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官人》 《明朝官人》正文 第1章 来到明代 暮色苍茫之际。 文立万席地而坐,倚靠在路边一棵老榆树上酣睡。一队换岗士兵的雄壮号令声将他吵醒,睁开惺忪睡眼时,四周陌生的环境把他惊呆了。 眼前景物十分生疏,却又似曾相识,一切恍若梦境。 明代的紫禁城巍然屹立,几个刚刚换岗的明代军士,持械守卫在城门两侧,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身边不远处,几个身着明代服装的男子或坐或站,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文立万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也是一袭明代服饰,与那几个人的穿着打扮完全一样。 额滴神啊,难道穿越到明代了? 昨晚几个朋友在香锅里拉酒店聚会,大家你一杯我一杯,放纵豪饮,一醉方休。文立万也喝大了,可喝得再多,也不可能穿越到明代紫禁城的城门前吧。 真够狗血的!没听说过喝大了还能玩穿越,而且一越就是四百多年。 文立万是明史发烧友,曾经参加过一个古迹复原课题组,对明代万历年间的紫禁城进行过三维图像复原。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座紫禁城和古迹复原课题组做得那个三维图像复原模型,几乎一模一样。 文立万扶着老榆树站起来,仔细辨识眼前的城楼,没错,这确实是明代万历年间的紫禁城。 文立万大脑里闪电般划过一道亮光,脑中的明代记忆瞬间开始激活: 此刻已是明代隆庆六年(1572年)。 文立万从一个明史发烧友,瞬间幻化为明朝大臣张居正手下的小幕僚了。 文立万来到明代的这个时刻,三十六岁的穆宗皇帝朱载垕,正在阴阳两界的临界点徘徊,即将呜呼哀哉。 皇帝在生死线上挣扎,大臣们的争斗也没闲着。内阁首辅高拱对气焰日盛的太监冯保早就看不顺眼,准备彻底打残这个太监。 冯保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同时兼任东厂太监。他曾经有两次升职做掌印太监的机会,却两次都让高拱这个搅屎棍给搅黄了。所以冯保对高拱也是恨得牙痒痒。 双方都下定决心搞掉对方,最好是一次性搞死;但一时半会儿谁也搞不死谁,只能彼此虎视眈眈。史上皇帝更迭之际,各种花式的洗牌总会粉墨登场。其间有加官进爵的,有人头落地的,几人欢喜几人愁。如果洗牌过于激烈了,国家就会进入多事之秋,百姓更是生灵涂炭。 文立万打量四周,只见那几个明朝服饰的人越说越起劲,以至于都有点像亚洲大专辩论会的架势了。他们都是明朝大臣张居正的幕僚和随从,在紫禁城城门外,等着接张居正下班回家。 文立万颇感好奇,慢腾腾走过去,站在边上旁听起来。 一个极瘦男子说:“听说皇帝快要驾崩了。这几天宫里应该是风起云涌,箭在弦上了。可是有好戏看了。” 有个人很感兴趣地问:“有什么好戏?” 极瘦男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太子只有十岁,就算顺利登基,一个娃娃皇帝,不让那帮权臣给玩残了就怪。小皇帝上面有几个权臣和两个皇太后,他到底听谁的好?嘿嘿,好戏还在后头呢。” 另外一个人说:“听说内阁首辅高拱是个厉害人,他肯定能稳住局面。” 极瘦男子一脸不屑说:“高拱虽是官场老手,他的对手冯保更胜一筹。别看冯保只是一个太监,此人常在皇帝身边走动,而且执掌东厂,一个文臣安能奈何得了东厂的人?” 有人叹道:“唉,两位权臣争权夺利,可是苦了咱们张先生啊。张先生联手哪个都是赌博,押对了鸿运当头;押错了回家种地。” 极瘦男子更加不屑,说:“朝廷里押宝,可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押错了,恐怕就不是回家种地的问题了。搞不好就‘咔嚓’一下。”说着手掌搭在脖颈上,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个鹫眼鹰鼻的人缓缓开腔道:“你们都是井底之蛙的见识啊!高拱怎么会败?他的实力太强大了,前任首辅徐阶够牛吧,不也让高阁老给拉下马了。再说了,高拱做次辅时兼掌吏部,在朝中培植了大量势力,现在朝中一半多的大臣都是高拱的人。冯保不过是一个宦官,试问哪个首辅大臣会屈服于一个阉人?正因为皇帝年幼,高拱作为内阁首辅,才会有一言九鼎之威力。” 此人名叫张丰予,字际中。平日饱读经典,能言善辩,是第一个投在张居正门下做幕僚的人,也是张居正最为看重的幕僚之一。他一说话,其他人便都不敢多言;那个极瘦男子也知趣地打住话头。 文立万听出他们在讨论张居正最近的处境。 文立万见张丰予振振有词说高拱必胜,忍不住弱弱问了一句:“际中兄是否考虑掌管东厂的太监,实际就是手握武力的太监?” 张丰予斜睨文立万一眼,说:“莫非太监也敢以武力挟持天子?” 文立万答道:“史上宦官乱政先例,都是有禁卫军支持的。” “你一个才入门的小子,懂得多少谋略?嘴硬什么呀你。”张丰予一脸的烦躁外加不屑。他感到文立万在挑战他的权威。 文立万冷笑一下:“你不能剥夺别人说话的权利吧?” 张丰予一脸吃惊,这小子敢叫板了?他阴森森盯着文立万看了片刻,觉得很有必要给这个初来乍到的幕僚打一记杀威棒。这小子加入张居正幕僚队伍时间最短,却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张丰予慢悠悠走到文立万跟前,问道:“文先生刚才睡觉,梦到自己加官进爵了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丰予目不转睛盯着他说:“你自己做得好事你不知道?你为何要在张先生面前说我坏话?” 文立万道:“我说你什么坏话了?有何证据?” 张丰予一把揪住文立万的衣襟,脸色突变,愤愤骂道:“你个下作之人,别以为老子是聋子瞎子,今天老子就给你些颜色瞧瞧。” 文立万来明代前,是一个综合格斗(a)的爱好者,以他在a俱乐部三年练就的功底,对付这样一个明代书生,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文立万垂眸看看对方攥着他衣襟的手,冷冷说道:“放手!” 张丰予把文立万衣襟揪着往上一提,粗暴喝道:“小子,幕僚这行的规矩你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话音刚落,文立万右手已经迅速搭在张丰予手腕上,一个简单的逆势翻转,张丰予“哇哇”惨叫着松开了文立万的衣襟,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一个名叫大发的年轻人赶紧上前,对张丰予说:“际中兄息怒,有话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张丰予恨恨吼道:“姓文的,我张丰予耻于和你这样的小人为伍,你我从此一刀两断,形同路人。” 文立万双手一摊,笑着说:“到底何事让际中兄如此大动肝火?” 张丰予怒道:“张先生有意举荐我去文渊阁任职,你为何拆台阻止?” 文渊阁是明代内阁办公地所在,任职文渊阁也就等于接近了权力决策中心。在此处做官,哪怕是个九品官,也是紫禁城里的京官,这是很多仕子梦寐以求的进阶之路。 文立万凛然道:“张先生要推荐你去文渊阁任职之事,我根本不知。何来进谗言一说?我且问你,是谁说我阻止你进文渊阁任职?你说出此人,我愿意当面对质!” 张丰予有些语塞,气焰也不再嚣张,嘟哝道:“反正有人这么说。哼,谁想和老子争,别怪我不客气。” 那几个闲聊的明代男子看见张丰予和文立万吵架拌嘴,纷纷过来看热闹。 极瘦男子双臂环抱,对张丰予打趣道:“际中兄,张先生真的推荐你去文渊阁做官吗?我怎么不知道啊,何时摆桌酒宴庆贺一下?” 其实文立万一眼便看破了张丰予挑衅的意图:去文渊阁任职不过是张丰予自己杜撰而已。张丰予是想通过和文立万吵架这种方式,杀杀文立万的威风,顺便告诉其他幕僚,不要和他张丰予竞争上位。 这点雕虫小技实在太过幼稚。 文立万故意对张丰予说:“你要说不出谁在诬陷我,那我就要去问问张先生了,看他到底有没有推荐你去文渊阁。” 极瘦男子听出了文立万话中的弦外之音,对张丰予说:“哈哈,际中兄,我可不会与你争文渊阁的位置,我只在梦中去文渊阁做官,你可别跟我找茬啊。” “反正人都这么说,谁知道哪里传出这股风。”张丰予自知无趣,嘴里嘟囔着走向一边。他本想在文立万这个无名小卒身上耍耍威风,同时震慑一下这帮不大听话的同僚,不想被文立万点破套路,手腕也差点叫这小子拧断,只能自叹晦气。 看着气壮如牛的张丰予瞬间泄气,文立万懒得再和这厮计较,正要转身走开,大发走过来说:“文先生受惊了,际中兄是性情中人,不必介意。咦,最近很少见你,忙什么呢?” 文立万故弄玄虚道:“还能忙什么,无非就是修身养性读圣贤书,等着入阁做大学士呢。” 张丰予听了脸上红一下,白一下,又不敢再发作,怕文立万真的和他动粗。 大发哈哈直笑:“文先生果然深藏不露啊。回府后杀一盘怎么样?” 文立万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看着这个精干的圆脸年轻人说:“杀一盘?杀什么?” “围棋呀。” 文立万初到明代,内心杂草一般慌乱,哪有心情与人下棋,便敷衍道:“今天很是疲惫,改日吧。” 大发笑道:“文先生怯阵了吗?” “科举我怯阵,围棋从不怯阵。” “是啊,你每盘必输,从未赢我一局,怯不怯阵都无所谓了。” 看来这个明代文立万棋艺实在堪忧! 文立万本想告诉大发,自己来明代前已是业余八段棋手,又怕吓着张府的围棋一哥,便未言语。 这时,一个明代高官模样的人威风凛凛走出了紫禁城城门。 周围的几个人马上迎上前去,整装待发。 “张先生来也,赶紧打道回府。”大发小声道,说罢匆忙向高官迎过去。 文立万仔细凝视那个明代高官,果然和史书描写的张居正十分相符:身材伟岸,相貌堂堂;一缕美髯飘逸胸前,显得器宇轩昂,精力旺盛,举手投足有一种不言自威的强大气场。 文立万暗自思忖,在张居正这样的高人手下打工,定能见识不少明代奇人异事,这次也算没有白来明代一游。 大发一声哟喝:“上马,启程回府!” 马蹄声碎,人影幢幢。 文立万骑着一匹白马,紧随张居正豪华马车之后赶往府邸。 张丰予骑一匹黑马走在文立万身侧不远,他时不时瞅一下文立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文立万懒得搭理张丰予。这人心机沉重、狭隘自负,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张丰予突然拍马靠近了文立万,满脸堆笑说:“文先生,呃我看我们分歧到此为止吧,张大人日理万机,废寝忘食,此事就不必再奏明张大人了,这点小事扰乱他的心情,于心何忍啊。” 文立万看着张丰予憋得通红的脸蛋,知道他害怕“文渊阁任职”的事被张居正知晓。便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际中兄以后不要随意威逼他人了。” 张丰予捣蒜般点头:“那好那好,我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2章 魅影恐惧 回到府邸,张居正并未宽衣洗漱,神色凝重进了书房。 文立万脑中的明代记忆,让他熟门熟路找到了自己在张府偏院的住所。 不知不觉就来到四百年前的明代时空,成了万历朝名臣张居正的幕僚。这让文立万倍感体倦神疲,人累得要散架一般。他简单洗漱后便瘫倒在床,随手拿过枕边一本书胡乱翻看。 这书是一册线装本的《资治通鉴》,书的扉页盖有朱红色藏书印,印上文字是:“书如妻室\概不外借\文立万藏书”。 文立万藏书?文立万惊诧的翻身坐起,心中大骇:这个明代小幕僚难道也叫文立万? 文立万睡意顿消,起身下了床,来到墙边书架前,随手拿起几本书翻开扉页看,都盖着同样的藏书印:“书如妻室\概不外借\文立万藏书”。 毫无疑问,张居正的这个幕僚确实和他同名同姓。 文立万暗自叫苦:别人穿越朝代,不是宰相,便是大将,美女如云,指点江山,享尽人间荣华富贵。我文立万怎么就这么苦逼,穿越后竟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跟班幕僚。 “咣咣咣”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文立万心中一惊,屏声静气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个人影倏地直奔卧室窗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 文立万惊悚地看着窗纸上的人影,随手操起桌上一把短剑,紧紧握在手中,大声喝问:“谁呀?” “文先生,睡了吗?”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幽灵耳语一般。 “什么人?” 来人低声说:“嘘,先生,轻点儿声。我是大发,开一下门,有急事。” 大发?原来是刚才在紫禁城城门前聊天的那个围棋一哥。 文立万轻舒一口气,大发肯定是棋瘾发作,找他下棋来了。于是隔窗说道:“大发,我已经睡下了,改日再与你对弈吧。” “文先生,不是下棋,有要紧事给你说。”外面声音仍然压得很低。 文立万只好过去开了房门,大发蹑手蹑脚进了门,转身将门轻轻关上。往屋里四下张望一下:“文先生,屋里没外人吧。” 文立万笑道:“大发,什么事神神秘秘劳您大驾?” 大发轻声说:“老爷请文先生去书房议事,特意吩咐不准惊动任何人。”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还有何人参加?” “张先生就喊你一人议事。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文立万愣怔一下。深夜单独议事,看来绝非小事。张居正对他这个幕僚还是蛮器重的。 文立万赶紧穿戴整齐,和大发一路小跑赶往张居正书房。 大发领着文立万到了张居正书房后,掩门而去。 文立万气喘吁吁站在张居正面前,拱手问道:“大人深夜召唤,有何吩咐?” 摇曳的烛光下,张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带笑意,目光炯炯望着文立万。 张居正虽然面色和缓,文立万还是感到一种难以抵御的威仪向他碾压过来。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荆州江陵人,是中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一代名臣。此人少年成名,十五岁就中了举人,二十三岁考中进士,授庶吉士。 所谓“庶吉士”就是从考中的进士里,选拔有潜力的人,负责起草诏书,或为皇帝讲解经籍什么的。庶吉士大多是明内阁辅臣的后备干部,很多人最后都走上了内阁辅臣的领导岗位。张居正、高拱都是庶吉士出身。 文立万站在张居正面前,内心无比激动。哇,这是和史上超一流名人单独会面啊。 “子萱啊,你到我这里三年了吧?”张居正微笑让座,“来来来,坐下喝茶。” 子萱应该是文立万的字。古代人没有电子游戏可玩,闲来无事就玩文字游戏,除姓名之外,还要啰里啰嗦给自己起个字啊,号啊什么的。 “是啊。自从中得举人后,我就一直跟随大人,有三年多了。”文立万诚惶诚恐在张居正侧首坐定,张居正以字称呼他,可见两人关系还是很近的。 张居正郁郁寡欢道:“子萱,最近我忙于宫内之事,交谈甚少,冷落你了。” “恩相日理万机,衣带渐宽,在下不能为恩相分忧解愁,实在惭愧。”文立万知道明代其实并无宰相一职,但他还是一口一个“恩相”称呼张居正,张居正听得也很是舒坦。 张居正说:“唉,太子登基后,我等顾命大臣本应全力辅佐幼主。可是现在首辅高拱和司礼监冯保互相仇视,水火不容,闹得不可开交,我居其中,实在为难啊。” “大臣宦官之争,向来是朝廷凶兆。恩相作何打算呢?”文立万并不急于表露自己的想法,想先探一下张居正的口风。 “际中认为,还是要与高拱交好。毕竟高拱是首辅,冯保不过是个太监,且高拱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此人长久把持吏部,培植羽翼,一时难以撼动。”张居正并不直说自己的想法,只是转达了另一个幕僚张丰予的看法。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高拱一向好斗,他灭了冯保,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恩相。如果高拱打掉冯保,以后谁来制约高拱?这样高拱专权擅政岂不是水到渠成了。”文立万知道张居正素与冯保接近,让他站在高拱一边反对冯保不大可能。 张居正叹道:“唉,他们之纷争,其实都是个人恩怨,搞不好会危及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啊。若真如此,子萱有何妙计?” 文立万见张居正确实没有与高拱联手的意思,就放开胆子说了自己的想法:“恩相如若念及天下苍生,可考虑主动与冯保联手,一举打掉高拱。” 张居正眼睛一亮,问道:“哦?你的建议和际中恰好相反。” “冯保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兼掌东厂,受皇帝钦差提督官校,位高权重。加之他与太子关系深厚,高拱若与之争,并不占优势。恩相与冯保联手,既可以稳住冯保,牵制他做大,又可以消耗高拱气焰,免得他专权擅政。冯保如今权势过大,唯有恩相才可制约,先联络安抚,时机成熟时再灭不迟。至于高拱,该牺牲的时候,只能牺牲了。” 张居正捻须沉吟道:“高拱是三朝元老,在朝中苦心经营三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势力很大。一旦联冯倒拱不成,很有可能加快高拱专权擅政。这又如何是好?” 文立万说:“高拱是三朝元老不假,却要看未来的天子是否允许他继续做下去。” 张居正说:“这话说道点子上了。只是我等大臣如此倾轧,历史将如何书写?” 文立万说:“历史是大作为之人书写的。高拱因循守旧,故步自封,他不是书写历史的人。” “子萱所言,正合我意。两人为私利所争,必乱大局。太子年幼,若让高冯其中一人挟持,朝纲必将崩乱,百姓也会遭殃,两害相争取其轻,冯保尚可制约,高拱实难驾驭,看来只能有一人出局了。”张居正双手抚掌,若有所思。 文立万说:“这是必须的。恩相当断则断,不必瞻前顾后。” 张居正随即转移了话题,微笑道:“子萱,你身怀济世之才,我会找机会把你推荐给圣上。这些年在我这里蜗居,委屈你了。” 文立万连忙拱手说:“恩相见外了。在下不过一介村野之夫,幸获恩相知遇之恩,能追随恩相左右,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一向爱才惜才,你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张居正颔首微笑,似乎不经意从桌上拿起一份信札,说:“噢,还有一事。你现在辛苦一趟,去司礼监冯保大人住处,亲手将这封信札交付于他。” 文立万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信札。 张居正脸色却骤然冷峻:“记住,一定要亲自面交冯大人,不得有任何闪失。” “我即刻就去,绝不耽误。”文立万知道张居正半夜里遣他去做信使,肯定有所用意。但送信一般都是大发这样的贴身随从前往,张居正为毛要一个幕僚深夜去当信使? “恩相还有口信给冯大人吗?” 张居正微笑道:“该说的这封信都说了。记住,敲门后看见冯府的人,要说这样一句口令” 文立万领命出门,趁着夜色疾步直奔冯保府上。 冯保虽是太监,皇帝却恩准他在宫外修建住宅,有时候冯保就会在宫外居住,可见冯保的地位如日中天。 文立万一路走着,心里砰砰直跳。月夜驰书,必有要事。这封信绝非平常之信,个中或有惊天秘密。 文立万的好奇心瞬间爆棚,几乎要伸手从怀中掏出信札看个究竟。却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一凛:这可是在明代啊,偷看国家领导人的手书,是大逆不道、掉脑袋的事情! 文立万四下张望,清凉的月光洒向街道,四下一片静谧冷清,人迹寥寥。 冯保府邸并不太远,很快就到。 来到冯保府邸门前,文立万一时尿急,便先到一丛刺玫树后宽衣解带,将体内废水排放一空。浓郁的尿骚味瞬间弥漫四周,虽骚气逼人,却并不令人生厌,毕竟尿水源于自身体内。 就在最后一滴尿液坠落草丛的瞬间,文立万如针芒刺背,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文立万顿时汗毛倒竖,猛一转头,似乎看见一个黑影倏忽闪过,定睛再看时,四下悄然,并无人迹。 难道是幻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3章 不阅即焚 文立万迅速系紧裤腰带,一步跳出刺玫树丛,强作镇定快步走向冯府大门。 冯保府邸大门紧闭。 文立万“咚咚咚”敲了几下大门,门上一个4k纸大小的瞭望窗打开了,一双眼睛盯着门外问:“什么人?” 文立万答道:“信使。” 门内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口令:“会当凌绝顶。” 文立万低声应道:“低头思故乡。” 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儿,看门人低声说:“进来吧。” 文立万侧身进了大门,门便在身后紧紧关上。暗淡的光线下,文立万只能看见看门人影影绰绰的长相。 看门人对文立万说:“是张先生派你来的吧?你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冯大人。” 文立万站在门廊下等待。放眼望去,月光下的院落宽敞大气,屋宇高大宏伟,至少有几进院落,绝非常人住宅可比。 片刻之后,入内禀报的看门人回来了,说:“进去吧,老爷在客厅等你。” 文立万躬身作揖后,跟在看门人身后走向客厅。 领路的看门人边走边低声说:“记住,见了老爷千万不可称呼冯公公。叫他冯大人就可以了。” 文立万忙不迭答应着,心中对看门人很是感激。多亏看门人提醒。要是当面喊冯保一声冯公公,不知要惹多大麻烦。看来太监也不愿意别人称呼他太监。 进了客厅,文立万看见一个肌肤丰润,仪态儒雅的男人端坐在客厅太师椅上。身后有个一身短打的精壮汉子站着,面无表情盯着文立万。这货无疑是冯保的贴身侍卫。 冯保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平日喜欢舞文弄墨,琴棋书画也能来两下子,其学识涵养远在宫中其它太监之上,所以年纪轻轻就被皇帝慧眼识珠,选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冯保和太子朱翊钧的关系更是不一般。自打太子学会走路,冯保就成为太子的身边的三陪:玩耍陪着,吃饭走路陪着,读书写字陪着。太子累了抱着,烦了哄着,时不时还要俯首甘为太子马,驮着太子四处游逛,活生生是太子的一个玩具。以至于太子对冯保甚是依赖,直呼冯保为“大伴”。 此刻,冯保虽然和颜悦色,文立万却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一股肃杀之气,压抑之感油然而生。 他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状态,来明代前,他是一个明史发烧友,在生活工作中从来都是不卑不亢,面对权贵之人也从来都是处之泰然,现在怎么会在一个太监面前患得患失,心有余悸? “冯大人好。张先生有信札一封,特此奉上。”文立万双手呈上张居正的信札。 冯保微笑接过文立万奉上的信札并不去看,轻轻放在桌上,细声细气问:“你在张府很久了吧?” 文立万回答:“有三年了。” “年方几何?” “虚度23年。” 冯保微眯双眼,将文立万通体打量一遍,又盯着文立万的面相看了片刻,说:“大学士好眼力啊。识人、知人、用人乃是大学士的强项。你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今后有何打算?” “没有什么明确打算。张先生待我不薄,本人只求全力辅佐张先生,以报知遇之恩。”文立万搞不清冯保问话的目的,便也只能笼统回答一下。听冯保的口气,似乎张居正与冯保谈起过他。 冯保淡淡一笑,说:“年轻人饱学典籍,当为国家尽忠效力才是啊。” 文立万心中有些诧异:这场面全然不是一个信使应该经历的,到像是应聘面试一般。 张居正让他深夜给冯保送信,莫非是要把他推荐给冯保,让他去做太监? 这个念头一闪现,文立万就不由打个冷颤。做太监可是要先割掉那个的呀,这可事关一个男人的天授快乐。 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不长胡须,口音很娘的太监,文立万一时尿急,差点都有些憋不住了。不行!太监这活儿说啥也不能干!哪怕权倾天下,荣华遍地,也万万做不得。 文立万灵机一动,当着冯保的面,故意用食指在鼻孔里胡乱深度挖掘鼻屎,尽量显出一副龌龊不堪的样儿,说:“嘻嘻,在下才疏学浅,哪有能耐为国尽忠效力啊。混一天算一天,挣点银子够吃够喝就行,嘿嘿。” 冯保皱一下眉头,面色凛然一变,冷冷望着文立万说道:“追求平淡生活也是人之常情啊。好吧,恕不久留了,大学士在家等你回话呢。” 文立万连忙问道:“大人可有回书?” 冯保摇摇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 文立万感到对方寒意即刻直逼过来,令他惶恐不安。没有回书,这信札算是送到还是未送到?回去见到张居正如何交代? 文立万有些懊悔,肯定是刚才挖掘鼻孔的动作太过明显,入戏太深,用力过猛,令冯保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冯保真是人精中的战斗机,什么把戏都难逃他的眼睛。 文立万吭吭哧哧说:“如果没有回书,在下不好向张大人交代。” 他想把冯保的注意力转移到回书上,以免冯保继续纠结他刚才用力过猛的挖鼻孔的动作;当然他也确想讨个回书给张居正。第一次做信使,就要做得到位一些。 冯保冷淡说道:“告诉大学士,信我就不看了,收到即焚。” 说罢拿起桌上的信封,顺手在烛台的火苗上点燃,看着那封信冉冉烧尽。 冯保的动作实在令人惊诧,文立万彻底懵圈:这叫什么事儿啊,进冯府大门要诗句混搭对暗号;冯保说起话来云里雾里,让人不明就里,而且对星夜送达的信信札只字不看,收到即焚。真不知这两位高官在玩什么把戏。 文立万一头雾水退出冯保府邸。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闭的瞬间,他再次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种感觉和他刚才在刺梅树丛后撒尿时如出一辙。 文立万猛一抬头,一个黑影又似闪电般飞快掠过,瞬间渺无踪影。 文立万再次汗毛倒竖,一声嘶喊,身体疾速穿透漆黑的空气,疯狂往张府狂奔而去。 文立万赶回张府大门口,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敲门的时候,他回头逡巡四下,再也没有看见那个令人恐惧的魅影。 大门一开,文立万就一步跨进门去,反手将门关紧,背靠在门板上呼呼直喘粗气。 开门的李二撅嘴说道:“你们三更半夜不睡觉,进进出出干什么呀,搞得我一阵躺下,一阵起来的。” 文立万听李二说“你们”二字,便问:“李叔,刚才还有谁出门了?” 李二说:“还能有谁,大发嘛!您刚才出门前,他就出门了;您回来前,他先回来了。” 文立万警觉起来,问李二:“大发人呢?” 李二朝院子里面努努嘴:“一进门就去老爷书房了。” 文立万看见张居正书房的灯果然亮着,便转身进院,径直走向张居正的书房,蹑手蹑脚来到窗前,听见屋内张居正的声音:“你确认他没有私拆私看信件?” 大发答道:“没有。自始至终就撒了泡尿,然后就进了冯大人的府邸。” 文立万脑子里瞬间闪现出刚才送信路上两次闪现神秘的人影。额考,原来是大发这小子一直在跟踪! 幸亏没有拆看信件,否则脑袋真就拆迁到明代的黄土里了。 文立万悄没声息从窗前退到院子当中,用一声响亮的咳嗽声,通知书房里的人:他文立万回来了。 然后象没事人一样走到书房门前,“咣咣咣”轻轻敲击张居正书房门扉。 大发走过来打开门,面色坦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文立万进入到张居正的书房后,大发关上了门,默默站在张居正书桌侧面的墙边。看来大发今晚值夜班。 张居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文立万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在案几前,静候大学士接见。 没来明代前,处长每次叫文立万去办公室面授机宜,文立万进到处长办公室,总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处长埋头奋笔疾书。多数情况下,处长会抬头用眼神示意文立万稍等片刻,每当这个时候,文立万就会心生钦佩,觉得处长是一个日理万机,任劳任怨,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好处长。 此刻,张居也在奋笔疾书,连头都不抬一下。奋笔疾书不抬头,才更有范儿,才更符合张居正国家领导人的身份,毕竟人家是重量级的人物。 张居正写完几个字后,微微舒口气,抬起头看一眼文立万,眼光却又挪回到案几上,似在深思熟虑。然后自言自语道:“案牍之劳形啊。每天都有很多的公文要处理。实在不堪重负。” 这一连串动作拿捏的精准到位,丝丝入扣,毫无刻意而为的痕迹,比文立万的处长不知高明多少。很多年以后,文立万再次回忆起这晚的会见,仍然心悦诚服:要是明代有奥斯卡奖,张居正肯定会信手摘取桂冠。 张居正一番感叹之后,终于有时间正视文立万,说:“嗯,子萱,信札送到了?” “回禀恩相,已经安全送到。不过,冯大人并没有回书,他说他说信不看了,收到即焚。” 张居微笑道:“哦,好一个收到即焚啊,蛮潇洒嘛。” “呃,实际上,冯公公真的没有看信,把恩相的信当场给烧了。” 张居正听后眼珠子一转,手捻胡须,神态自若微笑道:“这冯保老毛病又犯了。不看就不看吧。子萱,辛苦你了,早点去歇息吧。” 文立万脑袋里灌满浆糊:张居正对冯保如此傲慢的行为,何以如此淡定自若?难道他们之间早有默契? 文立万满腹迷惑退出来。回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深夜当了一回信使,所见所闻就像理不清的谜团,让他难以入眠。 文立万熟读明史,早知道张居正与冯保在朝中内外呼应,彼此信息共享,风险共担,是关系相当铁的哥儿们。问题在于,让一个幕僚去送信,同时又派一个随从暗中监视,这是什么局? 张居正这样的高官,为什么要跟一个幕僚玩跟踪? 冯保收信后不看即焚,又在玩什么名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4章 棋逢对手 张居正、冯保这些明朝官人的玩法实在太过诡异,文立万感到明代官场一点都不好玩,令人无奈。 但无奈归无奈,现实是用来适应的,不是用来无奈的。既来之,则安之。你别无选择。 既然做了张居正的幕僚,就得有两刷子谋略才行,免得张居正问计之时,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让张丰予活活笑死。当务之急是多读一些官场谋略方面的书,起码言谈举止像个幕僚的样子,能够随时应付张居正的咨询。 住所有一个大书柜,里面的书多是从政必读,如《史记》、《资治通鉴》、《战国策》、《贞观政要》之类。文立万甚至还看见几本宋代线装书,哇塞,这种线装书放在现代的纽约苏富比拍卖公司拍卖,秒变千万富翁。 文立万决定找几本没读过的书潜心一读。 来到明代前,文立万是个明史发烧友,识读繁体字和文章断句都不在话下,所以读起几百年前的书籍毫无阅读障碍。 正在看书,大发敲门进来,一摇三摆说:“文先生,小生我诗兴大发,赋诗两句:‘偷得浮生半日闲,何人陪我下盘棋’。” 文立万笑道:“你不陪大先生出去办事,游手好闲窝在家里干吗?我以后就叫你诗兴吧。” “为什么叫我诗兴?” “诗兴大发嘛。你俩是一个人。” 大发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一本正经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圣上龙体欠安,昨晚大先生住在紫禁城办公,昼夜不能离开。要不是大先生这么忙,我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文立万以史料判断,今天应该是隆庆皇帝大限的日子了。 此刻,高拱、张居正、高仪等重臣应该都在紫禁城的办公室里昼夜守候,以备皇帝随时升天。 想到一个泱泱帝国的皇帝行将撒手人寰,文立万多少还是有些凄凉之感。 大发熟门熟路去文立万书柜里拿来一副围棋,把棋盘摆在圆桌上,嚷嚷着说:“文兄,你执黑先行吧。这回我让你三子。” 文立万微笑道:“我让你三子还差不多。” “呦呵,口气蛮硬啊。是不是得了个什么秘籍啊?以前我都是让你六子的。”大发惊讶地望着文立万说。 文立万故作神秘一笑,说:“祖传秘籍,不可示人。” “没想到文兄嘴力远胜棋力啊。那我今天可就大开杀戒了。今天就谁也不让子,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大发嘎嘎大笑,率先在角上投下一颗黑子。 看来大发最近肯定遭遇棋荒,很久无人与他下棋,导致棋瘾发作。 文立万故意激他,说:“谁说要和你下棋了?今天老哥我没有兴趣下棋。改日再下吧。” 大发一下急了眼,说:“你这算什么事儿?闲来无事不下棋干什么?” 文立万指着桌上的线装书说:“真没时间带你玩儿,我还要看书呢。” 大发嗔怒道:“你这就不够朋友了。平日我帮你还少吗?下一盘棋你就这样推三阻四的,好无趣。” 文立万突然问道:“既然是好朋友,前天晚上你为何跟踪我?” “前天晚上你出门了?谁跟踪你了?”大发装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可惜面红耳赤的脸蛋出卖了他。 “装什么装?我去送信,你一直跟我屁股后面晃悠,不怕被屁薰死啊。”文立万紧着问道:“你跟踪我的任务,就是想知道我是否私自看信,对不对?” 大发满脸通红,眼睛四下乱望。 文立万说:“我在刺玫树边尿尿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憋得慌,差点尿裤子了?哼,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给你留面子呢,大发同志。” “大发同志?这话什么意思?”大发一脸疑惑,赶紧绕开话题。 文立万知道说漏了嘴,明代人肯定不知“同志”这个革命称呼。虽然“同志”一词在春秋时候就已经产生,但只是书面语,并不是日常称呼用词。 文立万随口掩饰道:“说岔了,我想说我们都有围棋同好的意思。” 大发也不深究,说:“文兄,开棋吧,好久没人和我下棋了。” 文立万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大发叹道:“唉,事情都过去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真的想知道吗?” 文立万在棋盘另一角上投放一颗白子,说:“当然想知道。你说清楚了,咱们就下棋。” 大发很快落下第二颗黑子,说:“下完这盘棋,就告诉你。” 文立万盯着大发说:“言而有信乎?” 大发迎着文立万的眼光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文立万投下第二颗白子,说:“我信你这一次。” 大发不再言语,飞快落下第三颗黑子,整个身心瞬间沉浸在棋艺的世界里了。 文立万投下一子,漫不经心问道:“大发,你这棋是跟大先生学的吗?” 大发很快也在棋盘上投下一子,说:“大先生那有时间教我下棋,我是跟书学的。大先生送我一本《玄玄棋经》,我没事就看,无师自通。” 大发开局阶段落子很快。文立万白棋刚落下,大发就紧跟着落下黑子,显然是对开局定式非常熟悉。下了十几手,文立万已经感觉有些吃力。 “大发,你的棋力还是不错的。” 大发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文立万,说:“你现在才知我的棋力不错?文先生,你至今还没赢过我一盘棋,应该早知道我棋力不错了吧。” 文立万无话可说。从大发的口气里,可知四百年前这个同名同姓的文立万确实是个臭棋篓子,竟然从来没有赢过大发一盘棋。 文立万暗自思忖:是时候为明代文立万争口气了。今天必须给大发来点硬的,只有在围棋上打服了大发,这小子才会道出那夜跟踪他的原委。 大发在开局阶段明显占了优势,不仅落子飞快,而且思路异常清晰,逼得文立万只能处于守势。 转眼进入了中盘阶段,大发开始围剿文立万的一条大龙。文立万左突右奔,始终难以摆脱大发的纠缠。眼看就要给逼到绝境,脑中突然闪过阿法狗和柯洁的一局棋谱,心中豁然一亮,往天元上投下一子。 大发哈哈爆笑道:“文兄,你难道连‘金角银边草肚皮’这样启蒙的话都忘了,这条龙离天元如此遥远,你已经两个后手了,这步臭棋岂不落后更多?” 这手在天元的子落下后,文立万心头轻松不少。 毕竟他是现代业余八段棋手,打过古谱,也打过中日韩高手的棋谱,他还对阿法狗的棋谱进行过潜心研究。这就是信息不对称,古人哪来怎么多棋谱研究? 更何况文立万经常在网上实战对弈,一年要下上千盘的棋,明代的棋手哪来这么多高手与之进行实战博弈? 果然在中盘末尾,文立万的那条大龙和天元上的那颗子连成一气,形成一个空,白棋满盘皆活。天元上那颗毫无理由的白子成了闪瞎大发人眼的金子。 大发盯着棋盘足有半个多小时,揉揉眼睛,长叹一声,中盘推枰认输。然后托腮紧盯棋盘,半天都不言语。 文立万终于让大发第一次尝到了完败的感觉。 围棋也在与时俱进,大发这种完败的感觉,柯洁、李世石四百多年后也有品尝。阿法狗就像未来穿越而来的骑士,将现代围棋高手们七零八落挑于马下。 文立万看着低头复盘的大发,说:“大发,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我?” 大发继续低头复盘,幽幽说道:“我不能说。” 文立万怒从胆边生,一声爆喝:“你他妈的说话还算不算数?言而无信!” 大发嗫嚅道:“我确实不知道啊。” 文立万怒不可遏,随即抓起一把白子,狠狠摔向棋盘。 棋子撞击棋盘后,噼里啪啦反弹起来,迸落的到处都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5章 探问虚实 文立万将一把棋子使劲砸向棋盘,唬得大发一下跳了起来。 “文先生,你把一盘好棋给毁了!”大发指着棋盘,气得直哆嗦,“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妙的下法,你,你,你把棋子摔得到处都是,我怎么复盘?什么都看不到了。” 文立万怒喝道:“看个毛线,滚蛋!以后再也不会与你对弈了。” 大发挠挠头说:“文先生,您别生气。那天晚上我确实一直跟在你身后,是张先生派我暗中保护你的。” 文立万冷笑道:“一派胡言!如果张先生怕我一个人夜行不安全,肯定会派你与我同行,没必要让你偷偷摸摸跟踪我。好了好了,你请回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赶紧走!” 大发一脸委屈,辩解道:“张先生确实嘱咐我暗中保护你,又不能让你发现。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我怎么知道啊。” 文立万一想也是:大发不过是个随从,张居正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至于干此事的目的,张居正不可能告诉他的。 大发看到文立万面色和缓下来,赶紧给文立万倒上一杯茶,笑嘻嘻说道:“文先生息怒,其实张先生也没有恶意,他对您评价很高,他经常在背后夸你呢。” 文立万抿口茶水,大脑里一片混乱。来到明代后,文立万和张居正只见过一次面,就是当信使的那天晚上。 他仔细回忆那晚和张居正的接触的细节,从张居正的言行和表情来看,张居正对他是很欣赏。但这只是面子上的欣赏,至于背后如何评价他,才是最重要最真实的。 文立万语气平和下来,问道:“大发,张先生到底如何评价我呢?” “你真的想知道吗?” 文立万点点头:“想。” 大发狡黠一笑:“那就再和我下一盘吧,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不不,不管你赢不赢,我都告诉你。” 文立万笑了,看来大发对输棋很不服气,便说:“你这小子智商蛮高嘛。” “智商?智商是什么意思?”大发反应很快,随时能捕捉他没有听过的词。 文立万说:“智商嘛,就是智力的意思。是夸你呢,说你脑子好使。” 大发嘟哝道:“你嘴里总是蹦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词,让人觉得你高深莫测,很有学问的样子。” “你这话是夸我还是骂我啊?”文立万咧嘴一笑,心想,四百多年后的词汇你能听懂才怪。不说些你没听过的词汇,你不知道什么叫高人。 “夸你,肯定是夸你!咦,文先生,你的棋力怎么一下突飞猛进了?我从来没见你这样下过棋。” 文立万调侃道:“我有祖传秘籍,以前不赢你,是怕毁了你的信心。” 大发撇撇嘴说:“赢一盘不算赢,再下一盘,你能赢才算真本事。” “再下一盘也可以,但你必须如实讲张先生对我的评价。” 两人开始下第二盘棋。 大发在开局时仍然落子如飞,文立万应对起来已经不再感觉吃力。毕竟他也打过古谱《玄玄棋经》,对方的套路并不出人意料。等到中盘阶段,大发明显放慢了节奏,对文立万每一步棋都要仔细思考。 文立万看见大发时不时进入长考,故作漫不经心状,问道:“大发,大先生在背后怎么夸我啊?” 大发紧盯棋盘说:“胜我再问。” 文立万逗他道:“连胜你三盘,可拜我为师乎?” 大发目不旁视,眼睛直直盯着棋盘,毫不犹豫说:“拜!” 大发这种心无旁骛,瞬间沉浸在棋艺之中的状态,令文立万感慨万分:此人探索棋艺异常专注,若生在四百多年后,柯洁怕也要直呼“既生瑜,何生亮”了。 文立万感到了大发确实具备围棋天赋,常能下出几步飘逸灵动的妙手,却因实战功底不足,显得力不从心,终究难以和一个现代业余八波的棋手相抗衡。 中盘战火基本燃尽,收官在即。大发眉头紧皱,起身到文立万的书桌上拿来纸笔,开始看着盘面记谱。 文立万又落下一子,静候大发的应对。 大发专心致志笔录棋谱,好一段时间并不落子。 文立万催促道:“大发,投子啊。” 大发边记谱边说:“我认输了。” 文立万长嘘一口气,等着大发说张居正对他的评价。如果这次大发再食言,以后就永不与这厮对弈。 大发这次没有食言,一边记录棋谱,一边慢条斯理说道:“文先生真人不露相,一手好棋令人钦佩至极,在下以前过于轻狂,请您谅解。原来你和我下棋一直是” 文立万打断大发的的话:“别唠叨,说重点好不好。” “难怪大先生对您很是赞赏,大先生说您‘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跟随大先生多年,第一次听他这样评价人。” 文立万听到此话心中一震:自己不过是未来时空里一个普通的明史发烧友,整天写写文章,发发牢骚;喝喝小酒,打打太极,日复一日过日子,哪来的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也许是前几次张居正召集幕僚开会,文立万因为熟知历史,知道未来局势的走向,都对局势判断总是很准确,张居正便以此认为文立万是可堪大用之人。 张居正的这个评价这有点三国煮酒论英雄的味道,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真正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是张居正,绝非他文立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历史上身怀经天纬地之才者,哪个能脱开瑜亮情结?明代官员倾轧,杀伐起落,死生难以预料,若再放到“经天纬地”大火上炙烤,还要不要小命? 文立万叹口气,唉,以后真要低调做人,低调做事了。免得哪天稍有不慎,脑袋搬家到明代,那真就没得玩了。 还是那个与明朝同时代的哲人巴尔塔沙葛拉西安说得好:“不要比上司更耀眼。所有的成功都会引起嫉恨,若超过上司,更是致命的愚蠢。优越者总是引起他人的憎恨,更别说是超过位高权重之人。” 大发全神贯注研究着刚才下得那盘棋,根本没时间搭理胡思乱想的文立万。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家仆疾步进门,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道:“文先生,大事不好啊,皇帝驾崩了,呜呜呜——” 文立万看着伤心欲绝的家仆,淡淡说道:“皇帝驾崩就驾崩了,那是人家朱家的事情,跟你有半钱关系?你靠自己体力辛辛苦苦揾食活命,又不欠皇帝什么,深表哀思也就罢了,何必哭得死去活来,如丧考妣?” 家仆哭声戛然而止,眼珠子睁得牛眼一样大,晃了几晃,说:“对呀,别人家的事,我何必哭得死去活来,如丧考妣?嗷,对了,文先生,刚才老爷传话,让你立即前去紫禁城,说有要事相商。到城门后,有人接你进城。口令是” 家仆说罢羞涩一笑,抹去眼角泪水,没事人一般出了门。 文立万扼腕叹息:隆庆皇帝翘了,张居正突然急召他,定有要事办理,真是想低调都低不下来啊。 大发滋滋有味盯着棋盘潜心复盘,对家仆报丧充耳不闻,物我两忘。 文立万对他说:“大发,皇帝驾崩了。张先生急召我去紫禁城商议要事。” 大发茫然抬头说:“那你就快去吧。哦,你要锁门是吧,好的好的,我回自己屋里打谱吧。” 说完,端着棋盘出了门,对皇帝翘了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文立万对着大发背影吼了一嗓子:“大发,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好怕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6章 谋杀首辅 文立万和大发飞马赶向紫禁城。 紫禁城城门紧闭,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看见文立万下马,迎上前来问道:“阁下可是张先生要见的人?” 文立万拱手道:“在下便是。” 对方打量一下文立万,来一句口令:“夜来风雨声。” “红掌拨清波。”这种混搭式的唐诗口令实在让人忍俊不禁,文立万差点笑出声来。 太监点点头:“跟我来吧。” 文立万和大发连忙跟在太监身后。 太监停下脚步对大发说:“你请稍候,文先生跟我来。” 大发刚要说什么,文立万使个眼色制止了。 进了城门,七拐八拐没走几步,便到了一个小房间。 “阁下请稍安勿躁,等一下大人就过来了。”太监说完便转身退出门去。 文立万环顾四周,只见房间内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几把椅子、茶几外,别无他物。墙上一副立轴山水画引起了文立万的注意,凑近一看,大惊失色,此画竟是明代著名画家唐寅的《庐山观瀑图》。 这幅山水画在四百多年后,纽约苏富比拍买公司以3亿美元起拍,经过120轮叫价,最终以59亿美元的天价成交,约合人民币36亿元(拍卖时汇率)。 而此时,它只是随意挂在紫禁城城门不远的一间普通屋子的墙上,作为一种简单装饰。 文立万贪婪地盯着这幅画仔细观赏,这么近距离观赏这幅巨著,在四百多年后的现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情不自禁伸手去轻轻抚摸这幅价值连城的作品。 这时,文立万突感身后寒气逼人,似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后背。 转头看时,冯保已经坐在那张最大的太师椅上,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文立万有些慌乱,不知冯保何时进来,扫视房间,才看清房间还有一个后门。 文立万给冯保施礼道:“冯大人好,张大人唤小人来此候召。小人绝非擅入,请大人恕罪。” “子萱何罪之有?咱家就不能见一下子萱吗?” 文立万赶紧拱手回道:“能聆听冯大人教诲,在下受宠若惊。” 文立万听到冯保直呼他“子萱”,内心却丝毫没有亲切之感。冯保执掌东厂生杀予夺大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倘若稍有疏忽便有可能成其刀下之鬼。 刚才张府家仆明明说是张居正有要事相商,却怎么来的却是冯保? 冯保一眼看透文立万的心思,说:“张大人临时有事,委托咱家来与你一谈,不知可否?” 文立万胡吹乱捧道:“冯大人德高望重,学富五车,本人早就想亲耳聆听冯大人教诲,只是没有机会接近。” 冯保微微一笑,说:“子萱到张府久矣,应该知道我与张先生的关系。” “冯大人和张大人为国操劳,荣辱与共。在下略知一二。”文立万作为一个明史研究员,自然知道张居正和冯保在紫禁城里内外呼应的关系。 “子萱可知皇上驾崩了?”冯保问到此话的时候,显得波澜不惊,很是平静。 “刚才听说。国之大殇,冯大人切勿操劳过度,保重身体。” 冯保略显疲态,长叹一口气,双目却炯炯有神,如雷电闪过一般:“是啊,这些天各种奇事怪事蜂拥而至,令人心力交瘁。甚至有人想控制幼主,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明二百年基业堪忧啊,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呀。” 文立万感到惶恐不安。冯保此话看似自言自语,其实都是说给文立万听的。 上次送信,冯保对他很是冷淡,今天再次见面,才寒暄几句,冯保便开始说起掏心窝子的话,而且还是关于小皇帝的事情。这让文立万颇为不适应,文立万并非朝廷大臣,仅仅是张居正手下的幕僚而已,冯保如此畅谈国家大事,必有用意。 “冯大人是说高阁老意欲谋反吧?”文立万明白冯保所指,不如一次点透,让冯保把话说尽。现在的朝廷,能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除了三位顾命大臣外,还能有谁? 冯保眼露凶光,恨恨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此人持才傲物,不可一世,欺凌太子只有十岁,妄图学董卓谋反,挟天子以令诸侯。咱家和张先生商议,是可忍,孰不可忍。决定要匡扶正义,为国锄奸。” 文立万颇感意外,问道:“如何锄奸呢?” “这就要子萱你助力了。咱家和张先生商议,在内阁议事之时,由你假扮下人,去给大学士们沏茶,然后把一粒药丸投入高拱杯中然后你便出门,有人送你出城。” 文立万听得冷汗淋漓,这可是谋杀啊!而且杀得还是一个国家领导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历史上高拱并非死于宫中,而是被革职为民,病故于乡里。也就是说,即使文立万执行了这次谋杀,也不会改写历史,高拱不会因谋杀而一命呜呼。 “这,这事张先生可是同意?”文立万说话声音有些迟疑。回到四百多年前的明代做幕僚,第一件大事竟然是暗杀一个明朝首辅。这也有些太离谱吧。 “本来张先生要跟你亲自谈,高拱突然召集议事,只好咱家来和你谈。”冯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让我看,只见上面确实是张居正写的几个字:“子萱,按冯大人意思办。张居正”。 笔迹确实像是张居正手书。文立万正要接过细看,冯保缩回手,眼神甚是冷漠,把那张纸折叠好装进衣兜,说:“老规矩,看后即焚。” 文立万小声问道:“什么时候干?” 冯保从兜里掏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丸子,说:“就现在。有人带你去内阁辅臣议事的地方。” 文立万大脑高速运转,此时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如果拒绝,惹毛了冯保,就别想活着走出紫禁城半步。只能先答应下来,到时候相机行事。 文立万一咬牙,接过冯保手里的药丸,假装大义凛然的样子,故作豪爽道:“大风起兮云飞扬,滚他娘的蛋兮都杀光。冯大人请放心,您交办的事情,本人在所不辞。” 冯保一脸欣喜,吆喝道:“好诗!这两句名诗有画龙点睛之妙,可做下次口令。来人呀,送这位先生去大学士议事处。” 一个小太监应声进来,做个请的手势。文立万向冯保施礼后,跟在小太监身后出了门。 文立万跟在小太监身后,边走边四下张望,暗自把手里的药丸使劲捏碎,只捡出一粒碎块留下,其它悄悄扔进了路边草丛。 文立万打定主意,:等一下沏茶的时候,只往高拱杯子里投入一小块,让高拱有中毒反应,上吐下泻即可,不至于要了他的老命。 要不要命看剂量。 高阁老,您就多准备些手纸,多去几次卫生间吧,请多多担待则个! 小太监领着文立万又是七拐八拐,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屋外茶几上早有准备好一个铜制茶壶,看来一切都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文立万提着茶壶进门,看见三个大臣模样的人正在议事。 文立万除了认识张居正,另外两人并未见过。估计老者就是高拱,年轻些的便是高仪。 张居正自文立万进门,便凝视着他。两人目光相接时,张居正轻轻扬起下颏,指向那个面容苍老之人,然后直视那位老者,说道:“先皇治丧一事,公有何见解,不妨明示。” 文立万明白这是张居正点明谁是高拱,免得文立万分不清高拱、高仪,把药丸误投进高仪杯中。 那老者理一下胡须,说:“既然公等要我现讲,我便说一下想法,然后各位再做计议。” 文立万径直走到高拱跟前,颤抖着掀开杯盖,端起他的茶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7章 终极考验 高拱正在和张居正高谈阔论,根本没工夫正眼看一下文立万。 文立万微侧身体,手臂挡住高拱的视线,迅速把手中一小块药粒投入了高拱茶杯里,然后添加了开水。接着又给张居正、高仪分别添加开水。 做完这些事,文立万已经是浑身冷汗淋漓了。他快步出了议事房间的大门,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 一个太监突然出现在文立万身边,说;“先生要出城吗?请跟我来。” 文立万一看那人,正是刚才领他进城门的那个太监。便紧跟在太监身后,向城门走去。 出了紫禁城城门,文立万看见大发席地而坐,倚靠在那棵老榆树上酣然入睡。文立万来到明代那天,也正是倚靠在那棵树上。 文立万轻轻坐在大发身边,刚才发生的一幕太像惊险电影了,想起来就令他后怕。 大发靠在树干上睡得很香甜,发出均匀的微鼾声。文立万靠在老榆树上,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另外几个张府接张居正下班的随从也来到老榆树下等待,张丰予也在其中,他不时向文立万瞟来一眼,却并不走进寒暄,难道他看出什么破绽了? 一切简直太过梦幻,很短时间内竟然差点干掉一个内阁首辅。 张居正和冯保的谋杀计划实在太过疯狂,而且bug不少:他们要置高拱死地,为何不在宫中找个杀手?非要从宫外大摇大摆引进一个杀手,这样做岂不更易引起他人怀疑? 再者说了,张居正、冯保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这样重要的谋杀计划为什么事先不给他透漏一星半点?要是他拒绝从命,又会怎样?还有,既然要谋杀高拱,何必要在高仪在场的情况下实施?谋杀应该人越少越好啊。 无数的疑问涌进文立万的脑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可以肯定,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张居正才从紫禁城出来,一干人随张居正回到府中。 一进张府大门,张居正就对文立万说:“子萱,你随我来。” 文立万心里砰砰直跳,张居正在他执行暗杀任务后,会不会再杀他灭口?在明代这样陌生的朝代,什么事都会发生,真是没有什么人让他相信了。 文立万跟在张居正身后向书房走去。他四下巡睃,提防着杀手随时从暗地里杀出来,结果了他的小命。 一直进到张居正书房,并无什么杀手出来索要文立万小命。 张居正在正座坐定后,示意文立万坐在侧首。 “子萱,今天在紫禁城内有何感想?”张居正面色轻松直奔主题。 文立万没想到张居正问得如此直接,便说:“在下现在仍然心有余悸。窃以为,如此谋取高拱性命实为不智。” “哦,何以见得?” 文立万回答道:“投毒置人于死地的手段最易被识破。且宫中人多嘴杂,一旦东窗事发,会将恩相推到在万劫不复之地。” 张居正直视文立万:“那你为何又要执行这个不智之策?” “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在下既然选择做了张先生幕僚,执行力就是第一位的。虽然我对这种方法存疑,但决策确定之后,就只能坚决执行。”文立万揣测很少一点药量肯定不至于让高拱丧命,所以说起此话,并无多少罪恶感。 “执行力?这个词用得好啊。我们的官员安于推诿扯皮的现状,就是缺乏执行力啊。”张居正对这个新词很感兴趣,他哪知道四百年多年后,“执行力”这个词已经被用滥了。 文立万试探道:“高拱现在恐怕已经命归西天了吧。” 张居正捋一下胡须,哈哈大笑道:“你认为我会采取这样下作的手段置高拱于死地吗?” “先生事先不知冯保要毒杀高拱之事?”文立万目瞪口呆,难道是冯保假借张居正之名毒杀高拱? “高拱死不了。你下得药丸其实没有任何毒素,不会致人死命。你今天见得那两人也不是高拱、高仪。冯保只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敢不敢杀掉高新郑,所以设此计考验你的忠诚。现在看来,你是合格的。” 文立万的眼珠子差点都要砸到脚背上。 难怪张居正自始至终一直神态自若,像没事人一样,今晚这场谋杀不过是张居正和冯保导演的一场戏,一场对文立万忠诚进行考验的大戏。 这次令人惊惧的实战考验,由张居正亲自公开谜底,是对文立万的一种安抚,也说明对文立万的考验已经终结。 “张先生派我做信使,也是一次考验吧?一是要看我是否会私自拆封看信,以此检验我的忠诚度;二是让冯公公见我一面,对我面对面进行考量。我送的那封信应该只是一张白纸,否则冯公公怎么会看都不看就烧掉呢,我的推测对吗?” 张居正哈哈一笑:“子萱果然聪明。” “如果我拒绝冯公公的命令,没有往高拱杯中投药丸,这次考试就不及格了。投进高拱杯中的药丸,应该就是我的投名状了。”文立万把这些天发生的蹊跷事逐一说穿,看来明代官场不是一般的水深坑多啊。 “送信是我给你设置的考题,毒杀高拱是冯保给你设置的考题,两道题你都完成的很好。我识人选人标准一向很是严格,很多人不能过关,你是第一个过关的人。”张居正沉吟片刻,目光直视文立万,说道:“很多人以为官场是荣华富贵之地,其实官场之杀伐,和战场一样残酷。多少人到官场寻求荣华富贵,却落得个鸡飞蛋打;多少人到官场实现抱负,却落得个灰飞烟灭。我考察你三年之久,现在可以判定你是可堪重任之人。我会向皇上举荐你的。” 文立万听后暗忖:张居正用三年时间观察一个人,用两道考题进行考核,如此劳心费神,就是为了选拔一个可堪重任的人? 问题是这个重任又是什么呢? 文立万来到明代,遭遇如此心惊肉跳的考验,真不知以后还有多少惊险的事情折磨他呢。 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张先生高看我了。其实,其实在下是个胸无大志,安于现状的人。这三年来,文某在先生这里的表现,不过都是一点小聪明罢了。在下只愿在先生门下谋生,至于入仕嘛,实在提不起兴趣,也不堪重任,还请先生三思,另觅高人,免得误了大事。” 文立万刚来明代时,特别羡慕别人穿越到古代做宰相、大将,叹息自己穿越到明代,只做了个幕僚随从。现在看来做个幕僚其实更好,有事的时候,给主人出谋划策;没事的时候,下下棋,看看线装书,岂不快哉? 张居正说:“子萱不必谦虚推辞。我已有所安排,你可在内阁先做些抄写之类的小事,等太子登基后,我会另有安排。” “先生所说的重任是什么呢?” 张居正断然说道:“以后你就会知道的,现在不必多问。” “我从未做过官,只怕做不好会给张先生抹黑。所以先生真的不必为我费心,我在先生府上做幕僚已经很满足了。” 张居正捋一下胡须说:“大丈夫在这样的世道,不掌握权柄,寸步难行。权力既可以让人胡作非为,也可以是为苍生谋福祉,就看你怎么作为了。唉,为人为官,穷尽一生也未必得其真谛啊。你不必推辞了,今晚收拾一下,明天随我入阁办公。” 张居正的话不容置疑,文立万不敢再三推辞张居正的美意,否则他在明代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从张居正书房出来,文立万大脑里一直在想张居正为何如此看重他,处心积虑要把他推向仕途。如果张居正看重他判断局势走向的能力,应该让文立万在他身边继续做幕僚更为有利,没必要让文立万涉足官场。 张居正竭力把文立万推向仕途顶层,肯定有张居正自己的盘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8章 大臣密谈 经过张居正举荐,文立万进入文渊阁做了一个九品官。 张丰予听到文立万参加工作的消息后,怒火中烧,先摔了一个青花瓷杯子,觉得不解气,又加摔一个青花瓷笔筒。两声脆响之后,内心波澜才略有平静,摔青花瓷行动才暂告一段落。 文立万至今不知张丰予摔的是不是宣德年间的青花瓷。他预料到了张丰予的激烈反应,毕竟人家是第一个拿到张居正幕僚上岗证的人。现在他文立万加塞到张丰予前面,人家不愤怒那就怪了。 张丰予摔完青花瓷,生完气,果然找上门来。不过出乎文立万意料,张丰予是来祝贺的。 他对文立万毕恭毕敬,客气有加。这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令文立万和其他幕僚瞠目结舌,搞不清张丰予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有人说张丰予度量大;有人说张丰予忍字当头,秋后算账。 文立万懒得猜测张丰予的意图,爱干嘛干嘛吧。他成为内阁最底层的一个小官员。官很小,只有九品,但可以出入文华殿,甚至有机会见到十岁的皇帝朱翊钧。时不时还能见到三位明星级的顾命大臣高拱、张居正、高仪。 高拱是内阁首辅,素以持才傲物,性情刚烈著称。他个头不高,身板笔直,一脸凛然正气,显得睿智老成,干练果断,一副城府很深的老干部模样。 高拱最头疼的人并不是张居正,而是冯保。 明代的宦官机构极其庞大,号称“内府”。其中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力最大,人称掌印太监为“内相”。 隆庆皇帝健在的时候,冯保因为勤奋好学,积极要求上进,年纪轻轻就被皇帝看出是棵好苗子,提拔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东厂太监,看起来很像是掌印太监的后备干部。 隆庆皇帝驾崩后,高拱对张居正和冯保频繁接近深感不安:这个场子不怕个人能力强,就怕个人能力强的人拉帮结派。 冯保和张居正关系很铁,平时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下里,走动都很频繁。这让高拱很是不爽,很看不惯冯保和张居正拉拉扯扯。掌印太监出现空缺时,冯保以为自己顺理成章出任掌印太监。可高拱压根就不考虑冯保,推荐了一个的没什么文化的太监担任掌印太监。这个太监不争气,很快遭到隆庆帝嫌弃,高拱又推荐管伙食的太监接任,就是把冯保晾在一边不尿。 两人从此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隆庆皇帝刚一驾崩后,内阁首辅高拱忙里忙外给先帝治丧,冯保趁机抢抓机遇,在陈皇后、李贵妃面前一番活动,还没等内阁首辅高拱缓过神来,便把那个火头军出身的掌印太监踢出群去,自己顺利上位,成为掌印太监,并且继续掌握了东厂权柄。 高拱肺都气炸了,史上掌印太监和东厂太监基本上是由两人分别担任,就怕大权集于一人之身,引发宦官干政。冯保这龟孙子何德何能,轻而易举便身兼二职? 高拱闷在办公室苦思冥想好几天后,最终下决心要着手解决这个阉人。 他拍一下桌子,喝道:“来人呀。” 文立万刚好在隔壁小屋值班,听见高拱一声爆喝,赶紧一溜小跑来到高拱桌前,垂手而立,说:“首辅有何吩咐?” 高拱看见来人是文立万,眉头不由就皱成一团,满脸都是嫌弃,爱理不理。他对张居正推荐的这个小官很是反感,一见到就心里不爽。 文立万每次到高拱面前办事,也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高拱厌恶地望着文立万,问道:“你就是张学士举荐的那个文什么万?” 文立万躬身答道:“在下文立万。” 高拱问道:“来这里多久了?” “回首辅话,已经二十六天了。”文立万记得高拱问他这个问题已经至少三遍,每次都故意问他叫“文什么万”,每次都问来多久了,大概是想让他时时刻刻牢记“卑微”二字。 高拱冷冷说道:“在内阁干事,要懂规矩。想必张学士已经给你面授机宜了。你要好自为之啊。你去吏部王主事那里取一个文件吧,叫其他人过来听命。” 文立万明白去吏部取文件只是打酱油,高拱支开他,另叫其他人使唤,说明高拱把他看做是张居正的人,对他有所防范。 文立万很是郁闷,微微鞠躬退出。他并不急于去吏部取文件,站在一棵柳树后,看看高拱使唤其他人到底做甚。不久便看到另一个被高拱唤去的小官匆匆出去,请了另外一个顾命大臣高仪,向高拱办公室去了。 今天张居正去文华殿东厢房给小皇帝讲学,高拱正好借此机会与另一位顾命大臣高仪密谈。 文立万迅速绕到高拱办公室后窗下,紧贴着墙壁,竖耳探听高拱和高仪在房间说些什么。 高仪是个老实人,做文渊阁大学士时间不长,加之又是高拱引荐入阁办公,对高拱一向毕恭毕敬。 两个高家人坐定后,高拱缓缓说道:“子象,你也看到了,张居正与冯保交好,内外勾结,几乎要把持朝政,这样下去,必成社稷之忧啊。如果把这二人干脆拿掉,有负于先皇之托,毕竟张居正也是顾命大臣;听之任之吧,眼看皇上年幼受欺,又是不忠。你看怎么办呢?” 高仪的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他并不直接回答高拱的问题,只是很笼统地说:“是啊,正德年初,太监刘瑾弄权,朝纲荒废。天道六十年一轮回,如今又是六十几年了,难道天意是在重演吗?” 文立万屏声静气听着高拱和高仪的对话。原来高拱找高仪来谈话,是要商议干掉张居正、冯保的事。说明高拱已经起意,决定动手了。 这些明朝高官一个个真够狠的,没一个是好惹的孙子!想到这儿,文立万噗嗤暗笑:明代官员哪个年龄不比你文立万大个四百来岁?你自个儿才是孙子呐! 只听屋内高拱大声叹道:“唉,你是不知道啊,张居正和冯保那个阉人暗地里串通一气,我在阁内说得每一句话,张居正马上就会传话给冯保;宫内有什么事情,冯保也会随时传递消息。冯保做的那些勾当,总有张居正在后面出谋划策。两人里外策应,狼狈为奸,迟早会把皇上给架空了。你说怎么办呢?” 对高拱的第二次追问,高仪还是不明确表态,继续打太极:“唉,是啊,这如何是好。皇上年幼,如何能识别这些啊!” 文立万在窗外听着两人对话,会心一笑。这高仪忒像他的处长了。每次老总问处长对某事的决策意见,处长总会说:“各有利弊啊,真是两难啊。” 看来不急于在老总之前表态,也是一种官场技巧。 高拱大概觉得这样和高仪说话实在费劲,便懒得再与高仪绕弯子,毅然决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要上疏皇上,限制冯保权力,否则任其做大,以后将难以收拾,酿成大祸。子象以为如何?” 高仪还是不表态,只是叹道:“高阁老深明大义,真是大丈夫的担当啊。只是这样做凶吉未卜,一旦冯保狗急跳墙,后果难以预测。我不能赞同你这样做,却也不阻止你这样做,真是两难啊。” 文立万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高仪可谓是官场第一太极高手,高拱连问三个问题,都被他化作绕指柔,轻飘飘推走。这种明哲保身和稀泥的技巧,远比文立万的处长高明许多。 文立万悄然挪步而去。再听也没有什么意思,高拱已经拿定主意要向冯保开刀,高仪是否赞成并不重要,只要不反对就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9章 主动出击 下班时间到了,张居正向紫禁城城门走去。高拱正好也下班出城,两人遇到一起。 高拱朗声说道:“张学士如果明早有时间,我们三位顾命大臣有事要议,可否?” 张居正彬彬有礼答道:“按首辅意思办。” 高拱傲然一笑,眼光瞥见跟在张居正身后的文立万,笑意随即隐去,冷眼放出一束锐光,直射向文立万,萧然中隐含不屑。 文立万有些恼火,高拱对他十足的敌意令人生厌。就因为他是张居正举荐的人,高拱才会如此肆意蔑视羞辱他。 看来官场站队是无法回避的,不是你站不站队的问题,而是你不得不站队、站在那个队伍里的问题。 文立万是张居正举荐的人,所以他自然就被划归到张居正的队伍里。其实高拱对文立万厌恶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不仅仅是对文立万的厌恶,更是对张居正的厌恶。 高拱、张居正一行人出了城门,两家的随从伺候各自的主人上了马车,向各自的府邸进发。 走了没有多远,只见张居正的豪华马车侧窗的帘子掀开了,张居正对窗外并排行进的大发说:“大发,让文立万上车议事。” 大发扭头对身后不远的文立万喊道:“文先生,老爷有令,上车议事。” 自从大发和文立万对弈之后,他对文立万尊敬有加,但他再没有和文立万下过棋,因为他许诺连输三盘就要叫文立万师傅。 文立万听见张居正要他进到豪华马车里议事,有些受宠若惊。张居正的豪华马车就像高官专车,一般人很难登临。允许文立万登临豪华马车议事,张居正已经把他视作同僚了。 张丰予骑马跟在车后,听到张居正传文立万进到车厢议事,心情阴暗地盯住文立万,眼睛里射出无尽的怨怒。 张居正的豪华马车缓缓停下,文立万小心翼翼进了车门,只见车内装潢绚丽豪华,宽敞大气,几乎可与现代房车媲美,只是没有液晶显示屏,没有电力照明而已。 文立万在车厢边的小凳上坐定,问道:“恩相可有事吩咐?” 张居正脸上笑意褪去,说:“子萱,你可的罪过高阁老?” 文立万说:“没有。我仅见过高拱几面,但他似乎对我很是不屑。一见我就很不爽的样子。” 张居正紧蹙眉头,徐徐叹道:“我听高拱身边的人说,高拱对你很是厌烦。你的面相很像前任首辅徐阶的儿子,高拱与徐阶是死对头。加之你又是我举荐的人,所以他总想把你驱逐出宫。只是碍于我的情面,不便下手。” 文立万一听这话,想起高拱一看见他就吹胡子瞪眼睛的鬼样子,心里很是反感。一个国家管理层的老干部,竟然以貌取人,以别人的长相左右自己的好恶,真的也是醉了。从张居正的话中可以知道,张居正耳目的触角已经延伸到高拱的身边。没想到明代的高官竟是谍报高手啊。 张居正继续说道:“高拱这人就喜欢看相取人。他本人就是个相术高人,他主持吏部的时候,对拟提拔使用的官员都要一一看相,相数不好的,就是成绩好,也不能升迁。唉,不知误了多少人才啊。子萱,今天高拱找你单独谈话了?” 文立万暗叹张居正获取消息如此快捷。张居正今天不在内阁办公,这期间发生的事情,竟然很快传到他的耳中,这也太厉害了,信息传递速度不输于互联网时代。 文立万赶紧说道:“今天我值班,高拱喊人,我就进去伺候。高拱看是我,就打发我去吏部取件,然后唤其他人去请高仪密谈。去吏部本可以顺路请高仪的,但高拱不愿让我插手,可能是怕我向您报告他们两人密谈之事。” 张居正赞许道:“子萱,你的分析极其准确。高拱为人缜密,他是不会让我的人涉足他的任何事务的。此人不除,我们的人难有出头之日。依你分析,他们会密谈什么?” 文立万已经窃听了谈话内容,却又不便告诉张居正窃听之事,以免张居正以后对他有所顾忌,便说:“下官猜测,应该是准备向冯保开刀了。” 张居正惊悚道:“这么快就要下手?先皇尚未安葬,太子刚刚登基,他就要动手吗?” “兵贵神速,既然决定动手,肯定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以高拱的性格,一向是快刀斩乱麻。他会鼓动大臣们围剿冯保,同时上疏皇上削减冯保权力,等扳倒冯保后,他就会”文立万说到此处不好再说,便就此打住。 张居正凛然问道:“就会向我开刀?” 文立万点点头:“是的。一山不容二虎,恩相是要有所防备了。” 张居正拈须大笑:“子萱和我所见略同啊。高拱自持甚高,却又肚量狭窄,不能容人,只要是有主见的共事者,都遭到他的排挤,就连他的恩师徐阶也不放过,这样的人不防不行啊。” 文立万从所知的史料推断,高拱下手解决冯保已经迫在眉睫。干掉冯保之后,腾出手来解决张居正这样一个手无兵权的次辅,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高拱一向好斗,下手老辣,出击凶猛,令人猝不及防,被动防守恐怕不是良策。”文立万对高拱睥睨同僚,自命清高很不感冒,历史上高拱把引荐他入阁的首辅徐阶折腾得家破人亡,文立万对高拱的人品颇有些怀疑。 张居正双眼一亮,说:“你的意思是要主动出击?” 文立万说:“对,不仅要主动出击,而且要立即出击,不能耽搁。趁高拱蓄力待发之时,打蛇七寸,一击而中。让他毫无招架之功。” 张居正抚掌笑道:“我观子萱,果然没有走眼。你我总是不谋而合。主动出击就要打高拱的软肋。子萱认为高拱的软肋是什么?” 文立万正要回答,张居正摆摆手,说:“我们不妨也玩个文字游戏,各自写一个四字成语在纸上,如何?” 两人各自在纸张上写下几个字。张居正将两张纸放在眼前一看,哈哈大笑:“知我者,子萱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10章 困兽犹斗 第二天一上班,高拱就召集张居正、高拱议事,拿出草拟好的《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让张居正、高仪过目,准备以高拱、张居正、高仪三位顾命大臣名义上疏皇帝。 张居正看了高拱草拟的上疏,文中只提及还权内阁,废黜司礼监干政事宜,并未提及冯保,却招招击中冯保要害,意图在于剥夺冯保权力,扩大内阁权力。 高拱果然雷厉风行对冯保动刀子了。 张居正看出高拱上疏的深层含义,却又说不出反对意见;高仪见此疏只是行政业务问题,便也和稀泥不做反对,三人签名上报了皇帝。 与此同时,高拱的门生故吏开始与之呼应,纷纷上报弹劾冯保的奏章,把冯保陈谷子烂芝麻的龌龊事翻了个底朝天,弹劾冯保“四逆六罪三大奸”。 冯保在宫中多年,见多了权力倾轧的把戏,开始并不惊慌,直到百官启奏,弹劾奏章风起云涌之时,他才慌了手脚,赶紧找张居正问计。 张居正不方便和冯保过多接触,派文立万去冯保府邸商议弹劾之事。 这次文立万坐着轿子前往冯保府邸,他的身份已经不是信使,而是朝廷命官、张居正的特使了。 冯府的看门人见是文立万来了,一脸谄笑迎进门去,也不再问什么混搭唐诗的口令,直接送他进了冯保书房。 这是文立万第一次进到冯保书房。倚墙而立的书柜里排满书籍,给人汗牛充栋的感觉。文立万没想到冯保藏书会如此丰富。 冯保见文立万进来,起身迎上前说:“文先生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冯大人言过了。晚生前来叨扰,惶恐之至。”文立万赶紧施礼,别看冯保一下变得很是客气,其实他骨子里那股令人生畏的锋芒并未遮掩多少,令文立万仍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两人分主客坐定,冯保压低声音问:“文先生足智多谋,可知咱家最近苦处?” “大臣们弹劾冯大人,来势汹涌,令人始料未及啊。”文立万一副无比同情的样子,心里却乐开了花:你个阉人不是牛逼的不行吗,怎么蔫了? 冯保顿时按捺不住性子,破口大骂:“这帮孙子都是找死,赶明儿爷爷奏明皇上,不让这帮龟孙脑袋搬家,我就不姓冯!” “冯大人息怒,您可知这次弹劾你的奏章都堆成山了?唉,竟然是百官齐奏,要冯大人走人啊。”文立万故意加压,提醒冯保制怒。如今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丫还是嘴硬。 冯保叹口气,气焰顷刻缓和,说:“文先生,不瞒你说,你是不知道哇,这些年我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无私奉献,到头来却落得墙倒众人推的结局,实在令人心寒啊。” “冯大人如何应对呢?”文立万当然知道冯保陪伴万历皇帝成长的关系,也理解这次群臣围剿,令他心慌意乱的无力感。 冯保怒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不干了!高拱这厮逮谁害谁,这次我落在他手里,只能自认倒霉。唉,这次恐怕难逃厄运了。” “除了束手就擒,冯大人有没有想过其它妙计?”文立万想到他和张居正在豪华马车上分别写下的对策,看着眼前方寸大乱的冯保,觉得这个太监的见识确实远在张居正之下。 冯保叹道:“现在群臣激愤,那些孙子群起攻之,皇上即位不久,众口铄金,加之年幼,哪能辨别这帮孙子鼓噪?今天皇上见到我,很是冷淡,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态,看来听信了那些大臣的胡话,弃咱家不顾了。” 说罢,眼泪夺眶而出。 文立万感到冯保已经被大臣们的攻击搞得束手无策,如惊弓之鸟了。 他内心实在不想帮助这个太监,但他明白,帮助冯保就是帮助张居正。 可以预见的是:假如高拱击败冯保,以他独断专行的性格,必将专权擅政,张居正也将被边缘化,中国历史上的万历新政等一系列改革措施就会腹死胎中。文立万自己也有可能被高拱找个借口驱逐出宫,甚至有可能小命不保,不明不白死在明代。 文立万很鄙视冯太监平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不妨先让这个宦官尝一下穷途末路的滋味,看看他频临崩溃的蠢样。 文立万故意吓冯保说:“是啊,这次不仅是百官上奏攻击冯大人,很多武将也都倾向搞掉冯大人。我听兵部陈司务说,右都督戚继光闻听百官上奏弹劾冯大人,业已表态支持弹劾,奏章已经在路上了。唉,戚继光这样的武将都放弃了冯大人,这次恐怕凶多吉少,无力回天了。” 冯保眼泪汪汪说:“事已至此,唉,事已至此,只好认命了。” 文立万问道:“百官奏章所说,可是实情?” 冯保声嘶力竭怒道:“全是一派胡言,全是落井下石的诬陷!” “难道全是诬陷,绝无实情?冯大人,你要是能和我说实话,我还能给你出个起死回生的计策;如果你不信任我,掩饰事实,我就无能为力了。”文立万看出冯保还在做无谓的反抗,不愿说出实情。 狡辩抵赖无助于摆平不利局面,更无助于绝地反击。 冯保的嚣张气焰彻底熄灭,吞吞吐吐说:“呃,有些奏章说得也还是有其事的,只是” 文立万打断冯保的话语,问道:“先皇在世时,冯大人是否给先皇进献过诲淫之器、邪燥之药,以此损害圣体?” 冯保扭扭捏捏半天,才说:“有过。不过都是先皇自己索要的,我也没有办法。” 文立万心中骂道:你丫为讨隆庆皇帝欢心,四下搜罗成人用品,刺激皇帝,使其沉溺于酒色不能自拔,现在又把责任推给皇上,仅此一条就够死罪了。 “先皇驾崩后,罢免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改由冯大人担任,冯大人是否有‘矫诏’之嫌?”文立万有意轻描淡写问道,免得冯保又火冒三丈。 其实文立万很想听冯保亲口说出这个历史之谜的谜底:隆庆帝死后,宫中随即发出罢免孟冲掌印太监,任命冯保为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遗诏,大臣们多认为此诏不在隆庆皇帝生前宣布,却在死后宣布,十有是矫诏。 “这怎么可能是矫诏?矫诏是要砍头的,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冯保急忙为自己辩护道:“先皇怜惜咱家勤勉服务,临终前许我做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是不争的事实。此事皇后、皇贵妃都是知道的。” 文立万听了这话,对矫诏一事便明了许多。他嘿然一笑,问道:“也就是说,先皇生前口头答应你做掌印太监。先皇驾崩后,皇后、皇贵妃也同意你做掌印太监,所以你就如愿以偿了?” 冯保沉下脸,狡黠地盯住文立万,反问道:“文先生的意思,我做掌印太监,就是矫诏喽?” 文立万心想,从诏书时间看,矫诏的可能性非常大。口里却笑道:“我没有这样说啊。都是大臣们这样说的。” 冯保叹道:“唉,那些大臣信口雌黄,是要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看来冯保很清楚如果发矫诏一事坐实,,脑袋便是要拆迁的。 文立万步步紧逼,问道:“新皇登基时,文武百官向御座朝拜,据说冯大人当时站在皇上御座旁边,也接受了百官朝拜,可有此事。” 冯保击掌叹息道:“这倒是有。唉,当时百官瞬间跪地朝拜,咱家恍惚间站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铸成此错。奈何啊奈何!” 文立万给继续给冯保加压道:“唉,冯大人此次恐怕真的命在旦夕啊。大臣们所说邪药、矫诏、受拜,哪一项坐实,即可置您于死地啊。” 冯保面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冯保自认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圣上。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随他们吧。” 冯保虽然嘴硬,面色却已蜡黄,语调凄惨,冷汗顺颊而落,心理承受恐已到极限。 文立万想,这个弄权的太监受此煎熬也是活该,算是给这厮一个警醒吧,免得这个宦官今后在权力场上玩得刹不住,贻害社稷百姓。 文立万充分享受了碾压冯保的快感后,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慢悠悠说道:“天无绝人之路,这些大臣如今看似胜券在握,其实冯大人也不是没有翻盘机会。” 冯保瞪大眼睛,眼白多于眼球,拱手对文立万哀求道:“文先生救我!我真的已经是无计可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11章 始料未及 次日,高拱率群臣前往早朝。 高拱领头走在最前面,身后踢踢踏踏跟着一群早朝的官员,煞是壮观。 文立万跟张居正身后,杂在队伍里往前走。黑压压一群人往前行进,四下一片杂沓的脚步声。 今早一上班,就有太监通知内阁、五府、六部所有官员参加早朝,也就是说皇帝今早要召开全体干部大会。 看来三位顾命大臣联名上疏的《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皇帝决定召开全体干部大会,亲自对所有官员发表重要讲话。 高拱意气风发,边走边对张居正说:“今日早朝,皇上肯定要答复我们的上疏,司礼监干政必受约束,公以为如何?” 张居正答道:“但愿如此。只怕皇上误解我等本意,怪罪下来。” 高拱踌躇满志又略含讥讽说:“皇上圣明,我等上疏于理于法都不出入,皇上既是不加赞赏,也不至于怪罪吧。即使皇上误解,怪罪下来,张大学士也不必惊惧,无非是我高某挂冠而去罢了,首辅的位置刚好腾开给你坐,哈哈哈。” 张居正垂眸淡然一笑,并不答话。 才说着,便见迎面走来三个太监,其中一个娘里娘气大喝道:“圣旨到!” 文武百官闻声骇然站定,说好的要开全体领导干部大会,怎么还没进入会场就传来圣旨,莫非皇帝又变卦不开大会了? 百官闻声,黑压压跪地一大片听旨。 太监来到百官面前大声喊道:“张老先生接旨!” 高拱和张居正面面相觑,眼中满含讶色。 高拱突感大事不妙,他是内阁首辅,太监却喊了一声:张老先生接旨。但愿这是太监口误。 太监冷冷望一眼跪在地上的高拱,大声宣旨:“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说与内阁、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在御塌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说:东宫年小,要你们辅佐。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高拱著回籍闲住,不许停留。你每大臣受国家厚恩,当思竭忠报主,如何只阿附权臣,蔑视幼主,姑且不究。今后都要洗心涤虑,用心办事。如再有这等的,处以典刑。钦此。” 文立万跪在一群明朝官员堆里听旨,丝毫不感惊讶,这是史料之中的事情,历史原原本本在眼前重演,不足为奇。 他斜睨跪在左前方的高拱,只见他五体投地,跪伏在那里,浑身打摆子一样颤抖着;汗水顺着发际奔涌而下,面如土色。 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圣旨彻底击垮,三十余年历事三朝的政治生涯,就这样戏剧性的戛然而止。 百官骇然望着高拱,觉得高拱随时可能轰然瘫倒。 众官谢恩后,宣旨太监身旁两个太监骤然向前,左右架住高拱胳膊,扶着高拱站起来。高拱这时才从恐惧中苏醒,扭头用锋利的眼光逼视张居正,凛然道:“张江陵,你这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你的目的达到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迟早你也会尝到苦果!” 说罢,甩开身旁两位太监的扶掖,扭头向相反方向踽踽而去。 众官员发出一片叹息声。一天前,他们还在对冯保进行围剿,此刻他们的领头人高拱已经被罢官回籍闲住了。 经过短暂的恐惧之后,高拱的背影依然桀骜不驯。他曾经有过一次罢官回籍闲住的经历,之后东山再起。此刻高拱或许仍想着扳回一局。 也许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但只有文立万肯定这是不可能的,福不双至,好事不会再一再二眷顾高拱。 高拱这次的对手是张居正,他已经完败,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文渊阁张居正的办公室。 冯保双手作揖,面对张居正深深鞠躬拜谢。 文立万站在一旁,他从未见过权焰炙人的冯保对张居正如此恭敬。 张居正摆手道:“永亭何须行此大礼,这次驱逐高拱,全赖子萱妙计,否则我们可能败走麦城啊。” 冯保转头面对文立万,竟然也一躬到底,深深给文立万行了一个大礼。 文立万赶紧扶住冯保说:“冯大人折煞下官了。” 冯保礼毕,慨然说道:“高拱这厮,此次逼得咱家山穷水尽,要不是张先生、文先生出面维持公道,真不知我的脑袋现在何处。” 张居正在旁插言道:“永亭这次涉险过关,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文立万不得不佩服张居正的情商,张居正当着冯保的面,把功劳全部记在文立万身上。其实救冯保的计谋是文立万和张居正不谋而合的计谋,那天在张居正的豪华马车上,为找准高拱的软肋,张居正和文立万各自在纸上写了同样四个字:“欺心诳上”。 文立万当时说:“恩相可曾记得,高拱曾经说过‘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这样的话?” 张居正当时哈哈大笑:“此时能救冯保的,只有这句话了。” 正是高拱自己的这句话终结了他的仕途生涯。这种近乎簒逆的语言,足以让任何臣子万劫不复。 冯保在皇太后、皇贵妃和皇上三人面前大哭一场,将高拱的这句话哭诉给皇太后、皇贵妃和皇上。皇帝朱翊钧并非一个偏听偏信的人,他必定会向张居正求证此话真实性。 张居正如实证明了此话的真实性:高拱确实在内阁说过此话。 孤儿寡母的皇太后、皇贵妃、皇上听到这句话,自然是倍感震惊。这已不是专权擅政的意思了,明明是取而代之的节奏嘛。不干掉高拱,难道还等着高拱下手? 文立万暗自思忖:明朝政治难道就是这样丑陋,这样你死我活吗? 明朝灭亡三年后,有个西方哲人巴尔塔沙葛拉西安说过这样一句话:“即便是以我们的自尊为代价,也要找一个替罪羊,让他成为不幸事件的活靶子。” 高拱看来就是这样的活靶子,这样的悲剧人物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却终将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中,无人忆及。 宣武门豁然大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进出出。 高拱垂头坐在一辆骡马车上一言不发,任由骡马车悠悠走出城门,车后跟着稀稀拉拉几个仆人。 跟在车后的一个矮胖的仆人与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仆人对望一眼,相互使个眼色,加快步伐赶上前来,靠近高拱车前,说:“高老爷,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能跟您去河南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能远行啊。” 马车缓缓停住,高拱眯着眼望着这个矮胖仆人,刚要说话,皮肤黝黑的仆人也凑上前来说:“我也是啊,高老爷,家里老小实在没法离开,我也不能随您前行了。” 高拱默默点点头,对管家由贵生说:“贵生,发给工钱,让他们早早回家吧。” 另外几个仆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嚷嚷着不能随同高拱返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12章 赶尽杀绝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如今受到原籍闲住的处分,只好从京城卷铺盖走人。仆人们大都是北京本地人,谁都不愿意放弃北京户口,去河南伺候一个糟老头子。 高拱扫视一眼围在车前的仆人,潇洒一挥手说:“来去自由,拿了工钱各奔东西吧。” 太阳渐渐升起来,高拱的骡马车渐行渐远。高拱昏昏沉沉倚在车帮上打盹,车后只有管家由贵生一人骑马相伴。其余仆人都已散去。 骡马车快到良乡真空寺的时候,由贵生看见不远处路边一棵老榆树下,站着十多个人,便对高拱说:“老爷,前面那群人来历不明,不会是劫道吧。我们可否绕道行走?” 高拱眯眼远眺,自言自语说:“劫与不劫,全由人心。躲过这劫,躲不过那劫,由他去吧,直行前进。” 车夫扬鞭催马,车便朝着前方一路走去。 马车接近路边老榆树下那群人时,高拱才看见那群人纷纷向他施礼,原来是一群亲朋好友聚集在此为他送行。 高拱被削职为民后,有些平日很是热络的朋友,瞬间销声匿迹,避之不及。现在一些亲朋好友不便在京城送他,聚集在良乡真空寺为他送行。 高拱看着为他送行的亲友,眼眶湿润,落下两行浊泪。 这棵老榆树有两人不能合抱之围,树冠巨大,枝繁叶茂,显得浓密苍郁,树下更是荫凉一片。 骡马车在老榆树的绿荫下停住,高拱下车与古榆树下的亲朋好友逐一握手,大家围上前来唏嘘不已,彼此倾诉离别之情。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一匹白马“哒哒哒”疾速从远处奔驰而来。 文立万飞马赶到,转眼已经来到高拱的骡马车前。 高拱挺身而立,双目炯炯有神看着飞身下马的文立万。送别的人们霎时鸦雀无声。 文立万快步走近高拱,作揖施礼道:“高大人行色匆匆,晚生不及相送,万望恕罪。” 文立万这话原本就是一句客套话,不想却被高拱给生生怼了回去。 “本人返乡,不劳陌生人相送。敢问阁下姓甚名谁呀。”高拱对这个张居正引荐的小官压根就瞧不上眼,冷眼看着文立万说。 “高大人如果不喜晚生送行,晚生告退就是。”文立万知道高拱此时满腹愤懑无处发泄,所以对高拱的挑衅并不在意,“只是张先生上奏皇上,为先生乞求驰驿返乡,这是驰驿勘合文书,请高大人查收。” 所谓“驰驿”,就是官员出行可以使用政府安排的马车,在沿途驿站食宿。也就是说,高拱虽被削官为民,但遣返原籍可以乘坐公车,也可以沿途在政府招待所吃住。 高拱一听到张居正的名号,条件反射般毛发直竖,,脸上阴云密布,双眼紧紧盯住文立万,眼神中泛起一丝肃杀之气,说:“张江陵演戏给谁看?他与阉人冯保联手搞掉我,却又假惺惺上疏皇上挽留我;现在又搞什么驰驿行,到底是想演给世人看,还是良心不安了?文什么万,你来回答一下。” 文立万心中火气直窜上来。高拱以面相判定文立万绝非善类,每次故意装作记不住他的名字,故意喊他“文什么万”来羞辱他,也是醉了。 文立万挺直身子,冷冷盯着高拱说:“您位极人臣,才高八斗,按说也是一个很有涵养之人,怎么总是与人为敌才觉得爽?引荐你入阁的首辅徐阶被你逼走,阁臣陈以勤、李春芳、赵贞吉、殷仕儋那个不是你赶走的?你睥睨他人,焉知他人不觊觎你,醒醒吧您呐。” 高拱气得胡子直哆嗦,用手指着文立万,发出一阵“你你你”后,无言以对。这老儿一生实在害人过多,让文立万点中疼处,一时理屈词穷。 为高拱送行的人群叽叽喳喳围住文立万一阵责骂。 高拱的管家由贵生不由分说跨前一步,大喝:“无知小儿信口雌黄,今天让你学点礼数。” 话音未落,疾速出拳直击文立万的面门。文立万猝不及防,只觉眼前虎虎生风,下意识侧首一躲,对方拳头已经擦脸飞过,脸颊火辣辣的生疼。 这拳力道十足,若不是文立万躲闪及时,这一拳足以将他击倒。 文立万闪过由贵生的攻击,立足未稳,由贵生第二波攻击已经打过来。这次竟然双拳齐上,一左一右,晃得文立万眼花缭乱,不敢贸然过招,只能连退两步,避开对方锋芒。 由贵生见文立万并不接招,只是躲闪,也便站定身子,厉声对文立万说:“给高老爷道歉!” 高拱的亲友纷纷吼喊着说: “对,给高老爷道歉,不道歉就废了你个龟孙!” “把这龟孙打残,给高老爷出口气!” 还有更狠更直接的喊着:“弄死他,弄死他!” 人群忽地围在文立万四周,群情激奋,大有打残弄死文立万的势头。 文立万镇静情绪,朗声道:“你们老爷屡次羞辱他人,为老不尊,毫无礼貌,道歉的应该是他,不是我。” 话音甫落,又是叽叽喳喳骂声一片。 这时,老榆树浓密的树冠上一阵簌簌响动,一个人影从树上飞落而下,稳稳站定。 此人脸上蒙一条黑纱,浑身黑色短打装束,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怒目圆睁,快步直逼高拱。 有人大喊:“有刺客!” 由贵生闻声丢下文立万,飞也似直奔那个黑衣汉子。围在文立万身边的人纷纷转身向高拱看去。 黑衣汉子并不理会斜刺里杀出的由贵生,持剑直接向高拱胸口刺去。他的目的显然是要干掉高拱。 高拱目瞪口呆,望着来势凌厉的刺客,一时僵立不动,瞬间丧失了躲闪的本能。 此刻由贵生还离高拱有三米开外,已经无法抵挡刺向高拱的利剑。 高拱危在旦夕,众人目瞪口呆看到惊险一幕。 由贵生一声爆喝,扬手直指那个黑衣刺客,手中飞出一件暗器,只听“咣当”一声金属激碰的脆响,暗器击中了刺向高拱的利剑,剑在空中一晃,偏离刺杀路径,从高拱身边刺过。 由贵生瞬间已经赶上前去,飞脚踢向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闪身躲过由贵生的攻击,但刺杀高拱的良机彻底丧失。 由贵生将高拱护在身后,慢慢后退几步。 黑衣刺客恼羞成怒,剑指由贵生,一声嘶吼,霹雳一般直刺过去。 由贵生左闪右躲,接连避过黑衣刺客几剑,将黑衣刺客从高拱身边引开。 高拱在几个人的扶掖下躲到骡马车后面。 黑衣刺客摆脱不了由贵生的纠缠,眼看刺杀无望,怒吼一声,舞剑直取由贵生的命门,全力要将由贵生置于死地。 由贵生赤手空拳当然不能抵挡黑衣刺客的利剑攻击,衣服有几处被黑衣刺客挑烂,完全处于下风。 黑衣刺客连攻几剑,剑锋在空中画个弧线,往下一劈,直挑由贵生右腿,剑刃过处,鲜血顿时染红由贵生裤角。由贵生双腿一软,“咕咚”一下跌倒在地。 文立万一旁看得性起,将手里的驰驿勘合文书装进衣兜,顺手抄起骡马车上一柄宝剑,爆喝一声,飞身赶去营救由贵生。 黑衣刺客扭头看是文立万持剑偷袭,不再顾及瘫坐在地是由贵生,急转身去应付文立万的攻击。 由贵生失血过多,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气,一时站不起来。 文立万与黑衣刺客持剑对峙,心中却很是慌乱。他虽然练过格斗,徒手打斗并不胆怯,却从未练过剑术,此时虽然持剑在手,却并不知道如何以剑制敌。 黑衣刺客挥剑劈来,文立万感觉那柄剑就像对方加长的胳膊横扫过来。 文立万举剑一挡,只听见两剑“咣”的一声脆响,震得两剑各自分开。 文立万心中豁然一亮:剑无非就是加长的手臂,剑尖就是拳头,这样一来,剑术和拳术其实并不隔山隔水。 黑衣刺客再次挥剑砍来时,文立万已经能够应付裕如。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三四个回合,文立万感到自己只有招架之功。他知道如果再斗几个回合,他是必输无疑,只有卸掉黑衣刺客手中的宝剑,两人徒手格斗,他才会有胜算。 文立万心生一计,且战且退,慢慢退向那棵古榆树,直到脊背顶在老榆树之上。 黑衣刺客也知现在只有干掉文立万,才能腾出手来杀掉高拱。 文立万背倚身后古树,不停用剑隔开黑衣刺客的刺杀,几乎完全处于守势。 黑衣刺客几剑未能刺中文立万,急火攻心有些乱了方寸,等到黑衣刺客直剑刺来时,文立万在对方剑尖接近自己身体时,敏捷一闪,刺客的宝剑用力刺进了古榆树的身体,一时难以拔出。 文立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黑衣刺客尚未从古榆树中拔出宝剑,文立万抢前一步,挥拳击打黑衣刺客面门,一声闷响之后,黑衣刺客摔出了三步开外。 面对赤手空拳的黑衣刺客,文立万一下信心爆棚。徒手格斗对他来讲远比持械格斗要来的轻松。 黑衣刺客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摆出一个进攻架势,缓步向文立万逼近。 此时,黑衣刺客恨不能把文立万一拳打成碎片。刺伤由贵生之后,刺杀高拱就是小菜一碟,现在却让这个小子搅黄了,不杀掉文立万心头才叫一个憋屈!也只有杀了这小子,他才能腾出手干掉高拱,完成上司交给的任务,才能回去领赏。 否则等待他的将是痛苦的惩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13章 刺杀之谜 黑衣刺客“呜哇”一声怪叫,挥拳冲上前来。 文立万站稳底盘,一眼看出对方破绽,待黑衣刺客靠近时,只是一记摆拳,便将迎面而来的刺客轰然击倒。 一拳就轻松放翻对手,文立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这个刺客是个只练剑法,不练拳脚的主儿,还是压根儿就学艺不精,滥竽充数。这样的人竟然也敢出来做刺客,实在也是醉了。 受伤的由贵生也站起身来,走向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摇摇晃晃站起来,连退几步,转身撒丫子撤了。 由贵生向文立万作揖道:“感谢先生出手相救,由贵生这厢有礼了。” 文立万不好再说什么,从兜里掏出驰驿勘合文书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这是驰驿勘合文书,请劝高大人改乘驰驿返乡,毕竟年事已高,驰驿返乡也安全一些。” 由贵生双手接过驰驿勘合文书说:“多谢先生周全,我会劝老爷驰驿返乡的。” 高拱这时已经走上前来,对文立万说:“文先生,你帮助贵生击退刺客,老夫甚是感谢。至于驰驿返乡还是免了吧。老夫现在又不是朝廷命官,就不占国家便宜了,这个便宜还是留给张江陵吧。请转告张江陵,不必又做婊子又立牌坊,这话虽然粗俗,却非常适合他,请务必带到。另外请转告那个阉人,就说我高拱沿途随时随地恭候他。如果他想杀老夫,就不必再做这样下三滥的动作了。让他自己提剑来取老夫人头,老夫绝不躲闪!” 文立万没心情搭理狂傲的高拱,即使高拱已经改口称呼他“文先生”。 驰驿勘合文书已经送达,任务已经完成,他懒得再听高拱吐槽,一言不发向高拱施礼后,翻身跨上自己的白马,冷冷瞥了高拱一眼,扬鞭就走。 高拱在众星捧月状态下呆久了,哪里受得了文立万这样的冷淡。他在文立万身后嘶吼道:“文立万,你这个猖狂小人,总有一天老夫会让你懂得什么叫规矩!” 文立万在马上扭头大笑:“哈哈哈,高阁老,你终于知道我姓甚名谁了。等你学会尊重别人的时候,我再来听你讲规矩吧。” 高拱听后颓然垂首喟叹,不再言语。是的,他高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上演张居正大戏的时间了。 文立万策马而去。因为刚才打斗弄脏了衣服,他返回住所换了衣服,然后直奔紫禁城文渊阁张居正的办公室。 张居正埋头奋笔疾书,这次确实是“案牍之劳形”,毫无摆拍嫌疑。见文立万进来,张居正笑容可掬抬头说:“子萱辛苦了,高阁老一路可好?” “回禀恩相,在下已经将驰驿勘合文书送达,高拱感激涕零,拜谢恩相关照。”文立万懒得说高拱骂张居正当婊子立牌坊之类的烂话,他可不愿意激起张居正赶尽杀绝的念头,虽然他对高拱那个糟老头厌烦透顶。 张居正哈哈大笑:“子萱,你也学会说好话了。不必安慰我。以高拱的德性,不骂我便谢天谢地了,何来感激涕零?” 文立万有些尴尬,干笑一下。张居正果然不一般,他与高拱共事多年,高拱的习性他比谁都清楚,哪能瞒得过他。 “恩相,刚才还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在良乡真空寺附近,有一黑衣男子刺杀高拱未遂,不知是何人所为?” 张居正一下警觉起来,面带愠色说:“哦,难道会是冯保下的手?这个冯公公,真是忙中添乱!这样做岂不是授人以柄嘛,来人呀。” 随着张居正的一声喊,一个手下匆匆进门听候吩咐。 张居正说:“你快去司礼监,请冯公公前来议事。” 手下应诺一声,一溜烟跑着去唤冯保。 文立万见张居正唤冯保前来议事,正要告退,张居正摆手示意不必回避。文立万只好坐在侧座上等冯保到来,心里暗叹明代信息传递的原始。明代要有电话,敲几个数字键,就能通知冯保。 冯保很快就来到文渊阁。 张居正开门见山问冯保:“永亭,你可知高拱在良乡真空寺险遭刺杀?” 冯保眉头紧皱说:“咱家也是才听说的,不知是何人所为!” 文立万有些吃惊,刚才还在感叹明代信息传递过于原始,没想到高拱遇刺的信息竟然如此之快就传递到冯保耳中。 如果不是冯保派出的刺客,他怎能如此快速获得消息? 张居正看起来也不大相信冯保的话,问冯保:“永亭难道不愿意高拱长眠不醒?” 冯保似笑非笑道:“当然愿意。但刺客不是我派的。让他死,也要死得是个时候。现在朝中很多大臣都是高拱的人,他们对高拱回籍闲住微词颇多,我不会笨的在这个时候行刺的。此时行刺,明明就是授人以柄嘛。再说了,要是想搞掉高拱,我也不会用这种手法的。” 文立万想起刚才与黑衣刺客交手的那幕,说:“冯大人也许是实话。和我交手的那个刺客武艺很是一般,确实不像东厂的身手。” 冯保笑道:“那是啊,东厂的人要搞掉一个高拱,那还不是像杀鸡一样利索。文先生和刺客交手了?嗨,你何必替高拱挡着,不如让刺客给高拱一个穿心透,让这老贼一了百了。” 文立万笑道:“你才说的高拱不该这个时候死,怎么又怨我阻止刺客了?” 冯保嘟囔说道:“反正咱家又没有刺杀他,别人要杀他就杀好了。这厮死了才解咱家心头之恨。” 文立万顺着张居正思路说:“现在恩相在朝中立足未稳,此时杀高拱,确实时机未到。这次高拱遇刺,应该有两种可能,一是高拱自编自导,以刺杀震惊朝野,以此引起皇上关注,使他有申诉的机会;二是高拱树敌过多,仇家派人刺杀高拱,这样既杀了仇人,又可以轻易嫁祸于冯大人。” 张居正点头说:“子萱言之有理。高拱在朝中打击异己,树敌过多,仇杀可能性比较大。永亭,你赶紧派人打探今日刺杀高拱是何人所为。另派人假扮驰驿人员,全程护送高拱返乡,有什么消息我们也能及时得知。” “知道了,我马上安排番子前往。”冯保点点头。他所说的番子,便是明朝东厂缉捕罪犯的差役。 文立万暗叹明朝官场如此波谲云诡,搞不好就得人头落地。其实文立万来到明代,又成为紫禁城内的朝廷命官,都是身不由己的。现在想来,穿越到明代也就罢了,误入官场实在是命运多舛,以后有机会还是要脱离这个场子,自由自在去明代各个地方走走看看,体验一下明代的风土人情,美食美景,也不枉来明代走一遭了。 张居正看着文立万神情恍惚的样子,微笑道:“子萱,你是不是觉得官场实在无聊,是个暗藏杀机的处所?” 文立万深感震惊,自己刚才一点点细微的心思都难逃张居正锐利的眼睛,可见张居正是何等敏锐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14章 官场苦乐 张居正的眼神并不凌厉,文立万还是感到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文立万一声叹息:“唉,人人都说做官好,做官能光宗耀祖,鸡犬升天,也能让人身败名裂,身如齑粉,真是个高危行业啊!” 张居正捻须一笑:“高危行业?这个词很出彩嘛!只是大丈夫当立奇志,做大事。坚韧不拔的意志,须从烈火中煅来;经天纬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子萱啊,世间凡做大事者,不清除拦路虎,是难以成事的。” 文立万理解张居正所说的立奇志,做大事的说法。在四百多年前的明代,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当公务员做官是最优路径。只是这个场子里狼多肉少,高智商、高情商的精英一堆一堆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伐不断,才能趟出一条血路。 士农工商四民之中,表面看起来,士这个阶层光鲜明亮;关起门来都不忍诉说,那可都是泪呀。 文立万戏谑道:“官场一入深似海,从此不得不灭人。我的原则是:人不灭我,我不灭人,人若灭我,我必灭人。” “这话说得深刻,子萱一看便是干大事的人。”自从与高拱争斗中胜出后,冯保对文立万的态度大变,言谈也像朋友一般,不再有居高临下之态。 文立万赶紧谦虚一下:“冯大人过奖了,在下不过是张先生粉丝而已,跑跑龙套还行,干大事肯定是力不从心啊。” 张居正和冯保同时一愣,显然他们对文立万的“粉丝”一词颇感不解。 冯保问道:“文先生所说‘粉丝’又是何意?” “呃,这是本人家乡的俗语,就是崇拜者的意思。”文立万东拉西扯糊弄过去,现代的网络语言,冯保听了自然一头雾水。 张居正若有所思道:“子萱的语言独具风味,经常说一些生动形象的话语,令人豁然开朗。子萱,我们这代人不会一直在台上唱戏,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若干年。你要多读书,多磨砺自己,为未来做好准备。” “谢恩相关照,在下一定会努力的。”文立万有点错愕,自己对官场已经有些厌倦,但张居正这番话的意思,好像对他寄予厚望,把他作为重点栽培对象进行培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已经来到明代为官,那就先在仕途上走下去吧。否则又能如何? 朝中有人好做官。做官没有贵人提携,再折腾也是白忙活。多少仕子毕其一生精力,皓首穷经,文采飞扬,到头来都不能谋求得一官半职,他文立万来到明朝不足半年,只因受到名臣张居正的青睐,已经是能在紫禁城出入的官吏了,而且还可能继续升迁。这种机会也是来之不易的。 这时一个下官匆匆进来,俯身在张居正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匆匆出去。 张居正看着冯保和文立万说:“高仪病重,连日呕血不止,恐怕快要死了。” 冯保有些惊讶,说:“前几天看他还没什么病态啊,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文立万听后并不意外,明史讲得很清楚,隆庆皇帝翘了没几天,高拱被逐,高仪惊惧吐血,活活吓死。隆庆皇帝临终任命的三个顾命大臣只剩下张居正一人。 张居正名正言顺成为内阁首辅。 十岁的万历皇帝在云台门单独召见了张居正,两人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举行了一对一会谈,就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了交流。 一个是新上任不久的皇帝,一个是新上任不久的内阁首辅。两人职务都上了一个台阶,所以单独见面肯定首先要谈一下工作,然后再扯一下诗和远方什么的。 皇帝不仅和张居正畅谈了社稷、人生、理想,还一起共进午餐,临出门时,皇帝赏赐张居正五十两白银、一堆衣服面料。 银子不多,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君臣嘛,谈钱就俗了。关键是衣料,这堆衣料里竟然有蟒龙、斗牛图案的衣料各一匹,这就很不一般了。蟒服、斗牛服装的纹饰,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只有蒙恩赏赐的大臣才能穿着。 张居正满面春风从皇帝家出来,踌躇满志地回到了文渊阁的办公室。 文立万来到紫禁城门外,告诉来接张居正下班的大发和张丰予等人,张先生和皇帝面谈后,工作热情突然迸发,返回到文渊阁办公室半天不出来,可能暂时不回家吃午饭了。 文立万要大发他们在紫禁城外继续候着,说不定张先生随时又要回家。领导干什么都喜欢随着性子来。 张丰予看着文立万返回紫禁城的背影,恨得眼睛里直喷火。 文立万现在是紫禁城里的朝廷命官,有出入紫禁城的腰牌,每天陪同张居正在紫禁城出入,那是何等的荣光啊。而他张丰予现在还是一个没有入仕的幕僚,这让他于心不甘:他妈的还有没有个先来后到了?也不知道这文立万给张居正灌了什么汤,让张居正如此器重这厮。 文立万返回了紫禁城,径直去了张居正的办公室。与张居正分享一下被皇帝单独接见的喜悦,肯定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文立万来到张居正的办公室时,内阁首辅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来刚才被皇帝单独会见的激动之心尚未彻底平复。 文立万对张居正施礼道:“恭喜恩相如愿以偿,得到施展才华,实现理想的机会。” 张居正拈须笑道:“子萱说得好!我并非恋栈权位之人,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到是真的有机会可以为社稷苍生尽一些绵薄之力了。” 文立万心中一笑,暗自思忖:所有得到官位的人,都喜欢说自己做官是了为黎民百姓,唯独不为他自己。 张居正停止踱步,坐在办公桌前的太师椅上,兴致勃勃道:“子萱研墨,皇恩浩荡,受之有愧。我要写个上疏谢恩。” 文立万赶紧趋步桌前,拿起一块新墨在砚台上细细磨起来。 其实用小楷给皇帝写上疏,费墨不多,并不一定非要专人研墨,这是张居正有意要文立万和他一起分享刚才被皇帝单独接见的快乐。 也许还有让文立万体验感恩的意思,在文立万注视下挥笔书写给皇帝上疏,可以让文立万感到自已不是外人了。 文立万垂手案边,看着张居正奋笔疾书,写下题目《谢召见疏》。张居正挥挥洒洒,文章一气呵成,只字不改,可见腹稿早已成熟于胸。文立万不得不惊叹钦佩张居正才思敏捷,文采斐然,文字内功实在了得。 不过上疏中有句话差点惹笑文立万:“今伏荷皇上天语谆谆,恩若父子 也就是说四十七岁的张居正称十岁的朱翊钧为父,自己为子。可见明代官场的依附关系已经登峰造极了,连张居正这样才高八斗的奇人也不能免俗。 张居正搁下毛笔,洗了手,突然问道:“子萱对当下局势有何见解” “恩相可是问朝中局势?”这句话问得实在突兀,令文立万不明就里。 张居正颔首微笑,睿智的眼神紧紧盯住文立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朝官人》正文 第15章 光鲜与辛酸 张居正这样久经官场磨砺的人,是不会让胜利冲昏头脑的。现在他问起朝中局势,应该是想再次试探一下文立万的判断力。 文立万毫不犹豫说道:“当今朝中高拱的培植的势力并未消除。恩相的首辅之位尚未稳固。在下以为,目前还是以稳为主,凡事暂依祖制而行,待时机成熟时,再展宏图不迟。” 据史料记载,朱翊钧第一次单独接见张居正时,张居正并未提及时下弊政的改革,只是表达了遵守祖制,平稳过渡的意思。可见张居正城府之深,立足未稳之际,他是不会贸然出击的。 “子萱的想法正合我意。”张居正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文立万说:“你的思维总能快一拍,这是我最为器重你的地方,下棋就要下先手棋。” “全赖恩相栽培,在下只是尽责而已。”文立万谦虚一笑。在信息不对称情况下,总能找到下先手棋的机会。 张居正朗声笑道:“子萱,我今天已经向皇上推荐你做文华殿侍读主事,官职七品。你要用心去做啊。” “恩相,在下才疏学浅,给皇上讲读的大事如何做得了啊。要是哪天被皇上问住,惹怒龙威,在下将小命不保啊。”文立万有些惶恐,文华殿侍读就是做皇帝的老师。自己不过是个乡试举人,侍读学士都是鸿鸿大儒,他这点儒学功底岂敢滥竽充数。 张居正哈哈大笑:“不是让你去做侍读学士,是侍读主事。我知道你经典基础一般,八股文写得也一般,不过你头脑清晰,判断准确超前,所以让你去皇上身边做侍读主事,主要是管理皇上在文华殿读书的有关事宜,并不参与讲读之事。” 文立万这才松了一口气,脸颊也不由微微泛红。原来张居正火眼金睛,早就识破他儒学造诣稀松平常,不属于科举学霸那类人。 张居正接着说:“子萱啊,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官职,这个位置看似是个闲职,只是安排一下皇上的讲学之事,却有着不可言传的妙处。我的用心你可明白?” 文立万赶紧答道:“恩相提携,自有其中奥妙,在下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请恩相放心。” 文立万很清楚张居正用心良苦:史上高官都是皇帝身边人,像徐阶、高拱、张居正之所以那么牛,是因为人家都是给太子当过老师的,太子继位当皇帝,首先想到的就是把自己老师提拔到重要领导工作岗位上。自己水平一般,当不了皇帝老师,当个学习委员也不赖。这个官职看似是个闲职,官级却从九品升到七品,又不会引起其他官员的过度眼红;重要的是他经常在皇帝眼前晃悠,容易引起皇帝的注意,为以后升迁打好基础。 文立万试探着问道:“恩相对在下如此提携,是否会在其他幕僚中引起躁动?” 张居正轻描淡写说:“你是在讲张丰予吧?际中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只是还要好好磨一下。他和你不是一类人,走的也不是一条路。我希望你们最终能够殊途同归。” 文立万似乎听懂了张居正话中的意思,又似乎没有听懂。很多话只有在多少年以后仔细回味,才能明白话中的涵义。 张居正满载着皇帝赏赐和一展宏图的信心打道回府。 文立万骑着自己的白马,跟在张居正豪华马车之后。虽然官级即将从九品升为七品,心中却并不轻松。今后更多时间将要和当朝皇帝打交道了,伴君如伴虎的说法不是平白无故的。 老虎是食肉动物,它吃不吃你,什么时候吃你,就看它的心情了。皇帝虽是老虎,毕竟只是十岁幼崽,还是可以培养感情的。倘若是只成年虎,稍不留神惹毛了他,那可迟早就都是个死啊。 张丰予拍马赶到文立万身侧,笑眯眯说:“文先生何故心事重重?” 文立万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张丰予的问话。有时候面对无法回答,或者不想回答的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笑而不答。 文立万和张丰予第一次见面就动了手,可事后张丰予却像没事人一样,主动和他打招呼。文立万做了内阁九品小官后,张丰予还主动来他屋里表示祝贺。 张丰予似乎显得很大气,其实文立万能够感觉到这种被动的示好背后,隐藏着强烈的嫉恨。只是因为张居正强大的存在,这种嫉恨一时半会没有爆发。但怨气一直在逐日集聚。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 张丰予问道:“张先生如今升任内阁首辅,文先生吉星高照,看来又有升职的机会了。” “干好本职就好,想得太多毫无意义,什么事水到渠成就可以了。”文立万惊讶张丰予如此敏感,毕竟张居正才和他谈过升职的事情。 张丰予又问道:“文先生可曾考虑过考取功名?” “际中兄想参加会试,中个进士吗?”文立万听出了张丰予话中的意思,张丰予看来是想参加会试、甚至殿试。 张丰予傲骄一笑:“一切皆有可能。” “那就祝你金榜题名。我是没有这个能力啊,随便混口饭吃就行了。”文立万知道张丰予在四书五经上的造诣,远比自己强百倍。来明代前,文立万虽然知道什么是八股文,却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文章;四书五经也只是泛泛读过,并未精读。现在这个举人的名头,还是明代这个叫文立万的人考取的,所以要论科举考试,他肯定是考不过张丰予。 这难道这就是张居正所说的,张丰予与他不是一路人的意思? 张丰予眺望远方落日,慨然说道:“你我现在风华正茂,不知十年以后又当如何?” 这话里饱含着来日方长,十年之后再一比高低的意思。 文立万不好再说什么,官场不确定性极高,今日座上客,明日阶下囚。有明一代,远的不说,权倾一时的严嵩,被徐阶扳倒;城府极深的徐阶,被高拱打趴下;自视甚高的高拱,被张居正、冯保轻易放逐 官场能够存活已属不易,十年之后人头是否还在自己脖子上,都未可知,还比什么比?爱谁谁吧。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唉,都看见官人的光鲜,谁知晓官人的辛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