,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女孩嘟嘴抱怨。哎哎,只是送貨,又不用動腦子。福本。你得倒輕鬆,這樣好了,換你來送酒。福本知道自己錯話了,可是出口的話又不能收回來。於是,大部分時間福本代替女孩爬上爬下,把酒瓶放在屋外的平台上。平台是由幾片木板釘成,專為放置酒而設計,十分簡陋。 一路上由於送酒的過程太無趣,女孩就順道給福本講了大鯢的故事,那段奇遇,是所有村民共同的驕傲。聽完之後福本又喊了一次累。你以前可是很威風的,我真希望你能變回那個願意教我彈三弦的大鯢。女孩接過瓶子,他都幫了她這麼多次,總該給他一點獎勵。這戶人家真是好心,他們的平台就裝在大門前,還帶個屋頂的咧。 女孩走到屋簷下按了門鈴。不出半秒,一個年輕女人曼妙地出來招呼他倆,洗衣用的橡膠手套還穩穩的戴在手上。我在想到底是誰敢打擾我掃除,原來是村長的女兒啊,失敬失敬。女人一講話,周圍全是洗衣精的味道,那惱人的香蜂草!福本差點沒把晚餐吃的飯糰吐出來。那女人又以奇怪的眼光打量著福本,傳聞中的大鯢,竟也長得一副帝王之相,真是長知識了。全村的人都知道妳那件糗事了,招惹上大鯢,妳果然不是普通的刁蠻。看女孩站得像根木頭,女人兩手一擺。妳該不會還沒向他自我介紹吧,秋殿羽衣子? 羽衣子在原地一臉僵硬的笑容。嘿嘿。接著,福本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朝她左看右看。村村長的女兒不是誰都能認識的,我這麼做是為了防止你追究責任,免得你又來煩我。羽衣子吞吞吐吐地解釋完畢。做錯事就是做錯事,大姐,妳的心機還真重啊。福本挑起一邊眉毛道。所以,你們今天來是要幹什麼著?女人提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疑問。羽衣子突然改變主意,從推車上拿了酒瓶送往女人的懷裡,女人搖晃著瓶中的酒,一面鑑賞一面讚嘆。你們這群可,晚上還送酒來,真是謝謝你們啦。她一手抱著酒瓶,一手握著倚在門邊的掃把,又回去屋裡打掃了。 他們倆告別了女人,繼續這條送酒之路。 山村的歷史也並不悠久,村民們知曉出不去這處大洞,於是蓋了一棟又一棟樓房,樓愈蓋愈高,人們也大多躲在樓裡播著舞曲,逍遙度日。房子都是臨時搭建,再簡單用水泥塗抹而成的。有些閒得發慌的藝術家覺得水泥外牆太不美觀,就在牆上塗鴉,企圖將整面牆變作抽象畫的天堂。這股創作熱潮蔓延到全村,村民紛紛提著油漆桶到牆邊,繪出屬於自己的圖騰。花、鳥、魚、男人、女人、果樹、辛香料,一具變形的人體,各種各樣的色塊撞擊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怪異的拼貼畫。畫上的每個單元,彷如有生命的躍動。 黃色的高樓在路邊參差不齊的排列著,色彩夢幻的招牌意外地掛得整齊,似乎是店家親手繪製的。這一間是剪刀,隔壁一間是整副假牙,再下一間是牛奶糖包裝。福本沿著騎樓走,邊走還邊看店主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一帶的商家都拉下了鐵捲門,騎樓裡沒有燈,僅能依靠那幾塊自行發光的招牌替他們指路。起初福本跟羽衣子挨家挨戶地送酒,卻屢屢碰壁,後來乾脆由福本打頭陣,尋找照常營業的商店。前方依舊一片陰暗,蚊蟲經過他的腳踝但沒碰到他,還有來源不明的某種生物的吐息聲,福本想還是走騎樓外邊好了,外邊滿天的星光能治一治他的疑心病。 羽衣子問起福本的探勘結果,他一無所獲,就在兩人意志消沉之際,霹靂啪啦霹靂啪啦,好像有東西爆炸了。福本以為這爆破是衝著他們來的,頓警戒起來,女孩告訴他是村裡在施放煙火,宴會的結尾都要以煙火來畫下句點的。煙火升空,爾後開出一朵紅薔薇,火光把銀河都染成薔薇色。羽衣子她待在平地欣賞就好,兩棟樓之間的的光景夠她享受的了,現在去廣場也趕不上。她講這句話的時候,眼角閃現一絲落寞。福本沒再多什麼,就只是攀上街角的梯子,然後邀請女孩一同上屋頂看煙火。我老爸,煙火要靠近點看才過癮。福本如此完又豪爽地笑了幾聲。 女孩跟上福本的腳步,在魚鱗狀的屋頂上坐定位,她自認這是最好的位置,望向細細碎碎的星點,千萬顆星,千萬顆無瑕的鑽石,三百六十度的壯觀景象包住屋頂,甚至全村。下一發煙火彈又迅速地炸裂開來,以一顆星為中心開出六瓣的花,心臟一樣血紅,似花而又非花。女孩那好像洛神,福本吐槽道洛神只有五片花瓣,哪來的另外一片。女孩不高興了要搥福本,福本又是一閃。危險危險,大姐,拜託讓我專心看煙火。紅花開放,藍色煙霧伴隨著旋轉的花兒跳一支雙人舞,翡翠的苞片也露臉了,福本仔細一看,那不是花而是葉片--聖誕紅,滿園子的聖誕紅。它們鋪成一條貫穿天地的道路,綠中有紅,好紅好紅的地毯。晚風拂過,紅地毯散作一片片的紅瓣,輕灑人間,灑向廣場四方,又順著每間房的屋簷垂下,默默的點亮黑暗。 真是一場紅通通的雨。 煙火降落的瞬間,推車上的瓶子裡有十幾朵花綻放,花季幾秒後才結束,賞花的時間多的是。美呆了,你還是這麼衝動,大鯢,不過我喜歡。原來我從以前就是行動派。你一直都是啊,即使外貌改變了我也認得出你。最後的最後,煙花綻開成一個大環,環中的星空寫了字:祝魚尾村五歲生日快樂。天空是草莓色的呢。大鯢,秋殿羽衣子在此向您獻上由衷的感謝。福本從頭到尾都沒跟她,他的本名並不叫大鯢。 這片星空也太不自然了一點,簡直就是用某種軟體合成的。明亮、澄澈、色彩飽滿,星星從不下山也未曾閃爍過一下,也無飄過的雲霧,有人刻意營造此景是為何?福本問羽衣子,羽衣子也不回答,轉身比個手勢叫福本不要再問,走向屋頂上的一座紙箱房屋。一旁等著的福本瞥見箱子上印著的字,心易碎,屋內大概藏了很多貴重物品。羽衣子笑了一笑,她那是她的秘密基地。那屋子的剪裁倒也精緻,裡頭裝了幾盞黑色燈罩的吊燈,亮晃晃的。羽衣子自一個堆滿雜物的箱中拉出一台收音機,並扛著從屋裡出來,福本也被她趕往老地方坐好。她將收音機擺在兩人之間,沒有煙火秀可看,不妨來聽一聽音樂沉澱心靈。機器有點年代了,她尚不確定能否正常運轉。撫過收音機上金色的紋路,她按下播放鍵,再把旋鈕調到恰當的頻率。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嗶。歡迎收聽三弦之夜,今天本節目請到當紅音樂人--彩瀨藻先生為各位帶來表演。彩瀨先生是鋼琴家,這次特地學了三弦,希望能給觀眾不同的印象演奏者輕輕撥了弦,一個音符過後,開始一系列瘋狂的彈撥,琶音,顫音,切分音,中間一個節要沉穩,緊接著是華麗麗的大亂奏。我都快分不清這是鄉村吉他還是三弦了。福本在音樂慢下來的時候。純淨的鋼琴聲加入伴奏,修長的雙手滑過琴鍵,來一段獨創的旋律。叮叮咚咚叮個鈴咚咚,薩克斯風奏起,靈活的演出讓福本很是陶醉,獨奏過後爵士鼓也參一腳,強烈的節奏串起了整首曲子,東西合璧能合得毫無縫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了。全部樂器合奏,將表演推向高潮時,福本卻聽到呼嚕聲,我的老天爺,羽衣子竟然趴在他肩上睡著了。當初要聽這節目的可是你,你卻藉機補眠,快起床,那人的演奏會一票難求,再不睡醒就沒機會聽了。羽衣子經他一搖,睡神都跑了。薩克斯風吹起最後幾個音,演奏家下台一鞠躬,台下一片掌聲。然而羽衣子還糊里糊塗的,只記得剛剛放的是晚安曲。我們的福本徹底昏過去了。 羽衣子半睜著睡眼告訴他,等等就會播第二首曲子,叫福本不要緊張。到底是誰讓誰緊張兮兮的啊。福本覺得他倆已經不能溝通了。廣告過後,節目裡的演奏家現身致詞,當他談起他的巡迴演出,收音機突然被某人一把搶走,一看是個穿休閒衫的傢伙,手上戴了只金錶。不許聽!他以極差的口氣,並對福本齜牙咧嘴--那什麼可怕的臉啊!草帽的陰影把那傢伙的臉襯得慘白,一雙死魚眼,大鼻孔,嘴上長著五條鬍鬚,嘴唇又跟輪胎一樣厚,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 遇到這蠻橫的人,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福本咬著指甲擺出一臉不屑,但既然那人沒在注意他,就壓低聲音扮得斯文點好了。這位先生,隨便拿走別人的收音機是很不禮貌的喔。那個怪人把收音機抱得更緊,一手將開關按掉,又露出滿口尖牙想讓福本知難而退。在我家樓頂放這種音樂,這是噪音汙染你知道不知道?屋頂都快要掀起來了。根據大樓管理委員會的規定,這東西根本就不應該帶進來!完抱著收音機就走,一路上不停地碎碎念,這孩沒救了,沒家教沒常識,又一個未來的人生大輸家。吵到您十分抱歉,但搶人財物的傢伙果然欠-一-番-教-訓-啊!福本以他百米跑十三秒的速度衝過去,賞了他一記右鉤拳,那傢伙反應太快,左手出拳壓住福本。拳頭碰拳頭,兩股純粹的力量正面交鋒,相撞之後電光石火,兩人的手被反彈的力道撐開。福本左手打一拳,右手再打一拳,可這人閃避的功夫倒是厲害,使福本連揮了好幾個空拳。 福本攻他的腰椎,他下垂的臉頰,甚至是他那不知養了多少條鮪魚的鮪魚肚,他沒料到這孩毫不手軟,每一拳都被打中。福本攥著他的鬍子,當下自己就是武打明星,還能不樂嗎?在勝利之餘,他搶下收音機,以為可以功成身退,不過那人仍在注視著他。福本想一次打垮那傢伙,便往他的腦門攻去,卻沒打著,他的拳風反而讓那人的草帽褪下。媽媽咪呀,魚頭人,這傢伙不是人,是魚!羽衣子的故事真的不假,有此奇人,去馬戲團打零工都能賺錢。怪物福本不禁脫口而出,魚頭人很明顯地被觸怒了,先是把福本抬起,拿了他手上的收音機,又將他拋出去。不知好歹的死孩!魚頭人不再理福本的哀號,正打算要走,有個人卻因為打鬥的聲音醒來。睡得好飽大鯢,你跟這傢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闖進的?鏗鏗鏘鏘,打得很是慘烈,一睜眼就看到兩人打架,收音機還落入他人手中,羽衣子一個箭步上去抓著機器不放,那傢伙是她的宿敵,史上最最孤僻的討厭鬼。她一個女孩子家,哪裡是魚頭人的對手,魚頭人一揮手,她便摔在地上了。兩個神經病,別再讓我遇見你們!魚頭人的背影是如此令人不快,可他們倆一時也想不出對策。 魚頭人的名字叫做大鯰,是跟大鯢同一時期上岸的妖怪,人稱鯰叔。身為大鯢的死對頭,他總對大鯢濫用法力幫助漁民一事感到不滿,經常找大鯢比賽施法,卻都輸得只剩一條褲子。村裡的人瞧不起他,又因他處處跟大鯢作對,大夥緊閉門戶不讓他進去作客,他只好住進村子最破落的一間矮房,遠離人群,性格越發古怪的他成了大夥眼中的孤僻仔,孩子間還傳出他以人肉為食的傳聞。 欲找尋靈感的兩人前往秘密屋,那兒不會有怪物,越往深處走,福本感受到的家鄉味越重。我超級恨他,尤其是他的油腔滑調。羽衣子邊整理東西邊。瓦楞紙的天井上停了幾架玩具飛機,三色的塑膠箱分布於道旁,桃紅的裝保齡球瓶和黃鴨,黃橘的裝唱片,寶藍的裝各式工具。福本打從進來就沒停止走動,除了裏頭的漂流木桌椅、大衝浪板和獨木舟複製品,尚有一箱箱的書籍陳列在地板上,天啊,是海灣的家。復古的毛衣於牆邊疊成高塔,一疊一疊又一疊,這件大型藝術品把福本驚呆了。原來空間也能有大功用。原來一個紙箱就能造出一個國度。他望著天花板發呆,心神都飛走啦。 大鯢,大鯢!羽衣子看他在放空,便點了他的肩膀一下,福本終於回神。我你,對付那傢伙的方法想到了沒有?這大姊,法子還沒鑽進我的腦袋,我沒法給您呀。一個字送你,笨!我去摺衣服了,不吵你了,你給我好好地想。 羽衣子撿起地上零散的衣物,一件一件的對摺,摺好了往上疊,又蓋起一座彩虹塔。她這是她跟大鯢從垃圾場挖掘出的還未破損的衣服,那時大鯢想換新衣,但他喜歡的那套毛衣在市面上絕版了,偶然於垃圾場一角見到,從此他就迷上了去垃圾堆裡挖寶。和他交情不錯的羽衣子也會隨行在側,深怕錯過什麼珍品;羽衣子動手找衣服時,總覺得每一件有它自己的故事。 她每摺一件衣服,就講一個他們的回憶,輪到綠色的毛衣,她就輕輕慢慢地聊那一棵老橡樹,樹下都是她跳繩的痕跡,她要大鯢幫她算跳了幾下。如果是灰色的毛衣,就不得不起天外怪石,她以為是顆隕石,還跟大鯢研究了半天,沒想到只是工人遺落的石塊。你已經不是那時候的大鯢了,我們都變了。她將大鯢最的印花襯衫放上衣服之塔,撫著上頭的銀色釦子微微嘆息。眼前之人的臉上儘管有魚的特徵,但那終究是一張人臉,福本是不可能褪下人皮成為大鯢的。她比誰都清楚這件事。 你最後一次見到那條鯰魚精,是什麼時候?福本的記性向來不好,他猛抓頭皮外加敲一記腦袋,才想得起來。陽台的樓梯間,他與我們一陣扭打後從那兒下樓了。他隨後又補充道:要是我講錯了可別怪我羽衣子也不管他那沒自信的眼神,就握著他的雙手忙稱謝。 出了秘密屋,繞過花台,爾後停在一青色的支架面前。支架像手伸出陽台外,手腕綁著繩索,繩索又勾起吊籠。福本有樓梯不走要搭這個,羽衣子又是笑,她好久沒搭了,既然來陽台就該回味才是。不會有危險的,相信我。她一腳跨進吊籠,示意福本降下繩子,福本不敢大意,於是段段地將繩子放掉。福本一面放,她一面在高空進行視察,四個方位都看過了,鯰魚不在那些巷子裡,只能到一樓去囉。下降的速度會逐漸加快,屆時我將被整座城所擁抱,啊,這貴氣的燈光,這明星的待遇,落地的那一刻,我就是世界的中心。咔。啪啷嗡嗡嗡咿呀。吊籠卡在一串招牌中,進跟退都不能。無謂的鐵架與看板把羽衣子困在二樓的空中,羽衣子對樓上吆喝籠子卡住了,收到訊息的福本忙牽著繩索一拉,就是拉不動。羽衣子沒辦法,便看著夜景將就,結果真被她看出個名堂來。 那綠色外牆的是何東西來著。老天,紅色的帆布黃色的燈,這裡竟然開了一間店。羽衣子跳下吊籠。突出的木片漆成藍綠似拼圖圍著房子,黑色的窗櫺纏成八格,燈光在內;廣告單伏著牆鋪滿屋子,木桌沿牆擺設,幾條紅色格紋的桌巾上放著木頭櫃,櫃裡裝著水果。是間一層樓高的超市。大鯢,你快下來!羽衣子興奮極了,這麼的村子也能有超市。 勘查得如何啊?福本從大樓另一側的樓梯出現,兩人於超市的玻璃拉門前相會,羽衣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笑著講述她的新發現,央求福本讓她逛一逛超市。不行,我們不能把時間耽擱在超市上。福本一派正經地,他堅持不讓羽衣子去。好嘛,大鯢哥哥,你人最好了,滿足一下少女的願望有什麼不好。我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再拖,我們就拿不回收音機了。羽衣子朝著超市櫃檯瞄了一眼。可是大鯰就在裡面。哇哇哇,原來大鯰就是店主人,福本只好答應羽衣子進超市。我等不及要揍那傢伙一頓了!羽衣子一刻也靜不下來,準備衝破店門,卻又被福本的大手攔著。先別急著進去。福本將布告欄上的傳單取下,將每個字都看上一遍。那張單子上是這麼寫的: 怎麼可以這麼便宜! 山崎商店優惠中! 為慶祝魚尾村搬家滿五周年,本店正舉行跳樓大拍賣,商品一律七五折起。以下商品享半價優惠: 鮪魚糖 廚房紙巾 盒裝草莓(1入) ※最下面還有折價券免費送給您! 福本的目光跟著文字來到傳單底下,果然有兩張色彩鮮艷的紙片。我有辦法了!他撕下紙片時,如此對羽衣子道。 逛街的時間到了,福本走到店門外,門上用噴漆寫著山崎,旁邊的橫桿上吊著三條鹹魚,讓福本驚嚇了一會。推開門,是深青色與棕色交雜的園地,水晶燈如彩色氣球倒著生長出來,隨處可見的動物標本總讓福本要踮起腳尖走。新鮮水果區的附近是麵包櫃,走道上全是麵糰的香味。福本看著玻璃後方的糕點,食慾又來了,可是他還不能吃。由我先進去店裡買東西,分散那傢伙的注意力,你趁機把收音機拿走,我結完帳後會跟你一起走出店門,這樣那傢伙就不會起疑了。福本在心裡默念作戰計畫,開始動手找另一樣商品。 他這次陪女孩兒逛街,有很大一部份是那鮪魚糖的誘惑--誰叫這家店有賣鮪魚糖,他畢生的。他奮力的搜索,自超市的左邊走到右邊,又經過了幾個置物櫃,來到那張醒目的長桌前,桌上有個盤,盤上蓋著玻璃罩,玻璃罩之下是一座鮪魚糖堆成的山。本產品榮獲年度美食大賞金獎。這些方塊穿了藍色的衣服,價格比赤身裸體的高一倍,福本並不在意錢,手抓起糖塊就丟進購物籃,鮪魚糖山上的他抓,山下零零星星的他也抓,抓了整整二十顆糖才離去。 福本轉入食品區,又拿了兩包牛肉乾和一包鱈魚香絲,隨後晃過冷凍櫥大道,於飲料冰櫃前止步。結著霜的玻璃反射出那的收銀台以及一條忙線中的魚,魚朝電話裡的人大呼叫,掌櫃的除了那條魚沒有別人。你田中今天請假去陪老婆度蜜月?岡本也不來?好,好,是我太激動了,你先請。肥鯰魚推了推老花眼鏡,做出更誇張的反應。好啊,玉木那個混帳子,騙我要到鄉下出差,自己一個人放大假,你們現在當我是千手觀音,留我一個人顧店,反正這房子是我的,我隨時都能把這間店收起來!等一下,什麼等一下,你叫我顧慮員工的心情?拜託!他們連上班都懶,我明天就叫他們走人,我才不稀罕。冷凝的露珠流下玻璃,影像變得模模糊糊,鯰魚講了什麼不重要,福本也不去聽。 打開冰櫃,紅橙黃綠藍靛紫的糖水都在跳舞,唯一排架子上只有一瓶香檳汽水,紅色的星金色的標籤,就決定是它了,福本徒手拿也不管它冰得灼人。乾一杯金星香檳汽水,就像開了一場派對。好浮濫的廣告詞,紙上的孩笑容好虛假。汽水被擺在籃子的最邊邊,鮨造以前都買這個給他喝,後來漲價就不買了。他又繞回派動用品區挑了一個派對驚喜盒。 收銀台一點也不收銀台,都被零食包串成一棵聖誕樹了。甜甜圈軟糖降下一道垂簾,堅果罐當左右護法,口香糖跟喉糖就在下方的籃子裡曬日光浴。福本叫鯰魚結帳,鮪魚糖一顆一顆地被他放到櫃檯上,鯰魚也一顆一顆地算錢,再來是香檳汽水和雜貨,這兩樣經過收銀機的時候,鯰魚都轉頭看了一眼。難得的大客戶哪。福本笑笑,往錢包裡掏錢。哥,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噢,我是陽台上那人的兄長,舍弟無禮了,請您海涵。鯰魚用鼻孔吐了一口氣。你可真會話,哥,我就賞識你這樣的年輕人。 福本忽然擔心起羽衣子。 眾零食包旁有個新進商品區,是個由白磚搭成的展示區,裏頭盡是第一手的新鮮貨,而最新奇的會被安置在中間的高架。羽衣子不知是怎麼走進這裡的,或許是女孩對精品的敏銳讓她找上門。高架像顆枝葉繁盛的樹,自樹根往上找,一路越過樹冠層,所有樹葉的頂端立著一台機器,標價三千四百一十五塊。那是她的收音機!那條鯰魚居然拿了就擺在店裡販售,還跩得像個二百五似的。羽衣子踮腳取走收音機,輕輕慢慢地晃出去。然後她看見福本跟鯰魚聊得正起勁。 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一步囉。福本提著整袋的點心,又向羽衣子招手,羽衣子趕緊跟過來,不想讓鯰魚看清她的臉,他倆有有笑,木頭框上的玻璃窗格都看著她,棕膚棕眼棕辮子的女孩兒,眼珠咕溜溜地打轉。羽衣子穿出門的剎那,一張名片由鯰魚的手裡射出,卡在她的頭邊僅一磚之隔。哥,你還沒付那台收音機的錢呦。被發現了。走了羽衣子!福本把手一推,羽衣子沒來得及回推,人就已在店外的長廊,腳步還站不穩。黃底紅字的符咒襲上拉門,把門封死,像極了往燈火擠的蝴蝶。羽衣子拍門叫著大鯢,那種電視劇裡的情節就發生在她身上,她什麼都不想就打算敲碎玻璃。又一張符咒飛來黏住她的嘴,她連話都不能了。 店門之內兩人相望,兩隻紅色的手穿破地面,烤肉架那樣把福本吊在上頭,福本合不起雙手也下不來,全身上下萌發出深紅的肉芽,雙腳互相融合成一扁平的魚尾,魚尾上都是鱗片。抓到你了,大鯢,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啊。壞人的笑總意外的刺耳,此刻大鯰是勝利者,世界都要繞著他轉。 老兄,你竟也捨棄了做為魚的傲氣,跟那群村民一起當人類,這不是我想見到的啊。唔福本的臉早染上惡夢般的紅,圓滾滾的魚眼已開,那是一雙沒有眼白的眼睛。他滿嘴的尖牙都指向鯰魚,他多想咬碎他。這還不是你原本的樣子,不過,很接近了。鯰魚的手指撥弄著他的下巴,他儘管有滿腔怒火也沒辦法使鯰魚著火。 鯰魚從抽屜裡摸出一個遙控器,大肆亂按一通。我要把你做成烤魚!烤肉架上一下噴出火焰,燒的福本痛不欲生,一下高速旋轉,他被迫拉單槓玩鹹魚翻身,胃袋裡的食物跟著上下搖動,他的一隻眼瞧見鯰魚正為此竊喜。鯰魚考慮著用噴槍把這子烤熟,但他忘了噴槍被他塞在哪個地方了。 門外,羽衣子依然在奮鬥,褲袋都被她翻過一次了,就是沒找到能翻轉命運的道具--雖然她也沒抱太大的期望。我得救大鯢,我得救他!親的,妳一定有辦法能救他的對吧?喔不,這太糟糕了,可既然不能用獅吼功,就只剩這一招了。羽衣子雙膝一跪,頭、身、足無一不向地靠攏,手掌貼伏地面,與大地的脈動相連。羽衣子背上的皮膚裂開一條縫,冒出如蒲葵扇的大葉,朱槿由縫的深處而來,隨葉往上長,並嘗試著突破門縫。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樹葉的聲音,某龐然大物接近中。大風吹起,收銀台上的帳單散了一地。滋。滋滋。大鯰猛一回頭,火都熄滅了,花草穿過水溝蓋在風裡飄搖,粉色的朱槿圍繞著他,花與葉掃過一隻如餓虎的左眼,右眼則從葉的後方出現。接著是沾了泥土的鼻子,嘴巴也到來了。巨人,青綠色的巨人。妨礙我等的傢伙簡直是找死。鬱鬱蔥蔥的大手把鯰魚抬離地面,當他被挪往巨人的胸前,才看見巨人的全貌。雙眼瞇著,莊嚴得宛如一尊佛像,巨大的靜默壓逼著鯰魚,鯰魚苦笑。原來你們攻到這裡來啦,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子無福消受你們的大慈大悲。 幾根肥大的手指更用力了,那條魚被當作一塊溼海綿擠壓,擠得眼珠都凸出眼窩,五臟六腑湧出血液又被絞爛,他快疼死了,情急之下使出金蟬脫殼,休閒衫還掛在巨人手上,自己就變回一條大魚在地上爬了。該是原形畢露嗎?其實也不是。他尚有兩隻可支撐體重的手幫助他移動,以極其笨拙的姿態爬行著。妞妳還真有一套他的視線往腳邊移,一台純黑的推車就停在那,難道他遭受攻擊是推車幹的好事?朱槿花叢衝破地磚,鋪天蓋地而來,超市已成一片叢林,其中兩個枝條將門撐開,羽衣子始能進門。 大鯢,大鯢。我見到你了,已經沒事了啊。她撥去綠色的枝條,手拖著福本新生出的尾巴要逃離超市,忽然一陣天搖地動,地板融化成流沙匯入中間的大洞,羽衣子深陷沙堆,藍色的沙子將她越埋越深,福本也被沙浪沖到很遙遠的地方,滅頂之前,她還看著福本。鯰魚再無氣力逃難,躺在洞旁斜眼望著倆口,也不什麼,也沒法兒什麼。最終,福本沉進液化的樓板,樓板的水面未浮起一點海泡泡,鯰魚也沉下去,大家都會沉進這座無盡的深淵。 唰--啪搭啪搭啪搭。藍紫的耀眼的玻璃砂鋪在一樓的廊道上,不乏大量粗糙的沙粒--當然是海沙。沙的溫度將呼吸還給羽衣子,羽衣子將口中的沙子吐掉,大口大口地喘氣。拉起沙堆中的福本,羽衣子要找推車,發現推車早翻過去了,車上的酒瓶卻完好如初。她將車扶正,帶上車和福本走下樓前的台階,頭也不回地跑走,跑的越遠越好,遠到那傢伙追不上來。她想。 越過蓋著竹簾的長廊,越過七彩的建築群,心別踢倒交通錐,之後一路向北,跑步哎喲喂呀,差點兒跌倒,是誰這麼沒公德心,把牛奶盒丟在路中央?算了,踢一邊去,救人要緊。這大半夜的起霧,硫磺味兒還特濃,難不成又有一發煙火要放?疾馳的木屐踩過散落的彩色包裝紙,有一些畫了鯉魚船,天狗牌三十六號火炮,似乎是新到貨的商品。火藥是新放的,羽衣子想,這條街的孩們早早就鑽進被窩裡了,不可能有點燃爆裂物的時間。白煙飄了過來,內含高溫,但不是雨前溼熱的高溫,不對,更不妙的東西從後頭進攻了。 大批的濃煙混著火花升起後沉落,壓得磚地密不透風,白煙同一時間轉成灰煙,十來艘魚的形狀的火箭飛向他二人,然後爆破。我的腳程跟不上,但火箭可以。鯰魚只需動動手指,火箭即射向他所指的方向,以零誤差的成績把兩人逼入絕境。 天上天下全是火炮,它們牽著長長的尾巴橫掃大樓,彈頭上的噴漆的臉也正嘲笑著那兩人。飛魚,好大的飛魚。魚無所不在,每一條都跟著他們的軌跡走,再來個前後夾擊,乾脆一步就親他們的鞋子一次,還有的擦過羽衣子的耳朵。 劈啪劈啪劈啪。發射,墜落,爆炸,外殼燒盡就灑出金粉,金粉使羽衣子呼吸困難,憋一口氣再揹起福本,煙幕更厚重了,大火四起還傳出黑煙。她拉著推車遠征數里,火苗繼續玩彈跳遊戲,路上有熟透了的肉的味道,跑,跑就對了,跑到塗鴉牆群起的那一帶。牆上的大眼的婦人正罵著西瓜頭,鑄鐵鍋,辣椒,未開封的滅火器;眼耳鼻舌口及心,什麼都要加眼睛。 村民們親手畫出的圖形會保護他們的,所以不需要害怕。一眾春天色系的樓房裡夾著一幢六角樓,嫩綠的牆貼著彩色石子排成的花,是廢棄了的美甲大樓。羽衣子放下福本,一個勁的搖著他的肩膀。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羽衣子心裡焦急,卻只能從喉嚨裡發出一點聲音。福本的意識回來了,但與之前相比十分虛弱。唔唔唔!我啊,福本以顫抖的手為她撕下符咒。先把這東西拿掉再講話吧。 我我我擔心死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才浴血奮戰過,就因為你沒醒來,臭鯰魚都把火藥往你那兒打,我努力閃拚命閃,看看你欠了我幾條命!話系統一恢復,羽衣子的火爆也跟著重現。那符還是貼著好了,福本聲地抗議。你什麼。沒啊,大姐講的都是金玉良言。 把推車丟了,我們抱酒瓶直接開溜。嗯。羽衣子將福本的手交叉放在她的胸前,往前傾了一下身子,揹起這條紅色的福本魚,又撿了那八個酒瓶就往臂彎裡放,當然,那個超市的塑膠袋也沒漏了帶。頭上心燈飾的燈泡都見證了這一幕,這賺人熱淚的一幕。夜已深,人未靜,羽衣子依稀看見一台車的後照鏡中,有一張五根鬍鬚的魚臉。我來囉,孩子們,準備好要一起玩了嗎? 大道上僅一人奔馳,羽衣子跨過草叢,把行道樹和鯰魚甩在後頭。燈塔在一瞬間點亮又淡出她的視線,這是沒有終點的長征,羽衣子再也煞不住自己的腳,惡鬼要來了,不逃就等著被吃掉。大鯢、羽衣子,以前可是你們追著我打呢,就這麼討厭跟我玩鬼抓人嗎?鯰魚擋不住的邪笑穿過草皮來見他們了,福本情急之下解開袋裡的驚喜盒的結,一手拿禮炮,一手抓穩羽衣子,牙齒咬著繩子拉炮,紅絲絲跟粉絲絲衝出來纏住大鯰的臉,大鯰一陣慘叫,忙著撥掉紅粉絲絲。 鬼抓人才剛開局,你在前呀我在後,福本暗暗想著,雙方的實力太不平均了,鯰魚一認真,速度是他們的兩倍快,透過拉開距離也撐不了多久。好吧,一次來個三發,看你還敢不敢造次。福本把三個禮炮綑成一個,口就繩子一拉,大鯰又被打中了。一直跑著的羽衣子叫福本不要亂動,這樣她根本背不動他。泥水濺起,角蛙跳過羽衣子的帆布鞋,鼓起鳴囊叫了幾聲後跳走。你怕青蛙,那也怕我囉。鯰魚抱住她的腿,甩也甩不掉。福本急忙開了香檳汽水,金色的水柱噴向鯰魚的眼睛,二氧化碳與糖水的夾擊下,鯰魚的眼珠都快融化,他捂著眼仰天長嘯。鵝黃的路,鵝黃的石牆,鵝黃的林子,鵝黃色月光的聚光燈照著福本,彷如沒問過他卻要他成為英雄,而他也自認為英雄。 鯰魚暫時追不上來了。羽衣子還在跑,前方因宴席散會而聚集的人群向這兒流動呢,兩人趕緊混進裡面。那些人多半是富豪家裡的年輕男女,受父母之命出來練習社交禮儀的,男孩跟男孩走,女孩跟女孩走,鮮少有出雙入對的情侶。你那八瓶酒要怎麼處理。見人就發,在那之後人還會更多,依我的指示行動。了解。走過地上光影的圈圈,兩旁的日光燈彷彿會扭動脖子,讓燈光跟隨他們跑步。 東方二百二十公尺處有目標,羽衣子往前跑,把酒遞給一位靚麗的姐,姐拎著衣服包包拿了酒,又到下一家店採買。再隔十公尺又一個目標,穿公司制服的男人醉得不成人樣,一把將羽衣子的酒搶了一瓶過來,豪邁地喝完了。西方五十公尺還有目標,年逾八旬的老婦人她不喝酒,酒瓶被她推到一旁,老婦人蹣跚地走了。看見有人分酒,人群來得比想像中的都還快,都擠到羽衣子面前,辛苦追來的鯰魚不但擠不過,更被擠得連連後退。跟群眾硬擠的結局是只有一隻手擠過人群,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喜人群的原因。 東南方四百二十公尺外有目標。西北方一百一十公尺外有目標。正北方五百六十公尺外還有,西南方八百八十公尺也還有。注意北北東六十公尺,也注意西北西三十公尺。先等等,那人不在名單之中,酒瓶留著以後發。福本負責報出目標物的位置,羽衣子則把酒送到人們身邊。給你,也給你,別跑,也有你的份。酒瓶從發放到近乎送完不過幾分鐘,人散了,鯰魚又追來,於是那兩人蛇行兼逃跑,有牆則躲,有洞則鑽。 在這條與樹共生的洞穴之街上,全部的老屋猶如埋入了樹叢,一片綠。快速掃過的視野中,建築被剝奪形體只剩綠色框架,拖著樹藤的字母從這一條街過他們的路到下一條街,羽衣子一路跑直到新的路段。前方一個店家還在表演西班牙海鮮燉飯,問羽衣子要不要來店裡坐一坐,羽衣子她趕時間,下次再,老闆意識到她背上的福本,忽哇了一聲;魚臉到達店門口之時,老闆像是頓悟了什麼,熄了火就把炒鍋蓋在他臉上,魚尖叫著向前跑,揭了鍋子頭頂一團黑煙,面頰也有焦痕。他恨死西班牙料理了。 腳下已是街的末端,路到盡頭唯兩間房子對望。羽衣子手邊剩一瓶酒,按理要給那戶老舊的日式平房,最後一瓶了,她想。很不巧,最後一戶人家就是我!鯰魚開始病態般的大笑,我吃不飽穿不暖也睡不好,冬天冷得半死,夏天熱得要命,你們來陪陪我吧嗚!一道封條勒住他的脖子。嗚呃嗚呃嗚啊啊啊!第二道封條纏上來,魚的眼睛上吊,全力拉開封條但沒有用。 都快躲到我身後!女人的聲音,福本跟羽衣子進到那女人的庭園,雖然只是背影,可這背影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狗首人身的女子裹著一件花布洋裝,十指交扣著施法,裙襬搖搖。黃色的封條在法力的驅使下向內緊勒魚的脖頸,脖上的贅肉扭成好幾圈,幾乎要扭斷,魚被鎖在空中,雙眼睜大,瞳孔緊縮,臉色鐵青。 女人架起吹風機,加大馬力向鯰魚開火,鯰魚身上的水分一下子就烤乾了,乾癟的他滑到地上掉了一大堆鱗片。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狼狽不堪的爬回老巢,一會兒被人用擔架抬著出來,請到救護車上,就沒有下文了。羽衣子將那瓶酒交到女人的手上,災難解除了呢。一行人隨女子進去洋房,福本還回頭看了看一地的鱗片。 那些黃色的符咒到底是什麼?福本拍著魚尾邊走邊問。喔,你那個啊,那是村長發給村民用以防身的符咒,卻反被那怪物偷走危害村民,多虧你們把他帶來這裡。粉白的磚牆很是雅緻,蠟燭燈、騎士銅像、香精油瓶以及整套的下午茶具散佈在長廊之上,多美麗的英倫風格的家,羽衣子想住進這兒想了至少半年以上。女人推開通往下午茶座的拉門,草色方巾的木桌和圓凳簡約地擺放著。她請兩人就座,桌上一圈茶杯依著冰桶,冰桶裡有一壺水果茶,杯子裡盛的也是水果茶。兩人的面前各放了一杯,漸層在如玻璃罐的馬克杯裡暈開,他們用吸管攪著冰塊,聽冰塊與冰塊撞擊的聲響。 滿桌的冷飲都是女人親手調製的,它們尚處於開發階段,只是先讓兩個人試一試味道。福本喝的是溫吞的柑橘味,薄荷與橙片都浮在上面,有他家鄉盛產的橘子樹的芳香。羽衣子喝紅莓味,深藍色的糖漿如煙把紅色混成紫色,覆盆莓和切半的草莓沉了又浮,只要是女孩都這一味。飲料下肚,除了冰涼還是冰涼,暑氣全消了。羽衣子喝了一口發出滿足的聲音,直以後夏日就全靠它了,福本偷笑,你還能這麼悠哉啊。羽衣子看了他一眼,老天,他啥時變回來的。 魚頭看久了,臨時換成人頭還挺不習慣的。你是在虧我嗎。反正你本來就長得像魚,是魚是人都無所謂啦。女人赤著腳走來幫他們夾點兒冰塊。謝謝你們把酒送過來,為了表達我的謝意,這一桌水果茶你們就慢慢喝,不要客氣。羽衣子從桌的那一側轉身。 預言家菠蘿瓦娜姐。 從我們村子成立以來,您的預知能力便一直替我們指點迷津,又數度精準的預測了大型災厄,老實,這是我頭一次跟您近距離互動。羽衣子握起那雙毛茸茸的手道。兩撮咖啡色的毛包住臉只留鼻與長嘴巴,耳朵如長髮垂在兩側,黑色鼻子白色圓眼睛。多麼名貴的可卡犬。那就像是一隻會站立和人話的動物。 恕我冒味,但您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嗎?福本終於提問。不可以問這種問題啦,大鯢,菠蘿瓦娜姐,請您原諒他的無知。女人垂下頭,語氣雖然柔和,眼神中卻流瀉著哀戚。這都是因為詛咒的緣故。她。什麼樣的詛咒,來聽聽。你太沒禮貌啦。羽衣子敲了一下福本的頭。這個詛咒在我們家族的血統裡流傳已久,繼承了預言者的身分,就會變成這副模樣。是嗎,打擾了您的安寧真是對不起。女人走到羽衣子身邊。你們等一下,我去拿餅乾給你們吃。不用了啦,我已經很飽了。快點頭啊大鯢,光喝飲料就喝飽了對吧。 然而誰都不知道,女人已聞出他們身上的肉味。 你們是不是偷偷帶了肉類進來。沒有,先知大人,我以我個人的名譽擔保,我不可能把低賤的肉帶進這神聖的地方。那女人將手伸進福本的袋子裡搜,搜出一整包牛肉乾,在羽衣子眼前晃了晃。身為一個吃齋唸佛的人,竟然不顧戒律碰了肉,實在可恥!羽衣子傻住了,她不曉得福本會買牛肉乾。符咒不一會兒就包裹了那袋牛肉乾,袋子起火,又被撕開一條裂縫,幾片圓形的牛肉乾掉出來化為灰燼。 肉是我帶的,請您不要罰她。福本正要話,女人的一雙眼立刻鎮住福本。妳剛才了低賤對吧。先知大人,那純粹是我一時口誤。妳知道嗎,那些都是動物的肉!都是生靈的肉!枉費妳爸媽教妳吃素吃了這麼多年!羽衣子生氣了。我就不能自己作主嗎?孩子,妳得為生靈內疚,來,跟我念一遍往生咒不要,不要,我絕對不要再聽妳的了!羽衣子撥掉女人的手。 我吃素也是父母從教育我的,選擇權永遠不在我手裡,妳還想怎樣!羽衣子,我要讓大師幫妳驅魔,妳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羽衣子。一條狗有什麼資格命令我!羽衣子握拳露出獠牙。妳果然承認了吧,妳覺得所有動物都是低賤的!不是,不是這樣。她的心臟狂跳,呼吸變得好困難,把話到這裡就好,她告訴自己。你們表面上多溫和,都稱自己有多護動物,私底下都在吃肉,你們這群偽君子!閉嘴,閉嘴閉嘴閉嘴羽衣子朝著女人搥打,女人卻縮變成一隻垂耳狗,趴在那件她褪下的花布大衣裡。她伸直脖子吐著舌頭,是隻溫馴的狗兒。 這才是真相。福本拋出意味深長的一句。他在電視上看過菠蘿瓦娜的預言秀,當時舞台上的她就只是一條狗,難怪他認不得她。以後你就是我的偶像了。羽衣子看著福本這麼。她狗狗乖、狗狗乖地順著菠蘿瓦娜的毛,又走向桌子拿了飲料杯裡的芒果。芒果上頭劃了幾刀,一如廣告中的香甜可口。菠蘿瓦娜津津有味地啃著金黃色的方塊,那兩人輪流摸了她的頭後走出洋房。 我得帶你去一個地方。羽衣子悄悄地對福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0-2 狗女無謂的盛宴 公元二一零五年的五月,菠蘿瓦娜正坐在一間老牌的餐廳用膳——正確地來是發呆。 龍膽。這名字在這掛牌可是半世紀以前的事情了。每天每夜她都會佔著同樣的桌子點相同的菜,看夜景,夾東西吃,人們在一樓吃飯配話聊得多開心,她卻只能躲進乏人問津的二樓。她總會放空好一陣子才開動,趁著店員先生姐沒看著她時大口吞嚥,然後再沖進洗手間沖掉滿嘴的油光,不過她從不照鏡子。 久遠之前她還能自信地盯著那面方鏡。她僅僅記得自己有次喝悶酒喝到斷片,拿塊尖石把鏡面砸出個萬惡的蜘蛛,隔兩天店家便將它換下來。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臉上的毛。有關於造就她那張狗臉的原因,事實上是她的一個誤解引起的。 有天她踏入了一處正誦著經文的集會場所,以為是佛門的其中一派,便想替其供奉的菩薩上香,經由友人的引薦成了信徒。曾幾何時她將全身全靈都寄託在那紅色的鐵皮屋當中,直到她看見那些所謂的信眾用指尖沾著血畫六字大明咒他們還要求她也拿一把刀割開手腕放血,雖則害怕但必須照做。 她要割下的前一秒上師來了。所有的人,發起集會的人,參與的人,轉眼間都被飛騰的長長的紙龍包成一塊塊墓碑。祭拜邪神這罪在宗教法庭可不輕啊。上師,不能等到裁決,直接在此地點化她,萬惡的教義已腐蝕她的精神。只見上師將手碰著她的眉中心,一陣風,醒來之時脖子就長出了狗頭。 按原定計畫還要過個三年才會喚醒的姿態,如今全面甦醒。 其後她被囚禁在華美的中國式的樓閣裡,身著旗袍的女侍一入夜便會送十菜一湯和糕點來,紅桌巾的圓桌上擺好。她夾起第一口菜已是餐廳過了人潮尖峰時段的動作了,自己身邊的七八雙碗筷都像裝飾品般沒人動過,不論身為主還是賓,只要是她出了席的盛宴,位子上就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高鹽或高糖的食品對一條狗的身體造成的傷害太大了,儘管如此她仍得在天亮前將滿桌的菜吃完,因為下一個夜晚店家會繼續出菜,出那些讓她吃得撐死了的菜。樓下的人笑得幾乎要斷氣,掌櫃的正算著錢,接著哈腰給他們講一句銘謝惠顧。 龍的膽可以治百病,應該也能治她的心病。她想。 她回頭看桌子,桌上的菜還剩十分之九,魚餃蝦餃燕餃煎餃酸辣湯梅醬肉丸籠包豐盛,豐盛啊。老天爺,這麼多叫我怎麼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1 光 不夜之城,不夜的人們,人生縮影一般的慶典猶未落幕,大夥敬酒的敬酒,打哈哈的打哈哈,每逢醉了就野台開唱,唱到住戶對他們丟番茄丟雞蛋;肚子要是還餓,就再來一盤宵夜,反正村長家財萬貫,不怕沒人端盤子。各大飯店的門已為這群旅客敞開,飯店姐都出來三催四請了,他們卻不想回房間,理由是:我還沒打完這局麻將。 卻那兩人離開了大宅,走進一條全新的街道,街上的書局與補習班規劃得整齊,羽衣子,很久以前學生們經常出入這裡,傳頌著文具是多麼便宜,參考書的油墨是多麼香,現在都沒落了。 他們走上矮階梯,深究一座藍灰色的商業大樓,一切都好灰暗,特別是整條走廊的景象讓福本無解。人工草皮上放著黃色的滑梯,走幾步又可看到繫著大樹的鞦韆,以及顏色都已剝落的攀爬架;每個角落--甚至是常人連注意都不會注意的角,紫色的不規則的水晶柱像保護嬰幼兒一樣的安插好了。不知是否是為了訓練孩子們的觀察力,那些高過膝蓋的青草之中,總是可以找到幾塊寶石。室內的公園和那座涵洞都使人發毛,福本好想走,可他得陪羽衣子。 不瞞你,其實這整個村子都是信佛的。羽衣子稱剛才的狗頭女為宗教狂熱者,那傢伙深陷教義好幾個月了,她想喚回她反而被傳教。我有必要把村子的祕密告訴你。福本,他洗耳恭聽。 五年前,雷格巴事變後遷村不到五個月,村子即被佛教組織南河原寺接管,強迫全村的居民改信佛教。他們頒布新法令,身體力行佛法與戒律的通通有賞,而不吃齋菜、不念佛的人一律視為魔鬼,為眾人所唾棄。由於南河原寺是政府座下機關好孩子建設公司的直屬機構,大家不敢不從,據他們還會派和尚來抽查村民背誦佛經的程度。於是人人一台收音機,專門播佛歌,也只能靠這獲取外界情報,僅少數居民家裡裝設電視機。 原來是他們做的好事,好傢伙,這根本就是利用宗教犯罪。別了,禪師大人隻手點燃的地獄之火,你承受不起的。她看著他,以膽怯的棕色眼睛對上他的眼睛,我不想你冒這個險,羽衣子纖細的手不自覺地貼向福本的臉頰,又很快地放下,她覺得全身一陣燥熱。 那位禪師我見過,不過是一個連禪杖都拿不穩的毛頭,雖然雖然我是因為敗給他才落到這裡的不過這都沒關係!此時此刻,福本的雙瞳燃起了激昂的鬥志之火。可是可是你們就甘願什麼都不做嗎?被其他人吃得死死的也不在乎嗎?福本將雙手搭上羽衣子的雙肩。 我不相信你們拿不出實力!站起來反抗,把那幫禿驢打垮啊!你們一定做得到抱歉,我們不是這種人。她轉身遠去,經過蹺蹺板的時候,乘坐在上方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還盯著他們兩個。村裡的孩子聚集室內公園的最深處,玩老鷹抓雞和跳格子,彷彿沒有被宗教所污染,他們不知祭儀不知禮節也不知恐懼,依然打成一片,打成羽衣子永遠進不去的一片。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灰色絨布的徑,一路上只有微弱的燈光,他們保持了為期數分鐘的沉默,誰都不想先開口。走了幾步後停下來,羽衣子不動,福本與她並排著不動,他倆於電梯門前罰站,指示燈亮起,往地下一樓的客艙要開了,同手同腳地走進電梯,回到各自的思緒。 電梯門無聲無息地闔上,燈一暗頓成另一個世界,平面鏡裡有無限多的福本向鏡子眨眼。他從電梯門轉至電梯尾巴,唯一有光的角落。吸附牆上的玻璃櫃之中種滿草,那一尊尊巧又可的木製公仔立於草皮,也是靜靜地注視著福本。最中間的那一格放了紅色菌傘的蘑菇,上有照明燈。福本第一個想到的是電梯裡怎會有這些東西。展示櫃將童話鎖住並裝潢出孩子們的夢想,電梯之內就是一間展覽館。 電梯門要開了。電子人毫無預警的插入這句話。 我們到了,史上最豪華的地下遊樂場,你還是一條魚時我們常來這裡。花、棕櫚樹、噴水池以及西部牛仔風格的招牌建構了橘紅色的遊樂園,穿著猴子布偶裝的人手握著一束氣球,大批遊客經過,或多或少都外帶一杯冷飲或一桶爆米花。 佛家主張苦行,主導村子的和尚們拆光了遊樂場所,村民便藉著大樓裡補習業的名號,於樓底下重建他們的樂園。大夥的娛樂就是上遊樂場重溫舊夢,從情人約會到全家出遊必備行程,閒來無事也可來走走,這兒全年無休,是全村最繁華的地下城。兩人欲前去買遊樂券,發現購票窗口垂著拉門,又看到,遊樂設施很早就是免費搭乘的了。 快看啊!那是最新落成的飛鷹,報紙的休閒版,飛鷹搭配超高轉速,一次可讓六十多人搭乘福本看著地圖走,羽衣子隨其身後,那高塔狀的遊具便是飛鷹,玩法形似大怒神,不同的是塔頂的座位不會降下,得靠遊客自己登塔,還有各種突發狀況,沒能通過考驗的都將摔下高塔,被軟墊接住後重新挑戰一回。待座位坐滿後即開始遊戲,過程中高速旋轉,忽上忽下,落地時還會獲頒神秘大獎。塔的外圍種了一圈棕櫚,棕櫚叢之外是龐大的遊客隊伍,繞了三輪又來回拐了好多彎,兩個人忙著找隊伍的末端,待他們排上隊時,抽到的號碼牌已是第兩千號,工作人員見人太多,叫他們下一場次再來。 那兩人只好去別處找樂子。 不論哪裡都擠滿了人,他們沿著遊樂場邊緣的石牆走,那是唯一能有效避開人馬的幽徑。幾日不見,牆上就貼了一列海報,羽衣子撕了一張擺到她與福本之間。報上只見一白皮膚的金剛在蓮花座裡盤腿,全身無一處不鑲著金飾,瓜子臉歪了一邊,掛著一種沒來由的邪魅的笑。 魚尾村的民眾團結起來!南河原寺暴虐無道,誆稱自身為活佛控制全村,以下為您不可不知的罪狀羽衣子把字念了一半就沒再誦讀下去了。好耶,連村民都對我的看法深表贊同。福本的心情大為振奮。不對,大鯢,這是謗佛啊。羽衣子緊張得拿衣服遮住海報,怕風聲走漏了,他倆被那群和尚抓走。福本想起他在馬戲團的廣告上看過類似的人物,這似乎是同一個畫師所散佈。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羽衣子追著福本團團轉,不停地問道。 年輕人啊,少看這些沒營養的文宣產品。矮的清道夫以鐵鏟刮掉牆的黏膠,取下海報揉成一團丟進畚斗,待他把整面牆清理好之後,羽衣子像是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老鬍子先生,您是老鬍子先生,您換來這兒工作後,我就很少向您問安了。最近工作怎麼樣?那群孩子王集團還有找您的碴嗎?大姐又長高了,近幾個月大姐沒光顧遊樂場,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情,讓姐抽不開身子。 大家都好嗎,都有東西吃嗎。老鬍子不太樂觀,政府已經好幾個月沒送物資進來了,存糧被那幾間大戶運回宅子,我們僅能分到四分之一包的米和一點包心菜,其餘時間喝水果腹,但水質也好不到哪裡去。兩人順著老鬍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放置在舊課桌椅的保麗龍盒長滿蜘蛛,裏頭一片片堆疊起來的肉發了霉,漆黑的菌斑還有蒼蠅吸吮。這是好孩子建設公司最後一次送來的肉盒,有人打開吃了卻被毒死,於是它就被晾在那邊。以後也不會有肉了。老鬍子好難過。 你可別這麼快就放棄啊,老頭兒。福本從包包裡拉出超市買的特大號的牛肉乾,整包塞給老鬍子。喏,都拿去吃吧,就當作是我對你們村子的一點期許。牛肉乾不是被菠蘿瓦娜當初超市特價時我帶了兩包,不准出去。老鬍子繼羽衣子出生以來第一次老淚縱橫,他用袖子抹掉眼淚,又舉起肉乾包裝搖了搖。 羽衣子將來的幸福就全靠你了。老鬍子一邊幫羽衣子物色這位男性,一邊參悟他們血濃於水的情誼。大鯢,你你不要聽他瞎,他亂點鴛鴦譜!我講的都是事實,年輕人,你會對她負責的吧。福本舉手比出三指的童軍禮。是的長官!她是我一生的摯!羽衣子又一陣亂打,羞紅的臉還帶些許白煙。叫你不要亂講,你偏要講!他們打情罵俏之後,只聽得遊樂場的工作人員尖起嗓子。 十點十分場次的遊客,現在開放進場!鐵門一開,人群都朝飛鷹的所在地湧了過去,整片海掀起水下大漩渦,劇烈回流。年輕人就該珍惜青春。老鬍子在後面推了他們一把,他倆搭上人群的順風車,成功被帶往那座高塔。 綠色的運動軟墊鋪成他們的路,踩著藍色的弧形爬梯向上,腳底下那人一會兒就被帶刺的皮球擊中,上頭的人爬得倒挺快,塔上的排氣孔噴發,那人被薰得掉下去。臭鼬公司出產的榴槤香氛,這味道才是我要的。羽衣子深吸一口對福本。爬梯環繞整座塔,他們轉過一段彎道後又要爬直線路段,虛脫了才真正登上飛鷹的車廂。 他們是第一個到的。車廂內有筆筒樹、空氣鳳梨與無花果植株等等,群樹的正中央,座位圍成一個圓,活像個植物栽培溫室。那兩人倒在位子上,彼此用眼神傳遞訊息又一面笑,所有人入座後,笑轉成尖叫,車廂急速下降,上升,沒完沒了的旋轉,他們還沒喘完氣飛鷹就停了,工作人員上來頒獎,給他們一人一個椰子殼。殼上穿了三個洞,那材質宛如檜木一般結實,如柚木一般清香。 他們下了飛鷹,又去玩別的設施。在芭蕉船之上隨船身擺動,無限噴灑的水霧很是消暑,後座是最刺激的一區,但福本光坐前面就不行了。羌皮過山車也不錯玩,集溯溪、採礦、雲霄飛車於一身,出了山洞的那段軌道讓福本餘悸猶存。聽金絲猴摩天輪的景觀特好,可惜今天機組維護中,不能搭。金龍船讓他們看見彼此,而山蘇漂浮椅又令他們體驗到何謂痛快。玩了一輪,他倆又走回棕櫚叢,一個叫老虎輪盤的東西吸引了羽衣子,兩人便坐上去。 三頭大老虎形狀的木馬繞著一棵椰子樹,旋轉著播放音樂,不快也不慢。這是三隻老虎互相追逐,最終融化成一汪奶油的故事。福本抬頭若有所思。我們都會融成奶油。牠們不過只是為了比出誰的毛皮最美。吶、我們再這樣下去可會被路過的男孩拿罐子收起來的,你怎麼辦?車廂轉了四又三分之一圈後福本開口了。我不可能盲目地追逐,我已有目標。願你緊緊跟隨著你的目標,別走丟了。那兩人如風拂過的銀杏樹,淅瀝嘩啦地笑。 輪盤的音樂漸漸地淡下來,兩人往休息區移動,想把剛才的戰利品都看過一遍。鋪子仍是開著,細碎的磚在大道上閃亮亮,他們停在一片大棕櫚葉後。你還沒吃過肉吧。等等,鱈魚香絲你自己吃,別拖我下水。手不沾到不會有人起疑的。福本以手指掐著鱈魚香絲要餵她吃。我不能違違違違背戒律!你很想吃吧。福本微笑,口是心非的傢伙。葉下的影子蠢動。好吧,就一口,就只要一口。她咬進鱈魚香絲的一刻,全世界都吹起勝利的號角。天下竟有這等珍饈,這就是肉啊。她又吞了幾條香絲。 情的甜蜜時刻沒有持續多久,葉的垂簾被倏的掀開,一男一女無緣無故聚在一起,馬上被著白袍的義勇隊盯上,那眼神可以殺人。菩薩在上,我等在下,擒住這對狗男女!那些村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通通到場,一個接著一個跳進樹叢,從店舖裡竄出來圍攻他們倆。羽衣子跳下大道鑽草叢裡去,沿途的變色蕉被風打落了幾片,草上飛,跨過石頭,跑跑跑跑跑,福本也隔著一排棕櫚陪她跑步,地下的涼風之中他們向著自由奔跑。 都人不輕狂枉少年。 就在手掌跟手掌彼此要握住之際,另一群人從樹幹後面翻出,將羽衣子的雙手反綁,大鯢!大鯢!你快游走,不要被他們捕去!話語摻著焦急與口水傳出,羽衣子的喉嚨早已沙啞,曾經的劫難再來一次,歷史錯位,人不同卻仍有情,這一回,我也保不了你。義勇隊將她拉進列陣,膝蓋頂著她的背行軍。 福本要挽留羽衣子卻跟她一起被擒,他們在相距數公尺的隊伍裡踢正步,運往樂園中心的高台。老村長自宴會離開後就坐在那裡納涼,讓人供奉、獻花獻果,還有祝賀他老人家六十大壽。飛瀑流過高台泛著綠光,從這兒他能一覽遊樂場的全景。羽衣子被推到水邊,大漢們吐著鼻息,似要把她一口吞掉。 村長的隨扈搖著扇子,居高臨下看著這妞。第一條罪,私藏肉類而不上繳,公然破壞戒律;第二條罪,跟陌生男子幽會,逾越男女的界線,有失端莊;第三條罪夠了!你自己又怎麼樣,你來了以後村子就沒幾天安穩日子過,就像就像就像豚膳太史郎那時候一樣,她想但不能,太史郎是英雄人物,這樣定會惹得眾怒。 沒大沒,村長,我建議將她關禁閉!直到她心裡沒有情慾! 她是我女兒,豈是你一句話就能處置的。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夥子這麼大膽,大膽到敢勾引羽衣子。村長示意福本上高台,福本看了看腳邊的那一潭深水,退了幾步。水深三點五公尺。快過來啊孩兒,村長大人都給你特許了,別愣在原地看我們。隨扈道。福本想,這可能是最後能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機會了,在我溺斃以前,替我祈禱吧三叔,以及眾人。 這時的福本還不會游泳,涉水對他來都是夢幻泡影。 一腳才踏進水,水面隨即溢出光與泡沫,強制一分為二又湧上天棚,唰唰唰嘩啦哩啦。水潭內的游魚擠出水的斷面,依然故我的游著,水草都滴著水珠答答作響。福本前進,飄在空中的浮萍的根擦過他的頭髮,身上一點沒溼,他緩步走上高台見村長。然後水面合成完整的水潭,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眾人意會到之時福本已在高台上。大夥一齊鼓掌兼吹指哨。 除了大鯢沒第二個人做得到。村長站起跟他握手,可你是人啊。完摸了摸福本那顆鮑伯頭。是魚是人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是真心喜歡著羽衣子的。福本垂下肩膀。我不會謊,村長先生儘管放心。這才是我要找的人!村長舉起福本的手,煙火也在他們身後升高,普天同慶,可喜可賀。 村長先生,我有一個的請求。你。能不能把麥克風借我一下。村長拍手,那隨扈立刻進去高台下的門,門後還藏著一間村長辦公室。他將麥克風抽出,呈上,村長又把它轉交福本。福本握緊麥克風,發表大型演前先深呼吸,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吸氣。各位鄉親父老,今天我站在這裡,是要告訴大家:該是我們起身的時候了。 遊客與巡邏的義勇團都靠了過來。誰在講話。那不是大鯢嗎。快去聽他講,大鯢可是專業級的。人越聚越多,幾乎所有村民都連成一條心。大家受到南河原寺的不公對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能和外面的人交談?不能吃肉?沒有這種道理!不是我們去迎合南河原寺的喜好,而是他們來取悅我們,我們應該正視自己的權益,為我們的權益發聲。福本稍作停頓,冷卻了的會場再度騷動。對啊對啊!村子賺不到錢都是他們害的!老鬍子先生上前一把搶了麥克風。推翻政府!推翻南河原寺!會場都隨老鬍子起舞,老鬍子南河原寺,其他人就附和快倒。 是的,打倒暴政是我們的共識,當和平無法解決困境時,我們就不能再忍氣吞聲,現在拿起你們的斧子和鐮刀,搗毀腐敗的南河原寺,搶他們的錢!那是信眾的血汗錢!沸騰的人群,豎起的戰意,大夥著要把計畫趕出來,明天一早他們就直搗黃龍。一個人同意,就有一大群人跟著附議,義勇團的成員也願為革命流血流汗。憤怒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但見村長做了手勢,大家才安靜。 那麼,出征之前,讓我們跳完最後一支舞吧。大夥點頭,靜默了很久的舞池總算恢復輪轉。男人與女人手牽著手,腳打了三拍,轉一圈又是男人主導舞,一對對男女們前進,錯開身子再跳一回。此刻福本的眼裡只有羽衣子,羽衣子的眼裡也只有福本,澎恰恰澎恰恰,轉著圈起舞,你還想再跳一次嗎。當然,妳不喊停我們就繼續跳。哇賽,大人的情話耶,不簡單哦大鯢。直到所有老虎都融化成奶油 我都不會忘記你。兩人同時道,那聲音重疊在一起的時候,羽衣子這是他們的密語,福本可要記好。福本笑一笑他會的。他們經過全部的搭檔,優雅的轉著圈,大夥都對他們投以羨慕的眼光。曲終了,人卻沒散,隨扈拉個暗門,階梯就自己跨過護城河連至陸地了。 村長帶頭走向高台的最上層,福本和羽衣子隨行在側。房屋狀的露臺緊臨著遊樂場之頂,賓客在此進行燭光晚餐,酌一杯葡萄酒,村長過來敬酒,大家也敬。跟你們介紹勇敢的大鯢,以及我最出色的女兒羽衣子。給予他們祝福吧!台下眾人掌聲歡呼加尖叫,又有一對新人了,真好,真好。我們離結婚還早得很呢。不要結婚,先煩惱我們的未來吧。羽衣子湊近福本的左耳。 村長一聲令下,舞池立刻分了兩半盪到鐵製方框上,大夥往兩旁疏散,出現在方框中的是一條橫貫地底的大河,船夫們放下船,隨時恭候這群貴客搭上它們。護送他們倆回去!兩人跑下梯子到水岸邊,福本先踩進船再把羽衣子拉上來,船搖搖晃晃,木製船板內兩人對坐,船夫搖著槳唱起漁歌,河水波光粼粼,船迎著水划向前,閥門開啟,他們航向寬闊的水路。願天下的情人都找到自己的歸屬!村裡的大喇叭播音道。 月亮已跑了半個天空,魚尾村的酒宴也接近尾聲,還坐在摺疊桌椅裡的,基本上都是一年只有這麼一天能奢侈的老百姓,好酒使他們流連忘返。至於那些康的家庭,則是移駕到其他的聚會場所喝美酒加咖啡,情調尤為重點中的重點,村長託人將各大倉庫清空,倚著邊坡開闢成藝文空間,來一招老屋新氣象。最成功的例子便是住宅區東邊的一間老馬房。 一零一零號美麗農舍。 朱色的水泥牆延伸至暗處,拋了光的木條帶出老屋的歷史,馬廄旁養馬人運送飼料的道路成了飲食區,發光的鈴蘭就在白色天際上吊鋼絲,圓桌跟西餐館同款,怕寂寞的人兒咬著麵包。雙面塗奶油,宮廷貴族絕世名菜。松野公司製造的奶油真香。八字鬍先生嗅著奶油塊道。你傻了嗎,那可是松野屠宰場的東西,我們深受其害,你竟然要支持他們?松野公司跟松野屠宰場才不一樣,他們的形象可好了。噢,拜託。那人手扶額頭。你這叫什麼來著。猛虎奶油,百分之百鮮奶製作,截至月底狂銷百萬包。我看,你早就成為松野的狂熱者了。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松野公司已滲入魚尾村,不留一絲空檔。 夥計與中村從馬廄的另一端走來,廣場上人多不方便聊天,兩人轉移陣地,遷村以來他倆都未有獨處的時間。 現在可以明你的來意了吧。 你跟那個男孩玩得很開心嘛。老闆委託你的任務,你辦好了沒有? 呿!那傢伙還信不過我嗎!還派你來! 別怕,我今天來只是想確認大鯢還在不在你的掌控中而已。 你跟他,三天內我會帶著大鯢到他那邊的。 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夥計走得離飲食區越來越近,再和中村對談,他的腦袋就都是那噁心的屠宰場。中村又黏上來,把白手套戴好,試著用以前的語氣與夥計話。老闆事情大功告成就升我做總經理,為了兄弟的前途,你努力一點吧。中村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可他把頭垂得很低,不理中村。中村時候推他,他老發火,馬上跳起來跟中村打一架,可他居然連生氣都懶。 所以你就成了那傢伙的走狗? 至少比你在便當店做學徒好。 虧你還是僑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跟著老闆好多年了,他的為人,你應該很了解。中村臉上孵出得意的笑。從他創業我們就認識了。但他不值得我追隨。夥計欲把話題斷在這兒,沒料到中村尚有一手。也許你跟他真的是不同層級的人吧,一日為友,終生為友,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要引出那男孩。事成之後我讓他幫你升官。 那傢伙的事業心是我們這一輩人中最重的。夥計卸下了心防。我過我們店的店長是因為不堪流言滋擾而出走,其實他騙了我們大家。這個壞傢伙一個人回去屠宰場,把雷格巴事變的所有責任擔下,他這是他的理想。 什麼跟什麼啊,那事件的主謀還是沒抓到嘛。哼哼,你看著吧。咖啡館的吧檯仍亮著燈,磨豆的聲音,這正是他們想要的。姐,來一杯白咖啡,杯子裡放咖啡豆的那種。上了中學他們第一次喝咖啡就來這裡,夥計一直覺得那沒有什麼特別的,之後每天下課中村卻都要買一杯。這家店沒倒真是個奇蹟。菸味一樣,服務生一樣,裝潢好像改了,嗯,太久沒來的感覺真奇怪。咖啡被裝在紙杯裡打包帶走,牛奶和咖啡倒在一起,南洋特製咖啡粉的名字聽來就很響亮。 中村邊走邊喝走到他們懷念的紅牆邊。村民舉家遷入山洞之後,他們幾個人拿粉筆在牆上畫分析圖,把嫌疑犯的長相詳細記下,藍筆寫已知的訊息,一層層關係由黃筆連結,遇到重大線索時一定要用紅筆。他們的粉筆樹是全村最茂密的樹之一。太史郎什麼就認為犯人是那條鯰魚,我們只好把牠趕出村子,真是荒唐。中村道。 那時他們按照輩分占位子。太史郎自然到前面畫圖,中村站夥計前面,夥計只能拚命動,不然中村太高了他看不到畫。粉筆樹還好好保存著呢。中村的手順著樹的線條摸。我們長大了,也沒興趣畫圖了。那兩人無限地感慨,又往更遠的地方走。 他們都知道,那傢伙不是犯人。 今晚的月色真美,船在河上輕輕搖,水天一色,晃啊晃啊晃,停靠在石頭岸邊。走上階梯,那兩人還惦記著這一晚的際遇,講到跳舞那段,羽衣子又轉著圈圈,好高興的樣子。礁石的建物就是羽衣子的家,石像的手夾著姑婆芋的葉子,型噴泉裡的水滴滴答答的流著,兩人上了二樓。我爸爸,要留你住宿一個晚上。這樣嗎,那真是不好意思。福本搔頭道。明天的行動絕不能失敗,你就給我在這調好作息,否則有你好受的。是,大姐,我都聽妳的。 羽衣子掏出鑰匙插入門孔,扭轉,再拔出。福本這房子簡直就是海灣的民宿,白牆、酒瓶椰子、雞蛋花,到底要花費建築師多少心力。不曉得囉。羽衣子擠了個笑容。就端看他們對老爸的忠誠度。決戰前一夜,他們仍是嘻嘻哈哈,正當福本要跨入門檻,一人突然從樓下的木階飛奔而來,打破局面。 福本,離那女人遠一點!她對你另有所圖!老天爺,什麼情形,那兩個人快打起來了,四周太黑看不清楚。等一下,夥、夥計? 事情混亂到福本的魚腦沒辦法理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2 妙法蓮華之石窟 夥計擋在福本的前面,不讓羽衣子過去,這女人理應跟著雷格巴馬戲團一同埋葬,可她卻仍有餘力與人談情。過了五年,妳的外表一點也沒變,秋殿羽衣子,妳真夠邪門!夥計指著羽衣子道。還以為你看到村子的破敗景象,拖著尾巴逃走了呢,我們倆的友情,原來是建構在懷疑之上的。羽衣子把話得平淡,以前夥計在八方聯盟裡的地位無足輕重,連提個建言都會被太史郎壓著打,敢這樣對她大聲話,待人處事上的確有進步。 當年的村花不復存在了嗎。夥計緊揪他的心,這女人憑著自己的驕矜,讓豚膳太史郎為她動容,甘願將羽翼卸下來庇蔭她。他倆僵持著踱步,被兩人排除在外的福本,只隱約感覺到有一場大戰即將爆發。太史郎老大真不該讓妳和我們一起逃亡的,雷格巴肆虐的時候,妳惹了多少事情妳自己清楚。 記得右津蕎麥嗎,那個給妳寫過一封情書的男孩。哦,是太史郎的親信阿右嘛。麥色旁分中長髮,藍眼睛,尖鼻子,穿一件左領口帶心的紅色夾克。你想什麼。阿右是被妳害死的!羽衣子手上的一串鑰匙掉到地上。 妳啊,是僅次於太史郎的壞蛋,太史郎不在,先處理掉妳再。夥計化出一根曬衣竿,架在肩上,高彩度的七巧板向外攤平,那綠色竿子就是他最強悍的武器。八方靈殿。要變得勇敢啊。那時太史郎把它拿給被他打倒的夥計,做為夥計的隨身武器,要夥計保衛八方聯盟的一行人,如今卻是用來自相殘殺,想起格外諷刺。 羽衣子見情勢危急,便也在院子撿了支竹竿,竹竿對曬衣竿,雙竿大決鬥,羽衣子不管往哪個角度切入,夥計都能守住,空中的長竿們乒乒乓乓,各自雄霸一方。去外頭之後你學壞了嘛,要命,太史郎可沒教過你這種棍法。學壞?我會走偏也是妳造成的,八方聯盟因為妳而散,生活失去重心,我沒有歸屬,更沒有一個像樣的地方讓我靠著!狂舞的竿子甚是囂狂,羽衣子再接三棍,握棍的雙手明顯吃力許多。你真的很糟糕! 誰也不能指責誰。那曬衣竿上的彩色穗飾俱成利爪,向內嚙住竹竿,意圖鉗穿竹節讓整支竹子開花,羽衣子遂合雙手之力救竹竿脫困,不過推拉的力量太,爪突破竹殼刺進竹竿內部,挖地機一樣的鑽著。她看著竹屑從竿子的表面噴出,爪鋸斷一半的竹子,羽衣子趁機抽出,那竿子對著她開口笑。 一陣電光石火,換來了卒不忍睹的過往。記憶重啟,逃亡之日,四個亡命之徒站在觀光飯店的露臺上,他們已拋棄了救援,相約要同進退。前一天住進客房後,這群人還期待著馬戲團的丑秀,孰料表演間發生意外,只能向外逃跑卻沒有方向。他們打算兩兩一組騎車,於是右津率先把腳踏車牽來,這時羽衣子出現,她的車不知遭誰竊走,望眾人幫忙。 被稱作村花的羽衣子,是當時眾人仰慕的對象,其中又以豚膳太史郎最為主動。太史郎叫右津獻出腳踏車,讓羽衣子逃離危險,一刻都不能等,右津唯有讓步。既促成英雄救美的戲碼,羽衣子沒有猶豫,便騎著車消失在那遙遠的地平線。中村的車後座壞了不能載人,於是太史郎、右津、夥計同擠一台協力車,卻因車子太重導致後繼無力,路上又遇雷格巴的黨羽奇襲,右津終被擄去,最終剩下的兩人安然騎車逃回村子求援。 你還想這不是你的責任嗎。他揮著竿子當頭打下,只因他是阿左,他是左井廣利。一人一杖往對方的所在推,鏗鏘是心與心撞擊的聲音,武器是棍是棒是長槍,擊出即得分,女人已欲振乏力了,都二十幾歲了還裝幼稚,太過於病態。若不是你借走那台車,右津不準能跟著我們回去,現在沒了,那傢伙死了啊!就算你在我的棍下斷氣,也無法卸我心頭之恨!曬衣竿將竹竿擊落,打向羽衣子。我早該把你交給馬戲團的。 我不同意這句話。竿子瞬間被蟄伏在旁邊的福本握個正著。大鯢?羽衣子的淚光閃閃,福本仍出手了。請你不要干擾我們的私人恩怨。我啊,福本將曬衣竿丟回夥計那邊。你們兩個一直無視我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我忍了多久了嗎?你這豬頭蠢材廢物我不需要你瞎攪和,同時我再一遍,你如果再用那些不雅字詞稱呼我,我就把你的頭當成西瓜打爛。夥計又是磨拳,哪來這麼個不識相的孩兒,火鴉的堅持果然是對的,福本跟一般人根本沒什麼差別,而且是特別吵的那一種。 你不能打羽衣子。跟你了你也不懂,這是大人的事,孩閃一邊去。夥計走去給羽衣子最後一擊,福本緊抓夥計的褲管,屁股擦過地板被拖行,他跟村長好了要保護羽衣子,傾盡全身之力也得阻止這人的腳步。該死,這樣還不能讓他放棄。 好可憐啊。既然我的話就過來吧。福本意識到羽衣子。過來啊大鯢,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一拳將他打昏,我們兩個從此私奔。她開始念著咒語,一不注意佛珠竟也上手,雙瞳繞成螺旋,福本幾乎要被迷惑。露出馬腳了嗎。過來,快過來呀,我需要你,我們走吧。羽衣子跑向福本,殭屍那樣追著他們,他倆轉進過彎處,羽衣子撞上牆繼續追,直到欄杆將她擋住。夥計掀開大衣罩著福本的頭,踩上護欄,直接從二樓跳下一樓。 落地後福本在夥計的衣服裡動來動去,夥計捉不住了將風衣解開,福本頓恢復吵雜。呼動不動就將人強行帶走,這是你們魚尾村的人特有的毛病吧?村外的人自然不會瞭解村裡的人。村裡村外分得這麼細,看來是不把我當朋友囉。事情遠比你想的複雜。夥計和福本一面走。 秋殿羽衣子早在五年前,就因涉入雷格巴一案,被好孩子建設公司變為一隻狗了。難道他們掌握了雷格巴的動物變化之術?福本問道。反正你看了就會明白。這一刻起不管福本什麼,夥計都不做任何反應。 行經了無數的房子,他們來到一座大型石窟的面前。 滴嘟滴嘟滴嘟滴嘟。夥計拿他那台智慧型手機按了幾下,灰色的山門便自動退開。橘色的管線迂迴,風扇在他們頭頂上捲起月色,天藍色的牆貼著事件受害者的圖片,以及供他人對照的動物的肖像。這兒保存了幾百件從舊魚尾村搬來的物品,村民將此石窟布置成紀念館,為的就是不要忘記那日的悔恨。不是所有人都能進來,你帶一個村外的人,心其他村民投訴。福本跟他開玩笑道。好奇心最重的不正是你嗎。夥計。 其餘的牆面有全村人的手印,名字一併列在上頭,然後成了一條漫漫的道路。曾經有一位村花,人見人,走到哪一戶,那戶人家就要納她為媳婦。她年紀輕輕就燒得一桌好菜,每個星期村民的聚會上,她總會大顯身手,裹著奶油的大黃魚是她的拿手菜,大家都等著要吃。有一年村子飢荒,家裡無米可煮,她來到街上採買米糧,正巧碰上了一隻魚精。魚精神通廣大,只是彈手指就可以召來群魚,再搭配村花的巧手,就能煮出一頓大餐。可惜魚精的魚供不應求,魚源終究枯竭了,所有人掙扎著苦苦哀嚎,女孩把魚精殺了做成一盤奶油黃魚,從此餵飽了村民。夥計一口氣完故事。 你的村花就是羽衣子吧。夥計一個露齒笑。悟性很高嘛。他們過了玻璃櫃,櫃中一山茶花的髮簪,紅色花瓣黃色花蕊,長著一片綠葉。 這是她最的花。 那朱槿呢? 她過她看不上。又大又俗氣,她才不想戴在頭上。 是嗎。這回福本轉身就走,夥計把腳步跨大些好跟上他。穿過長方形的水池,穿過松柏環繞的白色庭院,他們進入極其詭異的另一個石窟。灰青色的走道很長,只天上吊著零散的旋轉衣架,一些家庭號的短袖襯衫就用曬衣夾夾在那裡。走道總靜靜默默的發揮走道的功能,似有霧氣而將路上的文獻潮解,近看才發現是粉塵。夥計走,福本也走,走了一會兒夥計不走了。 一面掛著蠹魚咬過的村民們衣服的牆。 歷史的痕跡。整面牆的衣物全是雷格巴罹難者的遺物,牠們的主人都已化為走獸,再也不能復原。夥計到院子摘了一朵花為罹難者們哀悼,裝好清水,就放在衣服群的下方。眼尖的福本瞧見眾衣服的旁邊都有名牌,標識原主人的身分,唯獨火鴉身邊無東西。 老大啊老大,連件褲子都沒留下,莫不是被仇人拿去黑市賣掉了,老大嗚你褲子。對啊。那不就是火鴉在車上穿的那件花褲子嗎。唉。他早就潛入這兒偷偷拿回去穿啦。你怎麼知道。這不廢話,他不這樣聰明還能當你的老大?對啊,老大有能力破解山門,當然也能躲過屠宰場的刀子!老大,原諒弟的愚昧夥計忽然覺得困擾自己多年的問題終於解開了。 福本大神探,請受在下一拜。免了免了,你還是快給我帶路吧。謹遵聖旨。前進一百公尺,左轉,入一外廊,廊上有花花草草有洗衣機。潔白的防水磚與洗潔劑的空瓶並排,紗門透析著累積數年的煤灰,好清幽的住家。偶而天棚還會滲一點露水。赤色的空調扇葉交叉撥動光影,磚上滿是青苔,青苔都成了密穴的壁紙。風鈴也不話。夥計微微鞠了個躬推開門,福本照做,他們把腳步放得很輕,那些消逝的英靈們隨時會被驚醒,點聲。 庭院深深,綠草如茵,白花是遍地開,一方方展示櫃內都是村民的日用品,紫紅色的折疊傘,銀色的保溫瓶,甚至有一包全新的衛生口罩。曾經的好日子終一去不復返,夥計他想念那座海邊的魚尾村,在還可以感受到鹹鹹的海風的時候,大夥總提著現捕的生鮮到市場上趕集,好好吃的魚,好美的人。 事實上他一無所有。 他們走啊走,走道青苔再度包覆的地方,然後福本屏住氣。那副景象太震撼了。石窟的最裡邊是一垂直擺設的玻璃棺,棺內有花與草的絨被,女孩冰冷的大體沉睡著已有四年餘。她為什麼死了?行刑前一個晚上,她還召集我們辦一桌餞別宴,大家相聚,珍惜著能與她聊天的最後時光。幾個月後,她的遺體被送回村莊,大家替她辦了隆重的葬禮。她在某層意義上算是死掉了。從今以後,她不再以人類的身分活著,而由她變成的那隻狗兒,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裡。夥計緩緩地向福本著那一日的光景。 他倆的心裡只有想哭卻哭不出來的痛。合上的彎月的眼皮,搪瓷娃娃的鼻和櫻桃嘴,兩條三股辮光亮得好像女孩尚有生命,她的面容很平靜,的手擺在胸前如木乃伊的姿勢,她不會再見到這個醜惡的世界了。我們深的羽衣子啊,願妳成為狗族的一份子後,也能自由自在地奔跑。夥計念了一些祝禱詞,又合掌拜了一次。 看你對她滿滿的恨意,居然也捨不得她,大男人的心情果然很矛盾。就了我那是為你好,你見到的那個羽衣子其實是夥計話才一半,福本也不理他就走出墓穴,有人在呼喚我,我必須前去查看。他這樣跟夥計解釋。你這人怎麼講不聽呢。福本行走的速度奇快,到了剛才的展示區,他停下來用手指著一個櫃子,羽衣子明明就在那邊,一晃眼又不見了。 哈囉,這裡這裡!轉身,立正,稍息。羽衣子就趴在日用品展示櫃上,跟他們打招呼呢。夥計的思維一片片剝離腦袋,喔天啊,她找上他了,是我太大意了。他叫福本快走,福本卻跟羽衣子沉浸在兩人世界之中,無暇回話。妳沒事吧。你因何而逃。告訴我,你是人是鬼。棺材裡的那個我不是我,你實質接觸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哈,所以那個兩光夥計向我撒了謊,我就知道你還等著我。 我跟你,那傢伙是是唔!可惡至極啊。夥計只要一講到那人的名字,舌頭就自動打結,還被轉換成常人聽不懂的外星語言。那傢伙一個眼神以妖術封了他的嘴。他今天人不舒服,才會咿咿啊啊地叫,我們繼續。福本略過夥計的抗議,這下羽衣子笑得更開心了。 是我們夠熟了,不必再刻意保持距離了吧。那我前進一步。你可以再靠近一點。福本又往羽衣子的方向走。一步兩步三步。近點,再近點。走過來了妳會給我什麼驚喜嗎。我不能,請你走到我們兩個之間零距離。妳都這麼了,那好吧。距離即將消失之際,福本忽地被地上突起的一角絆了一下,羽衣子將他接住。一根巨型魚骨趁勢貫穿福本的胸膛,血流成河。 親的,我終於抓到你了!金絲在臉上纏做一副眼鏡,此刻眼是開光的佛眼,他知道他是誰了。原來是你,禪師那一擊足以讓福本氣空力盡。不錯嘛,還曉得要叫我一聲禪師。驚異的變數,羽衣子就是沙彌,兩人陷入空前危機。 你這傢伙怎麼進來的? 這一帶全是南河原寺管轄的區域,跟那群守衛知會一下就好啦。沙彌披著女孩的外皮,凝自身之力造一禪杖,杖一揮,海底生物的屍骸就浮出地面,鯨骨穿刺恰似七道閃芒,在沙彌的後方放光明。紅銅色的煙幕把展示區的一部染成煉獄,沙彌將福本環抱在手肘內,向夥計示威。多虧你的配合度極高,我才能演一場戲騙過全部的人。我真的,魚尾村裡的外地人就你一個,至於什麼村長啊,先知啊,腦子統統被我們洗得乾乾淨淨,等同於白癡了啦,不過還得委屈我自己講那些肉麻的台詞,噁。完他吐了下舌頭。 這就是你們的計畫。福本掙脫他的手握拳。南河原寺也聽到風聲了吧,魚尾村密謀脫離你們的統治,只抓我一個人,可會讓他們的怒火燒得更烈。藍色的氣場下降,矮胖的字體跟著伸縮,粉白色的斑懸浮著如水泡。你哪兒來的自信啊。你的地位,權術,情,不過是超級英雄扮演遊戲下的副產品,如果來村子的不是大鯢,他們還會相敬如賓嗎?你想把這些東西打包帶走,幾乎是九牛一毛啊。紅色的氣場逐漸上升,字體被拉長而恐怖,那是絕對的威壓。 復活島也在啊,那就兩個一起抓!埋伏已久的僧兵部隊自天際直線下降,木魚即是戰鼓,身著金色鑲邊的僧袍的和尚從四面八方圍過來,兩人好似被捲入了布料堆。好濃好重的檀香。他們背對著背應敵,夥計的曬衣竿都準備好了,就等福本的菜刀。刀刃出了褲袋,正當福本刀法要重現於世時,那沙彌不經意抱住福本的腰,將他握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撥離刀柄,又把刀奪走。 這刀,用來剖椰子還意外地挺適合的嘛。他拿遊樂場的椰子殼到砧板上切,接觸刀口的殼先是龜裂再碎成數片,汁液流了一地,白色果肉猶清晰可見。這椰子是新鮮現採的,你也快吃你的那一顆吧,否則臭掉了就可惜了你登塔的那一段路。福本吞下一口鮮血。那是羽衣子的獎品,你敢動它!對於入戲太深的傢伙,得有相應的手段,沙彌喚來兩名僧人架著夥計,一人架一條手臂,順便找他最信賴的手下運一張布滿細針的高床。 我在跟你話,禪師,你是怕了嗎?喂!沒什麼我只是,要請你躺一會兒而已。沙彌出手推了福本,福本向後倒,針氈上的針劃破他的皮膚,刺穿全身,頭眼臉頸胸手腹足,那針像霧的幕平鋪著,針尖都滴著血。福本。福本福本福本福本。夥計的吼失控了,對著擒著他的僧人一陣亂捶亂踢。那傢伙會死的啊!下流噁心變態齷齪,這樣還能稱之為佛嗎?他只有八歲,學都沒畢業就被你們殘害至半生不活,你們個個都不得好死!夠了,就輪到你囉。沙彌運起禪杖連揮五下,杖子擊中身體就是一份痛楚,融入異形體內是又辣又痛,夥計叫著嘔出血。我想看你能承受多少杖。沙彌道。 一根的針噴向沙彌,沙彌以二指夾住。暗器,誰搞叛變,既然如此,唯有出面整頓了咦?針如大雨直面朝他射來,他拿一件袈裟攤平擋下,細針反彈至僧兵群後掉落。好啊你,這感覺滿好的啊,這樣,就想,殺掉我,我看你還是回去修行個三十年再來好了。福本滿臉鮮血地坐起,高床已無利針,他全身的傷都結滿了藤壺。一眾僧棍對準他向後仰的頭,他緩緩地下床,黏稠的血漿滑下他的肩。僧兵們嚴陣以待,福本搶下刀突圍,走到哪兒,血就流到哪兒。 打鬥,打鬥。那刀長出了海帶芽的長柄,在廊道上猛打,四方的僧人只有退守的份,福本一刀橫掃千軍,他們護著自己的那顆平頭努力不被刀掃過,軍心大亂。看到福本這個樣子,夥計大為振奮,給左右兩個僧人各一記頭槌,他們無力招架,雙雙昏倒。得力助手來援,首波攻擊便是針對沙彌身邊的僧兵,竿子行雲流水,人陣竟被打出一個缺口,福本進入與沙彌正面對陣,沙彌拿禪杖來擋,一面驚慌仍要盯住夥計動向,還好僧兵遞補上來圍剿夥計。 刀與杖正交接,沙彌心想這人身手不凡,要盡快了結,快人快刀連擊十三回,刀光劍影間是颯爽的對弈。金屬的節奏,簡明的快感,激鬥再起,福本似乎已摸透了沙彌,直往他那副眼鏡的死角裡打,沙彌全心防衛,禪杖轉得愈兇,身前身後打一回,杖子沉,他的心也重。福本那把關刀布上藤壺直至整個刀面,打鬥的時候不只有戰爭的聲音,尚有石子磨損的聲音。你知道嗎,沙彌持禪杖回擊福本。這村子裡所有異形的法力,都會在十一點的鐘聲敲響時全數失效喔。他才講,福本刀上的藤壺就連刀片一起碎光光,海帶扶手也斷成三截,唯刀柄和一丁點刀沒被波及到。 就是現在。沙彌舉杖向著福本的頭頂揮下,福本以破損的刀勉強應付,接著逃,夥計也跟。一大票的村民癱瘓密室入口,蛆似的擠來擠去,追著福本的南河原寺眾人被沖散,人人翻找著密室中的寶物,沙彌叫他們排好,他們才有些規矩。大家不要急,待你們完成報到手續,寶貝隨你們搬。他都忘了是他請這群貪財鬼來分贓,石窟裡太多內幕,趕緊掩埋掉這段歷史,等等又一次民族起義就麻煩了。大夥搶的搶,推擠的推擠,玻璃棺在爭奪之中倒塌,大體掉出,因地面的熱而融化。只是個蠟像罷了。沙彌道。 人們都往石窟走,福本跟人群反方向逃跑,越過燈火闌珊的鼓樓,樓上有店二端菜,人群熱絡;上山城的梯子,走山路的平台,行人還回頭看他,他穿過杉樹林還是跑。跑在他後頭的夥計,追得是臉紅脖子粗,兩人會合下了一段梯,再遇僧兵阻擋。 兩名未曾見過的高僧立於路中央。 師弟好像把獵物跟丟了呢,棄欲師弟,我們幫幫他吧。矮胖和尚對高個子和尚。難得我們兩個出動,是這兩傢伙在廟裡的追緝錄上留名,不認真還對不起師父。高個子和尚那孩兒的懸賞金比較高,就交給他了,矮胖和尚極力反對,高個子更不想退讓,兩和尚忙著搶功。好機會。夥計甩著曬衣竿準備逃逸,路上擊敗了不少僧兵,即將西沉的月光之下他開了一條路。我不喜歡妥協,但擺平一隻弱雞的感覺,我喜歡。拳腿緊扣夥計的手腳,一步殺,步步殺,夥計的後路被死鎖,高個子和尚將手肘往後擺,予他的下頷一道重擊,夥計當場出局。 復活島,罕見的b級異形,這傢伙的肚子上都是血,師弟不會鬧出人命了吧。矮胖和尚看著高個子和尚背上的夥計道。我們已經習慣師弟的惡趣味了,這種程度的火侯只是前菜。還得要注意一個人。高個子道。這深夜也開始起了大霧,精神恍惚之中,福本把遊人看成了魚,路邊騎樓下桌前的魚都拿湯匙柄敲桌子,女傭仍在送餐,魚飲酒又摔碎了酒瓶。七孔流血的福本撫著腹上的傷,行過無數商家的洋房,只要一息尚存他就不可能放棄。 讓我來吧。矮胖和尚。塵世顛倒,故土歸來,不滅的市集浮屠捲簾!只見他大喝一聲,街道覆蓋上一片市場,天也轉為青藍,僧人們抬著一罐罐綠橄欖,有的提辣椒串或頂著蔬果竹盤,一一在市集擺放好。 這是魚尾村未遇襲時最大的一處市場。女孩子溫存的手襲上福本的臉,他一看,是羽衣子。 好想你啊。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想我呀。羽衣子半蹲著凝視福本。妳別騙我,傷了我就別來求饒。福本咬牙。你應該關心的是我不是她,我對你的有山那麼高,海那麼遼闊。後面又一個羽衣子搭他的肩,雙腳還浮在半空中。大鯢,我們都很你,跟我們永遠在一起吧。二個羽衣子各包抄一邊的耳畔,朝他的耳孔輕輕地呼氣。四尊幻影糾纏不清,福本的理智瀕臨崩壞邊緣。 鎖鏈如撒開的穿入福本的背,福本只有被沙彌往後拉的份,鮮血竄出,一雙皮鞋底下盡是深深的磨痕。不用抵抗了吧,福本若里志,十里之內都是我們部署的軍隊,你是逃不掉的。福本揮刀一擊,劍氣砍斷沙彌髮上的束帶,又衝往天空。餘波將石窟轟出一個洞。現在屈服還言之過早呃!鐵鉤子分頭插進他的腰,僧兵一齊拉,霧裡頭的血散逸,天地間迴盪著福本的吶喊。巨骨,星空,水波。在最冰冷的海面下體悟最深刻的痛。天之穹頂崩落,眾人才發現所謂的天空不過是山洞的頂端,細雨自天的破洞灑下,澆灌大地。 破洞之上真正的天空一片烏雲,密室裡挖寶的村民一片錯愕。大人村子都年沒下雨了,是老天開恩,滿街跑的娃兒頭一次淋到雨,哇啦哇啦地叫。是雨啊,能不能不要這時候下啊福本無聲無息地倒地,這條魚不會作亂了,可以放心了。沙彌告訴兩位師兄。 話又回來,師弟這次還扮女裝,真是辛苦他了。矮胖和尚道。不枉我這個月苦練易容術。笨蛋就是笨蛋,用了易容還捉不住獵物,一點長進都沒有。而且秋殿羽衣子都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了,你變一個七歲的,就不怕別人拆穿你嗎。高個子和尚酸他道。別虧我啦,無常大師兄、棄欲二師兄。他們把福本與夥計拖走,全部的僧人跟在後頭。市集隨他們沒入深夜,一行人帶著滿街的汪洋逐漸遠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3 香格里拉所在之處 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後,陽光穿透樹的綠傘灑滿大地,販們的攤子大都擺設好,叫賣了好幾回。木頭的尖頂下方是紅與藍混搭的布條,雜貨,以及揉入迷迭香的烤餅。顧客們在格子花紋的桌巾之上舀著刨冰,你一口我一口,抹茶冰屑加進蜜紅豆是多麼對味。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火辣辣的大太陽之下,唯二人比肩前行。羽衣子一會兒要去這家店看看,一會兒又要去那一家逛,逛了半天卻找不到滿意的貨色。福本的腿都快抽筋了,羽衣子還不願讓他休息,這市集到底有什麼魔力,能使挑剔的羽衣子駐足於此。他順手拿起竹籃中的香包,紅色魚縫上鈕扣眼,家裡已經很多,他便又放回竹籃。一路上他們又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可都不能買,這年頭漁獲欠收,得要共體時艱。 吉倉第二大的市集也沒什麼嘛。福本跟羽衣子抱怨,走了這麼多路都沒有一間像樣的店,而羽衣子一句話都不。逆著光一直走,紫藤花的棚架前面,羽衣子輕輕訴著心裡的話。對不起,大鯢,以後我們不會再有一起出遊的機會了。 連妳也這樣 我必須離開你了。八方聯盟的眾人還等著我回去呢。特別是右津。南風拂過花叢,揚起紫藤的枝條。穿著黃綠色的和服的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呀影像模糊之前,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不要哭啊,會把臉都哭花的,誰來借她一張衛生紙擦眼淚,誰來啊!如果可以,他多想抱抱她。 福本從此類的夢中夢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地舖上,有人替他蓋了棉被,他沒著涼真是個奇蹟。箱型吊燈在他的頭頂放光明,蚊蟲嗡嗡作響,一睜眼就看見沙彌守候著。你起床啦。沙彌道。不過也才睡了二十分鐘而已,睡眠品質還真差。不用你管。福本的火氣上來了。好啦好啦,你也算是做了個美夢,來,把呼吸調整好。 你這傢伙!福本氣得從床上彈起來,又啊的慘叫了一聲,好不容易風平浪靜了的傷口被他這麼一搞就裂開了,轉眼肚子的紗布染上一片腥紅。沙彌拆了紗布,以毛巾沾熱水擦拭血痕,敷了新藥後幫他圍了一圈繃帶。就叫你別亂動了吧。 把人重傷又偏要替人照護傷口,真不知道你們是假好心還是想拐走我。福本急著跨出被窩,沙彌將他壓回被子裡。非常時期要用非常手段嘛。沙彌一面給他倒水一面。福本身後尚有幾個搬運工忙著收拾布景,木屋拆成木片,木片被捆做好幾卷裝進儲藏室,藍天白雲也是,攝影機跟大燈也收進袋子。這一切都是為了確認你的記憶。履歷可以偽造,但記憶是你活在這世上的最好的證明。攝影棚徹底消失之後,沙彌擦乾他額頭的冷汗,如此道。 嘁。竟然監視別人的夢,我被你們害慘到這個地步還不夠嗎。沙彌晃了晃食指,你剛剛的行為、過的夢話,那些不明所以的怪聲,我都用螢幕錄下來了,你就老實點吧。對了,阿左呢,他到哪裡去了?福本一想起夥計,隨即問沙彌。什麼阿左啊?沙彌不解。左井廣利啊,他是跟我一起被你們抓進來的。他一早就上刑場了,現在我的那群助手可能打得他只剩半條命。沙彌以閒話家常的語氣轉述道。不過他留了訊息給你。他。 福本聽了馬上掀開棉被,快讓他過目,沙彌只好牽他去一間飯廳,飯廳的長桌上擺著一雪紡紗製的束口袋,及一張對折的紙條。袋口有藍色緞帶的蝴蝶結,裏頭裝了五塊鮪魚糖。他什麼時候買的,都沒跟我。福本攤紙條的手正發抖。上面寫著:親的人質、大財團未來的繼承人,我的朋友福本若里志,抱歉無法如期把你帶到火鴉老大的身邊,我希望在我死去之前,滿足你的心願,請將這視為我對綁架你的事的一點賠禮。阿左敬上。 帶我去找他,福本自褲袋裡抽出他從魚尾村買來的一整包糖。我要把這個拿給他。拿一大包跟他換五塊糖,我該你是重信義的人嗎。沙彌苦笑,他正驚訝於福本的決心。反正也得讓老方丈見福本一面,不如現在就啟程。 麻煩你了。福本又行了個鞠躬禮,沙彌他多禮了,也跟他敬禮,他倆便一同前往南河原寺的正殿,此亦為組織的行政中樞。 南河原寺坐落於市區南面的蓮座山脈,與吉倉市遙相對望,其幅員廣大,共有十一個副殿,五間格鬥場,兩間膳房及一個大殿。昔日山裡的居民為減輕家計,生了幾胎就將幾個孩子送至那兒出家,由住持與師兄們扶養長大。早上六點和傍晚五點各打一次鐘,期間誦經、灑掃庭院、化緣,或聽住持講解經文,師兄弟互相扶持過這山居歲月,一直到弟子成年方可還俗,但大多數的人會繼續留著服務晚輩。 如今正值盥洗時間,走廊上盡是同門的師兄弟進進出出,少年僧人都提著洗臉盆,脖子上掛條浴巾晃過去,沙彌一見到他們便熱絡,那人雖高他一顆頭,話題的主導人卻都是他,兩人聊的好不盡興。一僧經過,問福本是不是來投靠方丈的,福本忙搖頭加揮手,各種肢體語言讓僧知難而退。他可不想一頭秀髮被理個精光。 新進的師弟們都一一就寢了,寺裡近來狀況欠佳,師父忙著和地主談判,你也知道捐款箱已見底,憑我們的能力是繳不出租金的。那名同僚對沙彌嘆息道。為什麼不早點講。你的個性太衝,我怕你闖進會議室,屆時地租可能談不攏才沒。對了,這個鍋蓋頭的傢伙是誰。也沒等他們兩個反應過來,福本就站直了報上名號。福本若里志,今日特來面見住持!同僚被嚇了一跳。山腳下的人都這樣嗎。沙彌用手肘頂了一下福本的胸膛,喂喂,你熱情過頭啦。 一行人沿著走廊走,又遇見幾名沙彌熟識的人,都一一打過招呼後,他們才來到老師父接洽客人的地方。不好意思打擾了!沙彌砰的一聲把門推開,那同僚嚇壞了,在他背後指指點點,遂又躲到人陣內不插手這事了。 他自顧自走進門,福本跟著他走,這會議室還算寬敞,木頭天花板有些年代,紫羅蘭色的牆四四方方的,茶几外圍一排黑沙發,沙彌的師父正與大地主客套,他一來師父就滿腹怒火。嘉雲!不是叫你要先敲門嗎!好歹我也是當家,為何不提前告知我地主要來?師父您每次都自己擔著!沙彌為師父抱不平,南河原寺幾個月來遭到黑幫人士騷擾,還被恐嚇還不出錢就見一個和尚打一個,整間廟鬧得滿城風雨,大家都睡不好。 沙發上的那人儀表堂堂,戴一副黑框的圓眼鏡,頭髮右分,蓄著兩根長長的八字鬍,做紳士打扮。這不是與那原叔叔嗎。沙彌頓時不氣了。男人的名字叫做與那原高介,是個出手闊綽的富少爺,他們家掌控了這座山頭近一半的勢力。由於經常來收地租,南河原寺的每個人都與他有很好的交情,老朋友一場,一捐就捐個幾十萬,沙彌的師父不管如何都要留住這位客人。 繳不出錢的話也沒關係,要不我們暫緩吧。與那原的一句話令老師父震驚不已。這怎麼行呢,都一年了還沒讓您收到半毛錢,老衲過意不去啊。沒事沒事,一點錢罷了,當前的家產就足夠我吃好穿好的了,我只是來履行祖上交付我的工作。與那原臉上掛了個陽光般的笑容。還是與那原先生好話。老師父笑了。實在的,您也知道管控尼姑庵那塊地的不是什麼好人,他們佔地為王又要求我們付雙倍租金,我們無力還債,而他們隨時會攻打我們,我們坐困愁城。蒼天啊!那可是暴力討債集團哪!天要亡我南河原寺,在劫難逃哇!他哭哭啼啼地找與那原搬救兵。 師父一哭,那怕是神仙也要動情。沙彌手扶額頭,他不忍看這齣鬧劇在他眼前上演。福本跟著摀眼睛,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就照著他做吧。好啦好啦,不然我先替你們墊這回的地租,要多少錢儘管開口,這個忙我是幫定了。與那原完把一疊鈔票甩在茶几上。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沙彌一張一張地數,大夥的心臟也一張一張的上下跳動。兩千六百五十萬,數完了。乍一聽這大數目,全部人的心跳差點停止。這些錢就當作是做功德吧,有益無害。與那原補上一句。老師父將錢藏到袍子裡,呵呵地傻笑。有您鼎力相助,我們就不必愁那幫惡霸侵門踏戶了。 兩人又吃了幾塊市售的果醬餅乾,喝了幾口苦茶,老師父請與那原以後仍要多多關照南河原寺,與那原答這是他該盡的責任。嘉雲長這麼大啦。敢問大師,他還是那個看書的夥子吧?沙彌聽到了忙沒有,待會與那原破費送他一本書,他推也推不掉。 叔叔太久沒見你啦,快給叔叔抱一下。與那原將沙彌舉高,到了制高點又急遽下降,上,下,上,下,活像在逗孩兒。哎呀,你變重啦,都有聽叔叔的話乖乖吃飯,這袋玩具送你。與那原放下沙彌,拿了個裝滿玩具的布袋,有鴨、皮球和汽車模型、一尊機器人及數十種類的東西。叔叔,我已經不玩了。沙彌推辭道。哈哈,那就分你的師弟妹玩吧,他們真玩起來比你還瘋狂。 嘉雲天賦異稟,今年初才出任南河原寺的禪師呢。 真的嗎?年紀便能統御整間廟,我在他這個歲數還吵著要喝奶,唉唉,太沒用啦。 您笑了。目前仍是由我打理寺廟,嘉雲很多事情要學,我再慢慢教他。喝茶吧,再嘉雲又要害臊了。 師父、與那原叔叔,你們一直誇我,我都不曉得要把臉擺在哪兒了。 三個人喫著茶聊著天,快活的人生想必就是如此。福本覺得自己離他們好遠好遠,他想起鮨造跟他的好日子,去年的夏夜他倆還能啃著瓜仰望星空,看著勇猛的雄鷲飛過銀河。天蠍的心臟暗紅中帶一絲微光,對他而言是最神秘的星,鮨造老是問他心宿二為什麼是紅色的,他常,那還不簡單,這是因為。 他猛然發現他不記得原因了。 是你來這兒做什麼呀?好一段時間老師父才注意到福本。我是來替朋友求情的。。能不能請您放過左井廣利,他並沒有做多大的壞事啊。管理囚犯不是我的職責,去問我徒弟吧。老師父走回去和與那原寒暄,福本難掩落寞,沙彌將他帶出再輕輕地闔上門。你啊,少兩句,師父發了火,我們兩個都被掃地出門。我做啥都不對,唉,活得好辛苦哪。別嘆氣啦,立刻就有好吃的了。食物無法撫慰我的心靈。算了,活得積極或消極,決定權在於你,我不了。台階上的兩人對望。我問你哦,你知不知道心宿二。 喔喔,原來是觀星的同好啊,幸會了。沙彌伸出手,福本回握。能不能跟我解釋它那紅色是怎麼來的。你聽好囉,心宿二其實是一顆紅巨星不懂,好吧,恆星你總該瞭了吧還是不懂。簡單來,心宿二是即將死亡的星星,星星將死都會全身通紅的。對啊,就是這樣。福本猛點頭,這就是他對鮨造過的正解。你還真難伺候。死亡並不是結束,星星表面將被吹散成為虹霓一般漂亮的星雲,進而誕生出更多的星星。沙彌替他把解答再添上一筆,福本跟沙彌道謝,沙彌輕咳兩聲,他只是把知識奉獻給福本。 我們該走了。那兩人起身向前。這時廊道上很少能看見其他沙彌的蹤影,會忙到深夜的盡是些黑袍和尚,走過去還回頭望了福本一眼。三四十歲的年輕人體力好嘛,都是老前輩了,放尊重點。知道啦。福本口頭答應下來,心裡卻仍不大舒服。我可是異形啊。嗯。跟我走得近,你不怕變成異形嗎。那你就不怕我拿碗公收了你嗎。再一遍,我是異形。那我是禪師。天啊,我講了也是白搭。 他倆行至眾僧們的寢室門前,門前裝了一台形似體重計的機器,專門檢測內部人員體內有無異形的成分。他們跟著人群排隊做身體檢查,前面一個僧踩上檢測儀,警鈴忽然大響,一群和尚沒等他防備強行將他拉走,他被魔物附身,他一路掙扎伴隨慘叫,隨後消失在人陣當中。別怕,他只會關幾天的禁閉而已,三天後又是一條好漢。沙彌道。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什麼為什麼,這是現實啊。 跨上儀器的一雙足印,正方形的紅色光環降下,旁邊一個和尚拿掃描器刷過福本全身,周圍瞬間跳出偌大的電子螢幕。大鯢,異形等級b+,健康狀況:良好,五個指標均為滿分;異力開發程度:極低。善使風暴及差遣大量魚群,靈魂目前被裝在人型軀殼之內。危險度一顆星,並無威脅看到一半,解系統不話了,和尚使勁按壓控制鈕,一按卻引發系統反彈,所有視窗化成一道光然後回歸黑暗。你行不行啊。禪師大人,我們還用不慣科技產品,真要起來,我是第一次操作。得了,去去去,淨幹些掃興的事。福本跳下檢測儀,和沙彌一同進了臥室。我認為那東西挺酷的。福本。 深青色的柱子散發著螢光,鐵絲的窗架沉沉睡去,時鐘也慢。沙彌的師弟們都鑽進睡袋,七零八落地擱置在木地板,留一條徑讓過往的行人走。大家都睡翻了。他們不讓腳底板發出任何聲響,其中一個打呼嚕的僧翻身過來抓福本的褲腳,福本欲抽腳,又怕吵醒僧,便杵在那裏等他鬆手。走道上鼾聲四起,平時那幾個好動的都踢被子,嘟嚷著夢話,一胖子對福本踹了一腳,福本閃過。 有空教教你那群師弟,他們的睡相也太差了一點吧。他們啊,都是些貼心的孩子,儘管武功不是最頂尖的,仍傾盡自己所能陪大夥訓練到底。雖然,雖然他們吵得不像話就是了。咳。沙彌蹲下看著他的師弟們。你又臉紅了。才不是!一個大男人紅什麼臉啊!越來越紅了,跟你家門前那棵芒果樹上的芒果一樣紅。不是不是不是快給我關上你的大嘴巴啦!大爺,我投降好不好,先收起你的飛旋腿,我求你了。沙彌還跟他賭氣呢。 撥開紫色碎花的門簾,綠色牆壁的長廊豎立著高僧的塑像,紅陶片為皮膚,身上大都穿戴金銀的盔甲,有的還一大把白鬍鬚。沙彌,他們分別是南河原寺成立以來的每一代禪師,以屠盡世上妖魔為己任,禪師們長眠於此,如今這份意念仍不斷地被傳承著。都不在了啊。福本丟出感嘆詞。前線衝鋒陷陣的戰士是很容易就殉職的。沙彌又。 兩人再走,再走。手往前一推別過兩扇木頭門板,板上有橫條的透氣孔似窗的百葉,前行,廊道一路向上傾,中式竹條罩頂。福本爬坡爬了一陣就喊累,也奇怪,登一座矮山能臉不紅氣不喘的人,怎會落到這步田地,沙彌一笑,拄著禪杖代替登山杖做輔助。福本要搶他的禪杖,沙彌不給福本搶,兩人走廊又一陣打鬧,一夥與沙彌同年紀的和尚迎面走來,嚇得沙彌收好禪杖,整理儀容,雙手背身體後面。 是禪師本人哪,喲,你的異形降服得如何啊。還算順利,就是我身邊這位哥。您好。福本畢恭畢敬地打了個招呼。你會不會弄錯啦,這可是個普通的人哩。還不是頭披著人皮的怪物。你這舌頭真毒。兄弟,你這幾天可得委屈一點囉,他呀不只嘴巴壞,連刑求異形的手法也很殘忍。這話怎麼呢。那名和尚把臉湊過去又拿手擋著他耳朵。有一次啊,他把一個異形的皮扒下來製成經卷,那隻異形啊,慘死!老天。還有一次,活活刨出異形的腿骨做成骨杖,後來搞得人家組織壞死,整條腿都鋸掉了。福本偷瞄了沙彌再轉回來。噁心,那你們是如何活過來的。這嘛,過一天算一天,伴君如伴虎,你永遠無法預測他何時會拿你開刀哇!沙彌輕輕點了他右邊肩膀。跟一個外人這麼多,你是嫌舌頭太長要我幫你剪掉一些是不是。我不會再了,不要殺我呀。那和尚拚命求饒。 哼,不識相,福本我們走。兩個人單獨走過長廊的終點,融入漆黑夜空的街。棕櫚樹的葉子大氣,在黑色長椅旁橫亙個幾片,頓時產生了一絲南國島的氣氛;路燈黑色燈架黃色燈光,路到盡頭是個帶玻璃門的涼亭,竹蓆一般的頂,漂流木的身,後頭連著一串長廊,熱鬧非凡。我們的飲食部門,壯觀吧。沙彌對福本道。等等就有好料的給你吃了。他神秘兮兮地。 天福茶樓,為南河原寺附設的餐廳群的總稱,內有懷石料理、鄉土料理,甚至是八大菜系都能一打盡。飯菜香氣四溢,不僅和尚們流口水,外地的善男信女和觀光客都來朝聖了。福本他們見到的亭子,就是南河原寺的招待會所。門口理菜的老婦人叫他們裡面坐,對他們笑了笑。 兩人靠近點看菜單,光是照片就飄出濃濃的鄉土味了。青椒南瓜蓮藕番茄胡蘿蔔,茄子豌豆黃瓜大白菜。今日特餐:酥炸什錦鮮蔬。 那還等什麼?進去吃唄!他們異口同聲的,完推開門入座。泥牆塗成淺青綠,竹蓆排成好幾朵蓮花貼附牆面,銀盤和青玉寶瓶在玻璃的收納櫃裡大放異彩。大圓桌面向的那道牆設了神龕,神龕上的兩座佛燈閃著紅燭焰,手持兩柄長矛的將軍銅像就於大門口站崗,如此雄壯威武令福本生了敬畏之心。招待所之中已有幾位長老開飯了,沙彌進場,他們都一陣歡呼。 恭迎禪師大人榮耀歸來,另一位大人也請坐,菜都是今天早上摘的,盡量吃,吃不夠再跟我們講一聲。一白眉的老和尚拉出高椅讓他們上坐。挪好位置,滿桌的彩蔬傳出溫吞的香氣,昏黃的大燈之下,盤與盤的互動尤為和諧。蔬菜切丁和著麵團下鍋油炸,一盤野菜天婦羅被竹籃盛著上了桌,咬一口,鎖住的菜葉的精華隨即在口中爆發;蓮藕片成薄片拌入油醋,夾起還會牽絲,品嘗之餘有柚子的香。山苦瓜加入蛋絲及青木瓜絲清炒,作一道沖繩雜炒,苦味擴散了尚能回甘。嚼嚼,這個好吃,和那個什麼桂花沾醬的簡直是絕配。福本扒一口飯再夾一口菜,口口都是幸福,白眉長老看他這樣便叫他多吃點,接下來連續幾天可是嚴峻的修行,要珍惜口福啊。福本又吃進一口白飯。 我代這子向各位長老謝。他整晚沒好好吃一頓飯,餓壞了。 沙彌了一句。福本一直吃,一直吃,回想他今晚也才吃六個飯糰,兩大包鮪魚糖,一個豆沙包和一杯水果茶而已,肚子才三分飽;何況他是重大傷患,只能靠進食補充體力,飯菜香,傷口自然就不痛了。對了,大家今日開宴,是有什麼喜事嗎?沙彌問道。噢,白眉道人捕獲一頭大妖怪,經寺廟鑑定是一金貔貅,於是大開慶功宴替他慶祝,你們太幸運了,在我們辦宴會的時候出現。一個圓臉的和尚告知他們道。福本轉頭,牆角果真拴著一頭怪物,蜷縮著不動。 那怪物瞇著眼睛,主色調黑加紅,一張雕像一般而欠缺牙齒的嘴,前肢與後肢都趴著地板休息。獸暫時是沒力氣掙脫了,全身一陣抽動之後打呵欠繼續睡。好痛啊。福本納悶了。誰。拜託你把我從這裡帶出去吧。他夾了一塊青椒配飯吃,把疑惑也吃進去。呼哧嚇哧呼哧嚇哧。那獸幾乎要喘不過氣,福本想下椅子但不行,他要真這麼做,那些人會用何種眼光看他。獸的眼角泛著一滴淚。 我看到了,福本瓢了一湯豆腐進碗。那東西在哭,這其中一定有冤情。沙彌聳聳肩。哪能有什麼冤情,這怪物四處闖禍就抓起來唄,我才不管他們的苦衷,都是藉口!大人得好。此獸性情剛烈兇猛,若縱容其為害,怕是要死幾千幾百個人。南河原寺不抓他,這如何經營得下去啪咚。一雙紅筷子撞到地面,碗裡的湯翻覆,大夥一看,那和尚的位子空了。別緊張,博仁師父只是內急,去了一下茅房。圓臉和尚急急忙忙地道。咔嚓咔嚓咕嚕。左看右看往回看,屏氣,佛祖呀,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博仁他化作一堆枯骨啦。圓臉咬手指兼磨牙,喀喀喀喀喀。 那怪獸吃了和尚。 獸的身軀變得異常巨大,撐破繩索脫身,一聲獸吼衝擊眾人耳膜。白眉道人揚起木棍備戰,叫大夥退到他後方,獸攻來,撕咬又大吼大叫,一棍,翻高椅;兩棍,劈桌子,菜餚霹靂啪啦的陷進切痕,翻倒在地。本想再來一棍,那獸又聰明,伺機扯下他的一邊眉毛,鮮血如湧泉,他痛得棍子都掉了。獸回頭欲找眾人,聚會的和尚們先開溜了,讓福本與沙彌在後頭慢慢追。跑啊。福本也不包菜了,拉沙彌打帶跑,要命,偏偏挑這種時候獸性大發。 你們這群無情無義的傢伙! 沙彌一邊嚷著一邊抽出禪杖就揮,亂打了幾次都打不中獸,人群來了,趕緊藉故遮掩一會兒。你不是自稱驅魔界的第一把交椅嗎,竟然也跟著人家逃跑,丟臉。還,那你倒是拿出你那把菜刀啊。刀子就被你砍壞了咩,行行好,我們還是逃吧。 茶樓和行政大樓是相通的,過了餐廳,就有辦法請來援軍。你的我都信,快揮禪杖,那怪物在你正後面。了解,喝啊--!杖應當給了怪物一個迎頭痛擊,天知牠不但不喊痛,還抖了一身毛追過來。禪杖對這怪物沒用,走!手拉手繼續逃,走道上剛從禪房出來的和尚都望著他們,錯過一間間亮著黃燈的房,二人奔馳。連你的杖子也不能用了,難道難道我就要客死他鄉了嗎?照你這麼,我們倆都會完蛋。 筆直一路往前,右轉進入赤紅色的廊道,福本看其中一間入口沒人,打算進去躲著。不行。大哥,我們別無選擇了。裡面有外賓,不能讓你通行。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沒啊,只是我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啊,我們去隔壁間好嗎。讓開,我要進去。福本把他推到一旁自個兒走進。等等等福本,福本若里志!你給我回來啊! 正殿養心殿,平時是指派僧人任務的地方,大多用以宣布重要消息。若無聚會,則作為體育館供人練武。一般只有南河原寺的成員或權貴才進得來,為北弁財通山口第一排地標。方丈也居於此地。 一列深紅的蓮花迎著他們,室內無太多裝飾,高牆前的水池正表演著水舞,那些和尚都站在中央的練習場嘰嘰呱呱。場上還有一人跪坐,短髮著圍裙,被打得滿身是傷。福本不敢相信他所看見的情景。 是你!左井廣利!福本叫道。 我拿鮪魚糖來給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4 那深山野林的人與狗啊 福本直到現在還是不能原諒沙彌。 那傢伙可好了,先前硬是將他打傷帶回看管不,本以為那傢伙就此改過向善,幫他療傷又聊心事,還請他吃飯,然後趁他沉浸在歡樂中的時候除掉夥計。夥計那慘樣,任誰看了都會心疼,福本到來之前,他已不知挨了多少棍。沙彌只好命令所有僧兵退下,去跟福本洽談此事。夥計耐不了這皮肉的苦楚,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型,痛暈了。 大殿中心一片譁然。 夥計。失了氣息的男人渾身是血漬,血與汗水交融,全部的精力都去往體內復原傷勢而無法供他起身,福本抱著他的頭痛哭。天啊地啊人啊,誰來都好,告訴我他還有救,不要就這樣帶走他啊。血味。血紅血腥的血味。鮨造那是血裡頭的鐵離子的味道,怪不得這麼腥。有時他聞銅錢也是這般腥味,他想他鼻子的機能一定出了毛病。他叫了好久夥計仍然沒反應。 沙彌打出一張從未見過的可怕笑臉。左井廣利必須得死!你們,把棍子準備好,跟著我的動作。一人抬起夥計的身子,另一人褪去他的上衣又固定他的手腳。沙彌拿一瓶放到夥計的鼻孔下,瓶內奼紫嫣紅,花瓣、果粒和磨碎了的香草合作造出了一個宇宙。香氣透過瓶上的噴嘴刺激夥計的鼻腔,夥計忽然醒了。你給我仔細看好了,異形走到末路,會是何種悽慘的樣子!這話很明顯是衝福本來的。打。睡神都還沒跑,一陣亂棒就合攻夥計,越到後頭棒子打得越重,鮮血自那口中噴出,夥計只能吼叫也只會吼叫,憤怒地瞪著沙彌。我不可能放過你。夥計的雙眼似乎閃著這句話。 那就再打。上下左右各三棍,夥計光是頭皮就受了八棍子,他的手跟腳也許會斷在南河原寺裡。那些彩色的木棍一上一下揮動,將他壓向光滑的地板繼續毒打,呻吟頓籠罩全場。棍子前呼後擁,全軍齊上,他的牙齦滲血,每一顆白牙齒的牙縫都冒著熱氣,十人陣勢的威力是很驚人的,漸漸地他被打得不能言語。原來你還知道要叫一聲啊。 這種力道簡直太弱了,不夠,不夠啊!再賣力點打啊! 唔啊唔啊唔啊啊啊--! 對,什麼異形的都去死吧,不要以為自己有多偉大,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遭受不公平對待,我們可都陪著你啊。沙彌蹲著看夥計那枯萎的臉,熱熱燙燙的鼻息呼向他的臉頰。等一下還要把他叫起來鞭打,真是,想到就覺得麻煩。一胖和尚端著碗經過刑場,那白碗尚有熱煙。屋子裡摻雜十來種香料的氣息,十分豐富,和尚問沙彌要不要吃宵夜,沙彌不餓,用鐵筷撈了一口來吃。以南薑、花椒、朝天椒、羅望子、香茅、丁香、八角、肉桂、荳蔻、胡椒熬成湯底,加入椰漿之後下麵煮至入味,拌一些魚露即可起鍋。我,得沒錯吧?喲喲喲,你竟然記得配方,不愧是師弟。無常師兄就是吃。沙彌。 東南亞素麵。他們管這道菜叫這名字。 這麵一點都不素啊。沙彌望著麵條。嘿嘿,這你就不懂了,不素的麵才好吃。無常故意裝神祕地。那傢伙斷氣了嗎。打得好、打得好。他夾了麵條就吃,吃得香,夥計嗅聞到香味又開始回復意識。碗到了他面前,睜眼即見溫潤的白湯,椰奶的白交織著辣椒的紅,香菜末替這麵大大加分。深紅的湯匙就倒扣在麵湯裡,夥計想吃便伸手扶碗,誰知碗被無常一把抽走。想吃是嗎,才不讓你吃呢。無常大口嚼著麵,愈嚼愈香,活活把夥計氣死。 所以我異形的智商都超乎想像的低啊。 你還是可憐一下即將身死的人吧,都剩最後一餐了,不讓他吃點好的怎麼行呢? 也是嘛。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笨蛋!兩個人一起笑夥計。 兩個傻子。福本快步走向前,僧兵要防他,但都一個一個被他推往旁邊。無常稍加恍神一會,福本就站在他正前方了。他大手一揮將他的碗撥落,麵湯潑溼了無常的袈裟,麵和薑片撲倒在地面,辣油流了滿地。嘰嘰喳喳的笑夠了沒。福本抓住無常一隻手的手腕大聲罵道。 你噁不噁心啊,放開我啦。無常甩掉福本的手,看到一地的麵條、椰漿以及香菜,傷心得跪坐在地當街大哭。我的素麵,散了,都散了,你死得好慘啊!無常嗚嗚地哭個不停,只是宵夜吃得太好也招致人怨,整整一碗麵給人翻了去,他就是不能理解福本的心情。 欺人太甚。你好大的膽子敢對無常師兄動手,福本若里志,我倆勢不兩立。哼,要比打架我可不會輸你。福本緊握著那菜刀剩餘的刀柄,先前的兩次大戰皆是慘敗,他鐵定要扭轉這頹勢,為此充滿自信的上前,怎知尚未過招就落入一僧兵手中,那僧兵將他的頭按著地板,他一時難以掙脫。你,無聊至極。沙彌冷冷道。 我想到一個新的處罰方式了。沙彌命人送來一掃描儀。南河原寺裡掃描用的機器百百種,食衣住行育樂一應俱全,而沙彌拿著的便是能偵測出腹中食物的一種。感應器於夥計的胃部叮咚叮咚響,哦,下午茶吃進了布魯塞爾鬆餅,配上楓糖漿和一塊圓形奶油,他坐的那個位置有花香。這傢伙的命如此硬,把他打到胃裡的鬆餅都吐出來,看他還敢不敢害人!夥計只見天上降下許多棒子,兇悍的連擊很是催吐,他護著自己的胃,一陣胃液衝上他的食道。他好想吐。 好囉,最後一擊!沙彌當頭揮下禪杖的同時,一隻大怪物一頭撞破正殿的大門,門將沙彌擠到牆角去,煙塵四起。是那頭貔貅,果然追上來了啊。沙彌用手擋住飛沙。僧兵們都亂成一團。關鍵時刻只能靠我了嗎,好吧,在場的高手也就我一人而已。琉璃禪杖騰空飛起,沙彌連施七個咒印,大廳彩霞滿天,佛光普照,他一躍便是接禪杖,往下一敲,兩旁路面就生出綠色捲曲的藤,一片樹海隨即撐起。開闢了叢林的戰場,沙彌以自身為餌引怪物前來追逐,怪物的腦海早被憤恨佔滿,踐踏過野花野草,任何人類都不能留,特別是他。 他們從林蔭處一直追到草原,這座僅有一條路寬的叢林內,沙彌持續提升著速度,怪物一拉短距離,就以青草拉一道圍欄封鎖牠。一字型、一字型、交叉字型、格型。可草根本不是怪物的對手,牠把草吃了往前衝,沙彌只好再跑。要命,觀眾太多了,沒法變出個虎頭蜂窩叮得那傢伙滿頭包。拐彎、涉水,通過青苔的巨石後他不能再逃,速戰速決吧,就在大草坪一次性了結。十天干十二地支速速至壇前,天地之氣匯成甲子之威名,豬、鹿、蝶全部湊齊!雙龍關太陽曆的金之印!二十二個金印俯衝至怪物身上,化作無盡星點衝擊,當那些印子距怪獸只差零點一公分之時,它們轉向了。 所有攻勢突然都向上衝,如倒著播放的流星雨。眾人以為一切將完結之際,一守門的僧因濃濃的睡意往後倒,就這麼不巧,重量壓下了門邊的控制桿,剎那間天昏地暗,夜色以右旋的螺紋染上了天棚,一道道復古的紙幕降下,紫色的大殿之內,花手毬滿地滾。我終於可以睡覺了夥計閉上眼睛。 紙幕的最前端浮出一紙門,那門白色打底紫色橫條作襯,門上畫著長睫毛的女人的眼,還有圓形黑色門把。門唰地被打開。孽徒,都是孽徒。你們這幫孽徒,每次交代你們的事情,沒一樣能作得好。門後僅一黃色高臺,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人盤坐著,純黑的僧衣裹著一白罩袍,手上一串木頭佛珠轉又轉。方丈大人千歲。全大殿的和尚三跪九叩,都不敢把頭抬起來,留沙彌一人垂首獨立。福本則是被無常逼著跪坐的。胖子,你過去一點,這兒冷氣開得強,盡是你的汗臭。你這死魚眼別廢話,專心看著啊。罵我死魚眼,你。看吧,你承認了。啊啊啊啊啊--! 福本想如果他死在南河原寺,也一定是氣得血管栓塞而死。 嘉雲,你捨棄了俗名遁入空門,卻仍記掛著異形帶給你的苦難與仇恨,你的道行還是太淺。放了他們吧!重現你經歷過的地獄,只會把人拖入深淵,你自己也會為魔障所困的。 師父,徒兒有一事不明。世上若有我渡化不了的餓鬼,那該如何處置?放任異形害人,等於背叛天下的信眾,這我做不到。 你就是耍嘴皮子。年輕一輩的弟子都受你影響,遇上異形從來不留活口的。老方丈比劃了一下手指,粉白螺旋紋的鐵條便飛來定住貔貅,貔貅痛苦地叫喊一陣後端正坐好。又不潛心修行,你太貪玩,罰你兩個星期內要抓完廟裡的老鼠。那貔貅打滾著對方丈撒嬌,似乎在牠並不想做這沉重的工作。其他人見貔貅也是方丈的弟子,連忙請求方丈原諒,他們是一時不察才會對貔休刻薄。 既然你處處不滿,那我就送你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吧。你,嘉雲,還有你,福本若里志,你們就在此地一決高下,勝出的那方,左井廣利就歸他管。不知兩位意下如何?沙彌笑贏的定是他,所有和尚都為他集氣加油,有的僧兵還攤開去年武術大會時的彩旗,有人拿加油棒,有人在場邊吶喊。一個觀戰的和尚丟了一木棍給福本當武器,福本接過,全身呈守備狀態。暖身操過後兩人各就各位。 開戰! 踏步,驚魂,交戰。福本是龍而沙彌是虎,龍吟虎嘯,氣勢直上九雲天。龍縱有變化萬千也禁不起虎奮力一咬,虎即便有過人眼力也難抵龍的術法精妙。僧棍遇上禪杖,佛門兩大寶器對立,鏗鏗鏘鏘好幾十回,上天下地,決戰只為一人的命運。杖一掃而過,福本下腰加一個後空翻,紙幕破,人未倒,沙彌轉而進逼牆角。煞腳,拿棍來擋,迅猛的三連發攻擊令福本忙亂不已,禪杖前端的威力是第一等,福本的臉頰夠腫了,再被打腫那就醫不好了。 福本急,沙彌更急。那位與他交過兩次手的男孩,如今開展快攻模式,腹背受敵的福本全面棄守為攻,棍轉人驚惶,轉起多少過路人的意念,沙彌痛恨這固若金湯的盾,可一年的跆拳道底子勝不過兩年魔鬼訓練,變換呼吸後他成功尋獲突破口,因為福本快轉不動木棍了。轉,像韻律老師教過的那樣轉,一手到另一手,雙手反轉再來一回。然後沙彌的禪杖打了岔,福本硬接,霎時感到有千斤重的力壓制他身。 這不過是熱身。沙彌運功又提杖來招遊龍戲珠,福本毛孔一縮,他只懂拳腳功夫,刀法勉勉強強,這僧棍的路數他哪會,現今打出的牌皆是戰鬥中的悟招,不好,他要黔驢技窮了。沙彌窮盡自身武力將他往天上打,俗話絕處逢生,福本直直衝上九十度陡坡,杖子過腳,是槓上開花,福本用棍子接過,雙腿也沒忘了跑,沙彌又來一棒錦上添花,福本一面躲一面逃。這位仁兄,你這哪是日本武術,分明就是抄襲少林寺嘛。哼,敗者的自負。 一棒開天,二棒闢地,成敗一棒激起決鬥之魂,西裝外套在杖與棍的風中敞開,瞬間,一切的流逝都漸趨緩慢,糖袋子飛了,少年踏步向前,將袋口的蝴蝶結鬆開。這一次,我絕不再讓我們共同的記憶溜走了。福本快手快腳地找出殘餘的刀片,為刀和棍子繫上緞帶,袋子落進福本懷中。他朝沙彌揮下決戰以來的第一刀,沙彌反應不及,手臂頓時被砍傷。可惡!這廝 這可是加長版的喲福本高興著大刀終於上手,一連三式扳倒沙彌,幸虧與火鴉的作戰經驗,他才知道何時要攻。絕地大反攻,戰局全面翻轉,棍猛,刀狂,再使沙彌吐出一口飛沫,舉手投足都是殺敵之心,吉倉的龍王霸氣回歸,沙彌還不懂跪下,堅持抵抗。觀眾席先是靜默一片,爾後喝采蓋過了靜默,以及微的恐懼。師兄弟可都看著他,平日照顧他的師叔們也用語氣助長他那一點信心。轉頭師父就坐在場邊,最的師弟搖著彩球呼口號。好多好多加油,好多好多期待。 天下一家,唯我嘉雲! 天下一家,唯我嘉雲! 我,背棄了,你們的期望,我為此,深深地,致歉。福本扛起大刀走進沙彌的視線,勸他認輸,現在的他戰鬥力滿點,要戰隨時可戰。你把這當作是一場兒戲嗎。請你願賭服輸,輸了就別嘔氣,多難看。什麼傻話沙彌握緊禪杖。只有你一個人反撲就太沒意思了。杖起,於暗室內發光,那一株株花啊草啊往回凝聚,聚成四道光芒另打出四個同心圓,福本揮杖,杖又被草纏住。 切,這一仗不好打啊。大刀再轉轉成血滴子,兩方戰力全開,葉的旋風攪亂著福本的感知,任憑他再激烈的攻擊,刻劃下的傷痕也僅有沙彌手上的一道。戰鬥消磨他的體力,打擊他的判斷,隱性傷害正閉鎖著他的知覺,他算不準敵人的來向了。這種纏鬥,有結束的一天嗎。福本微一咬牙。你不想跟我打,我也不想啊!刀與攻來的禪杖接上,須臾天地罡氣爆發,紅黃藍橙綠構成不可言的第六色,正是諸佛所追求的真理,佛法的極致。這也是,奈落的葬歌。葬歌只會為你奏響,福本若里志,這是我送你的世紀大禮包! 你到底是 地面如六瓣的花般開出一個大洞。嚴明大師的嫡系傳人,復仇的化身,金瞳之主,禪師,你想怎麼叫我都行,我沒意見。福本想站穩卻發現無地可站,他倆一邊打鬥一邊下墜,猶如晃過一千堵牆。 八二八秘術鬼子還藏有這一步,真是離經叛道! 嗨嗨,比他更糟的滿街都是,至少他練成啦。 孽徒一個! 兩人在地道裡往下掉,晶礦的洞碧海藍天,暗藏已久的礦脈不規律地閃動,上頭的光灑入馬賽克的海洋一如裂縫微光。生鏽的鐵架倚著山壁構築,此時的地洞是藍晶礦的故鄉,還有些水泡泡飄過。福本從一層鐵架跳至下一層,沙彌自山壁一蹬,便與他同一層,兩人遂打起來。福本向左繞半圈舉刀,沙彌則向右再繞半圈應敵,每當倦了就踩回峭壁稍加喘氣,再一腳蹬出交接武器,如此戰了三十三圈好似圓舞曲。我不會輸。要和我比定力嗎,我很樂意陪你喔。老像在對孩話,我受夠了。你本來就是孩,這人的成長可複雜的很,左井廣利二十一歲了行為都還長不大,他是大孩,而你是半大不的孩。那你是哪一種孩。我?我是最前衛的孩啊。你還真敢,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可我不像你毫無自覺。 他們又打了一陣,其中沙彌的花式甩杖法非常精彩,福本也不輸他,這麼打來打去,都打成一片、打得如親兄弟了。劈啪。匡啷。暗夜的火星是燃燒著的青春,再次扭打,已落至洞的底部了。棕色的泥土灰色的磚,突出地表的水龍頭仍滴著水,浸爛了的求職廣告落了一張下來。福本揮著刀對上沙彌甩著杖,王見王,頂尖的交鋒,一路火光璀璨無垠,他揮三百四十三刀,我就甩四百三十四杖回敬他。閃過水窪閃過洞,打上通往地面的樓梯。 一步兩步三步心點,四步五步六步大對決。打過牆上速食店的標籤,打過波浪薯條的圖形,打過低矮的樓梯間,兩人登陸平地,於無障礙坡道與圍籬間對打。夜很深,山裡霧濛濛的,顯然看不清卻也打得過癮。刀、杖、拳、腿,四者默契配合又相互矛盾,山路不好走,人也默認世道的艱難。雨又下了,雨中的武打拳拳到肉,招招深植人心,幾乎是打出一杖接一杖的循環了,只是角度不同的問題。此事不是讓步可以解決的。他們打,他們怒吼,他們哭了又笑了,再次擊出彼此的那一刀和那一杖。 然後他們同一時間躺著草皮休戰。福本的刀也磨損得徹底了。 兄弟,我們的辛苦都值得嗎? 價值衡量的標準在於人心。 累死我了所以是我贏了吧? 這次破例讓你贏一回。我不忍看一個孩在那兒痛哭流涕。 算了,我也沒力氣跟你答辯了。 那好。地藏王菩薩會諒解我的吧 福本打直了雙臂躺平,享受著薄涼的風和雨點打在臉上的感覺。一個無法以言語描述的夜,他從此意會人生的情懷。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長到蛙鳴咕咚咕咚,蟲子咿啊咿啊飛。 既然我贏了比賽,差不多要告訴我左井廣利的下落了吧禪師?沒人回應。福本迅速自草地上爬起,斜風細雨中僅餘青草沙沙的聲響。沙彌早跑得不見人影了。禪師,聽得見我嗎,禪師。他在草叢兜了一圈,又隻身到大馬路上叫喚禪師的大名,禪師沒出現,一台超速行駛的車朝他狂按喇叭,他趕緊縮回草叢。這個沙彌,又去辦事,是公務重要還是我跟他的賭約重要啊。 福本心煩著那沙彌何時才回來,上蒼啊,拜託給我個供我諮詢的對象吧,事成之後,我願獻出我一半的財產,噢,拜託拜託拜託。兩個僧打山路那頭走過來,見有人傻傻地跪拜,便訕笑一番,福本捉住機會過去抱著一僧的大腿,好心的大哥,你有沒有看見禪師大人呀。你是何人,瞧你一身俗味兒,肯定是哪座山頭的野生異形吧,滾遠點,我不想和異形打交道。大哥呀大哥,你得幫我,我被你們的禪師放了鴿子,附近都是對我這異形沒有好臉色的和尚,叫我怎麼過夜啊。好,好,好,你慢慢,我們老大當初跟你了什麼,你完我們替你伸冤。謝謝二位大哥。 禪師大人跟我約好,只要我贏了比武就釋放我的朋友,左井廣利。他承認了我的勝利,我正打算向他索討我朋友的自由,他卻不見了。 喔,那僅僅是禪師大人作的一場秀罷了。他至始至終都未答應過你任何事,早在三個月前,禪師大人便下令處決復活島,全寺的人都不可為他情。 等等那刑場呢?總要有個處決他的地方吧! 抱歉,這是最高機密,禪師大人未曾跟我們提過。 那就告辭了。福本轉入山間路奔馳。 這山路十分險惡,穿了只是樹根與泥巴搭成的一座空橋,羽狀複葉夾雜著藍黃綠造出原始的氛圍,樹影搖曳,他跑,他跳。他必須衝刺,趁夥計還沒命喪黃泉以前。趁所有的回憶還沒流失以前。趁他還跑得動。密林由藍轉黃,僧人們拎著碗中美食擺放這艱苦的一路,前方有椰林接應。木造的簡便攤長伴左右,路也拓寬,純綠的大地上竄起炊煙,大部分的僧都蜷縮在狹窄的桌椅內吃素齋,就像某處的市集。 幾個和尚過來圍著福本,要請他用飯。你就是大鯢吧,禪師吩咐我們要好好照顧你,你等很久了吧。繪著祥雲和藍龍圖紋的大碗全靠著他,餃子湯、山菜白粥、山胡椒饃饃。溫厚的油湯裡浮著蔥花,一陣香。我吃得很飽了,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不,你千萬別見外,最近糧食減產,晚來多吃一份餐會比較好喔。東邊的竹竿和尚拿著樹子蒸豆皮,西邊的個頭和尚端著素上海熏魚;南邊的豐腴和尚提一甕青菜豆腐煲,北邊的俊美和尚抱一盅冰糖炖銀耳;其餘東南東北西南西北都切一張蔥油餅。無常師兄在廚房裡忙,晚一點你就能吃到他作的餛飩麵了。 走道越來越多人擠沙丁魚,萬人空巷的盛況讓他憶起他龍王的經歷,人潮逐漸擠得只看得見人頭,盤子在天上一人傳過一人,拜神似的塑造了一朵迴轉的食物花,福本想蹲下鑽進人群逃跑,便從此相安無事,但他就連膝蓋也縮不了。群眾的威力是很龐大的。 遠處,唯見一人撥開人群的重簾,無聲踏步走近福本。此人戴一串紫檀的珠鍊,穿得一身麂皮大袍,領口是雪豹的皮領巾,手腕也套了幾條豬牙鍊子。讓開,都讓開,我福本若里志已經到場了吧。僧人退至兩旁低頭敬禮,少了遮蔽,福本自然現形。棄欲大師晚安。十七八歲的男人面型瘦削,眼兒上斜,走到福本面前停下腳步。 引你來青松街是我的意思。住宿的事,他們都會為你安排好,你也清楚我師弟那兇殘的個性,把你交給他我不放心。那個,大師啊,匆忙挽留我是為哪樁,我既沒付你們旅費,又沒理由待著,不好吧。要用一句話概括便是:你是我們南河原寺的上賓,今日特邀你來度假。棄欲在他耳邊嘀咕道:你只需回答我們幾個的疑問就好。 不,大師,我今天真的沒空。怎麼會呢?看這美好的今宵,熱水芳療冷氣游泳池全都免費,入住還送海島美食套裝行程,你考慮一下吧。大師,我忙著找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再沒心力玩了。誰?若是在南河原寺的範疇內,本師保證將他請來。你發誓?嗯,我向你保證。 他的名字就叫左井廣利。全部人都倒栽蔥,怎麼是這個麻煩貨!告訴我,能,還是不能?這下棄欲大大地搖了頭,就算是請神也無力回天,師弟這霸王一,其他人要敢二就等著被殺頭,棄欲貴為他的師兄也不得不從。到頭來得我自己去救他。你你你你不要衝動,你一過去師弟馬上就會一杖子斃了他,沒有用的。我必須救啊!我拜託你放行,身為他的摯友,我欸欸欸,別跪別跪。 師弟他們就在對面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有大把人看守,我可不能確保你的安全。多謝了,我立刻啟程。你真的不留。不留,來日舊地重遊必當來訪,並花掉一整疊大鈔。隨你便,我頭痛不想再聽你的感言了。還是你懂我。福本將他的那一把大刀倚著最後一間店的梁柱放好。那麼,再見了,感謝各位的厚,山人去也! 加油啊! 要帶著我們的希望繼續前進啊! 跑,跑,跑到我看不見你的影子,才是真男人!福本,你努力點跑啊!棄欲運起丹田喊道,這是他喊得最賣力的一次。福本回頭對加油團微笑,接著全力加速奔跑,一行人的臉慢慢地遠離了,之後眾人不再呼喊。這時無常搬了一鍋麵從廚房出來,白白胖胖的餛飩浮起,僧們都來搶。四周盡是香菜的味道,棄欲嫌太濃了,無常這就是餛飩麵的奧義。左看右看皆不見福本,莫非你放走他了。追夢人嘛,我們要給年輕人一點生存的空間。這麼簡單就放過他?我的天啊,你都不曉得我被他欺負得多慘,他翻了我的宵夜,還我是胖子我為此事深表同情,你不要再講了,我聽得夠多了。兩位和尚跟徒弟們目送福本離開。 我也是異形,所以我懂你的感受。 深山野林之內福本同時間賽跑,黃金葛織就遼闊的山壁,綠是紺碧的綠,雨打著山芋的傘蓋,山路變得溼滑之前他要使勁跑,這一點雨勢不用撐傘。皮鞋的後緣挑起積水,潑溼他的西裝,他只是跑,白西裝髒了仍是僅有跑步一途。大風吹來雨漸強,白色護欄旁幾顆杉樹被風吹歪,福本穿過路面抓著欄杆查看,山與山之間隔一條大河,對面紅光滿山谷,有兩個人影模模糊糊夥計,旁邊站著的是沙彌。老天,他需要一份地圖。 懸崖太高,福本只覺心頭一揪,回去沿著山壁走為妙。山藤茂密的樹葉裡頭釘著一塊四四方方的板子,一看,弁財通登山步道路圖。發現寶貝了,快,隔壁山口怎麼走,快。北山路至南山路步道,耗費時間九十分鐘。蜿蜒的路難行,福本向上看,那石梯靠著峭壁砌成,也不知梯子是否滑腳,他一踩空,就會摔成一坨肉泥。不、不可啊,這樣根本來不及。冷雨凍結了他的心靈,他只好垂頭喪氣地走,看來要拯救夥計是無望了。 他一拐一拐的走,卡車駛過山路但沒注意到他,黃色的車燈照亮了他又漸遠,山裡的夜好冷,他淋著雨走這段路。再走一段,前面難得一座候車亭,他躲到屋簷下避雨。還是搭公車回家吧,這個時間,也大概是末班車了吧。不!我在想什麼啊!夥計正等著我呢,我不可以消極,振作起來啊福本若里志。他甩了幾下自己的臉頰,忽爾間風停雨歇,他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一台公車穩穩當當的停在那裏。 福本想都沒想就敲了車門。有人在嗎,有的話請回答我。沒聲音。手一推門就應聲開啟,福本抱著實驗的心態跨上車子,車裡都熄了燈,一排排的位子安靜如水,碎花皮革,墊背披著白色方巾。青色的車,青色的箱子,一大堆的旅遊摺頁與指南書擺著不,軟木塞材質的板上以大頭針刺著公車路線的紙張。車上沒人,不如趕快找些有用的資料,營救計畫的成功就近在眼前了,夥計,你等我。他埋頭苦找,整台車裡都是翻書的聲響,福本專心默念書上一字一句,沒發覺外界的風吹草動。一女子碎步靠近公車,手握一鐵棒。 車門唰地被打開。 我讀書讀得正認真,竟然專挑這種時候飄雨,打壞我的心情。福本回頭望,望見一高挑的女子在門口一臉嚴肅。兩條麥色三股辮,瀏海用橡皮筋紮成一束,漂亮巧的鵝蛋臉,妳是秋殿羽衣子!? 納命來吧賊!女人朝福本揮棒,不讓他找藉口反駁,福本唯有一閃。先別打,我是妳的老同鄉啊。在我車子裡鬼鬼祟祟的,分明是想偷走車上物資,你該打。棒子沒擊中福本,反而在牆上留了個深深的痕跡。一打,福本就溜,再一打,福本還是前滾翻沒被打到。哎喲媽呀,這傢伙怎麼跟在魚尾村一個樣,火氣一上來就不聽人講話了。鐵棒往下一揮,福本臨機一跳驚險閃過。 女人一棒打向福本的膝蓋,孰料一發即中,福本抱住腿跳跳跳,稍早的舊傷,啊,痛。她還要打,福本一看情況不對,連忙一隻手握住她的鐵棒,她明顯是慌了,大吼大叫卻勝不過一個孩。等一等,羽衣子,我是妳最好的朋友大鯢啊,妳看仔細。女人好不容易聽進人話了,嗯嗯,前面這人粗眉毛魚眼睛,鼻子寬嘴巴,兩個腮紅圓滾滾,真是一條死魚。哈哈,我就知道是你,原來你修成人形啦?怪不得我以為你是山裡的野孩子。 還咧,我不被打死妳也會把我嚇死。五年沒見,你怎麼越活越回去,言談之間好有幽默感,混得不錯喔你。女人就是翻臉比翻書還快。你什麼。沒事,我妳弄疼我的腿了,我要來張狗皮藥膏貼著。噢,褲管都溢血了,光是敷藥還不夠,我拿幾球棉花消毒一下傷口,你稍等。羽衣子從駕駛座的醫藥箱裡挑了一些鐵罐子,優碘也拿一瓶。你去坐在那裡,腿抬高,不許碰傷口,我來就好。 旋轉椅上羽衣子撈起福本的褲子,刮掉一層舊藥,膝蓋一塊銅錢大的傷,鮮血淋漓,都是組織液的臭味。以鑷子輕輕地夾取棉花吸乾血,開蓋倒碘酒沾棉花球,然後按在傷口上繞圈圈,過程中福本一直喊痛,熱熱辣辣的碘酒滲進血肉,誰能不叫喊。羽衣子只好對著福本的膝蓋吹氣,吹散了優碘,傷就不會痛了。福本想,這是大姐姐的溫柔。塗藥黏紗布,剪刀剪一段k繃纏上去,總算是處理好了。 沒想到你還會怕疼啊。喂,現在的我可是孩,孩有胡鬧的權利。好,孩最大。看妳這樣子,是這台車的司機吧。我嘛哼哼哼,神氣的很,一天山上山下跑四、五趟,乘客應接不暇。那今天為什麼停駛了。這一我就有氣。警察外頭異形出沒,搞個封山政策,幾條大路都禁止通行,我把車開去便利商店囤貨再回來,今天是不能回家了,我晚上打算睡公車裡。可惡的好孩子建設公司,斷我財源壞我生計,哪一天被我碰到,我一定好好款待他們喂,妳別亂來,還有我在呢。啊對,不可以打草驚蛇。 是你為何要進來我的車,害我誤會你。我妳能把車開去對面山頭嗎?那個南河原寺就跟魔鬼一樣兇殘,將阿左抓進深山裡祕密處刑,快一點,我們沒時間了噢天啊,左井廣利?你一見面對我這件事不就好了嗎。妳又沒給我解釋的機會。唉唉,是阿左的話,事情可好辦了。羽衣子自顧自走回駕駛座,繫了安全帶,福本在一旁揪著扶桿,似乎不太相信羽衣子的駕駛技術。看妳的動作就像是外行人,能行嗎妳。安啦安啦,這台車還有自動駕駛功能呢。羽衣子向福本比個萬事k的手勢,隨後推手排檔至最大馬力。 油門給他催下去啦啊啊啊--! 這麼快就要走?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這就是我要的速度啦寶貝!衝啊啊啊啊--! 車子全速往山裡開,福本抱著車桿幾乎被甩出去,雙腳離地,鯉魚旗一般上下擺動,嚴重的暈車伴隨目眩而來。比起方向盤,羽衣子更喜歡把它作為黃金鼠的滾輪轉,左三圈,右三圈,下面重複一次。這女人宛如穿了一件緊身衣於f1賽車場裡與別輛車競速,路上的備胎和三角錐,管它的!通通撞飛,是你們要攔我,後果我可不負責。公車經羽衣子這麼一開,沒多久後照鏡就掉了一個,夜晚的山無人,整段公路都是她的專屬跑道,上坡,轉彎處跳躍,前有測速照相機,開慢點。一舉繞過三棵紅檜,開上無交通號誌燈的大路一路狂飆,羽衣子還會掌舵直到靈魂燃盡。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福本無尾熊抓著尤加利樹抗議連連,那兩坨嬰兒肥的饅頭皆被離心力拉成東北盔餅,然後晃啊晃。他的內臟也可能被扯成碎片。照羽衣子這個開車法,一台幾十萬的車不撞爛才奇怪,而車卻仍在加速,歪七八扭地準備下山。我錯了啊啊啊啊--! 時候玩大怒神,長大就會變成九流賽車手。 此時對面山腰升起燈火熱鬧滾滾,老樹上掛紅旗,那些破爛了的攤子賣串燒、賣蘋果糖和賣巧克力香蕉,上個月舉辦的廟會的殘骸,都還光亮的擱著,沒人來清。彷如民生垃圾與派對共存的唐突。而今這兒成了夥計的墳場,幾個羅漢押著他到山崖邊,叫他交待好遺言,他一回首,眼睛裡是受刑人的懊悔,他連自己的死法也決定不了。 左井廣利,年少時曾是某幫派的基層弟,由於拙劣的身法,未能替幫派立下功勞,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受幫主寵長達數年。後幫派垮臺寄居在便當店,過著日夜顛倒的非人生活 這是你的墓誌銘,看我幫你寫得多好。沙彌在藤椅上道。可笑。我一生做的錯事不勝其數,錯也錯到底了,身為異形我不後悔。沙彌夥計總在追逐自由,還不是被他們綁得緊緊。好了,畢竟我也陪了你一整晚,別再玩寧死不屈的套路了,要送你上路了。 你問我遺言我正好有很多話想。全部人戒備。這傢伙如果掏出任何一發子彈,我們就甭回家了。沙彌在那站了好久。蟋蟀鳴叫不止,流螢都嫋娜地漫遊山谷,河畔的草舞踊不絕,晚鐘響起。夥計念了一段不知是什麼的經文,神佛上身似的抖了幾下,含著淚誦讀一首異形們寫的詩: 我是異形! 我是狂傲的子民! 星沉月落之際,我們去到遙遠的東方,奮勇殺敵 歸來吧,我的血,要紅而刺傷敵人的眼; 歸來吧,我的淚,要辛辣而不灼傷子孫的臉 歸來吧,我的人、家鄉,我的全部 異形的先祖會照亮你, 因為你已是異形的子民! 山啊,祖靈啊,什麼什麼的啊,都不來救他啊,夥計基本上認命了。他生前奉著的意志,穿過山蘇與筆筒樹混雜的林子,樹蕨哀慟;穿過巍巍的巨石,巨石啞哭。穿過清溪,穿過最深的山谷,穿過無盡的樹,穿過公路。 甚至穿過公車的玻璃。 夥計!我們來救你啦! 一台超速的車闖入和尚們的視野,以一種極其野蠻的方式掃除路障,和尚紛紛走避,這麼大一台車,他們想攔也攔不住。沙彌遠遠就看到羽衣子一夥人,忙派四大金剛八大明王拿身來擋,可羽衣子的技術豈是凡人能及,馬上一招三百六十度大旋轉震煞眾高手,勢如破竹,沙彌顧不得眼前,跑去懸崖守著夥計。 福本他們下了車,眼看情勢危急,也跟著沙彌的心腹跑。羽衣子再顯神威解決兩個羅漢,直逼沙彌。下去!沙彌一腳踢落夥計,夥計滑下青草坡,速度失控以前他隨手抓了一束草,那兒無助地盪來盪去。你不要亂動,不要亂動啊,我會抓住你的,把手交給我。福本趴在崖上一手拉夥計,一手後頭穩著。 哎呀你!我們還需要你,不許送命!沙彌也在更後面抓福本的腿,夥計太胖,福本只得被帶著往下滑,引發連鎖反應,沙彌也承受不住兩人份的重量被迫趴下。前有友,後有敵,青山的邊坡陡又險,萬株凝露的碧連天的芳草中,福本望著摯友的面容,他想他窺見了人生的意義。我會死。而且是死在這裡。什麼呢,我看你真是黑道待久了,替人斷後都忘了怎麼求生。往事歸往事,火鴉走了,能別再提這些了嗎。你們兩個,我拉得好辛苦,至少回我話吧。沒你的事。福本後腳一踢差點踢歪沙彌的鼻子。這一踢順道把泥土踢垮,土石鬆動,變成夥計和福本再次下移,沙彌腳勾著懸崖倒掛。 你可以不用被捲進來的,這樣你也會死啊。約好了就是約好了,我福本若里志是大丈夫一個,到絕對做到。我這百分百的誠信啊可以了可以了,我老實,我自己的日子過得很苦,月領不足三萬,城裡租的房子被斷水斷電,我不知道我還要這種人生幹嘛。你們都這樣!你跟火鴉一個樣!你只會耍任性! 能遇到你,我由衷的覺得我很幸運 下一秒山崖崩落,連在一起的三人隨即滾下山。啊啊啊啊啊--!這次真的要死了!全部的和尚都聚著看他們的慘況,自由落體,可憐喔。是誰提議要來的。還不是你這禍端,你不害人就不會有這下場。所以是我的問題囉。趕快上天堂就落得耳根子清淨。你不要放棄求生啊! 媽呀!好-刺-激-呀-!夥計先滾,福本自然也滾,失控的腦袋皮球愈滾愈快,沙彌沒抓好,自己一條路慢慢滾。都什麼時候你還在耍寶等等,下面這墊子軟軟的,難道?感謝上帝!感謝阿拉真主!感謝三十六路神明護佑我不受重傷!欸,墊子有點體溫,怪怪的。三人同時低頭。 他們摔在一名正在曬夜光浴的金髮少年的頭上。 哇哩咧!那少年的白色折疊式海灘椅的連接點被重物壓得散了,剩下幾塊染布和一地彎彎曲曲的塑膠架,如今一個大人兩個孩把他當坐墊,他想一定是今天路過神社時沒進去參拜,才會倒楣。你你你還有你,搞什麼飛機、搞什麼飛機啊!沒長眼睛嗎!這人憑藉著待健身房五個月練就的肌耐力撐起天外飛來的三人,跳起來面露不悅。對不起,對不起。福本鞠躬哈腰道。沙彌也點頭謝罪。 不對,我認得你,你是太史郎老大!少年看著夥計遲疑了一陣子,頭髮剪成西瓜皮,工作制服穿得整齊,還高過他不少聽這聲音,的確是失散多年的阿左。阿左,好兄弟,來,擊個掌!啪。老大啊,你到都市打拚沒過多久,我也去大城市討生活,可是我怎麼就沒遇見你呢。呆子,你在吉倉,我在千代目,遠得不像話。的一回都未探望過您,的失職,請老大降罪。免了,你你這些年的故事比較要緊。老大,抱一個抱一個。兄弟久別相擁,很是感人。 少年髮長至肩膀上頭一點,瀏海是凌亂的馬桶蓋,瞳孔黑仁是兩粒加拿大野米,身著橘色底灰色塗鴉的寬版襯衫,遠看還有些高度。我不管你們是群架打的太烈跌落山谷,或是什麼什麼總之你們不准含糊帶過就對了!他。你厲害,未聽先猜對一半。福本講述了夥計如何受困,以及他與羽衣子大動作營救夥計的橋段,太史郎聽了狂點頭,大呼這能拍成一部電影。 阿左啊不是我故意講你,出來混得夠久了,被監禁又吊著打會不會太沒面子了一點?你啊,存心讓我笑死!他抹了抹眼淚還是不斷地笑。南河原寺的子,幹得好,這傢伙就要這樣訓練,你幫我多督促他啊。太史郎拍拍沙彌道。夥計感覺他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你朋友好像得了話嘮。福本下評語道。 阿-左-我-來-啦--! 羽衣子見山裡沒人就猛虎下山,一馬當先趕往山腳下,轉頭即見眾人在一座渡假村前聊不停,福本、夥計、沙彌都集齊了。太史郎也在人群裡頭。左左!人家好想你喔!羽衣子衝過去一把纏著夥計,夥計沒法撥走她的手,只好任她啵啵啵地送飛吻。你們誰敢再欺負他試試看,左可是我的。大姐,我們都沒膽子,請您不必掛心。福本忍住冷汗道。看這兩人秀恩,太史郎心中不禁燒起妒火,刻意咳了一聲,夥計聽到了去旁邊立正站好。不許碰大哥的女人,知道不知道。老大,收到!夥計跟他敬禮。 大家開心點嘛,來,吃糖吃糖!福本在他們手上各倒了一座糖沙堆,這是鮪魚糖,吉倉的名產。他讓夥計整包拿去,夥計還不好意思,福本他欠他一包糖,請他是應該的。好啦,不然我們三七分,你三我七。真有你的。福本拿回一些糖道。 那麼,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豚膳太史郎,豬隻的豚,御膳的膳,太史官的那個太史郎。大夥把喔拉長音。我們老大的名字特有學問的,還不尊敬一點。福本和沙彌將夥計的話當耳邊風,他們盯 著太史郎一頭初生太陽般的金髮,看呆了。啊!這頭髮是天生的,請不要介意。看到沒有,不燙不染不加工,4k純金超輕髮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保持最佳光澤噢嗚!太史郎朝夥計的頭掄了一下。又給我亂加台詞,扣你考績一萬分。不要啊老大!他簡直可以代言洗髮精廣告了。福本偷偷跟羽衣子。 天色已晚,各位施主不如來南河原寺裡住一晚,山裡也危險啊。沙彌在一旁勸道。好,那你要發誓你不對夥計出手。我答應你。這豚膳太史郎是個狠角色,不好惹。堂堂禪師居然有害怕的人啊。你也心點。一行人順著建築望回走,笑鬧從未缺席。 我前不久才國中畢業。為了慶祝我考上第一志願,我們全家來山莊渡假,沒想到你們就出現了。太史郎意識到福本還呆站著,便湊過來關切一番。你就是福本吧,話你一個這麼的孩子跟著他們秉燭夜遊,是有什麼原因嗎。那個啊,我與那位很出名的大異形吉倉的火鴉結成了忘年之交,但他是松野屠宰場的目標,又相當不幸地被捉去待宰殺,阿左和我忙著解救他,於是一路發生了種種就成了現在這樣子囉。松野屠宰場?喔喔喔,請務必算我一份,我跟你,那家店是黑心企業,我跟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倆走過海藍的泥牆,停車格內停滿新式的閃亮亮炫光重機,更多的是市井的雜牌摩托車,掛超大數字車牌,發動時會發出誇張的引擎聲。現場一股汽油味,眾人憋著氣趕快逃離除了太史郎。 早知道我就把甘藍號開來了,省得麻煩。對於一個重度機車迷,一旦到訪此類場所,八頭牛都拉不動。那一行人也就晃到了南河原寺。記得借我們場地討論計畫啊。太史郎。知道啦。 過了騎樓,是茶樓和行政處所的鍵接處,頭上拱門裝著古典的巨型燈泡,樸實而有威嚴。沙彌推開一間和室的門,把大夥趕進去後默默地關門,切了幾片百果鬆糕也為他們倒茶水。不用客氣,這房間是師父的研究室,平時沒人也是放著養蚊子,你們聊吧。羽衣子拉夥計來一起坐著,你一片我一片地吃鬆糕,冷氣還是新的,涼快。太史郎沒辦法就坐福本旁邊,有意無意的拿手肘頂福本,叫福本看那兩人。福本靜靜喝了一口茶杯裡的茶。好苦。 沙彌抱了一疊資料在茶几上攤開,其中有用黃色收納夾收著的,有釘書機隨便裝訂成的,有做螢光筆作記號畫星星的,也有貼便利貼紙條的。散裝白紙上的是他從路剪貼而來,可信度極高的資訊。松野集團創立於二十年前,主控市面上的農、牧兩個區域,因經費不足,屠宰場被作為極端的方案誕生,涉及非法盜獵、電宰、肢解及販賣動物製品,並從中牟取暴利。沙彌拿出一張陳年的照片,上頭是一長髮綁雞冠髮型的男子,高約一百八十五公分。這就是你們的敵人,屠宰場的首腦,絆,以破壞人與動物的牽絆而得名。照片從太史郎手上逆時鐘傳遞,依序給羽衣子、夥計,最後一個是福本。初見頭號敵人的震撼感,比鮨造的船沉了還震撼。不可原諒。若火鴉真的為他所殺,那他要毀了他的未來。 和室裡鬧哄哄的,沙彌不管吵繼續敬業地解。其在職場上平步青雲,年僅二十五歲就獨攬大權,一手建造了動物收購體系,龍捲風般刮走幾個城的牲畜與寵物後勢力坐大,又將權力分成數部分,目前檯面上的有屠宰場、食品公司、農市集。最弱的一個分支即為雷格巴馬戲團,大多數購進的動物被安置於此,等老了、病了或生過好幾胎了,就送往屠宰場宰殺,好一點的獲准安樂死。全部的人聽完這沉重的話,都不可抑制地咬手指、抖腳、發顫和咬破手指。 絆竟是如此可怕之人。變態界的天才有天才級的變態,犯罪的藝術家。沙彌稱呼他道。 這個傢伙!就是這種人滅了我們的村莊!我太史郎氣得拍桌起立,其他人將他壓回座位,他才稍微安分。老大別氣,先擬出完整的計策,我們能可殺他一球。我,我就是不甘心啊,做了那種事還能逍遙法外,我殺他個一萬遍也不夠抵他的債!抵他的感情債!太史郎像洩了氣的皮球掛在位子上。我去準備明天浴佛禮的祭品,有需要你們再吩咐我就是。沙彌把眾人丟著離開,眾人面對面思索著他們的下一步。 沙彌走後第十一分鐘時太史郎話了。好你們都不講,我來獻策,真是,誰是會議的主持人啊。你啊!大夥把手指向他一個人。八方聯盟失去你就等於失去了靈魂的空殼,時候的感覺找回來了,聽隊長發言比較習慣。羽衣子。請主席致詞。夥計如同多年前一般宣讀大會程序,當那沒人肯當的司儀。你們真會賺人熱淚,受不了你們。整間會議室迴盪著笑聲。 太史郎打開他私藏的地形圖,上頭有高山丘壑,江海湖潭,和立體的道路。他比著一座如鯉魚背脊稜線的山脈向他們明。松野的流水線以這座山與南方的丘陵、山間盆地為主體,山脈的末端開鑿了大量洞穴,穿過它們便是山陰處。北渡橋口與天盛橋有一補給站,誰要打下第一道防線。我。阿左,你跟著我行動,福本也不能落單,羽衣子就充當後衛替我們治療傷員和補充食物。了解。他將紅色旗子插著一丘。敵方第二波攻勢將在海雪鎮展開,也就是距天盛橋三十里的地方。不能確定居民是否已遭洗腦,武器的數目也無從推估,大家就多注意身邊。是。他又在另一條山的稜線插旗子。最終,我們與敵人交會的戰場,將會在於鐵線蓮大飯店。他將手指換至一塊近海的平地。那裏還沒有標識。絆在那兒會停留個幾天。 大夥找了一塊白板寫重要事項、作筆記和畫下路線,福本也是翻著素描本記錄,素描本也可以成為筆記本。羽衣子她要貢獻所有零食給隊,可是要再跑一趟,福本提議乾脆把車開過來,他們約個地點見面,羽衣子同意了。我一定要帶上酸梅酸昆布,跟海苔仙貝燒菓子羽衣子想。他們滿心期待著明天的到來。 沙彌忙完回房開門,第一眼就看到大夥睡成一片。睡得像一頭豬似的。沙彌踮腳尖走路拿被子給他們蓋著,晚來天冷,心著涼。他也就隨便找了個角落躺著,守望這群人。 日升月落,迎來決戰的早晨,廟裡的晨鐘重重地敲下。沙彌第一個醒。 所有的和尚都醒了剩福本還在賴床,夥計的一隻腳就跨著他的肚子,他翻身也不是,發呆也不是。福本可以是被夥計的腳臭薰醒的。走開啦。他動手搬夥計的腳,夥計不理他,還在夢中叫羽衣子跟太史郎,於是乎福本對他白白胖胖的大腿一掐,夥計哎喲一聲,立即驚醒。我的福本大財主老弟,有什麼問題嗎。先把你那肥腿移開!你壓得我難受!夥計看了看自己的腿。抱歉。他收腿坐起來道。 早餐煮好了,你們快來吃飯!沙彌搖著鈴。夥計把棉被甩到 福本頭上,幾乎是用跑的跑到飯桌,福本的臉摁在一團被子中,大叫夥計二字去追。床單幽靈出沒,要來附阿左的身囉。太史郎起床了跟著起鬨,也和他們打轉著跑步。跑一跑沒跌倒不打緊,最慘的是福本眼前漆黑,一撞就撞上沙彌。掀開棉被沙彌自是手插著腰對他,一臉忿怒明王相。福本緊張得出了汗。都別吵,用早膳。沙彌道。 早點以一個木製淺托盤盛著,中間的紅漆碗裝著清粥菜,左上一碟納豆,右上是一盤木棉豆腐,筷子和湯匙都放在兩側。粥的湯汁上有打了個三葉結的地瓜葉。一人一份,都不要搶。沙彌打算制止這群餓狼,他們三個才不聽,又是一陣推擠,餐桌面前爭戰不休。你們都醒啦。羽衣子披著一襲睡袍,半夢半醒的走出盥洗室,揉揉睡眼道。大男人們都退往桌子旁讓她先拿早餐,羽衣子取走托盤優雅地吃起來。呵呵,女士優先,女士優先。太史郎道。之後那群餓肚子的虎豹豺狼把粥三口併作兩口喝了。 好吃! 刷牙洗臉牙線牙尖刷毛巾洗手乳什麼都打理好以後,和尚們替他們打包了簡便的行李,羽衣子真貼心。都是信眾的心,你們用起來可得心點。無常忙著叮囑又帶給他們一杯用袋子裝的手搖飲。我們煮的冬瓜茶,路上可供各位施主解渴。太史郎看了看四周沒人拿, 都不喝,給我喝。他把吸管插著牛飲,隊長要是被烤成人乾了,他們可都該怎麼辦。受不了這傢伙。夥計。有人來到,安靜點。棄欲也過來了,還提著一黑色燙金閃電的背包,對太史郎這是他忘在客房的東西,太史郎趕緊背上。嘿嘿,旅館主人就是精明,我的私人物品放哪兒都曉得。太史郎樂呵呵。這傢伙家被抄了都不知道。夥計又。 我們走啦。咦,那和尚不見了,福本也是。都上哪裏去啦? 嘉雲師弟找福本去附近的土丘,是要送他餞別禮。 老天啊!都快六點了!太史郎抱怨道。 凌晨五點四十三分,天還矇矇亮,山丘上的草原一片寧靜。一隊雁鴨飛過天頂,那沙彌和福本離得遠,一段時間後才開始聊正事。你真的要走。沒錯,我不能再等了。你可知道你的能力使得全城大亂?還有無辜的民眾傷亡?你甚至不會控制自己的力量,叫我如何安心!我都懂,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要因此抓我我無所謂,但不要是明後天。福本向沙彌深深一鞠躬。我求你了。他。 我們好五年後帶你回南河原寺,不許反悔。大風拂過沙彌的臉。 謝謝,謝謝,謝謝。不必謝我。你會緊張嗎福本。不瞞你,我心裡很亂。那我幫你壯膽好了。要怎麼壯膽,唱首歌嗎。都不是。沙彌笑了笑走到一片空地,徒手挖開紅土,竟挖出一罈老灰罈裝的藥酒。本寺十八年的純釀,師父叫我藏好,為了你我是煞費苦心啊。等等等等,我還沒成年不能喝酒,而且這是你師父的珍藏。 我只問你一句,你羽衣子嗎? ! 兄弟,她的話就乾了這一罈! 福本抬起酒罈咕嚕咕嚕地喝光,然後抹嘴。喝酒時他想著羽衣子的臉龐,被鯰魚精追殺時的表情,以及遊樂園裡她與他幸福的畫面。都好難忘,那時他好快樂。 可魚尾村的羽衣子是沙彌扮的。 喂,福本,我們該走了!太史郎在山下叫著。福本也不回頭,匆匆忙忙地跑下土丘跟大夥會合。真是的,是男人動作還這麼慢,你喔。太史郎剛要教訓福本,夥計就當起和事佬,別為一點事就傷了和氣。過了山頭你們要記住一點,我這個隊長的話,你們都得聽。無聊,我們快走。喂喂喂!半天不到你們就跟我使性子!等我啊!太史郎慌慌張張地跑。羽衣子也跟上。 沙彌在山崗上向他們揮手。 一行人走上樹林遍布的鋼絲橋,消失在無窮的綠色之中,山嵐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4.5 明日之過場小短劇 我將要遠走高飛,為了我理想的生活 我會伴在你左右 親的,摟住我! 當然好! 我們的日子將不再困苦 我們的未來將充滿光輝 烏托邦,就在不遠的前方電視機裡的男人女人跳著舞轉圈謝幕,紅色的布幕降下。放映機也不見黑卷轉動的聲音。 紅沙發上的彩瀨圓香把一顆爆米花塞進嘴裡。 原先紅絲絨的大廳縮成了一方格電影院,一台電視一張沙發,一窗盆景一個抱枕,像極了某種坐擁大院子的溫馨鄉村屋。紅磚壁爐上釘著的麋鹿頭顱正嘶鳴,沙發旁趴著的慵懶老虎也搖尾巴,其他還有斑馬、花豹、長頸鹿等等都來電影包廂閒逛。一條雨傘節爬過圓香的大腿,那一刻她不敢呼吸,之後那雨傘節慢悠悠地走了。紅皮毛的狐狸從探出窗的樹叢竄出。黃色的七星瓢蟲和金龜子被那隻狐狸抖出來,水波紋一樣散了後,圓香才驚覺自己已然處在巨大的亞熱帶叢林深處。她不話,真的不。 境隨心轉。萬事通阿玲是這麼跟她的。當他們靈魂的頻率與福本回憶裡的心情的誤差極,甚至是達到不可思議的相近的時候,播放記憶的房間,也就是這電影院,將模擬故事主人翁的生活環境。全息投影4d音響環繞,伴您漫遊奇幻時刻。套一句電視廣告的話來形容便是如此。 爆米花在鼓囊裡咀嚼之時圓香忽地想看電影的下集。福本他們才剛要開始奮鬥故事就結束,依據她觀影多年的經驗,斷在這節眼上觀眾絕對不買單。喂森永玲,這片子有後續吧,不會就這麼沒了吧。當然不是囉,美麗的姐。 森永玲從樹冠的彼端走來,跳下枝條,過去查看停擺的放映機。喔,這面播完了要換一面播。他把那卷微微發燙的錄影帶翻面放回機器,過了兩秒螢幕出現畫面。滋滋滋滋嗚啊--嚝。 明日的邊界終將毀滅你們的人生!畫面上跳出一個紅眼睛藍皮膚的人,一頭亂髮直指男女主角。那人的手就如雞爪的蜷曲。 羽衣子姐,抓緊我! 大鯢!女人被一股亂流卷至水下,沒有上浮的跡象。 絕望吧!啊哈哈哈哈哈那雞冠頭的怪人的臉貼上螢幕,氣氛凝結,配樂轉成調。圓香驚覺他的口腔之中只長了兩顆門牙,藍嬰,丑,亂七八糟的怪物。她這樣他。再之後電視一陣模糊和滋滋聲,畫面強制切掉,電影沒了。噁。變成恐怖片了。圓香靠著沙發半驚嚇地著。 嘿,那個人是麥克萊爾,考拉影城一線男演員,我認得他圓香又。不對,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 森-永-玲你不是換個面就沒事了嗎,是片子壞了還是你的技術太差,給我清楚。哎呀,技術性問題嘛,給我三十秒想解方。嗯,呃,啊,咦,我想想你到底行不行啊?圓香生氣了。嗯,嗯,嗯,玲一面單腳跳一面唔唔唔地思索。別急,好點子要來了對啦!天線歪了,難怪會斷訊,我去調整一下就回來。玲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輪船接近中心的地帶也是一處圍城,所有高高築起的昭和年代的店拼出了四面走廊,大型的胃藥廣告看版走幾步就設一個,對面招牌的紅圈圈裡寫一個正字,身邊有一曼秀雷敦的綠色護士的人形立牌,那西藥房,也是帶著夜色的霧氣到門口綠十字閃爍。兩層樓高的紫色板子上以氖燈管繞成一漢堡,底下全是西餐廳與咖啡座。宛如東西洋的建築大熔爐。玲這種窮子在這兒基本遇不到熟人,他想這也挺好,至少不會有人找他要簽名或合照。整條走廊只迴盪著清潔老婦拿棒槌拍著待晾乾的棉被的聲音。 是森永家的人啊。穿燕尾服的先生經過他身旁訝異道。 此後再走,前方已顯得十分冷清,牆面由藍到綠層遞,直到那三面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才是全綠。芳鄰傢俱行,時時刻刻體恤您的身心。玲當初費了好大的力氣把福本自餐廳拖來這裡,玫瑰碎花的鈕扣床墊上,累死他一把少年骨頭。讀取他人記憶的第一步,就是將那人關進一個無雜音的空間。酣睡的福本的眼皮跳了一下,擠眉弄眼。玲的臉貼著玻璃,兩手也貼上去。剉屎,他起來了。玲提高了警覺,眼珠隨著福本轉動。 鏡頭帶到玻璃之內。 福本只覺得眼窩一片痠麻,再次睜開眼之時已屆深夜,一室燈火闌珊。我睡了多久。前頭白牆裝著的液晶電視仍播著他的回憶,那眾僧為他與他的夥伴們送別的場景一直跳針,怪了,沒聽過腦子裡的存檔可以這樣播的。管家也倒臥螢幕前面,身上插滿奇怪的管線,似乎是要汲取什麼機密。他看了看布穀鐘,大約一兩個時前他和老管家吃著晚餐,他陷入回想,一覺醒來便身處完全陌生的地方。總不可能是他夢遊吧?他起身準備走動,一鐵夾子掉地,福本往下看。 他全身上下都接著塑膠電線,那款用來電鍍的,半邊紅半邊藍,一條線牽著一個鐵夾,又與管家的線路相連結。傢俱行內尚有水聲,福本循著這團電線的源頭找,看見一高櫃,高櫃頂端擺著一九龍石雕碗,夾子銜著碗緣一如群聚的鷹,碗中的藥水劇烈的翻騰,浮著幾塊鮪魚糖,都已經溶得不成型。快來吃我。那碗棕色的糖液喃喃地。 這都他媽的是啥鳥東西啊!那三面玻璃瞬間震破,碎得乾淨。 不好,手術進行太久搞得他腦袋都不正常了。一滴冷汗從玲的額頭流下,這太驚人了。 排除管家和邀請來的賓客,加上警衛回報先前有人闖進打傷許多船上的員工,真凶剩下一個,就是在數個監視器上擁有連續紀錄的--那個賤胚子風紀股長。森永玲!我知道是你!出來!福本拔掉一身的管子,夾帶不可撲滅的怒火走近拉門。玲一看見福本,早溜了。 一大批侍者尾隨著福本抓人,玲以最快的速度跑,混淆他的視線。跑,跑過宏觀的迷城,做求生手冊技法的體現。你動了什麼手腳?福本火山大爆發,這下代誌大條了,快跑。天際搭起的白熾燈泡隧道像流星的花棚,無邊無際的黑夜自玻璃罩頂滲入,跑花圃的路,跑多刺的薔薇叢。偏偏玲又善於逃跑,那群侍者被薔薇刺扎了一身還未能逼近半步。 前頭一列賣雜貨的商店街,有救了。觀景平台上兩顆櫻桃樹歪歪斜斜,合成一拱門,還牽條繩子綁藤椅,藤椅是帶點木屑的蛋型鳥巢,玲確定四下無人才心地站上椅墊,抓那麻繩盪下平台嵌著的石壁,拱門頂端那兩顆不知是櫻桃還是更碩大的紅色的果子跟著搖晃晃。福本一夥人邊跳邊拋鉤子圍捕他,他又一個筋斗躲過細線與鐵鉤,輾轉跑上宏偉的長階梯,來到釣具行的領地。向著來人垂首的釣竿參差放在橘色的收納盒裡,水球的紙包裝疊高高,浮標和釣線皆吊著樓板,有的降下來當垂飾叮叮咚咚,塑膠殼的魚,漂亮。這店的外牆是佛寺的黃,黃屋內靠窗的書架只一本《近海魚種大全》,其餘零零散散的養魚苗的水盆紅配綠,還有用罐子種的金魚草。 光顧逛街都沒注意後方的敵人,玲撒一張漁定住他們再跑。是可忍,孰不可忍。福本怒氣一上來誰也擋不住,一手拍掉漁,急起直追,又舉起路邊掃把要打玲。這傢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平常看他是謙謙君子,不曾動手啊。玲在逃跑的時候想。啊喲喲,又來一棍,先溜再。玲的步伐百變,那幾個侍者很難追上,混亂中都給展售的釣具插了滿身。背上八根釣竿,真是烏龍版的天兵天將。玲想著想著就笑出聲。給我追!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子逮住!福本又喊,侍者忍痛爬起向前跑,那模樣怪好笑的,頭上纏了兩個魚鉤,都是雜色的標籤貼紙,棍子、竹筒以及飼料瓶勾著他們的衣襬。 跑過登山用品店時,一眾冷色調的行李箱占著通道,金屬拐杖和手提箱都於戶外草坪上佇立。前一季的商品在外,大羽絨衣在內,縫著斯基摩人的斗篷帽,頸部掛紅色哨子。那間店最高貴的登山包是灰色打底綠色縫布邊加回字大釦,一旁有鐵製超效保鮮便當盒,耶誕款紅白水滴壺,和二十一段變速越野腳踏車,瑞士刀。我的朋友,逃命要緊,下次來時將你們通通帶回家。玲想,不知何時他才能存夠錢血拼,逃吧,不能再想這個了。 玲走上樓梯再跑過地中海色調的走廊,一萬間店裡頭的藍屋頂平房。然後他爬上插著一面畫船錨的旗幟的平頂,姑-姑-姑奶奶,天線果然歪一邊,看我把它折回來。玲扳著那歪腦袋的灰色天線,雷達也順便調,天曉得福本他們從下而上進攻,也要爬房子,情急之下他掏出一疊符咒朝那些人灑。 禦四方之雷電大明符,出!那青色符條黏上他們的額頭,一會兒電擊之後,那群人都成了焦炭。電符,特徵為上頭繪一中間有黑色閃電的菱形框,功能在於麻痺敵人,並不會直接傷害敵人的性命,副作用是受術者臉上會一坨漆黑。又浪費我一張符咒,真是的,電符最近缺貨,很難買到,那畫符的人還坑我的錢算啦,先把人移到隱密的地方。玲拉著他們的腳沒入走廊盡頭,乘電梯至整艘船最高的二十一樓,在一堆古怪貨櫃中卸貨。 人們都睡得沉,好操作。玲拿幾張更高級的粉紅電氣符朝他們的臉一人貼一張,重新裝設好管線,再拉一條電線接總開關。高空收訊好,應該沒問題了。一個的福本就賠上我近乎全部的資產,有錢人就是難搞啊。玲抬頭仰望著一窗的夜景道。 於是電影院的放映機又開始運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5 偉大的檸檬街 喂,阿左,你咱們是不是很久沒聚一聚了?太史郎兩手相扣著坐在木頭長椅上。周遭也是空谷幽林,一陣鶯啼,草受風的吹拂而舞動,頑石靜默。是有一段時間了沒錯。夥計笑了笑。可是跟你聊過之後,五年前的感覺就全回來了。是這樣嗎。太史郎一頓。 深山之中的香草花園是很夢幻的,細細密密的草中間長出一株鼠尾草,蒲公英的毛球也於此時蓬起,酢漿草也慢慢長高了。那幾枝阡插的玫瑰都深深地植入長花盆裡的泥土,玫瑰瓣上的露珠折射陽光,是如此的耀眼。兩人的座椅前僅一條白磚的徑橫亙。這個福本,跟我們他要去上廁所,結果拖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太史郎快被那傢伙急死了。他讓夥計在椅子上等著,自己前往公共廁所找福本。 跨過草坪,一排花為他送行,再晃過荒煙蔓草裡四隻腳站著的飲料販賣機,眼前只一棟碎石矮房,大白天的還點燈,真有情調。這想必就是唯一的公廁,我家的茅房都沒這麼豪華。門前一水溝,溪水在內奔流繞行廁所,溝邊的花草長得特別繁盛,太史郎踩上木板橋走進矮房。燈光是落日餘暉的黃,無異味無尿垢無積水,五星級。木頭斜屋頂木頭門,太史郎沿著門一間一間敲,但都沒有人,便斗也無排泄物,雪白一片。好吧,無功而返。山中屋裡頭唯有紅蜻蜓振翅,飛到高空的蜘蛛又被黏住,那蜘蛛又過來將它吸乾。廁所深處一水槽的排水孔一直咚咚咚咚地讓水流進。 福本福本那水槽傳出娃娃的喚聲,一夕間竟也分辨不出這聲音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了。太史郎一步一步靠近水槽,如果是髒東西就要立刻遠離,再請個道士來作法。他把頭低下去探個究竟。一條黑色的鯉魚在水溝蓋上拍動尾鰭,首尾捲成一圈扭曲,福本福本地叫個不停。那娃娃音隨時會轉悲為喜或轉喜為悲,太史郎不看牠還好,一看魚臉簡直跟人臉是一個模子刻的那麼真實。祭典要開始了就在今天魚擠出一句就翹辮子了。 呃呃啊啊呃啊啊--!太史郎不顧一切衝出廁所。 你沒事吧老兄。見鬼了,真見鬼了阿左!太史郎的心臟還在玩重金屬搖滾樂,還砰砰砰地跳。廁所裡的水槽有一條人面魚牠會話什麼祭典的肯定是想吞了我。那只是單純的惡作劇而已吧,山裡的無良釣客不在少數,不定他們釣起魚的時候發現那是條死魚,就任意丟棄在公廁囉。可是牠還會動不行,我得去跟羽衣子報告,阿左,你留著乖乖陪我。離開雜草堆,兩人便於大馬路旁等羽衣子的車,沒多久看到路那端的車頭數字牌閃著燈光。 那輛大紅巴士打著燈接近視線範圍,夥計連忙舉手攔車,羽衣子一看是夥計就把車停在兩人面前。車門打開向一邊收起,羽衣子問情況如何,夥計他們得要趕路,老大進廁所找福本卻找到一隻毫不相干的魚,那魚又可疑,他猜想福本是被有心人士拐走了,留下魚作為信息。魚?誘拐?這不得了,你們倆都快點上車!羽衣子穿過玉蘭花與茶杯,穿過駕駛座的閘門,一把將夥計拉上車。座位的高台上兩人聊得多開心,羽衣子以為人都到齊,遂按紅鈕關了車門。 太史郎被擋在外面,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強,羽衣子沒聽到他的求救就發動了公車,這一去不知幾里,公車動向還能掌握時太史郎拚命追,後頭一路狂追,羽衣子仍不自覺,車越開越快。 等等我!阿左,羽衣子,你們居然這樣對待你們的隊長太史郎和那台車一同追逐至路的盡頭。 破曉時分,路只見一人通過,那是喝得醉醺醺的福本。一切的一切都被酒精驅散,包括他昨夜的記憶,還有魚尾村。在那個瘋狂的夜,他只是一個勁地狂奔,渡橋時抱怨那橋疏於修繕,然後再跑。身為他的摯友的那隻大公雞的背影,足以讓他廢寢忘食找尋。 黎明是幽靜的,生機盎然的綠樹成了一片林,陽光灑落,如此為福本打著傘。他走著一貫的紅磚人行道,扶ㄇ字型鐵欄杆步入林子,過橋,橋下溪河湍急,繞過河中大石繼續流著。密林與時鐘藤的雙重纏繞下唯一希臘式的黃色土門,往前為山洞,彷彿森林中所有的大貓都經過這山門,雲豹、白老虎、山貓。 他往深處走去。 以橙色隨便糊成的隧道內架滿抽風機,天棚高得常人無法觸及,福本腳下僅一拓寬的道路,往前走,那些山獸的絨毛玩偶立於平鋪的皮草,毛濃密得可以保暖,為了取悅孩的共通的微笑也刻劃在那獸臉,動物們都迎接福本、偉大異形大鯢的登場。一根打磨得光亮的木頭掛著古式油燈照明,野獸們是人畜無害的,不管你怎麼瞪視它,它就是笑咪咪。這地方比魚尾村還怪。福本抓著外套領口快速走過。 大道的邊界是上世紀構築的矮牆,長扶桿傍著矮牆一口氣連到出口,隧道右壁鑿了個大洞,第一眼看是無盡的黑,再看便發覺黑中有深藍一閃一閃,甚至於更大的藝術品。紺藍的教堂玻璃緊貼著一面牆,枝幹為金枝葉為銀,摻幾片翠綠的葉子,紅水晶的果實,造出五光十色的燈之樹。他趴著圍籬向下看,好大規模的露天美食廣場,深居地底,伴著水晶柱的光輝顧客們開動,白桌墊的圓桌都一盞蠟燭,人們載酒揚歌,木板舞台上起舞,盤裡裝最新鮮的爐烤豬腳,酸菜及薯條。福本二點零的視力可不是鬧假的。看來你很喜歡這兒的盛景啊。滿臉鬍渣的男人翹一隻腳,與他同樣憑欄遠望。父親!福本驚嘆道。 眼前的是還有資格讓福本冠上父親二字的漁作,一身條紋西裝叼大煙斗,活脫脫就是破產前的自信樣子。您不是正忙著魚塭的事,有空來陪我,工作擱著不要緊嗎。哈,你老子是什麼個性你不知道?放浪不羈,我可是天之驕子福本漁作。他用拇指比著自己。還是山野粗人。福本會心的一笑後融入夜景,漁作叫他看那樹。燈之樹,你老子當年最得意的作品。父親也對藝術有興趣。唉唉,以前閒著沒事跟一個老師傅學的手藝,吹吹玻璃畫畫圖,和你這素描專家哪能比較。老爸年輕時也有夢想啊。還是父親厲害,我怕燙,那吹玻璃要我碰火我一定不做。曉得臉紅嘛,臭子,你令我驕傲!漁作摸了摸福本那顆蘑菇頭,你這傢伙頭髮倒是多。他。 父子倆走下一串木樓梯,走到一張圓桌前坐著。自由入座,只乾坐不點任何東西也很自由。他們對望,談天,笑。生日那天爸爸帶你去看馬戲團好不好。爸,雷格巴早就倒了。不,不是雷格巴,是新成軍的華格納海陸雜技團。老爸,我們國內沒一個團叫華格納的。啊,我記錯了,真是老糊塗。要比老糊塗,聽隔壁村的田中先生把糖當成鹽摻進菜裡,他們全家的五官都擠在一起吃完那一頓飯。噢,天啊,笑死我啦。漁作的笑聲跟鮨造一樣爽朗,或許是血緣,或許是生活久了互相感染。或許是福本景仰漁作的笑聲,又投射到鮨造身上。 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見燈之樹呢。福本回頭望,火樹銀花,星空的倒影,尚有分隔日與夜的天光,恍如翳入天聽的祈禱,恍如童話的萬花鏡。兒子,待會兒好看的要來了。別唬我了老爸。朝來六點的鐘聲敲下,菱形光斑和星芒光斑石牆上躍動,中央大柱飄出六角雪晶,四面擴散。白色的雪堆自柱子邊緣旋出,齒輪將其切割為無數雪花,向四面八方飄落,地底下雪,人們望著白雪讚嘆不已。 福本想,之前父親對他的打,兩姐妹受的苦,母親滿臉的倦容與愁容,都是為這一天的到來。他曾絕望過,從不知為何父親要碰酒,毀掉家人的安全感,還可以還可以大言不慚地拿媽媽的辛苦錢買酒喝,酒瓶也不丟,家裡發酵生根,直至苔衣完全蓋住那瓶子。這麼多年他終於盼到夏日飄雪的奇蹟,得以和父親在同一片天空下看雪,漁作問他覺得如何,他好看。眼前的父親才是真正的父親,我不認酒鬼做父親,自我放棄的人絕不是父親。 兒子你滿意當前的生活嗎。漁作忽然問道。滿不滿意嘛,我心裡還未有一個底,看了許多的是非後我只想過安定的日子,只是只是想讓全家人都幸福啊想要母親笑得開懷,想要兩個丫頭不再不再生存於您、不,酒鬼的拳頭的陰影之下。拳頭。我何時打過她們了。你真的沒印象?我、我、我是顧家的好爸爸,我工作賺錢不辭辛勞都是為了我們一家,阿志你相信爸爸吧。 阿志。我你可以用這名字叫我,可是你不曾叫過我。音羽五歲生日那年全家大肆慶祝,紫色的掛旗披著兩根懸梁柱,家裡簡單搬來長桌鋪了綠桌巾,幾杯柳橙汁放上,母親也烤好蛋糕放生日蠟燭了。黃色的燈、氣球樹、夜光顏料表演螢光秀。三兄妹坐著泡棉地墊猜拳,輸的人最後一個吃蛋糕,音羽只顧勝負和講那段壽星感言,等她要搜刮蛋糕時自己的那片已被螞蟻軍團載走,只剩發育不良的裝飾草莓,她一看就掉淚,福本悄悄將紙盤子沒吃完的蛋糕給她,她吃一口,樂得開心。你真是個好哥哥呢。那時的漁作對福本。今天難得熱鬧,孩子的爸,用你來稱呼福也太生疏了吧,起來你也沒有對福的其他的稱呼吧。那直接叫福好了。不行不行不行!父子同氣連聲。唯獨這點跟你爸一樣哪。以後,就叫我阿志!沒人應聲。不好嗎不好嗎,很有男子氣概啊,喂!音羽,芽羽,支持一下妳們的老哥吧!喂! 你啊,還想得起那天嗎? 可是,可是阿志,我對音羽和芽羽那麼盡心盡力,你不能否認啊。一團三角旗纏在漁作身上。 盡心盡力?你根本不她們!連笨蛋鮭子舅舅都比你關心她們! 我提供你們富裕的生活還不夠好嗎?我對你不好嗎? 對我,昨晚才罵過我的人這種話,我也是醉了。 你到底想問出什麼! 你是誰?或該,你應該問問你自己是誰。 福本稍稍喘氣,爾後站起來。反正那人是某個偽裝成漁作的怪物,並不是漁作。他有足夠的線索懷疑他,可那傢伙的語氣跟表情又和漁作像到極點了,他是什麼。什麼人什麼動物什麼鬼。呵,你真有膽量聽,傻人有傻膽,可憐可憐你吧,兒子。福本吞了一口口水。 這不就是你所期望的生活嗎?那一瞬間福本聽見了怪奇與血色混雜的雌雄音,男人頭頂著染紅的天空緩慢起身,一笑。兒子,你得要滿足於現況,因為我這麼好的爸爸,不、好、找、啊。對我一個人好,那音羽和芽羽呢,丟著她們讓她們號哭?身為大哥,我會在你這位置保護她們,而不是像你,只懂得大話。漁作笑得更兇了。你突破不了我的威權。我想跟你一件事你套著父親的語調,真的很噁心。福本。 你心裡還是想認我當父親的吧。我怎可能抱著這想法。阿志,我親的兒子,你是最愚蠢最呆頭呆腦最笨的人,你根本就是在渴望家庭溫暖,冀望著受傷時你媽給你呼呼,妹妹們都葛格好棒,你把拔我,為你戒酒戒賭戒惡習,你沒有偉大到我們要對你疼入骨子,福本若里志,呆瓜。地底的旅客竟然沒一個替他發聲,福本想整個隧道都是自己的夢,可他醒不來,今天和這人對槓是對定了,對這包裹著父親的外表的一個人,正好能出他囤於心底的疑問,他的指證詞。 我是你父親,不,是你過度自我期許的創造品,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肚子裡殺不死的蛔蟲,福本,我們情同手足,別折騰我好嗎。你一直拋出對自我的質疑,來自你內心的我會很痛苦的。我們言歸於好,你要什麼玩具爸爸買給你,答應爸爸 那我不要了。 我是你理想中的父親,你不能這樣對待我!那人褪了身上衣物,雙眼凸起轉紅,尖牙如琴鍵一排排挺出牙齦,尖鼻頭,藍胸鰭,背上一張大船帆,老天,這是福本看過最兇暴的大白鯊了。我要吃了你。鯊魚的嘴一開一闔,空中游泳向前疾衝,使用著反重力的機制,彷如整個空間都填滿水,水池裡游著。游啊游,地底牢籠泅游著追福本,福本一馬當先跑跑跑,沒加入田徑隊體能也要鍛鍊好,一言不合就現出原形,太可怕啦。 夜藍的牆與食物攤販一一被福本掠過,ㄇ字欄杆打入石壁排成鐵龍笑看這一切,地下好黑好深,他衝著落石跳加官,鯊魚不用跳就能跟著福本身後,福本往後一看幾乎魂魄出體。為啥我在哪兒都遇仇家追殺啊!上次跑,上上上上次也是跑,我還要跑幾圈操場,最近的運氣也太背了吧!媽媽!福本加快腳程衝破極限,危機即是轉機,否極泰來,外在壓力下他總能爆發出驚人的體育細胞,那雙腿快如風,來無影去無蹤,馬上就到出口,出了山洞便是福本的舞台。 舞台或許是誇大其辭,他衝出洞口沒有多久,鯊魚一股腦撞上石壁,那力道撞出一個鯊魚模型,大白鯊的立體形狀都給烙在牆壁了,研判是一心只想追福本,游得太快所致。鯊魚不服輸,一陣劇烈扭動,眼看石頭就要裂開、被那傢伙抖落,福本瞪著眼戰戰兢兢,全身充滿隨時會死亡的恐懼。 通通不許動! 一隊卡其色大袍的壯漢撲面而來,朝山壁裂縫裡的白鯊投擲細絲,細絲空中攤開成一面遮天的鉤刺,套住魚頭如一環傘蜥的肉質傘,魚脖勒緊得魚直吼叫,魚仍翻滾掙扎。我們是老白山巡守隊,控制你的咬合力,不要妄圖撕咬或傷人,乖乖投案,我們不會對你客氣!帶隊的鬍子大叔站出陣線,指揮著眾兵馬,那群黃衣怪客把收的繩一拉,石壁便塌陷,一條大魚也得以被他們拖出來。魚重重地著地而後長眠,沒有血絲亦沒有哀。怪物暫時不會再襲擊此地了。他們合力把魚抬回基地,鬍子大叔搭福本的肩要他與他們齊行,福本的心情沒完全復原,一時也找不到歸所,就傻乎乎地跟著他們走了。 老白山老白山此處一去何時還白山黑水跨不過吾行千里鐘聲晚可見天地雄渾豪山幾萬重 極為破舊的老放送喇叭播著這段錄音,口音極不標準,可能是長年居住此山的居民所編撰成的唸唱詞,音樂迴響整條山坡路,他們一面走機器裡的人一面唱,歌聲壯闊高亢。 最近這一帶並不是非常安定,婦女和幼童遇襲的事件頻傳,犯案者專挑天還黑的時候下手,我們目擊到的多半是一個或數個黑影,這幾天才近距離與黑影交手過,得知是一種酷似魚類的九公尺高的巨型生物,初步判定其不具語言能力。那大鬍子向福本道。老白山巡守隊成立已有三年,最初是基於山裡的住戶守望相助的精神,由好幾群人輪流值勤,一個社區會分配到一個隊,以偏僻的地域為主巡邏,一次巡邏能捕獲不少原生種的異形,總部設置研究中心可供學術指導,成員保守估計八百至一千人,近乎全區的青年人口。 白樺林的樹影替他們打傘,滿徑的綠生氣勃勃做一片天蔭,山徑也不寬,只夠一人通行,他們頭碰頭腳碰腳前移,腳下也都是天堂鳥飛過的綠園。路到盡頭總算開闊,至此巨樹不再進犯,而是被奶油黃色的鐵籬擋在舒適圈之外。這山腰只一間兩層的透天厝,窗上裝著古怪的彩色燈對話框,泡泡浮凸型、花朵圓瓣型、基本款橢圓形。館的顏色挺花,色塊交雜俱成了模糊的藝術手法,館內飄出植物的香氣,茶樹精油的輕靈香氛。福本與巡守隊進入森林的館子。 喜紅發熱帶夜聯合大盟第柒捌玖號據點派對窟。 進房,步走,上樓梯。咚咚咚咚咚咚咚。鬍子大叔把福本送至二樓的房間,門沒關,福本聲的跨過門檻踩在抹茶色的塌塌米上,房裡已有兩個孩對坐,是大叔的一對兒女。爸爸又帶新朋友過來啦,真好,我就有玩伴了。女孩子。老姐總是這樣,人來瘋。男孩子嘟嘴。你叫什麼名字啊。福本,福本若里志。哎好長的名字吶,跟我老弟一樣。沒事不要把我也扯進去啊。男孩子。 這是女茜綁兩束頭髮的女孩跟福本揮手,髮帶是海洋的藍,兩個蝴蝶結漂亮的打著。然後這是犬四郎,外號四郎君棕色斜瀏海的男孩點頭示意。你們要好好相處喔。他將那三人安置在茶桌前後,自個兒關了拉門下樓作鑑定報告了。 你從哪裡來的呀。吉倉。那跟我是鄰居啊,你以後可以來找我玩。我我可能沒什麼空。不會吧,難不成你平常放學都被抓進安親班?沒有啦,課業壓力,課業壓力。福本感覺自己最壓抑的祕密就要讓那女孩抖出了,他可不能家裡的風風雨雨使他走不開,有多苦都得自己承擔,閉嘴吧。茜又聒噪了。那裡的老師都出一大堆補習作業,數學,英文!我恨透英文了!她著著起身去往書堆抱一疊大紅書回來,座上福本一看,紅粗框白底黑字,那ab分別印上紅黃綠的顏色,封面一頭獨眼怪獸和三眼怪獸對話。學生必學的文型初階篇,菁英文庫出品,茜週一到周五皆困在安親班複合補習班聽課,老師的口水淹沒觀眾席了,她還是霧煞煞,安親班的手一次打十下,課後她跑去廁所偷哭。 還不是老姐腦子轉得慢。四郎笑了笑。他是英文演講比賽的常勝軍(當然是安親班內部舉辦),上課常發表高見,與老師對答如流不過份,一回舉手可攬月攬星星,五顆好學生星星,實力個月就暴漲,不可思議的高,從初級班升中級班,高級班檢定考試下個月開放報名,他已填好資料。茜稱他為地表最喪盡天良的老弟,他這名號是低估他,又志得意滿地撥了下瀏海。茜快氣昏了。總之如果你真去了安親班,我們就同是天涯淪落人了,孩子,撐住吧。茜。 砰砰砰砰匡啷匡啷。一群鐵器掉落撞上屋頂,茜把窗打開,電扇電熱器冰箱熱水壺,太好了,都是寶貝,她跨出窗踩著屋頂一肩扛電器,叫四郎接力搬進房間,如此搬了四回,他們總算能坐下來擦汗。真是天上的恩賜啊。茜。 請問這些是? 由於這地區特殊的力場而被吸過來的大城市的垃圾啦。大都是居民用不著但堪用的家電用品,丟掉了也可惜,我們就搬回家再利用。四郎換了一口氣。於是本鎮只取其義命名為海雪鎮。海雪是海洋裡從上而下飄落的廢物碎屑的總稱,於海底觀賞海雪,就像是海底飄雪的景緻。我們鎮的情況也跟這很相似,飄下來的不是雪而是垃圾。 你不我還真不知道呢。 這時,鬍子大叔急急忙忙地上樓,一推開門便喊。分析結果出來了,福本,那怪物源自於你的幻想。那三人聽了都端坐,姐弟倆都知道嚴肅的事情要來了,四郎先吃一塊格子餅乾壓驚。家裡零食吃不完,你們幫忙吃一點,不然保存期限快到了。茜與福本各嚼一片超市的蘇打餅,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我們團隊將那怪物的屍體拿去化驗,發現其體內含有你的da,結合測定儀的數值和你的種種反應,只得出一個結論:怪物是你的想像力造出來的。福本不敢置信。鬍子大叔,只要想像力夠強,凡是於這片土地上構想的一切人物、魔獸,現實世界不可能鍛造出的武器都能具現化,並且配置了不可計量的威力。完美操控幻想的人就被稱作異形,而你--只能算是準異形,你對你這兩天造的魚類兵團毫不自覺,也並不清楚其在城市引發的災難,你的感覺是古往今來第一號的遲鈍,福本若里志。現在才跟我講我果然是怪胎嗎 一般人都會難以接受,福本。那麼聊些輕鬆點的事吧!鬍子大叔陪他們吃餅乾,茜問能不能去儲藏櫃拿肉醬鹹餅,她好久沒吃了。大叔好。茜帶福本至儲物的櫃子前,板凳墊腳手托一紙盒,藍格子鋸齒邊畫一灰色的魚。這是我們店賣得最好的商品。店?沒什麼,本生意兼做雜貨店。茜自椅子上下來。福本眼尖地意識到櫃子中間的平台放著一立起的相框,相框內是兩個男人在一家店前的合照,左邊的人臉上掛著豪放的笑,一口自信的白牙。三叔。真的是他。怎麼著,是你認識的人嗎。我三叔和你爸爸在同張照片裡呀。我看, 我看。這是你叔叔?老爸也在旁邊,他們年輕得我認不出來了。 你們兩個,餅乾拿好了就過來坐啊。鬍子大叔對他們招手,福本把腳縮到茶桌下面,照片放上桌。茜亦就坐了。老天,鮨造何時冒出個侄子,八歲的學生,還這麼懂事。叔叔要好好疼你!大叔和鮨造十幾年沒聯絡了,一切得從頭起。海事學校畢業後,第一次出海的港邊他遇見了鮨造,鮨造是海上老鳥,因為漁場離得近經常給予他技術方面的指導,時間一久他倆就變朋友了。那時他們夢想著有天合資開商店,也確實達成了,商店的原址就位於鄰近吉倉外海的一處漁村,現今已是空屋,無人管理。 那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啊,後來,鮨造回老家結婚,我們就斷了音訊。大叔撕開餅乾的包裝咀嚼。蜜粉紅明太子肉醬撒上巴西里碎葉,餅乾上擺一糖漬金桔,深海魚卵夾心餡餅,他們店的獨門秘方。鮨造過得很好呢。福本。初夏的風鈴仍持續旋轉著,綠光照進房的百格的木櫺之內,南風輕輕吹,茜與四郎各拿一把團扇搖著。你們家的餅乾口感好特別,是很好吃的餅乾。 待會我們要出任務,內容嘛就是整頓潛伏在街道的怪物,你要不要一起來。當當當當然,我與有榮焉啊。那群人不帶餅乾地下樓, 砰砰砰砰,茶香濃厚起來,福本以前都沒聞到過。天井上陶製花盆種一排藥草,緊鄰柱子的鐵架也放幾個方盆,都埋著四葉幸運草和地錢,柱上是東洋熱帶花草的圖騰,迎賓大道旁設了吧檯,一個座位一個機車後照鏡似的鐵牌,旋轉式座椅。鐵柱架高的玻璃罐皆裝著不同地區的咖啡豆,南非,巴西,越南,都是醉人的香氣,四片花瓣的把手一轉就有咖啡豆掉出,掉在托盤上。 這裡是青草舖的茶沙龍,探尋古早味的鄰家店。忙完公務的巡守隊隊員們圍了一圈坐著,吧檯是碗,粉色長筒裙的服務生在大紅碗中調製飲料,老鐵鍋只舀一碗清甜的茶湯,與冰塊放進雪克杯搖晃得泡沫都綿密,注入一玻璃杯再加枸杞和薏仁,只為一杯--百年風華不滅的茶飲。蘇記青草茶,以魚腥草、獅子草及火炭母草等十數種草本植物藥方煮成,具有祛暑降火氣之功效,炎炎夏日可得此消暑聖品,也算大滿足了。所有顧客同時喝一口青草茶,同時謝謝老闆一聲。 碗緣的塑膠方盒一個裝一款食物模型,豆花,水果杏仁豆腐,煉乳仙草蜜,老闆的收藏,連玉米糖漿都做得如此逼真。福本想吃,茜等產季的時候吧,人人都有份。你們辛苦了,今日大家齊聚一堂,皆是為慶賀任務出擊成功,盡量喝,我請客!鬍子大叔告訴在場眾人他得出去一趟,捉拿其他桀驁的怪獸,之後帶著十人大將列隊前進,餘下隊員老闆慢走,老闆千金慢走,少爺慢走,老闆駙馬爺慢走。神經病!誰跟他是情侶了!茜朝吆喝的那人踢一腳,那人一哎喲,忙姐不要。難怪一輩子只能待在基層。茜吐鼻息抱胸道。 揮別店裡的大夥,茜、福本、大叔、四郎一行人出了店大步走,兩排冷杉的街上他們還熱烈地聊著,談著如何收服一街的洪水猛獸,和巡守隊的生存之道等等。走著走著便走過竹板的水溝跟柏油路,一直到盡頭。 夏日的早晨是和煦而清新的,苜蓿芽的山谷裡有兔子的口哨,赭紅的巴士就停靠在大草原之上。兩節式的白餐桌由車的夾層放下,擺滿各式水煮肉類拼盤,太史郎他們就坐於兩側餐敘,吐司兩面煎打一顆太陽蛋吃,牛奶都是六百毫升的超大杯子,藍標籤牛鈴。 這是戰鬥過後的營養補給現場。 打從公路最初的一段他們就遭遇了屠宰場的送貨專車,羽衣子好端端地開車,那群無賴不遵循路標逆向行駛,領軍的那台卡車還與他們的車同條路上正面對沖,太史郎下車找司機理論,誰知司機不怕他,隨後貨櫃車陣圍堵了他們。夥計和太史郎在公車上打攻防戰,我方占優勢就將頭手伸出車窗刮花屠宰場的車,擠噴漆罐大塗特塗車身,還把資源回收的瓶瓶罐罐全倒進他們車;反觀若敵方占了優勢,就砸玻璃,拿球棒狂擊車頭燈,撂狠話髒話和更髒的話,整個一兩大壞孩子集團的下限秀場。 於是兩隊人馬相互丟東西打口水仗,一番惡鬥才擺脫卡車的追擊,好不容易能歇腳吃口飯。是這幾年妳好像都沒變啊,羽衣子。羽衣子謝謝他誇她青春有活力。我們曾經目睹判決書寄來村子,那些穿警服的大人將妳帶走,此生不得再回村落。就如同妳遠嫁他鄉。沒想到我們都能再見到妳,羽衣子,我們這兩個男孩死妳了。太史郎面對女性就健談了,夥計噓他,他兩人久別敘舊,阿左不要吵。 羽衣子是村花,我們八方聯盟是護花使者,妳交託的事物我們使命必達。那一次妳過村裡那條大鯰魚是怪叔叔,放學我們馬上就教訓牠,扯牠鬍鬚扯得牠哭著找媽媽,牠從此不敢欺負妳了。那其實是個天大的誤會啦。什麼。兩人同時喊。我爸叫我提防鯰魚,那傢伙很危險,街坊鄰居都這樣,我的膽子又,所以才讓你們分擔一點心理負擔囉。藏了五年的心中的謎團終於解開了。夥計。 可是我們很快樂啊。太史郎笑著。總之妳活著令我相當驚訝就是了。呵呵。你們不覺得少了一個人嗎。對啊,福本去哪裡了。羽衣子問道。一講到他我就有氣!那子全程都缺席!太史郎又拍桌子生氣道。是誰老前輩就該照顧後進的異形晚輩,卻不看著他讓他跑了,還私底 下評斷他的呀。夥計坐對面左側第一個位子,邊奸笑邊道。阿左!好啦好啦,上過戰場的人別那麼容易被激怒,我是,老大你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難道我就不擔心他嗎?我講過多少次了,不要在重要關頭跟我鬥嘴!那於事無補!太史郎喝道。我真是屈服慣了,都培養出了奴性,我對你言聽計從幾回了,有用嗎?你只出那一張嘴就好了啊!陪我光不練的人,都一樣啦。太史郎夥計長了顆西瓜頭,夥計太史郎裝了個馬桶蓋。 成年了還像個孩子,天天吵架!你們男人的嘴一個比一個臭!都給祖奶奶去探路!太史郎和夥計互看不順眼,這兒停戰就爭不贏彼此了,可既然羽衣子都出面勸停,好吧,就寬宏大量暫且不出聲吧。步走過草叢,兩人鬧不和不話,走、走、走,前方一大門跨足,兩根黃黑條紋的護桿插入土地當門框,藤蔓組合成一大叉叉高空掛著。限高兩公尺。 最高的護桿吊一告示牌寫著:大型車輛禁止通行。 嘿嘿嘿,現在是要我拋下車子的意思。羽衣子徵求兩人意見,太史郎道路的規劃有問題,設計者是豬腦袋,我們就硬闖唄。不行啊,我親戚朋友照你的方法做過幾次,輕則繳罰鍰了事,重則拖吊交通工具。時遲那時快,他們的紅巴士立刻被鋼絲吊起,放至雙層拖 吊車的載物台上,那車的外殼一樣漆成紅色,後方敞開的護欄門一關,車便開走。喂喂!我的車啊!他們狂追猛追一直追,可是那拖吊車早開遠了,追不到。違規停放大眾運輸工具,阻礙行人交通,這是妳的罰單,月底前記得來警局繳納。警察往羽衣子臉上貼了張罰單,又去開下一張紅單。 粉色的憂愁,在風裡無聲飄搖。 沒車子代步就靠自己的雙腳走吧。這一刻,羽衣子也認了,也不好再什麼了。一行人越過門走,街上的房子大多有年代了,白砂牆裡鑲彩磚,清一色的不高,樓頂住戶晾著衣服,樓下的三人是稀客。慢慢走,波浪型起伏的圍籬內是野獸的吼聲,那是巨大的一團未知,口就吸管喝水,吃著果樹或飲食槽拌好的果泥飼料攝取一日養分,接著四處走動。一頭梅花鹿從護欄中間探頭嗅聞入侵者,羽衣子的臉被牠蹭得極不自在。海椰子動物園,據聞是國內唯一將街道與動物園共構的景點,標榜讓忙碌的城市爭取換氣的契機。出門即可和珍奇動物互動,過去幾年創下單日進園人次二十萬,是海內外都有高人氣的旅遊好去處。實則為雷格巴馬戲團的舊部、圈養表演用動物的飼育園,現今已廢棄。最後是夥計與太史郎拉著,羽衣子才走的。 道路是香腸的紅,棕櫚樹彎著腰盯著他們,牆也是一片彩磚。他們行經一個叫貓熊區的展場,除了有黑白貓熊在竹棚裡滾,還有孔雀開屏,金錢豹搖尾巴走台步,東方的動物集結於此,一種神祕而又魔幻的氛圍浮現了。羽衣子架起相機替他們倆尷尬地拍了張照,太史郎比ya的手勢,夥計呆站著不比動作。都出來玩了就笑一笑嘛。你你你都給我亮出你的白牙,嗯?那兩人的臉繃得更緊了。 蔥綠的樹影和青色的山壁相輔相成,上青下紅的半圓形老樹廣場有回字型的圖紋,貓熊木雕與野牛木雕一字排開,兩雕像之間立著蛇皮的方稜柱,如此擺放到二百二十一個。羽衣子他們走,山野烘焙的點心攤子也加入雙排街景,原始藍綠色彩的積木堆成的房半開著鐵捲門,專業餐飲學校的全套烤箱倚著清晰的玻璃,黑色的旋鈕、按鍵,深紅計時器的數字,滴答滴答地慢火烘烤出焦糖的好勁道。爆米花、吉拿棒、法國麵包、糖霜甜甜圈加榛果不加價。羽衣子又想買,可商家還沒開始營業,麻煩人不好意思啊。甜食要用第二個胃裝嘛。這個月都胖了五公斤了,別吃啦,肥婆。太史郎。羽衣子鼓起臉頰,跟他扮鬼臉。太-史-郎--!還咧,我看你破七十公斤還恬不知恥。阿左!誰准你爆料的!哦哦哦,大新聞,太史郎是肉感大肥仔!羽衣子拍手道。 太史郎是肉感大肥仔!羽衣子和夥計牽手轉圈圈一邊。 閉嘴啊啊啊啊啊--! 於是那三人又如膠似漆得什麼樣子了。 走著走著到了動物園的尾端,枕木紋的前端,紅燈停,綠燈行,過路。老舊的招牌一大早就燈火熠熠閃,頂上掛機械飛輪,透明的磚子如日光下的淺灘的水發著光,黃色鐵瓶的機油盪在各個商家的門面,大的的最新型的懷舊款的兩輪摩托車都停放米粒刻紋的鐵台展示。機車機組大街,洱海街,舉凡機車行洗車行重機大展會場,名牌老牌迷你牌,得出名字的廠牌,都被這條街所概括。灌飽氣的替換的輪胎店內第一排展秀,酷炫夜光型安全帽,卡通鬼安全帽,也擺店內鐵棚;這些店門口還有一件黑夜怪客的緊身皮革外套,以及諸多沒品味的汽機車女郎的看版。 路過最時尚的幻彩的店面,五層綠色大鐵架各是停一台新進得不能再新的外國大廠機車,居中的那台紫色亮粉烤漆車身,紅色後座燈外加俏皮鮮黃彎鉤,車牌777。就決定是它了。太史郎輕觸那自動門的黑鈕進了店,一群客人注視,他走上前,略過車行一眾黏貼式機車掛勾,雙手扶著那店裡放車鑰匙的玻璃櫃,臉湊著店主人的臉問話。老闆,能不能向你們店租兩台車啊? 走出店門時心裡真有無限的喜悅,太史郎屁股底下就是那台紫色的機車,後座坐了夥計,帶個弟打遊戲打通關,威風。羽衣子就作獨行俠,自己騎一台紅色的摩托車,駕照考過了,不來試駕一下怎麼行。 衝啦!甘藍號0,給本大爺衝到底啦! 讚啦! 兩台車載著疾風揚長而去。 十公尺後進入檸檬街,限速二十公里。一瞬晃過的路牌上面寫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7 反重力的打牙祭 藍色的咖啡廳有藍色的優越,此處是地上一樓、土耳其藍水泥板搭成的半層房。波止場鮭子坐在一邊的塑料椅上,手指碰手指點得慌,一張桌子隔開那個讓他倍感緊張的人,金屬桌面居中的缸的玻璃下放著白色的星砂與海螺,彩色石頭,各自炫目而迷亂,三角鐵的桌腳扎根扎得深,也是向內彎折立著。桌子的另一邊坐著他的商談對象,絆,松野集團現任負責人,正幫長沙發上趴著的一匹灰狼理毛。隨行的絆的秘書在桌邊待命。先生請用茶。他著把茶碗端至絆的正前方,絆聞一口茶香,露出滿足的表情。玄米茶,是茶中上等之上等。 雖是展售會,實際上參與的成員未滿五個人,現場亦配置了展示新商品的貨架,這段期間,民眾可自由試吃和索取架上的珍奇貨物,主辦單位希望能藉此吸引多一點客戶。之後的成果發表會也都是自由參加,不過大概不會有什麼人來。 我已經走投無路了,絆絆,看在我們是老同學的份上,你就幫幫我吧。幫?大學四年同窗情誼,那時我是年級第一而你是班上中間偏後的學生,學業的部分我幫你夠多了。畢業那天要跟我比職場上的成就的人是你哎,你反倒來求我。話不能這麼,我們可是好友室友兼閨中密友,別一口回絕我嘛絆絆。受不了。絆突然好同情他。出你的要求吧。 我想請你買下我們的魚罐頭工廠。有鑑於近幾個月鯛屋水產公司嚴重虧損,試過多重管道卻仍周轉不靈,為防止情況更進一步惡化,時任代理執行長的鮭子只能拿自家的工廠抵押。他看著他垂下的一束捲毛,自信的五個孔雀翎眼紋髮辮和柔順的長髮,百老匯巨星般笑的眼睛,與之相比鮭子顯得太卑微了,同所大學出身但出路判若雲泥,再看對方的舉止,無一不充滿大企業家的前衛氣質,他真是輸慘了。 我我我出價兩千萬! 憑這樣想叫先生買你們的東西?我都要去消費者基金會投訴了! 別插嘴,牛肝菌。你接著下去。 那一千萬如何? 還是太貴啦!我們先生可不是來與你喊價的,把錢降低一點行不? 半價算你五百萬就好,我們的生產線非常優質,出貨效率特高,買了你絕對不後悔。 是男人就給我強勢一點。 先生的這番話是 那,三千萬鮭子越講越聲。 你把你同學看扁成什麼樣子啦? 先生,您、您別亂花錢啊 不多不少,五、五千萬! 呵。這才是我要的數字。絆笑了。 先生! 那個叫牛肝菌的管家爺顯然很不情願,他推了推眼鏡,擺出一只大皮箱打開,裡頭全是金條跟珠寶,還有幾條珍珠項鍊。鮭子看他理短頭髮穿西裝打領帶,戴蛋白色衛生手套,黑方框眼鏡,長得秀氣,像個讀書人。先生,這樣可以嗎。嗯,多謝啦。這些是你的酬勞,鮭子。絆道。那用紅墨水寫成的切結書也擺得好好的。 鮭子見生意幾乎要談成,便繼續明合作案的細節。我們的工廠加上你們革命性的技術,可以嘗試研發一種全新概念的零食,就叫做一口壽司。他張開手掌,掌中有一三角錐的紫紅糖果包,立面很簡潔。沿著封條上彎月的口子撕開包裝,傾倒於手心,一個縮版的玉子燒壽司便出現,金黃的煎蛋捲貼上墨綠海苔,醋飯也那麼粒粒分明,美饌縮水但滋味不變。看啊,這就是我的誠意。鮭子從大包裝之中拿了個深藍冷金屬色調的塔給絆,絆像個收到禮物的孩一樣懷著美滋滋的心情仿效他開封。哇啊,是竹筴魚壽司!久違了的蔥燒魚片,久等了的人,學時代母親給他帶的便當裡也都是焦黃的魚,五卷蔥花排成花,他最吃了。 我就你會喜歡。絆邊咀嚼鮭子邊解釋。所有顧客能想到種類的壽司我們都研製出來了,鮪魚,鮭魚,旗魚,鮭魚子軍艦壽司,龍蝦沙拉,美乃滋手卷,食材越珍稀販售量越少,包裝的顏色與星數即是代表層級。我們的目的就是讓客人體驗到像蒐集戰鬥卡那般的樂趣,開包的一瞬間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抽到高級品固然大大加分,花錢吃美食,即使是最平庸的家常壽司也甘願。購買之後,基於想入手稀有口味的虛榮心,顧客必定會回鍋,那時候我們的商機就來了。鮭子。我最終的目標就是開發出集好吃又好玩大成的食玩,我們將能攜手打造下一個百億奇蹟。你認為呢。 老弟,實話我以為你在玩具店買的卡牌都是浪費錢,你真有一套。哼,論商業概論的名次我超前你許多,我這些年可不是混假的。鮭子把鼻子抬得高高。絆等這頓飯過後就跟他簽約,鮭子哈哈地拍了一下手,講了一句好樣的。 最近尊夫人的情況好點了嗎?他看著那匹灰狼問道。灰狼原本是絆的結髮妻子,有一天忽然被仇家施術變成了狼的模樣,不能言語,從早到晚都是身為丈夫的絆照料,絆身心俱疲仍肩負著使命。我雖擁有將人變為動物的能力,卻無法救自己的摯脫離苦海。絆他目前也忙於找尋法術的解方,要是遇到那兇手他會和他拚了。他以慈的眼神一面順著狼背上的毛,狼也很有靈性地閉上眼。你們倆,該是鶼鰈情深嗎。鮭子苦笑了一陣,默默地拿起杯要喝心拉花的熱拿鐵。 此時有一人穿過桌穿過人群走來。這是你們點的香料烤雞。喔,謝謝。鮭子下意識地應聲,又往上看去,這個人穿著純黑無袖背心加白色長袖,領口繫蝴蝶結,右手托著放烤雞餐盤的黑托盤,是一名服務生。可是這青澀的聲調,細緻的皮膚,不像長年進出廚房的富貴手,再看,一頂略長的鮑伯頭,短眉毛捲劉海,圓圓的魚眼,嬰兒肥的面頰,莫不是某人找上門了。福本?他手上的陶杯摔到地面成了碎片,一灘拿鐵竄著煙等著收拾,其中奶泡還盪出了波浪紋。 燙燙燙燙燙。那熱拿鐵的其中一滴濺上了皮鞋,鮭子咒罵著拎一條溼紙巾擦鞋,但福本的氣勢令他不得分心。舅舅你在這兒做什麼他身上的餐廳制服是鬍子大叔與該店情商之後借得,為的是無聲無息地滲入店給鮭子一記當頭棒喝。而鮭子仍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僅是應允他的問題。 如你所見,談生意啊,鯉魚。為了讓你們一家過更好的生活我才出馬的,你父親已然倒下,你那群親戚也不見得想蹚這渾水,你舅舅,我,是唯一有工作能力的人,你要信我呀。鮭子一臉慌張。所以你打算私自賣掉我們的工廠換那五千萬,不問過父親,讓別人掌握我們家的財源。然後錢再進到你的口袋裡。福本罵他是敗家,家族的子孫輩沒一個像他這麼糊里糊塗的,總有一天財產會被他敗光光,儘管如此他還在外面花天酒地,抱著一疊踏過家人屍體得來的黑錢逍遙,他覺得快活。 你這蠢貨少得意忘形了!干涉我的商場,我的財路,有本事你不替我打一場飯局,就會叫囂!瘋狗!孩子都是瘋狗!福本算是看透了波止場鮭子的本性,大怒,不慍不火是演技,他把盤子擱著抹掉汗水只問一句。交易存證呢?舅舅,將那交給我,我必須得把事情攤開來講沒得到回應的福本又抓著旁邊的牛肝菌逼供,牛肝菌弱不禁風的哪堪得他強抓硬拽,三兩下就沒了氣,福本一放手他應聲倒地。 久候多時了,屠宰場之主。鬍子大叔一行人隨後到來,望著椅上懶洋洋的絆道。一個是鬢角綁了數條玉米辮的馬尾大叔,辮尾套琉璃串珠,一個紮起兩束頭髮的女孩,一個臉部有稜角的瘦男孩,後頭數不清的生面孔,老白山全員出動,這是赤裸裸的威脅。絆腳底對著腳底前後前後搖著身體,挺閒適的。沒記錯的話,你是當世第七代的頂尖高手對吧,大叔。請您別扯題外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笑啊大叔!叫那子自己跟我談,我就接受。福本在此領教了。他快步走往桌子,雙手拍擊又撐著桌面,以一種大義凜然的眼直逼著絆。不管如何,我們是絕對不承認這筆生意的,我在此、拒絕、將福本公司名下的任何財產出售!我們不賣工廠了!福本的手掌拍了一下桌提示重點。明白了就快滾,屠宰場! 不錯啊。你這作風我喜歡!年輕人就該直爽,拗這拗那的怎麼行,你,有前途!絆一手抽掉桌上的文件,跳下長椅,今天會晤的結果全數作廢,不談生意,你外甥都敢放話了,我們馬上走人。省得我煩心。絆帶上秘書轉身就走,而後鮭子狂追猛追,追過咖啡廳內部流竄的兩條護城河,光滑地面的木造販賣掛飾物的攤子,棉花糖機,巨大的懸空電線鎢絲燈泡,夜一般的大樓景色。絆踏進河邊船划水滑走了,徒留鮭子一個人追趕,河道水波汪汪,石堤點燈照河水,船順流走遠。 鮭子真覺得福本的自傲達到了新的高度。 那之後他拉著福本的左耳從店的後門出去,福本一路抗拒,走到日出的綠谷,淡藍色的禮品店都亮橙色的柔光,其之上尚有茶青色油漆寫茶字的茶行門牌,炒茶葉的白煙揚起,芳香卻自帶酸澀。鮭子把福本推往一間店門前的邊坡捶打。你子脾氣挺大!就不怕我讓你斷氣嗎! 你就是話嘮!淨做敗壞家風的事,我才想對你教福本舉手回敬他一拳,但立刻被他壓制,對方有體型優勢和年齡優勢,福本打不贏,不過他不能任其爬到他頭上,孩可不是好欺負的。鮭子揍福本的臉頰,刺鼻的鮮血的腥味緩慢流出,一口的牙至牙齒的神經末端傳著椎心之痛,嘴角冒血如湧泉。呸。福本吐了血又繼續打鬥,拳頭握緊了直攻鮭子的鷹勾鼻,突如其來,下一秒鮭子摀著鼻頭喊卡,兩條鼻血掛著人中兩側,他滿手盡是鮮紅,臉上又羞愧又怒,馬上揮拳。臭舅舅,趁我不在時想賣掉音羽和芽羽,找打。你哪裡聽來的,不要造謠生事,死孩!鮭子再一拳猛攻。啊。福本蒙著唇內的血跟鼻血大叫。 福本三番兩次被擊倒,手肘青一塊紫一塊也不在意,總是很快地爬起打出拳防身,鮭子不只手臉也受了拳頭母,瘀青,皮下積血,血塊崩落,血管破裂,痛啊,舊傷加新傷內外夾擊,鮭子也是強忍著疼痛。死兔崽子,看我揍得你滿地找牙。一拳一拳再一拳,揮向雙方脆弱的面皮,福本的鼻孔與嘴都鮮血直流,鮭子的傷勢也沒好到哪兒去,半斤八兩,打打打,福本手抓住鮭子,鮭子也抓福本,激烈地左右搖晃不肯停,看誰先被抖出元神。兩人互不相讓,即將分出勝負之際 崽子,滾遠點!不跟你打了!鮭子完扯下他身上的福本,氣呼呼地大步走了。嗚嗚呃呃呃。此刻草坪上的福本僅能憑些微腰力撐起身子,巡守隊的十三人連忙圍過來,前段時間舅甥打架他們介入不了,鮭子對福本太過殘忍,導致大叔於心不忍也曾想過攻堅,可要是惹惱了那人只怕這地方被踏平。息事寧人,息事寧人。以前挨長輩的打飯還不是照吃。你沒事吧福本?茜扶他起身一看,哎喲,臉腫得像顆豬頭,粉刺青筋浮腫的眼圈,指甲割傷的疤,真槍實彈的駭人的傷。隊員們安撫著福本。老天爺,他下手太狠了吧,你一個孩真能忍痛,半天也不見你掉淚。留空氣感短髮髮尾稻草般亂翹的女性隊員幫福本抹酒精和藥膏,棉球於顴骨上下塗勻藥劑,刺激性的人造薄荷味滿佈全臉。 要趕快痊癒啊。待我唸個咒語讓傷口好起來。你舅舅是壞蛋我們不要理他。我會陪你度過難關的,弟弟,所以別怕。哄孩的花招福本見多了,啊,喂,嗚,嗎,誘導的發語詞或語尾助詞,情感卻真切而真誠,他感到窩心甚至眼底升溫要撲簌簌地流淚,每天都有一件感動的事。 六歲以來他第一次露出這種想哭的表情。 走吧,福本,還有茜跟四郎。大叔笑著道。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他們緩步地走離這數排矮房子,談笑風生,腳踏著洗石子的路行進。綠色的樓,圓球的條紋紙燈籠,貫通一巷的風鈴的聲響,掠過的和式平房或垂著竹簾或緊閉門戶,是祭典的前兆,彷彿每走一步就會在夏日的地表激起水花和鈴鐺的清音。慢行,半開的門透著訪客的喧鬧聲,炸物的香,海與浪的波濤,福本往門內探頭看,是一群環狀木桌前坐著的中老年人,大開筵席貪食著桌上的料理。海之味居酒屋。那些老頭們自稱是福本的親戚,半推半就著拉他進店,他猛一回首投眾人以求救的眼神,只見大叔微微點頭。 銀髮族少年團捕了魚發現太多,便載魚回來送居酒屋老闆,交由其現場烹調,擺了好豐盛的一桌產地直送的洗選生鮮。木船容器上張嘴的紅鯛魚頭後方放紅白粉的生魚片,肉澤飽滿鮮豔,點心碗的馬糞海膽與摻著碎冰的貝柱作襯飾,淋下橄欖油成為最佳享受;草體書寫的平假名文字綴著礫石的火爐,爐燉著蛤蜊的清湯,蟹螯紅蝦舞茸金針菇並排像插花一樣泡著湯汁,湯滾了,劃十字的香菇與九孔浮沉,一中年人撈一口湯試味道,鮮,甘醇,暖胃又暖心。竹籃裡的琵琶蝦與蟹肉餅炸得金黃,烤鯖魚有蘿蔔泥,整隻大魷魚刷了烤肉醬出爐,飄香,好吃。他們起鬨之下福本只好拿起碗,舉箸夾魷魚圈圈咬一口。早上吃過飯怎麼現在就餓了。他心想。孩發育需要能量嘛。隔壁座位的歐吉桑看透他的心思一般調侃他。 光頭國字臉嘴裡只剩兩顆牙的老人他是他的叔公,梳油頭著格子襯衫的紳士老頭他是他舅公,旁分白髮白鬍子的老男人則講他是他伯公,滿屋子的年老男士齊歡笑,往玻璃杯倒啤酒乾一杯,烤肉串燒魚大火鍋每樣都來一份,跳醉漢的舞,唱浪人的酒歌,一個人唱錯引發眾人跑調,福本受不了就幫著唱順便打拍子。真是,這音準是怎麼回事。他偷偷抱怨。一首歌結束了大夥都誇他唱得好好,他問他們為何認識他,他們因為他是福本,他很有名的。 石牆貼著的綠色標籤與白星星為他發出一聲驚呼,天頂的框架的酒瓶叮叮噹噹伴奏,喝五爪蘋果的杯的氣泡水之時,周圍興起一種家庭的氛圍,參與的人們不再以商業、金錢為核心價值,而是純粹為聚會而聚會,更把福本當作中心繞著。好棒的宴會。他。敬酒,大餐,狂喜狂吼。老人此地是三色貓商店街,景仰貓與悠閒的步調,街巷的細微經絡裡設了一座座貓的石雕,平日環境清幽無垃圾及噪音,為觀光勝地,但每一處皆有貓眼監視著遊人的動向,如果來了條大魚貓可是會把牠一口吞掉的喔。福本聽了渾身毛毛的,轉頭,除了門邊那扇黑色細支架的紙窗,沒其他東西了。 我有事先走了!福本。 子真沒膽。 就是啊就是啊! 不管他們大吵大鬧福本堅持大步走,野貓對魚來太有殺傷力了,他到茜,四郎,到巡守隊的身邊,唯獨大叔不在。貓的傳言使他緊張得臨風顧盼,等了幾分鐘,那段磚道上依舊沒有爽朗的身影。 咚咚咚。一個跟人一樣高的布偶穿著皮毛靴走來,近看,是一米黃色的貓咪,頭頂中心戴皇冠,棕色珠子的眼,左右各三條鬍鬚。你們好啊。嗚咦。福本驚叫。四郎早他一步認出那是穿布偶裝的鬍子大叔,咕溜溜的轉眼珠,違和感十足啊,老爸。四郎笑了一聲。本地最盛大的慶典要開幕了,買套服裝應景一下嘛,而且這隻貓是商圈的吉祥物,你老爸要是穿了,不就成了全場最備受矚目的焦點,到時還能再紅一次別傻了老爸,你的時代早在十年前就落幕了。算啦算啦,你們都很掃興。大叔揮了揮手噘著嘴道。 來,我們照一張。他叫朋友們到一邊坡就位,茜站右邊,四郎站左邊,又將毛茸茸的大手搭在兩個孩子的肩上,中間站個福本,讓巡守隊的人按快門。三、二、一,起司!這便是他們的第一張相。 嘛,連殺了兩頭怪物,是時候帶辛苦的大眾去放鬆一下了呢。大叔自發性的以拳頭敲了敲手。百歲祭的展期為兩個禮拜,再怎麼時間也太吃緊了,我們不妨跑一趟。森林的水門前大叔踱步思索著。 請問一下,什麼是百歲祭啊?福本突發舉手問道。你連這都不知道?虧你是吉倉本地人。大叔顯得很驚訝。都市孩,外出經驗少,沒親眼看過也是正常,好吧,還是盡長輩的責任告知他吧。 在所有歲時祭儀的複雜程度中,吉倉地區排全國第五,即便如此,若不是道地的吉倉居民,也無法摸清一年到頭有哪些節日。吉倉人的眼裡,祈雨的雲祭僅僅是一切的基礎,舉辦的時程與日期因地而異,而所謂的歲祭則是通知神明我們已收到賜福的雨水,感謝豐沛的雨量使得農作物與漁獲雙雙豐收,給予神明回饋的一種慶典。期間奏響太鼓,漁民獻上個人最滿意的漁獲,人們相信越熱鬧越能取悅神明,明年受到神明眷顧的機率就越大。而歲祭分成兩年一次的百歲祭,四年一次的千歲祭,以及陣容最為豪華、規模冠全國的十年一次的萬歲祭。 百歲祭對吉倉而言意義重大,承辦單位已由民間升格為政府,年復一年的行銷之下觀光人數暴增,故初夏至仲夏是居民主要的收入來源。走著走著他們進了一古老的涵洞,黃燈照著水泥牆,天上好似吊著中國結紅繩牽引的金魚香包,轉轉轉,做提線的木偶秀。大紅喜氣的鱗片繡麥子的金,捲粉舌頭魚嘴,魚鰭是裙的摺邊。那牆也是男女娃娃穿新衣新襪拜年的場景,蝶戀花的意象,走更遠,黑底色的洞壁上場:紅色香唇送吻,下有藍黃紅粉紫的彩帶集合著彎曲上升繪成大波浪,黃皮膚招風耳的人臉五官歪扭,似是仿畢卡索立體派的作品,畫虎不成反類犬,那人臉笑得猥瑣。福本覺得,它那臉旁兩隻字型的黃耳朵倒還能看。倒臥的人體一絲不掛,手腳蜷曲且十根腳趾頭向上,腳面的弧度與手掌的彎折可謂貼近真實,雙腳屈膝如墓穴的燻屍,身上一個穴道就牽線出來列一個地名,醫學跟民俗統合得徹底。 是另一個魚尾村啊。福本睜著眼感嘆道。 洞穴內部的黑逐漸為深綠所取代,長鼻子,蓮霧的鼻子,完美比例的挺鼻子,全都緊緊烙著兩面牆,字母飄盪,蓮的光輝四處延伸,紅色微波爐外殼裝填省電燈泡的燈一台一台排隊。鄉下民族村的風情。福本他們行走的同時察覺了鬧市的熱度,身後行人十幾二十個走過來,衣著時尚,跟那一夥人一起走在參加慶典的路上。 慶典的攤位百百種,針對待會兒想走訪的景點來投票吧,各位。四郎脫離隊伍於大夥前面倒著走提議道。想逛遊戲站的舉手。福本與四郎默契十足地舉起右手。想看海豚秀的舉個手好嗎。茜提名海豚秀又自己乾舉著手,除她以外沒人要看海豚跳呼拉圈,鼻頭頂皮球,游上游下的雜活。沒勁。茜的雙肩快速地降下。有沒有人要和爸爸去釣蝦場的啊?大叔的眼珠子飄左飄右,滿心期待,孩方面沒人應答,巡守隊全體隊員倒是非常有義氣的全舉了手,大叔連連稱道還是他們最忠心了,點頭加五個肯定來表揚。我跟福本逛園遊會,老姐看海豚秀,老爸和隊員們釣蝦子,三方行動,一個半時後回到會場大廳集合,沒有問題吧?大家一致同意四郎的法。 再往前已是長長的人龍,一行人停下腳步跟著排隊,原先光線微弱的涵洞光亮起來,接近入口了,此刻壁上無畫,牆是灰與白的協奏曲,他們從黑夜的國度回歸白晝,清淨的光,漸弱的影,藏不住出遊前的喜悅。前方就是區民活動中心啦,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四郎的眼睛閃亮亮,跳上跳下一反先前的沉穩。四郎果然是孩子啊。茜。我這是面對正當娛樂的正常反應!不准笑!四郎氣嘟嘟地。福本只好笑一笑緩解尷尬,也不能阻止姐弟倆拌嘴。剎那,人龍開始動了起來,他們通通被帶往前頭,迎向光源的所在之處。 耶!來玩嘍! 推開會場的玻璃門,大量遊客湧進一度造成道路阻塞,後人們被分叉的路分散,那兩人就慢慢玩,不趕時間。挑高的大廳裡紅為主色調,長廊和桌角都附著風景照的旅遊海報,木書架也放置著觀光的冊子,一枝櫻花和一座富士山,一條溪流和一個溫泉鄉,一環迷城和一處電影街。幾何的穹頂注視,各攤位他們都逛一遭,藍的布棚綠的遊戲台,格的塑膠籃拾起黑白的飛鏢,一擲,飛鏢穿過汽球九宮格射中一顆球,氣球爆破,那聲音讓他們手指塞著耳孔,沒事了又擲鏢。下一攤是套圈圈,只見四郎氣定神閒的隨意拋三個圈兒,遠處的目標物錐子上就掛了三個圈,百發百中,他獲頒泰迪熊,福本看了向他發起挑戰,四郎福本贏不了。 體育館那邊,觀眾席內的茜直盯著躍起的海豚叫好,潛水服的馴獸師吹哨指示這批大洋的天才,鼻頭碰充氣海灘球,跳空中的圈,過,水面上下群舞。兩隻特別聰穎的海豚菁英向天際一躍,跳出美麗弧線,最高處交錯用水光畫成心形,落下進了水裡游曳。釣蝦場中大叔猛一收釣線,把大蝦拉上岸,水花四濺,隊員的釣竿也紛紛有魚上鉤了,大家釣得盡興,陽光與水的園地樂悠悠。福本與四郎決定丟水球決勝負,水球浮於臉盆的水面,先手為福本,只一拋,哇哈,中啦。四郎相當傻眼但不得否認他的實力,事到如今只有丟球了。你一球,我一球,大家一起殺一球。 全部的畫面都如同快轉鏡頭火速播過一輪,這便是只屬於福本的,充實的一天。 畫面來到釣蝦場這頭,大叔他們提著水桶走往樓梯的休息座椅,紅壁紙藍星空貼畫,綠色磚椅子的頂端裝著運動場的電子時鐘,零九時三零分五八秒,最上層的椅背種著水韭。今天真是夠本,釣了十五隻草蝦八條草魚和五條蝦蛄,回家辦燒烤派對叫上鄰居們,大家聚一聚。看清水中的蝦舞著細肢,他樂得笑呵呵,一一清點腦海的居家廚具,看缺了什麼,好去量販店採買完事。鞋子們踩地靜靜立著,帆布鞋名牌鞋精品球鞋的前端,那養蝦的水池平靜無波,青蘋果牙膏色的水透徹得能見池底風光,水氣加乘放送的冷氣替室內降溫不少,啊,涼。送風口前的大叔道。 他們還想再垂釣一次,水忽地產生些微擾動直至碧波蕩漾,啵啪,旁邊板凳坐著的老爺爺的魚線猛地顫動,一拉,大紅色的螯蝦衝破水面,黑圓點眼睛,鬍鬚扎得滿臉的大顎,兩把紅剪子咔嚓咔嚓,幾對步足動啊動,那人嚇呆了大叫,巡守隊的人趕緊跑步查看。異形,如果你打算挾持百姓,我必將你擒捉。大叔一個飛撲要抓住螯蝦,螯蝦花枝亂顫,直等一下等一下,面部的一層殼向上收疊,埋入觸角與頭皮的夾縫。一張黝黑鼻上有疤的人臉神情害怕。 老友,我是鮨造啊。螯蝦,不,套著螯蝦裝束的鮨造自行拔下魚鉤站起道。鮨造。哎喲,真的是你啊,怎麼想到要來百歲祭。從一位同事那邊打聽到你的住處,我登門造訪可你正好不在家,就來祭典會場碰碰運氣,然後給我遇見了十年不見的老朋友。哇哇哇,切斷了聯繫還掛念著我,不好意思啊,所以慶典真把每個人都連結了啊。榮幸之至啊。鮨造。 他翻身一躍跳進池子,水又激濺爾後波光舞動。咚。最近我找到了一個生財的方法,三個禮拜錢就進我戶頭了,想不想聽啊?鮨造閉著一隻眼神秘地笑著。什麼什麼。黃芥末香酥雞,松野集團推出的新概念速食店。大叔聽得口水直流。品牌發表未滿一個月,即搶攻各地市場,現於都心及副都心設了十數家分店,而我投資了他們的加盟店,一日營業額二十多萬,超好賺的。大叔想他的是夢話,一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窮鬼,住茅草屋屋頂漏洞裡頭只有古式灶爐煮個飯還得自己生火的傢伙,竟然能夠和財富沾得上邊,天不久就要塌了。 你考慮得如何,要不和我一齊把生意做大吧,一通電話公司就納你為股東的一員,來啦,難得有一塊天上的餡餅。好,好。大叔表面上答應下來,心裡計畫著下半季度超鮨造的車的應變措施,鮨造喚他下水來,他想都不想噗通一聲跳了水。鮨造頭向著他水上漂,拉他的手,水淹上大叔的腰,他涉著水踏步。 他幹嘛跟一隻蝦子講話啊 大叔在不停沖刷的池水中漫步,全館的旅客也無意識地隨他前進,迷失於這碧色的深潭裡。他們都向著最末端的開放的水門走,水車轉,排水口由七樓跨度一樓,洩洪的水如一道飛瀑,壯麗而澎湃,人們均一轉頭觀浪潮,綠水吐泡泡而底下的磚的折射也搖晃晃。他們被瀑布沖往底層,越過塑膠幻色的滑水道,麻編跳,彎捲軟糖蛇的滑梯拋出他們讓許願池來接,跨出池以後有些人甚至不穿鞋子了,就只是拖著未乾的水走完這一程。 為了絆大人與他宏偉的理想 人肉漢堡尚未完成 吾等為最寶貴的原物料為此奔忙將血與至理珍肉獻祭在所不辭 大叔走前頭,白磚道上的他們走了很遠很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8 全面開戰 鬍子大叔在跨出釣蝦場的瞬間,一枚硬幣自他的褲袋中掉出,滾滾滾,銅刻的硬幣外圍做滾地龍滾過防滑的磁磚,穿越牆角的老鼠洞來到福本腳邊。喀啷。福本低頭撿那硬幣,燈光下端詳著那正反兩面的人臉與數字,嗯,總之先收著吧。那個冒失鬼老姐,要我們去體育館找她,自己也不守時。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人群堵住出口之前我們就先散場吧。四郎倚著無障礙坡道的欄杆道。天光鑽進弧形的鐵皮屋頂把泳池點亮,黃色的框與支柱都被烙上了閃光,藍白的旗跨足水面上空搖盪,整片西海岸的景色像是濃縮進了容納千人的大場館內。再等等吧。福本勸著四郎。 此時茜忽然散著步走來,雙手分別套著鯨魚手偶跟海豚手偶,手指控制兩顆魚頭張嘴哈哈笑。她全區的游泳比賽將於這裡揭幕,能目睹各大高手奪魁的過程,心都與選手們一同起伏呢。茜拋出一個笑又全身轉起圈圈。叫我陪你們罰站還不如回家看我的籃球聯賽轉播,但,既然老姐看我只好枯站著囉。四郎拿水壺猛灌一大口水。 你一個人來這鎮難道不怕嗎。茜問福本。比起怕倒不如是逃避現實的行為,這段日子以來,我發現了家人們醜陋的一面,心計,背叛,陷害,設下重重陰謀只求利益,我的家那種和樂的畫面都粉碎光了,我的認知正在崩壞,然而我卻如此地無助。福本手摀著雙眼蹲下。有事裝作沒事最後會出事的,妳是吧,茜。你們男生就是這樣,老講一些拗口的話。給你看個東西吧。茜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台智慧型手機,滑過螢幕的相簿集點出一張人像,裡頭是她抱著一隻雁鴨微笑著看鏡頭。那憨態可掬的大雁似乎也笑了。 容我介紹我的動物朋友,肆,去年雁群南飛的時候牠被獵槍打中翅膀,掉下來了,我把牠帶回療傷,牠已經能初步飛行了。學校的大家都很關心牠呢。能照顧生命真好啊,不像我不懂照顧別人,總是見縫插針,揭人傷疤,對於討人喜歡這一點我真的沒轍。茜的頭髮頓時豎起,瞪圓了眼睛盯著福本。先處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再!你不想承擔責任,責任就會落到更弱的人身上,即使不看不聽不造口業,世界歪曲的部分依舊存在,如果你是個正直的人,你必須導正它!讓你身後的人們看清真相只是削弱他們的意志力,抨擊強者,扶持弱者,這才是你該做的。最後我想的是就算你是直腸子,也值得被啊。茜給福本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她可以當他的垃圾桶,以後跟她傾吐所有的不愉快吧。好。福本欣慰地笑了。 妳跟我一個朋友好像啊。他。 對了,還有這個。福本打開握緊的手掌,問那硬幣是不是姐弟二人遺失的。上頭的人頭是個點了眉心點的苦行僧,面額下有一朵蓮花,字捲成一團,可能為舊世界流通的貨幣。這是爸爸的幸運錢幣。四郎乍一看飆了全身的冷汗,一記手刀衝上坡道直通釣蝦場。場子空蕩蕩,養蝦的大水塘淚眼汪汪,冷氣好強。爸。四郎把手腕立在嘴的兩側喊著,可是得不到回應。爸。老爸。不要跟我玩捉迷藏,出來啊。四郎繞了場地一圈仍無所斬獲。混帳老爸,可惡,可惡。四郎用力捶著牆,只聽到牆另一頭的鬧聲,包括福本也包括茜。 社區游泳大會於三分鐘後開始,選手們請各就各位,也請觀眾們趕快入座。抵禦不住廣播的催促,四郎只好匆匆地跑回看台,撥開人群的重簾去往兩人的座席。聽我,爸不見了,我到釣蝦場查看半個人也沒有,依他的個性,不到規定的時間他是絕不會離開的。你很煩耶,不就是離場溜達溜達嗎?況且他欠我們一杯飲料,等等他提個冰桶進場你可別嚇著啊。不是,老姐,事關重大。安靜啦四郎君,讓我專心看比賽。茜把頭撇過去。晚、點、再、告、訴、她。福本連做六個嘴型調解氣氛。切。四郎咬著牙低頭坐下,拳頭敲了下盤起的大腿。 他們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池邊的群眾跳上跳下,水光散了又合,場內的輕音樂進了前奏忽地就停了。我宣布,第十一屆游泳大賽五十公尺男子組正式--開始!那救生員高椅上的裁判對空鳴槍,扳機一扣,白色的粉塵迸發,槍響如雷鳴。參賽者跳入水中兩臂划水前進,打水的腳捲起水霧與水泡泡。抬手換氣,低手憋氣,頭與鼻樑下潛而冒泡,手腳並用衝刺,浮光掠影,身子擦過水面造就了一缸水的環紋。 男人的競技,冰涼涼的水對水岸發動海嘯,肌肉的完美線條茜看得春心蕩漾,運鏡至水底的光彩奪目,拍打池水,比拚過了中線還在持續。夏日的深潛挾著燈與呼喝降臨,桃紅的螢光棒和炒夏威夷豆的木炭味飄進水道,向前傳播,老船帆的加油旗穿繩升起,綠色齒輪的花片的拓印與大片草葉印天,印著狹窄的兩面高壁,運動員流線型的背輕輕游過壁的底端,紅粉苔綠黑紫構成鮮明的空間,終點近了,分隔各道的鋼繩受水波的影響振動,前進,依附著水珠的一副副蛙鏡不時透露出奪冠的熱火。 那兩名坐鎮諮詢台的解員一本正經的手托下巴,朝桌上的麥克風報導實況。哦,荒木英史選手要越過終點線了嗎,最後的十二公尺不好,有人追上他了,來者正是本屆最大黑馬藤原鳳梨先生,從全國學聯合男籃轉戰水上活動,一鳴驚人,年僅十一歲的的藤原選手是否可能打破荒木的紀錄呢?四歲的差距會成為決定成績的關鍵嗎?不能輸啊荒木! 那個藤原的氣焰太旺了,要贏啊,荒木! 荒木王子!用你的大絕招戰地魚雷超他的車!加速啊!茜巨大的喊聲讓眾人都回頭,福本忙沒事,又叫茜控制音量。茜荒木還在圈外奮鬥的時候她就關注他了,連續四屆衛冕全市冠軍的高手,敗於一個全無經驗的傢伙,這太不合理。荒木加油,荒木加油,荒木。又來了。福本不禁扶額嘆息。 窗邊的四郎覺得場內的呼聲吵鬧極了,回神大夥都有聲援的對象,彩球棒耍花槍一樣地轉,加油筒敲擊發聲,響板打出節奏,鴨舌帽的男孩和女孩高音吼著,大哥哥快發威啊,把鳳梨星人擊敗。四郎一聽就大笑。窗裡無趣就看看窗外,四郎抱著好奇的心態往外看,一看就驚得語無倫次。外頭遍地黃沙,風煙繚繞,煙的彼端出現兩頭與大樓等高的怪物,正踩著三指的大腳丫踏過砂石地。 超越了,超越了,四十五秒時藤原趕上了荒木,隨後火速超過,距離漸漸被拉開,荒木只能望洋興嘆解員好吵又好礙事,不對啊,我還沒通知他們,快快快快快。快看,福本,大巨人來了。四郎指著窗,福本靠著窗直盯一片窗景,我的大自在觀世音大日如來啊,我們危險啦。左邊一個紅色甲冑的龍蝦人,右邊一個深咖啡色披風的魟魚人,怪力打碎沿街的公寓,扯個窗簾的花布當頭巾綁著,噠噠噠地踱步。那是魟叔叔與鰈叔叔! 你認識他們。四郎很訝異。不,他們的氣息很像那兩個人。他專注於泳池的茜,想抓個時機出外界的狀況時,窗框的玻璃霎時被一隻全紅的蝦螯擊破,玻璃片碎了滿地,龍蝦人憑體位衝破體育館的鐵皮,眾人皆驚惶,頂著驚嚇鳥獸散了。遊客們請注意,本場館遭異形侵入,請依照警衛的指示疏散,不可推擠,謝謝配合。人群的洪水淹滿場館,有出口則鑽,有階梯則邊擠邊爬,哪顧得著廣播,怪物見一個抓一個,七樓活生生往下丟,人們在尖叫中死亡或當眾成了牠的口糧。群眾推著福本和茜到逃生門,好悶好擠,空氣中飄著股汗水的酸臭味以及大男人的菸味,腋毛,狐臭,頭皮屑隨風飄,一切的穢物使得茜站不穩。四郎來得太慢而被人群沖散,姐弟二人各據一方,茜伸手但完全搆不著。姐我先過去了四郎君!你不要走,四郎君!茜斷了腸地嘶吼,喉嚨的痰帶嗚咽的淚水,福本聽她的聲音好似會有血絲從喉頭溢出。所有遊客趕往唯一的一道門,擠破頭也要擠過。 那怪物於場內徘徊著捉今天的早餐,傳中的選手藤原上了岸,傾著頭讓耳孔的水流出,花花捲捲的鳳梨頭溼漉漉,怪獸一揮掌,他便以手指挑起一段水柱,水柱遂成水刀,劃十七刀去掉龍蝦的硬殼。失了殼的龍蝦拖著軟黏的肉身爬起,兩個鉗子要取他性命,大力一夾,不中。 這還打不死,有意思,你令我要動真格大殺四方了。 走廊只留幾盞燈,蓼藍羽絨的天與地盡是人頭,三座樓梯分流了人群但人群又從後頭遞補,狂牛似地奔走,穿衣戴帽的警衛招手呼喚旅者,擠啊擠,處處人滿為患。外面早就是怪物的天下,恣意踏足打斷著水泥的橫樑,沸鍋裡的人毫無秩序可言,做大猩猩的捶胸吶喊,哭鬧,開打火機把東西燒了。福本他們逃入一紫色的展示場,發現已有數千數百人聚集,等著被分發進一個個的展廳避難。 當前區、區、u區已遭異形佔領,我們將封鎖此三區的入口,請各位排隊時務必跳過它們。維安人員將安全桿套住兩個交通錐,人往左右兩邊散,支流減少太多而回到主流,場子又更亂了。視線前方的a區b區進場人數滿額,區還能再容納一人,連排序最後一名的區門口的人龍都可以延伸到藍色天地的連通道了。天啊天,根本就輪不到我們。福本毅然決然地脫隊,帶著茜折回,一路的旅客叫罵著吱吱喳喳,坡上與地上皆是驚慌的大鞋,旁有法螺的立燈,一個青綠甚至海綠的主廳包圍著眾人。 淺藍立方的電梯間頂天立地,神話裡的支柱般使那兩人為之動容,路並不是被封死了,而是他們從未試著拓展。福本著急得見了牆面的樓層平面圖就上前看,西北的區,正北的區,西南的u區都畫叉叉,六樓的區和五樓的區地處空曠,易攻難守,少了屏蔽物怪物肯定進駐,三樓的區緊鄰自動門是門戶不可躲,只剩下一處,也就是地下四樓的--v區!怪物短時間還不會進犯底層,茜,我們得下去,別婆婆媽媽的了。我好怕。茜抱著頭縮在電梯的基座。茜,妳能站起來的吧,這場豪賭我們誰都不許輸。我知道,爸爸不見了,四郎不見了,接下來是誰不見你跟我啊。茜。我手氣不好,叫我賭是白費唇舌。電梯的顯示器從一加到七,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不用受怕,我們還能賭更大! 電梯門應聲開啟,向外推,兩人跑。急忙衝進電梯,稀鬆平常的按鍵都被賦予了魔性一樣冰冷得使人慄怖,他們注視著電梯箱頂的凸面鏡,自我的映射,恐懼的體現。一群魔物發狂的衝撞著鐵門,雙臂想由門縫掰開門受限力量而無法行動。福本手指一鍵揮向b4的圓鈕。 irrrigr! 整座電梯急速下降,其中玻璃箱外仍有怪物攀爬,吸盤觸角的戽斗四腳蛇,深黑金斑的海蛇,種類數不清的壞蛋都於館內老式百貨的藻井升降,或乾脆漂浮。茜嚇都被他嚇死了,最底下的樓充斥著太多未知,福本卻猶擺著那確定了志在何方的臉。 地下四樓到了,電梯開門。他倆踮著腳走出,左看看右看看,沒怪物,黃色打光的白壁拼一條迴廊,那磚地像醫院候診區的慘白,他們是最早開拓此地的先民。還未有任何難民逃往這地下的廊。你剛剛的那個什麼老虎的是啥東東啊?茜見四周安定了便問福本。是國內流傳甚廣的一句俚語啦。以前的王公貴族間有個慘忍的遊戲,他們把奴隸或是罪犯,戰俘等關進圓形競技場,場裡站著一頭餓了三天的猛虎,競技場的牆上設了兩扇門。國王將給予鬥士打開門的權利,機會只有一次,若門後是一把獵槍,鬥士可以開槍打死老虎;若是一頭大老虎,鬥士只能被兩頭老虎當眾撕成碎片。後世的人們遂以老虎還是扳機?來表示賭一把或困境內的狂賭。 政府已下令廢除這項風俗,現今我們仍可由畫像跟文獻來推知當時的情景。茜把哦拉長音,腦殼被福本開了光,悟出許多世間的真理。白牆窗的綠椅子旁,她面帶微笑坐著。福本神情嚴肅地立正看著茜。還有我要跟妳對不起,都是我沒管好自己的家人,才害大叔跟四郎沒關係我原諒你了。哎。不是你的錯,是我感覺遲鈍,到底,我們之中是四郎君最有先見之明。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回憶了呢。茜的眼角隱約泛著淚光,她來個大轉身又回到福本眼前。笑一笑吧。今天將手背後面的她比誰都耀眼。福本想。 停頓。對面唱片行的電視機跳出一則社會新聞,那影像的藍海上停駐幾艘大船,天外飛來一顆砲彈,彈之末有烙紅的鐵外加一串火星和濃煙,穿透船頭,船在砲擊聲中沉落。昨晚,鯛庵公司的三艘漁船遭人惡意擊沉,線民指出漁船是以採購部主任福本鮨造的名義購進,事發時他人正於船隊中央的保鮮貨櫃船上,經海巡隊救起後送醫,搶救半日後未見好轉,全體員工都於病房外替他集氣據調查,朝漁船發砲的潛艇乃歸於松野集團的私人財產,關於這點,集團總裁絆先生闢謠只是掛名,公司去年就已開除滋事的船長 福本越走越近,那一層一層規律擺著d片,圓盤播放器和耳機隨身聽的玻璃櫃台鎖住液屏前的一公尺,他看屏幕的男人假惺惺地笑著接受採訪,對著麥克風講話那虛偽的模樣讓他吸氣吐氣又吸氣吐氣。人渣!他一拳重擊玻璃,玻璃碎,光碟片的虹亦被他擊出裂痕,福本一驚,立即縮手。玻璃一共三千二,請您按價賠償。他臉色鐵青地抬頭,專櫃裡辦公的店老闆微微一笑,空氣浮著殺氣。 慘慘慘,就算把我口袋的千元大鈔拿來花也不夠還債,如果我前一晚不吃不喝再加今早咖啡廳的消費額,湊一湊兩千二正好但問題是錢交出去了。囧。福本哎嘿哎嘿地苦笑。哎哎哎,老闆,錢沒帶夠,我跑一趟調度現金。溜之大吉。他偕同茜跑跑跑,老闆馬上揪住他的褲帶,高空邁著一雙飛毛腿,露白牙,舉榔頭,砸他腦袋,福本要勒那老闆脖子卻全然碰不著,也試過撓胳肢窩,踹胸口,可四肢受制的他只能擊出不成形的武打,掄拳,踢腿,每個都上手仍得垂死對手的一掌中。 茜無聲息地爬到老闆的肩膀上,兩手蒙他的眼,鬼遮眼。這丫頭甚是機靈,老闆忙於對付福本沒空觀察她的動靜,頓失視覺,向後打一拳不及調配力量,手鬆,福本便脫困。你們這些傢伙老闆頭上烏雲罩頂,輪廓刷著陰影,怒火已達臨界值。 年子!午餐的時間到囉!他朝遠處喊不出十秒,一隻毛毛腿的巨獸從店的藏物間拔腿而出,紅面頰紅毛劍龍的尾,眉宇中間一個猶如深紅的線繡的王字,兩頰長兩撮毛,兩個黏紙花的尖禮帽犄角,五花釦子眼。喉嚨深處發的聲貫天襲地,震壞孩兒們的耳,黏糊糊的果凍狀唾液蓋住茜,上半身全淪陷,茜大叫。惡獸。牠昂首再張嘴吼一回,尖牙和黏膜的口腔顫動著分泌口水,福本急一撐傘擋牠的口水大雨,一圈一圈繞,茜挽著他的手臂發抖,保護傘可再撐一陣子。相信我吧。福本道。 手握傘柄的彎鉤大大一轉,雨傘布無盡的旋轉連成圓筒的幕,怪獸一奔欲揮爪,針織的天被劃出一個洞,不怕,我們轉世界也在轉,牠攻不進來的。傘下的兩人好像搭著旋轉木馬,敞篷簡陋得浪漫,我庇蔭妳,妳也甘心受我的庇蔭,友情,情,一瞬竟模糊了界限。不料怪物的爪鋒利得可怕,一抓,帆布被切碎成一塊塊只剩傘骨,布塊飄往福本的髮與西裝,眼看已沒有防護,他把傘丟了,藉此當成逆轉勝的契機,可那頭巨獸的皮毛實在太厚,刺穿不得。就照這個氣勢,年子,我要他們好看。牠一步一步上前滴著口水準備吞了福本,福本閉眼,如若牠將他咬成肉塊,不定這樣做能減輕痛苦。不要。茜。然後一條麻繩捆住年子的大嘴與身體的肉,足掌和尾巴,線的藤籠裡肌肉突起浮腫,線一拉肉似乎就會被割斷。 到此為止了,大鋼牙。 四郎君!?茜欣喜地喊道。 喜紅發大盟邪字流派直系傳人日根野四郎,今日特來退治妖怪!那斜瀏海個子的人如今居於後方驅敵,手往旁牽引,那獸傻乎乎地看他,不注意,繩壓扁了兩眼珠子,滿口尖牙都要掉,舌根竄,毛孔磨出血痕,怪獸勒得難受向天一吼。四郎拋出更密集的繩,順風甩至前頭,一圈圍脖,一圈縛胸,再來四隻腳綁到一起,快成功了,輕功一躍怪獸背上牽韁繩駕馬,束緊脖頸,獸倒,他把手一推那猛獸便要撞向老闆,最終獸並無繼續滑行,而是停在他的腳邊,他急忙過去檢查牠的傷勢。餘下的動力帶繩打落他的袖套,鐵打的雙臂,義肢,內戰的後遺症。 今天先放你一馬,這是告誡,不准再犯。那人一面抖一面叩首謝罪,從他跟年子相依為命,怕人看扁而爭強好勝,年子一直奉行著保衛他的任務,一番攻擊也出自於他的自尊心作祟。四郎大人,我該怎麼補償您呢。不用。你反叛老白山轉而投靠敵對的屠宰場,我暫且不跟你追究,我們幾個由這兒出發,你不可再攔阻。四郎。是!多謝大人開恩!的會時時刻刻憶起這份恩情的!那人連忙再磕三個頭,四郎卻跑去和另外兩人寒暄了。 四郎啊,你脫離險境了,可擔心死我們了。嘻嘻,那就來個好久不見的抱抱。他各抱福本與茜一次,又張開臂膀跟他倆抱在一塊,感人的重聚,沒有盈眶的熱淚也有滿屋的暖意。福本問他是如何逃出異形的魔掌的,他很簡單,繞路避開接著往下搜尋生還者,異形們不適應陰暗跟悶濕的環境,地底必定安全。走了大概半時便瞧見受困的他們,大力襄助終得團聚。那,我們也該做點什麼吧。 那就啟程吧。四郎表情堅定。三人齊步走,黃光的迴廊走到底,四面圍困的地洞壯觀,藍綠的斜坡傍著高聳的電梯間一段一段入雲天,脫出的人們皆相聚龍柱的腳下,凝望著天。他們看那三個孩兒劫後歸來便止不住驚異,生命力真強,誰叫大人沒盡好照護的責任,委屈孩子了。不會啦不會啦。四郎搖手。燈之下,樹之下,萬綠叢中一點紅之下,福本站出提案大夥一起尋人,救救老白山的隊長,那群叔叔伯伯阿姨嬸嬸都道平日隊長總是保衛家園,協助他們良多,今兒個是還恩的時候。不知不覺有好多人為三人呼喊,茜看了差點掉淚,大夥雖然在的地洞內擠著身子,彼此卻緊緊契合宛如一條心,人生活得這麼熱血,不枉生為人了。 大家上啊!全部的人拿樹枝做刀槍,廢紙盒或垃圾桶蓋當盾牌,盡是向前衝上陡坡,鐵桿和綠地的迷宮裡繞,繞出通關口河堤的橋上跑,越過車群,計程車大卡車休旅車都被甩在他們後面,引擎與黑煙之中,他們疾馳著分頭找去。 山野叢林的某商場一隅,中式早餐店之內,絆的爪牙包下以絆為中心的鄰近五桌點了燒餅油條,喝碗的豆漿,稀哩呼嚕一口吃。店裡用餐的民眾照舊餐敘,只覺得邊角那幾桌的漢子不好惹,孩兒哇哇哭,趕緊塞包子饅頭封口,低頭啃盤中的豉汁鳳爪,吃得油膩膩卻找不著半張擦手紙。相對於外界的紛亂,這店一進門就十分安定,松野的主流勢力在此棲身與商議下一階段的事務。不過絆提不起勁,開頭至今都趴在木頭桌上發呆。 他瞄了瞄左方夜藍窗口的景色,樓下的群眾紊亂,叫的叫,逃的逃,霧霾與陰冷並存的天空之下,山嶺的針闊葉變色草混合林都那麼繁盛而飄著荼蘼的迷香,人卻亂了步伐,起大霧,結伴去登山,微弱白光的漆黑燈柱點亮此山跟彼山,除了葉與葉片上的露水以外其餘不可視。山岳之間的天候都陷入了深更而白晝未至的氛圍。遠處賞景不過癮,潮濕地衣的窗台上他掛著,又望見山坡地的茶樹。先生,您該回來了吧。一直研究著資料的牛肝菌喚著他。 照這個結果看來,擴散全省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根據各分部的回報,下午五時我們將迎來吉倉的陷落,消費者方面有一定的支持度,先生的舊酒新包裝策略執行得相當成功。 重點是咱們重挫了福本鮨造的事業。那老傢伙只是嘴上功夫厲害,對市場一點實質幫助也沒有,藉此淘汰舊勢力,扶植新勢力,也挺好。絆仰頭一個微笑,背後牆上的飛鏢盤閃著八分之五的黑白。可以準備進入三摩地了。他。他們叫店二來結帳,吃不完的貓耳朵蒸麵餃打包帶走,起身提包包和資料袋,整頓了下隊伍,長棍橫著擺肩膀後面,出店門領取塑膠袋裝的便當紙盒,拿了就走,活像出征。 出了美食街,寬廣的長廊首尾接合成一個大圓環,圓環邊緣可鳥瞰賣場一至七樓的風光,絆與兩名貼身保鑣及數名經理人大搖大擺地走著,牛肝菌捧著一疊書後頭慢慢追趕,跑得滿頭大汗。橙黃的天與地如開展的兩片脆餅,佐以茶綠柱子和壁框,紅藍黃吊牌用鐵絲串著如晴天娃娃或許願符,此側圓環的深處是電影院,柱的一面上貼的裱框海報是情文藝片。 先生,觀光牧場的建案已託人接手,不久可以落成。喔,年輕人辦事手腳倒是俐落。他們不拖後腿絆樂得輕鬆。延宕半年的工程被講得要上天,我從來不信你們新手的眼光,承包的廠商施工到一半難保不會捲款逃亡。績效要等試營運期間過後才能顯現,誰對誰錯都還不一定。絆。左邊黑鬍子髮尾留辮的保鑣是肋眼,鬍子剃乾淨兩道粗眉毛的保鑣是里肌,兩個都是九尺高的男兒;長鬍子復古圓鏡框綠色風衣的老者叫後藤圭一助,是兩朝老臣,看不慣新上任的絆的作風而處處挑毛病,邊動手指邊吃力走著碎念。要攻略的城池不只吉倉,我計畫攻下整個北安德烈佛瑞行省,把咱們的格局拓展至東、西二省。絆輕笑。那裡有最好的漁場。 牛肝菌忙行不通,雖然他們出產的肉製品是全國有口皆碑的,可那些企業龍頭別是聯合,光一間公司的舉發就會把他們先前打下的基石破壞殆盡,實行計畫所需的物力、人力也難以計量。肋眼跟里肌叫他閉嘴,牛肝菌稱自己是秘書,有什麼好不敢的。哎呀,職場菜鳥血氣太盛就等著被壓落底吧。前輩。我沒指名道姓啊。後藤睜著一隻眼竊笑道。瞧你們將氣氛炒得都僵了,你們老闆幾分鐘後就要上電視了,硬逼也要逼出笑臉,不然就都是砲灰。絆一出聲,其他員工的姿態便端正,都不造次了。 他們好好走,過一眾商家及遊人的背影,快步後退的圓環之廊閃閃爍爍,出口的日光全亮,絆採上手扶梯新冒出的一階下降,爪牙後頭跟著飽覽樓中樓的全景。黃履帶再下,天際撥雲見日有藍天白雲,降至檸檬黃的伸展台,絆緩步走下,環繞台子的灰白磚水池外的觀眾都朝他招手,年輕一輩的甚至喝采,漫天的彩帶飄落妝點大道。絆向著四面大大地揮了揮手,榮耀,好者,他更加堅信著這決定是準確無誤的了。 松野集團總裁絆已抵達現場,民眾狂熱地表示歡迎,喔,他走過來了,絆先生,請笑一個!他對著記者姐擺姿勢再加迷人的笑容,迷得記者臉紅心跳,一票少女發著花痴。之後他邁出那修長的雙腿走台步,四周都是吸睛。活動舞台您走出伸展台就到了,非常感謝您撥空參加我們的訪問。記者。 以上便是後台的即時追蹤,稍後請收看大海的祭典系列採訪報導港邊一戶漁家的電視播著絆做作的微笑,那家養著的黃狗對著螢幕狂吠一陣,客廳看著電視的大媽喝斥牠又一邊轉台,轉到的節目全是絆的影像,狗跑出紅皮屋門前坡上吠,脖上鐵鍊被拉直不能再伸展,拿爪子劃地咧著嘴低鳴。街戶人家裡的狗狗貓貓都怪吼怪叫,居民們感到一種災難的預感,門窗皆上了鎖。 山嵐籠罩的深山之中,五方貴賓就坐,闊葉的樹冠下是麥色木塊的階梯,按坡度往下開鑿,看熱鬧的遊客擠滿了木椅,像森林的演唱會那麼樸實跟而美;舞台兩旁也都是山的高牆,為節省空間鑿成了一個個座席,晚來的就算站著也能過乾癮,大家都想一睹總裁的真容和他何以成功的祕訣。 水滴型的燈飾逐一亮起,方形的舞台上地方義士們擊著太鼓,咚咚隆咚做開場秀,鼓皮上雷神的三塊墨勾玉隨鼓棒震動,聲勢凌天,幾位穿蕾絲花邊蓬蓬裙浴衣的少女跳躍著出現,轉一圈,珍珠的裙和頭上的蝴蝶結便飄起,短靴皮鞋帶動唱著慶典的民謠。老人們拍著手,嗓子啞了依舊高唱,中年人們開始手拉手跳著舞,孩唱得最嘹亮,青年人見狀也唱了幾句不成調的歌詞。鄉土的一片歌聲裡,台上一名少女將一古樸的龍紋飾紅箱置於空地,門環先敲敲箱子,有回音,抽掉箱門的門栓,絆微微低頭走出。全場響起尖叫聲。 今天我們特別請到絆先生主持這個活動,大家,掌聲再熱烈點吧!好了。絆接過那名青年的麥克風。好的,為了慶祝我國與南方島國建交十周年,我們策畫了夏季聖誕系列活動,儘管季節不同,兩邊的朋友都能玩得開心。夏季聖誕暨百歲祭漁事的雙年展,在此正式開跑!絆活動的第二天要來個交換禮物大會,聖誕節嘛,放開身段玩才是。遊戲的規則是將不需要的家庭用品交出,折合時價可以換取肉品、料理包或其他民眾帶來的東西,現場備有磅秤,一克重都不能多也不能少。誰想要第一個嘗試呢? 我我我。眾人無一個不舉手,尤其那群阿公阿婆都自己是他的死忠粉絲,他的自傳和每場演講都去捧場,害得他臉紅,這下更難選了。座位號碼第五排第二個的大姐,請上台。捲短髮的大嬸頭戴斗笠穿藍衫走過廣場,上了台他把她叫得這麼年輕,嘴巴真甜。請問您要交換的物品是。對吼,偶這支溫度計都放到快悶壞惹。這背後想必藏著很多故事。這不素普通的溫度計喔,素海底溫度計,壓力再大都可以給他量出來,粉神粉好用,帥哥,你可要珍惜捏。哈哈哈,必須的。絆將那溫度計放在舞台的長桌上,招了招手叫劇場人員讓老白山和那群百歲祭的參與者進來,台下觀眾還不曉得那是何玩意。 大姐您午餐想吃什麼。神戶牛排。沒問題。只見絆對一人彈手指,一陣麵粉煙霧過後他就成了一頭牛,手一挑自動飛進台上架設的烤爐,他還在嚎叫著不想肉身被分食,咿咿呀呀鬼吼一通。三十秒爐子跳開,絆拿一把長刀分切牛肉,叉了一塊給大嬸嘗嘗。嗯,好吃!大嬸豎起大拇指。 全部人都在歡呼。他們全都以為台上的純屬節目效果,用不著慌張也無須抗拒。還有誰想來換禮物啊?觀眾們的反應更加熱絡了,紛紛對絆喊話選我選我,絆只好隨便點一個人出列。梨花村的哥擔著一台咖啡機,跟絆換了五斤的羊肉;臘梅村的大叔搬出一床蠶絲被,拉開收納袋的拉鍊時羨煞眾人,好光滑好細緻,絆攤平甩了幾下,喔喔,是真貨。大叔得到三斤的蜜汁豬肋排,高高興興地領回去了。 再來是魚肚村的大姐,把家裡的綠電鍋帶來了會場。呃,這口大鍋似乎陪您走過不少寒暑啊。絆。哎呀呀,我先生的公司有一次辦尾牙的時候他抽到的啦,誰知道我媳婦太熱心又買了一個壓力鍋,放著煮也不是不煮也不是,反正捐出來給社會大眾一個方便啦。絆朝鍋子看了又看,勉強送她半隻白斬鵝。 魚頭村的大肚腩少爺更誇張,直接把車開上舞台,開車門是老牌子中古車,請絆估價。絆一看不得了,萬氏紅龍車,二手價位少也有五六十萬,有些應付不來啊。他揮手打太極一瞬十個天外飛仙預備區飛起,吹指哨,身上的肥油與贅肉大肆融合成一體,成神豬,轎子扛著過磅。一萬零八百八十八斤!他喊道。豬當場被放血塞進卡車後車廂,絆他個人加碼送出一百盅公司的極品佛跳牆,另外請少爺在魚翅、熊掌、虎骨酒中三選一。少爺客氣一箱鮑魚就好,絆覺得不行,乾脆來一條當日捕獲的阿拉斯加鮭魚,摻一摻燉成海鮮鍋,滋補養生。就怕到時養生養得火氣大,不看美女也流鼻血。少爺。台上台下遂笑成一團。 下一位大夥都只敢討論,不太想舉手了,那少爺太大的手筆使他們臨陣退縮,都坐著等絆點人。此時只見一個女孩起立,穿藍格紋和服,綁農家的頭巾。哦,是來自信樂高原製陶世家的鼠堂美由奈姐,帶著老家出產的信樂燒來了。女孩的親友團都為她呼喊,別輸了談判啊美由奈,讓都市人看看鄉下人的草根性。她踩木屐走上舞台,解下背上的大布袋掏出五個彩陶的盤、黑陶茶壺和果子狸瓷雕像,灰陶水瓶,陶樂俑。天啊,聽本國僅他們一家的燒窯做信樂燒的燒陶,市面上也是價值連城。那個電鍋我要了。女孩指著鍋。 幾乎全場的人都不敢置信,座席一陣騷動,女孩她老家偏遠家裡只有釜鍋沒有電鍋,大夥才不吵,親友團一片讚嘆,她手腕精明,以後可成交際之花。等等,女孩對著絆道。我要求測試電鍋的功能。不愧是美由奈姐,凡出手毫不手軟。一個老伯。絆當然可以,手再一挑把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拋起,嗚嗚嗚啊啊不要啊,男人空中動著腿想逃走,可他已被絆的法術鎖了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他勒住,哪兒也去不了,無盡的掙扎裡他變成了一隻土雞,全身一樣滿滿的瘦肉。爾後絆將他丟進電鍋裡蓋上鍋蓋,待冒炊煙及開蓋,雞已縮著被蒸熟了,肉汁不斷不斷地流出。 台上至觀眾席中間的通道很快就擺上了餐桌,每人都可舀一碗雞湯,全牛全雞乳豬大餐也陸續上桌,大夥都搶著吃。藍色桌巾旁邊的孩子們望著湯碗裡的雞腿開動,端莊地瓢著湯喝。 飯後我們繼續。絆關掉麥克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39 本店已結束營業. 某大樓底下的水族館,深藍鐵壁柏油的石子路,壁上埋著蠟紅的胭脂塊和跳棋形狀的掛旗,橫亙鐵壁的都是熱帶植物園的水族箱,紅魚游上游下游進苔蘚的石縫裡,不問世事,只朝著蜂巢狀的珊瑚樹對面望一眼。茜和前陣子的福本一樣耽溺於魚雄厚的色彩,棕黑方稜藍橙圓點粉紅分層白銀的蛇紋,多種面貌的魚身的橢圓還帶一分英氣,好似得到古時龍的真傳。 救援活動全面開展,他們找大叔找上這兒來,其他人分頭協尋可至今未有一人回報,大夥是見一塊彩色路牌就彎進一個路口,走到最後繞至了住戶房門的走廊,這回可好了,困在裡頭連自救都難。茜啊,我們有正事要辦哪。茜老爸不在上面更不在下面,她都找過了。所以--姐根本就是怠忽職守。四郎拿掃具櫃的釘耙刮除地上的青苔,看了看排水孔,茜告訴他沒人會躲裡頭,臭都臭死了。走過靜謐的門和鞋櫃,再遇海草的筒狀水槽,所有仙山的靈龜都划動著鰭肢,製氧器打出的泡沫彷如可以溶進憂愁。世界是藍色的。 我想當潛水伕,那種無重力的環境裡除了餵魚,其餘大半時間都用來閒晃,完全不必擔心被功課追著跑。茜盯著水下的石頭。少大話,姐,妳忘了妳只會狗爬式。四郎又打了茜一槍,茜不服他難道就游得快了,四郎回嘴以後一定把她比下去。叮鈴鈴鈴鈴,福本的手機響了,那兩人吵得正兇,接起來剛剛好。是是,這邊也沒消息嗎,我了解,幾隻分機都碰壁,時機真的不太對呢。麻煩你再幫我看看。福本掛了電話,大人們沒看見大叔,哪兒都是類似喪屍遊行的隊伍,擠不進去。看來是非採取行動不可了呢。四郎的手在後頭推著兩人前進,不留戀魚和海洋花園,步出水族館的同時另一座商店街接應。 眼前的是再平凡不過的商場,黃地板棕壁框,拉起鐵門的窗口貌似中午才開始營業,唯一間日式攤擺出菜單,不仔細點看還真容易錯過。吧檯的師傅以手帕擦著燒酒杯,往裡頭倒酒給全店僅有的兩位客人。那兩人回頭看見福本經過,也就打了聲招呼。 你好啊,福本。 臉上留著一圈鬍子穿大西裝大皮鞋的男人熄了菸頭丟進菸灰缸,喝薄酒,脖子掛的金鍊條很氣派。一旁四腳椅子上的那人梳了右分的油頭,圓眼鏡,鼻子下面一撇鬍子,靠著長桌滑手機。福本氣憤地走進店。魟叔!鰈叔!還有心情好喝酒你們知道自己作了什麼嗎? 別別別,福本,讓我猜猜,是不是漁作派你來當臥底的啊。你。漁作的嫉妒心一直都很重,看著我們兩兄弟開美國的輪船作洋人的生意,賺十個億光榮返家,就紅了眼。魟擦了擦墨鏡又戴回去。而他呢?學歷不好,際遇不好,又沒辦法笑臉迎人,於是他把期望寄託於你,希望你有朝一日替他翻盤,我沒講錯吧。激怒我對你而言有什麼好處嗎。福本握緊雙手的拳頭。錯了福本,我們倆招惹的人多不勝數,只是害怕你會變成下一個漁作而已。鰈。 魟跟鰈是異卵雙胞胎,全身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相像,唯獨心靈仍存著一絲聯繫,高人一截,也因此求學階段一路順順利利。作業交換著寫,一人聽課一人補眠,開發兩人份的交友圈再互相認識,兩顆腦袋作的企劃引起關注,最後雙雙出國建立起自己的企業王國。每個夜晚航行在河港與大海之間,水上總是一片燈海,甲板的玻璃燈隨浪起起落落,豔紅的船身這種光度之下好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太平洋的浪裡我撈了滿滿的錢,反觀漁作,明明成不了大事還被老爺子寵上天,他是福本家的正統,我血統不純正!他娘的我還每年都寄錢回家!他氣得翻桌子而桌子固定住了不能翻,又開菸盒點一根菸,抽一口才了事。英吉利口袋麵包牌,漁作買不起。魟叔。幹嘛。可以解釋那兩個巨人為什麼會大鬧全城了嗎。喔,這個啊,對,一切都是我們的責任。魟把那口菸吐出。有家廠商叫我們幫忙測試機器人的性能,事成能夠現領十萬,嘿嘿,不錯吧。福本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一聽就覺得這是騙孩的。 魟這機器還附送一台控制桿,輕輕一按紅鈕就能拆掉一座摩天大樓,這把歲數沒拍過真人版的科幻片,新奇。福本要看那神奇基地台,他便從口袋摸出,原本只打算讓福本遠距離觀瞻,不料卻被福本兩手一拍夾走。哈哈!我終於搶到了角落坐著的鰈踢開座椅,一個箭步過去將他壓倒至地面。你作什麼。福本欲出拳,鰈壓得更大力又把椅背的木拐杖拿來戳他心窩和鎖骨窩,他頓噁心想吐。好了,老弟,別打得他殘廢。 臭子不知死活。鰈罵了一聲,一根一根撥離福本的手指取回控制桿。 他們付了錢便邁步離開,福本躺著看兩個奸細走遠的模樣,還真是滿懷不出的苦楚。 恭喜你又被揍得滿頭包了。四郎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地面躺著的福本忽然發覺,那兩個老頭不斷朝著某個地方移動,龍蝦人和殭屍群眾哪兒不走,偏要一路向後口,好像索求著母體的能量。從以前的經驗來看,異形被大異形牽引,大異形再被更大的異形影響,彷彿身上接收了一種無形的電波,作為訊號台的異形的核心已開始收,而那個核心就是絆。那三人果然早有勾結。跟上去看看。福本道。 紫色絨布通道裡的時間凝結,沒有壁燈,只有排隊等待的紅線和告示牌,走了幾分鐘,看不到一個識別物,空虛,大家都心煩,出口連同樹叢亮起光。出了門,門上斜放的帆布是印度碎花大理石紋,怪異的麻花捲石柱擠上了許多鐵的奶油,布沿滴著泥水。也就走吧,四郎一邊笑前面那捲毛走路會搖屁股,福本叫他壓低聲音,那兩人的四隻耳朵可不是蓋的,四郎不會不會,他們只當我們是過客。 魟只是打著電話,飛行員同款的墨鏡壓得實,他的老弟鰈握著拐杖,隨時待命當他的打手,一面進行商談,一面走近滿是屏蔽的騎樓。你確定我們搞跟蹤可行嗎?四郎問福本,福本答聽他的就對了,茜也護著他,他的英明會帶領他們走向謎團的前端,四郎憤恨不平。異形沒必要聽異形的話,何況是最近幾年崛起的異形。他。 不過等著這群夥子的,是更令人啞口無言的事:中央大馬路整個車潮都停滯了,起初他們以為路邊零散的家用車是停車討個便利,往前走漸漸發現汽車貨車水泥車大怪手都擠著,駕駛座全是空的,主人拋下它們了。卻福本看了車陣又想探究車陣,四郎把話題拉回,主張先跟好那兩個人,他不能一心二用,換福本不高興了,他這也是計畫的一環,四郎大怒,兩人遂起口角。就在這時最要命的事情發生了,魟跟鰈趁著車群幫他們做掩護,招了台計程車,消失在花與草的公路上。 老兄,請你幫個忙,別再給我添麻煩了好嗎?四郎看著遠方的計程車,大大的攤了攤手,這傢伙的脾氣就是倔,啥都不肯聽,連著他們也要陪他嘗苦頭。福本扶著額頭,這計畫真棒啊,而且是他這天才的構想。我們會餓死在這裡。然而茜依舊一派輕鬆,蹲著模仿車蓋的引擎聲。 好了,人跟丟了,當場將那兩個人捉住套情報的設想也泡湯了,全世界會動的人只剩茜、福本跟四郎。福本又做主,建議大夥兒進車陣,找找有啥好料,四郎擺出一副輕佻又嫌惡的臉,歷經重重磨難,咱們的福本大主席仍願意站到一線,大膽出奇招,真令我痛哭流涕,欽佩萬分算了,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於是福本帶上迷迷糊糊的茜闖車陣,請四郎走後面把風。 傳統市場的鐵皮穹頂下方,孩們迷走車陣,藍白紅白黃白綠白,時光暫停的老車失去動靜,車後的方塊紅燈也都熄了。靠著窗,觀看車內的座位,過往乘客的心跳也凝視著他們,差別在於那是一台空車,寂寞的列車早已喪失了主人。他們一邊走,一邊找駕駛儲備的乾糧和飲料,一台車都不能放過。 他們沿途敲車窗聽回音,可車子後座不是空著就是擺滿塑膠裝的食品,茜的步調悠哉悠哉,路過一輛休旅車,繞一圈走走看沒人,開後車廂,眾多露營用具被主人以極不可思議的排法填滿空間,營帳的鐵架左邊站,木材與烤肉爐放後面,前排好多水果風味的瓶裝水冰盒裡待著,她抽了兩瓶出來,那簡潔的包裝,紅橙黃綠透明的顏色,好喝又好玩,每一瓶都想拿,礙於只有兩隻手只能忍痛割,她一手抓著一個瓶嘴慢慢轉圈圈回到福本身邊。茜叫一聲福本,福本抬頭看見那維他命色彩的瓶子,問茜哪裡拿的。嘿嘿,車後座,賣相好就選了,我喝一瓶,你喝一瓶。茜回答。我的天啊!妳又亂拿東西了!福本真被她打敗了。這位大姐,渴了就隨便拿一通,也不管別人的意見。可是再不喝點東西,人家會脫水。茜的聲音變得像蚊子一樣。 這樣不行,我們得要寫張字條知會車主一下,免得他一狀告到警察局。福本。茜擅自開後車門要負全責。她自願寫字條將功贖罪,但寫不到三句話筆就頓住了,嗯嗯啊啊想了半天,一個字也沒擠出,把筆舉高又放下,寫了好一陣子總算完成。福本接過來看,哎呀我的媽,一行彎左邊,一行彎右邊,好幾個字不會寫。福本只好改口叫四郎幫忙寫,四郎他的字不好看,難登大雅之堂,責任便落回福本身上。福本找個行道樹的石頭底座,坐下來寫。 致和藹又仁慈的車主大人: 我們剛抵達這裡時,路上除了一大堆車子沒有半個行人,自遠方而來已是風塵僕僕,食物和飲水嚴重缺乏,故自您的後車廂借了幾瓶水解渴,請您莫要見怪,來日若有機會遇見,我們必當歸還,感謝您。 僅此 他們都相當好奇他能用大人的語氣寫字條的原因,他他看他舅舅都這麼寫文件,久而久之便學起來了。 福本把紙條緊黏個膠帶,貼在車窗上轉身趕路,四郎怎麼沒幫他拿他的那瓶,茜自己拿水壺喝水,他癟了癟嘴,老姊偏心,對福本好不對我好,還要挨她罵。四郎只敢偷偷想。前頭更誇張,車的金屬皮擠得密不通風,他們吸腹通過每一個障礙,敞開的車門,破車窗,四郎的腦袋瓜還撞上後照鏡,摸摸頭皮也沒人關心,可憐。 車流量佔滿整條路面,兩側樓向中間壓迫,都是賣半價蔬果的攤,溫室的綠橘子斜著擺的木盒中困在了車群。樓頂陽台兩隻腳釘著的藍色星星的鐵板上面一碗麥片配牛奶,加綜合莓果再插一根薄荷葉,撒仁丹,美式的市街有美式的炭燒味。這處鬧市也差不多該收攤了,貨物裝了箱就搬到卡車上,卡車頭尾接齊,市場中段排隊等待卡車輪和汽車輪,福本竟一時分不出來是正常停車或失了主人。走一段,卡車沒發動的跡象,前面的馬路空曠一片,唯有那山腳似的邊坡長著稀疏的草傲視天地。植被縱橫山坡,那古怪的美國玉米告示牌,還於廢棄大樓後方更高的一階當背景,仔細看仍可發現那些霧裡的藍色高房很是擁擠,開窗,點大燈,幾十個窗粉色系的燈,叫人目眩神迷。天還是那樣低矮,整個社區都被擠壓得難以呼吸。 他們停靠在路邊開寶特瓶,那寶石一樣的飲料對三個毛頭來誘惑力太強,茜轉不開換福本開,誰知福本大少爺沒付出過勞力,不懂怎麼施力,然後四郎把兩瓶全包了,一扭就開。嘴對瓶口慢慢灌,櫻花色的水位降了三分之一,瓶身檸檬果的浮雕盡現,淡淡的果香有加分效果,好喝。茜叫福本跟她換著喝,福本他才不想吃她的口水,茜沒趣地別過身,福本是氣鬼。 四郎早有準備,一瓶礦泉水在手,不怕別人來搶。福本跟茜各喝各的,不吵也不爭了。樹影隨風不停起舞,搖著水瓶大步前進,市場不知綿延多少公里,沒多久,他們看到第一台載貨開出停擺市集的車,前方車行開始暢通,但僅限於幾台貨櫃車。販急著趕晚市,推著的那熱狗麵包餐車還差點輾過茜的腳,四郎朝他想喝一聲,但販裝作沒聽見,走掉了。茜想著大概不會再發生狀況了,結果外套的下襬遭到路邊挺出的倒鉤鉤住,不能硬扯,只能以柔克剛,拔出來後,倒鉤又突然伸縮手臂那樣地縮回去,速度極快。四郎幫著看那是何種東西,黑色手臂的背上裝著青色的燈,翻過來手心有吸盤,拉著手臂前行,黑金屬皮向兩旁擴張,靠近一點看還有其他手臂,仰頭觀望,不成比例的橄欖球腦袋長出兩顆凸眼睛,瞳孔縮成一條線。好大的章魚。茜。 四郎向後退,想讓整隻章魚在自己的視野內入鏡,他們沒注意章魚的眼睛稍稍轉了一下,茜也想看,便走到四郎那邊,接著一個不知是激光彈還是什麼的怪光線切穿他的瓶子,飲料流出孔洞直至整瓶空去。 看見這一幕的福本,心中一把火燒到頭頂,腦殼近乎噴煙。來得也太快。四郎扛起懷間的水槍開保險,一道水柱射破雲霧,濺溼章魚的足弓,章魚抬起拳腿,四郎一閃而過又開一槍。 老兄,你哪裡來的水槍?福本牽著茜一邊跑一邊問。夏日的水槍是男孩必備的工具,這樣才能打水仗!四郎沿著坡道跑,踏過無數露水的青草,向章魚扭動的觸手連續射擊,八隻手錯開水彈當著四郎的頭甩下,四郎俯身前滾,水彈再來一發,被惹毛了的章魚加速前進,兩條腿就把福本和茜舉得半天高,忽上忽下,使得茜驚叫連連。 福本真的生氣了,本以為一覺醒來,他的壞運氣可以洗牌變成好運,一件好事也沒發生,朋友身死,恩人被帶走,鮨造重傷昏迷,最不滿的一點就是--那外來的怪物還讓他的飲料漏光光。他渴了幾個時得來的綠洲湧泉,沒了,他奮力揮拳擊向觸手,你這臭章魚,有膽偷喝我的飲料。打第二拳,章魚蠢動,長腿如海草狂亂地飄搖,把茜送到頭上,腳下觸手彷彿千層浪,茜越升越高,升至一切圓窗的熱帶海景的石屋,與她腳踝錯身。你這傢伙根本就該被切八段。一隻手臂伸得千里遠,獸性大發,一抬起就將福本打至一片亂線加一片單色的傘蓋上,福本卡在那兒搖搖晃晃了好一會兒,本能驅使跪著爬到傘圓緊鄰的一面牆,以策安全。 老天真眷顧他,牆一樓與二樓分界的橫柱捲著一條魚線,福本把整條拉出,一拋就捆住,章魚劫持茜的那一隻觸手動作瞬間慢了許多。觸手下降,茜往後一跳脫身,四郎接著朝頭部開槍,不知是水的溫度還是頻繁的攻擊惹惱了牠,章魚揮手揮得更兇,四郎再補一槍,又想發射砲彈時發現彈藥匧已經空了。 福本與茜追著朝陽跑,水霧再漫,步伐間的草也因這強烈的情感而低頭,人的雙足能及處處手一樣可及,擋腳邊,好像跨欄,他倆的腿一躍躍至二樓,橢圓窗中間的棕櫚植株葉子也晃蕩。市場的天遮了日光只能跳月光圓舞曲,何樂而不為,但他們同時孜孜矻矻,章魚可還在後面呢。 跑吧,也就跑吧,跑過天光的前線,不必在意世俗眼光,衝破第一線戰力,腳下的路縮減得剩一隻腳掌寬,山霧裡導正汽車的黃牌閃著六角蜂窩的鱗,亂石堆起的路的基座縫間長著草,福本輸出全力以命搏時間,手揮,腳動,茜怕被落下用手抹去汗不顧累也衝刺。出了市集的天棚天空為藍,更對面的蒸氣火車頭的濃煙飛過,腳程要比誰都來得快,只有一側屋頂的木頭亭他飛奔而過,圓球燈還亮。萬里的青松中他飛也似地竄著,福本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跑馬拉松能進步神速。 進全罩式的長亭,水槽比比皆是,走道兩旁的地面上都裝方形石子槽,水龍頭套粗水管,尾部捲成一團收納在槽底。四郎苦撐,槍不能用槍托可以傷人,直直地敲下,章魚發出機械怪聲,環狀的雷射眼大亮。他已聽見了亭子那邊的水聲,叫福本幫他裝水,槍一拋,天空飛,福本接,開水填滿彈藥匧,按下閥門丟還給四郎,一上手四郎就開砲,中章魚眉心。 好耶! 福本忽覺腳上一陣癢,俯首看,黑皮青燈的章魚,他心一煩躁就踢走章魚。也太多了吧。他回頭一看,望見茜身上爬滿了章魚,只留一隻左眼。 該死的鬼東西。福本伸手將章魚一隻一隻往後丟,可章魚有千百隻,丟掉一隻,又爬上更多隻,抓都抓不完。福本我好難過他只是想幫她,章魚愈積愈多他愈力不從心,那些青紫的觸手在她身上交纏成一張被單,蠕動之際黏液夾著海砂一同散落,茜變成了怪物。 自從南河原寺與和尚的惡鬥後,他搞丟了他的武器,不能使出拿手絕活砍劈章魚,出拳又會傷到茜,他啥都做不了,更後面尚有鐵靴的踏步聲湧過來,頭寬胸,長腿的機器人,排一縱列,電子眼放紅光擊滅入侵者而來,福本勉強接下它們對茜發的一拳,茜的手腳受制欠缺自保能力,邪惡的章魚會把青春年華的少女的生命吸乾,這樣下去非常危險。他想起了臨行前的一個夜晚,那時沙彌給他喝了好幾碗心靈雞湯。 你信佛嗎? 不信。一般來,神佛這種虛幻的事物,對我沒什麼服力。 可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沒有心靈支柱怎麼辦。 我只知人定勝天。 那是你的心承受不了信仰的重量,你只會站在理性的角度,走不出傷痛,也不期望被拯救。 反正我是不會入教的。孩遇上困境的應對方法只有三種,一哭二鬧三揪人,如果又揪到一個孩,那事情就別想要解決了。 我再教你一招,若你心裡沒有依靠,又得獨當一面,就念佛吧!經文,短咒語,哪怕是一個手印都好,起碼你可以讓心情安穩下來。什麼都能做到的。 這是實踐的時候,他手上纏著的繃帶都敞開,血流不止,他笑了。我信你!福本指尖沾血,於機器人的的腦上畫字符號,爆炸四起,炸得機器人零件四射,螺絲與鐵片掉滿地。有用。福本連畫四個字符,畫一個,爆一個,一排機器人肝膽俱裂,左上一個,右下一個,天地之間將它圍困,戰意不減。他從茜腳上的章魚一直畫到頂部,最後一隻頭頂的章魚敗亡後,四面再無怪獸,唯他一人立於曠野間大口喘氣。重獲新生的茜感激又崇拜地看著他,那背影好像救世的大英豪。 另一邊,四郎對上章魚戰得盡興,猛開三槍,身手何其敏捷,那傢伙的關節已經傳出金屬摩擦的聲音了,身體也多處冒煙,牠將頭撇向四郎,機械的顏面滿溢著怒氣。四郎持槍從底部快攻,爬坡般走螺旋的途徑進攻章魚的大腦,水柱也沒停過,他征服了這細密的觸手叢林,鐵皮章魚身上的燈他第一次看得這麼清楚,橘色的,是某種城市裡的光或是光斑。觸手們猝不及防地將他塞進軀幹正下方的口中,一口亂牙還會滴口水,四郎就這樣被劫到了機器人的內部。 觸手將他安置在一張木頭的四腳椅上,垂下一根繩,連人帶椅綁住。裡頭倒是挺居家的,漆成黃色的牆壁完美包覆轉角及牆面,柚木地板好大一片,頂上掛吊燈,開放式的廚房十分精緻,有燒菜的痕跡。屋裡兩個男人不懷好意地湊近他,是福本的叔叔魟跟鰈。幹什麼,我告你們誘拐兒童啊。別急。魟。不是誘拐是綁架,你的命在我手上,你這個體和福本跟茜真是緊緊相連,我要帶你回去跟絆大人交差。松野屠宰場的計劃之初,他們為了找外資合作,請絆當中間人,絆要看他心情,於是這兩兄弟賣了將近40%的股份給他,從今以後聽命於他。絆隨時會見風轉舵,不可不防。 噁心死了,福本會那麼固執都是你們教壞他的。四郎朝他們大吼。那兩個人教養傢伙才不是他們的責任,要罵就罵他老爸,就算他出了事,他們也還是可以很快的脫罪。你瞧他還帶著水槍呢!魟抽出四郎手裡的那把槍,將水噴在他臉上,玩膩了換魟上場,四郎一面嗆水一面瞪著他們。跟咱們侄子一樣幼稚,你是吧老哥。那房子地板的積水久久未退。 棚子底下,茜旋開水龍頭洗臉,剛才章魚把太多泥沙吐給她了,身為女性的自覺從內而外排斥著髒污,她得保持面部清爽。取水潑灑,額頭,眉毛,鼻樑的字型,雙頰死角零失誤,等她再度仰起頭,又過了半時,甩一甩頭,水珠跟著優雅地噴灑。我好了。茜走離水槽去見福本,牆角的福本等得不耐煩,茜好慢,茜抓抓頭直抱歉。福本他們的飲水只剩下茜那杯飲料了,他們先分著喝,之後就別再碰它了。 茜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福本,講不贏他,她開了瓶子自己先喝一口,瓶身一滑那瓶子意外落地,瓶蓋還握手中。就在茜以為瓶內的水會竄出瓶口流了滿地,瓶子卻奇蹟似的只有微微傾倒,往下看,原來是一灘水緩衝了它的力道,喲,這水還淹到腳踝了,可以玩水。那東西上下浮著,福本覺得怪,水把市場的底端蒙住,不留空隙哪來這些乾淨的水源沖進這地方,沒下雨又沒水患,天要下紅雨了。福本,大章魚又來了。他回頭,那幾層樓高的大怪物半舉著觸手,針孔似的眼珠,頭上和手上的燈泡切換著光線,座艙的門裡彈出一台船型的保護艙,玻璃裡就是魟。我來找你索命。福本全身的毛孔縮緊得一時不出話。 兩面船艙的玻璃上的圓球燈很不平靜,鰈出現在他身邊,拿話筒堵住他的右耳,電話線搖擺不定。誰叫你打電話給我的福本,我在章魚的肚子裡,甭管他們怎麼激將,你帶著茜不許回頭,我不准你讓她受傷,知道嗎?我會自己切開章魚的肚皮,我要掛電話了,拜!浸著水的福本一與章魚腦袋對上眼,便心生畏懼,身為他們之中最強戰力的四郎落入魟與鰈手裡,仗要如何打下去?子,我倆都已歸順屠宰場之主,你也加入吧他們見好話不成就攤牌,反正那子老早對他們滿腹怒火,不怕他希望破滅。 我不依!福本手肘向後一擺,重擊鰈的鼻頭,鰈痛得鬆手,他抓起茜的手腕從深水處跑到淺灘,路上好多魚隨行。市場行至後半段,已經由廉價的水泥包草變為西洋風的白磚,飛魚躍出水面,他們跑過服裝店,櫥窗裡赤裸的球形關節人偶呆呆地盯著他們。你們兩個都站住!今早敢教訓你老子,就別怕我把你打得皮肉開花!大章魚後頭扭著觸手,水花一層比一層高,這實境災難片毫無章法,茜動作太慢使章魚的目標對準她,福本為遵守男人間的諾言,拚了命將她拉離章魚。那石頭山城映著水光自在地漾,幾乎所有的魚都停格在一個定點。 前面路障連九個,包著布條往下垂做一道圍欄,福本看腳下是岩壁,腳突然一軟,茜發覺福本面無血色,直言他們應當走路。章魚又是一腿飛來,閃哪邊都不是,光一條八爪魚就把空間占滿了,正面衝擊,他們倆被觸手撥向空中,路障倒了,布條翻了,他們經過岩壁重重地摔在地上。 箱鼓,歌聲,木頭劇場。兩人栽進了廣場,抬頭一看就看到大章魚裡關著的四郎飄了出來,好似受了某人念力的影響,飄著飄著竟然長出羽毛成一隻雁鴨,隨後緩慢下降,落到一人掌心。好像有兩個孩不請自來呢。長髮男人緩緩走出陰影,旁邊兩排群眾都恭迎絆大人,幾個高管正打算將他們逐出,被他制止了。他走向茜和福本。 我們又見面了,福本若里志。絆握緊四郎雁鴨的脖子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0 大都會群像電影館 十一點零八分疾馳的馬路,路上無車陣無熱煙,太史郎、夥計和羽衣子坐在摩托車的座駕,飆風追夢。沙彌來電話,太史郎便拿出手機接。喂喂,你們要的福本的位置我找好了,在西北西十五公里處,海雪鎮。那裡有大批屠宰場的惡徒。離開洱海街之後太史郎立刻打給南河原寺,請求他們指個路,沙彌用衛星定位尋得福本的蹤跡,並隨時監視動向。若有危機我們會即時處理,保持聯繫,路上心,祝你們順利。沙彌對著電話。 好囉。太史郎掛電話把鈴聲轉靜音。阿左,再開快一點。報告團長,再快我們就超速了,況且路上也沒車,馬上就到。你要急死我啊。騎著車的羽衣子只好又跑出來勸架,開車不看路,交通事故又多一則。呀呼!今日,他們依舊奔馳著。 廣場上的那些人只管看著福本與絆,他們無知地撕著便當鐵盒裡的雞腿肉來吃,肉汁配著飯下肚,只在乎溫飽跟交換大會。看是要煮了這隻鴨還是拿到寵物店拍賣,由你們自己決定。絆用一貫的口吻。三十秒內答不出來的話我就轉手給其他人了。那大雁像布偶垂在他手中,福本生氣了準備抓他的手奪回四郎,不夠高只能拉著他肚皮的那層衣服讓他收手,但絆是不會放掉獵物的。我時也是這樣,充滿熱忱,想著命運的主導權就在自己身上,不過,環境並不認可我所具備的能力,社會需要能和大眾成為一體的人,越平庸越好。絆著著忽然冷笑了一聲。我努力朝著大眾化的方向發展,可我沒辦法滿足所有人,譬如你。絆的手指往福本的鼻子一推,福本頓時因強勁的力道向後倒,幸好腳穩住了又彈回來。你可別跟我過不去,總有一天你會長成我這般的大人。他的雙眼直盯絆的瞳孔,粉紅加四角的星點,是未受汙染的一雙人眼。 廣場的外圍罩著一個巨大的鳥籠,幾十根黑色鐵絲將都會的大廈與人群隔開,草本植物的闊葉依附著籠子當掛飾;舞台上的長桌換了黃色的桌巾,水果碗,烤肉串,玻璃檯子的奶油餅和司康餅,每個菜盤下方都墊著蕾絲裙邊的桌墊。椅子都是黃色座墊白靠背,正裝出席的孩仍享用著西餐,更多舉止莊重的大人夾雜中間,吃著,笑著。樹影於強光下綴著座椅,玲瓏的葉都投影在牆與人們的臉頰上,一如清水。一排排觀眾席也熱烈,椅前香蕉黃的桌放法國菜,前一排是野莓慕斯加緞帶巧克力,後一排是分子羊排,最中的則為魚子醬麵包;顧客的領口皆繫著餐巾,每排座位的盡頭還多了一座洗手台,黃色外牆配置彎水龍頭。 為了防止觀眾們中途離場,我稍微使用了一點法力造了座包廂,這兒的規則是只進不出,你既然來了就待至散場吧。絆指著籠子天邊收束的地方道。立於廣場正中心的福本亮出牙齒,質詢著絆。繞了這麼一大圈,你跟我你要的只是掌聲,犧牲吉倉的動物與人來成就財富,消費者得知他們嘴裡的肉是不法途徑上架的,他們作何感想。絆頓了一下。作些有經濟效益的事吧,孩子。照你所的做肉絕對不夠吃。場上預備區的人大都被轉換成走獸,福本能見到的僅有觀眾群的人類,其餘被絆迷惑擄來的盡是怪物。 大不了就禁食。絆人是食肉的動物,捕食與被捕食的關係是經年累月建立起來的,野外物資匱乏,不吃等著客死他鄉。福本舉著手,他為了阻斷絆的財路可以戒掉葷食,絆笑得更張狂,由於一位商人而吃素,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動物被獵殺、有人大口吃肉,餐桌以肉類為尊早已是常態,他敬仰他的精神,但他不支持。我寧可絕食而死,也絕不碰你們屠宰場生產的肉。被剝奪,被占據,不明不白地被殺害,最後被吃掉,你還要拆散多少動物跟人的羈絆?福本吼著。 記著吧你不吃我們公司的肉品並不會少一塊肉,可是別家公司也是如此,不可能因為顧慮了你天真的幻想就把血腥的場面刪了的。大家都是生意人,有妻要養。絆問他不要那隻鴨子了嗎,如果真是這樣,他將令牠成為大會的交換品之一,福本一愣。大會。年輕人啊,只要我們帶了舊東西來,絆大人一律把昂貴的肉品與我們交換,再也不用煩惱營養不良了。他擔心受怕又呼哧嚇哧地喘氣,萬一四郎輕易被群眾換走,那姐弟倆不就一生不能團聚了。 絆張開手掌,隊伍裡布偶裝的鬍子大叔中了邪術般走來,他緊抓著那貓的偶頭,向著福本和茜宣示。想不到聞名遐邇的日根野先生也有鬆懈的一天啊。爸爸!茜欲衝上去抱住大叔,福本要她退回觀眾席,讓女孩獨自面對看管人質的成年男性太冒險了。絆一個動作即能將大叔化為與他們全無感情的動物。絆,他沒講他們不能參加大會,當然,決定權仍是交由他們。 我有東西可換讓我來跟你玩一場!福本一步兩步走近絆。識時務者為俊傑啊。絆帶領福本走至定點,地面忽然下降,待整個方形的載物台沒入地底才停止。地下室內是白牆灰地磚,雜物與掃具隨意地擺著,滿滿的戲服,大不一的燈架,獎狀。一進門便是大鏡子的梳妝台,道具堆成奇詭的浮屠,後台真亂。福本想。然後他注意到圓柱水箱裡頭的魚。我帶你來看看我新養的寵物。水中灰色長條型的魚來回游著,金魚草輕輕飄,氧氣幫浦打著泡泡,此情此景,他的確見過。 鱧魚。 許多年前漁作購買了一批魚卵,放養在家中的魚缸實驗,如若養殖成功將能獲得觀光飯店的十年合約,漁作就算賠上睡眠也要完成使命。一缸水倒進魚卵,七天過後卵孵化福本替牠拍下第一張照,嬌弱的魚苗上下游水,不畏世界的廣闊。十四天大了數寸,他總跟著魚繞著水缸,捕風捉影,魚張嘴吐泡沫時好像在跟他話。二十一天時已具備了初步的雛型,福本一天拍一張照,牠是他生活必不可缺的夥伴。養了幾個月,成長為成魚的牠一天突然消失了,水缸裡的水也被人倒乾淨,尚年幼的福本誤以為牠搬了家,也不去管這事。 當天下午漁作正好辦了一場聚會,地點選定大飯店的中餐館,生意的合作夥伴都受邀參加。他帶著妻子和福本及兩姐妹坐主桌,桌子紅又圓,廚師從擺放菜的玻璃棚後登場,手抬著鐵爐上菜。那廚子是漁作的舊識,友情贊助漁作幫他做個面子。爐頂的鐵盤中只一條灰色鱗片的魚,扁鼻子窄魚鰭,上頭撒蔥株跟甜椒塊,有醬油的香味。母親給福本夾了幾片魚進他的碗,拿筷子吃,鬆鬆軟軟的。 我漁作今日招待各位弟兄到此一聚,不吃飽就是不賞臉! 好啊!大家盡情喝啊! 乾啦! 這是什麼魚。福本問母親道。是鱧魚喔,國內第一批養殖的,要感謝你爸爸的技術讓我們有一頓豐盛的大餐。鱧魚。福本仍迷惑著。這條是最肥美的,你天天用相機為牠記錄生活的點滴,不定牠是感受到你的心意才長胖的。媽媽覺得你這點很可話還沒完福本先吐了一地,他剛才吃了他朋友,禽獸,他是禽獸。混雜著菜渣與胃液的食糜飄著腐臭,漁作正要收拾親朋好友便一陣嫌棄,這孩怎麼回事,不到廁所去,害大家吃不下。碰巧廚子走來要上另一道菜,低頭就看見滿地的嘔吐物,一氣連菜都打翻了。漁作,你這是侮辱我!回去好好管教你兒子,叫他身體不舒服就別出門,我讓你包下我的餐館不是要你砸我的場!廚子跑回廚房,漁作不得已只好下令送客。 福本。有。你讓我很丟臉。對不起。為什麼不事先跟媽媽。我是吃了魚才吐的。吃魚?我們吃過的人都沒事,你跟我魚有問題,騙誰啊。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有用的話老子就不會站著給人翻桌了。為什麼要殺了那條魚。不然老子請客要拿什麼。你不可以這樣!跟我話你拿這種態度,你賺的錢有老子多嗎?你敢再辯! 牠是我的朋友啊福本的淚水決堤,漁作看他這樣也不好再罵他,轉身走人留福本在原地。 那之後他哭了好久。 魚消失了或作為他人的食糧,嚴格上來不關他的事,他終究是一個不敵世事沉重的娃兒,自認為那條魚是他第一個朋友,魚沒法下葬,他可不能替食物立座墓碑,屆時會被人笑。福本漁作無法容忍兒女出狀況,一旦有個萬一就拿他們出氣,所謂的慈父其實是他裝出來的樣子,一如你心中父親的幻影所的他只負責把你養大,沒有義務要顧著你的感受。重度王子病患者福本若里志。絆譏諷了他。你看得見我的夢。絆,不是夢境是現實,關聯性越大的兩個人就越能解析彼此的思想,有時是單方面的,他眼裡的景色福本不一定看得到。是我的執念太深的緣故嗎。福本問。比你想的單純多了。絆。 真實世界裡魚仍在游著水,他看著牠的影子猶如追悼當年那魚的葬列,沒人會把魚養在後台,既不光亮又不通風,絆真是怪人。福本家三兄弟成家後都將暴躁的性格隱藏了,觸發某些事件後通常才一一顯現。你不要汙衊三叔。福本大喊。你福本鮨造呀?我最瞭解他的為人了,別看他平時是個好好先生,真有了解決不了的事一樣變成莽人,尤其是他那個獨生子,照三餐打,哎喲,打得我心疼喲。福本不屑聽他吹牛,他跟鮨造感情好得很不需他考驗。 我會取代鮨造過去的位置的。絆告訴福本道。 他們往前,台子又上升直通舞台之上,木頭的寬闊四方格中幾千人頭注視著他,風吹來,他獨對山林緊張無比。你可以講話了。絆跟劇場人員要了支麥克風給福本。福本吸一口氣。我必須在這邊誇獎松野屠宰場,他們無私地為大家提供了最新鮮的肉品,送偏鄉孩童許多食材,照顧村民且不求回報,二十四時一通電話馬上來,不畏艱難把貨送到。我們有外送服務嗎。牛肝菌問絆。先看著吧。絆捶捶牛肝菌的肩膀。可是你們有想過這些肉是來自於哪裡嗎。是稱讚是稱讚。牛肝菌開始咬手指。它們大多是非人道飼養而來,沒有足夠的生存空間,施打生長激素直至體力衰弱,強迫接受灌食,被快速送上餐桌,死前一點幸福快樂的生活都沒過。這這這是不實的指控,叫他下台。牛肝菌一旁吼叫著。 他們為爭取更大的利益還將無辜的人變為家畜,罔顧人倫,宰殺就宰殺,最可惡的是經營者絆,拆散多少家庭,還能在各位面前當大慈善家,勸各位一句,松野的東西不可食,吃了頭腦空空哪一天就變動物被人吃。現在怎麼回事,讓他發表意見他就飛上天了,牛肝菌,找警衛來。先生,我剛剛了可您不聽啊。嘖,引狼入室。台下的觀眾們嘰哩呱啦討論著,這人的發言有依據嗎,該不該信啊,好恐怖,我以後不吃肉了,之前還喜歡絆呢,我瞬間覺得噁心,我要離開了。 警衛自舞台兩側出入口湧上,藍衣褲黑帽子,帶著手套的手像人形蜘蛛抓住福本,身上竄動。十個人二十隻手難掙脫,眼神極冰冷,福本想往旁遁形但手臂卡得他無處可去,觀眾們有目共睹,他就算身先士卒也能予世人一個警告,可這算什麼,不突破逆境他們是不會有所改變的。前方警衛攻來,恐懼之下他取出口袋的鯉魚旗,準備扎他的腳而往地面一插,沒想到一座投影幕旗桿頂跳了出來,救了福本。眾人同時抬頭觀影。 屏幕中央的男人紙偶自稱是絆,他憂鬱地走著,屠宰場的事業一直做不起來,跑了幾家公司募求資金也被打了回票,失志之時遇到一位仙人,仙人指點他向東走十里有間倉庫,放火燒掉,聽到裡頭人的哀號聲才算數,這之後將有大筆金錢進入你的錢袋,切記。他照著仙人的話做,經過一片林子,果然一間綠色鐵皮的大倉庫佇立眼前,裡面正舉辦一場餐會,大夥都聊得很開。他走進去,放眼盡是老旅館搬來的紅圓桌和燈具,一位餐廳侍者送他一瓶蘭姆酒,客人們吃著香草的肋排,芥末,起司,番茄醬,都盛裝出席宴會。他也曾想起母親如餐廳的母子一口親餵一塊肉,他想念,可父親跟他失敗者比誰都難看,於是他心一橫走到門口,朝門框倒酒,然後把瓶內剩餘的酒喝了便點火。倉庫瞬間陷入一片火海。 好燙啊! 救我! 青藍的火焰中女人與孩悲憤地叫著,皮膚逐漸被熔去只剩肌肉,男人們沒能撐到最後,一個一個倒下,現場滿屋子的濃煙久久未散。時機到了。那些人被火舌吞沒之時絆居然笑了。待所有聲音安靜下來,他拿座滅火器四處噴灑一圈,一尊又一尊的焦屍於他腳邊躺著,一股肉香,原來是人肉烤焦了的味兒。這段期間他正巧練習著變化之術,人可成動物,今日便給它個一試。絆一彈手指,光芒過後屍體全化為畜生,取一點肉來吃。這味道,太腥又太硬。不,我要的不是生食,應該把目標放在熟食才對。我得要親自把關肉的來源。那就建造一個機構,盡全力蒐羅更多的肉。 這就是松野屠宰場成立的故事。 看到沒有?這即是絆的本性!福本。完蛋了完蛋了。牛肝菌緊急吞了幾顆鎮定劑才沒昏過去,向絆請示下一步,結果絆比他更慌。那臭孩的演空口無憑,大家看到我這兒,我們的肉類採用純天然放牧,以清淨的水和牧草飼養,他亂。下方觀眾更加混亂了。福本認為自己穩操勝券,又想提出論點,不料觀眾區的態度大反轉,看了絆的回憶錄他們更景仰絆了,行事乾乾脆脆,不是普通的狠辣,走就走的風格使他們尊敬不已。守護絆大人的清譽,大家快抓這子。他們攻上舞台,福本一跳跳下高台。 絆的粉絲團舉牌殺來,福本全身的運動神經都輸導著訊息,跑啊,場上動物都看著呢。那禿頭的老人是頭子,接近正午的鳥籠打障礙賽,福本錯身閃過數人,不知發生何事的群眾往兩旁散,他一人先溜了。是我們的勝利呢。絆笑他的老主顧果然忠心,能看清事物的本質,命他們速速追擊,自己舞台之上看這場鬧劇。看著吧,牛肝菌,我可掌控全場! 先是老人,再來是歐吉桑歐巴桑,他們對絆從看到大,敦品勵學樂於助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什麼樣的匾額他都收過,這等好孩子蒙受不白之冤得為他出一口氣。全都瘋了。人陣向內擠壓,福本推開一個名觀眾走路,尚未到鳥籠的邊界即闖入另一片人頭的沼澤,幾經打轉人群仍未移動,都堵著唯一的一扇門。距離活動的閉幕式還有半時,請各位回到位子上坐好,下面將進行標準更苛刻的交換儀式。福本深陷人群無法抽離,隔著數以百計的人頭看了茜一眼,茜望著天,這情勢,無方可解。這只是重蹈雷格巴的覆轍啊!福本感到悲哀,價值觀、自我意識、獨立思考,一切的一切到了這個時代皆是腐壞。為偶像消滅自我,世界站到了絆那邊,他失敗了。 之後數米外出現一台先遣的機車,沿著籠外的閃電形斜坡下交流道,速度飆高再飆高,福本這回沒看錯,太史郎當正駕駛主控機車導向,夥計摟緊他的腰,整台車切入平地,他怎會知曉他們受困此地。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太史郎未成年就騎摩托車,為了救他兩肋插刀,福本真服了。 機車的重低音衝破鐵絲牆,每進一步就掃去十個絆的粉絲,直直駛入廣場來個甩尾。福本子給我出來!太史郎你開慢點啊。夥計步步驚心,這傢伙路上嫌他開車開不穩,自己藉著偵察敵情的名義和他換位置,順道搶了駕駛座,飆車直到現在。他還沒學會走就想飛,這種三流技術,只怕夥計魂斷巨輪之下,再,警察攔路臨檢他倆都回不了家,能撐到這一刻他該知足了。緊接著羽衣子的車也進了鳥籠,一臉享受,二度狂飆的經驗太過特別,早些記錄比較好。人們自動讓開,這群人的氣場異於常人,不退唯恐被撞飛。 東街之貓大人。老人發出一聲驚呼,連忙指揮粉絲團停止動作,可軍心已亂,都跟奇奇怪怪的動物攪在一塊。那些老幹部與年輕的觀眾做了揖,這什麼日子,大人物頻頻出沒,還辦不辦活動。東街之貓是異形們共同推選的代表,必須具備相當水平的實力,任期並無限制。要當上東街之貓有兩條路可行,其一是公開比武將現任東街之貓擊敗,若現任主動卸任則由異形自治會評估人選。其主要工作為調解各異形街區的紛爭,撫平危害秩序者,招安有為者進自治會,金牌一出,所有人得聽令適從,不許有誤。 喜紅發大盟直屬第十三任東街之貓豚膳太史郎,依公約逮捕松野集團及其關係人士,你們已違反秩序!絆大不了就逃,吩咐公司內部的苦力扛走動物和人,餘下三四百人勸他不要自尋死路,誠惶誠恐地替他求情。都快走。他們亟欲逃跑,先發的一張符飄往一人肩上的野豬,豬變回百斤的壯漢壓垮那人。絆稍一閃神,太史郎已拿了五張符咒手裡攤開,逐一貼上被施了法的畜牲,都脫去獸的毛皮成人。藥符,其符紙內含的特殊配方的藥水,藉由滲透入受術者的皮膚而強制解除法術,不可重複使用以免交互感染,並能於短時間回復傷者的體力。貼一個算一個,防蚊液的氣味傳遍每一列,變化之術失效,預備席間歌舞昇平。 閃過一人,急速衝刺再黏貼三張,廊道上滿布著符咒的遺骸,絆已然亂了陣腳被四郎逃脫,混亂之中摔倒臥於地面,符射來,當下即重回人軀,茜抱著他大哭。羽衣子與夥計拉著推車進會場,觀眾們都幫忙把沉睡的同袍搬上車,一座車面三個人橫躺,體重輕一點的就疊高爭取空間,形形色色衣物的人兒被推進密道避禍,沒有鼾聲。太史郎一番掃蕩後絆的餘黨剩不到十人,又要跑,麥符,出!他自符中抽出一條條麥穗綑綁敵方,如鎖鏈黏合的穗繞住惡人身體的外邊,一拉緊,好幾個漢子倒地。一臉上長著肉疣的屠夫向他揮刀,丟一張符,也立刻被制伏。快先前往飯店,我們快撤軍絆混進人群出了鳥籠不知去向,連同眾粉絲團成員一起撤退,留牛肝菌後頭慢慢地追著。整起事件就以絆的敗逃作為收尾了。 東街之貓大人,人不知您出巡,才會魯莽,未有風聲透漏,大人為何特地來海雪鎮巡查。那老頭又問。因絆的緣故衝動的群眾們完全閉上了嘴,站直了敬禮。太史郎平時頗不正經,還能爆發出這等戰鬥力,我果然看他了。福本拾起符而那符化成了灰。還有你,躲著我是怎麼回事。太史郎抓著福本的領子拉提至半天高。喔呵呵呵呵呵呵,太史郎先生,的一醒來便身處異地,不清楚路況,跟著一群人走,中途適逢屠宰場追擊,不及和您報備,我才。算了。念你是初犯原諒你。他將福本放下,福本拍著心門緩一緩驚嚇。這一帶已不能待人,我們換一個地方坐下來談,好好。太史郎道。 在場眾人被帶至鎮長辦公室,鎮長出差正好借用一會兒,推車都進了門,幾個傷兵並排長椅上休息,精神狀況不佳的就鋪張墊子躺著靜養。太史郎把後院晾乾的毛巾運來,還醒著的男人們找了水盆將毛巾摺成四方擺入裡頭,撒一把冰塊加薄荷葉倒進水泡一泡,數分鐘後取出擠乾水分往昏睡者的額頭一敷,不出一刻鐘即恢復元氣。孩醒了讓父母聞那毛巾,父母也重新有了氣息,民眾間的生機總算出現一絲起色。茜的膝蓋上趴著的四郎被話聲吵醒,一看驚覺大章魚不見了,手足無措,茜安撫他有人救了他們。那老爸呢。夥計攙扶著鬍子大叔從三溫暖出來,布偶裝已被換成白色大浴袍。爸。嗨嗨,我的孩子們,我作了一場好長的夢,夢見自己回去鎮上的舊市場逛了逛別浪費體力了,爸,你需要養養神。有個膽識過人的夥子使我脫離險境,我得感謝他。 前輩!後場忙完的太史郎上前看看大叔。我來晚了,讓前輩受苦,是後輩計畫不周無妨,你進步非常多,當年的不點能有這番作為,足夠了。大叔摸摸他的頭。後頭的羽衣子拎著一卷繃帶要替大叔檢查傷勢,如果受傷了順道包紮,瞧見了那張臉的茜被嚇住了。羽衣子表姐。她茜好久不見,茜問她怎麼也來了,她回答行俠仗義無時無刻都要從自己做起。姐妹倆一見面高興得手拉手繞圈圈,又發出怪聲,唱歌展示少女情懷。 好了,要敘舊待會兒再,我有事情宣布,大家隨我來。太史郎領著眾人進了會議室,大夥依序入座圓形的會議桌,他拉下布幕點開簡報,片頭一張相片驚呆他們,細絲繫著鐵鉤垂下肉品,都泛著油光,最前頭那深綠長桌疊著一塊塊燒炙的肉,還有散落的動物臟器,絆就持刀叉站中間,似乎是松野公司今年的形象宣傳海報。 許多人可能以為松野的勢力早已在雷格巴之後衰退,其實不然,我們曾至賣場實地考察過,有超過百分之八十的貨品是來自於松野集團或他們旗下任何一間公司的。根據媒體普查,其市占率約為六成至七成,比去年上升了十個百分比,且鄉村平均每三十三間超市,才有一間未販售其相關產品。太史郎,這是很可怕的數據,民眾吃進來路不明的肉而不自知,松野憑著高超的商業手法進佔他們的生活,一覺起來所吃的早餐火腿蛋吐司很可能就含有不良成分,天冷穿的羽絨衣,午餐便當,福利社的麵包,下班後酌幾杯下酒的串燒,無處不在。那群人聽得全身發抖。 今天下午,絆將出席國際飯店的剪綵大典,此舉將轟動政商二界,使他的綜合勢力達到前所未有的強度,各位要學著自我保護,找其他鄉鎮的居民結盟拒買松野的產品,在典禮前夕對價格造成波動,重挫他們的信心。太史郎請眾人轉告親戚與朋友,大夥一致響應,他的話真是字字見血。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大叔問道。我們將盡一切能力阻止絆的野心,為此要踏上旅途! 幫我告知那些仍沉睡著的人們,我們一切安好,若平安盼能與我們聯繫。太史郎招呼夥計、羽衣子及福本從會議室出來,福本看腳下景色一片荒涼,才發覺這房子建於山崖之上,腿又軟了。怎麼,你懼高,來,我牽著你就不怕了。羽衣子挽起他的手臂,他的臉紅透了,茜像是看穿他倆的關係般偷笑。原來是表姐夫,太失禮了,早上姐夫好言相勸我還不肯聽,想起來尤其羞愧。別亂講。福本辯駁之後臉更紅了。乾脆這樣,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沒完福本便衝上去,茜連忙躲開,兩人互相追逐不肯停。 太史郎把會議室旁的摩托車牽過來,叫福本不要玩快上車,福本不甘不願地爬上羽衣子的車後座,兩台車同時發動。鬍子大叔叫他們注意安全,居民們都含著淚揮手道別。四郎對著福本行注目禮,那眼神沒有不捨。 姐夫,好好照顧我姐姐,敢欺負她你就完蛋了! 不用你我也知道!還有別叫我姐夫! 那兩台荒野的車就這樣衝下山坡,蒼空之下駛入紅土與仙人掌的大道,揚起飛沙,再回首已捲入煙塵了。有時生命便是一直失去,其後也會有什麼東西補上來的,海雪鎮的居民非常了解這點,因為,不要去追趕破釜沉舟的人的背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1 啫喱媽媽 離開海雪鎮也過了將近一兩個時,路邊只有滿地的亂石,空氣中的砂礫使全身發癢,車椅上僅能感知到炎熱和車排出的熱煙。溽暑之中喉嚨急遽乾涸,福本想自己遲早會被烤乾,又看到垂下的髮上盡是沙子,趕快拍掉,這兒絕不是他的終點站,他想。重複的景色看久也膩了,隔壁車的太史郎仍舊操縱著方向盤,車也挺平穩,夥計一錯就錯到底吧,他也搶不回控制權,找人代駕還省一分力氣。前方風景除了沙還是沙,不遠的沙丘上蓋了間拆卸式的木板屋,好大一個招牌用油漆寫著酸奶椰漿汽水各式點心便宜賣,裡頭有人影。 他們把車停在店門口,發現那只是一個攤,粗人漢子的老闆於櫃台後方直盯著一行人看,太史郎前去交涉,買了四瓶彈珠汽水又要了個冰袋裝著。眾人便坐上緊鄰攤外牆的椅子,手指一按,啵,推著彈珠進瓶底,插吸管,冰涼涼的汽水入喉,大口喝,把流失的水分補滿。那店主人跟我,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上門了,我們是幾個月來的第一組客人,他還給我們打對折,真是不好意思。夥計隨同他進了店裡多扛了幾瓶水,掀開坐墊存放,跟老闆道謝之後又跨上車子,福本急急忙忙跟上,兩台車一起催了油門繼續開著。 整條路都死氣沉沉,該是氣候原本就不宜人居,還是另有隱情。太史郎一面開車一面煩惱,駛過幾個霜淇淋模樣的紅色岩柱,開到一半發現羽衣子沒跟上,回頭查看發現她竟把車熄了火,正要開口罵,她卻用手指著附近是商店街的遺跡,煞了車,兩人跳下車子四周繞繞,紅土裡還真鑿入了一列市街。全部人都走下階梯到那走廊上,白牆打洞纏著藤蔓,一個一個的櫥窗已降下鐵門,再前行就是豪華布條與麵包店冰庫並存的街道,天花板成拱形,燈光明亮還有冷氣吹送。昔日鐵路未發達時,魚尾村的居民只能搭火車到鯛庵車站再轉公眾巴士入村,這都鯛庵過去第五個站了,了無生氣,看來災情十分慘重。 騰龍地下街曾是最被看好前景的一處,我也不曉得為何事情會到這地步。看見此景的太史郎有無限唏噓。前面是外廊與內道的分流之地,他們最終決議分頭探勘,夥計與羽衣子至外頭透透氣,福本和太史郎則於地下街內走走看看。來個慣例的散會點頭禮,接著他們各走各的路,安分地探查著。 見這兒沒有外人,太史郎趁機問福本幾個問題。嘿,你怎麼做到讓那高傲的絆顫慄的啊。不是因為東街之貓的威嚴嗎。不,一開始他並不怕我,我尚未進入戰場他的眼神便已慌亂,恐是受到過度驚嚇。真要的話,可能是我將鯉魚旗插在地面,無意間觸發了旗中儲存的影像,那是他滿滿的弱點。福本拿出旗子讓太史郎過目,太史郎那是當初搬離村子時他存取重要資料的隨身碟,問他如何取得的,他是他親自交付給他,他所見到的太史郎與夥計,皆是兒時的模樣,整條街完好如初。太史郎直言沒道理,一年前他回去村子,村子已成了一片廢墟,那時他才把隨身碟埋入石堆,祈求有人替村民們出一口氣。 恐怕是海膽。政府研發出一種強力炸藥以他們的村子為定點投射,也許是其成分促成異變,使他的視覺連上了過去的景象所致。資訊量上的落差引發的觀點不一致嗎必須有對等的情報支持,才能拼湊出真相,既然你能找到我藏的訊息,我們就來交換情報吧。太史郎將兩根手指靠著下巴思考。 外頭傳來羽衣子的呼喚聲,兩人忙趕過去,一出門就瞥見某種奇妙的景象,走廊那一邊的草原上直立著一張果凍狀的膜,墨色還豎著尖刺,瞬間颳起狂風,天空烏黑不見日光。這太荒謬了。太史郎緩步走下墊高廊道的破輪胎,一臉驚訝,而福本搶先他三步併作兩步下到草叢,往後倒著看,膜還延伸到後頭包成了個半球體,天邊也是範疇。我們無法確定這層膜因何形成,想先觀察一段時間夥計四處走動,膜就像大氣球般於草上撐開,邊界打入土地固定,相對於這世界的宏觀他們一時顯得恐慌。 炸彈的殘骸嗎。他走近膜的高牆用手指戳著那牆,質地柔軟可塑性極高,深紫色的肥皂水將彩虹光暈拉入裡層轉動,猶如極巨大的果凍防護罩,大力一戳,整隻手竟穿過了。別破壞目標物,你會打亂我們的步調。夥計抬左肩,羽衣子抬右肩,立刻將他拉離現場,他一路掙扎又抗議。我就要找到出口了,用點力,很容易就能打破膜,都別吵我。他視線一轉那膜隨即癒合。況且膜是越來越薄,旁邊很可能建構了一道門 他得沒錯。太史郎。的確開了一個口子。那門框浮出球壁如一幅超現實的畫作,從這視角看似乎只能供一人通過,實地走訪卻還比頭頂高了數公尺,太史郎叫大夥成一列步前行,踏著分隔開草的細細的磚道走,福本回頭,異形的黏土的魚緊跟著他們走出膜,都是活潑,全出去了以後一個不少。大草原之上尚有數個穹頂,風並未減弱,只見幾里之外一個半球高速旋轉而來,透明的薄膜冒出圓錐的刺,隊伍後面的魚及爬蟲皆被吸入暴風圈,穿透了膜於球的正上方轉動,一如大型抽獎機中的獎球,外壁異常強韌,異形們僅能任憑風吹得撞上了球的內壁又彈回來繼續被捲著。 外頭的動物們張開手臂試圖阻擋球的前進,羽衣子也前去幫忙推著那球,太史郎你快來救大家,他們會被風撕成碎片的。太史郎想顧好自己比較重要,可他敵不過羽衣子懇切的雙眼,叫上夥計又打算找福本當助手,福本卻怔怔地站著發呆。他以手畫出壽字紋喚一把大圓鍬出陣,空中躍起接住,那鐵鍬足足比太史郎本人高出一截,又告訴夥計帶上他的八方靈殿出擊。再度扛起曬衣竿的夥計看來不太輕鬆,狂風令人寸步難行,可仍是跟著太史郎接近了那球體。災變自此刻不斷地影響著各人,急轉直下之前要先搞定才行。 太史郎拉出一條登山繩索打了個雙套結在鐵鍬上,拋高,鍬嵌入果凍膜之中,他一腳踩著一個尖刺攀頂,夥計沒有繩子就徒手爬牆,每登上新的一階整顆球便顫動得厲害,害得兩人冷汗直流。上行了一陣子,鐵鍬已與太史郎的肩同高,他使勁往外拔再嵌進更高處,正要踏出一步,就看到夥計傻傻地放掉了自己的武器,風太大,重物可不好抓啊。你在搞什麼?他氣得吼了夥計,武器是武者的命脈,丟了事情便難辦,這種危急時刻叫他如何再拉個人手。他們半空中卡著的時候,福本雙手一舉,本能地撿起掉落的竿子,那竿子竟變了形,中心的金屬鎖生出七彩的尖錐,掛著的魚簍鬆開拉直化為黃金的三角鏈子,竿上還纏著雲珞。 八方靈殿本就是龍王城的祕寶,如今到了他手上才展現其完整的姿態。太史郎朝球體下方大喊。福本,握緊竿子上來,我們需要你。他機警地追上,從零開始攀爬這顆球,上方有根刺崩落,鏈子末端的鯱瓦吊飾張開嘴銜住它便斷裂,這下太史郎就被唬得一楞一楞的了。他還真強。路程剩餘四分之一之際風暴加劇,太史郎口念咒語大大揮下圓鍬,球的上緣至底部長出交錯的塑膠彎管,管與管之間法力再凝成木箱,圓弧的頂端一環椎刺也沒生,只可造出一座鷹架突破障礙。 福本心煩意亂,一方面是冷風吹得他鼻涕快結凍,一方面是沙子專挑他眼皮攻擊,他只看得高聳的外壁有巨型尖刺落下,一竿子打散了那刺,連續來了幾波,一個打完還有好幾個,只好無差別地揮竿。那東西在風的助長下被擊得粉碎,不料沒控制好力道,連強風也給劈開了。太史郎看這是好機會,馬上登頂,頂上裝了個疑似控制器的電路板,他心的將臉靠近,忽吹出一陣寒氣,趕緊縮回圓球頂,原來是風口,看我不收拾了它。他雙手握鐵鍬一次性深掘入送風處,將鍬轉直拉著底端的字形迴轉鈕轉數圈,那機械當下損壞,球也不再行進。 他將勞累的頭抬起,其他球來勢洶洶,似要攻佔中心這最大的球。幫我開路!就如福本體內記載了一套完整的反應機制,指令發出不過半秒他便橫放竿子,那金鏈串起漂浮的尖刺做踏板,接上另一顆半球,太史郎衝向球頂再運鐵鍬一刺,那球又崩毀成一塊塊果膠。福本搭球與球的橋樑,他負責摧毀球體,直至斬壞了最後一個球,再無半球阻撓前程。他倆按原路下了球壁,羽衣子跑來關心他們,兩人沒事,路障已清除掉了。 回歸大地的動物們都於草上漫步,羽衣子親暱地擁著牠們以示友好,懷裡動來動去的活動皮毛很是輕柔。草間橫躺的夥計睜開眼,圓球呢,該不會這些全被太史郎你驅除了吧。睡夠了沒,阿左,你在此安睡讓一個孩子立功,真是失敗的大人啊。太史郎笑夥計是懶豬,夥計累得不想理他了。 倘若剛才的果凍膜真是炸彈遺留的物質,那影響範圍也太廣,先不這個,外頭那些球總不會也是海膽吧,當時儘管炸裂開來落地的可是碎片,就事件時的國力來看碎片的威力應當弱上許多,未達成開展膜的條件才對。太史郎的邏輯糾結之時,一頭異形衝入視線四條腿定著夥計,面目凶狠,他深感不妙便舉著鐵鍬揮向那異形,鍬的尖端打入牠的肩胛骨,異形流血過多倒地。 你為什麼要殺牠?不! 妳看不出來牠想把阿左吃了嗎? 牠們生性喜歡跟人親近,你怎能痛下殺手太史郎。羽衣子哭喊道。怪物的左肩受了力而穿了個大洞,面貌可以嚇退百萬雄軍,傾倒在那兒。都露出牙了,我再不反制牠牠就先扯斷阿左的手腳,啃他的頭骨,不騙妳,妳喪失一名朋友又來責怪我,我只是採取預防措施。太史郎抽出手巾擦著鍬上的鮮血,滔滔雄辯總該嚇倒羽衣子,可她還瞪他,她堅稱異形沒犯錯,是他的眼光有偏差。醒醒吧,都過了這麼多年,是妳的感情在牠們身上起了投射作用。太史郎冷靜地完。全是誤會,你們沒一個是好貨。羽衣子雙手抱頭跪著發抖。 妳母親為了替妳擔罪化身老虎。 我不聽。 將外公與外婆作為血肉吸食殆盡。 我不聽我不聽。 她曾想與他們相認卻因為飢餓吃下了他們。 你懂什麼! 只因妳把身為罪人的大鯢帶進村莊。 住嘴! 還拿吹風機把牠烤乾了。 為何要再向我提起 妳是見證人。 我不要啊我已然忘記了的事都 而我是妳深層記憶的深刻印象。 都別再講了,請結束我這條爛命吧!羽衣子發出孩提時的慘烈哭聲,好痛苦,夥計太史郎做得太過,太史郎不能諒解,除去了一個潛在的危機,這算什麼感謝。哭就哭啊,每個人都這樣磨蹭屠宰場早就一統天下了啦。他帶著福本回地下街,讓羽衣子自個兒哭個夠,福本望著羽衣子的哭臉發現夥計面露凶光。 過了一段黑暗的道路後,他倆來到一座鐵打的平台,憑欄發覺台下東北方的岩洞裡停了幾輛列車,似乎是車庫或鐵路維修廠。再看,連這大空間的牆都是用機器削平的痕跡,莫不是一處石頭城。爾後夥計扶著羽衣子進來,她一看見那車頭就不哭了,飛速沖下鏤空的樓梯至廢棄的鐵軌觀瞻老火車,前頭有環形欄杆,她捶著它大喊讓她去火車那頭。太史郎與福本也下來,為不被她的怒氣殃及而保守地行動。沙地上立著山洞,洞穴內睡著的車都太過龐大,一洞一車,有的畫個白色的鉤,有的粉刷成藍色加橫條,最旁邊一輛是綠色又戴白頭盔,都靜了,福本看著舊時代的產物忽感到微微的傷痛。 她就是神經質,受不了。羽衣子早隨夥計在舊車站內展開探險了,他就算真話也不會有人降罪。他們經過石頭圓頂,和那煙火似的吊燈。走在他們後方才知事情全盤。什麼。異形周圍都會伴隨著氣場的,你看不出來嗎。都在些什麼東西。 太史郎將食指與中指刺進福本的眼窩,他大叫一聲撫著眼逃開。你要戳瞎我嗎!先不要罵我,你仔細看看。他的鬼話連篇福本實在聽不下去了,可他仍是順從了他,老天,夥計的身上飄著淡淡的藍色煙霧,旁邊那是什麼,桃紅色的團塊像工廠的黑煙一樣濃,幾乎遮住了羽衣子。只要他們一動手腳,那彩色粉末的霧便隨之流動,動作皆看得一清二楚。我把我的視覺分享給你了。太史郎。 氣場是標示異形領地的一類要素,通常男性以淺冷色塊居多,女性則為深暖,但這並非通則。福本指了指團塊問那是否是羽衣子的氣場,太史郎大大地點了頭,他們站到同一線了。福本宛如發現某事般看自己又看向太史郎。那你沒有氣場就代表你不是異形囉。不是這樣!太史郎一慌。一般來普通的異形不會刻意隱藏氣場,如此自然又強烈,證明她是剛生成的異形。我要是不控制的話那些氣就會像臭鼬的臭氣一樣外露!十里之外的敵人會盯上我的!明白嗎!老大哥,你啥都對,麻煩切入主題吧。 再者,我注意到那群球體非是炸彈所導致,我們殺死那異形時羽衣子的反應非常激烈,結合你取得鯉魚旗時經歷的幻像,推斷一切是她所為,口供,雷格巴,證據十分充足。那麼,回到出發點,舊魚尾村裡的我對你了什麼?福本想了一下。不要靠近,否則將被土地神打入輪迴。他真是相當奇怪的一句話。很好,我可以斷定那女人秋殿羽衣子是無意識中成為異形的。異形會根據自己感知到的一切創造東西,土地神指的是依附於吉倉長大的羽衣子,造了條街假裝她的老家完好如初是挺合理的,會有半球體也許是她目睹了炸彈爆炸的過程,我想不透的只有輪迴 穿過灰色障壁,橘色的高牆與水泥柱接連砌著,中間有擺著花瓶的百貨飲食區餐桌,那弧形獨棟的早餐店照常營業,已有顧客坐著吃水煮的漢堡了。超前的那兩人也停了步伐。馬格里布地下城第一層透光區。先過一排桌子,狹窄的地方真使人難行動,還好福本夠瘦鑽得過去。抬頭望,一道山城似的彩雲的門鑿於岩壁之上,他們踩著腳下的電扶梯緩緩下降。 那便道有如淺海進入深海,四周是黑夜的顏色,壁上夜光顏料的彩帶群聚著飄舞,黃色海葵的觸手還加心,一油漆滾輪於其上橫擺著;單眼的毛球在邊角一隻青綠一隻紫黑地排,那是兒童百科陳述的微生物的圖像,福本僅是望著如此這般耀眼的公共藝術,令思想打破第四面牆與它們共遊。 他們現在看到的是吉倉最負盛名的地下商城,地上一層地下五層,因其是連結海灣北岸與東岸的便捷的一條路,兩地間往返的商人常於此地落腳,售出的商品遠比市價便宜,因其複雜的建築構造被列為國內五大旅遊景點之一。 太史郎對這地方太有興趣了,瞧見天上掛的石膏的月亮和五角星就要指上一指,一直條面板裝旅舍的燈,上頭那菱形的針織花紋令光點發散,叮叮噹噹的瓷偶為商場傾注文藝。長長的扶梯之上,他們看見樓下的先生女士們也正上著一層樓或下好幾層樓,某點心店熔岩巧克力蛋糕的廣告在一條橫柱上現身,幾個化妝品與藥劑的棧也是一晃而過,年輕的少女們座椅之內試妝,那有著刻度的超大型化妝水瓶子累積著花露水,滴滴答答。再往下,企鵝與海豹密集聚著的壁畫蓋滿整面牆,白色的雪磚和海豹幼子的抱枕堆放於扶手旁的塑膠槽,扶梯這時也到了盡頭。 當時沒有人相信這地下城能等來竣工的一天,其設計工法不符合科學,甚至無人願意接下工程,但人們從未意識到那其實是偽裝成奇幻的科學。後來一家公司力排眾議,以一半的財產當建設基金,各界紛紛出動人才相助,只花了三年就令地下城完工。太史郎喘了一口氣。這便是深淵的遺產馬格里布。 此地做為觀光的熱點自然設有車站,各家巴士為它獨開一站,地底的馬路專給大車和行人走,更有客運的轉運站。地圖上顯示大夥已很接近鐵線蓮大飯店,還得要搭一班車才能攻入,為此他們邊走邊探尋那乘車的地方。飛奔的唇印與闊耳的人都於那牆上發著彩光,塗鴉的粗體字如飾品規矩地在排面裡待著,冬天頭上蓋著雪,夏天發綠葉,更多的是紫心地瓜的色彩,每一串字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那直條的木台下方釘著,青綠青藍紫紅萌黃都是圓滑,惹人喜。 到了一個亭子,草紮的梯形的四個面摻著乾燥花散出芳香,裡頭坐滿了候車的人。他們靜悄悄地走了進去,那紫色的牆中央開一個一個窗,食物種類零零碎碎有上百種,家庭餐廳圍裙的侍者店門口端著酒供人試喝,六個杯子成一環繞著琥珀的瓶子。略過座台上的花草,略過起司粉與乾麵包的生菜沙拉,三面牆種滿的青草過後,左邊橫著的就是公車的售票亭。不知為何窗口降著布簾,太史郎猛敲票亭的桌子,裡面的無袖上衣的矮男人一手拿筷子還把門簾揭了,另一手抱著便當盒,問他有何事要找。 給我四張往飯店的票!快點!太史郎一臉著急。那人掏了掏耳朵,他急也沒用,這個班次早就賣光了,看,你前面有這麼多人等車,凌晨四五點就來排,你覺得我會把位置留給你們嗎。太史郎被一激可不得了,他不肯把票吐出來也用不著講重話,今天他就要跟他在這櫃台鬥法到天明,售票員對他笑了一笑。下一班車要等一天,十點半發車,明天請早。他將太史郎推到一邊,身後的顧客都往前急急忙忙購票。福本好事多磨,其他車總會來的,可太史郎根本聽不進耳。候車區的一個阿婆向他們推薦樓上的民宿,過夜一宿一食只要一千元出頭就有,榻榻米很涼快。椅子上的中老年人們也對。夥計朝著阿婆的方向一看,登記入住的房客都擠到樓下了,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不太高。我們的行程不能拖到明天,到那時絆便已達成目的,另行計畫吧。太史郎跟阿婆道過謝後跟其他人落寞地出去了。 什麼再等一天!不知道咱們忙著搶救世界嗎?他滿腦子都是壞心情,要找另外的站牌也無從下手,唯一見到的市民巴路線卻是回程的,還不把他氣死。夥計向太史郎建議走出地下城,地上車班多,事情就好辦,太史郎想想也有幾分道理。先走,都先走。他點過一次人數後前頭帶著大家行進,心裡有氣也就先壓著,儘管心態上不那麼平衡。失去笑容的羽衣子仍是一言也不發。 行走著的此刻,那四人完全不曉得要對彼此什麼,打氣僅僅為火上加油,這動輒得咎的場合裡儘量少話多做事,福本想,羽衣子的氣場好像又增強了,應該不是錯覺。那玩具似的棕櫚植株排兩旁,紫色的天空下方菱的桌拖著金屬的支架立著,白磚的平房一如沙漠古堡帶來異域風情,房前立體仙人掌的玻璃管中堆滿土色的花盆,粉綠色長著絨毛的草都頂著自己上方的盆子,成一體不掉下任何一盆。白砂的地洞裡還埋著一株兩公尺高的龍舌蘭。一台敞篷吃攤車在椰子樹下歇息,福本沒告訴眾人就衝過去,他的胃正喊餓,把千元大鈔換成了九張鈔票,剩下一張買了盤炸魚薯條,滾燙的鐵盤用溼毛巾裹著外包,心走回大夥的圈子。 那魚給烤焦了,眼睛微凸,大概是鄰近溪流抓的魚,還自帶發酵的味兒,薯條也焦了幾根,這家庭料理也真是馬馬虎虎。太史郎一見食物就笑,跟福本一起拿薯條包著魚肉吃著,鹹味薯泥飯,順口。他抓一把給夥計,夥計他們兩個吃吧,他是不吃路邊攤的,除非有間實體店面他方能夠安心,羽衣子也她今天想吃清淡一點,不想碰炸物。福本,你果然是我的哥兒們,咱快吃,別給蒼蠅搶走了。兩尊飯桶消化薯條,鐵盤立即見底剩薯條屑屑,他倆把盤子繳回攤再通知大夥該走了。 為對抗看不見的強敵,咱倆要吃得飽飽的,你們也多補補身體,知道否。太史郎和福本現在近乎是同手同腳了,習慣合拍,話題合拍,還搭著肩跳康康舞跳過數個土丘,夥計被硬逼著看他們荒腔走板的行為,差點沒罵出來。他們的慶祝之舞快跳完時腳底忽現一個大圓影,愈來愈大,愈來愈肥,視野變暗啦,天降一個蒙古包,底端的布邊是圓又圓,一眨眼周圍吹熄燈號,四人和眾多遊客被困住,都在裡頭亂亂闖。本城現正進入非日照時段,請稍待片刻。電子人的廣播停下的剎那,各式奇異的彩燈便亮起,牆,行人,狗,吃不完的漢堡包裝盒皆被刷上螢光,他們靠著光找到了一排長沙發,坐下來等。 絢麗的光彩化成一劃到底的圖形,圓型的光暈在太史郎的雙頰上轉著,福本眼睛前的光融成了尖鏡片的墨鏡,羽衣子穿了古怪的廚師裙,夥計的頭上立了個框線的王冠還有星光灑落,所有人的角色都被打亂安插於他人身上,排成個半圓的棋盤動著青黑相間的格子。天際的環狀的幕上焊著的燈管都捏成西菜的樣子,菜與菜的間隔還有鐵絲繞的英文名稱,浪漫。輕飄飄的光的雨絲斜著落,雨幕對面的人們都妄圖以手接住那光,可落到手裡的不過是空氣。然後燈便亮了。 妳的心情總該好點了吧。太史郎陷進沙發裡道。不會好的。羽衣子的臉又垮了。告別了燈光秀的背景更驚人,每個轉折與凹洞都長滿了樹叢,羽絨座席前的玻璃映著枝椏與古樹的燈籠果,秋天豐穰的胡桃與香水毬果,枯葉散漫其中,那錦繡的壁紋以圓轉的筆觸畫上生命之樹,上空飛舞著藍色的葉和棕色的莢果。如此還不夠,一切的座位上頭種著巨大的三朵花,紫紅橘,橘色的那朵最為突出,都生著粗厚的莖及肥大的兩片葉。 看到那個了嗎。福本問太史郎。喔,是審判之花,異形有事不能決斷時就會長出來,吃掉不必要的人事物,某種程度上預言了末世。他迷離的兩眼望著那花心,他們到底會不會在此遇難,那群大人之間發生了太多,福本嘗試以孩的想法去理解,卻派生出一大堆猜忌,誰是誰非又策動了何事不是重點,只要相信他的兄弟太史郎就好,人熱情的很又是明星學校的學生,比那兩個什麼要好多了。中心那朵大花花瓣上的水忽滴進他的雙眼,分散在他的鼻梁與眼皮上,他揉揉眼睛,發現自己已看不見羽衣子的氣場了。純白的光點於他的臉繞圈圈,他痴痴地盯著花排列的高空看。 看來你的眼珠子中鏢了呢。啥。沒什麼,你看前面,我們有救了。太史郎看了張橢圓的餐桌叫他們先歇著,那一頭有不少食物攤,平頂的房子縮成一塊,紅色烈火的牆還放著鳳梨金桔,回字紋的綠色棚子下客人們等著拉麵,其他國家的料理亦是一店一道菜。這時間也該吃午餐,福本他跟羽衣子過去點菜,先讓她遠離這環境,對他們都好。嗅到那些菜的香氣的羽衣子清醒了過來,不必福本開口便拉著福本到餐廳的群落了。 辣炒鮮蝦河粉、海鮮肉燥麵、乾炒牛河、太平燕,看了五家店沒一家她滿意的,漢堡店是最後一家,她看了那牽絲的切達起司就歡呼,不管前面有幾人都要把時間砸了,福本看了看那店,要抽號碼牌,不過羽衣子高興的話便隨她吧。他們領了張紙卡,兩人坐在那兩排背對背架設著的座椅上等餐,身旁那群人都翻著報紙或滑手機。二十五號請到三號櫃檯取餐。羽衣子問福本會不會感覺等候區很熱,他冷氣開得特強,可能她天生怕熱吧。全部人都很正常,事情很順遂,不遷怒別人也不強迫自己,拿完餐盤就走,那個上班族頭還歪著一邊打瞌睡,有夠好笑的。 來賓二十六號的飄浮汽水好囉。咯咯咯,那踩高跟鞋的女生走路歪歪斜斜,居然喝那種東西,墨綠色還加奶霜真是噁心至極,快了,就快了。呼哈呼哈呼哈呼哈。頭上紅面板的顯示器也閃著,還是二六。要來注意什麼呢,啊,那男人忘了把餐點取走,不要不要,不能報銷。店員姐把那盒披薩倒進廚餘桶。來賓二十七號請到台前。二十七號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怎麼辦,突發性胸悶,要去醫療站還是乖乖待著。呼哈呼哈唔啊醫生會來,護士也會來,我心的他一定在床邊陪我。叮叮叮。那畫面又準備跳號。我不想死啊! 羽衣子接受制裁當天。 治療師向她了這是不可回溯的手術,要她先在外頭等待,前方那幾名少女皆因身為雷格巴的幫兇而將被變成獸類。候診區的叫號極為快速,診療室門上的號碼燈不斷閃爍。十七號。十八號。十九號。二十號。她暗暗思索著那治療師的表情,以及她身上將要挨的幾十刀。二十一號請進。她推門進了那房間,那女技師要她躺在那圓型吊籠的床上,手術立刻開始,她向後一倒將臉埋進枕頭堆。享受做人的最後時光,為何要承受這種罪孽,不是她的錯,馬戲團憑什麼將她私自定罪。床頭的女人一面倒數一面將籠的玻璃門關上。 五。診所外面那條街的屋瓦掀起。四。幾棟房子由於不明的衝擊波被搗碎。三。開門迎接客戶的商店統統捲至天上,行人也是。二。波震走了診所附近的房子,鐵片剝離頓成灰燼。一。那籠子發出激光,羽衣子大吼,她隨後縮成一隻狗被震上高空,診所也在強光中被撕得屍骨無存。海膽爆炸了,什麼都沒有了。狗身人心的她在大爆發引起的酸雨中昂首。她再也回不去魚尾村了。 二十八號您的餐到齊囉,請盡快過來取餐,謝謝。現實沒有那麼糟。她催眠自己道。福本看她連路都走不好,便先幫她抬了餐盤,回去,她的手掃過一排植栽的葉子,行至桌子便可。失神許久,福本將托盤擺至桌的正中央,三個男生將手橫過桌面,搶著吸油面紙包裹的漢堡包,撕開封條口就麵包大口吃。羽衣子是最後一個拿的。 我鄭重地懷疑羽衣子是異形。太史郎。沒可能的,她這人不會懷有邪惡的想法,也不曾自我懷疑,把你的疑問吞回肚子裡吧。夥計反駁他,太史郎又隨著他們接近雷格巴的案發現場,羽衣子的精神狀況就越不穩定,還被怪事件纏身,只有這法能夠解釋。受了創傷,那是人之常情,跟她是不是異形無關。哦?那舊魚尾村被炸掉後出現的那往昔的景象是什麼,依我看是她心目中街道的樣子吧,我、你、阿中,還有阿右,感情都很真誠,我記得那是我十歲的事了。 夥計低著頭把氣沉住。意思是你承認自己從內部分裂了八方聯盟,好嘛,我們互惠互助信賴著友情,卻反倒成為你作弄我們的理由,單純?是好騙才對!太史郎把漢堡紙袋揉成一團桌子上丟著。單就羽衣子的異形身分來講好了,她的四周環繞著濃烈的氣場,不是異形難道是你傳染給她的嗎。又想搬出你的氣場理論來壓我!你真該去治一治眼睛!太史郎再一笑。福本可以作證。我看過她的氣場,粉粉的,好大一塊他連忙摀起嘴,這話得太快了。我總算明白了,松野的受害者不減反增的原因,在於外地的遊客一個接著一個誤闖進她造出的街,迷失了方向便定居下來,一直潛伏著的絆逮到機會便利用幻象將他們引導至自己的地盤,一次次將他們變成動物!這也就是輪迴的真義。太史郎。我老實,當個異形並不可恥,你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啊。夥計悲痛地嘶鳴。帶著異形的名號跟你交往的話你這渾人會毀了她! 羽衣子出來勸和他倆,他們聊些愉快的話題吧,大男人的火藥味太重讓餐聚都變了調。套餐的玉米濃湯紙碗旁附了個人形的果凍,她以手指夾著那塑膠殼問那兩人還記不記得起那個三塊果凍的賭約,以前的他們常去一條商店街,那環頂的米色天空鑲著玻璃水滴,矮牆與龍柱上也全都是。這景點會被發現純屬偶然,在夏日蜜香的森林中走進隔絕高溫,路面乾淨且寬敞,樂得男孩子們上頭跳圓圈舞。路邊地攤展售著的水晶杯的果凍一如寶石,南瓜裙邊的頭的圓弧最是亮眼,那時,都隨便挑一個吃,店主人也總是笑咪咪。 都想不起來嗎。羽衣子嘆息道。原先她的玩伴僅有那幾個男生,他們平日總向她獻花獻糖獻殷勤,可自從大鯢來了羽衣子便整天和牠膩在一起。她最近對我們怪冷淡的。太史郎。中村笑讓她的一顆心懸著的還不是那魚精,我們這群備胎就把眼界放廣,不過是一村的村花而已。太史郎轉頭又見右津拎著條手帕,演他爺爺電視上的那齣苦情劇,妳走吧,妳幸福就好。都給我提起志氣!咱都來研擬方案,力抗盜壘手大怪魚。大鯢一身老皮又粗又腥,揹著的那把三弦斷得只剩一根弦,老彈不準音,羽衣子還天天找牠,人魚戀也不是這麼搞的。 太史郎空地踱步來踱步去的時候,見一民宅上貼了張廣告單,殺蟎滅蟑除鼠疫除白蟻窩,一隻害蟲身上就畫紅色的圓加斜線,除蟲公司全年無休為您服務。這個好。太史郎撕下那單子。打個電話羽衣子就能不被那怪物騷擾了。夥計跳出來,和情敵公平競爭不好嗎,開始她藉大鯢的協助也是希望村裡的魚源能復甦,他們攻訐大鯢不是她樂見的。只要我提到羽衣子你就處處針對我,奇怪咦,你對她有好感吧。不敢。哎哎,休怪我沒提點你,要及時,還是,你怕冒犯我才不付諸行動呢。我。太史郎他給他個機會,兩個人誰叫除蟲公司來村子清掉大鯢,羽衣子便讓給誰,附送三顆果凍。當下夥計從隨身袋中拿了手機,正要按號碼卻又蓋了手機蓋塞回袋子。你倒是打呀。太史郎微笑道他今天沒帶手機出門,這場賭局就無疾而終吧。完他與玩伴們笑著夥計離開了。 晚上羽衣子的媽媽請大夥吃晚餐,地點就在那山坡的平房,紅屋頂黃水泥牆下面黏著石子,鄰近拱門處有花草的圖樣。主廚擺了好大一桌,紅壓克力碗裝芝麻球,黃壓克力碗盛了優格拌鮮蔬,那藍壓克力淺盤則放了幾片鹹派,鬆鬆軟軟的烘蛋和進甜椒絲墊著派皮,還有亞麻仁油的寬麵,都好吃。太史郎忍著口水夥計怎麼還不來,中村攤一攤手,誰知道呢,咱們太有實驗精神倒把他激走了,他那次啊,到了九點還沒回來。右津只是靜靜的端著碗。都先動筷子!太史郎第一個夾菜,然後是中村跟右津。等到羽衣子進了飯廳,每一盤菜都被吃得近乎空了。 夥計正外頭的長廊等著公眾電話接通。夜色裡獨對土耳其藍的話筒,他連咬字都困難,手心手背出汗也拿不穩。這時另一頭的姐出了聲。 喂。請問您需要哪種服務? 我們這兒有個大型垃圾,麻煩過來清走。 對不起,先生,我們是除蟲公司不是清潔隊。 等等,我方才的那垃圾,其實是一頭大魚怪。 喔? 牠給我們的村子造成了重大破壞。讓魚塭裡的魚翻肚啦,揭起浪淹村子大水啦,孩手裡把玩的浮球也被牠扔進海底了,我無法一言以蔽之啊。 如若順利誘捕,將會是業界空前絕後的發現先生,這份委託我們接了。 我的耐性不多,越快越好。 那與您相約兩年以後,我們一定準時。 當夥計回到山中的屋,大夥集體抱怨他回來晚了,他一笑置之。我向除蟲公司反映了,時間允許他們會帶走大鯢的。氣氛瞬間凍結,那群人的眼神有變,太史郎的手都垂到地上了。羽衣子在場,你還那樣羽衣子大家看他一直不來就講了他跟太史郎打的賭暖場,大鯢武功高強,要想拘捕他可不容易,勸夥計別作夢。那羽衣子太史郎拋給他果凍,獎品拿到了就坐著吃飯,我們沒興致等你。那天夜晚夥計頂著吃鱉的臉遙遙望著羽衣子。 他對這事的嚴重性毫不知情。 鏡頭轉到現代,羽衣子仍認為他們可笑,她把塑膠殼的標籤紙揭了,將果凍擠進口腔細細咬著,翡翠檸檬味的,全是化學香精。對面的太史郎忽然想通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串連起來了。 兩年後,松野公司以夥計的電話為契機進軍吉倉。 七月二十五日,雷格巴事件發生。當天死傷千人以上,數十個人失蹤。 七月三十一日,警方逮捕主嫌屠夫等幾人。 八月中至八月底,涉入雷格巴一案的人員被捕,包含馬戲團的員工及出入該馬戲團的全部遊客。 九月初舉行聯合公審,當局借用變化之術處決犯人,許多無辜人士平白無故成了動物。 九月十四日,魚尾村居民遷入天工三路,封閉其洞口示威。 十月三日,魚尾村舊址被炸掉。當日下午秋殿羽衣子被送上刑台。 同年十二月,大饑荒爆發,魚尾村上百村民死於斷糧。 隔年南河原寺攻破村民防線接管天工三路,開啟恐怖統治。 三年後新聞報導吉倉的火鴉已落,震驚了全吉倉市。 好哇!原來是你幹的好事!太史郎抓著隔壁的夥計往椅面上摔,夥計打退了他的手反過來扯他的領子,兩人一陣打。你那通電話害得全村覆滅,我要為阿南跟阿西報仇,這麼好的人被關進倉庫活活燒死,你卻不出面。太史郎一拳揍向夥計的左臉,夥計拍一拍臉,兩隻手將太史郎的嘴往外拉,他一腳踢夥計的肚子,又扣著夥計的脖子去撞椅背,打了幾下後從椅子上滾落。夥計呻吟著扶腿打算坐起,太史郎又一拳,不料手腕被夥計鎖著。 這些都是推託之詞!打是打了,你又能奈我何?毫無警備的太史郎下一秒竟直接被他壓倒在地,吃了幾拳。幾年的光陰,他竟能把拳腳練至此種層級太史郎心裡一驚,咋回事這子敢僭越出手打他大哥,想著想著火大時頭被拎起,夥計捏碎一般的力擠著他的腦殼。少在那裡猖狂了,翅膀硬了就對付我,我對你護有加,你是這樣報答我的嗎。太史郎一身的武術經脈全開,反過來制住夥計,大力揮拳再補了幾腿,你這種半吊子也配跟我比,討打是吧,我打得你拖著一副破身軀!他再一拳,夥計鼻血橫流,臉腫了一大塊還要打。 他們甚至還滾到別人家店面的櫃檯前上演全武行,觀眾都一個個聚過來,沒人想調停,僅是用手指著他們倆大笑。悶太久,我的幽閉恐懼症又發作了,陪我出去走走。羽衣子起身往店外跨步,那兩人見她如此隨即停止動作。喂,妳不必不話吧,要去哪兒啊。她正在氣頭上,隨便亂走出了地下城,出口的綠色走廊中福本跟上。煩死了,打什麼架,又不是三歲孩,她愈走愈快,想到兩人的對話就愈氣。福本擋在她前頭不能把氣氛弄僵,她生氣了,我只是想他們兩個和好,講故事也是準備勾起他們的回憶,能不計較事,卻讓他們的感情變糟。走廊柱子的三角扣環都震動著。我們還有可能當朋友嗎?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羽衣子。福本。 太史郎與夥計迎頭追上羽衣子。夥計她不能走,她回話他們讓她的心裡一團糟,剿滅松野大軍的計畫都看不見一絲曙光,兄弟還鬩牆。原諒我們吧羽衣子,沒有妳,我的人生全是黑白的。她轉過頭去瞪他一眼。那就看黑白電影好了。她。可我想看彩色修復版太史郎聲地道。 陽光漸漸進入這玻璃室,商店傍千格的玻璃窗而建,都是純金的鑲邊藍色的瓦,二樓一圈咖啡廳坐滿食客,深綠色的熱帶植物葉子罩著那牆;底層月台一輛子彈列車駛出,也是藍色的彈頭加金色的眼線,方旗也掛天邊,紅線穿入復古風格的紙卡成一弧線綁好。海街車站了嗎那飯店也快到了。太史郎望著這大型的車站。 兩旁咖啡高座的少男少女點開了手機瀏覽時事,有人戴著耳機聽音樂,或拿閃光燈對準桌上的食物,拍好便上傳部落格。那圖片與文字並存的世界每分每秒都變動著,點閱率不停累加使得那簡單色彩的誌更加生動了。那橘點花樣的膠帶於他們頭頂的牆成一長條,還貼了數個可臉的紅心,彷如虛擬成了現實。他們看著一路的商店走,一群少女看向他們放慢了腳步,認出太史郎又將他圍住照相和要簽名,她們直言東街之貓的名氣太旺,攻擊敵人的招式又帥氣,今日捕獲野生太史郎當然要認識認識。 他很快跟她們熟稔起來,從職務一直聊到甜食,她們對他讚譽有加,不斷的放大他的優點,後來他更是用他的話術緊抓著她們。那些女孩挽太史郎的手,摟他的腰,嘻嘻哈哈沉浸於與大明星的互動,她們問旁邊那女人是誰,太史郎立刻將羽衣子拉來,那是他女朋友,郎有情,妹有意,請各位姐別跟他太親密,不然她會吃醋。啪。羽衣子掙脫太史郎的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我什麼時候過要跟你交往了? 可是,羽衣子 你很討厭! 她一個箭步彎進餐廳的騎樓,幾面圍籬上鑲著紅色線條的泥塑符文,正面的方櫃裡,萵苣葉上的肉絲炒成大盤很是誘人,一杯檸檬紅茶隨侍在側,可惜都是擬真的假貨,吃不得。她向玻璃櫃裡的椰子蛋糕拜別,繼續闖著未知的街道,福本陪她穿過老屋的夾縫,行經那居酒屋的炸雞的壁畫,他她不應該再逃了,太史郎不尊重她是事實,可她有向太史郎明自己感受的必要。他站住腳半蹲著喘一會兒。我還能有哪種辦法。 福本搜索四周發現雨衣子正坐在街角綠牆旁邊的一個巷子裡,便是湊過去,她以手遮著眼睛哭泣,他只好退到一旁輕撫她的肩。接著有個男人也走進巷子,路徑朝著福本他們的所在地,他起了戒心到羽衣子的側面護住她,男人居然繞過他新娘抱了羽衣子。羽衣子睜眼時忽驚了一下,因為那人有一頭麥色的髮,穿了一件紅夾克,還比羽衣子高不少。她注視他雙眼的那刻,兩頂金色王冠在他如深海的眼眸裡閃耀。 打起精神來吧,羽衣子,還有我在呢。男人看著她的眼殷切地道。 右津。你回來了。羽衣子伸出雙臂緊緊將他抱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2 做不到的事與倦怠感 福本心裡一陣焦躁。那男人就是長大後的右津,可這怎有可能,夥計在魚尾村裡已明右津被馬戲團捉去並將其殘殺,他卻活生生地出現了,還與羽衣子互相抱擁,提起她的腰又轉圈圈,這人面色紅潤也不像鬼魂,真是怪了。 一切都好,羽衣子。右津的青春容顏依舊,他似乎從雷格巴的夢魘中榮耀回歸了,不見一絲壓力。這樣啊,原來羽衣子已心有所屬。福本的眼皮降了一半,她有太多選擇了,無論是八方聯盟或是身後的男性,表面上跟夥計互動親暱,如今又與右津卿卿我我,他羽衣子,不過大概是單相思,因為每一種排列組合裡都沒有那個半魚人的孩。以及,最悲戚的一點:唯一一次向他表白的人是個男扮女裝的傢伙。我才二年級,戀運就這麼不順,福本家要斷後了 腦子裡深奧的問題正打轉,四周忽颳起暴風,充滿整個空間的海水沖向福本,他感覺自己快站不住腳,形形色色的鯷魚鑽出泥土分開眾人,蠟筆色塊的魚身精雕細琢,魚的尖嘴一如要突破天際,開開合合魚鰭的裙帶亦隨風飄。福本兩手交叉著擋住面前的渦流,馬步越蹲越低,幾個水泡打來逼他後退,異變還未落幕,此刻上演的是接續。魚群非我能號令,在這節眼上還出來作亂,一定是受到了人為的刺激,可誰會給自己找麻煩呢。水流中羽衣子的髮辮一高一低飄著,她搭著右津的肩發出撞鬼般的高音,右津的表情早麻木了,僅是靜靜地看著新的一幕鬧劇。 海水翻攪至定點後漸趨穩定,藍色迷霧的水裡一人踏著影子走來,金髮飄舞,滿帶著殺意與敵意走來,塗鴉牆似的橘紅休閒衫也跳起戰舞。太史郎。福本想情況有變,不可不逃,愈快跑之時雙腳一軟,死定了。又想來阻撓我的戀情嗎?你跟羽衣子倒是挺親密的嘛阿右夥計隨後趕到勸阻他不能大鬧市街,太史郎才不管,一聲喝斥讓他退一邊去。他抓著福本的衣袖。不用跑,傢伙,你見到的這些都是你自己出的亂子,我只是稍稍激發了它一下而已。福本害怕的同時水依然怒號。 水蘊草自地磚的間縫猛地抽高,眼神黯淡的魚頭尾接齊,於他的腳邊拉成一個六角形,空中游移的魚一不注意成了一團皺巴巴的錫箔紙,與活跳跳的魚交錯著游動。水龍捲急速升起包住太史郎,一種極陰暗的馬達的運轉噪音大張旗鼓,水勢向上翻起他的瀏海露出剛強的柳眉。太史郎洗衣機開始朝洗衣槽注水啦!不快遠離,則我們都會被震垮夥計拿兩根手指塞住兩個耳洞,圍裙左右飄動,天是一片灰,比煙囪排出的煙灰還灰,風也從不聽話。 我總算知道了,什麼事不順你的意進行,你就遷怒我們,還想以武力解決,羽衣子嫁給你豈不是太可憐了!福本對著氣頭上的太史郎發出一聲怒吼,風暴中心的他不是被風撕裂就是被捲至高空再摔落而死,可這四人的心結再不找個時機解開,他們自身也將越陷越深,不,在那之前太史郎會吃了眾人,福本把命拚可是曉以大義。等等等,不要點破啊,福本,待會被殺頭的是我。動著嘴的夥計雙手不停揮很是不安。既然都放出重話了,那我也沒必要再假裝下去了,大鯢。太史郎舉著鐵鍬對準福本道。 老早就有大鯢復活的風聲了,你真以為你藏得住異形的氣息?你啊,騙我這老鳥仍嫌尚早,心了,因為我把你視為眼中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福本吞嚥口水但口水已乾涸。他什麼時候發覺的,一路上我沒告知過他,也並未讓他聽見我與他人的對話,難道是咱倆見面的第一眼他就做足功課了嗎。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會傷害你,眼前我得對戰更大的敵人,也就是那個星星眼的笨蛋。 洗衣機的聲音把一切慘烈的景象阻絕在外,地上趴著的羽衣子雙手扣著土石,十道抓痕愈拉愈長,如此的旋風應會讓地表盡毀,她叫著太史郎的名字,而馬達又蓋過她的呼救聲。你力量的本質果然只有破壞,此地棲息的異形被你這麼一震,都天翻地覆了。右津穿過風穿過溼冷的霧氣,指尖生出條綠藤又向上長發出一朵七瓣的結晶花,迎著太史郎的臉開放,他輕輕哼了一聲,帶著同樣的怒氣吐出一句話。你想讓我們重修舊好?兄弟,我不打算和你打,連我們之中任何一個對上你的勝率都僅有一兩成,不拉住你,難道要放任你去攻擊平民老百姓嗎?太史郎一揮圓鍬,那花的結晶便碎了一地,霧更濃,整片大地降到近乎下霜般的寒冷,天色抑鬱得可以殺人,腳下的泥土凍得一片青藍綠。 本該翱翔著的魚一條一條自天上落下,僵成紫色還鋪著冰霜,順水流旋轉的沙丁魚群圓筒也結成大冰塊,砸落天際,兩人在魚屍的環繞中僵持。羽衣子是大家的,你不能爭。右津垂下手臂大聲喊。玩伴可以分享,但伴侶只准有一個。龍捲再起,風沙刮著右津的臉孔,他運著掌勢召喚四面四個玻璃罐,一出土,把發狂的魚吸納其中,紅橙色帶白斑的細長動物在罐子內疊成塔,紅要火鶴的紅,青要礦石的青,黃要朝暾的鮮黃,困了一會後金屬蓋降下鎖著罐口,念力抬起蠟塊滴著蠟油畫一圈將玻璃罐密封,他倆之間的路段也有幾個歪斜生長的罐兒探頭,魚的團體往裡頭衝宛如色彩模糊的布巾,凸起的是形體,檸檬狀的魚身盡是收入了罐缶。 洗衣機之聲突然關閉了。 右津的收服下唯數條稀稀疏疏的魚還於眼睛平視的高度溜達,一粉紫色魚親吻了太史郎一側的髮絲,右津和他的印象沒差多少,想著戰勝他,耗光了自己辛苦存好的力氣,累得不成人形,滴著冷汗又快吸不到氣。你當真要這樣待你大哥?阿右天下的異形皆是我手下的異形試探我?怕你不成!反方向流竄的龍捲轉速更致命了,馬達的靡靡之音令街上群眾扭著四肢,面部鬆垮,欲振乏力。福本一看遠方尖頂的木屋,心臟幾乎跳出來,白麵條捲成的大浪鑽入街口,打下,掩埋眾多的旅客;沿路的房屋門窗也嘔出麵線,大道混做一條奔流的河川,魚在上跟時高時低的水波沉浮,千條的麵一如千疊的浪。 白煮麵的風浪撲向福本,不及閃即被重重壓住,手腳朝下悶進麵的毛線堆,麵粉的臭味堵著口鼻,他想他此生最懷念的應該是先前那一口新鮮的空氣;麵推著夥計至水深處,又使他在不知幾重的包圍中倒栽蔥,充血的腦預備著脹破;羽衣子最可憐,雙手雙腳被麵定住,脖子與身體動用了不下百條絲線與地面黏合,還要被人群看笑話。 現在你滿意了吧?右津。 龍捲停,風也靜,太史郎看著麵線的汪洋,鐵鍬拿不穩給掉了下去,以往他情緒波動極大的時候,便會造出麵條--就是啥佐料都沒摻的陽春麵。輕則掀屋頂,重則毀壞一條至數條大街的生態,那些麵他一人也收不乾淨,只能請居民出馬合力撈麵條,丟進大鍋裡高溫消毒過,人們才敢吃。不是我要你,幾年不見,你的自私變得改都改不了了。右津的手輕一扳,地上一長排的馬賽克藝術碗都除了白膠騰空,一個碗裝一團麵,退了冰的魚就癱在上頭,一道道鮮魚麵與屋頂齊高飄遠,橫的彎的直的斜的,一一飛過阡陌。 你們每個都先我一步帶走羽衣子鬥志消散了的太史郎擺出無助的臉龐,他付出的不比他們少,可羽衣子根本沒正眼看待這事情過,她的競爭者背地裡也都輕視著他。我是最早向她示的。太史郎邊掉淚邊低下頭道。你不能和我們使性子,如果你堅持要鬧,明了你的心仍是學生,東街之貓不是給學生當的。我懂,我都懂!我沒有外貌,沒有創造力,就只是佔著一個領袖的空位罷了,要搶也搶不贏你們,你們可以搶了,都來搶啊!他用手臂擋著兩眼落淚又吸鼻涕,論條件,腦袋比得上,其餘都不曉得被人家甩了幾條街了。他淚灑袖子,抽泣直到布料溼透貼緊他的皮膚,右津拍他的肩,唉,好一個可憐人。太史郎也不清楚自己還會哭多久。 夥計跪於麵條堆上翻找了許久,見了福本的手便用雙臂攥住拉他起來,一是昏暗二是鬆動兼好預兆,三是脫困,他這根大蘿蔔根離土壤了,卻倒著懶得動了。你救了我兩次,我還了你一次還有一次。福本的嘴角泛起笑意,夥計他不是那種計較人情的人,福本直言這是基本素養,不還自己也會長記於心。 今早做的髮型都弄亂了,待會要登版面,叫我怎麼上鏡頭。右津撥著頭髮一陣煩躁。看不出來你挺注重形象的嘛。太史郎煞有介事地以手肘頂著他的肩膀。當然囉,我經營了一個美食部落格,一二年就成了路紅人,行程滿檔,得到附近的美食攤取景,食物上桌先拍一張,接著慢慢吃再連按快門照吃相,擠眉弄眼,難度很高的。他打開手機,首頁即是那美食頁,紫色頁首,並排的方框裡全是佳餚。你有興趣。右津問。老天,你去過那麼多間餐廳,看這照片,店外圍著的至少幾百人太史郎一張圖片滑過一張,一頂木桌,一盤菜配一杯冷飲,右津在桌子前擺姿勢,穿著便裝的姐們也嘟嘴展現親和力--每張都是同樣的模式,太史郎暗暗想道:他何時變得如此墮落了。 阿右,你結交了不少紅粉知己嘛。太史郎。右津回應道那是些想沾光的傢伙,現在只能算有成就,觀眾一不關注她們自然會走。得了便宜還賣乖,哎!是大哥不好,教壞你們一班弟。太史郎又裝哭,他便要讓那幾個可人兒過來謁見太史郎,太史郎直言哪用這樣多禮,不料右津向街邊一個鬍渣男人打暗號,男人移開肩上的攝影機,運丹田發出一聲叫,女人便都往右津靠近。她們嫵媚地擁著右津再與他勾肩搭背,太史郎一盯,半邊臉都綠了。他搭訕的那些女子原來早就傾慕著右津,隔了五年,他情場上的能力還遜色於他的老弟,他這個做大哥的真沒面子。 沒事、沒事,我請你們來我的劇組坐坐。右津見太史郎灰頭土臉,就要帶隊到另一處轉換心情。這幾天他們出外景,暫時於一家飯店投宿,訂的是總統套房,裡頭大家圍成一圈坐著聊,各人五年來的心路歷程。他走著走著開始講些哲學的命題,引起夥計與羽衣子的崇拜,跟著他造些佶屈聱牙的鬼語句,福本還未能解其意涵,只管點頭。這一路右津屁股後面的人越聚越多,特別是女人。 太史郎只想到他的甘藍號。 他腦子深處的黑白顏色的記憶正回溯,影像中的自己倒退著走出街道,把摩托車停在商場之外他壓根忘了這事。這貨是他從機車行老闆那兒求來的,他再三保證他會完整歸還,結果一間的屠宰場令他把機車丟著,連車鑰匙都還插在鎖孔上頭。不好!右津轉身走進停車場開黑色轎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甘藍號沒跟過來。我的車還在馬格里布,我去找車,你們先離開!太史郎橫越賣著七彩冰沙鐵皮的房屋,揮動手臂告退,也不管是否會撞上流動攤販的車。矮房陽台與陽台間糾結的電線與玻璃珠只默默擺盪。 車開上連接市場中軸的斜坡,穿過馬路停靠邊沿,車門大開,右津一條腿在墊高的車地板上,一條跨下車子對著眾人,他請大夥上車,左看右看不見太史郎,疑惑之餘所有乘客已擠進座位,只剩車窗前一束香草搖搖盪盪。喂喂,有人看到太史郎嗎。他跑啦,心裡有疙瘩,不想搭你的便車。後座的夥計手擺臉頰兩側擴音,女人們跟著大笑,他不明不白地被大哥揍了一頓,作為報復,他得陷害他一下。那傢伙臨時給我出包,不等他了!他轉動方向盤,車身晃過無數座寬胖的樓,繞行街口的破輪胎與白色鐵桶,出了市場穿梭椰林大道,路也寬闊許多。 車輪擦過田間的路,右邊是垂著綠葉的香蕉株,橫臥著幾片枯黃的葉子,似乎剛過了採收期,別是一串,密密的蕉葉裡一根香蕉也沒長。福本將腦袋伸出全開的車窗,田埂上是傾倒的竹簍,破舊的襯衫鉤著田寮的外牆,天候並不好。這地方靠海,照理是種不起來任何東西的,可是地上被人丟了香蕉皮福本看著乾硬的土地,想起那位在山頭買了塊田地的親戚的農作物理論,七老八十了天天勤於耕作,據他多年的沉痾就是曬太陽曬好的。況且不是還有水果禁令。福本再補一句。 他身旁的夥計向後一倒,靠著水果的空禮盒,粗糙彩紙的求職廣告散落座位與絨布地毯,一張紙畫了顆山竹。徵採果工人五名,男女不拘,日薪兩千五,意者請洽大內寺農莊。四四方方印滿廠商聯絡電話的貼紙也攀附著車廂的龍柱,盡是果農的職缺。非法栽種熱帶水果以北部一帶最為猖獗,其原因在於有人哄抬物價,一般的水果民眾買不下手,轉而瞄準價位低的熱帶進口水果。其後為平衡收支,政府對農產品課以重稅,過了不久連進口也不准。大眾無力負擔的情況下決定自力種植水果。吉倉雖稱不上一畝良田,至少有努力的空間。 夥計近幾年鄉里搜查的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只是他,其他人亦積極尋求合作。吉倉人都病了。福本很怕他繼續跟這群以身試法的大人混成一塊,自己會被當成問題兒童帶走。所以,吉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這片土地他住了七年,卻並非全然瞭解,他哪好意思他是吉倉的孩。 車子從沒停過,海椰的棕色厚殼撞擊出大海民族的樂音,他們穿過更多未熟成的芭蕉的農場看板,再經農家,路段平順且直,兩旁種一叢綠樹再種一盞路燈,替樹木降溫的水霧漫天,慢慢開,右轉,進鵝卵石的圍籬又爬山丘,歪七八扭長著樹瘤的矮樹撐著肥厚的葉子傘排上山,山頂只一棟兩層樓的質樸粉砂旅社,十足海岸風情。右津將車開入石板地上畫著的大方格,熄了引擎,停好,開了車門讓大夥下車,他最後一個踏上平地。他像個導遊般叫眾人跟緊他。各位看到的是吉倉設點超過六十年的鐵線蓮大飯店,原本與魚尾村比鄰,為居民們數個世代的記憶,之後不幸在雷格巴事件中焚毀,建商另尋地點將其重建,耗時四年多建造。右津很自豪地介紹著這古董的歷史。而且試營運期間住宿半價!這麼好的時機哪裡找一談到錢,他的雙眼發亮,似乎沒被長途駕車的疲憊打倒。 飯店的旅客鮮少由後門進入大廳,他們腳下的路特別空曠,黃綠色的尖刺樹冠與石蓮花緊抓著白磚縫的沙土,右津背後背包舉著黃麻編織的旗,滿心歡喜,面向大夥後退穿過自動門,爾後攀上繞鐵柱一如螺旋的台階,迂迴彎折,能望見整層客房的布局時,必須更進一步行至長廊,走過潔白的飲料販賣機和投幣式洗衣機,才可看到第一間房。這就是我們的休息室,坐擁人造森林美景,吸納窗格間透出的芬多精,有助改善呼吸道疾病。他打開木門,那室內設計貴氣得宛如宮殿,絳紅色的阿拉伯地墊伸張至房間的邊界,細碎的寶藍的三角與金三角散漫地刺在布料中,五芒捲曲的西方世界的太陽也是芒與芒相連搭成。左邊一張攤開的虎皮,右邊一張雪白的熊皮,毛茸茸的頭都極兇惡,那法式水果塔似的鍍了金的大燈每層都放白蠟燭,紅紫的乾燥花瓣夾帶玫瑰果平鋪其中,一束陽光穿透木窗打下,像清麗夏日的午間的那般溫柔。 女人們脫了高跟鞋爬上彈簧床跳上跳下,福本踩著床單一起跳,終於有個祕密的角落能讓他們不計形象地玩了,當然要好好利用機會。右津去往餐具櫥拿幾個玻璃杯替這群人倒冰水,注水到一半門鈴便響,提著水壺朝門前跑,轉門。大老遠騎車差點中暑你們已經在裡頭狂歡啦!太史郎滿臉倦容,汗如雨下,幾乎是用爬的進客房。他他把兩台車都牽來了,腳下騎一台車,車尾又繫繩子拖著羽衣子的車,還好馬路挺空,不至於讓他把時間花在車潮上面。 主角既已進場,他們便盤腿坐下,一人一個這些年來目睹的變化,屋裡通風,災難降臨能有友情支持的好地方,彷如屠宰場的魔爪從未來到似的。前排的右津告訴眾人,他在休學的一年中走遍了各地,也與在地人合影,那些微笑都明了世界沒受多大的侵害。他著著一邊自抽屜內拉出各個村落的絲織品,染了色的絲線交錯織就一幅幅掛畫,女孩兒們揪著布往兩旁拉,真有彈性。你到處旅行只是想抹去雷格巴對你的傷害吧,阿右。令我恐懼的事物有兩則,一則馬戲團,一則你我在你身上施加的痛苦使我再也無法正視你。羽衣子向人群之中熱烈解著的右津道。 她是唯一跪坐著的人,垂著頭而眼睛直面著紅格紋的長裙,右津用膝蓋碰著地毯過去看她,伸手,她卻收起原本擺在裙上的那隻手。我們選擇躲藏真的好嗎,鎖門欺騙自己外頭的紛亂已經平息,享受團體生活,可是飽受屠宰場所害的人們等不到救援我不能容許我們放縱,所以走吧右津。羽衣子完就要起身。 既然都提到雷格巴了,就延續這個話題一次把疑問解釋清楚吧。接下來要的,是我的切身之痛。他帶著大夥兒走出客房踏上一座露臺,三面搭著欄杆,欄杆之外是泛著白霧的絕壁與倚著絕壁生長的樹林,往右看更有中國式的方正的樓。事情的開端便要從舊旅館的陽台講起。那臺子的位置一如道觀般奇險,連棟的外緣被其圍住,白玉柱,麻岩地,幾百名遊客聚成幾個群體,嘴上都道著馬戲團就要來了,或站或坐或拿手機聯繫親友,更有人不吭一聲的衝回飯店裡找出口。往事正在推演從這兒看出去盡是過去的景象,幻術嗎不、不對,太逼真了福本瞪大眼睛,雙腿一顫一顫地不大能站直,右津蕎麥這傢伙太危險了。 當時最為理性的中村極力請求警察的幫助,飯店內部已佈滿雷格巴的眼線,逃生的人多不勝數,他遂繞著飯店發現一條環山的大馬路,於是下山到最近的派出所報案,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這緊急的時刻,我們也只能接受自己孤立無援的事實,坐在飯店的基座上低頭傳簡訊給家人報平安,後來手機沒電了也就隨意坐著。沒人懷抱著跟朋友講話的興致。我合著雙手用大腿當靠墊想睡一覺,可我的睡神都飛走了,大樓裡那些人的尖叫還有火災的濃煙讓我心神不寧,由於某種使命感而不能放心睡下。 太史郎的身上依舊是橘色的花襯衫,先前消失了一陣子的他牽著一輛紅色的腳踏車走向我們。一起逃吧,八方聯盟的各位。他曾這麼道,右津不會忘記他們將他拉離孤單的漩渦時喊出的那句,他成了首領後換他對他們講了。僅是點頭、手拉手跨出大步,都能展現他們驚人的凝聚力,好不回頭的,不過大家都曉得這故事從未有圓滿的收幕。 之後羽衣子把我們的其中一台腳踏車借走,我、阿左跟太史郎同擠一輛車,這跟你們的認知沒有太大的出入,對吧?此時福本的思緒開始被攪亂,他除了雷格巴事件的經過還沒聽聞這種野史,右津看了看他,不打算解釋便繼續講下去。我們面前出現了一條可通往後山的路,長滿苔蘚且嚴重變形,大夥仍是堅決要走,出路僅此一道。那台車是協力車,車背上剛好三個坐墊,我們沒想太多便搭上它,踩踏板奮力開,不算三貼。右津推著個箱子那車差不多就是它的高度,夥計坐最前面控制車頭,太史郎坐中間,他則居於最後頭的位子。每個位子前都裝了一對把手,騎士能抓著它們將車導回正軌。他以為他們逃得出去,可是那兩人背離了他的期待。 應該夠遠了吧? 阿左,我可沒准許你偷懶。我都沒放棄踩腳踏車了,你也給我用力踩。在這一點上阿右就做得很好。 是我感受不到老大您出的一份力你討打嗎。太史郎將半邊身軀傾向車外欲攻擊夥計,夥計把兩片嘴唇閉緊了不敢再多。車開入一座樹林,內側毗鄰山壁而外側為山谷,四周蟬聲環繞,右津,他只將雷格巴的情境視為一場大夢,那都是假的,跟電影特效比可差地遠。他不怕,他真的不怕。夥計傻傻地騎著車,這次討論他是參與不了的了。 不過他推論的方向顯然偏了。他大哥踩著腳踏車向他千叮嚀萬交代,前方若有他們的同伴,就立即求援,哭得越慘烈越好。不,老大,我們還未落到仗都打不了的境地,我阿左是絕不流一滴眼淚的。要我昧著良心謊,我拒絕。夥計真是鐵石心腸,頑固得甚至愚魯,太史郎咧開嘴角咬牙咬指甲,很快地翻回那兩顆白眼,把踏板踩得更大力。這人腦子破洞,腦漿外流不懂打算的自大狂他聲地罵著。 假戲真做。他第一回採用這個策略。 阿右。何事。我的權力越來越大了,統治範圍遍及整個魚尾村,但你也知道那群村民不好治理,總有人會不願意屈就於一個孩建立的國度。所以老大想的是。太史郎向後一仰,那顆還不太長的馬桶蓋在車行進時的旋風中搖擺。請您放一百萬個心吧,老大!我右津蕎麥將會為了您與村子獻出身心,用盡最後一點生命我也不會後退一步!右津手握拳敲著胸脯,腳沒忘邊踩,他很早就展露了他的一片丹心了。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太史郎。 後方的林子忽竄出一陣爆破聲,煙霧穿透樹的縫隙朝天散逸,幾台靈巧移動著的車刺破大霧,右津轉頭看又把頭撇回來不想再看第二次,那機車一如速食店的外送專車,車屁股的鐵盒子上貼著松野的圓標,兩面皆是牛羊豬雞炸成美式點心盒的促銷廣告,您安心的好夥伴,盒底寫著的一串字使他想叫卻叫不出聲,車上的青年們戴半罩式安全帽,挑燙捲染,叼一根菸一面吼一面追他們。 快逃啊! 他們一個一個踩著踏板,輪胎磨著地面擦出胎痕,輪與大輪間的鐵鍊不停轉動,過彎,車速在夥計的判斷下減慢,那群人乘勝追擊,幾台車搶著車道一台接一台並排。老大,敵兵追到這兒來,我的體力快到極限啦。踩!這還不是你的底限,用力,阿左,回去賞你香車美人。夥計苦笑,太史郎這無理的要求他沒能力達成,高級的獎品亦無用,根本的問題是,他身體的強度和耐力嚴重不足。後方車隊的牛鬼蛇神手握著整人道具的喇叭直按,干擾他們,一名青年甚至喊出勸降的話語給同伴助威,待他們接近孩兒們的時候,太史郎等人才意識到機車的滅音器都被拔掉了,那聲音比雷還要傷耳朵。 松野連我們都要不能等死!右津叫夥計靠右邊開,自己則壓下扶把穩住整台車,世事難料,山林遇襲有極高的可能性罹難,穩穩開穩穩踩,前頭山路分了兩條,左側有落石和路障堵著,此路不通。一個關卡過了尚有後頭強敵環伺,再來的路況不可預料,他們,在此時與最難纏的敵人交戰。力氣一直虛耗,夥計讓車子向前開之際覺得車愈來愈重愈踩不動,車超載了,太史郎運起腿部肌肉加大火力作後援,車子一度變快,他視察過後驚覺右津已很累了,右津喘著他還能幫忙踩,眉角滲著汗。 一人丟出自製的手榴彈,滾滾滾,滾至他們的車旁一炸,右津的一條腿被包入白煙,煙散,血流,腿上整塊皮都燒盡,透著血紅的肉朝車下滴血,他痛得直飆淚,腿沒炸斷卻給予他間歇性的痛楚,當下的反應竟是向下踩,沒踩到踏板反被踏板的邊緣擦到傷口,一叫,人聲傳了千里遠。他只剩一隻腳可以驅動車,努力推進,可整台車早就被他拖入火坑,少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開動車的。雙眼浸泡在淚與汗之中已失去方向感,懷抱著隨時死亡的恐懼,他苦撐著。 阿右,你也快不行了嗎。老大,太史郎老大,我的精力還沒有用完,讓我幫您好嗎。我懂。太史郎悄悄從口袋裡取出一把鋸子。只是阿右,你不能為這車子盡全力,我們兩個都得陪葬啊。鋸子刺進右津所在的那節車身左右鋸著。我還可以動,我的腿沒廢!現在是你為村落犧牲奉獻的大好機會,你必須向我證明你的忠誠。老大!鋸子鋸穿腳踏車紅色的金屬柱,鋸出粉末,鋸出信任。 金黃色的髮絲在風中飄動,右津的眼眶流下絕望與憤怒的淚水。 保全一個武夫不如保全兩顆有助於建設村子的腦袋!所以永別了阿右!成全我們的大義吧!太史郎站上車座大力一鋸,碎屑與塑膠皮一同噴出,柱子斷開,右津連人帶車摔下山谷,人先飛了,過了幾秒那車子才碰著峭壁一路陷進谷底。阿右。夥計聞聲轉身查探成員情況,車尾被太史郎遮住外一切都正常。他只覺得車子變輕了,踏板好踩,這可真是天賜的良機,於是精神為之振奮,體育神經全部接上;車隊的惡煞們看了那自行車好端端地突然斷了一截,太史郎大義滅親,一個孩就這樣讓同伴扔出山路,驚恐之餘沒轉好方向盤,主事者先煞車,結果車子打滑跌落溝壑,來不及停止動作的也紛紛墜谷,五台摩托車全數出局。 夥計太過專心於騎車而沒注意到身後的意外,還以為敵人被自己甩掉了。我算是載著老大你脫離險境了吧。耗盡氣力的夥計鬆開把手,滑行的車漸慢之後停下,他心裡只想盡快換班,而自己也著實沒精力了。他眼前一黑僵在車上,肚子頂著座椅不再勞動。接下去的路段就讓我開,你啊,全心全意信任我就好了。太史郎回過頭對著他笑,彷如一位處變不驚的領袖。 那時候他簡直要殺了我!我是多麼僥倖才撿回一條命,你們,都太畏懼他了,我身上的痛苦你們都能想像卻沒有一人為我平反!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右津一面踱步一面憤慨,走離窗邊於太史郎的大球鞋前停步,怒目瞪視,黑色與藍色的眼珠都不屑彼此。還有你,豚膳,很懂得逃避責任嘛。他大步跨向地毯的尾端,踩過一眾紅彩帶的紋路和彩色三角形,一個轉身繼續嘮叨。像這個,你們本來有機會不犧牲一個人就逃脫的,我也並不是那種過重的人,兩人載一人應該還載得動,但你們不打算留活口,怎麼樣?是自己不想騎車了就把錯怪到我這兒來嗎?太史郎臉上的笑經右津這麼批評俱成了似笑非笑。 還是跟五年前一樣令人反感。你應該以全體村民的利益為第一優先考量,阿右。要我閒話,隨你,但我得讓你明白,你只不過是成就魚尾村的多如牛毛的要素之一啊。他稍稍抬起下巴,右津和夥計對他而言都有些高度,也罷,就當是補償智力上他們仰望他的辛苦吧。早知如此我們該使你孤獨一生!右津向他那死皮賴臉的臉吼道。那時候的那傢伙承擔不起太史郎這個名字,在一切人際互動中,他改變,成長,脫胎換骨站上領導階層,他們不幫,其他人不見得不會幫,只要資質在,環境在,他依然可以長成你們熟知的太史郎。太史郎的臉僵著,不只是羽衣子與夥計,女人部眾們也不像聽故事時哇啦哇啦地叫,因為那一張臉比這處會場還來得死氣沉沉,瞳孔也放著邪靈的紅光。福本覺得他定是被什麼髒東西附了身了。 翻臉不認人卻可當上大哥兄弟一場,看來全是客套。右津垂下眼皮,海藍寶石的虹膜緩緩攪動淹沒金色王冠。他叫他把回憶的末段出,給群眾評理,太史郎回絕他道,他非有義之士,講了他也會攻擊他避重就輕。找阿左聽去。他背著手走遠,滿臉怒氣的右津打算一把抓住他,握了一個大拳頭只抓了一團空氣。此時幾束陽光照灑,襯著地毯,那灰白的紗簾被風趕向兩旁舞動著下擺。嗨嗨,各位,由我吧,我 大約下午三四點的無名的山之中。 兩個傢伙已進了枝條蔓生的另一片林,蒙煙罩霧,唯蟲鳴嚶嚶。橡膠的大車輪撥開草皮,一號位置上的太史郎將腳背往下一推卡好橫桿,夥計在後頭睡熟了,海港的西瓜皮緊靠著他的背,嘴角抽動,差點要滑下座椅,他及時將他導回正軌才沒發生憾事。起床了,阿左,再睡敵軍又要攻來了。夥計鼻孔裡的那個鼻涕泡泡啪一聲破掉,忙坐直了身子,生怕又得再踩一次踏板。真能睡,咱們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了,存心要絕人後路。下車!太史郎命令道。 夥計跨下椅子,雙足把草桿壓扁踩出一條徑,繞到車尾手掌撐著鐵架向外送,太史郎則扶握把與車身帶車前行,那些大筆勾勒的樹的間隙皆藏著黑色泥岩的連棟房屋,屋簷都掛了紅色的圓燈籠,牆後有一個個家清洗廚具的水聲跟孩尖細的玩鬧聲,二樓的防塵的窗之內上能看出變動的光影;可平台的鎮的黑桌子空著,一個連棟和一個連棟的間隔吊著可樂的紅鋁罐,大抵上一片死寂。 太史郎沿街喚著屋裡的居民,但沒人出門招呼,有的從樓上扔下花盆,哥倆一閃,盆子撞到泥地裂成數塊。他想,這麼下去他們這隻孤軍沒辦法得救。喲,太史郎親親,是收穫成果的時候了。根據經驗,夥計那哭聲是天下第一響,幾秒就震垮了整座魚尾村,兩行眼淚加上他的高度配合,獲救不是問題。阿左啊,我們一朝失去了眾多好友,可能是唯一倖存的兩個人了。太史郎低頭用平淡的語氣。黃綠的透著光的葉子如騷靈怪異地竄動。能可試上一試。他竊喜。胡什麼,阿右還好好的。太史郎沒回頭,繼續牽著車,異常冷靜地了一段話:阿左,剛才那個彎道阿右摔下山了,肯定半死不活的 你阿右? 對。他為了給我們留後路,自己跟屠宰場鬥到底,啊!他當時英勇地踩著座位,和他們打,用長竿綁短刀敲他們的頭大風狂吹,枝梢的樹葉都被吹得沙沙響,不用也知道,奸巧的太史郎還會加個好幾句。那可惡的屠宰場,把阿右的腿炸瘸了,隨後更是拿個長鐵鉤勾住他的衣角,從位子上將他拉起,阿右頑抗,沒遂他們心願;鐵鉤都撤了,他卻因用力過當,甩出了車子阿右啊,阿兄不替你報這仇誓不為人! 松野松野你竟狠得下心痛下殺手阿右賢弟啊!哇不可抑遏的淚水鑽出他的眼角,他仰天長號,走一步哭一回,鼻子哭腫了,嘴也牽著痰的絲,兩隻眼更是像兩顆蟠桃貼著眼窩;哭啞了嗓後只能讓淚奔流,可不知何時又會哇出來。有人嗎。麻煩開個門,我們受到松野的迫害,不收我們,兩個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可又要被拖回鬼門關啊!天地被他一哭為之狂震,每一家每一戶都將近傾塌,大道的燈籠自街尾亮至街頭,中間一棟的門開了一條縫,看是孩子,數十位中年人推門聚到路上,尾巴跟著的兒童也一群一群走來,表情驚恐。 各位大哥大姐,我第一次見識了吃人的馬戲團,一群壯漢衝出觀眾席下方的密道,我們的爹娘被架住手腳,縮成瘦弱的斑馬再讓他們丟下台贈與獅子一口吞,我倆壓抑著悲傷騎車逃亡,可那群黑心人,準備滅我們的口,我們那忠實的朋友身先士卒,現在是生是死都很難知道!啊苦命啊難受啊大哥大姐們,如果您們也想陷我們於死地,那我不活了!啊。太史郎再度提起忠實朋友,夥計心上的瘡又被挖了個大洞,血肉都一起鏟出了。哇呀!右津呀!我們的麥呀!你死了,左右就缺一人;左右缺一人,那老大所有的拳頭都要往我頭上揮啦!阿右啊你快回來吧 太史郎邊擠著眼淚邊怨著夥計,這子,唱哭調還把家務事攤開,該的了,不該的也了,這是侮辱他的人格。既然有點效果,他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短衫的男人頭一個接近他們,看看那金毛子跟藍毛子,悲喜交織的淚滑落了暗斑,激動地捧著那兩人的手。是雷格巴的生還者!八方聯盟的領導與副手,真是你們,大家,他們戰勝了無比慘忍的屠刀,帶著希望與回來了!身邊的男人女人穿著樸素,據傳也是從飯店死裡逃生,風景區的民宿業者因應難民需要,開放了空房供他們休憩,那群人一開始以為是馬戲團的奸細來敲門,聽見童聲,他們心中的敵意便減少許多。安全了,別怕。一個裹羽絨衣的婦女輕拍夥計的背。好樣的,你們是勇士!領頭的男子道。包得像番薯似的孩兒上下跳,垂飾也晃著,玩興大發,問他們的來歷,於是太史郎搬個塑膠桶踩上去,又講起魚尾村裡的風光事情了。 他吐出一長串的同時夥計和大人們協定好後續的事務了,村子的人會將他們接過來住,待聯絡村長確認死傷人數。那些人要兩人進屋,羽絨旋風把精神恍惚的夥計捲走,男女老少全擺著冰冷又頹敗的臉,井然有序地走著,發現自己落隊的太史郎收了桶子擠進人群,一根根光亮色彩的胡蘿蔔緩慢移往石屋。至於那天具體發生的事,也就只有山裡那幾棵年輕的樹曉得了。 夥計的記憶只到這裡。 空間中顯現的山野場景與幼年時代的他們都於右津落淚後瞬時停息了。福本逃出了大男孩的回想,四處觀望只見盟友們癱軟在地,好似沒有氣息。我用法術令他們睡了。你啊,總該有些覺悟了吧?右津。福本驚訝於他沒中那術,他跟上述的人員毫無關聯,為何右津要逼他聽血腥的紀實又令他保持清醒?為什麼不揍太史郎。他替右津生氣,這人大概還沒有仁慈到能看淡一切。你總是得走出過去,福本,一個人,是攔不住我對目標的渴望的。 跟在後面。絆發難之前我要授與你異形最基本的防身術。 他倆推門下了階梯,便從那飯店的大門出去,只看得腳下微微架起的棧道,棧道間有種著圓形灌木叢的白色砂土。那些身穿海灘裝束的男男女女啃著雪糕,自顧自地大笑或撐著布片的陽傘拍球,彷如福本只要出一點聲就可能破壞這動靜的平衡。阿右先生,您能別在這兒開課嗎,我可不想被他們行注目禮。福本立於沙地前向他反映意見,逐漸增強的陽光使人心情紊亂,那段故事之後他的腦子甚至無法正常運作,何況是拿棒子與一個大人練習武術。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是沒法從準異形畢業的,福本。一排海岸的屋靜的很,簡明風格的骨架下旅客品著咖啡香,隨意的坐著與倒著,女服務生將窗戶擦得晶晶亮,一個幼童搖著圓扇一蹦一跳走過。因為異形的攻擊來就來,不會給你任何提示!不知何時右津預先藏好的木棍上手,錯身之際正好擊向福本,福本縱身一輕跳,跳至棧道邊緣,沙子中兩根鐵管,管他的,俯身撿起將管子橫著擋那強勁的棍棒,棍棒掃到清著地板的長拖把,拖把飛出屋外幾公尺處,插進白砂呆立。這一擊過後,假期裡頭的人們頓關注起他們倆的武術表演,擱著咖啡杯,連座椅旁繫著狗鍊的寵物狗也垂著舌頭看戲。 委身武打,馬步要穩,出手要準,用對周遭民眾影響最的方式守住顱前三寸,時刻留心後面右津如是。福本急於鎮住那柄大棍,雙手緊壓鐵管尾端將其回推,右津棍勢一轉,傾斜竄入管的內側直擊福本脆弱的臉,福本忙讓管子頂著額頭化消,管壁沾上幾滴髮梢的冷汗,沒多想就揮出,將對面的棍子降至大腿以下。但這傢伙也不是吃素的,轉瞬排解了二管的戰術,主導戰鬥的木棒又死灰復燃,給予福本痛擊。 這仗真不好打。雄起的二管低空一迴旋,與意氣風發的棍子對衝,棍不甘挫敗向上找出路,迎面撥開鐵管再來個前進刺。最初福本應付這些穿刺的棍尚有些手忙腳亂,但統整前幾回近身打鬥的經驗,他已能抓到要領反制右津。一手挑起管子攻棍棒與手連接的地方,另一手運鐵管自下面重重一打,弓成手臂的大彎鉤一如大鵬展翅,夾緊棍不令其前進一步。右津抽出木棍想再揮,福本早他一秒抵禦這暗樁,回轉,擊出,攻不進,又回轉,右津疲於鐵管的攻勢只好後退,一退便把棧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擠至商家的那一側,護著孩的時髦婦女大叫著抗議,那孩子卻因武者煥發的英姿而舉手讚嘆:好耶!不用,他們家養著的白狗自是搖著尾然後汪汪兩聲。 看來急中生智是你的強項呢。棍到人也到,心也在蹦蹦跳,轉角粉磚牆鑲著的厚玻璃映出二人的律動,一下是右津向左揮棍準備鏟起福本的雙足,一下是福本橫放著鐵管追打右津防守較弱的側面,都掀起玲瓏聲響,戰鬥激烈得午茶庭園的牌坊皆擺盪,到走廊,右津一棒子打過去,陷入福本的右邊屁股,福本一喊。論祕訣,你沒本事跟我鬥,子。他轉著木棍瞄準側邊再一擊,福本輕靈地跳起,右津就在眼前,好機會,他跨過棍並拎著鐵管怒一甩,天知道右津反手舉著棍子過頭,雙臂彎向背後牽制他,木棍與鐵棒,在此熱血一決。 鐵管的方向不斷地變動,可右津的防守竟無一絲空隙,福本皺著眉,這種時候只能重新來過,他倒退了一段路,助跑起跳大管壓下氣流要打右津的頭,右津三度揮棒創了個安打,他被擊到廊道的邊際,皮鞋朝木板地一蹬,與對手於地面團團纏鬥。全身要動,心眼要開,動作隨對方的招數而變,思想靈活,才有保命的可能。挺身揚起管子緊咬右津後方的一塊視野死角,右津感受到氣的變化抬腳錯開鐵管,福本向左而右津向右,伺機而動,兵器鏗鏘對打打過圍籬外側的枯山水,武打的旋風襲上松柏的針葉,宛如雪裡寒風吹送的堅忍景象。 再打,走廊轉了九十度,打進白磁磚形似校園的地域,木棍鐵板天上一會,彈開地面又激烈地打出一個交叉陣,廊道之下套著某樂團制服的學生們搬著高中低音的黑白色直笛至廣場彩排,還有的已在階梯型的舞台上練唱,此刻都不看譜架改看他二人的精采演出,福本再也不理四周的雜音,一心投入戰鬥,同右津一路打下拐了三個彎的無障礙坡道,踩上空曠的地,轉棍揮棍造出死亡交叉,爾後他們的鐵管與棒皆刺進了土石,頭與身傾向自身武器的那一方,一則左一則右,定在那邊久久未動。最後一點,要一直向前看。右津笑了。你已經超越我了,福本若里志,現下我應該叫你大鯢。 你是個可敬的對手。福本與他互擊拳頭以示尊重。還以為你是壞人,果然被你那群朋友誤導了呢。這仗,我打得很痛快!灰白色的天將外灘染成暗橙的一片,一株乾枯的草掃過沙子,海浪在數十公尺外的地方輕拍著沙岸,鷗鳥盤旋,長音於低空中迴盪。事已至此,再去恨太史郎跟八方聯盟是無意義的啊,這之後別幫我遊了,福本。 右津他的時間不多了。真笑,接下來你有何打算。福本問。當然是和那些妞們吃喝玩樂囉,等等還要趕片場,過幾天路上大概就會播出了吧。一直以來跟隨著右津的姐們快速聚向他周圍,站成一排給福本一個燦爛的笑,轉眼,他們全變成了狒狒,拖著極不合身的人類衣服努力地笑著。我只能在夢境中維持人的樣子。那張猴臉演出的悲愁恰似真人的苦痛。不管怎麼還是謝謝你。 那一刻,福本好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那也拜託你多關照我的夥伴,特別是阿左,至少不要再讓太史郎找到藉口欺壓他了狒狒們向福本點頭致意,轉身走過遼闊的白沙。等一等,你之前所的不全然是你的真心吧福本全力邁開步意欲追上再問,只見一陣白光過後,右津就一去不復返了。 身旁的景緻被強制轉換成碧海藍天,天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放了晴,一大群遊客別過他的雙肩從東海岸走至西海岸,其中不乏有練成人魚線的肌肉猛男和比基尼辣妹,還有的仍是撐一把傘鋪地墊躺著。他一步兩步走向前,發覺自己已來到沙灘的邊際,淺藍帶著一絲綠的海水透著淺灘的沙,水上築著圓胖的觀光度假屋,棕櫚葉是屋頂,金黃的粉牆一如糧倉,幾棟連成一線又轉一個彎。他忽地起跑,沿著木頭柱子的底板與高架狂衝。踩著溫熱的沙子,頓時,他感覺有人用一隻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又想開溜了是吧?肩頭上的手一出力便把福本整個人都轉過來,不用也曉得,又是我們的太史郎。他唬住他的同時夥計與羽衣子從他身後走出。 我們找你找了好久,你這傢伙就偷雞摸狗最會。不啊,哥,右津有事單獨將我約出,我想著他可能握有擊破屠宰場的關鍵,回來晚了,您請體諒一下吧。右津?福本啊福本,你腦子是真的卡帶了,右津早在雷格巴之中壯烈犧牲,他來不了啦,都幾年了,別鬧。那是誰帶我們來這鐵線蓮大飯店。你們倆給我有分寸點,我上查的!夥計語氣激動。我的老媽子呀,右津,你要裝神弄鬼也不是這樣搞的。福本張手用力拍了下腦袋。 辛苦的可是左啊,他為了幫我們節省時間,又自己包了一台車,兩輛摩托車也是這樣慢慢被載過來的。某人不夠周全的計畫可是他挽救回來的呢。我是,某人--。羽衣子還特別折了折兩手的食指和中指強調道。妳這八婆能不能少幾句。太史郎臉上一團烏雲。叫我八婆?稍早的事我可還沒釋懷啊肥仔,你這話的意思是趕我走就對了,走就走,我有什麼不敢的。羽衣子跟著吼一句。秋殿羽衣子!跟我對談很難嗎!太史郎是真火大,那女人極端的情緒三天兩頭就冒頭,激他卻從來不激夥計,他走向前劈頭一陣亂罵,而就連他也沒注意到自己臉上那控制狂般的怒容。 羽衣子告訴他別再用這扭曲的來對待她,她隱忍太久快被搞得精神分裂了,他就是一瘋子,誰管他需不需要她的,反正用不著她可憐。我再警告一次,妳要是!你放心,我們不會拖累你的,我跟福本走,你就努力打倒絆吧,隊-長-大-人--!她強拉著福本的手腕走出那僅有兩人的隊伍,離開之時撞了太史郎一把,踩上橘紅的沙子行進越離他們越遠,兩個人影漸漸縮成細長的黑點,原地待著許久未動。 福本還想回頭,頭卻硬著被她掰到正前方。妳還在生他們的氣嗎。他偷偷問她道。再使性子下去的話,幸福會從妳手邊溜走的哦,羽衣子。那雙魚眼瞪得奇大,看那呆板的細肩帶連衣裙跟裙裡的那人,那臉十分緊繃,眉毛和嘴角都各透露出了一點情緒。才不是那樣子呢,我只是對他們的不解人意而感到困擾啊。福本又陪她前進了幾步。所以,妳問過自己問題究竟出在何處了嗎。誰會在意這個啊,兩個自作多情的傢伙,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他斜著頭盯著她,然後她的眼神有意地逃開。這沙地也快到盡頭,他們張開手扶著終端的兩家民宿間的巷的牆行至另一頭,甫站穩又發現是沙,於是沙丘上坐定看海。 你覺得對情抱著錯誤的幻想是好事還是壞事。大概是不好不壞吧。這什麼爛答案,當然是壞得無極限了不是嗎。著著她便起身,神情認真起來,福本的心頭忽一驚。羽衣子?對嘛,兩個爛貨還讓我選一個,我明明什麼感覺都沒有,他們一遇到和我有關的東西就大吵特吵,害我很難做人,不像麥,麥他總是第一個跑來安慰我,我的選擇不是很明顯嗎?一群笨蛋!今天總算聽見妳的真心話了。福本一笑。咦。羽衣子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她竟站著進行了三十秒的演講,音量擴大得整座海灘都能聽取她的心事,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羞澀,連忙回歸位子。沒辦法嘛,有些事情不吐不快,而且繼續和那幫傢伙待在一塊,我會缺氧而死。她。 沙岸進入西曬時段,丘上亦變暖,岸的彼方的海潮平緩。不遠處有流動攤販賣著冰鎮過的瓜果,她領著錢包前去抱了顆大西瓜回來,穩當當的置於沙地。夏天就是要玩敲西瓜!羽衣子叫福本拿個布條蒙住她的雙眼,她雙腿微彎正對著西瓜擺出架式,將力量集中於一點劈下,結果揮棒落空,對目標物毫無概念的她只好一陣亂揮亂打。她行嗎。福本好怕她敲不中瓜反敲中自己的腳掌。一下。喂喂,別打歪啊。你只要別唱衰我就行。她舉棍做個前進刺,將棍子一傾,瓜猶在原地而棍頭只剔除了沙灘表層的一些沙。兩下。她不氣餒,繼續甩棍,碰到西瓜皮,瓜反而滾至一旁。噢,天啊,就差那麼一點點。三下。羽衣子抬起棍子再來一回,又沒中,然後她因這揮出棍棒的力道轉了一圈,棍正好落在瓜的正上方。四下--而就在福本即將放棄之時,她補敲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把西瓜劈成了兩半。乾淨俐落,切痕平整,嫣紅的瓜肉襯著斜陽格外成熟飽滿,她收起棍,把那半個西瓜捧起,整張臉一低下去便是啃瓜,不一會兒雙頰都是瓜子和赤紅的汁液。另一半賞給你了,心靈導師。她。 福本可不想這麼邋遢,他用頭頂著那瓜直挺挺地走著,他心想,比太史郎和夥計先尋獲關鍵物就是他們贏。從西南邊徒步往西邊,逐步提升的溫度曾一度令他全身的汗腺復甦,每走一步,頭上的瓜就吸引更多人的目光,羽衣子邊吃邊跟緊他,兩人穿入白沙的地界,沙上的磚樓前立著個四角鐵框的牌子,止步一看,果真看出端倪。鐵線蓮落日濱海派對,品項最齊全的食物吧,音樂節與馬戲的瘋狂展演,絕對讓你大呼過癮,活動時間:17:00-1八:0。哎哎,我告訴你們,這表演絆也會到場,一定得看。一個穿垮褲的年輕人對研究著那則廣告的他們。絆。福本驚呼。不要告訴我你不認識他,是老吉倉就應該知道,想看演出的話會場要右轉。他那雙穿夾腳拖的腳快走著,兩人隨他前進,螃蟹走路般的面對面跳步叫道:我們出運啦! 各方好漢皆朝著中心點聚,也就是被沙包圍著的那圓形廣場,年輕人停了腳步他們也跟著停,入口處長長的紅色布條尚未撤掉,福本轉動眼珠,場外未演先轟動,與會的觀眾竟覆蓋了半面沙灘。前十五分鐘開放入場,請大家耐心等待。場務姐向大夥道。線前方的人們正開與關著燈光做最後的確認,所有的人一面聊一面等,羽衣子與福本和人群擠著,心一刻都沒法靜。 人群之外的賣著雜貨的騎樓唯二人走過,海灘球及充氣槌子下的正是夥計跟太史郎,撥開遮蔽視線的球前行,當然,他們沒有注意到外灘的盛景。我啊,老大,我們只不過來考察,不需要換上泳裝吧夥計盯著自己肚子上鬆垮的青藍色泳褲,為了一圓這人到海邊堆沙堡的夢想,買了地攤貨營造氣氛,而太史郎好似放掉了要務只管休閒,披白衫穿一條橘褲出遊,夥計不愧為夥計,還得幫他提桶子。 你就是死腦筋。太史郎跨出屋簷,跨出種類繁多的防曬乳與睫毛膏堆之中,水滴的圓標離他遠去,他於一片寬闊的白沙地蹲下。羽衣子算個什麼東西?福本又算什麼?他們不肯好好談,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陪他們,還不如在這兒玩沙。他向夥計要了個鏟子鏟沙建地基,舀沙撒沙補沙堆出一座沙丘,爾後用手整一整,開始建堡壘的主體。過程中他抓了隻寄居蟹,那蟹揮動著步足顯然是怕他,一會他興致沒了,又將蟹殼隨便一丟。 當那座型態極標準的沙堡建成之際,他向後一躺,短時間內不想再動。阿左,你沙堡蓋了二十年還是不像我專業,哥讓你看看什麼叫技術,就如同我只花了一年籌組的產業帝國,你直到今天都還建不起來,沙要這樣玩,懂嗎。夥計面無表情地拿起剩下的一把塑膠耙子,瓢了一堆沙倒向太史郎的腿,太史郎笑好癢,單純把這當作他無心的行為。我要埋了你。夥計叫嚷著。阿左,腦袋空空的阿左,用個耙子就想把我活埋,那點沙我一隻手可以拍散,但是你的野心我認可了。他仍語帶嘲諷地挖苦著夥計,夥計一蹲又是瓢沙,以低沉的聲音接他的話。我來講最後一個故事給你聽吧。 太史郎笑得更陰沉了,這傢伙的路數變來變去就是那幾招,一則的故事能有多大威力。曾有個自認為救世主的男人,仰仗了高遠的眼界,使身邊的人任他擺布;他把最親的好友當成棋子,差使,奴役,替他擋罪,他那社交圈裡頭的人,都只讚頌著他而笑話著棋子。停,停,阿左,你先把耙子放下。然而與對手的一場棋局中他失利了,極度害怕輸棋的他,讓對方吃了原本會為自己開條生路的一顆棋子--他,那顆棋是二流的棋,棄了他也沒虧。阿左!你能不能停下這愚蠢的故事先聽我話?他的舉動引發了另一顆棋子的的憤怒,對,就是他用得最順手的那顆,逃出了他的棋盤,五年來無一刻不計畫著反咬他一口,日思夜想,總算潛進了老地方。阿阿阿阿左 你,是耙子的殺傷力大,還是大耙子的殺傷力大呢? 阿左,你瘋啦!太史郎欲站起又覺下半身無力,雙腿已被沙子定住,只見夥計手上的耙重組變成大耙,朝地面揮不過三耙,白沙就融合成一床被深埋太史郎進沙灘,唯獨讓他露出一顆頭。夥計只蹲在原處拍拍沙被讓其不至於解體,天色漸暗,太史郎眼角的餘光僅稍稍能望見他心死的臉孔。 兩隻修長的皮鞋陷入沙地直望他倆走來,藍色長髮在這光線底下幾乎全黑,那兔寶寶似的紅眼飄向夥計,身子也傾過去。真是謝謝你,協助我抓到了這麼好的一頭獵物,可要把他看緊了啊。 原來阿左跟絆早就勾結到了一塊。太史郎詫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3 表與裏的街道 上 下午五點十四分整,天氣微陰,室外溫度偏高。吉倉靠近外海的數個海水浴場的人皆已淨空,一片片純淨的沙灘斜掛在邊陲,曾經的遊客只認明鐵線蓮的字號與絆的魅力,不甘遠觀,於是慕名而來的傢伙都往這兒集合,便越聚越多,形成一道無可撼動的障壁。線後的眾人全部都打呵欠加伸懶腰,站定位才幾分鐘卻覺得特別的漫長,期間運著飲料冰櫥的推車更是過去了好多台,他們只等著看布條揭開的瞬間。老天爺,快點啊,我們要站到天荒地老了。福本這麼想的同時,紅色封鎖線的一端被一名場務拉離固定架,見會場開了大門,人群海潮似的湧進座席,從上至下,階梯狀分布著的位置不一會成了觀眾的集散地。 福本與羽衣子這才慢慢吞吞地走進劇場,爬矮坡,坐上高度居中的一階。前方幾位男性的爆炸頭遮住了至少一半的視線,羽衣子左右傾著身子意欲找空隙,可探頭探了許久也是無功而返。開場表演而已,別怕,絆來了我會叫妳的。福本將眼前緊靠的兩人稍加推開,眼睛朝縫隙之內望,台上一樂團把電吉他的電源接通,鼓手運起鼓棒擊出數道音浪,只聽得那歌者對架上的麥克風一陣嘶吼,背景的貝斯與電子琴的聲音都尖得能掀翻屋頂。死亡重金屬嗎。他猜測道。不料麥克風的收音出了點問題,台上演奏至高音時高音被轉成了尖細的響聲,那兩人的雙耳經這一刺,耳鳴不止,好幾次耳道還在發疼呢。我的老天鵝啊,誰來帶我們離開這個災難現場。嘿,這樣好像有點失禮吧,羽衣子。福本輕點她的肩道。那你呢,你的耳朵就不痛了嗎。我是聽不慣,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耐心,絆來之前我們都先裝成跟風的群眾,答應我。羽衣子壓根不理福本,把私藏的零食拿了出來偷吃幾片,乾糧配白開水,頗為簡單的吃法。 絆會來的,會來的。福本壓下狂亂跳著的心臟嘀咕著。 沙棉被下的太史郎花了一分鐘適應沙子在膚上打磨的感覺,那個男人,絆,以手貼著他的胸口確認他還有心跳,他只感到他的肋骨快被壓斷了。喲,你醒著呢。太史郎避了避絆灼熱的目光,將視力所及轉向沙地上納涼的夥計。你選擇這時候背叛我,是想坐我的位子吧。的怎敢有那種意思。不是?那你會把你老大進貢給敵人?福本他們在對面,只要我想,我可以讓你聽見他們的呼、呼、呼救。你不、不、不准動!好了,阿左,豚膳太史郎是嗎,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別對自己的部下太苛刻了,逼死他你自己也不好過,別擔心,我用完就還給你。絆講了一長串的話。 哈哈你們搶走魚尾村,搶走我的立足之地,連我唯一的茶水弟也要搶費盡心機把我推落谷底你們做到啦!哈太史郎不曉得臉上的是笑亦或是淚,淺灰的天空轉黃,他仍然不肯將頭移開,問夥計一句他倆還是不是兄弟,夥計背對著太陽緩步走向他,細絲一般的金光襯著他挺拔的身姿。不是我想記你的恨,肥豬,是你自己輸掉了一切有利的局面。太史郎巴不得盡快穿破這沙堆賞他一記神拳,多少年沒被叫肥豬了,這人還勾起他底層的記憶,真欠教訓。打我之前你先看看你頭上的是什麼吧。他以平穩的語調逐字告知他。 往上看,眼珠偏轉,一條棉繩橫亙整片沙地不見盡頭,離三人較近的一端僅掛了一條加州風的海灘褲,不死鳥的火紅海風中飄盪,還以為是經誰家的老住戶丟著揮袖而去的。呃,兩位大哥,您們跑到沙灘晾褲子是怎麼著,不會想蓋住我的臉將我悶死吧。那一圈紅麻布圍著的椰樹葉子好似婆娑著搖出騷靈的祭歌,他發誓他準備好迎接死亡了,阿爹阿娘啊,綁人不帶這麼玩的。絆笑他只給他看這聖物,其原因就在於他想得多領略不了真義,可悲的人啊。咕唔。太史郎全身進入最高級別的警戒,他竟然猜不透這人,噢,媽呀。 不過我會向你揭露謎底的。絆現出一排白牙。告訴他,阿左。新帝國的旗幟終將升起!新王的登基大典,我宣布,正式開--始--!夥計拉著轆轤垂下的繩子將垮褲朝外送,沿著上斜的繩爬升至沙灘派對的白色尖頂攤前,太史郎盯著頭頂的褲子再看絆肌肉發達的腰及臀部,頓時憶起福本過的那故事。絆的尺寸目測是l,那褲子也大概是這臀圍,稍微用手比一下,l套在雞屁股上相對寬鬆,可是讓那傢伙穿上不就剛好合了嗎?這樣就能解釋火鴉出現的時間點了,我怎麼沒想到。 媽蛋,火鴉根本就沒事,我要昭告世人,你們兩個欺騙孩童幼的心靈夥計塞了條破抹布進他的嘴,這音害使得他太陽穴發麻,先封口以免壞了大事。差不多該走了。絆撥了下長髮又叫夥計隨行,步伐進逼會場,太史郎焦急地叫卻只換得一聲聲唔,一會吐掉那滿是髒水的布,道:福本!你不要被絆跟夥計騙了!前面的事情全是他們自導自演眼一眨,那兩人早跑得不見蹤影,只有比海水還靜的一灘沙和罩天的沙霧常相左右。 紅色的褲子打破聲音的牆,硬是轉進純白布幔連成的市集,輕輕掠過那塊被老闆交給客人的糖霜蛋糕後,又翻上白帳篷直往天去,那些伏在沙上的的人們的眼睛都跟著褲子走,原本架著的烤爐上的肉也不打算翻面了。它的旅行尚未結束,自披著白綾的觀眾座椅切入,俯衝,一排排的看客被甩在底下,那勾著布料的鐵環於頂上繞了好幾個大圈,又轉出,掛滿燈飾的鋼絲上爬升而後止於燈與木槿的交會處,就定位之時像觸發了某種機關,一擺,漫天的壓克力動物公仔如仲夏的雨急驟地打著所有人的腦袋瓜,被砸中的福本伸手一抓,見一頭橘色的大老虎手裡倒著,雙眸甚是銳利。啃著仙貝的羽衣子看錶給時間嚇了一回,剩三分鐘,忙令福本注意台前。絆進場了沒有。她左看右看,簡直比身為當事人的福本更緊張。福本徐徐抬起頭,一件火鴉同名款的褲子就高掛表演場上頭,完好無缺,一如往昔。快看,誰家的泳褲高高升起啦他突然站起,大嗓門讓其他人跟他站著觀禮,七嘴八舌地討論那垮褲。有人這是絆常穿的褲子,松野君臨的時代要來了,還不快拜服。然後一群人--除了福本和羽衣子,一個接著一個俯下了頭,還有的起了音一字不差地唱著松野的形象歌曲,引得上層座位的白襯衫的狂熱者鳴笛又大吼大叫;場內繼續吵翻天,一塊保鮮膜裹著的豬腳滾下眾黑毛的頭打跑了整個樂團,大夥一陣亢奮,頂部數名老者打鐵趁熱展開白布條,呼籲政府調降關稅,看熱鬧的大叔大嬸們隨即附議。福本則被他們的團結嚇得縮回位子了。 角落鐵屋簷的攤車開過椅下的平台,那帽沿用鐵鉤吊著乾巴巴的肉,側面看仍有厚度,餐檯只擺著兩三朵海棠。聞到肉香的羽衣子招手攔住那賣肉的人,張口就要檯前插著的那兩串大肉,又再問了那人攤子裡其他的料理,福本見狀,直叫道受不了。你啊,就不要整天執著於搜查了,人總得留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嘛。羽衣子接下肉串道。福本的肩膀垮了,都來到這裡了,我們鬆懈一秒就可能發生重大缺失等等,攤位上的伙子挺面熟的。福本從位置上起立,從販的左邊肩膀晃到右邊肩膀,攤內也檢查過,無一項可當指標的物品。先生,您有一張明星臉。真的?我從業二十幾年都未有星探來發掘我。那是他們的審美出了問題,若我是他們,看在這張臉我會買下十串烤肉。喔,謝謝,謝謝客官的厚。販。 你長得還滿親切的嘛客官,我們兩人素不相識,什麼親切不親切,我幫客官切些肉吧。那人神色緊張,好像怕著隨時被揭穿似的,福本便暫時不盯著他。羽衣子手裡握著的銀針維繫著煙燻蔬果的一串,削成薄片的肉有幾片疊著作為亮點,前端的玉米--福本買過,稍晚想吃卻吃不著,飄著種清麗的奶油香,插一支竹籤--他絕對忘不了帶他踏入這奇幻世界的玉米串,更不用是那個人。他想起來了。 啊!你就是推玉米四輪車賣玉米的那個!販經福本一指認,倒抽一口氣,腦中所有的人臉與聲音全部對了起來,當時這魚頭的孩還打算抱走他的雞,自己能及時把雞運回屠宰場真是萬幸。既不是屠夫也非牧場主,飼養一隻雞自是當寵物用途,攤販與松野公司究竟是何時達成協議的。那隻雞是你的寵物雞,你應當清楚的,牠被關在絆的巢穴的哪一間密室裡?!快給我! 我只負責把貨送到,貨往後受的處置和我不相干。販緊接著補充。而且,寵物兩字可不能隨便用,我們之中--包括吉倉的合作者們--沒人敢養這隻寵物。福本的心神一刻皆無法鎮定,絆指定入手的東西,下屬不敢妄動是天經地義,這人嘴裡盡是贅述,分明是想岔開話。知?不知?不必等到吐實待本龍王掏出你的心肝,一眼便知。他全身的皮膚緩慢地冒著似黑紗的蒸氣,深紅的大霧似要把鐵皮攤吸納進其中,福本太生氣了,此人,甚至其背後的屠宰場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他,他的野性早已打破限制,準備用鬍子大叔和右津教授的方法將販搗成一坨泥巴糊。 攤上凹槽鋪滿的冰鑽正融成水,冰鑽之中灰色石板上的韃靼牛肉噗滋噗滋發著的油聲拉了他回表演前的寧靜,一秒前操縱自如的雲啊霧啊竟不堪用了,難道孩面對大人的惡意時幻想的力量都將消逝嗎。你到底買不買?那販拿出不買就收攤的行動威脅他,他緊張得口中一連好幾個買,一手交錢一手交肉,福本的牙齒撕下一塊肉後立刻朝他問話。東西也買了,肉也吃了,販該看在向他消費了的份施捨他情報,但這人僅是笑笑,整得他額頭狂長出青筋。 你最好針對我的問題詳答,等等被我打趴在地上你可別哭著找媽媽啊。我不哭,不過你這要求就太過了,我這攤子一天有幾千人的商機,你只是這幾千人中的一個,為何我非得要把組織內部的事情告訴你呢,你又不是我重要的人。你認罪還是不認罪。不認,你打我呀。你。捏捏捏捏捏捏捏。他吐舌頭出怪聲嘲弄福本。旁邊的羽衣子看不下去了,企圖伸手分開他們兩個,可惜手太短,肩都沒碰到卻差點跌落椅子,遂坐著口頭勸。吃飯就吃飯,大家和和氣氣的,互不相欠不是嗎?這話音比她心中排練的還慷慨激昂,她以為他們能被感化的那一瞬,兩人一起轉向她大罵:女人不要攪局男人的私怨! 算了,我真的不管了!哼!羽衣子越想越氣,忍不住多咬了幾口她的肉串,暴飲暴食洩憤是現下最佳的出路。他倆猶在對罵,福本道他是退縮才不願意正面應戰,又搖了搖攤子前的浪板,販被他激得走出後場,媽的,我根本沒在鳥那隻雞,看是要切八段還是炸了,反正賣個好價錢就好了,你這叫危害商業利益。福本心裡更火了,良心被狗啃走就莫怪他出言不遜。我可以搬動保法來辦你!他對著攤的鐵桌一捶。販直言他有跟他人交易的自由,而且誰會去保下一隻雞,對,就是像你這樣的屁孩兒啊。你給我把雞吐出來!不服來戰咩。福本向外揪著他的衣服,他也緊拉福本的西裝外套,彼此看誰的拉力能堅持最久,咬著牙示威。局勢便那兒僵著,一段喇叭的高昂前奏響起,鼓聲絃聲指哨聲依次奏下,金箔一撒,觀眾席剎那沸騰了,尖叫、鳴笛、旗海再度蓋過鬧聲帶動全場連成一條心看望台前。你看看是誰來了。販機靈地把頭轉往後方,福本瞥見他目光所觸的人影,頓放鬆了力道。那就是他想得翻來覆去一夜難眠的男人。 讓我們歡迎來自吉倉的少年總裁,絆,為大家的飯店送上祝福!男人木棧橋上一路前進,橋邊立著的黃燈隨著他的腳步一盞盞點亮,一步兩步,於多肉植物環繞著的圓形講台的中心開講。周邊的火光一如杉樹的枝葉噴上暗藍與黃各半的天,天空亦施放著夜晚前夕的煙火,看呆了的福本一頭栽進座椅的軟墊裡,而席間掌聲四起。販見他二人不再試圖偵他的訊,也就拖著鐵皮拉車一溜煙橫過觀眾的長排了。 絆手握麥克風,觀望著坐成一道弧形簾幕的參與人們,那千張臉的笑靨俱將整排門齒展示在外,神似他家數代以前經營的肉舖的油畫廣告板,頭大得不成比例的男孩女孩抓著一片肉乾嚼食,不問緣由全盤接納,安心、健康、美味。然後吉倉的生產線再複製出更滿足的笑臉,一包一包掉下輸送帶疊起金山。各位鄉親,各位地方上的元老、父母官,大家晚安,很高興大家能出席這次的吉倉之夜開場白尚未講完,觀眾席頂上兩排便傳出噓聲,吉倉之夜脫口秀都停播多久了,最後幾集爛得要命,盡是些奶油生搞的,你子多大歲數敢接這主持的棒子。絆只是學了學節目嘉賓搔頭皮的樣子,馬上逗樂一票曾經的老觀眾。一個梗而已,認真的話你就輸了。他左右晃動食指嘖嘖嘖地道。 看各位的反應,吉倉之夜真的是陪伴我們長大的良友,今天活動的主角,鐵線蓮大飯店,與我們相識的時光更久遠,三代--還太粗略,應該,它讓每個人的童年都包進了一棟白色的建築,他們在某地落地生根之後,又把孩子帶回這裡,純白的少女之塔鐵線蓮的裙子旁--話語至此,演講的主旨未演先在觀眾席發酵,鄉土人民,還不如一個商人有親和力,無論哪座舞台,絆總是能侃侃而談對家國的熱。你在鐵線蓮的大廳訂彌月蛋糕,孩子長大了來海水浴場浮潛,更大一點畢業旅行或是家庭旅遊就近住下,走進職場接洽外賓,我們有二樓的會議廳;甚至度蜜月,退休後想喝下午茶,它都來者不拒。也許你自己也未曾發現到,你一刻都不能與它脫節。成年的人們--尤其是廣泛分布的老吉倉,皆因巨大的喜悅顫抖著身子,每字每句都刺入心臟,那個年輕人對吉倉了解程度之深,打了眾多出逃的新生代狠狠的一下大巴掌。 但是很不幸的,我們的老朋友於五年前的一場大亂中被焚毀了,重建鐵線蓮的計畫又拖沓了幾個年頭。他抽出口袋的手帕擦去眼角的淚,跟著啜泣的多是性情中人,最終青年們也耐不了這哀傷的氣氛,雙手摀著臉黯然神傷。鐵線蓮啊鐵線蓮,你怎能忍受如此的對待。男人鳴著不平,女人長號,大夥仍泡在當時的新聞不可自拔。如今我們熬過來了,少女的絕代風華再一次呈現世人的眼前,我們的鐵線蓮,將長存於吉倉人和全體國民的生活中你忘了,鐵線蓮要再度擴張、行銷海外。夏夜的觀眾熱情如火,天未全暗,他們已自行將手機殼的燈開啟,絆認為,這是宣揚理念的良機,緊緊鎖住場子,接話尤佳。 這位先生,你正巧到重點了,最近幾個月我一直想著擴張,從跟你們的互動,我更加決定要把公司總部遷來吉倉了。絆從舞台一頭行至另一頭分析著利弊。的確,吉倉西臨第一大港金枝灣,東邊接壤加工業大城鮪巴頓,其亦在鐵路沿線可直通內陸供應國內市場,內外皆宜。沿海布陣的外資們覺察強盛的本土企業登陸,必會趨之若鶩,爭著與其攜手打入市場。未來我們松野打算實施一社區一店的營運方式,各位能直接賣魚貨給我們,不必再擔憂中間商的剝削。下半年我們更將與在地食品商家合作,推動嚴選計畫,打造近海美食文化的產業鏈兩大方針一出,民眾又樂得拱絆上天了,搖旗,吹派對笛,連彩色列印解析度極差的絆的頭像也自頭頂一人傳過一人。飯店的盛會已不是單純的推銷級別了。 席間的松野討伐團早居於高處等著出招,福本一條腿座墊上折著,睥睨著絆那爽朗的身姿,他趁他囉唆的時候寫了三十三則問題,叫羽衣子照本宣科,台上那人持續動嘴,不要緊,先提問廢了臨場感。一個殺豬的轉行改殺魚,恐怕是不曉得從何下刀挑魚骨吧。羽衣子朝觀眾席底下大喊,數千顆頭頓瞪著眼轉頭看她,這女人什麼來頭,有膽質疑絆的權威,大夥正要用反對聲淹沒羽衣子的問題之際,絆忽然舉手制止。妳問對人了。我在吉倉度過我的童年,要看見人處理一條魚我就跟著做,現在踏入漁產的世界,等於是做回老本行,並沒有安全上的疑慮。羽衣子聽得臉色驟變。我來自吉倉,長大後將吉倉施予的恩惠還於吉倉,我的一顆心除了家庭、朋友、鄉親就全數給了吉倉,將來也要與吉倉共老。吉倉已經被商業的主流逐出太多年,我們要把金磚銀磚賺回吉倉,拿美金撒滿這片土地! 眾支持者的驚呼比兩大方針時期更尖更細,他是景氣低迷的幾個季度以來唯一無條件令吉倉加入商業企劃的人,用鈔票帶著這都市飛翔,連續不斷的掌聲促使被藏在底層受眾中的嗚呼現了形,人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福本和羽衣子的臉俱沉了下來。怎樣。絆拋出一個眼神看向雷雨雲般捲動的人群,福本隱隱覺得,那一雙眼打著的怒雷是故意劈向自己的瞳孔的。不好了。他的一隻手扶起額頭。被絆看出來我們兩個的關係了,不他對於口邊的牲畜咬過一次就永不會忘懷的。我跟你過要心行事的吧。羽衣子彷如料到了這一切,兩手一攤道。 紅光與紫光輪替著掃射舞台與大眾,人人拍手稱道絆一人控制住場子的威猛,絆的勝利是十拿九穩了。從他成名後的紀錄一路追蹤,此人也有三十好幾了,漁作當年壯室之秋時一天不過十條魚以內進帳,他那扎實又宏觀的理論基礎是誰幫他建構起的?而且這發言的空檔他尚能擺頭搖手做他上雜誌專訪的五連拍,福本越發覺得,晚來不必空調,海風自然能刺他的骨。那麼,我們就進入活動的主力吧。不知各位對橫跨海陸兩界的雷格巴馬戲團是否還有印象,不論看過與否,暌違五年,我們請到原班人馬上台了。他強調動物秀絕對是原汁原味、原封不動地搬上檯面,福本的一顆心懸在那邊,都是本國國民兼吉倉人,竟對雷格巴報以平淡的情緒,群體裡大中的成員滿懷的期待亦沒有因此被削減,太史郎所言非假。 他們可是一群追求娛樂極致的狂熱者啊。 好戲上場。絆將手向天際一划,一個由多種色彩的貨架組成的巨大櫃子隨即破土生出,頂上矩形的邊框率先浮現,玩具城一般的彩格一個把一個向上擠,長寬不一的格子稀稀疏疏地裝著動物,每頭皆在比自己身體大數十倍的櫃的底邊閒散地行走著。 象的鼻音與虎嘯將眾人送回那個黃金年代,資本就如潮水灌進吉倉的商港,商店遍地開花,金幣填滿了大衣的裏外,專線巴士和計程車的包車服務彷若未撤走;吉倉那些失掉大筆財富又不甘於窮困的人的喉頭都發出一種感動的號叫,換不回的榮景允諾了他們的心願重播,唯福本叫不出聲。因為,他看見夜晚的海平面上,父親與大伯、三叔開著一艘載了全村居民的洋派的輪船,要一面捕魚一面環遊世界,甲板上的父親,對福本伸出了手,福本慢慢地打直手臂緊一回握,卻只抓到一團空氣,他失神的臉仰起,滿天的金粉一如冬初的雪輕輕飄。 以下為您隆重介紹七大罪人。第一個,北極熊奧克蘭!牠們是因犯下重罪而被賦予野獸之身的傢伙,已關押大牢數年之久,每一位皆是黑幫的首領,從萬人朝拜到被猛地拉下天界,但由於智力急遽衰退,這等痛苦牠們恐怕是再不能體會了吧。絆的右手向外揮動,那雪白的大狗熊凌空一躍,腳踏幾尺高的空氣柱月球漫步,貼著觀眾席外的風的大斜坡縱走,走向那一道人牆,而那多毛修長的熊的面頰已無殺心,座上的孩子拍著牠的臉微笑,旁邊站立著的親友們也樂得高興。第二個,海獅加利福尼亞!那座櫃子再一黑得發亮的身影游出,流線型的腰桿牽動著鰭肢打水,飆速著用肚皮緊貼人群畫出一個大圓,飛快且超現實的特技正以全螢幕播放。海獅仍在飛行,忽有隻黑背心白肚的企鵝脫離櫃子變換著軌道前來相會,與牠並駕齊驅,以最高速伏近地面後分開,各自飛過觀眾們的腿排成的叢林,再回復為並排的模樣,向上衝又交替著互換位置,一個腿踢腿往兩邊發散,空中旋轉,轉速漸慢始停格,鰭肢與翅膀搭起橋樑,人們未及用相機捕捉,那兩隻動物已在他們的頭頂之上,青綠和紫紅的彩帶配著金箔逆光飄動著。 幹得好,企鵝阿德利。絆將手舉得高過頭稱讚道。海獅與企鵝降落在北極熊的雙肩,爾後一跳,自通道先行離開,看官們還不知道冰原三人組為何走得如此急,唯巨獸的喉音震破天際,大夥半驚嚇地回頭,預備區早有森林的霸者立著身子佔據,橙黑相間的大老虎,針孔的金眸微張。第四位,老虎亞利桑那!那老虎一段助跑,弓起手與腳直浮上天,大夥的眼珠跟著橘色的虎皮上下左右轉動,突然翹起的虎尾被一灰溜溜的細繩勾住,沿著繩回頭看,竟是頭粗皮的大犀牛,正用尾巴與大老虎連接相互平衡,一方往前一方就往後,繞成風火輪越轉越快,越轉越叫人緊張,原本圈裡的一橘一灰融成透明的風,尾鬆開,兩者撲向觀眾席一個鯉躍龍門,又不知到哪兒巡迴了。第五位,犀牛威斯康辛!絆完,眾人又揚起嗓音叫著,為犀牛,更多是為了絆的光彩。 第六位,河馬艾爾斯。那嘴裡僅長著幾顆牙的龐然大物不情願地走下籠子,張嘴作勢咬人,虎與犀牛堵住牠的去路,三者頭正對著頭團團繞著對峙,從看台的前端諜對諜到末端,絆一個手勢,牠們便都飄往天空,也不爭了。真是一群不安分的傢伙。絆想。第七位,大象拉--瑪堅--!一大耳朵戴金盔背馱著花轎的象舉起鼻子進場,圓指甲的象腳重重踩地,白牙純淨得如法螺,鼻尖頂球,其中兩條腿耍著粉紅布綾當跳繩掃過全身,踮腳尖一轉,腳上套著的一環環銀鈴也叮叮噹噹的來回搖曳,祭儀的叫聲漸尖,三聲好稱霸全場,無一人有異議。舞步停歇的那刻,海藻色的布幔霎時間開展罩住天與地,光點似一顆顆椰果若隱若現,全部的動物都乘著氣旋上升至天頂。 放射狀座位下的白磚盡沒入了綠色的水鏡,表演場的各區之間好似沒有界線,絆邊跑邊轉圈走來,不激起一點水花,惹得大夥連連稱奇,此時,天邊的金陽正以不可估計的速率向地平線收合,並朝兩旁拉出一條鉻黃色的帶子。以後,便都是我們松野的天下了!一人大呼松野公司帶給他歸屬感,座位上的人幾近苟同,把預先準備好的松野出品的調理包舉至額頭的四十五度角,擺手跳起海帶舞,他們一個個都叫道,松野終將統御整個食品市場,甚至股市走向,全國的財經。方方正正的麥片的紙盒不印麥片印無錫排骨,五香粉的氣味外擴,群情激動,再從置物籃內撒一把袖珍面紙,玻璃紙護套下全是絆的大頭貼和松野的服務條目;那群中毒已深的人學雞叫的時候,只福本一人端正地坐著。 漏洞呢,給我出來啊,再完美的人都會有漏洞,我就是不信,上面嗎,下面嗎,還是側邊?哈哈,抓到了不是?福本想,自己不久也要同他們一起患上精神病,在他清晰的思路被幻覺覆寫以前,他不能出太大的聲,那人如果讓他一驚,那些張開呼吸的漏洞就會全數閉合。福本最幅度地動著眼球,來吧,弱點弱點弱點不行,他身上根本就沒有漏洞嘛!他整個人萎頓下去,背彎成七字形像一條蟲,上腹部擠壓下腹部,一團氣體打直腸直通肛門,括約肌一鬆弛,很快地,一股硫磺白煮蛋味氣體隨之洩出,這味道首先停擺了他的嗅覺,又漫開往上排和下排位子。噢,媽媽啊,為什麼專挑這種時刻放屁屁屁啊。他一生講話保持理性口不帶髒字,光講出一個屁字都如要他的命。怪怪,他平時坐在馬桶上才會連帶著外洩瓦斯,今天是鬧哪樣。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他的腸子忽一陣翻攪,又牽動腹膜再透出肚皮絞痛,喔喔啊啊咿咿啊,手撐肚皮身體前後擺,左右甩頭,臉刷上一層蠟黃再轉青玉吸不過氣又成深紫色,額上滿是汗珠,五官全擠作一坨,座位旁的人因他斷斷續續的慘叫轉頭盯著他。他想起他鄰居家養的那條老黑狗,他真不該罵牠隨地大便,因為他也快要就地解放了。擋不住便意的福本突一起身,卻被隨熱鬧起舞的群眾壓回位子,然後他失神地靠著椅背。 福本向右看打算請羽衣子幫他看著絆,還真走運,羽衣子也跟著人家拿調理包律動,口中還什麼肉品帝國復甦有望、新時代的巨星、一斤兩塊半,全民動起來等等的,他搧了搧臉頰確保自己清醒,不管了,人再多他也要突破這一塊去往流動廁所拉屎,站立,左轉,衝刺時他又覺肚裡的貨要被震出來了,於是八顆牙齒齒槽頂齒槽發出咿--的長號,時候未到,迴避啊。他遂兩隻手摀著屁股縫抬腿跑。位置與位置中央唯一能向上通洗手間的道路就在眼前,正想跨上,絆就一段長音叫住他叩問。 那邊的那個,請保持安靜好嗎?望見右上方座席的混亂,本想將此放水流可主事者又是福本,不好好回應他恐怕會朝著自己狂吠,換個角度看,事情鬧大之前任何突發狀況都不算是壞事。而且,這給了他一個擒拿他的理由。你到底有什麼毛病。絆直接地問了,他要將他誘導至那個最令他恐懼的情境。我主張,你們店賣的食物有問題!從原物料到產品出貨都充滿弊端!不然吃了你們的肉串,怎麼可能一下就拉-拉-拉肚子?福本直指絆最難以回答的食安領域開槍,腹痛暫時消退,他終於可以賞絆一個大哉問了。絆一聽,先是原地發楞,接著膨起兩邊鼓囊對著掌心噗地噴出口水大笑。 你不能啥都推到我身上啊,福本弟,今天我一箱肉送到顧客手上,就一定是全程低溫控管,你買的是路邊的吃,對吧?福本傻住沒話,絆當他是默認。攤子的老闆要怎麼料理那塊肉是他的事情,表明了保鮮之類的工作由他全權處理,要怪就怪他唄。還有一個最根本的疑問,就算是我的肉真的不乾淨好了,從你吃進去到排出人體少也得經過四、五個時吧,我這節目也才開始四十五分鐘,那這究竟是誰的責任呢。福本糗得一路從脖子紅上整張臉。出師不利啊。 絆,他不懂他為何處處與松野的金字招牌作對,抨擊,抹黑,惡意的煽動,他反問福本道他不也曾接收過他們的肉片,想都不想就與他那群異形朋友攻打松野,他們的產品可是餵飽了他多少餐,他果真不合群。對了,因為你就是個汙點嘛。絆笑他,以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頻。汙點。福本心頭一震。聲音不清楚嗎,那我再重複一遍--。他全然閉關耳孔,掘開自己的心房回溯更深層的記憶。那句話是鮨造唯一一次罵他時的,原因也不值一提,他遲遲學不來游泳,尤其是嚴冬,僅能在水裡站著發抖。堂堂一個漁家子怎有可能不諳水性。鮨造一時氣不過,直呼他是福本家之恥。福本很罕見地沒有掉淚。到了晚餐時,他們倆又回到當初的友好,但他仍做不到正視鮨造這點。 我不是為了向你索討東西才來的福本的腹痛因澎湃的情緒復發成劇痛,他抓著肚皮上的衣料隱忍,就算違逆絆所謂的大多數,只要是貫徹正義,儘管全身是血亦會勇敢前進。絆讓他送他去醫護室,免得被人他欺負孩子。不用,福本大喝道。我是為了破解你對吉倉人講的胡話,以及救回我的朋友而來的!他那的肚子一瞬間鼓脹得似顆大瓜,陣痛之餘又有痛入骨之感,好像有什麼要生出來了,腸胃中的氣體與痛感聚到同一個腔室之際,那身子忽一緊縮,一聲尖叫,見一條紅色的鰻線游出他的凸肚,後方夾帶七彩光線的泡沫團,魚尾牽著的細絲連接著觀眾席頂上的音箱,向外拉,竟拉出一艘金色的方舟,圓窗,一排的圓孔還附著船槳,所有的煙塵從新誕生的缺口散開,待全散才知船身的巨大。 我不再怕你了,絆你從一開始便不該踏入鯛屋世世代代守護的吉倉我會把你這瘟神一腳踢出去!福本站得挺直,指尖迎向絆下一封戰書,身後浮空的大船也展著船帆應戰。乞丐趕廟公嗎。絆做困惑狀又令新一波聽眾哈哈大笑。沒等絆他便將手一揮讓船撞向絆,絆恣意抬起手掌一擋,掌勁與船前的空氣形成一根氣柱迫使船改向,地上的土石亦掀起留下眉月形的痕跡,外露的水管噴灑了些水又乾涸。他真正的實力下福本只有閃邊涼快的份。喂,你別喊打就打啊,拜託顧及一下現場的兩千人好嗎?絆側過身徵求眾人意見,問他們想看馬戲還是自己跟福本過招,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夥一律投同意票,他只得接受宿命講了一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立刻又奪得不少熱烈的呼聲。比起蝦米對抗大鯨魚,他們只想福本這隻蝦子趕緊通過鯨鬚被絆拉成屍骨無存的排泄物然後看笑話。 深淵層的寶船,借七福神之力,運勢由窮轉福,開坎水之陣!予我翻倍命運之紅盤,即刻--兌領--!那船揮著船槳當著千人觀眾的面輕飄飄地划來,體積排開涼如水的天色,一迴旋後倒轉成九十度,船頭向下,大批的圓鰻海螺座頭鯨皇帶魚等等從船屋湧出,分散開包抄獨立行動的馬戲團動物。那最笨重的大象三面皆遭魚身的長龍限制,圍兜上三條魚用嘴銜著紅布,瘤狀突起的頭更有橙色蕾絲帽的水母懸著觸手螫著,感受到刺痛的象如同駿馬嘶鳴,抬起兩隻前腳短暫以後腳站立又雷霆萬鈞地踏了地,依附象皮的魚們不論重量被甩出象的勢力範圍,某些死纏爛打的也隨著過高的轉速徹底退下陣,摔地再躺平,那象背披著的背巾帶著整排的流蘇搖晃,煙塵震得半層樓高,灰與水之中豆腐鯊偕百隻魚蠻力突破欲壓扁大象,但當象將強而有力的腿往後送,收束的魚牆瞬間崩潰,牠一次次躲過胡亂飛出的魚,一隻腳踩上場中央的石塊,昂揚的姿態如古代的戰象重臨世間。 七福神,原本是民間信仰中的幸運神,既然以戰船的模樣降落,代表他奪下了龍宮城,原來你們也是站在他那邊的沒有外界的激發,目前船不可能反彈我的攻擊,那麼,便大幹一場。絆的嘴角靜靜默默的上揚。雙子月亮的極限秀,象牙塔,音樂箱,於螺紋之上開放!百獸眾生團夥,我今叫喚你名,入列--!場內觀眾手裡握著的幾百束螢光雷電一般打往櫃前幾尺的地方匯流為光團,不出半秒裹著大部分的膠狀的紅和來插花的黃與藍形塑一鐵塔,塔上又萌發出闊葉的花草。福本想那肯定是絆法術的基地台,便把手一指天令船拿重量碾碎它,起初心裡還有熱火,可他真沒想到劃出直線後大夥等了三秒那船才啟動,船開得奇慢,光船的陰影要蓋住密集分布的人群就得減慢語速數秒,還可仰望天看著船底燃料罐與吹著船尾大風扇的風,這對他們而言可是真實版本的ia超高音質首秀,畢竟,沒有人把戲院當館子天天上門。 如是一般吃瓜群眾但看福本的國家級軍艦一概認為其充滿殺傷力,不過那船行動遲緩,就定下心為絆呼喝,老一輩的人們都想,這鬼子上接國際下接地氣,穩當當,早立於不敗之地很多年,然後,一直排與另一直排間的咖哩餃形缺口的大鐘指向六點整,布穀鳥衝破木門報時,所有渾身粉紅毛的毛球跳出敞開的塔樓,著地,地面再冒出血色的黨羽,眼睛是黑豆,還有的朦朧,那奇妙生物的生態恰似要把福本作為養分吸收。一身是膽呢,福本若里志。先禮後兵,就由你來開這局吧,請了。 即使這是最好的時代,你的時代也不會到來。福本空中行草的手剛柔並濟,那拳路深似海調度船裡韌性更強的魚,魚自下放的右舷板登陸,極度接近膚上投影著三色燈光波浪的人陣,浪帶北歐的編織緊跟鑽石裙邊順人頭傾倒,二十出頭的青年們抓著充氣式加油棒大動作表態支持,逐浪的魚一條領著幾十條拉開無形的,之下千人之上催生影子,細沫悠然的散在影子內的深藍流動,紅魚與難以計數的觀賞魚游過深藍的保護層,珊瑚樹和海百合都硬擠上去,頭碰頭肩並肩的傢伙才不留走道給它們,因此重獲了自由的它們飛高直到大圓棚頂的旗再翻過旗繩,自己游下擔起北極熊的四條腿,熊飄起即大呼叫。運回船上。福本想讓魚群跟著他的手指走,然而魚再一次背離了他的期待,開場三分鐘以來始終如一的慢速,因為熊也不很輕,搞得全觀眾席的視線必須同那頭熊緩緩通過背景的人海,不僅魚緊張熊更不好受,兩張眼皮一顫一顫地懼高。 絆瞇一瞇那雙帶些微度數的眼譏笑著失卻自信的熊,生前活得灑脫,還想死時風風光光地下葬,可惜你是畜生啊,老大哥。他使出擲鐵餅的力道盡量將掌心的毛球拋高,毛球如背上綁了一線鋼絲,射入天際,彈至熊粗大的骨架,血紅又帶點黏性的那東西一碰到毛皮便穿進肌膚,全身火燒般的熊一陣骨肉分離的吼,毛根根豎起變異成淡紅又依著八角的紙花,兩眼是圈圈叉叉,腿迅速長長打散魚群直撲地面而下巴一起撐大,守備著牠的魚反被牠喉嚨捲起的暴風吸入腹中,一條都不剩了。持續分裂的毛球採亂槍打鳥,碰到老虎,老虎染了一身星空變成星星虎,虎狂嘯,它的碎塊一彈射擊選中河馬,河馬的背也長出電話,廣場上疾馳,爾後三方會面,一頭接一頭踱步往船停泊之處鼻孔噴著煙咆哮,企圖逼魚頭軍全數出面,而船艙只是劇烈的震動著。 這種死鬥告訴我,你還要虐待多少動物?福本手握拳於背光側對絆叫道。 你看你,每次都搞錯重點,一心護著那幫動物演員,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在收看這場實境秀明明自己時候也看馬戲團看得不亦樂乎的,你這是嫌棄還是良心發現啊?絆在刺破他心上的膿包的同時,那高高築起的船屋也被三隻猛獸一手撕開,鐵皮打了好幾個摺,連帶著被絞成冰鑽的玻璃從甲板上剝落。過程中幾十條魚驚恐地衝出船艙,鎮守此地已久的北極熊與大老虎見一條捉一條,有的被攔腰截斷當場氣絕,有的魚頭被扯下,身體削去肉只餘魚骨,大量的鮮血把海水的腥味擴散至整個表演場,群魚一聞血味,忽然間鈍了反應,濃重的血霧蓋過船頭,又披在那定格的魚身上,魚迷失在了大霧裡面。福本那端的主戰場經絆之手能見度已降得非常低。 如果對你實施物理攻擊,那群人可都會認為我欺負孩,我只好殺你的魚,兄弟,你可別哭給我看啊。絆笑著。期間群魚飛散各地,其中一隻一頭撞向血霧,終於得以脫身,淡化過後的背景盡是魚屍與前來搶食的海鳥。福本沒理他,大口吐息後從公事包抽出一項關鍵物,那是太史郎拚死拚活弄來的,為的就是這一刻。你這沒心肝的傢伙給我看好了,他緩緩攤開那張紙。上面的字,營業執照,授與人,松野屠宰場,兩年前的這個時候就到期了,你們的所作所為,就算群眾看得開心,我還是可以拿非法營業的罪名舉報你!他完還特別用手指彈了最後兩行字。 現場舉眾譁然。不過最讓他們驚奇的是福本一身的赤膽。別輸給他,福本!羽衣子見情勢不對再度倒戈,重回福本陣營,不知何時把五香粉的紙盒拆了做成傳話筒,加油加油加加油得沒完,此等打亂氣氛兼妨害觀眾視聽的行為隨即引發一片噓聲,一看,每個人的手指都抵上嘴唇,她只得把真音換成了氣音。 要做就做到底,那些人教他的,福本胸中有凜然正氣,今兒個揪了這傢伙的狐狸尾巴,就不怕他反咬。想演個華麗的翻身什麼的,也不是這樣的演法。絆抱著肚子一個人笑得開懷。搞清楚,我姓的是安野,不是松野,而且我們是肉品製造商,宰殺都是外包的,那就是工廠頭子的問題了,你去找他講呀!我們之間早切割了,你這不是白搭嗎?他又補一句。總的來,你就是犯傻。 一旁的管家爺牛肝菌隔著肥胖的人陣喊,他這樣是穿鑿附會,他假裝掏了掏耳朵,回牛肝菌一句,他要在氣勢上壓過福本,反正這子的話也沒有憑據,能贏便是王道,他自有自己的道理。福本抓著紙的一隻手尚懸著,大人和孩聯合布置的最終計畫,絆單單使用話術便已破解,這絕非空前,這完全是得勢者的眼界比他高出好幾個層次,所帶來的不可避的結局。如何,我們要一直呆站在這裡嗎?福本手插著腰,現場颳過一陣涼風,地上沙塵盡為所動。牛肝菌想,他子也配跟絆談條件,他聽著他的苦笑更加確定福本會吃下敗仗,於是別過頭去,一副不屑置顧。 誰知他主子為了給表演增添觀賞樂趣,竟自升降台上拖出一裹著碎花布巾的結構體,一拉,布滑落,搖滾區的觀眾才約略知道那是由多個鐵籠拼裝成的雞舍。羽毛拍落的聲音與雞鳴稍稍打通了福本的耳道,未經確認,絆就鬆了鎖打開籠門,抱出一隻紅似火的公雞,那雞斷斷續續地咕咕叫著,雙眼凹陷病得發紫,已經瘦得不成樣了。 那是他的雞,一隻能讀懂他心思的雞,這幾個月不知經了幾次轉手,受盡折磨,才會如此無力地癱在絆的虎口裡。你現在是怎麼回事你動不了我這個人,就想對我朋友下手嗎!他氣得咬住下唇,耳根與脖子都紅了。牛肝菌一驚,哇,他這麼快就出了這一手,我都沒他猴急了。他又伸出手指頭順了順他新長出的鬍鬚,雖然短得可憐。嗯,他暴走也不是我家的事。這話是對福本講的。至少當下牛肝菌是滿意的,他主子的狠辣從沒讓他失望過,待會兒就有辣椒炒雞心吃,還可以下飯哩。 停,我還未介紹這隻雞出場,你就搶了我的風頭,我親的福本老弟,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絆用他略長的指甲指著福本,那向著某一點集中的眼珠,分明是要抖光他的自信,不,還有秘密。喔,鮨造啊,母親啊,甚至是他那已不想再提的酒鬼父親也好,拜託誰來給他一點想法,他本人的經歷並無絆這等的麻煩人物,福本看向那群疲累不堪的魚,打算叫其中一條魚用鼻頭撞開絆的手,可是魚到了半途又折回來了,任他怎麼號令那魚就是不賞光。人的意志越緊張則越會被削弱,都吃過幾次鱉了,他仍然沒抓到訣竅。 他頓時有了一種修行倒退回兩三天前的錯覺。 絆的表情忽然異常的陰冷。我確實被你觸怒了。他將駝著的背打直,一個笑就使座位上號哭的嬰兒安靜,兩手於腰間垂著,仰起下巴注視孱弱的日光。那梳得整齊的瀏海也四散在他的臉上,眼瞳已無神而下半臉維持著笑容。砸我的場,自以為童言童語就是正義,啥子都只學到皮毛,屢勸不聽真是只吃咱們的軟飯,你真把咱們當傻子耍啊!他是發火了,福本再一番細看,那殺紅的雙眼,儘管怒氣沒有鮨造的盛,但那就是鮨造的怒容--可漁村的每個男人皆是這樣生他們的氣的,吉倉人,他是吉倉人。福本感覺他的肚子又要鬧疼了。然後,這個謎一般的男人,由發怒轉為陣陣地笑。 本來想嚇唬嚇唬你,你卻那麼希望我一刀刺進你朋友的喉嚨,我只能你是精神上的受虐狂但是沒關係,你喜歡就好。手起刀落,那影子閃過的瞬間,福本只被金屬的反光刺得眼睛發疼,等疼痛緩和的時候,那雞的脖子已經洩出了血紅色的水柱,初不甚大,後來壓力狂增,噴得就像他家漏水的老水龍頭。 不不不不行!你這垃圾!毒瘤!殺人魔!該死的你還真刺下去啊嗚啊你不是人、不是人啊啊啊--!福本吸鼻子手抓著頭髮五官向內擠成一卷混亂的線團,昏花的眼悲泣,他也曾想過如果現實允許他能只當牠是單純的雞,心靈密友,他一路披荊斬棘都和主謀正面對上了,可他終究難敵這利益共同體,即便新聞給他指路,所有的好人都站在他這邊,加入了身分的差距,他就變得什麼都不是了。福本爬起欲出聲讓絆的手移開,絆帶著笑徒手把雞脖子上的傷口撐得更大,水柱不停,新湧出的稀釋掉舊的擠著蟲卵一般的血泡,到了後段血漿凝固成血塊又隨著軟爛的組織出了那口子,最後用力一擠血全都被擠乾濺滿了地,那血還要比牠的羽毛來得鮮紅。吱呀。咿吱咿吱咿呀啊啊啊。咿呀哇嗚啊吱啊--吱啊--。呀嗚哇哇哇咿--啊哇啊哇嗚嗚啊。除了尖叫和失控的情緒其他東西沒法再進到福本的腦。我的雞啊。他跪倒在路面上。絆是故意的。他睜大淚眼瞪著他。 好了,還給你了。絆隨手一扔那雞的屍體,屍體表面的血水塗滿道路,貼著地板磨了幾圈橫躺在福本的腳邊,他悲痛地看著牠的死狀。雞脖子被絆扭得快斷,那放了血的洞仍有血潤濕,舌頭吐出鳥喙。他幫牠梳理羽毛,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雞死了毛還是這麼蓬,肉垂,雞冠,還有他欠牠的尾羽,一切都那麼可親。他是來找火鴉的,可是找到時火鴉不會話了,連報曉亦很難。你得割捨。他背後彷若響起家人們的呼喊,天倫夢碎,圓桌被家主親手翻覆,東西失去了原有的價值都將成空。很多事情不論怎麼追都討不回來的。你以後就不會痛了。他褪下西裝外套蓋在雞身上,拾幾根樹枝插在石縫間,鳴掌念禱詞,長跪不起。 妖魔。羽衣子掩著面掉淚。氣消了的絆拍手令牛肝菌送來手巾供他擦去雙手的雞血,用不著管那瘋女人如何叫罵,他有的是人脈--得民心者得天下,他們還搖起大旗為雞的死亡呈上祝賀,好像戰犯上了斷頭台接獲報應似的。勢在必得。他想。解體秀為你們演示完畢了,羽衣子姐,你們這邊派出的參賽者意志消沉了,不喊個暫停嗎?羽衣子頂著火氣吼道,你根本就喪失了人性,她手扶緊欄杆,兩眼將哭而悲憤居多,被囚禁在籠裡,有家歸不得,只因為她取回了人形,才能站在這兒平等地和福本出言攻擊他。我了解,女孩打不過大男人,她運丹田把力灌入接下來的一段話,但是你要答覆我,你興辦雷格巴,抓吉倉的人來提高自己公司的產值,你吃吉倉的,用吉倉的,你給過吉倉什麼。羽衣子輕哼一聲。這樣做毫無意義。 牛肝菌聽了差點一把衝上觀眾席堵住那女人的嘴,他受不了她的瘋言瘋語,向絆進言趕她出場,絆要他記著保住該有的風度,手一揮勒令他閉嘴。姑娘,我告訴妳,五年前傳染病延燒到了牧場裡頭,公營的,私人的,國內大多數的牲畜都遭撲殺了,在此之前,疫情還持續了三年--連幼崽都幾乎死光了。肉品短缺,上流社會的人抓狂,幫他們抬神轎的下層的人也哭餓肚子,貨幣狂貶,我只好殺出一條血路。那些多得滿地跑的傢伙,抓幾個補足市場需求,他們也分辨不出味道,重點是,我都挑過了。絆淺淺一笑。希望這不會使妳想起妳家五年前的人倫悲劇。 羽衣子朝他又叫又吼的,家畜也好,人類也罷,久居一室都會產生感情,同一條船上成員的羈絆,回憶,他都準備粉碎,她還沒跟他牛背著犁耕田是多麼不容易,馬拉車又是如何的盡責,就算是雞與豬也有畫面,她從養到大,這份情怎可能斷就斷。你不准輕視人和動物的情感,一樣有命,你只不過是有金磚堆成的牆保你於野獸的追擊之中。妳在養寵物嗎,羽衣子姐?絆半嘲諷地問道。我知道妳平常都吃齋菜,長這麼大,又不甘屈於規定之下,沒偷嘗過肉,騙不過我的。妳的情人陪妳吃神仙果,離家之後沒了管束,妳就破了戒三餐照吃不忌口,別忘了妳在我們超市辦的金卡,我這裡還留著存證。他又想到一件事,那雞還有些用處,回收了可做好事,於是拋出繩要拉回屍體,只見福本拉住雞腳臥倒在地。給我把全屍留著!他的眼神只狠狠地盯著他,他不放手,再也不放了。絆急忙跳出來遏止他的怒氣。好,太快給出雞的著落是我不對,他立起手掌旨在使福本冷靜,雞肉暴露在空氣中也只過了一兩分鐘,還能丟進壓力鍋炸成雞塊,可,此刻最重要的是保鮮。 你的眼裡只有利,等著瞧吧我會終結這場金錢連鎖!他舉手讓沙丁魚乘風游向絆,在定點發起快擊,魚尾往外張開通透的水幕,絆忽地將手壓低,繩子繫著的雞離魚首越遠,魚便撞上場地邊界的土牆,木木然滑下那磚瓦。學不會教訓的臭孩。絆轉向劇場另一端大喊一聲阿左,一輛保冷用的印著他們自家油花和紋理密布的厚片肉的貨櫃車從右側車道開上主舞台,敞著廂門要把雞拔了毛拉進冰櫥,鐵手臂夾雞肚似要夾肚中內臟成碎段,福本一面哭一面死擰住雞屁股不給他們搶。我無意傷你,福本。夥計從窗子探頭勸告他。 這是現實所逼,雞終歸要死,把往日的記憶強加在一隻已經丟失人類身分的動物上,你只會更調適不過來。再,其他同伴會怎麼看待他們,能夠溝通,一年吞下多少隻雞,都不知道哪些是雞,哪些是人了,為私情逐隻去驗證,心裡的陰影更大,到時吃肉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我不像你那樣善良,福本,我的朋友,你也看開點吧-- 他踩下油門讓車一路往場外的公路前進,福本猶死命的揪住那隻雞,整個人在地面被拖行。回答我,你為什麼投靠他。福本喉嚨深處帶著痰聲問道。夥計只是加速來個左轉彎,車輪與地磨出火星,還有更刺耳的打磨聲,嚇,那子快被甩出去卻牢牢護住雞,激得他開啟二段變速,預備直直駛出會場。你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但是為什麼。夥計忍住眼角的淚催著車前行,後頭的福本全身擦過光滑的賽道,嘶吼著而手指陷進雞皮裡,彷若手也將斷。前方就是出口,可那口外面鋪著的卻是柏油,白天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柏油,現正西曬,陽光照得更兇,子只穿一層單薄的衣物,皮被這麼一刮不破爛才怪,驚得他趕緊煞了車,車在地磚與柏油的分際線前熄火,他慌忙地跳下車。你現在到底是想怎樣!他背對著他大怒道。 告訴我!淚珠撲簌簌地滾出福本的眼。 你也知道八方聯盟的事了吧我待不下去,轉換個跑道而已。他刻意讓音量保持一致。 少自欺欺人了!你面對雷格巴時的義憤填膺可不是裝出來的,你過要還他們一個公道,你是不是想賴帳還是,理由叫做因應時局? 講得簡單點,你把太史郎當成英雄,只看到他的聲名,我跟他認識比較久,看穿了他只是個使骯髒手段的癟三,我表達我的不滿,僅僅是這樣。你笑我吧,打我罵我都無所謂,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物生存的方式。福本聽出了夥計語氣中的無奈與滿滿的悲涼。 他不知如何評定夥計的發言,他必須接話,可是事實明擺在眼前,這絕不是夥計一人的錯誤,真正的犯人,現在。福本雙腿一軟蹲下摀著眼不敢讓眼對著夥計。要是被他看出他在悲憫他,夥計會殺了他的。 放不放得下不是由你定義的,夥計轉身,福本透過指縫看得好清晰,眼淚爬滿他的雙頰,唇與唇緊縮著,悲苦已醞釀太久,痛徹心扉了。我跟你沒什麼好的。我們沒有話題了,聽懂了就站起來,放掉那隻雞! 位子上的羽衣子早泣不成聲,原來她至終都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看著他們的感情,看似單純的打鬧與打賭,可全是眾人為了她的彼此設計的險局,她是個不稱職的朋友,沒能在正確的時刻理清他們的關係。回不去了。我們囁嚅之時福本自一片煙塵起身。我明白該怎麼做了。百十條魚一舉破土而出,夾帶著珊瑚的碎骨由進絆的視線死角,頭槌一次好幾打,立即在北極熊的肚子上開了個大洞。熊望著被撕毀的肚皮,嗚咽著頭上腳下倒地,藍色的體液一點兩點滴落。 這就是我要的結果,早知你身懷如此秘技,我應該大力地刺激你才是。絆發出一陣狂笑。你這個噁心的大人。那群紅魚的嘴都親著福本的髮梢。我會先打倒你的怪物,其次是你。他宣言道。好啊,你做得到就試試--。絆發起先攻,那星點的虎與捲毛的河馬暴衝著將以體重剋住福本,空著手的福本跳得盡可能高,虎爪過來絆他的腳,一跳,前腳後腳一齊上,他只好表演起兩百公尺跨欄,爪子就是粗壯的橫欄,剛跳過一根另一根又接上,他交叉著步伐單腳起跳擺平所有的虎腳欄杆,回首的虎長嘯後虎尾打開成彩綾和河馬的尾各據一方,顆顆立體的星升起,星光照耀他們的道路,福本一隻手翻上布綾向前直衝,一個轉圈秋風掃落葉,又從擺盪的布綾一躍往絆搭起的螢光鐵架子腳踏鐵絲飛馳,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平衡感,他竟能全程站穩又在架的最末端跳出賞絆一記直拳,絆也打出拳頭母應對,拳風撼動四方,迫使觀戰的夥計躲回車上,雙拳的碰觸只令場內漫起白煙,福本進一步絆就退一步,兩人交換著位置出拳,要論近身戰絆可還有一些底子,一回幾十種變拳築成天然的屏障,福本忙著翻空隙,又不經意受了他一拳,中了下顎,飛沫一應噴出。 他在拖我的時間。福本欲解析他的拳路卻發現自己打不破這組合,只能挨打,於是手腳並用鉗住一顆顆拳頭,絆仍揮著手肘,漸漸對福本的不定時出招生厭,於是把連著的五拳出成散彈意欲擊潰他;拳與拳的光影中,他注意到了絆後方那隻走動的虎正找時機下手,過來,貓咪,你是我反攻的契機,自此,福本的眼,壓根就沒正對著絆。你又拿定了什麼主意?可惜,絆還沒弄懂他的動機,他就一腳蹬了絆的大頭借力使力撲往老虎,絆的眼只留存他鞋子的殘影跟他躍起的身一轉,以極不可思議的姿勢下腰,然後他便踹破了虎的肚腩,虎頓爆炸成了無數光點,餘下一把星星的碎屑。 拿咱的臉當你的跳板,你是挺殘忍的。絆。再殘忍也不如你卑劣!福本繞過絆,絆不認輸沿途手掌扣緊鐵拳向下捶打,得手,福本的飛毛腿越邁越輕越不見影子,他的眸子瞄準了河馬的肥身驅,意會到了的絆驅動雙足趕過去,不料一群魚咬住了他的衣領不讓他動,僅一秒之差,福本即出腳掀翻了河馬,河馬被拋給觀眾群,牛肝菌拉開一面子接著,哎喲,手骨要脫臼了。他大呼道。三頭大傢伙都被你玩壞了,你是不笨,照這個情勢我想我是要改變計畫了。 絆輕笑,將兩手往旁一擺,周圍的綠色空間便一片片剝離背景現出漆底下的更深的一層,中央數個人望著那綠油油的球形黑板,花叢也慢慢撐起。福本發覺到羽衣子倒在了一個角落,正想叫醒她,她纖瘦的身軀眨眼被一團如水漾著彩虹的光圈包圍,光退去之際,他看見一條白色長毛的瑪爾濟斯犬於和體型不相稱的衣物堆裡趴著,臉上無元氣更無光彩。羽衣子,羽衣子妳瞞了我這麼多事妳坐起點話吧。福本手貼衣服的絲緞對那狗喊著。 全部的法術,都將在這間房間裡還原她被打回原形了呢,福本,你深的人就是這副形貌喔。絆始終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既非否定福本所做的努力,也並沒有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3 表與裏的街道 下 全體觀眾的面前降下了一道重簾,節目的下檔來得太突然,迫使想看又看不到完整版的人們暴動了,都帶著妻兒下了席間往舞台持加油棒朝簾幕猛打,無奈簾幕刀槍不入,暴民們抓牛肝菌來抵帳,他邊抖邊他被老闆排除在外,老闆的事,他一概不知,結果不僅人群不散,他的單邊臉頰還遭一個野孩子拉得變了樣。先生,你可害死我了 空間內。 好寧靜,對於房裡僅有的三人,絆並未抱著過多的警戒。一位是福本的前盟友後來轉任與他同盟,一位是自以為是大人的孩,最後一位,連人類都不是--戰力分配真是不均,算了吧,二對二已是給予這群傢伙最大的公平了。海豹企鵝犀牛大象皆靠著土裡長出的橡膠樹靜待時機,一棵樹旁是一隻動物,樹皮流出的碰到地再被根部吸走;樹的排列像是調整過的一般整齊,豆腐方格大陣,有時動物們不一定待在同一棵樹下,或與大象會佔走犀牛的那棵樹,犀牛又和海豹擠位置,抑或是全部的樹下站著同種動物,福本所見的風景每分每秒都在變動,儘管閉上眼,眼皮底下仍舊會有樹葉搔得他眼睛發癢,他便選擇不讓睡魔吞噬。你,所有法術都會失效,那為什麼你的動物沒事?福本覺得這空間太矛盾了,絆的製造混亂的野獸不但強壯還可以演變身秀給他看,這想必是他精神錯亂了吧。 施法的人,當然對這項限制免疫。絆回答他道。他他得要感謝羽衣子,她讓鎮度過了永不完結的夏天,如此他便能在每年的這時與馬戲團出去巡遊,重複獲利,甚至利滾利。表演固定在開放式的劇場舉行,她不論在哪一處,只要鄰近她朋友的忌日我就天天展演,就算她不想看,也避不掉。如同太史郎為福本講述的,羽衣子不用親臨會場,只需一個關鍵詞,她就會陷入無盡的懊悔之中,受困於吉倉,悲傷一年比一年加重,也就造成了舊魚尾村出現幻象而福本難辨真假。因為,那即是她最深切的記憶。 強烈的情感會成就異形,異形的幻想會令心魔脹破虛構擾亂世間。 福本全都懂了。 九成九是我的錯,福本。羽衣子,以疲勞過度的狗臉。我在冥冥之中呼喚你,只想再見你一面,你成了人之後,我還叫不出你的名字了呢,人跟動物的戀,無人祝福,就是一場空談罷了。她以帶了點溫度的鼻頭輕觸福本的額頭,全身的白彷若戴上了頭紗,是她著的山茶的顏色。等山茶開放的季節,她想跟著福本,不,大鯢一起去採,只是這個願望,她一直放在心底。福本抬起額碰她的額頭,雙臂緊緊擁住她不一句話,為何,為何真相要來得這麼遲。身雖為狗,而心始終向人,福本最清楚這點。片刻羽衣子鬆開了他的擁抱。好像有人也為我指路了呢。她看向沉默不語的夥計。 別和我攀關係!夥計手握著拳看都不看她一眼。我輸掉了整個世界,而妳就只曉得拿朋友之間的給我回答,含糊不清,我怎麼能理解。他的資格被太史郎取消,一次又一次,他年紀,需要照顧。可是夥計服不了自己。 對不起,阿左,真要我選的話 妳誰都不要。這話我聽了上百遍了,用來勸我放棄。 阿左,我你們所有人。 天大的笑話。夥計冷笑一聲,轉頭盯著那片樹林,一棵棵都繡著那麼美麗的深色刻紋,橡膠曾被村長大舉種植,作為村子籌措經費的另一個管道,當時,他們就選定了一棵樹,這是聯盟的樹了,隊長曾。妳認不出這裡哪棵是母樹吧。夥計哀嘆道。妳從沒重視過我們,要是妳真有心就指給我看吧。羽衣子頗認真地把樹都看了一遍,整齊歸整齊,方陣裡的色調都一樣飽和,動物--以及牠們增殖著的分身,蹄子踩踏著草繞來繞去,平和,謙遜,看不出異常。 她眼神閃動的瞬間,竟感覺每棵樹都是站立著的魚,稍待一會,樹下就全是躬著背的長腳的鯛魚,那不就是大鯢,她心心念念的那人;跟她的愁緒同樣多隻的大鯢們背鰭浮現了螢光織成的心,在樹縫間走迷宮,橫的直的,來來回回,使她更看不清。妳的心果然只裝著大鯢一個。我也好,麥也好,皆是妳逃避太史郎熱烈追求的藉口。妳沒過我。 福本突然想幫羽衣子。他肩負著一切因緣,可以,八方聯盟的各人痛苦的來源都是出自於他,也該由他親手完結這場悲喜劇。他要做點事兒,雖然那是他們造的業。樹林中依然只有走獸,樹冠朝著同一個方向偏,樹身打上了比任何樹都大的陰影,只有那影,不跟著樹群的節奏晃動。蹲坐著的他邁開步伐向影子的反面走,就是那裡了,他顫抖著腿但真知已映入眼睛深處。 是樹,比方陣的樹高,參天且身上捲著環紋,葉子一如南洋的竹編遮陽棚一層一層往下撐起,緞帶自樹叢中心垂降,不知為何,夥計看到此景就鼻酸了。馬拉巴栗,發財樹--他們村長只是想討個吉祥。絆雙手抱著胸道。那一天,實際上是夥計提議將這棵樹的樹下當他們的聖地,只種一棵,為了集中財源。就是因為僅此一棵才博得大夥的一致認可。經濟作物和觀賞植物都是村裡種得最多的啊,傻蛋,你一開始就知道謎底了,最在乎我的,是你吧。羽衣子笑了。 夥計只低著頭。他第一次意識到,他能夠做回那個為感情賣命的阿左。 不管是過去我犯下的罪,還是你們身上剪不斷的因果,我都會背起。福本站在拱起的樹根上,一手扶著樹幹。羽衣子姐,我來承擔妳心裡的刀割,這是大鯢畢生的使命!房裡生出無盡光華,大黑板出現了淡淡的裂痕,一行人耳邊隆隆作響。 走吧,那伽,到應許之地! 他向著天空大喊一聲,那數片黑板疊成的天傳真出一般人無法解讀的草體,迅速紋上四個面,那樹在天地的振動裡開花結果,果殼與果殼撞擊奏出一段樂音,接著,茂盛樹叢下集合眾枝條的枝幹抖下一條塑膠繩,光從樹根反向打往樹頂罩住大樹。他褲袋收藏著的鯉魚旗忽地飛出,於他前方纏上塑膠繩懸浮,而這光亮,正與遠方的一項物品遙相輝映。 武器在呼應著他。 城外數十里的寺院之內,倚靠著院牆的一把刀被雷電包圍離牆直立,四周駐守的和尚們一看有異象便都上前關切,也奇怪,那柄刀面只剩一丁點的大刀竟從斷裂處直接長出了刀鋒,緩慢移向天際。是福本。他成功了!沙彌走出禪房,讓眾師兄弟一同運使法力把刀送往福本身邊。四指收攏發功拇指折起收功,他們的雙掌連成一道氣的長城推往刀本身,刀遂昇天出了古寺再來是院外的竹林,涵洞,海雪鎮,四郎和茜抬頭望天還以為是流星,那刀過舊車站飛入海岸線,向下一落,一次穿破墨綠的簾幕與中心兩物結合,繩子自動拉緊打了結。自體發光的三物重新凝聚成一樣寶具,鑲滿藍鱗的石杖是柄把,柄的末梢一條嵌著五彩神石的巨魚浮雕銜住刀片,刀閃著冷光,一把驚人的大關刀握在福本的掌中。 面東海,築起海市之城,願聽鎮海大部宮之聲,從一而終!道界親海的最後神兵,鯉魚薙刀,應!大刀被福本耍了幾耍,轉了十圈後打向地板拖行,他一步步朝絆走來,雙眼冒著憤怒的烈焰。 別以為換了把武器,你就能囂張了!絆自身也凝力成劍準備與他對沖,刀速卻較絆蓄力的速度快,一刀劈向空間的邊界,邊界旁的犀牛跟著球殼一同被砍成兩半,頓時天光射入,觀眾才又看見他們,一個人驚嘆,其他人亦叫喊,只留絆驚懼的面孔賴在那兒。 福本向前衝,斬除視界內雜亂生長的行道樹,飛起的木塊與旋出的樹葉堆的芳香被削成片,每踏一步,地上泛著的水波紋就搖曳得更烈,幾千幾百條魚也隨他堅定地迴轉,預備攻陷產生巨獸的大櫃子。當今福本是無人能擋,一刀走遍天涯直直砍進橡膠的造林,剎那樹的棋盤被放倒,白色的樹汁湧出樹墩,樹墩再由掀起的地磚切成了碎末。 造林的出關口企鵝與海豹舉起鰭肢攔他的腿,他抬腿跳起腳尖輕點那連成一線的鰭躍往更遠處,並殺了那兩隻動物一刀,這回刀刃滴血未沾,反倒是他們身上的皮層擴張為一黑一白的水墨團,降至半空試圖阻卻他的腳步,他半蹲著拿鞋底煞車一腳後彎一腳打直在前,貼摩地面轉數圈持刀挑起二個墨團又砍劈,刀尖縈繞著的黑白一碰就成灰,於福本的背後造出一顆一顆虹彩的泡泡再撐破,五十把金光的傘下行變為落雷,一面的觀眾皆啞然。 一次雙殺,你這子狂傲得逆天了吧。絆拿好先前造出的光劍擺個架子,衝上前與福本鏖戰,兩人刀劍相接一路自頭頂打到腳底。這是給你的回禮。福本抓握刀柄用蠻力擋他的劍。他的刀勢在與絆交戰過的對手中居上位,年少有為,絆被逼退了一節距離,幾秒後趁福本累得分心時進逼,席下圍著座椅的長形石窟都好像是要被他們打出光輝一樣,步步都須慎重。絆揮劍,福本左右肩的上方他皆攻,不能切入頸子斷幾根頭髮壓壓他的強勁也不錯,福本很快地又專注在對手的招式上,將刀往前送令絆退開,朝天定著關刀而另一手前擺作阻止樣。妙哉。絆。你沒有機會改變世界了!劍再一次往前刷下,他的身子隨之向福本傾斜,一雙四角星星的眼是前段時間的兩倍大,長髮往旁揚起,他的認真全體觀眾有目共睹。 豈知福本往旁一跳強行把他略過,刀子翻土撥起所有的螢光絲,鐵塔近了他的刀口,然後被壓碎,此時海綠的背景因巨大的衝擊向下崩毀,秀出一片無垠的夜空。正面對上你我無法取勝,但是。福本道。引開你專心對付你的兵,我是做得到的。 我果然慧眼識得你這英雄,你沒辜負我。絆環視周圍數了數他造成的損傷,至於賠款,當然是制伏這鬼後從鬼的零用錢扣,他邊想著還得意地笑了幾聲。來吧白象,用你最大的力氣,踩碎他!那象倒很順從,腳重重地踏地象鼻掠過他的頭,四隻腳鎖住福本而裡頭一條象腿正要下壓福本的肋骨,福本扶正刀打算對抗腳板,那些毛球便都跳上他的軀幹悶住他的口鼻和埋了他整個人,有一列堆成塔樓的將大刀與他的手分離,他想伸手去抓卻被毛球壓到更深處,耳孔鼻頭眼皮都是剛毛,是他時候遇溺的感覺。一個人迎戰訓練有素的戰象,再怎麼孩子的力量也是固定那丁點,你回擊不了--毛球陣停了一會,大眼皆看著絆。一隻手探出無窮的雜毛,接著是整具身體,毛球如退潮的海浪般消退,福本的魚臉浮起開掌接下刀柄再來挺身飛往象腳,一刺牽動眾毛球貼附上象皮,甚至魚。在水中想怎樣都可以,想著浮就能浮鮨造的!福本喊道。 你這傢伙還把他掛在嘴邊算了,緊急撤回!大象忽融作一股光流與絆的劍匯合,白瓷的三節棍,絆正想耍就被福本居中分作兩段,煙灰四散。 你根本不會打架! 唔嗯 喪失住處的毛球們聚著撐開毛的降落傘落地,轉而啃食那大櫃子,櫃子瞬間崩塌引得更多毛球前來聚集。福本大刀一揮,丟了劍又沒了保鑣的絆一個踉蹌後狼狽逃跑,再一揮,絆猛地跳高,完美重現福本前一刻深陷困境的樣子。福本追著他不肯放,他的雙腿都繞成兩環白色的光輪了,猶不足以洩憤,他跨過地上的紙箱,踩著餐車滑了一陣又表演衝刺,這下換其他人看他作馬戲團猴子笑翻了,他尷尬地對著一位粉絲的手機畫面比勝利手勢,馬上被福本趕往場地另一側。 他將他逼到牆角後收了刀,你真好運,我心情滿好,今天先不殺你。看到希望的絆向他狗腿起來,他把他抱著的腳抽開,回瞪了絆一眼。因為,就算今天我不動你,也會有人代為效勞。 真是個好日子,一群警察破門而入,亮出收索票要帶絆一群人回去作筆錄。絆只能乖乖地給人家上銬手掌反背入列,其餘絆帶來的場務包括牛肝菌和那個販,也都被警察趕成一直排往警車方向走。不要抵抗,拘捕他們的大隊長,你們涉入非法肉品交易,罪行重大,別想矇混過關,知道嗎。絆還搖著手辯解道,他和好孩子建設公司早達成了長期合作,隊長才不理,待會跟檢察官好好的聊吧。絆在心裡偷罵了一大票人,那些滿身肌肉的警員一向他施壓,他便聽話了。不過我要請教一件事情是誰報警抓我的! 我。劇場外頭忽響起飛機的起降聲,福本起跑出了場,仰望天空,天上竟有一整排飛行器大隊,其中領頭的那架直升機半開著門,機身裝著的數吋液晶顯示屏閃著一顆好大的金鳳梨。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吧,福本若里志。艙門口站著的那人的頭還是泳池裡的花花捲捲,只不過換上了家居服,正朝氣十足地揮著手。 你是藤原鳳梨! 哈哈,原來我那麼有名啊。鳳梨老兄告訴他,他將送他一個大驚喜,沒等他裝完神秘,機艙內的芽羽和音羽就自己鑽出向她們的哥哥抱怨家裡人有多擔心他,姨婆用光了整整三包衛生紙,叔公則是打電話報了失蹤人口,還找偏方幫他作法祈福。福本一時驚訝得不出話,每台私人飛機都載滿了他的家人,年紀大的與的帶著淚招手,那螢幕也閃現了歡迎回家等字樣,機體緩降,他最親的四個人下了直升機,兩姐妹率先衝過沙灘和福本相聚,拉著福本的褲管跳啊跳,母親在後頭輕聲慢步,如天上仙女,亭亭走來用纖纖玉指抹去福本臉上的塵灰。沒事就好。她。 父親隨後來到,極不情願地站到福本面前,這個大老粗居然紅了臉,預先排好的致歉詞沒一句想得起來,吞吞吐吐欲還休。我先講,別打我的臉他一言不發地抱起福本,福本聞了他襯衫上的酒味表示臭得不能忍耐,囉嗦,他扭捏了半天只吐出一個詞,隨後把福本抱得更緊。 諸如父字輩母字輩伯公伯婆叔公叔婆姑婆姨婆,還有一個九十高齡的曾祖宗,也牽著他們的子女問福本那場奇幻之旅的情形,福本只隨便應了幾個問題,便張開雙臂迎接他的弟弟妹妹們。我好你們。他一手提起四五個孩道。 晚風吹起砂礫,而砂的煙幕的彼端出現一人,我是不是錯過什麼好戲了,太史郎撥著他的金髮邊嘟囔著。砂散了後,他發覺每個人都在朝他這邊看,低頭,自己還是只穿一條海灘褲,向後一摸鬆緊帶斷了,露出半截屁股,趕緊提褲筒想挖個洞跳進去。夥計見了他仍是平時那死板板的臉,他心頭忽升上一陣火氣,上前搧了夥計的臉頰,夥計只是呆立著放空,看都不看他。福本又要雞婆,他母親人家的事他不用管,便叫他往回走。 福本示意大夥等他,自己跑進場地用花布大衣裹著白狗出來,他們一看全傻了。我們能收養牠嗎?他懇切地問著父母。漁作正煩惱著該不該實現兒子的夢想,家中孩就蜂擁而至陪著狗玩,那狗睜開了眼,汪了一聲。 幫我顧著牠。他將狗狗交到音羽手上後獨自走向即將離開的絆,上警車前,他還得和這人講明一些東西。我要走了啊。絆對他一笑。喂,大壞蛋,給我把你的肉舖撤出吉倉!福本提高聲音。 好吧,這次是我敗了看來你真是被鮨造教壞了呢。他一面乾笑被帶上車,本就不打算回頭。還有,還沒完。別那麼喜歡我好嗎。絆。你那頭髮的深藍色,真的很像我們家的人 什麼啊。他拋出了如同天使般潔白的無瑕疵笑容,乍看之下就是個好人。然後他踏過沙子與他的黨羽上了車,車門一闔,紅藍的燈光便轉過一條夜路,消失在深夜大海色彩的夜晚之中。 走了啊。福本想著當他跟絆再度會面的時候,全部的謎題都會有解,至少現在家族內各人到齊,家庭聚會也能如期而至了。那麼接下來大夥既緊張又期待地等著他發布消息,個個凝神,汗都滴下鬢角。當然是去約會啊!一行人聽了,叫得比剛才更像殺雞,漁作第一個跳出來喊卡,啥時交的女朋友,你這子給我清楚,不要因為我沒讀過書就就跳過我。孩子的爸,讓他去吧,你當年幾個前任我還不是包容了。母親出擊,兩個妹妹也一起擋著漁作,漁作沒辦法只好放了他兒子。 福本走向音羽抱狗到懷裡,一抹茶花的淡紅在他的臉頰上暈了開來,隊伍內傳出忽大忽的驚呼,人擠人目送著他和羽衣子進了海灣的市集東逛西逛,頓時,市集的每條經緯都吹起了粉紅泡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4 抓心手搖杯,加一艘城市大鐵船 當全部的事情都落幕以後,尚有兩個身影站在鐵線蓮大樓的頂端,那場絆精心規劃的表演最後出包而自己也被捕的經過,全程都給他們看見了。這樣就可以了吧,丑。狒狒一面拆著望遠鏡的腳架對身旁的男人道。那男人便是電視牆的鬍子工人本尊,吊帶褲,工作帽,一樣不少。 嗯。堵了他一天半總算有所斬獲,不過那還只是試水溫。那人告訴狒狒,腳下整座劇場已完成活化,現在過去可是能分享所得。話才一半牠便伸出一掌,行了,你留著自己用吧,要想請我一餐除非你補貼。男人垂下肩膀。把猴子變成人的成本頗高啊。他講著講著又不知想到什麼咯咯地亂笑起來。之後我會做回我推銷的老本行,如果有盈餘,頂多贊助一下你的紅事業。他將嘴邊那片幾可亂真的鬍子撕掉,用金色的眼俯視著海岸線背面辦公建築群的方腦袋。 不愧是靠一張嘴走遍江湖的傢伙。狒狒心想。 時間回到五年後的一條汽船裡。 夢醒,人迷濛,雙眼視窗映出紅與黃的光暈,福本用力眨了眨眼,自己的肚子上只蓋著一條青色的棉絨毯,張口呼叫管家卻發現周遭除他以外就無人了,只得吞著問句揭了毯子。福本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腳趾忽踢到一堵矮牆,他果斷地蹲著繞牆觀察環境,又見牆外數顆拳頭遠的地方圍著四道紅色塑膠的牆,牆開著的窗內擺滿可樂玻璃瓶,牆的前方飄著圓燈籠。他越想越不對勁,哪裡會建這種怪牆,於是再一看,原來牆是一層層貨架疊成的,而窗是貨架邊緣的凹槽。他丟出腳邊的單張,想看這牆對面的空間究竟多深,那單子拐了個彎後飛進牆下的黑暗卻許久沒反射光回來,福本心頭一揪,膝蓋跪著接近牆又將頭探出牆看牆底是什麼樣子,長條型貨櫃一環一環向上排,還有幾個突出,就是那些櫃子構成了他站著的這平台,忍不住要往後一倒,不行,倒了會摔死人。 森永玲,你這個渾蛋,被我逮到當心我痛宰你一頓! 耳朵突然好癢,誰在罵我。玲向耳朵內一掏,陳年耳垢都被他給掏光了,仇人真是多,不過只是人見人罵還沒到喊打的地步,他喘口氣,他的內在又精神勝利了一次。電影播畢,戲院裡的燈光緩慢亮起,這時座位的分佈有變,椅子一張張排,他隔壁還要過去七個位子才是圓香。服務生,麻煩再來一桶爆米花,可樂升等,還有幫我換個中間一點的位置圓香發出一長串命令,膝上的狗也學起主人的態度開始汪汪叫傳令,害得玲沉默了。她把爆米花的空桶在玲面前晃了晃,怎麼了,服務生,我等你呢。圓香十分懷疑影片又會播出個下半段,玲這真是片尾,想看只能重播。 好吧,那就把別卷錄影帶開來看看咦!她轉頭,這電影院竟從裡到外貼了湖水藍的壁紙,一直爬升到兩側環形階梯的站台,台頂二頭雪豹面對面觀望,再看回自己的椅子旁,有頭大老虎就在一列座椅背後的高台來回走步,活像影片中的那配角,台上設置兩個音箱,台旁邊的鐵籬間插著青草。圓香嚇得魂都飛了,境隨心轉嘛,玲還是老話一句安撫她。 天曉得那銀幕出現一幅失焦的畫面,你看看,我就有幕後彩蛋。圓香興奮地指著前面叫道。這能算是片花嗎。銀幕上是福本兩三歲時追著一隻蝴蝶跑的影像,圓香真是太容易被滿足了。他試著掛在椅子的靠背上放鬆,老實,玲並沒有興趣看福本幼兒時期的錄像,坐了幾分鐘全身便像長了蟲子一般扭動,不自覺離開坐墊耳殼又貼近放映室的牆。牆的那端不間斷的皮鞋聲正於廊外快進,皮鞋的鼓點踩得越發緊湊,他的眼張得越大。忽然,鞋子一片安靜,有個男人似乎用激昂的音調做著戰略分析。 你在聽什麼啊,瞧你一臉認真的,不會是可疑的人物吧。圓香突然拋給了玲一道問題,回過神的玲尚不敢這個發現,聽風的聲音安定情緒,順便殺時間嘛,他道。這理由簡直爛透了。圓香的表情很平淡,安全上壘。忽地外頭的人聚得更多,千軍萬馬甚囂塵上,玲的耳朵連忙回鍋聽個仔細,那一排的步伐重了起來,他屏住呼吸,那群人往這兒搜索呢,然後人的腳愈催愈快,愈催愈急。門被粗暴地推開,身後的光打入放映室,門前的那人不改一襲西裝,手剛劃過鐵門。玲第一眼就跟他對上,最壞的結果。他感慨道。 福本若里志雙眼冒著火盯著他們。 你這傢伙給我出來承擔責任!森永玲,我再次勸戒你,不要試圖欺騙我們任何人,否則我讓你魂斷郵輪--!嘿嘿,福本先生,您不也得到了時間休息,再,我把美夢免費提供給您,您一覺醒來後應該精神煥發才對噢嗚。福本氣憤的捶了那牆,玲急忙逃開,但耳朵還是被震得嗡嗡叫,他托著那隻耳一顆心狂跳。圓香冷不防地站起,玲想,這一看就是隨時準備開戰的氛圍,她還插手,嘛,柔性勸總該好點。他安慰自己。福本同學,你這麼就不對了,他可是幫了你解決心裡的陰影啊,要不是他,你早就得憂鬱症了。圓香將臉抬得老高,向福本輸出滿滿的正能量,以為他會從此罷手。 言下之意擔子又落回我身上了。玲嘆了一口氣,她到底想把局面弄得多難收拾。我是替你講話,保全你的顏面,你現在反過來怪我。圓香噘起嘴,眼看他們兩人又要互踢皮球,福本出聲制止。夠了!來人,把他們通通給我抓了,送到辦公室裡讓他們盡情地吵!一大群的警衛自最邊沿的通道往上攻,座位趴睡著的白狗一聽這聲便跳起,下了位子拉著圓香直奔中央大階梯,頸部紅色的牽繩於空中打成一直線,狗兒全速行進的腳步可真夠快,手指沒扣緊把手必定會摔下樓,她被拖著一階一階跑向梯底,玲見狀也跟著跑,天啊,這路線是怎麼回事啊。警衛爬到一半看他們往下跑就折返,保持一列進逼,圓香的腳重返地面後狗更是往前衝,稍微臃腫的身軀就這樣擊中福本,福本只覺腳邊有一團肉球掃過,整個人便後仰身子打平跌得慘烈。 她見機不可失,驅動雙腿大步跑,一部分力量交給狗兒,狗是極佳的嚮導,帶她逃難的同時避開了門附近佈著的警衛,警衛欲擒拿,卻根本沒法子擒。福本手撐著地半截身子爬起,見二人一狗安然穿過了門,全身的運動神經即刻連接去追他們。一個接一個,跟上。他。 那兩個人出了門原地踏步了幾下後一轉,往與天臺相反的方向狂奔,玲先超車要圓香跟緊,由他給她帶路。等等,你沒搭過這艘船吧,被你帶得走錯路了我怎麼辦,她邊在大磁磚上跨步邊問,玲道這還不是她逼的,每次都讓他經歷好幾重驚嚇。廊道下的樓中樓正大推水舞秀,巨型光幕的胭脂紅到肌色的背景替椰子樹當後綴,水柱噴得奇高,數百條圓滾滾的魚被水沖上樓,一瞬擠滿窗台令逃脫的密道成了粉紅世界。奔跑著的圓香還有心情欣賞,看魚肚子朝她翻把彼此固定那兒的景象,玲遲遲未見她於是轉頭,自己居然快把她甩掉了,腳步一歇對走廊喊著她的大名;那幾段水柱沒了力似的縮回注水孔,魚亦隨水柱摔落,圓香沒趣地將頭擺向前跑,跑過一個轉角,轉角竟竄出大批的警衛,福本隨後就到。 我過,拿別人的苦難做文章,是極度不可取的行為。福本召來那隊伍卡他們的位,十幾雙銳利的眼睛關切著玲和圓香的動作,一上前,他們隨即會被夾在中間。福本啊福本,我可是幫助你回想重要的事件啊,還有,五年之約快到期了吧。你也考慮考慮自己的處境吧,玲用指尖敲了敲額頭,他可以保他,心事讓人講中的福本猶豫了一會。旁邊的警衛都跟他不能信,他也深深明白,可先前播出的回憶的片段著實使他憶起了那一日的恐懼。 深水炸彈--!玲合著雙掌手臂向前突刺,以重量撞倒阻住前頭的警衛們,示意圓香快跑,圓香一聲吶喊後也學他突進,牽著的那配合她快走的狗兒見她有心便擺動四條腿,讓她補起落下的距離跑得和玲一樣快。挺像樣的嘛,彩瀨。玲對她微笑。衝吧,衝進的前方的倉庫熄了燈號,兩眼等著適應黑暗,周遭忽點起微弱的螢火,一條條光的柱子頂著漆黑的天,玻璃罐把螢光水母包起,那晶凍狀的觸手和四瓣花的帽子軟乎乎地在水裡浮動,地面鑽出花園鰻的光束往上飛升,接著,身懷更鮮豔的化學物質燈光的魚結隊游出,罐子內的水母夜燈同一時間大亮,這些燈火在匆忙的腳步下都拉成了耀眼的光牆。這是。記憶中的魚群重現,福本創造的異形子弟兵再起,莫不是他覺醒了。玲想了一大串,又看不見圓香了,正納悶,放慢速度結果圓香在後頭。 圓香還未跑過這樣長途的步,想堅持身體已超出負荷,一步兩步慢下來直到腿改為步行,爾後停住,沒想到福本就從後方的入口直追趕上她,身後更是帶著警衛。不能在這種時候罷工啊,動啊,兩條沒用的腿。圓香在心裡大叫,不過肌肉已然緊繃,叫也於事無補。 你們兩個就給我乖乖聽話,先從最弱的拷問起,好嗎,二愣子。水藍色制服的人們如海潮淹進他們之間,玲想逃又發現來不及。彩瀨。妙計浮現得慢得可以,玲不禁緊張了,而那條狗竟然在這緊要關頭跑出,向福本狂吠了幾聲。不行啦,羽衣子姐!狗經圓香一,就變得馴良起來,福本見了那白狗的樣子,動作一頓,慢慢走到狗身旁。羽衣子,是妳。 他問他們這是何種法術,圓香只知是異形的魔力,他不敢置信地蹲下摸了摸狗的頭,是真的,她回來了。那皮毛、長髮上的髮夾,還有頸上他親自為她戴的金色骨頭的項圈,都是千真萬確的實物。也許是我心裡對她有掛念吧。福本淡淡地,以最溫婉的目光。請相信我們,福本同學,我們會把你的幻想連同心結一起拯救圓香試著服他,這些都是你最真實的感受,雖然我也是外行人,我很確定,不可以放著心中陰暗的東西讓它在那兒腐朽我找不到更恰當的法了。玲接著她的氣勢補充,現在福本的心魔已經從他心裡的破洞逃出來危害現世了,這就是非得本人出面不可的原因。他換氣後佯裝悠閒地坐上一個置物的木桶子,翹腿再續話題。當然,決定權在於你,如若你願意仰仗我們的專業,將能防止大部分的傷亡。 我不太相信超自然現象,但,你們可能有辦法改善我的幻視,森永、彩瀨,我姑且信任你們一次。他一揮手,那群浪潮般凶狠的警衛就全都退去了。明一下情況,我的耐性有限。福本手叉著腰。好咧。玲簡直樂得要升天,提到工作,他全身充滿了幹勁。首先得去一個載滿你回憶,或是讓你印象深刻的地方,真的沒頭緒的話,一樣老舊的物品也可以 嘖,真麻煩。福本打斷他的話,走向倉庫另一側的出口,玲和圓香尾隨他進了一間詭異的木頭房,所有警衛都立於門外守著。他點起圓盤上零零散散的白蠟燭,燭焰把房內照亮,裡頭的格局像一個家,中間一張黃楊木的茶几,茶几上一艘金屬製的帆船,茶几外兩張搖椅,圓香四周走走看看,那米黃色的牆邊都擺著漂流木的工藝品,長蛇,方菱形狀的木頭柱,還有海島部落的勇士們跳著戰舞的雕像,沒貼壁紙的牆,都是一根根原木堆上去構建的。好像海賊的藏寶庫,圓香掀起觀海的那扇窗的窗簾讓月光灑進房間,而簾子上畫了一整片的晚霞,放手後,一輪紅日就伴著鷗鳥在沙岸上空閃爍著光彩。 別亂動,彩瀨,我可不想讓妳按價賠償。圓香一聽便像是觸了電似的倒著走遠離窗戶,狗兒又是吠,福本只好過去順一順她的毛。你要怎麼做,森永?玲向他別急,踮著腳快速找尋這屋子的中心點,晃過桌椅與木雕,最後在一空曠的木地板上單膝著地蹲著。目前尚無法計算這裡被異形侵入到什麼程度,為此,必須確認一下。他將兩隻手貼緊地送力量進地底,忽然地面泛起紫光,光橋連接四個牆角散發著詭秘的氣息,玲看了看屋頂,兩面斜屋頂夾起的懸樑和閣樓周邊也是紫色,像是發覺了大事情,他收手了,光也隨之黯淡。 福本一臉頹唐不安樣子,這一定是邪術,他指著玲發抖道。玲笑了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製造的異形都聚集在開放給貴賓參觀的地區,它們尚處於成長階段。他叫福本給他張地圖,他要圈出高危險的區段,誰知福本一早激動得打算拿掃把趕異形出去,他連忙阻止,並恐懼是異形的食糧,讓他想點別的。老天,別告訴我你又會拿出其他法寶。 我有問題!圓香舉起手發問。福本同學,這間房跟你有什麼樣的淵源呢?我是滿好奇的玲很驚訝,不過她這回問對問題了,知道緣由不定能從中得到靈感。好吧,福本帶領兩人來到窗前鋪著的地毯上就坐,我就特別告訴你們那座晚霞滿天的島的傳吧。他作勢咳了兩聲。故事要開始了。 福本一家人還未搬離吉倉的時候,是住在一汪水塘中的島上的。他們就搬了水邊的浮木蓋成一間木屋,平時捕點魚替每餐加料,靠著漁作公司賺進的錢半隱居地在那房子裡生活著。每天黃昏他們幫忙收著漁的時候,那廣闊的天總會染上紅霞,時不時有晚雲歇,椰林暮光中隨風擺盪的美景最為動人,也因此這島成了觀光勝地,一日大約有上百上千人造訪,遂得了日沉島的美名。不料那島一天沉進了海底,房子俱沉下去,再也沒浮上來。福本回來過幾次,可終究沒有再看到那島。 這房裡所有的擺設,均是複製那海邊的木屋而來的,作為他感懷那地方之用。我不曉得這段歷史能不能用,不過還是謝謝你,森永。福本。還有妳,二愣子,你們帶我回到了那個時代。福本興致一來,又為他們一一介紹了他的收藏,那些羚羊與木刻的魚都站成一排,夜晚的海在眾雕像後捲起波瀾。你們看,這衝浪板是我二度出訪外島時買的,還很新他繼續走,講到荒島上的圖騰柱時還繞著那柱子跑了幾圈。第一層是豹,第二層是展翅的鷹,第三層是胡狼,各種色彩的動物的頭套在柱上,下方是零碎的方型鐫刻。他那柱子是他原封不動打包回家的,聽島民描述能護佑人民平安,於是裝在這兒,趨吉避凶。他扶著那柱子撫摸柱的花紋,忽然,柱的底部稍稍搖晃了一會,不覺得那東西怪怪的嗎,圓香,裡頭怕不是被蟲蛀掉,才會搖。 安啦,我放了樟腦丸。他拍了拍柱子之後走開,突然,那圖騰柱攤開了大大四角形編成的表面要捉福本,陰風大作,柱上的配件都脫離主體漂浮。福本同學,心後面!玲朝他大喊,符咒早已拿在手中準備制住那滿是妖氣的柱子,時遲那時快,福本慢慢地轉頭,柱子把表面往回一收包裹住福本,將他抓進內部的漩渦中,他伸手並一邊尖叫,圓香一把衝過來回握他的手,那手卻不爭氣的向前脫離圓香的手,直至福本整個人消失無蹤,那圖騰柱密合仍像原先般聳立在屋內一隅,彷如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似的。那疊符咒打向柱子,都散了一地。 圓香將拳頭打向那柱子,要柱子把福本吐出來,指結都生疼了,它還是一動也不動。看到妳這樣不只是福本,我都笑哭了,姐,妳要把自己困在這兒怪罪柱子嗎。玲彎下腰一張張拾起符咒,抖一抖去掉灰塵,哎,都是天價,妳也不可憐可憐我。我只是個弱者,你鬼點子真的特多的話,自己想去。圓香站到他的身邊丟了一句。不要放我一個人嘛。玲哀號道。不知道啦,煩死了父親大人派我盯住福本,結果什麼也沒找到,如此好孩子建設公司恐怕又會有所行動了。 老天,原來妳是討伐者那邊的人。不太正常,圓香湊近玲,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才會懼怕我。沒、沒啊,我只是覺得這很新奇,純屬正常反應。她半信半疑的臉嗯得更大聲了。純屬正常反應啦。玲手掌向外在胸前擋著。 他腦中破碎的線路瞬間通了。莫非此時,夜色正是一團紫。 由窗外出發大致數里處,紫色的浪層層疊疊流竄,蒼茫的煙波裡一列船隊維持穩定的速度開過水,浪遇船頭被輕柔地分開,打上左右舷一樣染著紫,桅杆頂對著雲層縫隙的滿月,滿月護航,引大船進兩排海景宅邸間的水道,迷霧中的窗微亮,這海上的都會正張開臂彎迎接前來探尋真理的一夥人。 我們摯的秘書姐竹青就站在甲板上觀浪,也不管風向袋晃得多銷魂,風浪中隨機出沒的水珠幾度溼了她的瀏海,她亦不退卻,先來段英雄豪傑的大笑,為了待會兒壓倒性的勝利。快些進屋裡來吧,外頭冷,您這樣會感冒的住嘴,獸代,給我回研究室去。哎。被她稱作獸代的公主頭的白袍女性挺直了身子,臉上閃過不安的神色。今日乘船追擊福本財閥的郵輪也是她提議的,整個部門的人都出動了,這麼大排場最後只讓她丟下任務閒晃,真搞不懂竹青這個人。我和組中的幾人按照您的指示,用吸星大法把福本若里志吸過來了,不過這似乎引起了不的騷動,強烈建議您去關心一下 知道了。真是,一個男孩而已她嘀咕著將船艙的玻璃門推往一邊,大步進了研究室,實驗服的白色下擺風一般掠過走道上矮書櫃的典籍,圓球壁燈打著鵝黃的暖光,擦得乾淨的地板亮得能倒映她的鞋,一走過,那些研究員同事們都從大大的房間裡探頭。走廊盡頭是大廳,女性們都圍著一張長沙發聲討論著。沙發上髮長至耳下的少年酣睡當中,橫臥的睡顏忽翻覆了幾下,雙眼一擠再微睜,視線內滿是不施粉黛的女人們的頭。這臉很是俊俏呀,幾歲的人,我都戀了。不不,會和他喝杯茶的是我。他的身價妳配得起嗎。妳不也一樣,醜八怪,窮酸。那些女人邊吵嘴邊將手向他伸來,福本嚇得坐起用手後退,又驚又怕的。 這群女人正是好孩子建設公司培育的一支娘子軍,專門研發兵器,平時待研究室超過十個時,對作品一心一意,鮮少和男性接觸,這次見了福本才會人來瘋。我來了,都冷靜下來,聽我的指揮行事。竹青強力撥開人牆,走近了沙發旁,並叫兩名女性看住福本。有話好好,妳們急著把我擒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是懷疑我跟異形有勾結嗎。福本問竹青道。你只要配合我們坐著就行了,福本先生。她托獸代拿來一整套的抽血設備,幾個人架著他,他看到那針頭臉都綠了。竹青將橡皮管黏貼在他的手臂上,手指彈了彈他的整隻手直至靜脈浮出,青色像潛伏的龍,他被命令深呼吸,竹青就持針刺進他手腕的內側,鮮紅的血液經管導出運送到獸代手中的真空袋子裡,血漸漸滿出,福本叫著殺人啦又不停扭動,見血量已足,她把針取下他的手讓獸代保管血袋隨她進調製房,獨留福本坐沙發一角臉色慘白。 房門開,幾個塑膠桶排排站,內中堆成尖的單色珠子滾了幾顆到地上,一個桶子的上方就是一根通風管,送那珠子進桶。坐著監控進程的女人們看竹青到了,都走過去等候指令。竹青步向屋子中間黑色瓦斯爐沸騰著的一口大鍋,讓人把各個桶子拿來,紅色的先下,五分之二赤紅的粒子,一個女人將桶子傾倒,三分之二藍色粒子,藍色的那桶也叮叮咚咚的入了沸水,四分之一白色粒子,竹青,白色的也進了鍋子。黃金比例,是時候了,各位。獸代剪開血袋加血到湯鍋完成最後的潤飾,血在水底慢慢擴散了,竹青搬弄鍋邊的木杓一番攪拌,不久那水面發出光芒,鍋裡的東西全被她煮成黏稠稠的漆了。泡泡糖優格色的漆封滿了桶口,晶鑽的光輝在裡頭耀動。 很成功。竹青左右翻動了杓子,漆都裹緊杓用力拉才拉得動,她笑著走離鍋,其他人趕過來接手將漆盛進一個個的竹桶提著往炮臺去。獸代捧起一把全黑的來福槍擦拭槍管後遞給竹青,竹青瓢起漆填進槍身,完美的紫色令她大喜。異形的純血煉製成的戰鬥用漆,居然是這種型態嗎歸我了。 她抱著槍拉開房的紗門,傾斜的雨絲入海激起漣漪,船旁就用白繩繫著一艘遊艇,輕跨下船在船頂安然降落,由梯子接近船板,獸代隨後就到,進玻璃控制室轉著舵前進,遊艇水上練著輕功游移得離大船越遠,紫黑的水澤既暗且深,開了一陣子,遠方燈火一如黃玉潛在水面下,幾公尺之外,福本家的大郵輪上就開著派對,水中暗潮洶湧,魚群躍起。 登艇前來一發試試。她將槍口對準黑金的船舷,扣下扳機,那紫色的砲彈穿透圍欄,打在船頭柱上,柱子剎那連著船頭一起轉成七色混雜的園地,火霧四起。原本手牽著手跳舞的男女因這突發驚嚇鬆手站到兩邊,那彈破裂只剩半球貼附柱子,下方尚有油漆的痕跡。片刻,整片派對舉行的廣場都有紫色的波光流經,大部分疏鬆而幾點密集,驚呆一票人,而柱子頂端的那顆鍍金的米老鼠頭也披上了海波的薄紗。 船內。 一彈子打過來,整隻船當然往一邊斜,玲率先於斜率極大的坡上穩住,自以為高明,還伸出拇指根食指比個勾放下巴耍帥。手眼協調不好的圓香自是兩腳直直滑下坡道,走廊的紙門與香爐都看她表演快衝,這麼滑,都快撞上盡頭的牆,玲機警的轉過身來雙手接住她的袖子,她方止步,心臟猶是一片餘悸。妳就是體重太輕才會差點摔倒。那一刻,他碧藍的眼映著她玫瑰紅的眼,兩人沉默了一會。先謝過你啦。圓香兩根手指併攏做敬禮狀。 一瞬,冷風灌進半開放的走廊,玲瞪大了眼,相貌比之前更為驚惶,額角泌出一滴汗,直落下臉頰。船已經被它們佔據了他著緩緩走出船屋,圓香加快腳步,它們是什麼意思,你,但玲絲毫不回答她,她只好也傻傻地出了船。 老天爺啊 你現在到底是。圓香見到那情形決定閉口不了。一列心身體的長手長腳的傢伙們腳掌左右左右地走,每顆心上都是鳳眼大鼻子和彎月的嘴,那笑容好像永遠不會塌,腳很粗壯,紅色紫色紅色紫色地踏步離他們而去。這叫人太難適應了。圓香抓著水泥的女兒牆收起腿。別急著下定論,妳看看這個。背對著她許久的玲一面向後轉,一隻手掌就抓了顆凸眼睛的紅椒,細長的四肢還在空中揮舞,圓香嘴裡邊發出咿的抗拒聲,歪斜著走路退到牆腳,把頭搖了搖再深吸一口空氣。看啊、看啊。玲幾番將那紅椒怪物湊近她的臉故意逗她,怪物見是生人便使出一連三層的花腔高音,頓了一會,引發她慘叫與恐慌,聲音尖得玲要塞住雙耳。妳會把這傢伙弄得心悸。玲忍著耳畔的痠痛。還不是因為你。不必擔心,玲,剛從幻想分化的異形沒什麼殺傷力。 真是個大劫難蹲著的圓香張開鼻子一聞,有機溶劑的味道,青椒圈與牛肉圈借助著一股力就這麼向她滾來,後頭更多,洋蔥絲飛天,羅宋湯的湯汁每滴都凝成彈珠懸浮,湯的發源地兩隊甜椒人跳著經過,皮都像糯米糰透著貴氣的光,紅、黃、紅、黃,格外精彩,她彎下身跑過一一與它們擊掌,黃燈光明亮處,綠色的簡直疊成一座冰山,當初接在二三十顆心後面的全是蔬果的傢伙,紅椒黃椒青椒紫椒浩浩蕩蕩地行軍,圓香跳步跑手撐著油燈的紅牆出了保護區入隊,玲看她已能接受異形,便擠進甜椒群和她走在一塊。 圓香覺得附近有種不出的怪異,似人而又非人,可空間已被異形們侷限住,只有往前一途。接下來先去大夥集合的地方,那兒肯定是所有異形憑氣味就能走到的。玲一副認真狀,如此壯觀又結構複雜的異形群體,除非是外力催發,只憑福本一個未免薄弱了。那你就慢慢研究吧,異形專家。若到異形圓香就頭痛,她只好將頭轉向另一邊發掘新鮮事,還真讓她看到了。 那懷舊款牌樓的頂端都卡著燈前後擺著打光,蒔蘿色的粉牆鑲著數條細線塑成的交叉,泥點輕綴,圓香不自覺加快步伐,印在樓與樓臺上的都是星塵的極芒,心方格的光雕翻面覆蓋外牆,過一會又換成蔬果的橫截面大觀,花萼筒如糖蜜,被果皮隔成幾個夾層的椒閃閃發亮,地磚也全是舞廳的光線,好一個神奇的幻境。她步步的跨著磚,左腳漾出紫光而右腳漾出粉光,老房子那些單元三個一組分裂為彩色光點,圓香想那是螢火蟲,伸出食指欲讓它停靠指尖,蟲便在指頭形成的陰影裡聚為一個個跳圓舞的圓餅。 她身後久未發聲的玲開口了。那群異形,就好像是因應妳的動作而變化一樣,能追蹤得這麼徹底的,多半不是善類。牆那頭橘、黃和白色的圓越過牆跳下,只兩支細如鐵絲的腳撐起厚身體。怎麼可能,異形不就只有那群甜椒怪嗎,你還給我抓了一隻,都不會傷人的。不要被外表所迷惑啊。玲。圓香想著回嘴回得他不能還擊,一看,圓餅都到平地慢慢框住他們,大餅臉上刻著薯泥餅的笑臉,張手,一隻青椒怪送嘴巴,圓香不斷冒著汗,腳往旁邊踏,一團藍色紅色腳底旋轉,浮出更多妖魔鬼怪般的米茄怪與南瓜怪,直指圓香而來。 要做好孩子喲,香子 圓香就地釋放心中的恐懼衝不停,玲擺著看吧的表情隨她衝,怪物翻身下牆來回穿插在他們鬆散的隊伍內,體態笨重歸笨重,感覺統合並不遜色於十來歲的男生。圓香從外側跑道切入搶內側跑道,內側又換外側跑道,但哪個跑道上怪物都會用它們的短腿半跑步半跳地和圓香比肩其步。玲撒了點硃砂一腳掌抹開,五彩的符紙鋪成紙扇,空中叫出一棍棍尖按下符紙,白光齊放,震走怪獸陣炸出掌狀的道路。揮棍將擋路者掃地出門,掃了一個黃笑臉,又來一個橘笑臉,玲一棒打碎,那笑臉散成數堆好像乾酪的集合。 奶白色的笑臉徽章搖搖晃晃地潛行,四十五度角攔截圓香,大奶娃,她的牙齒啃著雙手指甲腳步也震顫,是什麼時候與這徽章漸行漸遠的呢,在她更,對,讀幼稚園那時,要是乖乖把飯吃完就會收到一枚徽章,章夠多的話就不必被送去隔壁班孤單地捧著碗。當時差五個能集滿的集點卡,現今一個章也沒進帳,所以,那些失落的章回來勸她向善了。我所做的都是不違本心的事。她壓著嗓子胸口起伏不斷,一二三個笑臉她遺忘的太多,但也就是她自己將自己導向休眠,真要算起來她責任也不。 還不會死。笑臉迎人的起司怪搖著她的肩,她撥落了那雙肥手提起手肘一路奔跑,琉璃瓦的吊燈照雨絲,追逐也並沒持續多久,她一個不心腳滑向右側的支線便翻出圍欄,鐵皮屋簷上糾結人懸空橫躺著,屋簷一腳勾著的褲管撕破,便刮了一塊皮下來,然後她栽在了地上。 噢,這麼嚴重。紫羅蘭色的陽台之下,她昏睡的臉很是安詳,櫻桃蘿蔔攜手胡蘿蔔以她為中心轉個大圈圈。玲飛奔下鏤空的樓梯將她扶正轉往避難所。一隻手扛上背,另一隻手也拉起,身體前傾奮力一背,錯話了,想不到還有點重量,我的腰啊。他就這樣慢慢吞吞地走向斜對角的白房,一群身高只到腿的怪物跟著進房,牆角滿是虹彩的水流,一個一個入了房門。我看看,能卸貨的地方還有張床,機運果然沒放棄我們。玲輕手輕腳地將圓香抬上那床鋪,開始盤點傢伙們的數量。 她再度睜眼之際,自己已倒在一張雪白床單的床中間,周圍聚滿了甜椒怪跟心人。圓香坐起,怪物的護城河眼都不敢眨一下,須臾,微微開出一口,大紅的心出列同她用力地握手示好,未明事由的她呆著點頭回應。它們想跟你道歉。玲。全部的怪物垂下頭獨自哀傷。大家別自責了嘛,看,我還能跑跳呢。圓香語畢準備下床,一動腳,只覺皮肉熱熱辣辣,接著大叫。玲這時才發現她腳上的傷,裸露在外的肉猶帶著血,血管清晰可見,而褲管的血已經乾了。隱藏傷勢?喔,天啊,地啊,妳可以惜自己一點嗎?他差點要向後跌,事到如今,只得勉強幫著她收尾了。 他命黃色的甜椒替他搬來板凳,板凳就位,扶起圓香的腳上凳,又是尖叫,手指抵符咒在傷口上方一寸皮膚,食指與中指併著唸咒,白光起,他的額頭張開了一隻赤紅的眼,面目十分恐怖,那傷在灌輸的法力下逐漸縮,最後消失。圓香呆然的雙目中那符緩緩飄落,隨後被她接住。你做了什麼,我越想越奇怪,那該不會是魔鬼的力量吧。本來想到後面再露一手的,現在我要折壽了,祝福我吧彩瀨。玲還是一副無所謂樣,他的三隻眼裡全是她懸著心的模樣。我不會吃掉妳啦,妳太緊張了。他拍著圓香的肩道。 圓香的腿從右邊扳往左邊,揮了揮,完全不痛。您真是妙手回春啊,大夫,改天我送禮到府上去。玲掙脫了她的手,撥下瀏海蓋住第三隻眼。要謝等事情結束後再謝,既然異形都在一塊,就先把原委問清楚。他逐個問過怪物群裡的怪物,黃甜椒對著他的耳解釋一遍,他一面聽一面點著頭,聽到後來甚至喔了一聲。你們由漆料而生,認得主人但不知道目標還有其他同伴它們願意帶圓香和玲去找製造它們的人,玲高興得要飛上天。 圓香正四處走動復健,為完好如初的腿感到喜悅,一個長著鳥嘴的心人在她身邊團團轉,悄悄話,可她不管怎麼聽,那些字符始終沒辦法拼成語句,那心又熱情,頭上疊著的三顆心也跳躍著。別欺負她聽不懂啦。玲。他翻了翻口袋,從中抽出一顆紅色的結晶,你掉的東西,事情太多了老是忘記,拿去吧。圓香接過結晶,天啊,那顆神奇的石頭,還真感謝你的記性啊,讓我好幾次暴露在危險之中。石頭失蹤了好久,失而復得,趕緊收起以免再度丟失。 好,準備就緒,那就出發吧,異形們! 玲向後方行了個禮,怪物紛紛出線帶隊,綠的紅的黃的紫的大步前進,走成彎彎曲曲的一排,那一面牆蟬翼般的光華依然旋轉,圓香發覺過彎處就是船的伙食部,賣相極差的彩椒紅蘿蔔黃瓜茄子被丟出半開的窗後落在地上一灘黏答答似口香糖的物體內,隨後生出手腳入隊。這條路怪物越擠越多,直到一青藍色建築橫著截斷路。玲推開深灰的門,圓香門縫旁偷看,一會慢慢地走進去。 三道酒紅的牆穿著星夜的圓燈泡密合成一座表演廳,燈如繁星鋪開濃淡,右上角一方全黑的記分板顯示著比數,十七比十三,不知個中三昧,下排觀眾一片叫好,圓香靠著矮鐵欄一望,場內爆滿大約有兩千人之多,台中央搭了座擂台,兩名拳擊手正倚著一角喘口氣,裁判等著吹哨,開場前的氣氛已被拱上最高點。 圓香掠過紅色的椅套,默默地行至一個出入方便的位置,正好一人嚷著比賽無聊提前離席,趕緊坐下,她一隻手點著身旁的紅椅墊欲問出台前的狀勢。一個圓滾滾身材的爆炸頭轉身微笑。妳好,妳也是火熱大心隊的隊迷嗎? 等等,那是什麼? 喔,為了能更快將這些罪惡的人們扔進大海,好孩子建設公司決定將他們分成幾組對打決出勝負,贏的人晉級,輸家則要接受海葬。爆炸頭將手指向板上的圖徽,一箭穿心,底部繚繞著雲彩,本是觀眾們自發組建的隊伍,快速吸收了大批粉絲,現今和對手強強對決。他們派出的代表可是拿過六次聯賽冠軍,贏定了,好啊大心隊。爆炸頭拍手加指哨,回過頭專心盯著戰況。我要回家,這都是些什麼人。圓香位子上磨著牙發抖。嘿,嘿。有人拍了拍她椅子的扶把,轉頭,又是玲的笑顏,你可不可以別每次都嚇我,圓香。 我要分析這大賽的機制。玲面向前雙掌交錯一臉認真。生死擂台,第十六回合,選手就位。哨音響,角落的那兩人甩掉身上的毛巾大打出手,互相請對方吃拳頭,毫不留情,一旁的雙馬尾白袍女人竹青指揮著場子,幾個大漢將失敗者逐個塞進巨型大炮,點火,炮口往後一縮便發射,那可憐的人飛往天空又無聲地降落海面沉入水中。不能再等了,都出人命了!圓香朝著玲慌張地大喊,敲打椅背,出怪聲,什麼都試,如今只有玲有法子了。 好吧,時候到了,我去去就回。兩顆甜椒率先握住矮欄,後面的彩椒拉著前一顆的雙腳牽成兩條長繩,玲抓住最末端兩顆甜椒的四隻手,向前緩衝,後退,向前再往後翻過欄,紅橙黃綠紫的椒努力撐,空中擺盪,席間觀眾兩隻眼都成鬥雞眼注視他們,上面的是誰,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玲向後一盪,後空翻了數圈,人們的眼珠由上往下看,富商與貴婦都將頭伸出特級包廂觀賞特技。兩名選手正衝刺,拳套已揮出,玲從天而降擋在他們中間,伸直的兩手分別接下一顆拳頭。我就是與和平的化身,馬歇爾大人是也,今日特來調-停--!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此話一出,台上那兩個重量級的運動員都要讓他三分,給他好看,爆炸頭非常激動,兩人都向著玲對撞,玲再次拿手來擋,雄厚的掌勁令他們往後一倒,還沒完,雙手蜷著步步湊向玲欲夾攻,只見玲的腿向右側踢出重擊右邊那位的胸口,再來左邊那位也跑不掉,胸腔受足一推,兩隻肉雞氣喘吁吁身體欠佳。都是花瓶,兩個都給我轟出去。竹青一怒之下讓獸代扛他們進炮臺,更把一眾輸家加速趕往刑場,十人擠一根火藥筒,開火,大夥都關注這驚險的一刻。 玲手掌一揮,一根紅棍乍然掌中現,握在手裡不斷伸長出窗口,往上一折生出個地墊那麼大的畚箕救下所有人,他們仍爬上爬下,還不清楚狀況。人命關天啊,你們討伐者不是最注重這個了嗎。玲將畚箕傾倒甲板令人們能脫身,慢慢收回棍子。沒錯哥,我們樂於救濟別人,但也得治一治這個社會的蛀蟲。竹青從腰間拔出佩劍,劍刃映著寒光竄向玲,玲未及反應,棍就被劍劈成竹簡了。我的劍向來只斬異形,你敢你沒有取之於我們公司嗎,森永玲? 不不,玲他們替他的家鄉蓋了很多基礎建設,如果可以,他要上一百次感恩。狗腿。竹青舉劍往下一刷,白光熠熠閃,玲兩手平舉內彎握掌作取劍動作,一把青玉顏色的武士刀竟憑空被他喚出,橫過去壓住竹青的劍,轉眼鏗鏘十數次,紫色與青色的雷電空中一閃而過,直立著劍脊與刀脊衝擊擦出火花。少年,你來自哪裡。刀劍將對方彈開後玲又拖刀前來重聚,是不那麼內陸的內陸鎮,我是外地人。鄉下少年的反擊嗎。竹青再運長劍劃出一鋸齒欲牽制刀,玲使力硬將劍撥去一邊,大地毯上踏過蔦蘿花與葉的藤笑著快跑,我要野起來你們都市人承受不起,刀刀刺往竹青的死穴。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是丹寧人的草根性!一瞬,刀柄上的橘紅色結繩搖盪不止。 丹、丹寧,他的不就是那個以代工出了名的。覺得不可理喻的獸代又私自帶棍入場幫著竹青打玲,他是什麼來頭,再怎麼樣那地方也不可能出像他這種人啊。青色的刀再向後揮打退驚愕的獸代。你真是個不錯的少年啊。 圓香還在上頭模仿玲的刀勢,融入到了大英雄斬敵的情境當中,來回跑,雖有心向學但拳腳與玲差遠了,想來個斬擊,結果身體跟不上腦子預想的速度,於是撲往地面,摔得挺重。她一隻手撐腰爬起,很不幸的,竹青一瞄即發現她。喂,妳在上面做什麼,大姐。沒什麼特別的,為您倆都助個威啊,欸嘿欸嘿欸嘿嘿嘿。瞧見竹青臉色不對,她慌亂地將手背後頭,挺起胸膛雙腳併攏,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竹、竹青姐,我會在這裡也是因為領命調查福本同學,唯一的線索到這兒就斷了竹青豎起劍尖眼角冷冷地看著圓香,與冷兵器的初次見面糟得不能再糟,劍身一晃,圓香站得更直唯恐竹青殺來。第一點,辦事不力,圓香吞口水。竹青背著雙手前進又走回圓香面對的那塊地。再來,給異形推波助瀾,圓香拚命搖頭,淚集滿了眼眶隨時會滑下來,最後一點!竹青高聲喊道。不僅妨礙公務,還偕同異形造反,這種程度的罪我可以呈報董事長!她將劍往地上重重一敲,圓香的臉焦急一抬活像聽見驚雷的動物,不要,不行,父親若聽到一切就都完了,在這之後將要背負多少罰則,冷戰,甚至再也不能上一句話,溫馨的父女時光破滅什麼的。她忍著不讓淚掉落,她的世界消亡之類的,是不是異形的錯或結識異形這事本身的正確性,圓香只知繼續把自己關在舒適圈,她到死都不得其解。 好了吧,這位大姐,只是訓斥有必要訊得她淚流滿面嗎。玲出聲喝住竹青,竹青猛一回頭雙眼瞪得老大,劍向下刺擠起幾片地板,板下的土都像柱子隆起。請問你是以哪個立場來責怪我的,異形,既然你管,那你們的事我就更不能不探究了。竹青讓幾個部下持棍鎮住玲,自己上臺階去管教那個不受教的大姐。一步、兩步,竹青離她越來越近最終停在她站著的平台上,近數百顆心從兩旁聚袒護她,圓香鑽進心群一面望著竹青。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麼好的!竹青又揮刀打向眾心,救了我的就是它們,濫殺無辜不就違反了公司成立的精神了嗎。圓香手心齊來擋劍,看好了,非讓你看清現實不可。竹青抓起一顆心,劍刃隨即貫穿心圓胖的身軀,不行,圓香大叫,那心猶在前後扭動,隨後全身染成了黑色。紅與紫的心拉著竹青袍子的下襬厲聲抗議,不過它們還是有一點用處,那顆心死而復生,頭頂燒起火焰像髮,竹青輕輕將它放下,火燒的心臟沒收起純真的笑直直步向圓香,心們改變隊形升起一道護罩,心之間擠得牢,火苗撐出破洞後洞燒得越大,直到她原形畢露。 黑炭的心到處走走看看,徑兩側隨它的足跡點起了火,圓香本打算抄近路可黑心跑得快,路上奇異色彩的心都因它走過時的熱氣熔化回復成漆料。她急忙回轉,衝進一排座位豈知黑心跳往後排,火焰的鱗爪頓在連貫的椅背上開展,整區過慣安全生活的觀眾無一不驚叫,一時前就是那黑色怪物把他們趕來劇場的,防護雖嚴密,仍是給偷溜了進來,凡是被火燒身的人都會成為黑炭的同夥,持續散布火種,不光是出入口,連座位區也有心在跳動,人們只能在椅子裡逃竄。跟我回家,大姐,和異形混妳也會變成異形。竹青提劍追來,圓香的手本能地抱起盡可能多的正常的心,踩上邊緣的樓梯,油燈內的火都斜向一邊。 雙手雙腳全力抵擋棍子的玲抓緊換氣空檔往外看,位子陷入一片火海,各種顏色的人影與怪物混著變換,火不但烈還燒出黑煙,這事態怕是能燒上他的眉毛,十根棍子向內突刺,刀鋒一轉繞圈推開棍,去你的,剛才敢讓我出糗,獸代揮下復仇的一棒,玲立起刀再與棒交成十字型,內力不足的獸代一刻沒穩住倒下,其他女人立即遞補,玲全用劍身擋下了。上了一層樓的圓香轉了九十度跑過音控室,沿途懷裡掉出幾顆心,憤怒之餘的竹青遇心就用劍砍成數段,她倆的距離數度縮短又拉長,不忘呼叫圓香。 圓香下樓,肩上載著與手臂夾著的心一陣晃動,那竹青竟跑到對面階梯與她同步走,姐,我們一直對看也不可能有好結果的,她把頭轉正,一群散播火焰的心衝出,傢伙身前的數尺火牆幾乎要將圓香捲入,忽然,那紅色的結晶從她衣內飄出,形塑為一把正紅色的大劍,黃銅的劍鋒有青藍色烈焰包圍,濃藍內部一絲金橘躍動,足以嚇退十方妖魔。她情急之下反握那劍索性一揮,青色的火與紅色的火交會,接著雙雙熄滅,感染邪心的怪物們也在劍揮過之處成灰。 劍往週邊掃除障礙,火炭的子民被向外推化成一圈圈天青的火球上浮,一瞬消滅如流星轉瞬即逝,所有人都在看,捲起的焰跟著下環形的樓梯,走入支道回歸中央大階梯,竹青不死心,派出更多白袍使者由四面潛入欲抓圓香,女人們手上黑色的熱熔膠槍擊出紫色漆彈,落地,怪物源源不絕地爬出,跑,只有跑能令她解脫。同一時間,玲依舊在苦戰,連番八九個棒子一齊出招,就算整條手臂加上刀也沒那樣長,玲苦無對策只好先拿下一部份的棒,轉頭過去對付,一名女性藉機扳他的手到背後,壓著不讓他動,剩一隻手的玲拿刀先削斷一排棍棒,削到一半竟出現樹幹般粗的鐵棒,刀快要彈飛但被玲拉回,九個女人齊上力壓他的肩與背,一時半刻反殺不成,刀脫手而去往圓香那邊飛,圓香空出的那手一接,剎那一手刀一手劍殺盡強敵。 iah,彩瀨!玲向她比了個大姆指。 來吧,都來吧,此刻圓香是無畏的,雙運刀劍除火怪並逃離那些研究員,一面下坡火接著點然後每階的跨度漸,到最底且最寬的那一階,一躍,完美降落正好與玲並排,她將武士刀拋還給玲,兩人背靠著背作戰。終於站到同一陣線了呢,彩瀨。他對著嗆人的煙霧喃喃道。森永同學,我只是和你有相同的目標而幫你打這一仗,並不代表我認同你了。圓香鎮定地。幾分鐘前還那麼哭的人。你想找架吵啊。別氣,大姐,玲,先贏了這局要緊。 那劇場三面牆上宮廷花園似的拱門湧出騎兵,同側轉眼又吐出數排的兵,成四方形的陣列攻打玲與圓香和眾異形,要上囉,玲刀尖下轉挑起一縱列大頭兵,對準後頸開打,不用你我也知道,圓香直直進入部隊,高速轉起劍,那列大兵的頭盔經她一砍飛到天上去,煙塵再起,他們以同一點為軸心,一個往左掃起敵方部眾使兵個個衝高入雲,一個往右斬裂地泰山壓頂令兵下地獄九層再彈起,倒了一片,兩個人合招同時向中心揮刀與劍,滅了前方一大排的兵,後翻轉到另一面,兩人背對一起出腳,各自出面解決三排兵眾,玲似水柔軟走波浪形搖擺不定席捲整個大隊,迂迴行走,走過之處必無人生還;圓香似火剛直行直線遇一兵反彈再殺一兵,雖則單調,其劃一的紀律陸續斬破散漫的兵,兵以人為單位接續陣亡。最後他們回到同一個地點,四個大陣的騎兵全倒,場內已空。很厲害嘛,玲邊喘邊對圓香。彼此彼此。圓香回答他。 與圓香追逐後來停下觀戰的竹青終於下來,一手持劍緩緩走。大姐,身手萬年不見進展的圓香姐一個人擊殺了這麼多怪物,應該勉勵,她一面拍手一面走得更近,借了那把劍之力,想必大姐已是到極限了吧。圓香拿起劍橫放,頗有武者風範,還學會反抗我了,圓香--還是要叫妳香子姐呢?圓香沒有話,突然竹青踢倒舞台簾幕旁的火盆,火向玲與圓香所在之地延燒,燒成一個火圈將他們圍困住。圓香頭一昏朝玲的肩膀倒,玲右手扶著她的背暫時將她穩住。妳辛苦了,好乖好乖。他摸了摸她的頭,火勢越燒越旺,熱氣蒸騰,火舌向內吐,玲再一刀劈散烈火。 喂,你們公司就這麼無情嗎,她只不過是想要一點認同而已--竹青笑了,認同,這種武打的白痴再怎麼用功也沒法光榮門楣。玲不再與她辯,一刀熄了火帶圓香出囚籠,將她放在絨布地上,替我照顧好她,玲話之時那狗走出咬起圓香的衣領拖往觀眾區,眾貴婦人都過去關照她。玲舉著刀向竹青發起挑戰,來正面打一場啊,有種就自己出手,別拿異形打異形。 只剩我們兩個了呢。竹青一劍胸口外推出刺向玲,玲往後一跳,刀劍乒乓打過一排窗,有時玲的力氣比竹青大,有時又是竹青取勝,於窗前,於眾星的見證下,紅牆的紗簾因刀劍引起的風飄盪,兩人就這麼打上外頭一座遙指天邊的船板。喲,還滿滑的。那坡是斜上天又斜又高,看看腳下的水都不知幾丈深,發呆啊,異形,竹青緊抓劍柄從玲的側面刺擊,玲倒退著跑躲開劍尖,出刀踩住腳一面揮著劍在數點攻擊竹青,腳邊除了照明燈就是深水,穿著高跟鞋的竹青比玲高了五六公分,他不太能防住來自上方的攻勢,不斷擋劍但嘴角擠了個微笑,意圖讓自己保持輕鬆。 今天就是你的末日,竹青瞥見身後是制高點,劍反攻向玲欲往低處走,刀與劍交叉兩人轉圈維持一會,鬆開,刀勢朝上一番猛擊,她沒能抓緊開始時壓制,被步步逼上大斜坡的頂,路的中心兩隻手都歸在劍旁敲側擊,整把刀盡最大的能力大範圍攻來,可劍就像保命符,玲突破不了防線。兩者一度在中線附近徘徊,好幾次玲還被打得退回中線以內,他再衝,地面亮閃閃的藍燈一個個晃過,紅色地有幾寸,刀劃開的就是幾寸,你打不破,少年。竹青尖聲笑道。他出了刀,這回沒到頂端就停,對方一如往常地拿劍與刀對決,你怎麼回事,就了沒用的。下一秒,玲把腰連著屁股往旁大力一擠,竹青就這麼被擠下船板,下墜之際她緊急將劍插入船身柱的側面,整個人抓著劍柄吊單槓。 卑鄙人。感到受辱的竹青向上一拉單槓叫道,又沒不能以體重壓制,妳自己不站好,玲向她。哼,你沒刺中我的要害,正好給了我翻盤的機會,我等會上去找你!她翻上單槓站起準備攀上船板的背面,腳都快離劍柄。你不問水月到哪裡去了?玲蹲著向她道。水月,那傢伙常拿的武器,用習慣了,今兒個要打仗怎麼沒帶出來。你看不起我。竹青大吼。時機真是好,一條藍圈大章魚將觸手伸上船,竹青連掙扎也不能就遭牠捉住拉進水底,八隻腳周圍一陣泡泡。 很好,水月。他拍拍章魚的額,竹青恐怕作夢也想不到他的劍有這種化身。我們的章魚與人一起沉沒,海上瞬間恢復平和,月光也再度探過雲層照耀一座甲板,甚至是船裡全部的人。 他走回船屋,與會的眾人集體為他喝采,為歸來的勇士歡呼!紅色劇場內人們坐成數排,搖擺著手唱唱歌排解先前的恐懼,有些商討接下來的計畫,大都在等待救援。玲往狗與婦女聚集的區域走,手穿過圓香的腋下抬起雙肩帶她往劇場醒目的地方,舉起她的一隻手。為另一個勇士歡呼吧!室內頓熱鬧滾滾,活潑的雀躍得拍手又跳跳跳,上流社會的人們只是笑著鼓鼓掌,大夥都在為揮手著的玲和沉睡著的圓香獻上感謝與致意。有那麼一個時候,劇場被射入的蒼鬱光線改建成了夜的廳子,鐵絲交錯的長欄杆都不再言語,他們僅僅是盼著這一夜的完結,拋掉錢財,都笑得一樣單純。 玲公主抱著圓香從火場裡出來的時候,記者們第一時間拎著麥克風集體搶獨家,後方消防大隊已趕到拿著水管滅火,碼頭外側冒著濃濃白煙,船屋上仍有火星。玲簡單地點了幾個頭,然後想起什麼似的愈跑愈快,那群採訪他的記者連忙閃避,後看見逃出的民眾,又隨機問了幾個。 千代目外海一艘渡輪因不明原因發生大火,目前災情已獲控制,獲救人數還在持續增加中,估計千人以上受此影響碼頭外邊水門上的大型電視正播著新聞,好遠好遠的馬路對面的候車亭坐了個高額頭的男人,頭靠著大腿握著雙手滿臉憂慮。除了國家大事以外,彩瀨光夫很少這麼折騰的。他對此幾乎不抱任何希望,直到綠燈亮起,一個男生過那路口向他走來,越接近腳越緩,懷中的正是那讓自己掛慮著安危的女兒。啊。光夫從玲手中接過圓香,她呼嚕嚕地睡得可真香,一時之間他尚不知如何表達感謝之意。我在電視上見過您,玲慎重地行了個童軍禮,總理先生,祝好。玲最後了聲再見後奔進茫茫的夜色,獨留下還沒適應過來的光夫和圓香。 海潮的聲音。人聲。都市中心的人影來來去去,一分鐘更迭無數次,火把他們燒盡,一間竄著煙的房子的房門窄縫好多人吼叫,都被用救護車載走。大家都會死。似夢又非夢的情境裡她哭了,然而現實她用手一摸臉,乾燥,沒留下一滴眼淚。 大船中所有受困的旅客均已救出,鏡頭前許多受訪者都與家人團圓,非常振奮人心。另外,據信警方已傳喚關係人。睡意漸淡的圓香開了眼,駕駛與副駕駛座間的收音機亮起一串頻道字碼。看來是一場大冒險呢,香子。一看,安全帶也繫好了,她甩了甩頭把睡意趕跑,操控著方向盤的父親轉過頭眼神十分溫柔,父親來接她,如同夢一般的場景。她盯著車窗外的夜,發覺路邊的草皮有隻黑貓在追著他們的車,那貓,就是曾偷吃她的早餐的那隻。過一會,貓趕不上車速被落在後面,黑色烤漆的車穿梭各大燈與車群裡,往回家的方向開。 海上,巡海人員的大輪船的尾巴牽著幾艘救生艇,那最大的橘色氣墊中間竹青與眾研究員枯坐,受到拘捕的女人們聞著海水的腥味向陸地,同時雨下不停,可惡的森永玲,來日方長,不敗你我誓不為人!竹青裹著救生衣打噴嚏一面怒罵,下屬趕緊為她披上好幾層報紙,忙著叫她保重玉體。 紫色的煙雨更密更濃,下過江面和湧著浪的渡口,外灣那望海的古樓雨中顯得黑而可怖,岸邊的一塊大石上,絕海的最前端,玲仍是挺立風裡雨裡凝望著這場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5-1 帶著走的異力 輪船事件奇跡似地平息了。 事實上,全體人員撤出大船後,一場爭奪情報的戰爭才正要開始。各家電視台都搶著報導此案的秘辛,順道翻主角們的舊帳,不過有人可是一點也不樂見。 某間陰森的偵訊室內。 竹青被罰坐在長方形會議桌的一端,由多名警員看管,本想藉著使役異形建立功績,效果理想的話還能套用在實戰上,這些構想始於她的自滿,卻也終於自滿。身為討伐者界的權威,居然違背了迴避異形之力的原則,妳應該回去再讀三年書,竹青姐。高帽子的男人反背著雙手悄然從後方現身,鬢角旁綁兩條辮子,一襲警服包括頭髮都是整齊的深藍。藍田警官。竹青半驚嚇地道出他的名字。幾年前此人因率領手下攻破異形的據點而名盛一時,但他堅決不加入公司,聽除了明案情外,其餘時間都很低調。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竹青姐,我發出的指令,請您遵照便可。 把那東西提上來。藍田。方桌的正中心有個蓋著紅布的籠子,他一手掀了布,籠裡的生物如一團發光著的豪豬持續顫動,其中心人還被擠了幾個出來,四隻腳於桌上爬行,對這世界的惡意一無所知。 竹青簡直不能想像那些她自傲的作品的結局。 藍田直道她令他相當意外,學術研討會中被認為是空泛的理論到她手上就化為真實了,可惜她錯用了自己的才能。先來一個,以儆效尤。見藍田將純黑的警槍抽出腰帶,竹青顧不得面子向他苦苦哀求別破壞她的實驗成果,他毫不留情地甩開她的手,隨即擊槍,槍口彈射出鐵片拼裝成的彈簧,彈簧連接著的拳套給予籠門一記重擊,一兩秒鐘光景,大眼睛的怪物便在衝擊波內消散殆盡。 粉紫色的漆狀物滲出籠的縫隙,由桌邊滴下,竹青的心也跟著被燒焦。身邊的藍田要她整理情緒,又喚人送來兩盤三明治,一盤給自己,一盤用以安慰她受傷的靈魂。吃吧。禁不起他頻頻勸誘,竹青將夾了餡的吐司立起,大口一咬,一張笑的臉馬上風雲變色。 墨西哥辣椒醬。她摀著嘴扭動身子吞了那口麵包,喉頭也是一陣灼熱。 我塗了雙面,沒想到妳是那種對辣的耐受度極低的類型,竹青姐。竹青一面痛苦的想找水喝,一面朝他咆哮,可逐漸腫脹的舌根使她的話語不清不楚,一個翻身不穩跌下折疊椅,面頰比辣椒皮還紅,全身冒汗椅子腳旁趴倒,叫人於心不忍。 你是想辣死誰啊。竹青無法停止打滾,從桌子的一側滾到另一側,腦袋撞上桌腳才不動。本來想徹夜長談的,但現在也不好盤問下去。藍田倒了一杯水給她,她手撐著地板爬起,腳朝四十五度拿著水杯猛灌,麻與辣果然消退。她叫喊著揮動拳腿,似是要再為自己辯護,但嘴早已腫成香腸而不能傳話,兩名大漢分別捉住她的手臂,水杯脫了手翻倒沾溼了桌面,他們將她帶下,出了座灰白色的巴洛克式拱門,藍田一路揮手。 女人,審問明天早上八點開始,妳就住這兒。監獄的通道窄得可憐,她目光所觸及之處盡是打鬥的聲音,門邊幾個吸著菸的囚犯面露凶光,四處充斥著猩紅的鏽以及走兩步就會踩到的黴菌的聚合物,鐵皮架設的走道搖搖晃晃,使人膽怯。獄卒趕她進一間牢房,將門上鎖。目前只是羈押,用不著害怕。那卒一會便離開,她見監牢內僅有一張床和得不能再的浴室,擺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倒頭欲睡。 妳該走右邊才對,秘書姐。 左看右看無人,竹青正覺得奇怪,直到她發現這牢房和隔壁一間鉻黃色的臥房相通,那房坐於電腦桌前的繫著馬尾的人轉身看她,臉上綻出大大的笑靨。你是絆! 真不敢相信我會跟綁架犯同房。竹青邊著在大房間裡散步,越走越覺弔詭,原木的書櫃就排成迎賓大道,書背如骨牌相互固定彼此;書架與書架間的隔板放著墨水瓶,她一抬頭,櫃的頂上長滿羽毛狀的葉子和紅色與金橘色的花。這裡的擺設不符合我的美學,所以我稍微施了法改造,是挺協調的,對吧? 你想你是異形的一方首領,就算胡亂使用法力也不怕警察找上門?絆笑著他沒有這個打算,他的公司與之前相比是縮水的狀態,全靠他的助手替他跑業務。我還是不了解你打通兩間房的用意。 交流啊,竹青姐,他雙手跨著椅背垂下。不把這房改得寬一點,那就連最低限度的享受都得不到了。 她冷笑一聲,那也得等到你真的有那種本錢,松野倒下之後肯定一票二線與三線的肉品商爭名奪利,那時又將是誰的天下。 這麼來,可不能讓那群不成氣候的崽子被拱上王座了啊。兩個不得志的人,只等待著夜晚的結束。 另一頭。 一輛黑色鄉村老爺車向著公路彼端開去,挺身別過雜亂顏色的競速的車子只管超前,對身為駕駛的彩瀨光夫來,進城是最重要的。我得去一趟吉倉,那兒有和福本同學相關的線索。圓香一面看著車上的旅遊雜誌一面對父親道。 那妳知道路怎麼走嗎,香子。那人懶洋洋地把頭向後仰直盯著她,完全不像平時的父親。雜誌一頁翻過一頁,翻頁聲到書本後半部越發急躁,之後停在了有行政區劃圖的那一頁。呃,大概在東北角?圓香硬擠出一個笑容,同時臉上大汗珠一齊滾下,希望沒錯。不對。車從這裡往北北西開,要花兩個時。父親的臉又嚴肅起來,活像是講課或者訓話時的模樣。別拿空照的視野當作中心視角,香子,方位是以妳身處的地點為準,這樣顯得混亂。 是是是,好好好,我懂我都懂,老爸是話中有話吧。圓香覺得前不久的感動都幻滅了,短短幾句話,那既冗長又無趣的教又開始了,可這話絕不能給父親聽見。一個人走很危險,況且妳要幾點出發,路癡。明天!圓香她計畫好了,搭早班的火車,華麗麗地前往海港解開所有的謎,救出福本,完畢。光夫冷冷的斜著眼看她。學校寄來通知,明天全校師生得留在校園練大會舞,一整個下午。圓香的肩膀垮了一半。記得背書包,香子。他又朝她潑了一大桶冷水,眼看旅程遙遙無期,圓香雙手抱頭一番哀嚎。忽然,收音機的那頭再一次傳出了人聲,這節目奇蹟似地救了她。 本日下午福本財閥對外發布重要消息,次任董事福本若里志表示將收購吉倉近海過半數的漁業用地,轉型為機能良好的住宅區,據傳這是財閥第一次從事的建設工程圓香深感不妙,誠如她在福本的回憶裡頭見到的,吉倉數千人口將失去工作並無家可歸,一座座鬼城建起,驚慌之中的漁獲被落下進一步腐壞太可怕了,簡直是場浩劫。福本同學肯定是被異形牽著鼻子走了,不,他就要成為異形了,爸爸,為了大義我必須去!她將手裡的書往後翻,一日套票加鮪魚罐頭得要八百元,替我訂張票就好,求您開恩,爸爸。 光夫嘆氣,吉倉屬於自然保留區,依照國家規定,持有核可證才能進入,申請的人潮每天讓路癱瘓,現在想辦理已經太晚。連冒這個險的餘地都沒有啊,香子。光夫如是。的圓香像泥巴球般後座上倒著,老天,我啥都做不了。 圓香仰頭發呆,餓啊,餓啊,她哭喪著臉。我也還沒吃過飯,不然這樣,我們兩個到城裡繞近路去吃點東西如何?圓香馬上同意再大力地點了點頭,車廂內盡是她的尖叫聲。她記不得上次和父親共進晚餐是何時了,學時還天就一頓大餐,後來父親事業忙,常到半夜才悄悄地進了家門,很多時候她回家桌上只擺了個冷冰冰的便當,自己就這麼加熱配電視吃著,但也並不寂寞。我很抱歉,香子,光夫,很久沒聚了呢。不怕,圓香笑了,待會就能邊吃邊聊。夜仍是比白晝要長,大雨漸歇,車子下了交流道放慢速度,長桿的街燈串著滿月的光,車就停在磚橋旁,那時正巧晚上九點。 千代目的鬧區,規模比吉倉大上數倍,即便離市中心還有些距離,依舊是人潮滿滿。滿載美食的街沿山丘以白磚築起,一排樹是天然的圍籬,身高一致的土黃色平房都開窗,屋簷下撐著鮮明色調的棚,地中海的廣闊。有些人往樹影更深處邁進,就在咖啡廳與戶外陽台那兒坐著。雖然之前來過幾次,這回好好走上一圈,變化還真不。父女二人左右擺著頭漫步,每經過一家店,人群便排空一部份,圓香走,那咖啡凍色的厚玻璃窗貼著布丁杯的冰品,雙球香草冰淇淋佐威化餅,頂上一顆寶石般的紅櫻桃。爸爸,我們可以買冰淇淋嗎。圓香宛如女孩欣喜地跳來跳去,不,她本來就是女孩。好啊。沒等光夫移動腳步,她就把門拉開。該店生意興隆,排隊的人們從主廳一路排進隔壁的座位區,隔牆聽,耳朵都快被震歪,前頭的收銀台已空去--人手都趕去支援廚房了。圓香大感失望。 來得真不是時候,香子,那光夫突然望見門口窗邊的吧檯有個眼熟的影子,捲髮又穿格子衫,座位上的男人一個轉身,他們倆都嚇著了,都吸一口氣睜大雙眼指著對方。 你不是山田嗎! 你不是光夫嗎! 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別,一為這神奇的重逢,二為他們之間深刻的回憶。香子,過來向你山田叔叔問好。圓香就這麼硬生生的被抓過來,敬了個禮,那叫做山田的暴牙大叔也回以溫暖的微笑。原來光夫和這位山田是大學同學,在號稱數一數二嚴格的教授指導下做過研究,感情好得不得了,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塊,這一見,光夫才這樣高興。 山田見過圓香,甚是訝異,又即刻當起詩人感念飛逝的時光。她剛進初中不久。光夫道。那就跟我兒子一樣大嘛。山田邊笑邊用力拍了光夫的肩,你不錯,兄弟,五十好幾了還能拚第三胎,幸福的一家啊。一給這山田逮到機會,他便令千金東、令千金西地追著光夫問,光夫心裡某處認為他是在替他兒子物色媳婦兒,又沒法跳脫這個話題,只能陪他多聊點事。一片背景的噪音中圓香忽覺枯燥,隨性唱了首不成調的曲子,有花與樹頂天的海藍色的那側走廊幾個孩子踏出陰影,兩名紳士和淑女,燕尾服與蓬蓬裙,她想起他們的身分,與她同樣為公司職員的子女,學四年級時的死黨,起初是因優秀的學業表現而彼此欣賞,圓香遂與他們交好,不過打從分班就變得生疏了。 香。那群人逐一叫過她的名。等等跟我們去碰運氣買個冰好嗎,單側馬尾的大姐發言了,也算是我們慶祝再會的一點心意吧。單筆消費每五球就獲贈一球,三人以上同行還能折抵金額。戴眼鏡的斯文怪客。咱們一起把店買垮!短髮個子的女孩挽著圓香的手就要走,前方那三人明顯還顧慮著,那我走囉,爸--光夫正與山田打口水仗,根本無心理會圓香與一行朋友,她便與他們進了藍色房的隔間。 大夥永遠不會知曉牆後的顧客有如此之多,四方的木桌不是被預約走就是經大批人佔領,那分流人群的櫃位攀附於多邊形的高壁,他們僅能站在隊伍的末尾向外盯著其他人挖著冰淇淋的情形。四瓣的積木的花生於翻糖的牆,金飾一般華美,唱片機上青年正刷著碟片混音,嘿,這兒只是單純的冰淇淋店吧,圓香問。也是討伐者們放鬆的地方。斯文怪客一筆帶過。 隊伍千迴百折,四人枯等,剎那人潮似牛馬向店員指引處遷徙,他們也將根據地搬至中間偏後的地段。紅線外的實驗桌各色藥水進行著蒸餾,當她走過,那螢光棒就和鋁罐結合成難解的藝品。 前方已有人獲贈甜筒,獨自吃得滿手都是。 就是那東西吧。個子女孩拉拉圓香的衣袖問。嗯。圓香眼神望著她可心不在此處。幾個穿著全新季度的春裝的女高中生(或是大學?)瓢著冰,架起自拍棒可從不看鏡頭,看了,也是死氣沉沉,彷如一尊雕像還是油畫人物般卡在長椅一角。 那些人不應該是最吵的嗎。圓香亟欲使腦子運轉,此時眼鏡男告知眾人前方有個空出來的櫃台,要眾人快去搶位子,於是一陣奔跑差點沒絆倒她。一定還有其他貪快的人來此排隊,沒可能的啊能達成目的就可以了,大姐頭,接著叫斯文怪客替他們挑選口味順道付帳。真搞不懂,你們竟然願意拿市面多十倍的錢買一坨鮮奶油。那人聳了聳肩,把整本折價券撕成塊,這時一個粉紅圍裙的頹廢男人緩慢地出了後臺,收了他的餐券與鈔票開冰櫃幫他們把冰盛裝。 你你要經典大聖代。店員刻意把大字延長。眼鏡男請求他快點送餐,他對此類廢話不感興趣。真不敢相信,歐文,十年前流行的東西的支持者到我們店裡了。他拖著那個叫歐文的同事以一種極其辛辣的口吻評判他們,再哈哈大笑。冰已然疊成冰淇淋塔置於台上,祝你們有美好的一餐,歐文將瓷盤遞給他,仍是笑聲不斷,他繃著臉帶盤往回走,不屑與他多做解釋。 我大概明白那兒一片冷清的原因了。圓香。大姐頭告訴她不需要與他們爭,電話撥通,好孩子建設公司的專員便會抓了這些類異形人種。哇,這樣還滿激進的。她驚訝道。對付異形自有異形的法,來吃吧,香。總算能嘗到期待已久的那甜品,她隨著大夥坐下,輕輕鏟起一口溢著寒氣的冰,奶香與果香甜如蜜,品味之時卻注意到有人吃得更急,那眼鏡仔不願捨去湯匙,一口接一口,臉頰不知怎的凍成了紫色,他沒事吧,圓香十分擔心,大姐頭回答她純屬正常現象,他壓抑太長一段時間了,今兒個全數釋放,莫管他。 匡啷。那鐵匙忽然掉在了桌上。眼鏡仔抱著頭趴下,面部劇烈翻攪,圓香感覺有異正要叫人,他就融化成為無固定形體的深紫色的靈體,飛升至桌的上空,也還戴著鏡片,上山下海歡愉無比。我也想變。短髮妹才吃一瓢便掙脫軀殼,做成了暗紅的靈魂,大姐連吃都不必,直接閉氣變作藍色的飛仙,三人上頭一齊吆喝圓香也參加聚會,繞圈,發出更高更虛的地獄的叫喚。孤僻仔呢。妹問的同時,孤僻仔身化遊龍不曉得到何處放浪了。 老闆,香還要再來一球他們欲找圓香同樂,殊不知圓香後退幾步掉頭就跑,邊跑邊大叫著,留給他們無數的疑問。都怎麼了,他們瘋瘋癲癲的,饒了我吧。狂衝的腳勝過思想傳送的速度,一廳子的人排滿座位區,為冰淇淋,為一份真摯的友誼,跳著交際舞的可全是不具人形的怪獸,她的步伐凌亂,怪獸們見了她受怕的樣子都讓開,討伐者的天堂,她早該想到的,那四個朋友已經不為她熟知了。然後,毫無預警的,她一頭撞上一個白襯衫的身影。 影子是完美的七頭身,似乎為男性,她向上看見他的臉,對不起來到喉嚨又瞬間吞下了。那長脖子接著人臉一般大的紅心,生著鳳眼與嘴,直往她那邊盯。又來一隻迷途的羊羔,算了,不知者無罪。先、先生,為何這裡聚滿了異形呢。圓香慌慌張張。他們只不過是掛著討伐者的名號貪圖享樂的卑鄙傢伙,其實滿街都是,走吧,我帶妳出去。他讓圓香跟著他。 對了,還沒問您尊姓大名 伊里亞德。他們給我這個稱呼。他們從原先的入口出去的時候,一隻豆腐妖怪扶著香檳瓶讓酒淹滿杯垛,人人自得其樂,唱片照放,舞照跳,舞池是不會在乎離去之人的。 接續的紅色廊道就再無異人了,伊里亞德勸她最好忘了全部的事,一旦祕密被有心人揭穿,則她也會遭人接引來魔界,不知不覺失去自我。噢,魔界?不告訴我定義我可能要混亂了。 反正我也不寄望妳會聽我的話。根據觀察,討伐者的暗面中接觸、甚至運用異形之力的族群占總人口的四成,這類非人非異形的圈子,稱為魔界。他們積極地招募無知的討伐者子弟,特別是妳,圓香姐。他的指甲戳著她的鎖骨。 伊里亞德先生,你為什麼要幫我呢,圓香低著頭,她明明是個惹人厭的人,一人是異形,一人為討伐者,本應沒有交集。妳記著,異形並不全是壞人。多點自信,圓香姐。 我很榮幸認識你,伊里亞德先生。她全身往旁邊的紅牆一倒,紅牆的活門便啟動轉了一百八十度,察覺之時門已和藍色的牆合體,她亦被遣返回現世,冰淇淋店的門前廣場。 香子?光夫與山田聽見她的驚叫回頭。 嗨。我被我那群朋友放鴿子了。她苦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5-2 史高維爾塔可百匯 老天,香子,他們真不會做人。光夫替她生氣。我要跟他們絕交!圓香的怒氣從未如此澎湃過,一場同學會被四個冒失鬼打散,以後也辦不成了。什麼友情萬歲呢。好了,香子,我和妳山田叔叔講定要去聚餐。都過三十幾年了妳不介意吧? 啊,當然沒問題啦。 光夫開了拉門,門上風鈴搖擺不定,山田叔撐著門讓圓香先過,圓香微微道謝,他隨後跟上。父親的一大步就等於圓香的好幾個步,她奮力地讓腳步與他持平,欲與他談及冰淇淋店的奇觀,不料他搭著山田的肩膀到一旁,彼此答腔對圓香理不理的,惹得她一肚子火。還記得你那次異想天開搞了個雙主修,結果呢?沒一科及格的!兄弟,你得先向我看齊啊 討厭死了,笨蛋老爸。哼。她怨著光夫又將路上的糖果盒踢走。不是她丟的,她也沒必要負起責任撿拾。樹影連綿,中年人們扯著破嗓子推銷紙箱中的物品,鹹蛋黃色料的二十面體,不知做何用途,賣眼藥水和珍珠霜的都晃著瓶子手中的是實物,樹下一名熱心的店主人拎起一串項鍊要她試戴,她細數著貝殼珠,一會瞧見樹前的藥房陸續有旅遊團體進出,那自動門的音樂聲不歇。 他們究竟打哪兒來的。圓香不解。 啊,起來我還沒問呢。香子念的是哪一間國中啊? 香子,光夫拍她的背提醒,山田叔叔問妳話。圓香才醒覺連忙答有。千代目中學。就是那間山上的學校,在車站望出去的最高的山裡。或許是出自於山田那張和善的面孔,圓香把簡答換成了詳答,那樣每天都必須早起,山田。她一個微笑,雖然下了電車還有半時的路程,但她也不怕苦。 唉,我這個父親果是教育失敗,明明自己忙著肅清異形,卻讓女兒進了異形的學校。可別妳在藤井齋水土不服喔,香子。光夫吐了一長串的字句,當初接到通知他是多麼感慨萬千。 圓香連都是我不好也擠不出。 可是,我很崇尚他們鼓吹自由的教育方針,山田這狂人提出高見。我兒子就讀那裡啊,還不是好漢一條。他摸摸她的頭,地處異形之鄉不代表就要當那種人,圓香忽地鼻酸,是的,她想活出的人生該由自己決定,頭一次見到這麼睿智的人,或者,她終於能放寬心了。不準圓香和我兒子早認識了,山田欲接話,光夫聽都不聽就步往眾餐廳的街道。哦,難道我們親的總理大人吃醋了嗎,山田故意鬧他。 我是心眼的人嗎。再不快走,他們就打烊了。熟食專區選擇總是多,先進一家懷石料理店,和服的女侍提著燈走出包廂恭敬地同他們行禮,要帶位,想不到那大總管瞄了一眼名單便講道座無虛席,裡頭一排等候的客人盯著他們,黑石的盤的紅薑插花和烤豬依舊好好吃,白雲的透抽,大干貝,他們並無口福。大夥見狀撤出紙門,獨留門口矮桌的松葉搖動。沒有。再光臨中式料理店,龍的屏風下旗袍的店員都沒位子,炊煙甚濃,到處有人要求添茶水,圓香只能看著廚師長端的拼盤自行想像滋味,刷著糖醋的醬,切塊燒臘,可惜沒有,全部都沒有。他們折衷行至東南亞館,誰知仍然只有用櫃台的洗指水涮一涮的份,領班合掌與他們道歉。水中的花浮沉,大夥聞著空氣中的椒麻雞的香,一起大呼:還是沒有! 他們走過數間餐飲的舖,菜系,沒嘗過,但內中的食客霸佔了一條街抑或是鄰近的街,運氣太背了,不僅光夫,那兩人亦絕望了。沒有,沒有到處客滿!難不成叫我開車開到偏遠地帶嗎?我只是想要想要能坐著吃完飯的三個位置啊!香子,妳爸爸是個廢柴。他靠住圓香的肩,無力地。 不,老爸你才不廢,是時運不對。圓香安撫他。嘛,總之吃不吃得到飯都差不多,能遇上你們就是好事。山田彎著的手臂在腦後交叉,經過眼鏡行時道。光夫直呼他不是普通的豁達,過了店的回字紋路猶在羨慕。 你拘謹,所以你當上總理;我率性,因此我到現在仍是職員。 有道理。他。 再往前走幾步,店家的廊道漸漸稀疏,粉紫的矮牆外老橡樹不倒,牆面的刻印與留言講述了古早的情懷。完整地保留下來了呢。光夫對著粉牆的字。他印象中這數棟建築的天地是他們上下學時常走的便道,或騎車或閒來無事就晃去理學院。碰巧就位於學校的後方,山田。那時候我們會過馬路覓食,那間店大概就在風起之際,他瞧見對面一棟榕樹氣根包圍的橘屋,方菱的彩窗歡樂未減,曼陀鈴屋前生著,木門一如當年敞開。 居然還沒倒閉。他詫異道。綠燈亮起,那三人並肩過了路,走入粉白的矮柵欄。房是老式的洋房,柿子色的石夾著彈珠的碎片鋪滿外皮,蜥蜴跟尖角刺繡的棉毯自二樓垂掛,他們橫越草皮,樓上那似鳥喙的木頭陽台一點沒變,藍黑摺邊的屋簷下即是燈管彎摺成的店名。上了屋的高腳,高粱的穗紮成束就置於藍與白交錯的門框旁,光夫見店內昏黑,拉起門環就要敲,門裡一人將門向後開啟,大夥得以進入。 棋盤的地磚上披肩與長袍的侍者捧著大碗的菜餚迎接他們,每張臉皆以精神飽滿的聲音和一致的微笑招呼,紅與綠的騷莎醬中間打顆蛋銜住玉米片的長城,淺方盤的麵餃更透著肉湯的香,打幾個摺,令人懷鄉的麵點;山田見有什麼新的菜色便都要嚐一口,由左至右,拿塊煎餅,木薯條也倒進嘴,花茶解膩,又來一隻燉雞。哦,這菜譜果真歷久不衰啊。他問圓香餓不餓,圓香則待會點了菜再吃就好,多謝山田叔關心。至於光夫正與人們客套,老朋友,你也是老樣子,深紫的房子內,他用那標準的笑容來應對。陣仗之末,一名圓胖的中年男性上下揮動著雙手。 那人也是全套的金線披肩和染布的衫與短褲,仰頭,皮革大帽帽緣的亮片閃著光,褐色的臉喜悅,五官深邃,他撥著背帶串起的四弦琴彈奏,單腳跳,雙腳轉圈,浸淫在拉丁歌謠的歡快裡,最終彈了舌,弦聲一響後和光夫握手。尼可夫桑切斯,你還是精力旺盛啊。那兩人來了個擁抱,肩碰肩再甩動了兩下手。 雪茄的味道頗重。 嘿,你這癮君子還敢我。雖然有些晚了,不過祝你連任成功,光夫老弟。 大學時期光夫與山田是這間店的常客,經濟還富裕的時代,這兒總會請來幾名走鄉村風的駐唱歌手,他未識得這招牌前,對西菜的觀感好不到哪裡去,但唯一放著黑膠還有點唱機的非它莫屬,初訪雙耳即被擄獲,再訪內在便以它為歸所,一周至少跑一次館子。山田也隨他來陶冶性情,順便聽他人生大道理,後習得皮毛,約全班來相聚;或同班之間,或男女聯誼,南美的音樂裡來來去去,將近四年。 尼可夫桑切斯就是餐廳的主人,獨自一人扶持店還算有聲有色,兩顆理科的鬼腦袋,和一位老闆,有天認識了便無所不談,譬如某人失戀,今日代辦事項何其多,明朝的隨他去。偶爾教授逼得緊,這兩人趕報告水裡來火裡去,同學們辦轟趴之時,他倆把筆電帶來跟玉米餅一起趕工,趕到一半先吃夜宵,再不行就醉一會,把酒臨風,與老闆邊唱邊跳,簡直忘我。 店就叫做狂想曲。 老弟,你事業有成,我也有功啊!哈哈哈桑切斯和他們到了灰紅的餐桌,店員笑吟吟的擺上盤,是他們新研發的作品。圓香的眼全讓盤中物吸引走,米白的餅皮裹著番茄與臘腸,芝麻葉綴飾,以及最精華的墨西哥辣椒片,一道弧似的賦予捲餅生命。再看,框住菜葉與煙燻火腿的塔可餅捲是如此誘人,藍紋乳酪洋梨,牛肉雜燴,樂土啊,都要把持不住。這是你女兒嗎。桑切斯注意到飢餓的圓香。是,這是最的孩子,平時黏著我。光夫。圓香與桑切斯招了招手示意,令我備感意外,他。 父親是很好的人。圓香道。 當然了,別看這傢伙冷冰冰的像根木頭,其實是悶騷型。完他還用手肘頂了光夫,挑這時候洩我的氣,不會是你沒梗了吧,光夫推測道。錯,兄弟,我這叫從生活中汲取靈感,各位同意否。沙發上的圓香不禁莞爾,胸口一個勁地起伏,快憋不住笑。肉麻當有趣,好,我決定了,今天不回家!光夫站上椅子義正詞嚴地宣告,右手在胸前發誓。圓香假裝哀嘆,爸爸若真的不回家,那她怎麼辦。打個比方、打個比方啦,香子,妳別嚇我眾人舉目皆大笑,山田最誇張,笑得流淚還連連挖苦光夫他家不但有母老虎還出了老虎,拍他的肩讓他沉默,桑切斯也當仁不讓,你讓女兒不開心,不妥當喔,他。 山老田,老桑,我不理你們了知道他耍脾氣,山田故意裝個腔他們只是拿他尋樂,才沒有瓜葛,氣得光夫直捶桌子。本性外露了。桑切斯譏笑道。哪裡來的羊肉,真騷圓香捏起鼻頭做搧臭味的樣子,引得大夥發噱,我不做人了,光夫側過身抱住雙臂,正賭氣。 得好!為了慶祝光夫不做人,來三杯莫希托!山田以過激的狀態大喊。我不喝喔。侍者打開酒櫃時光夫趕緊,他還要開車上路呢。玻璃杯都抽了三個,他們才告訴老闆酒瓶空了,急得桑切斯舌頭打結,衝進廚房抓了個易開罐,滿臉歉意。山田弟,只有現成的,看你要不要喝。拿來唄。山田用手扳開鐵罐直接喝。悲涼到剩一罐啤酒。換光夫笑他,他的嘴離開罐口盡是泡泡,有得喝就好,誰像你那麼鋪張。他的腳縮上椅子,晃著罐與罐內的酒。 圓香還在猶豫該不該吃了那捲餅,就著來個新嘗試的想法,撕了一口,嚼了幾回忽然停住。墨西哥的椒火辣如驕陽,她無意識地再吃進一口,以為能解辣不知更辣,手腳拚命揮舞,實在撐不住吐了舌,舌尖上都冒火,學著吃辣,光夫,她只好一張捲餅又塞了麵包方壓住辣,災難,圓香想。 是時候跟你們講講這餐廳的歷史了。桑切斯將一台老放錄音機提上桌,眾人為之震撼,他吹掉塵灰,開始侃侃而談。他是墨西哥人,以前在鄉下做除草工作,後來因為採買器械往返大城市,跟異地的人有所接觸,成了摯友。經由這部放錄音機,他們知悉大洋另一頭的國家提供許多優惠招人來開店,又以美食為大宗,於是他跟幾個朋友相約跨海來投資。一個來自阿根廷,一個巴西,還有智利,我們克服了暈機,房貸,把人力找齊勉勉強強讓餐廳開張了,可以,幸賴上天眷顧,知名度很快就打響了。熟客帶新客,下屬介紹上司來,店的名氣極盛,四個廚師幾乎忙不過來。桑切斯和他們同往照片牆,指著黑白畫面中廚師服又掛一面金牌的人,他的功力還不及這人十分之一。那些員工都微笑著。 在那之後某年的三月爆發了離職潮,其中一人先行回國,一人被找去當國宴的顧問,店裡僅剩兩位主廚,人手越發匱乏。約莫兩個月後,一個白色大衣的人來到餐廳,特別指定神廚替他做飯,桑切斯只能答應下來。他對料理讚譽有加,飯後拉著神廚到旁邊了幾句,又拿出類似契約書的文件,讓他簽名。誰知,那人臨走時,把神廚也一併帶走了。 我要去大飯店當創意總監了。這是神廚最後的話。 故事的結局就是我下定決心學做菜,打算拚倒那個傢伙囉。桑切斯。大夥都發出咦的哀號,不信歷史這麼簡短。菜單在此,慢慢看,光夫老弟。他將菜單給了光夫,便進廚房忙了。等菜的時候,圓香又看見眾方桌的後頭設了個沙拉吧,求光夫讓她去夾菜,自己心,光夫滿是憂心的。山田又是插嘴,你緊張什麼,店門到店尾巴的距離,還怕她走丟嗎。習慣性問候。倒是你,一罐酒要喝到幾點?風味會變調的。 大爺,我都聽你的。 輕輕走,似舊式速食店的體裁,紅與銀的遊戲桌挖空是籃球場,生菜區為撐著傘的長形自助吧,鐵的格子內是常見與不具名的菜葉,紫高麗,紅洋蔥,凱薩千島塔塔半圓的碗一列排,可別忘了酪梨。她胡亂盛了一碗菜後走回位子,聖女番茄滾出碗公,彎腰欲撿,撿起當下發現桌巾正不規律地動著,頓一秒查看,結果就連人帶番茄被一隻手拉進桌子底下,碗公好端端地在外頭。 先是一陣驚叫,她彷若被拖進無光的迴廊,紫色的桌布與桌的四隻腳建構成的橋墩下穿梭,待那手鬆開,她臥倒,一時靜默無聲。布片全是金色的瞳眸,半敞的簾子內,一人正舞動著手掌對水晶球作法,另外兩名連身洋裝的少女手舉著銀叉跨著大步念咒。 姐,人已帶到。長手臂的口罩男作了個揖。 我好像誤入了什麼邪教儀式圓香被少女們押進正殿,來得正好,花袍的作法的人,帽簷下的眼像是要看透一切。俐落的短髮,鼻子,這身狂傲,圓香絕對看過這人。我沒記錯的話,妳是雨水戀子同學吧?為什麼要特地來餐廳玩角色扮演呢? 我花費這般大的心神,還真讓我堵到妳了,彩瀨同學。她將花袍丟到一邊,黑色短外套的學生服還穿著,補完習後來此埋伏,沒讓人發現。她解釋那是他們報社特殊的活動,目的在於迎新,可今天不迎新,今天她準備好好罵一個人。妳這傢伙到底要偷懶到什麼時候?不清楚流程也就罷了,重點是妳走了之後我們又被緊急召回,大家都在排舞,就妳一個不見人影,那群人問誰是隊長時,我們還要東扯西扯全班被其他班代表恥笑,就因為妳! 等等等等我完全不知情啊! 講這些五四三的同時妳覺得妳還能回頭嗎?蠢風紀,把草包硬推上台的後果,不管、如何,只會是、草包!聽到了沒有!戀子直戳著她的鼻子吼道。圓香稍稍轉過頭,臉蛋積起不悅,但恐慌佔大多數。她試著開口向她表示歉意,可總是抓不準時機,戀子不斷踱步,使她心煩亂。喂,妳也太兇了吧。喜多村光和桃目鈴都勸她,對笨手笨腳的丫頭就要這樣,她絕口不認自己的無理行徑,又瞪了圓香。 少女二人組與口罩男對望,展露出怎麼辦的神情。圓香深吸一口氣。不好意思,請先告訴我下次練習的日期。 明天。她帶著怒氣。 好,明早七點我一定到,把隊形、動作、進退場都安排好,妳們要多早到校我無所謂,到了就先把進度整理給我,如果不放心,我會請主辦活動的人員親自指導,不知各位同學還有什麼意見?她一面折著手指一面前進,戀子的心跳越急。她現在是怎樣,變精明了是吧。似乎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氣勢嚇著,戀子也不多了。 一定喔?換個角度想,讓她成為表演推展的一份助力也未嘗不可,戀子決心讓她接手,就這麼一次。我答應妳!圓香。 兩位少女各出一掌握緊,眉眼之間是信心的光彩,報社與圓香雙方,此時正式結盟。 現在可以來談別的事情了。戀子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梦启示录》正文 46 為您介紹特別來賓......通樂! 現在是夜間與深夜的過渡期,尖峰時段來訪的客人正陸續離了場,五個古靈精怪的孩正躲在桌子底下開著秘密會議,不過看來沒什麼要緊的事。敢用那種口氣對我話,妳是哪根筋不對啊,彩瀨不到一個月前還只是個畏畏縮縮的菜鳥而已 那是圓香頓了頓隨即抓住雙鬢的髮絲苦思。咦,我了奇怪的話嗎?誰幫我將她打醒。她慢半拍的反應不禁令戀子的額頭栽到手掌上,戀子讓喜多村向她演示了一遍她先前的動作,方驚醒了夢中人。所以我是真的真的過那種話嗎?拿出冷豔的笑容談判完之後再擺出帥氣的手勢,成為新一代鐵娘子之類的 除了戀子的那三人一致點頭,她發出了更能驚動鬼神的咦的聲音。 他們陪她玩著懷疑與肯定的接龍,十個真的被接在話語的前端,忍耐到了極限的戀子出聲制止,她拋出自己的假設圓香被附身了,總部是不會有魔物入侵的,姐,能這樣囂張的,唯有較高位階的存在。喜多村提了見解,而像鈴與口罩男的跑腿工也都沒發聲。 非同凡響,光,可以請那幾個人別推論了吧? 我們只聽妳的。大夥都坐得端正,扭來扭去的圓香也被喜多村一掌打得不再亂動。戀子提醒道外頭討伐者們已加強了戒備,要他們不可大意,她叫圓香拿起武器應戰,圓香遲疑一會搖了搖頭。妳不是我們這邊的嗎。戀子挑高一邊眉毛質問她是否在懼戰,她半截身體往後很是慌張。其實我的父親就是 我可不想知道你們父女的過節,彩瀨,既然怕就沒辦法了。她撥開一面布簾,從中搬了瓶足足兩升的附握柄的通樂,一手扶柄一手托著下盤往排水溝槽前進,轉開瓶蓋,緩慢倒入方形的孔洞,那淡淡青蘋果色素的藥劑拉成了一條線,水溝蓋以下的世界,無人明瞭。雨水同學,請問 地底下有可供利用的東西。她微彎著膝蓋摸了摸大磁磚。 旁邊口罩男與鈴還以兩個紙杯接一根棉線千里傳音,戀子一個呼喊讓他們遞紙杯給她,她手握著這簡易電話研究了一番,便把一個紙杯丟出桌巾外的地板,耳朵緊靠另一個杯口準備收聽一場世紀好戲。 用餐區的兩人聊著聊著便再找不著話題,一味地盯著箱型電視。三個漩渦捲起的螢幕中間是與戀子使用的同一款的通樂,增量版加爾加,超強效溶解頑垢,一次到位,本日購買只要兩百元。那廣告的旁白歡欣鼓舞。我有十年以上沒清馬桶了,山田不以為意,嘴上著看看就好。邋遢鬼。光夫。 這個已然回復了明智的男人下意識地離開舒服的長椅,無聲無息地走近對面其中一張桌子,爾後不再移動。你又在發神經了。山田慢悠悠地道。光夫蹲下撿起紙杯,一看,杯底還黏著線,便接過杯抱著試驗的心態一聽桌下陣營的情勢。兩邊都未有聲響,他杵在桌邊將近十來分鐘。 桌面的反側也是一片平靜。 沒接收到任何訊息怪了戀子極聲地抱怨。鈴他們一定是走了,眾多高級任務在身的討伐者,怎可能陪大夥過家家。還在,圓香堅持那群人決不會走遠,戀子長嘆一聲,妳哪一次成功預測事情的發展了。忽然一陣天搖地動,戀子不得不抓著話筒臥倒,口罩男和鈴也都側身滾往牆角,地面猶在搖晃,手忙腳亂之中圓香抱住了一隻桌腳,魂都飛了。大地震動的幅度越來越高,手拿著杯的光夫轉頭並提高了警覺。不只一隻地牛翻身不,果然都是一個整體嗎這震盪迫使他放掉紙杯,轉向相對安全的一面牆待命。老天爺,這到底是什麼。山田揪著頭髮吶喊道,想必他這輩子還沒經歷過震度如此之強的地震。 突然之間大地就不搖了。 三天兩頭就傳出震災,誰受得了啊。戀子又是一如既往的連珠炮,待確定了四周沒有塌陷的情況,異常的寧靜中站起,步步為營。眼珠轉至另一個場景,那牆角外露的水管不斷湧出清水,紅褐的水溝蓋承載著球體角柱角錐方塊等形似積木的物體,哈哈,戀子拍手笑了一聲,從容地往立體的群聚處收穫成果。沒事了。口罩男提點道。其他二人見危機解除,一一點過人數,很快走去關切頭兒,問她預備如何分工。過來幫我搬這些寶物,彩瀨--原本料想不久即會傳到的應答,連一字也未釋出,四人帶著疑惑找尋那對象,過了三秒,全場啞然無聲。 圓香不知何故縮在牆邊劇烈地發抖,頭頂著哪兒摸來的一疊手絹,神情如同被嚇破膽,臉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著。有人的避難措施做得十分確實呢。喜多村不禁失笑。戀子打起精神沒時間了,她,圓香以及報社等人,得先給敵人一個警告。她稱水溝的積木為大地的餽贈,多收集些當丟擲討伐者的流彈有奇效,自己則讓它們裝滿整個臂彎。 我敢打賭敵方沒被殲滅,受到的損害也不,話筒早就斷訊,我們就這樣攻過去戀子沒等一行人就興沖沖的揭開了桌巾,自以為能攻堅,桌巾後卻是一張竊笑著的光夫的臉,雙手一鬆,暗器全啪咚地落到了地面。這時候監聽可不好喔,老鼠。全民公敵,戀子想,雖然是菜市場名,但沒有一個異形不防備他的,立於萬民之首,作風卻比歷任的討伐者領袖更毒辣,或藉著新聞,或路上的巧遇,大抵有六成的機率會暴露在他的鷹眼之下--就算你的眼神不與他交會,他的雙眼仍會把你的樣貌銘記在心。戀子恨自己太晚回憶起長者的告誡,至今一切度量衡都無法明他的深沉,那些涉世未深和奉行理想主義的人要特別注意。 完蛋了。戀子簡直要心律不整。她張口欲表示抗議,瞬間,一把黑得發亮的左輪手槍抵著她的一鬢,她兩眼發直,腿還跪坐於地。父親是惡名昭彰的大異形,雨水忠雄,似乎從一般民眾體內提煉出了萬靈丹,送往黑市買賣;母親是雨水清歌,作為他的協助者,收受贓款,還將那些不堪入目之物喊到十倍的價錢轉手給企業,他們那時帶著妳不斷搬家,逃亡了四年餘。戀子有意要挪移,立刻給光夫鎮在了原本的位子。他將雙眼睜大了他們打了一場游擊戰,當時他一手一把槍,他們的腦漿就在血與黑影裡開成繖房的花序。 都是真實事件,妳雨水戀子,可是異形的遺孤啊。 黑鐵緊挨著她纖弱的腦袋,槍口那出於威脅的力道將頭拐到一邊去,心焦甚至呆然的臉只流下兩行淚,這人往她心坎裡去了。所有崇敬、美好的幻想,期望雙親能再度將棕黃的車開至家門,載她一同遠行,本就是錯誤的假設。要我替妳補充更多嗎,魔頭,這樣就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告訴妳,妳哪邊都沒可能立足的。光夫用充滿嘲諷的口吻,又再把眼放大,子彈在口袋中把玩。 姐。徘徊著的三人一瞬看向她,那人冷峻的瞳眸好似要引起戰火,蹲著以肅殺的眼仰望他們,孩子般的姿勢,青少年的表情。胸中怒火燒得烈卻沒法向前一步,氣勢甚至逼得他們退後。這群人或多或少都聽過光夫的名號,知道他對異形深惡痛絕,就也不那麼輕率了。我以前異形的身分提醒你們,他一次只會獵捕一人,別把幾分鐘就能解決的事拉長成一兩個時。殺孩最浪費時間了。角落的山田腳踩著牆喝了一口酒,他邊轉那黃色澄清的酒罐邊看著,打算幫那四個孩子解圍,再打出一聲嗝。 爸爸,雨水雖然是兇了點,可從沒傷害過我或是其他人。圓香終於出面,靠近光夫和戀子而不怯場。她是我的同學。她。光夫稍稍愣了一會兒,接著整張臉擺出吃驚的樣子,他怎麼也沒預料到圓香有幫人辯護的一天。這類強勢的人不除不行,香子,她肯定三天內就忘了妳的恩情,為權,為時局,同一票異形反過來指控妳是異類。另外沒被控管的二人見了光夫所謂的護女心切,一時之間不能理解,都覺得是亂象。室內的多肉植株因風扇的運轉微微顫動,鮭魚紅的沙子最為冷靜,怕的是被扣押著的一人,以及代她之言的一人。 我信得過她。圓香固然恐懼父親,她正拿他對她的跟同窗的性命做賭注,賭父親聽取她一言,思緒繁雜,不過只有她能進行交涉,絕無不賭的理由。香子真是好心腸。光夫態度明顯放軟,眼看槍就要自她頭殼離去,三名觀眾儘管沒出力,但群情激動總是有的。山田道這不像他,難道他養了女兒就懂得屋及烏了嗎。可光夫始終都展露著難以道盡的微笑。 妳是好異形,至少在呼朋引伴這點做得很完善。光夫。 他抽出另一把槍,速度快得令人來不及眨眼,貼往戀子對向一側的腦,全場沉寂,應該,這一幕打亂了他們的猜測。妳到底是怎麼將我女兒洗腦的,雨水戀子,以為我沒料到妳的心思嗎。他若按下任一邊,則會打穿她生命的中樞,她嚎叫都不敢,全身頹靡下去。爸。圓香錯愕了。外頭壁櫥燒杯裡的火一齊升起龍捲又噴出烈焰,隨後恢復為火苗,光夫血紅色的瞳仁對著戀子施壓,別以為可以擺脫惡名,妳身上流著異形的髒血,一生就作為消耗社會資源的罪人過活吧,他撥掉她太陽穴上的毛髮,將槍管壓得更緊。妳是什麼就是什麼,異形的遺毒,該遭到公審。 他這次是玩真的。山田快昏倒了。 老爸,雨水同學沒有犯錯,未定罪前濫殺是不被允許的,如今您單純為面子而傷人,您的不違本心到哪兒了。圓香一口氣把心裡的話出。香子所言甚是,容我先開一槍。他半開玩笑道。 父親,她不是壞人,我會被指責是因為辦事不力,為了我好她才開罵的圓香拔尖了聲調,她勢必得讓父親明瞭事實。光夫他不想聽她鬼扯,再頂撞,她就別吵著要去千代目中學上課了。是!我就是要!她不但有行動力,又進退得宜,機警,真誠!光夫站起盯著圓香。這麼一個友同學,尊敬師長,視班務為己任的人,絕對不會成為公司的隱患的! 妳是存心惹我生氣吧,圓香,早知如此,我當初就強硬一點了。怒氣當頭的光夫放下雙槍,準備走過去她。好機會。暗處守備著的口罩男一腳滑進場地,腿擋在光夫的腳尖前,他果然沒看腳下,整個人於地板撲倒。爸爸。他摔得挺重,圓香望著他躺直的背與黑色外套,終究是著急。大夥接二連三地圍住他。 此時,那貼滿西瓜紙片的廚房的門被推往一方門框,桑切斯忍受不了那爭執聲正欲調停,總不能縱容惡徒白白砸了他的店,看見倒地的光夫,他一雙大手揪著臉頰,指甲陷進肉裡。等、等等,光夫老弟,他們把你欺負得也太慘了吧他左看右看,光夫是一動也不動。搞清楚,是他先欺負姐的。喜多村和鈴只會在這時替戀子出氣。桑切斯,他不管誰有錯在先,反正他店裡出了個死人,後續工作就夠他煩惱的了。爸爸,您要是真掛了,我就沒依靠囉。 我都聽到了,老桑,咒我歸西,也不看看是誰老態龍鍾。光夫勉強爬起。讓我搞清楚一件事雨水戀子是跟妳同班,還算有交情的人,那三個是她帶來的夥伴。他抬頭,雙眼呈現截然不同的碧綠,中分的髮亂了卻掩蓋不了英氣。朋友的朋友也可以是朋友,既然這樣,你們就都是香子的朋友啦!他是他一時衝動才識不得貴客,分明內心良善,他還稱他們為惡的散播者,不由得拿笨腦袋瓜子一次次的撞牆,直到戀子阻止。大夥未能適應他的轉變,有人認為他是精神分裂,而後他又與每個異形握過手,著女就拜託你們照顧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為了補償這群被他嚇唬的可憐的孩,他決定請他們喝飲料,當然,山田和圓香也包含了。桑切斯建議要請客就擺大桌的菜比較乾脆,全算我的,他急忙呵呵笑道。食客一下子增加不少,不得不換桌子,於是店上下最氣派的桌給他們坐了,大夥不分主客,混著排位子,喜多村依然快活,拖著鈴向山田跟光夫自我介紹,各位大哥好,同學好,不才是千代目報社的副編輯,天生勞碌命。她,那邊那位冰山美人是她的主管,報社根本是血汗工廠,只需她一句話,加班加到死。戀子別過頭,不願從眾。嗨嗨。鈴做個樣子打進圈圈,喜多村就開心,繼續爆料他們的八卦。 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友善的班級,我們家香子什麼都好,就是有些脫線,望各位不要介意她生活白癡的身分,也能促進討伐者與異形間的和平。老爸。圓香偷偷攥了下他的手臂,心中有的不滿,我這不是幫妳解決了嗎,香子,做事講求的是效率。看著這對無論何時都能爭辯的父女,大夥絕對想不到坐在正對面的就是統御這個國家的總理,這麼看來,沒有架子的他也不太具威脅。 依他的年紀,叫叔叔還讓他佔了便宜哩。桑切斯損他道。 不過在他們眼裡,光夫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 一道菜燉那麼久,我等得花兒都謝了喜多村孩子氣地喊道。人家不只有我們一組客人,光,妳別任性了。鈴勸她,但想食物想瘋了的她又把圓香抓過來,問她自己得對不對。忽然,山河再動,光夫叫他們趴下,地是左右猛烈地翻動,好像地底一節彈簧連圓盤推動著地,是餘震,戀子大吼。短短幾秒,隆起的土塊撐高地毯又穿破,縱軸裂出的閃電蔓延大地,裂成一座縱谷,海水就從谷的狹縫升高再溢出;那谷斷裂面的岩石還發著金光,谷底嗡嗡聲於地下迴盪,彷若可以直通地獄之門。果然來了嗎,異形。光夫獵槍上手進入備戰狀態。 一隻翻江倒海的蠟紅觸手跨出水面,那海水沿路滴,八隻腳從谷的深處登陸,那大怪物好不容易露出全貌。兩公尺高的紅色章魚,足足嚇死一竿子人。連鎖反應啊。光夫。圓香問戀子她把什麼東西請出來了,雙掌固定住她的手,她頓時被種在原地。不是我啊,戀子搖搖頭後退,她想著廢物利用卻撈了隻海獸,那觸手大面積掃著一如雨刷將她的積木打往店的櫃檯,站台的哥端起糖碗要接,誰知仍被木塊的一角擊中額頭,頓苦不堪言。那手滑下台子,運使著型峽灣的浪潮瞄準戀子細如鳥腳的腿,幸好她尚有動力源,手揚起打向地板,她便當作繩子跳過,逃往人們聚集的角落。 章魚那條離他們較近的粗壯的臂順勢伸長,蛇行一段後扶搖直上欲遮蔽天光,光夫架起槍三發裝彈,手懸著,他開火連連發著彈,彈穿入肉將觸手轟成蜂窩,三個他炸開的圓孔冒著藍色的血,手癱軟在地,彈推進著煙的薄紗回彈,擦過紅皮,鮮血濺了一圈。 未綻開的彈似雨點降落,等你表演完就太慢了!喜多村直奔收銀台取下名片盒,一把灑出鮮黃的紙片,紙片順著氣流大轉彎扎進章魚的頭身步足數處的皮,章魚傾全身之力回轉,長鼻噴煙腳竄動著表示不悅。到我後頭來。鈴一面縮著身子一面躲到喜多村的背影裡。笨死了,你這醜不拉嘰的凸眼獸!她就要激章魚,章魚踏血尋人,更加偏激地擺著手腳,播起突擊的前奏。 妳叫喜多村是吧?不讓妳見識真正的作秀,就真的要被取笑了。牌被章魚從手上揮落,光夫自風衣內側拿出一組槍殼安上槍的後部,短槍變步槍,槍口生一金錐,是為刺槍,刺挑起黃牌而槍身染上玫瑰的黃,打散一疊向他射來的牌,光夫繞至這巨獸的腦後,腳向前踩,一刀削去整大片的章魚肉。掉地的肉還不停抖動,活像是條大蟲。大夥瞧見又再退往邊際,無一人不叫。 老桑,借我一會你的廚房!這兒的空間禁不起與那傢伙的戰鬥,要麼牠一動就打翻桌椅,光夫便轉過身大大地揮手,自己再跑進膳房,一行人跟著章魚起跑,章魚只在意變動的目標,龐大的體型將門撞歪,門上塑料俱粉碎,戀子緊貼著牠側身不知幾磅的肉做防護,手掠過門框,趕快,快進。餘下的同行的人抓緊最後時機入場,觸手漸漸收回房內,桑切斯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廚房就給人家占去了。哎呀!他套著拖鞋的腳一蹬地,立即追上他們,鎖了拉門正式將戰場移轉到廚房內部,以免怪獸持續騷擾他的店面。 房內數坪全是起司的發酵味,山田捏鼻子,你多久沒清理了,桑切斯道他一個月才會來一次大採購,平時不大注意屋容,除非有人相逼,否則客人進不去的地方他也懶得整頓。老天,我還吃了不少這兒的餐,而且是配套的他掩面逃亡,途中看見木架上一瓶泡開的辣椒,馬上扔向章魚,瓶裂成數不清的玻璃塊,辣椒油流下他的頭及腰身,辣刺入毛孔,章魚痛得邊擺動邊向後傾,傾至一定程度等辣稍稍退了剩麻之後挺直朝山田發起猛攻,山田溜往廚房中央冷藏櫃開門,櫃中沙拉醬百百種,他只拿了紅底綠衣的瓶,無事可做的圓香終究把頭探進冰庫多拿雜貨當後勤,手抬貨物隨時要征戰。 章魚早闖進了視界,山田一根指頭推開瓶蓋,擠壓瓶,紅色的醬沫飛出,他將瓶身作為填色的彩筆一陣揮毫,章魚整張臉都被醬蓋住,醬炙燒著皮膚,一番嗚咽。正宗的墨西哥辣椒醬啊。山田大笑。圓香也不落人後,有模有樣地搖了搖手中擠花嘴再按緊似防曬乳的瓶,那木瓜色的醬料沿光頭的輪廓滲下,牠甩一甩頭,眼裡的那份怒氣大概是幾經愚弄的成品。 彩瀨。鈴怔怔的指著發狂的怪物,不一會兒又扶著喜多村的手,章魚隨時可能爆發,她卻還搖著瓶準備下一次的攻擊。一個人影從旁滑進章魚與她之間的一寸土地,她歪著頭,不曉得該撤出。已經可以了,香子,這裡交給我。回場的光夫扛著槍掃射那目標物,巨手要擒他,緩緩打向人,他往一邊跳左開一槍右開一槍,拐彎上章魚的大臉塞槍管進牠的長鼻子猛力射擊,瞬間章魚的藍血與火藥的殘渣潑在了牆上,一如爆炸的粉塵中點綴著彩色的顆粒。 走了啦,彩瀨!戀子與喜多村分別提起圓香僵硬的手飛奔向廚房的出口,她不時回頭望著父親作戰的英姿,結果只看到升起的煙灰,桑切斯到處跑,也還拎著那被怪物折斷的掃帚,口中念著他要活下去。鈴也跟在後。戀子圓香受傷了要他們上哪裡找替補的隊長,雖是責備,但也難掩她擔憂的心情,對不起啦。圓香嘿嘿兩聲,自己雙腳離地由他們帶著跑,第一次體會了互助合作,腳邊二堵灰牆以超乎尋常的速度離他們遠去,牆貼著的海報是一方方雜色的模糊。 後頭山田擺著手拚了老命出線,一股狂飆掀起煙塵,他們依稀可見光夫於右側獨對怪獸,眾觸手狂舞擋子彈,眼看章魚將至,他更加緊接近三人,如暴風搬走儲物櫃的醃黃瓜,旋出罐子拋往牠身,罐破,酸液淋洗牠滑膩的全身,透入皮膚,遂不受控制起來;他接著一瓶果醋倒下,那章魚發出了椎心的吼叫,至今為止是牠最痛苦的一回。男性的聲音。耳尖的光夫被引起興致了。 剛才辣不夠,所以老子讓你嘗嘗酸的滋味,怎樣,還嫌太少啊?山田正逞威風,那觸手就打來,各位兄弟姊妹,在下忽然想到家中還有事要處理,先走啦啦啦啦啦!他一脫稿演出,大夥就亂了手腳,山田早就跑得連影子都不見,圓香戀子與喜多村只顧向前,帶上鈴一起,終於衝出房門直通後街,周遭木頭的台上坐著的客人們伸出腦袋關注,章魚擠扁了門框,一路下坡逮人,那些人只把章魚當作某類驚世駭俗的藝術品痴痴望著。 八足落地,唯土石的平原上急速行進,眾人已把怪獸趕往屋外,光夫,要在這裡收拾了牠,然後舉槍來一發遠程的彈藥,章魚一躲,那彈便隨著牠折回原路鑽進牠的影子,光夫躍起,身旁林子的樹幹上他橫著身子一根根踏過,站個位置頭下腳上地發彈,累積的數顆彈將章魚纏得越緊,再次擊潰魚皮。 兩個人讓圓香重返地面,喜多村協助卸下她抱著的箱子,撕了膠帶,內中是滿滿的備用醬料,好啊,她遂擠果香的醬撲滅章魚的野心,第三次遇襲,看不見敵人的章魚揮著觸手,直到牠摸到戀子一身的制服,醬汁滴下臉,兩隻眼除去遮罩之際視線只有戀子一人。噁心,不准你碰我那手反倒捲住戀子的腰,彷若長繩一圈圈捆上來,求救未喊出口,圓香即掏出懷中短刀,連皮帶肉斬斷章魚手,那截手臂立即鬆開她向下掉又滾進樹根間的草坪,斷面血流不止。她整個人倒在低矮的青草裡,就只發現圓香咬著一把刀,雙眼放紅光。 不愧是總理之女,訓練有素。喜多村與鈴用手搭橋將她牽起,然後戀子先圓香一步引開章魚的視線,我製造的當然由我來回收,戀子拿起盒中其餘三瓶芥末,大拇哥按噴嘴做最後的攻擊,醬塗抹掉章魚的紅,她耳邊只響著牠的一聲大吼。雨水同學!圓香急切地喊,喜多村和鈴走出護住戀子。不要忘了我們,姐,請歇著吧。黃瓶子換手,已不知是幾度噴灑,前線阻著章魚肥手的光夫裝了新的一排子彈,轟炸直至頂上,怪物不倒,見群起的異形很是熱絡,他笑了。變相的大會戰嗎來啊,能戰鬥的人就來打這仗吧! 怎麼能缺我一個呢!街的那頭,一人爽朗叫道,杏子色的一張布料被丟出並蓋了章魚的頭,恍惚中章魚欲前進,揮手卻撲空。他們看,山田手插著腰,人在屋子隔壁的商鋪又拾起鋪上絲巾砸向牠,我的寶貝啊,店老闆讓他別動商品,他等等再賠給他,又繼續拿。幾條擋不下,手帕也一併出動,他扯下掛鉤上的棉織的杯套,打出又絢麗又精緻的一擊,向量圖形的人海陣襲來,章魚一個腳步不穩,被光夫擠進空隙,那槍變形為長刀,他跳上頭部中心一刀劈開怪獸的頭顱,被截斷的腦殼裡,他們只看到一人雙手抱膝如胎兒蜷縮著,閉著兩眼。 他們將這個人抱出章魚的身體時,都嚇了一大跳。因為,出現的不是妖魔鬼怪獐頭鼠目之類,而是一身正氣的福本若里志。 我找到幫手了咦!桑切斯才抵達,連同身後跟著的壯丁盯著怪獸倒下的景象,以及福本,頓時手足無措。 可以準備燒柴了,老桑,我們有整隻新鮮的大章魚呢。光夫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