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岸》 正文 第一章 彼岸花 (1) 第一章彼岸花(1) 彼岸花开开彼岸 独泣幽冥 花艳人不还 尘世忍离谁再念 黄泉一路凝泪眼 ——《全唐诗》无名氏 耶和华街,大雪。 来往行人寥寥,斗篷披风,隐入隆隆马车声中。 雪花御风悄悄绕过衣角,轻盈跃上高空,俯视凡尘中小小国度。高耸的哥特式钟楼,广场中央精致的雕塑,还有白雪覆满的无数条长街,那上面走着行色匆匆的人,无一例外是彼岸国的臣民。 彼岸国,荒谬与虚妄之国。 在这个正沐风雪的国度中,有一个年约七八的女孩,正缩在一户人家打扫干净的窗台底下。墙角很冷,雪水浸透了她仅存的也是最珍惜的一件单衣。白色的衬衣很长,很大,裹着膝盖垂到小腿,似乎是件男人的衣服。 一年多了。 一年多前的夏天,她和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在一棵灼忆树下醒来,身上都只有一件衬衣。自那以后,她们紧紧牵着手,以姐妹相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地漂泊。 一个月前,她们失散了,她随身的包裹也被一个小乞丐顺走。那天她恰好穿着这件衬衣,裹着忘了谁送她的袍子,后来,她将那仅有的袍子,送给了和她一样饥寒交迫的人。 冷,实在太冷,冷得她几乎要失去知觉。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把头埋进衬衣里。薄荷的香气,凉而幽,若隐若现,却又无所不在,在她心中氤氲。 这是那人的香气吗?那人知道她,为何还是弃而不顾啊。 铁丝窗上一大块雪打在她纤瘦的肩上,她抬头,见雪仍在飘落。在这样一个没有风的时刻,下得安静而沉默。 一阵吵闹声传来,她微微偏一偏头,瞥见一个流浪人颤颤地伸着手,对着唯恐避之不及的贵族夫人。那就是她从不会做的事。 淡淡扫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她的头发又长长了,橄榄色的c绸缎一般的长卷发,遮着那一双宝石样的琥珀色瞳,也遮着清致的容颜。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皇城中猎人很多。 猎人石乐,她可怜的妹妹,不会被捉住拍卖给那些所谓贵族了吧。石乐跑得没有自己那么快,无法逃脱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湿润了,下一秒便固执地抬起头,让眼泪流回去。 有牧师捧着《圣经》匆匆走过,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早已经被主抛弃了吧。转过脸,一双贪婪的眼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不好,方才失神,丝毫没有察觉周围的情况便以真面目示人,现下她正饥寒交迫,哪里还有力气再跑了。 四顾无人。 她望着那双伸过来的肮脏的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莫名其妙地沦落至此。 深渊在我,我必报应。 她将手悄然伸至背后,微微一振,刀光闪在雪地里。 那是和衬衫一同出现的,许是衣服的主人将它放在口袋里。 并不知情的猎人一步步靠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张惊艳动人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罪恶的笑容。这样的好货色,一定备受欢迎,他可以好好赚上一笔了。不过,在这之前呵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 我必报应。 那手一把抓住她纤弱的肩,同时,她手中的刀也呼之欲出。 一阵隆隆的马车声突然离开,随即耳畔响起一声惨叫。她怔了一下,回过神却发现那猎人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呻吟,点点殷红在雪中很是刺眼。 她立即起身,奔向停在街边的马车,边跑边收拢手中的刀。不管来者何人,总比落在那脏手里要好得多。 车门突然打开,一抹枫红在天地间盛放。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人。乌黑的长发铺落,漫过腰际。一张脸宛如皓雪凝脂,红唇娇艳胜火,漆黑的瞳中点点星辉闪烁。 那女人一袭枫红和衣,携着一身奇异的药香移步上前。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眼前少女的下巴,细细端详。 女人瞳中的火忽地摇曳了几下。 却见一滴晶莹的液体自她眼眸中流出,淌过精致的脸。 泪?女人竟落了泪。 她的心中震了一震。 “乔森,把剩下的也解决掉。”优雅而动听的声音在寒气中徐徐扩散。 “是。” 少女凉薄的目光淡淡望着转身离去的老管家,见他将四面角落里伺机而动的猎人尽数解决了,并且嫌恶地扔掉手套,带着一身儒雅气质回到女子身边。 女人轻轻翘起红唇,浅浅地笑。 “愿意跟我走,便跟我走吧。” “我有个妹妹,叫石乐。”她顿了顿,盯着女人继续道,“我们走散了。” 女人挑了挑眉,仍是笑。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找到的。” “乔森,我们走吧。”女人轻轻牵起她的手,对她道,“我叫舞子,是上乐府的主人。” 上乐的主人。 她猛然抬头看向舞子,神色惊愕。 舞子将她拢进车中,温暖和馨香一霎那包围了她。“你的名字。”上乐的主任人舞子盯着她的衣服半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梨木梳,握住她的发缓缓梳理。 “无名。”她低垂眼眸道。 “以花名夕颜作拟,可好。” “好。” 夕颜,夕颜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手指在袖中描画着刀上精细的雕纹,一遍又一遍。 一朵夕颜的雕纹,天意如此。 夕颜转眸望向窗外,天际在远方泛着亮白,作无辜状拉开序幕。 她知道自己将去的是何方。 她心中却没有执念。 —— 一晃十年,匆匆而逝。 成人礼结束后这天的晚上,夕颜慵散的披一件紫袍,执笔跪在未完成的画屏前,懒舒眉黛。屏上是片片彼岸,却未着色。 她低垂眼睫,有些乏倦地搁下笔,将袍子递给侍女,移步到窗前。 今夜东风,星辰稀落,窗外一片墨色,月正胧明。 上乐庭院中那棵樱树孤立在夜幕里,花瓣卷着暗香乘风而上,直上五楼,扑进她的雅间。 暮春的风撩过耳侧,扬起长发。 “小姐,还是披上吧,夜风湿冷,容易着凉。” “无碍。” “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许多课呢。” 夕颜微微皱眉,在桃花心木桌前坐下,背对着侍女,淡淡道: “你先去睡吧。” 那侍女只好悻悻而去。 一声清脆的门响过后,她漫不经心地拉开抽屉,将那柄金质刀鞘雕纹的利器握在手中把玩。刀光里映着她苍白的脸,一双冷淡的眸里神色幽闭。 夕颜花的纹缠缠绕绕,漫过她的影,像要延伸到手上。 走廊里突然起了一阵喧哗,是姑娘们叽叽喳喳c裙摆窸窸窣窣,还有舞子的侍女细雨大声斥责的混合声。白天里应客表演c辛苦练习,到了夜里她们终于回来了,这死一般沉寂的走廊总算有了一点生气。 上乐是很好的,夕颜从来没有觉得它不好,尽管它的实质并不洁净,尽管除了禁入期它常常会迎来一些令人作呕的达官显贵。 但除了上乐,没有一个地方能收纳如此多的流浪人,让他们各尽所长。 这个地方,只单纯地为了给人,来自地狱的快乐。 有一些来自老管家的传闻,说上乐在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大概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这未免令人咋舌,更荒谬的,说舞子早已送走了许多个管家,而她自己却毫无变化,一如既往地年轻,美丽。 在上乐呆了十年,夕颜亲眼见证了这一点,在遍览了众多记载真实怪谈的史册后,她已经接受了舞子永葆青春的传闻。这个身份有待考究的女子,一直泰然自若地收着大把大把的钱财,却不知用在了哪里,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不会是用在她自己身上。另外,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舞子和彼岸国现任女皇西莉亚·爱坦是故交,也许正因此上乐和皇宫的关系才十分密切,得以堂而皇之地占据花荧大片地盘而岿然不动。 上乐偌大的领地上,除了宽广的庭院和侧楼,便是风格古典的五层主楼。一c二层是侍者和歌舞姬的住处,三c四层是迎宾客的场所,五层只住两人,便是舞子和夕颜。 这就是另一个令人惶惑的问题。舞子待夕颜不同旁人,她要学比其他人更多的东西,课业也由舞子和宫廷技师亲自指导,那女人常常带着她周游四方,却从不让她接待宾客。 这样也好,待客虽说只是表演,可见到某些嘴脸未免令人恶心。她每日都要“倾听”女孩子们的抱怨。 渐渐的,夕颜已和上乐其他人大不相同。虽说石乐并无消息,她在上乐倒也安然,对于舞子的安排,她从不会抱怨,不断提升自己也是好的,有朝一日,或许可以要凭自己的力量,去寻到石乐,无论生死。 每日醒来,她路过四层楼去到楼下,在经过楼梯拐角时,会稍微减缓速度。姑娘们起得都很早,她们哗啦啦拉开槅门,毫无顾忌地打哈欠c伸懒腰,一边谈论着昨晚做的梦,一边手忙脚乱地盘头发。每每打过招呼,背过身要离开时,那些压低了声音略带兴奋的讨论便会传入她耳里,多半是关于某些大人或青衣小倌今日是否会来的猜测,有意思的是,每到最后,她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怀神往的叹息:要是 要是那位大人今天会来就好了夕颜在心里替她们接下去。 不过是办花祭的时候,皇宫里派来观礼的内阁重臣,似乎名为月桥,引得众女痴心难忘。那日她遵舞子之命,在雅间翻阅彼岸历史,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都十年了,她会离开这里吗?夕颜仰着头,望着樱树伸着寂寞的枝桠,在风中摇曳一树粉朵。有花叶三点两点地,沾在空旷无人的柏油路上,落在雨后的小水洼里,倒映着光和影。 离不离开的,她从不在乎。除了石乐,她没有什么太在乎的。 一切都不过如此罢了。 —— “他们都自语说这是命中注定,到底何为命中注定。” “无法明晰,却已依稀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命运的,齿轮。” —— 暮春花深,风轻云淡。 夕颜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悠悠转醒,起身,见四下里流光闪耀,晨曦和煦。转眼发觉墙上蔷薇已有一枝探进窗来,不禁轻轻弯了嘴角。 她下了床,到窗前观望那一抹新绿,忽有一阵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似是薄荷,却又带花香,她向庭院中望去,院中许多花都已绽放,也许是混杂的香气。 侍女忙忙地熏衣,见她醒了,过来眉开眼笑地道安,随手关上了阁窗。 “开着罢。”夕颜拦住她,闻见了熏衣的香料味,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味道真是辜负了方才那阵冷香。她走到衣架前,发现挂着的是一件洋装,心中顿时了然。 “舞子今日要去皇宫?” “是,舞子大人差细雨姐姐送来订制的洋装,实在很漂亮。” 夕颜拎着那轻巧的洋装打量,宝蓝色,一如既往的精美。可是穿这么精致有什么用?每次去都不过是在马车上等着。 “听说听说女王陛下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舞子呢?” “在楼下等小姐一起用早餐。” “好,我梳洗完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彼岸花(2) 马车在专道上平稳行驶,与一栏之隔的汽车流形成一道颇为诡异的风景线。 夕颜与舞子相对而坐。舞子一路闭目扶额,似乎下了飞机身子就一直不适。夕颜撩了车帘,瞥了车流一眼,然后开始在心里碎碎念。 彼岸国真乃神国,古今风格混杂,也是拜国民恋旧情结所赐。她自小虽在尚古的花荧长大,十年来跟着舞子周游,也长了许多见识,每回来皇城她都要吐槽,这回也不例外。 “今天,你随我一同入殿。”舞子依旧闭着眼,淡淡道。 夕颜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她却不再多说一句,放任马车穿过了皇宫的花园,停在灯宫大门前。 灯宫门前并无守卫,乔森推开门,一行人就如进家门那般自然。大殿中焚着清淡的香,金色的尘埃在空中飘浮。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走。” “是。” 舞子转身走上楼梯,乔森尾随其后。夕颜百无聊赖地在一张软椅上坐下,环顾四周,除了几尊雕像,几个花瓶,若干盆栽,也无过多摆设,未免过于冷清。这个所谓皇室早已没人在乎这些,没有侍卫,没有阁臣,一个人也没有。 一阵轻风挽着花田的的芬芳穿过回廊,步履袅袅婷婷,这是一个很端庄的早晨,四下里都静谧。她一路上舟车劳顿,未免有些乏困,便微微闭目,想稍作休息。 但是那阵断断续续,宛如潺潺流水般的钢琴曲调突然就来了,没有任何预料的c猝不及防的就来了。 那首舞子亲授,她弹了无数遍c早已烂熟于心的曲子,叫华丽邂逅。 华丽邂逅。 其实与你有权永远未谋面,只要一霎那么久。 同你互放光辉的协奏。 弹得极好,闻音便仿佛洞见十指的灵动。音符在晨光里翩翩起舞,弹奏间溢满欣喜c安详,还有感激,无一处不清越,无一处不温婉,无一处不洒脱。 这是心的演奏。 她忍不住想要知道这人是谁,她忘记一切,起身,追逐那朝圣之音而去。 她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如鲸向海。琴声渐近之时,突然沉寂,唯有余音在耳畔缱绻c厮磨,最终化为青烟消散。 这才如梦方醒。 眼前已是走廊明净澄澈的窗,光线匍匐在大理石面。光影交织,重重叠叠,令人隐隐有些恍惚。 长廊两端似没有一般,总也看不见尽头。 除了自己的鞋跟碰撞地板的响声,也没有别的动静。真是,她没想到灯宫的大殿竟然这么大,回去免不了被舞子斥责。 抬腿便往回走,几步过后,她发现墙上有许多画像,方才并没有注意。 是历代女皇的肖像,其中便有西莉亚。那女人衣着华丽却神色哀戚,明明是个绝色美人,却长年卧榻,似乎命不久矣,这皇位于她而言,大概是个负担,巴不得早点离去,也好早点解脱吧。 所有这些画像,都让夕颜渐渐忆起了彼岸的历史。 那历史是很长的,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是又臭又长,令人作呕。她每回翻开厚厚的史册,都必先皱眉,喊侍女端来茶点,边吃边看,否则,她是丝毫看不下去的。 满纸对爱坦王朝高贵神圣的歌颂和赞扬,荒唐不堪。以下所述,是她剔干净那些神乎其神的赞美总结出来的,尚不知有几分是真。 六百年前,以神为名,爱坦族落的一支吞并其他族落,建国彼岸,随即命人建造了这座宫殿。几百年来,这座宫殿一直彰显着爱坦王朝的无上荣耀,从最初的主宫,扩建到两座侧宫——夜宫和镜宫,再到后来的钟楼c花田c马场c宽阔的庭院和护城河等等,一眼望不到边,其间种种耗费难以估计。 爱坦王朝的奢靡就此拉开序幕,随之而来的便是暴政。 直到三百年前,临西爆发政变,战火从一个小小的城镇烧到皇城,玉楼金殿在熊熊烈火中化作断壁残垣,瑶台琼室在铁骑践踏中荡为寒烟,尽管当时有四大家族联合将叛军击溃,爱坦王朝却早已元气大伤。 正当国主之位空缺之时,在战争失去下落的皇女莎凡蒂却奇迹般地回到宫中,在废墟上做出沉痛忏悔之后,她借着四大家族的拥护整顿战后惨况c救济百姓,于次年登位,成为爱坦王朝历史上第一任女皇。 也许是莎凡蒂治国有方,彼岸国进入盛世,她去世后只留下一个女儿,秉承其母的仁德聪慧,使彼岸国迎来了黄金时代。为了避免暴政和专制,借历史的经验教训,彼岸逐渐形成了女皇和阁臣共同管理国家的传统,两者几百年来一直和谐共存。 现在的宫室是在原有的殿宇上修缮而成的,依旧是一个主宫,两个侧宫,中有许多物件经历了百年风雨,见证了王朝的兴衰起落,有的甚或浸染了逝者的血泪,白日里望去总不免阴森,然而到了晚上,一切又大不相同。 入夜,灯宫会在某一个时刻点亮所有的灯火,照亮整座殿宇,来祭奠先人。远远望去,灯火辉煌,宛如烈焰焚烧,这便是“灯宫”之名的来由。 记得有一回青音来找她玩,见她在读史便凑过来看几眼,两人读到灯宫来由一段,不由得相视而笑。青音撇撇嘴道:“这样会亮瞎的吧,不怕费电吗?境外的人怎么看待这个神经质的国家”夕颜也觉得无聊,卷中写其尤为壮观,那是自然壮观了,整座殿的灯都点起来,若是有机会看上一看,只怕眼睛真要瞎掉。 她暗自叹气,稍稍加快了步伐。凉薄的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她裙摆向一侧微倾,她突然住了脚步。 风里有熟稔的气息,是今早遇过的那阵冷香,沁寒,幽凉,不可名状。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手扶墙,一手按住胸口。 疼。 长廊的尽头传来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空灵而悠远,仿佛来自天边。一声接着一声,笃定且沉稳,在光怪陆离的殿宇内不断回响,回响,如同阵阵呼唤,那般缥缈。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阳光反着斑驳的影子。吊灯c窗台c罗马柱c画像,还有金色尘埃,在瞳仁里摇摇欲坠。夕颜定了定神,望见前方似乎有个人影忽隐忽现,那人影高大c颀长,应该是个男人吧 —— “那孩子跟你一起来了吗?” “是的,陛下,我让她在楼下等候。” “嗯虽然很想见她,但现在这样,实在不合适。”西莉亚仰头靠在枕上,屋子里窗帘紧拢,只有一盏灯,映得她面容苍白,瞳色灰暗。 “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算了,还是不要把坏运气传染给她。”西莉亚垂下眼睫,努力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又开始重重咳起来。 “陛下如果没别的安排,两个月后我便着手准备。”舞子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盖好。 “嗯我会派人,去接她的,派人” 西莉亚睁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顿了顿。 “派人派谁好呢?” 舞子沉下脸去,瞳中的火焰跳了跳,又渐渐熄灭。 “我是羡慕你的,你有一个很爱你的恋人,即便,即便他已经不在了,但他很爱你,这真好。”西莉亚露出一丝憔悴的笑容。 “陛下” “我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他不关心的,我永远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月桥大人还是在意的。” “那不一样,我,我是唉”西莉亚幽幽叹一口气,“一厢情愿。” 舞子没有说话。空气里死一般沉寂,唯有钟表的滴答声异常清晰。 钟楼突然敲响了钟声。 时间差不多了。 舞子凝望着病床上的人,神情间晃过一丝无奈。 现在这两人,差不多该迎来一场华丽邂逅了吧,时隔百年,依然故物。 “好在,我终于要离开这牢笼了。”西莉亚释然地微笑。 —— 在战火纷飞c硝烟弥漫的远方,是否也有这样的开始和结局。 火焰在所有风雨交加的夜晚,在烛台上颤颤地盛开,摇曳。 少女一袭素白的单衣,鬓上插一枝淡粉的樱。她端着蜡油滴淌的烛台,沙沙走过光线昏暗的木板,步履轻盈。 她缓缓跪坐在槅门边,双手交叉放在膝上,静静地望着远方。 那目光穿透黑夜里密密斜织着的雨幕,落在院门上。 寒气湿冷,衣袂单薄,她一动不动,从黑夜一直等到白昼。 她每天都等,虽然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这一个片段而已。 我却忘了开始和结局。 —— 暗香氤氲着的走廊里,心跳声依稀可辨。 光滑的大理石面上倒映着那人的影子,修长高颀,光华夺目。 那是一张疏朗俊逸c精致如瓷的脸,那般姿容,简直堪称完美。清致的轮廓c如墨画般的眉,还有那一双美目,眼梢细长,仿佛皎月出于沧海,风华无限。 男人身着帝王蓝色的宫廷式洋装,金色的排扣在阳光中十分耀眼。令人惊叹的银色长发雪一般泻在腰际,与服饰的颜色相衬。 他左耳戴一枚清澈透亮的蓝色耳钻,白皙的颈上挂着吊坠,纤长的手指上亦有一枚温润的祖母绿戒指,周身很是炫目。 夕颜看得有些发怔,她未曾想过男人竟有这么俊美的。在上乐待着,所见除了达官显贵,便多是风流浪子,其间也不乏美如冠玉的青衣小倌,眼下看来竟一个也比不上。没一个比他清雅的,也没一个比他魅惑的,这让夕颜罕见地失了态。 他凝望着她,她在他瞳中的深海里沉沦。 好久不见。他在心底轻轻地说,旋即微微一笑,走上前。 “您和舞子夫人一起来的吧。”低沉而优雅的声音,温和且动听,令人惶惑。 夕颜微微一愣,回过神来。 “是,阁下是”她心下暗想,此人气质如此高贵,该谨慎些,不定是个阁臣公爵什么的。 那男人却避而不答,淡淡道:“舞子夫人在大殿等您,夕颜小姐。” “阁下怎知道我是谁。”她有些诧异,这次随行的人还有九娥,也是头一回入宫。素未谋面,这人语气笃定,似与自己相识已久。 “陛下曾提起你,也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提起我?” “说你是位美人。”男人缓缓道,语气缱绻而温柔。 你本来就是位美人。 他的目光在她周身徐徐流淌,她梳得整齐华美c绸缎一样柔顺的橄榄色长发,娟好如玉的容颜,惑人的琥珀色瞳,还有花瓣一般娇美的唇,何等清丽脱俗。他的视线移至她瘦削的骨架,不禁微微蹙眉,这么多年来,他们照顾她,照顾得好么?他总不能放心。他瞥见她合身的衣裙下纤细修长的小腿,在心中惋叹,多久不曾像现在这样好好看一看她了,她瘦了,可他竟不从曾伴她左右。 他将目光恋恋不舍的收回,见她正淡漠地注视着自己,便收起了表情。 “这边。”他引着她向大殿走去。 她皱眉盯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再者,陛下与他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可这些,与我又有何干。 “再往前走便是了。”男人微微俯身行礼,转身走向另一个岔路口。 “再会。”他轻声道,“替我向舞子夫人问好。” 那阵冷香在空气中徐徐飘散,直至完全消尽。 夕颜在原地站了半晌,怀揣着满心的疑问快步向前走去。 再会,我的恋人。男人斜靠在墙上,目送那一抹倩影离去,嘴角微微上扬。 我们注定要再见面。 —— 我不会写什么惊采绝艳的句子,句子里全是蹩脚的剧情。 不过是故作夸张地表演罢了。 有的演员很认真,甚至会假戏真做。 不过,我倒是忘了问你的名字。 —— “替我向舞子小姐问好。” 夕颜走着走着脚步一顿,停在长廊中央。 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盘旋不去。 她下意识回头向后望,大理石面上只有她伶仃的影子。 忘了问他的名字了。 対舞子就绝口不提,权当忘了吧。 回到大殿,见舞子在一殿熏香袅袅中安然地品着茶,便上前致歉。原以为她会不悦自己乱走,谁曾想她竟一言不发。 路上撩开车帘,隔着车窗遥遥望着皇宫的殿宇,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心事重重地细细打量这幢建筑。灯宫的彩绘玻璃熠熠闪光,夜宫的尖顶高耸入云,直破穹苍,镜宫的浮雕轻盈灵动,三座宫殿巍峨神圣,在晴空白云下如梦似幻。 她轻轻按着胸口,那里滚烫的余温未散。 舞子神色自如地理了理头发,从和衣袖口中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再放回去,然后她扶额闭目,一路没有再睁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 夏天还在来的路上 像是要遵守约定一样 夏天仅仅是盛开的季节 让生命辉煌 ——吉森信《见过夏天》 过了两月,便是初夏。 白昼渐渐变长,天气也愈发湿热。舞子将庭院中凋谢的春花重新换过,添了更多夏花,那女人妖娆地站在百花中央,以手拈花,微微笑道: “春花柔美,夏花热烈,我偏爱后者。” 我何尝不是?夕颜心想,却不知何故侧首看向庭院中央那株樱树。春已将尽了,花期已过,然而雪色如常,层层渲染,摇进青空里。 四下里,蔷薇已经绽开几朵,色泽鲜艳欲滴,不出几日,这篱墙便会是它们的天下。而白玉兰的枝正温婉地伸向花中小径,小小的花苞沁着玉色,似绽非绽地撩人心弦。油绿的叶子衬着的是月白色的栀子,遮遮掩掩地埋首娇笑,如往常一样沁着幽香。 还有茉莉,木槿,棣棠所幸未曾有花粉过敏的人涉足这里。 夕颜擎着一枚花瓣站在樱树下,她昨夜还是噩梦,自从皇宫回来后,她每晚都被噩梦缠身,醒来后要喝汤药压惊,今天一早更是心绪不宁。也许是天气的缘故,总是烦躁,也就没法专心练剑习舞,书就更看不下去了。 她暗暗舒一口气,靠着树干坐下来,还是趁空偷懒的好,远远观望女孩子们嬉闹也蛮有趣。她生性冷僻,又不与她们同住,她们便总是敬畏三分,把自己当作舞子的亲生女儿一样,想来这十八年,竟只是孤单一人。 正思量,一青一紫两个人影一晃现在了眼前,原是青音与九娥。夕颜一抬头,眼前便是青音眉欢眼笑的脸,似是逢了天大的喜事,她身旁九娥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乐成这样,怎么,舞子走路踩着自己裙子摔了?”夕颜挑一挑眉,打趣道。 “比那还激动人心,舞子一早就命人将整个上乐仔细收整,连熏香都换了,此刻正带着人清扫门阶c换插花呢。” “哦,我看到了。”夕颜撇撇嘴,“她在等谁来?这么大费周章的,那么干净还打扫。” “月桥大人月桥大人啊!”青音突然跳了起来,两眼放光,旁若无人地欢呼。 夕颜被她吓了一跳,九娥在一旁扶额叹气,一脸嫌弃。 “你兴奋个什么劲?他又不认识你,一大早你们就开始犯花痴,没出息。”九娥一拂紫色衣袍,不屑地说。 “夕颜啊,我不跟你说了啊,我得赶紧回去换套衣服,先走了拜拜~” 夕颜怔怔的看着她跳起来狂奔,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今天训练没看见你,不舒服?” “倒没什么,昨夜没睡好罢了。”夕颜对九娥微微一笑,作若无其事状。 “嗯。”九娥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别累着自己,我去看看舞子那边需不需要人手。” “嗯,去吧。” 目送九娥离去,夕颜复又懒懒地靠着树干,清风里幽香缭绕,一片樱花瓣从枝头飘离,落在她光洁的额心。 她蓦地睁开眼。 冷香。 伴随着那香的,是她心口的滚烫。 月华银袖,雪色袍服,悠悠随风而起。那般清雅脱俗,教彼时在皇宫的华贵逼人又另有一番风情。那人伫立在几步之外的距离,如一株花树一样悄然无音,他的光洁无瑕的脸c深蓝似海的眸全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失神。 两人在花树下相顾无言。 片刻,夕颜逼自己调开目光,拂去指尖的一枚花瓣,缓缓起身。 “当日一别,行程匆忙,未曾请教阁下尊名?” 那人一言不发,仍自凝眸看她。 他在看,看她挽着松松的发髻,一袭象牙白单衣;看她画着淡淡的妆,琥珀色的瞳淡漠如常;看她长睫毛忽上忽下,朱唇皓齿,明艳动人。 又来了,夕颜心中无语,这人怎么又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他倒是回话呀,不会是不记得我了吧也难说,都两个月了,贵人多忘事,也是有可能的。 “月桥。”那人忽然道。 夕颜只觉得心中一紧,又暗自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心想果然,这副皮相,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难怪姑娘们痴狂如此。然而这人身份内阁重臣?也太年轻了些。 她连忙虚虚施个礼,道:“舞子夫人正设宴准备款待大人,不想大人却已经来了,我去通知她一声。” 实则她心口痛极,着急想溜,却被他伸手轻轻一拦,拦住了去路。 “夕颜小姐多见我几次,便不会这样了。”月桥一言不知所云,她正疑惑,忽觉膝下一软,一回神竟被抱了起来,夕颜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被眼下的情况惊住了。 “月桥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她极力掩去语气中的羞愤,尽可能缓和地问道,明明恨不能跃身而起,却碍着他的身份不敢造次。 那人却在头顶深深一叹,气息也拂到她脸上,她只觉得脸和耳根都烧着了。 “你不舒服,就别硬撑了,得好好休息。” 夕颜语塞,这个只见过两回面的男人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抱着自己,本该斥他是无礼之徒,可不知为什么,她没有。 他怀中的冷香笼着她,令她舒适而心安,更奇异的是,这样的肢体接触她并不反感,反而觉得熟悉,他的手仿佛是自己的手,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荒唐,真是荒唐。夕颜心中有些不满,用力挣扎了几下,全是徒劳。月桥银色的发丝飘到她颈上来,有些痒,她一伸手报复似的扯断了一根,面上却若无其事。 月桥在头顶轻轻笑了,她这小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他抱着她毫不犹豫地大步迈向主楼,怀中的人这下更慌了。 这色胆包天的大臣该不会想抱着她进主楼吧,此刻所有人都在楼下迎客,这样子进去那些人的下巴还不掉下来,自此她说不准就是他们八卦的中心了,绝对不行。 夕颜深吸一口气,决定抬掌把他劈晕,回头就让舞子给求个情,不陪他玩了。她沿着他的发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去,却在半空被轻轻握住。 “偷袭?放心,楼里此时没有任何人,你不必担心给人看到。” 那掌心温润柔软,掌纹却似沿着自己的掌纹刻下一般,她不禁暗自心惊。 这些莫名的契合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说,楼里的人是舞子支出去的” “什”夕颜的话堵在了心里,不是不可能,是很可能。莫非那女人,要将自己献出去讨好?不,她什么都得到了,根本不需要这样也难说,保不准这人抓着她的把柄,不管,要是他想干什么,打死再说。 夕颜缄默了,她只等着见机行事。 月桥步履轻盈,在楼梯上行走仿若行于云端。他到了五楼,径直走向夕颜的房间,如此看来,定是舞子搞的鬼了。 槅门一开,直入眼帘的便是木桌上插着的樱花。夕颜翻个白眼,一路走来舞子竟将它摆得到处都是,连自己这里也不能幸免,这人是有多喜欢樱花, 月桥的目光从插花上掠过,隐隐竟流露出一丝不悦。 “大人,可以放我下来了?” 月桥轻轻地把她放下来,自己在案前从容坐下。 “感觉可好些了?”他一面淡淡地问,一面摆弄着案上的棋子。 夕颜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心口已经不痛了。 “好多了,谢大人关心,大人有公事在身,我就不麻烦了。”言外之意,你赶紧走吧。 他微微一笑,仍自打量着棋局。 “这就想赶我走了?夕颜小姐就是我的公事,不忙。” 夕颜被他那一笑晃得心乱如麻,头疼地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翻翻书架上的书。 “陪我下棋如何?” “大人很闲,我却没空。”她没什么好气地回答。 月桥却也并不恼,起身走至她床边,旁若无人地躺了下去。 “昨夜处理公务到很晚,我很累,夕颜小姐不介意的话,借床一用。” 我介意!话未出口,夕颜奔到床边,却见他似已沉沉睡去。 这她捂脸叹气,算了,让他睡去吧,我出去好了。 摇了摇头,一甩袖子,夕颜直接走出了房间,她倒并不担心那人在屋里做什么苟且之事,既是有身份的人,想必不会小偷小摸,何况她并无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重要阁臣,离了皇宫简直原形毕露。见面就抱,赖着人家房间不走,还霸占自己的床,说他放浪形骸吧他根本就是个登徒子!夕颜一直气着走出了楼,不知不觉来到了庭院。 她走着走着,忽然稍一迟疑,停了下来。 院中央的樱树下立着一个人,一身火红的和衣。 —— 此时,懒懒卧在夕颜榻上的月桥悠悠睁开双眼,接着缓缓下床,踱到窗前的书案处。 风自如地流泻入室,银发飘逸,衣袂轻扬,一霎那恍如一世。 他伸手拉开案下的抽屉,取出那柄精致的刀,手指轻抚刀鞘的雕纹。 那朵蜿蜒入刃的夕颜花静卧在他掌心,凝视着它,薄荷酒般的眸愈渐溢满温柔,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扬。 良久,他默默回首,看向对面盛满无色彼岸的画屏。 舞子低垂着眼帘坐在树下,落花落她满身,一副要将她淹没的架势。 她姿势有些古怪地靠向树干,一手轻抚着树皮,眼神恍惚间竟凝着些怨恨,几步之外夕颜仍察觉到那瞳焰滚烫的热度,竟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她低吟道,不可明了的诗句字字敲心,随风扬去。 “你不必问我,我只遂人好意罢了,这事,我不插手,他自己处理,你也只管遂心。” 夕颜微微红了脸,明知舞子指的是什么,她却想装傻子,无论如何,一面之缘,这事的莫名并不可忽谅。 咦,那既然如此,她红脸作什么,该死。 舞子显出倦意,扶树缓缓起身,擦着她的肩离去了。 夕颜微怔片刻,仰头望那一树樱吹雪,似乎若有所悟。她走到树下,就着舞子的姿势坐下,也靠向里侧,低垂眼帘。 手指在抚上树干那一刻,为指下的异感震了震。 她顺着指尖望去,顿时僵住。 树干上极隐秘的地方刻着两个小字。 浮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2) 夕颜在树下发了一会呆,决定去练舞房来打发时间,如她所料,众人都在房中百无聊赖,她心不在焉地练到傍晚,估计着月桥也该醒了,便离开练舞房准备回楼。 踩着楼梯红色的木板,她细细思量了一会,自己的房间还要让给别人,凭什么,她偏不躲,她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槅门一拉,夕颜从容地走了进去。桌上的插花不翼而飞,窗子大开,窗帘扬进屋里来,床上却是空无一人。 走了?她挑一挑眉,四下打量了一阵,并无任何异样。 夕颜轻舒一口气,为自己倒了一杯薄荷茶,坐到床边慢啜。 身下尚有余温,看来人没走多久。她吹着浮起的薄荷叶,嗅到的却不是茶香,而是那冷香,被那冷香和温热包围,她的心里发烫,又有些怅惘。 月桥。樱花拂落在他衣袍,风起袖舞,银发逸散,一个惊世的微笑之中,他这样道出自己的名字。 月桥。 夕颜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又蹙着眉想,他就这么走了?他走了,便不会再来罢,不,花祭那天还是要来的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到底与我何干。 外头忽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侍女欢天喜地的抱了一堆衣服进来,对着夕颜眉开眼笑。 “小姐,今日见到月桥大人了吗?真是英姿非凡啊,方才在楼下,大家都围着他转呢。” 夕颜面无表情地抽了一下嘴角,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方,方才?” “对啊,哦,小姐你看,这是舞子大人送来的衣裳,今晚要在寒樱厅宴请月桥大人,请小姐宴上献舞。” 夕颜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这个女人她果真要把自己卖了?这,这是个文明社会啊,她真当上乐活在古代吗楚楚可人的小舞姬献舞于放浪不羁的大臣,被重金买入府中变做小妾一名,岂有此理! “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侍女慌忙上前狠命摇晃她。 “去跟舞子说,我受惊过度哦不,是身体不适,恐怕不能献舞了” “怎么,我竟让夕颜小姐受惊过度了?”一声暧昧的问候从门外传来,月桥正慵懒地倚着门框,依旧一袭白衣,云袖上却印有青花绣纹。青蓝色的线条勾勒如烟雨,在莹净的月白袍上朦胧逸香,清郁明净。 夕颜半卧在榻,盯着那青花半晌,这才黑着一张脸下床。 “并不是因为大人,是我身体突然不舒服,希望大人不要多想。” “哦,也是,夕颜小姐先前还是被我抱回来的,我给忘了。”他的话里满是玩味,一双眼却是深不可测。 夕颜在心里翻个白眼,真是败给他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干笑几声,转身唤侍女泡茶,却发现人已经溜了,只好低叹一声,没精打采地将茶杯斟满。 薄荷叶在杯面上打着旋儿,一抹鲜亮的嫩绿色。夕颜坐在月桥对面闷头喝茶,热气腾腾地熏着脸。她沉默着看薄荷叶沉入杯底,悄悄抬眼望向对面,隔着雾气氤氲,两人的目光突然交汇,那双眼看得她心里发虚,于是她复又低下头去,心中却仍是忐忑不安。 啜饮几口,夕颜放下杯子,见他面前的茶纹丝未动。 “月桥大人,我真的不太舒服,请你见谅啊!”她突然忍不住小声惊呼,这厮,这厮居然微一伸手,直接拿走了她的杯子,放在了唇边。 “大人那是我的杯子”她急忙伸手去夺,却见他神色自如地飞快抿了一口,微微颔首。 夕颜的手于是僵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了下去。 “大人你的茶有什么问题么” “凉。”月桥头也不抬,幽幽道。 夕颜简直欲哭无泪,明明是同时倒的,这么烂的理由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她无奈地看着他用着自己的茶杯品茶,看着他轻轻吹着浮在水面的茶梗,魅惑的唇接着印在杯沿,突然间她的心跳加速了,脸不由得又烧了起来。 “其实”月桥放下杯子,起身走向夕颜的床,“我一直都很期待夕颜小姐的献舞,实在太遗憾了。”他边说边拿起那件华裳细细打量。 “抱歉,月桥大人。” “不用这么生分地称呼我。”月桥低叹一声,“除了上乐,谁还在意这些几百年前的礼数呢,叫我名字便可。” 这样也好,否则总觉得低他一等似的。 “既然看淡那些规矩,那我也没有必要非得献舞了,我不愿意,你也没法逼我跳。” 月桥笑着看她。“是,的确不能,所以我没有逼你,我是在请你。” “请?”他哪有一点“请”的意思。 那幽蓝深邃的眸越发叫人难以捉摸了,凝望着那双眸,她的心神就会乱掉,而且“朋友”这个词突然触发到了她心底柔软的地方,虽然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些莫名其妙。 她沉吟片刻,有了好主意。 “看过我跳舞的人屈指可数,我可以献舞,你要用什么作为报酬呢,钱财我可是不稀罕的。” 月桥看着她目光里一刹那闪过的狡黠仍是笑,他用纤长的手指蹭蹭下巴,不紧不慢地答:“人我可以帮你找,能不能找到我就不知道了。” “什,什么人。” “你那个妹妹。”他挑一挑眉,撑坐在她床上。 “成交,你可以走了,一会他们就会来请你赴宴了。”看来舞子已经把自己的事差不多都告诉了他,何必如此深究呢。 “那就等他们请,我再走。”月桥向后一仰枕上她的枕头,闲逸地闭起了眼。 “喂,你这个人,能不能不睡在我床上,你真的是个内阁大臣吗?”夕颜铁着一张脸去拉他的袖子,可惜那人纹丝不动。 “说了不理规矩,夕颜小姐就越发无礼了,真是过分啊。” 谁无礼谁过分?夕颜气结,甩开他就往外走。 “对了,我给你的屏风上了色。”那人忽然在后面淡淡道。 “我知道。”夕颜僵着脖子不回头,是啊,喝茶的时候一甩眼才瞧见的,如火如荼的一片彼岸,焰气似乎扑面而来,花好像要灼伤屏风,将其化为灰烬,一霎时有置身火海的错觉。这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画不出来,她觉得太烫。 “谢了。” 他仍闭着目养神,只有嘴角轻轻上扬。 —— 这一夜夏风清爽得很,夜空澄澈,星与月互放光辉,委实舒畅。 在庭院中醒了醒脑子,夕颜冷静了许多。她慢条斯理地踱了一会步,又托着下巴细细思索了一会,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游移到殿后。八音迭奏c繁弦急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更有美姬歌莺舞燕,妙态绝伦。月桥与舞子两人逍遥坐着,不时侧首耳语几句,继而微微一笑。衣袖上的青花纹流光溢彩,衬得那人缥缈如仙人一般。 纨绔子弟而已,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阁臣的。夕颜尽量不看他的脸,安慰自己道,然后她看见舞子放下茶盏对着月桥微笑,那笑仿佛很妩媚,夕颜便又在心中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欲走。 突然间舞子凑近月桥,在他耳边喃喃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暧昧至极。夕颜有些鄙视,心道舞子你都这么老了这样不好吧,你们俩大庭广众的合适吗?她皱着眉不自觉地用手指掐着袖子,掐着掐着却突然停了。 不是这样的。月桥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煞白,风平浪静的瞳仁也完全散去了笑意。他微微偏过头看着舞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戚和悔恨的神色。 一定是我眼花了。夕颜转眼去看舞子,顿时后背一阵发冷。 舞子的瞳焰是熊熊燃烧着的,面无表情的脸,冰冷如寒刃。 杀气,那女人的眼中竟散着杀气。 她回到房间,磨磨蹭蹭地换衣服。这是什么情况,舞子对月桥有杀心?虽然那个男人死了也没什么,可他毕竟是宫里派来的大臣,那个女人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地痛下杀手吧,寒樱厅溅了血可就不好了。她想了想,将那柄刀揣在身上,万一真是鸿门宴,她兴许还可以安抚一下局面什么的。 她摸着下巴缓缓走向正殿,一路都在想这两人什么仇什么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3) 粉白色的鲛绡舞衣素净柔和,却有些轻薄。殿阶下凉气袭袭,夕颜手执蔑丝扇,款款入殿,她将表情尽数收在扇后,微微一拂长袖,等灯光入暗。 这舞有一个很应景的名字,叫寒樱吹雪。 昏黄的灯光下,和衣泛着金色的光晕,暗影层层叠叠匿在褶纹里。她隔着扇悄悄探向前方,见对坐的男子白衣胜雪,手执一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扶手上。 那双眸幽蓝的波光粼粼,如海般渺远。 灯光逐渐亮了起来,她妩媚低笑,掩面挥袖。 那身姿尽态极妍,画了桃花妆容的面庞妖冶而不失清艳,一颦一笑间令人销魂荡魄,眼波流转时叫人沉醉迷离。曼步轻盈如鸿雁,纤腰袅袅若杨柳,雪色云袖凌空舞,惊叹之时她蓦然回首,长发飘逸如练,竟仿佛有万树寒樱席风而来,那般出尘脱俗,可谓仙人之姿。 唐诗人李群玉有诗曰:“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裙欲溯空。” 他目光如烟,追随她而去。茶盏凉透,无人顾。 舞子眼中烛火摇曳,她微微侧首看了看那人的神情,又冷冷地转回目光,续落在她视为女儿的舞姬身上。 夕颜提着一颗心旋转c拈花,台下那两人的神情她都看在眼里。舞子眸里的杀气不减分毫,月桥的眼神却一丝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她不禁红了脸,悄然调开目光,却撞见案下,舞子手执银钗,以袖遮掩。 她把钗子握在手中做什么难不成,这女人真疯了,当众谋杀官员以了私怨?舞子的能力她是见识过的,绝非一般人能与之匹敌,这血腥场面她可见不得,但倘若她以目通信,那女人势必察觉,那一定会死得很惨,何况那浪少目不转睛,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真是痴死了。踌躇焦急之时,她险些跳错步子,极力表现得沉稳些,却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众人一片惊叹声中,一个紫色的影子靠在墙角,手中一上一下地抛着一个香袋,是九娥。青音那丫头要看月桥,扔下自己挤到前面去了,她对那人毫不关心,只借此机会观摩一下夕颜的舞步。看着看着,她眉头一拧,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嗯?她慌什么呢” 一曲终于终了,所幸舞子并未妄动,夕颜在心里舒了口气,暗觉掌心也沁出了冷汗。她在掌声中分花拂柳地下了台,对那两人虚虚施个礼。 舞子从容地将手中的钗子戴于发上,对着她似笑非笑。夕颜见她眼中杀气似已散尽,这才放下心来,又见月桥轻摇折扇,面带微笑,双唇微启: “好美。” 夕颜抽了抽嘴角,四处打量了一下,径直在舞子身旁坐下来歇息。 笙箫阵阵,众女开始翩翩起舞。 夕颜随手端起茶盏,刚放到嘴边,那人用自己茶杯饮茶的姿态忽然现在脑海中,不觉间脸上又泛起红晕。 一夜歌舞,直至三人困乏。 众人说说笑笑作鸟兽散。虫声啁啾,清风通透,树影疏朗,可谓良辰美景,令人心醉神迷。 夕颜有些倦乏地闭上眼,对着夜空长长舒一口气。她不想睡,她心里太乱了。十年来,她像木头一样活着,没有执念,没有方向,除了石乐的事什么都不关心,然而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脸。 今夜她心慌得不像话,不是担心出了事牵扯到自己,而是因为,不希望。 不希望他死。 为什么,他是谁,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集,一片空白,为什么要在意他呢。她可以很确定舞子的杀意,然而随她去又怎样,那女人难得有如此惊人之举。 忽有箫声悠然而起,如晚风拂面,哀婉动听。 夕颜的思绪似乎刹那间舒然了许多,她嗅到那熟悉的冷香,缓缓睁开眼。 月桥正懒懒地倚在廊柱上吹奏琴箫,月的冷辉映着他的脸,夜风拂着他的衣袍。 清绝。 夕颜站定不动,听他将一首曲子吹完。 那人从容地走上前来,定定地望着她的眼。 “夕颜,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明知他要吟词造气氛,她偏想扫他的兴,虚虚施个礼道: “咿,月桥大人今夜不是只饮了茶,何来‘酒醒’呢?” “无需施礼于我。”月桥边说边向前凑近她,脸上只是微笑。 夕颜连连后退,不想他忽然伸出手去,在她腰间一抹,无限暧昧。 “啊”她猝不及防,叫出声来,脸瞬时红得桃子一般。 “你干什”她刚要斥责,忽然眼前亮光一闪。 “劳烦你为我担心了,我很高兴。”月桥手执那柄金鞘短刀,神色很温柔。 “你真是我带短刀防身用的,谁管你,拿来!”夕颜嗔道,心里却讶异他何时察觉的,不仅如此,自恋程度也可见一般啊。 她劈手想去抢,结果发现那人比自己高好多 “还我” “给我瞧见了,便是我的东西了。” “你无耻还我!” “哦,好吧,那就还你。” 夕颜哭笑不得,一把抢过刀,狠狠瞪过去。 月桥却微笑看着她,缓缓道:“反正连你也是我的。” 夕颜扭头便走。算她吃饱了撑的操心他的事,看他这么闲逸的样子,自己慌慌张张完全是多余的,还落他笑柄,真是这么恶劣的品性,白糟蹋了一张脸 “等一等呐。”月桥轻松地追上来,扯一扯她的袖子。 “干嘛啊。” “刚才便想说了,这是鲛绡吧,夜寒露重,不冷吗。” 夕颜黑着一张脸背对着他。“不。” “你不冷,我却有些热。” 一件白袍带着温度,覆于身上,她整个人都僵化了。 “宴会着正装果然不自在,劳驾帮我带回去吧。” “我” “这庭中寒气太重,逛够了就回去,小心着凉。”说罢扬长而去。 夕颜对着夜色中那人潇洒的背影,十分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次日。 初夏的花荧,风和日丽的早晨还真多。夕颜一大早为了避开某人跑去道场习剑,被舞子和颜悦色地“赶”了出来,此刻正兴致缺缺地呆在庭院看花。昨夜她捏着月桥黄昏时留在床上的一根银色发丝遐思,满脑子萦绕着箫声,根本睡不着。也罢,这样她就不会做噩梦了,免得心悸难熬。 果然还是觉得在哪里见过。算了,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没什么必要吧。 话说回来,衣服忘了还给他 “红笺,你过来”夕颜冲远处廊下的一名琴女挥挥手。 “颜儿,起这么早呢。”红笺莞尔一笑,拂拂衣裙起身走来。“我还以为只我一人无聊到在此赏花,你怎么不去练习了?” “舞子吃错药了,非要我四处溜达。对了,你起这么早,可看见侍奉月桥大人的人有所行动?” “咦?月桥大人似乎并没有差人侍奉他呢” 夕颜脸黑了一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开玩笑,他自己不也带了一行人来吗,带来摆着好看的不成。” 红笺摆摆手,笑道:“不过五六个人而已,除了驱车的,剩下的都是来帮忙办花祭的。你也知道,现如今不同古时,爱坦王朝几乎全是自食其力呢。” “哦”夕颜颇为失望地抹一抹“纨绔子弟”这个印象标签,不再言语。 “怎么,你也对他有兴趣?” “没,不上心。”她悠悠荡了荡双腿,然后站起身,拂拂裙摆。“有东西忘了还给他,不知起来了没有。” “方才我见他在石桌哪里喝果茶,对着一池溪水,倒是很风雅。” “唔。还是差人给他送去吧”夕颜背对着红笺摆摆手,踱步离开了。 片刻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过来这边看俗人 她抱着一根廊柱,沉着脸盯着那边闭目冥思的某人,心中十分不悦。 一身简单的天青色单衣,束身的设计显得修长高颀,那雪色的长发尾梢,束着一条竹叶青的缎带,随风轻舞。 妖精夕颜在心中暗自骂道,却无法移开视线。 “鬼鬼祟祟看够了没,被你这么盯着,棋都不能好好下。”那人轻飘飘地埋怨道,却是笑意满满的语气。 夕颜忿忿地走出来,挪近那石桌,见上面摆了半盘棋局。 “你一个人下?这么无聊”细细端详,那棋局实在精妙。 月桥笑道:“那你来陪我。” 反正闲来无事,她干脆利落地坐到对面,抚着下巴开始对那半盘棋。 风和日暄,庭院里莺吟燕舞,花香沁脾。月桥搁下茶盏,专心致志地端详眼前人。淡淡的漠不关心的眸,长睫毛忽上忽下,樱唇微微翘起,引人遐思。 如此从容而又隐隐流出几分倔强的神情,足以触动心底最温柔的角落。他凝视着她耳边风拂起的碎发,忍不住想抬手轻轻撩去,又觉得似乎太亲密了些,只怕她会不自在。 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永远都这样,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谁也别想将我们分开,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解开了,也不是很棘手嘛。”夕颜一挑眉,落下那子,故作轻松地端起茶盏来,心中却想:他真不是人,居然让我对了半个时辰,此人高深莫测,是我大意了。 “哦?”月桥依旧盯着她,看也不看那棋局一眼,浅浅笑道,“明日继续罢,我们正式来几局。” “可以。” “还有西洋棋,象棋,鼓琴,作画,对诗,试茶,临帖”他轻描淡写一气说下去,流畅自如毫不顿塞。 夕颜:“” “大”她顿了一下,把个“人”字咽了下去,“月桥,我们现在是文明社会对吧,何必效仿古人如此风雅呢?你平时在宫中不会做这些吧,不觉得迂腐么?”她刻意加重了“风雅”那个词的语气,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平日在宫中难得有闲情弹弹钢琴,上乐倒是个不错的好地方,舒心祛乏,不是很好吗。” “哦”夕颜撇撇嘴,一脸失望地盘算着这几天该怎么避开他,忽而抬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钢琴?” 月桥眼中深蓝的波光幽幽流动,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夕颜——”忽听得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夕颜回头,见绯袖怯怯地立在廊下,似是对月桥小心翼翼地施个礼。 月桥点一点头。 “怎么了?”夕颜问她。 “有事,想请你帮忙。” “好,你去吧,我马上就来。”夕颜回身看着月桥,淡淡道:“我先走了。” “午后,我在房中等你。”那人轻摇折扇,俊朗侧颜,清姿背影,恍如梦中。 夕颜愕然,一言不发地扭身便走。 我干嘛要去找你,除非我脑子有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4) 意兴阑珊地用过午饭,夕颜回到房间,将窗户大开着,仰倒在床就要休息。 闭了眼,看见的却全是那人的眼,淡淡的笑,清华万千的身姿,深不可测的眼神。 夕颜一掀薄衾坐起来,青着脸踱步到窗前。 虽才刚过五月,花已开了大半,清风徐徐,竹帘窸窣作响,倒颇有几番夏日的情致了。 夕颜在花香中立了许久,心情由是沉静下来,她淡淡扫过庭院,目光定在了中央的樱花树上。 差点忘了,“浮城”这两个字。 有点像人名,也不尽然。自她进上乐起,舞子每日都会去那树下小坐。说来也怪,她现在才发现树上有刻字,不过也藏得太隐蔽了。 浮城是什么呢? “颜儿~快来,我在素馨斋抢了好的吃食来了,这天气闷闷的,正好消暑。”夕颜回眸,见红笺倚在门边嫣然笑着,一身妃色裙裾,娉婷婀娜。 “你这馋鬼,净知道到处寻吃食,羞不羞。”夕颜微微笑着走过去,看了看她手中盘子里的薄荷绿豆糕,“原来就是这个,我道是什么稀罕点心呢。” “哟,我可记得有人说她可爱吃这个了,不要我还回去,一会儿可就送进月桥大人房中了。” 夕颜顿时眉毛一扭。 “你跟他抢吃食,还有骨气没有,叫人再做不就是了。”这样说着,却泄愤一般往嘴里塞了几块。 红笺见她吃得欢,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我新写了琴曲,有空你帮我看看吧。” 夕颜边吃边摆了个一k的手势,忽听她道:“这糕点本是月桥大人的,让你给吃了,不过想来他是不会介意的,上乐的一切,也都可以是他的,只要舞子乐意的话。” 夕颜怔了一下,突然掏心挖肺地咳起来。 “怎么啦,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没,没事”她只是想起了那夜那人那句:连你也是我的。 红笺走后,夕颜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一种想去挑衅他的冲动。她摇摇头,看样子自己最近无聊得很,总想找什么乐子,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正色敛容,坐到榻上开始看书,不到一分钟,她的目光穿过纸页落在了后面的衣架上,白色的长袍光华胜雪,纤尘不沾。 五分钟后。 她端着茶托站在月桥房门前,一手缓缓地扣向门,长长地叹气。 她脑子果然是有坑。 左思右想,夕颜苦着脸顿了顿脚,万般不情愿地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渺远的声音从门后传出,她竟突然有些心悸。 屋子里陈设风雅而整洁,没有熏香,却弥散着淡淡的冷香,吹气胜兰,沁人肺腑。夕颜心神渐定,觉得这香气实在安神,回想起来,她每回见他,都能闻见这香气,不晓得究竟是什么。 “你总算来了,真慢啊。”月桥的身影在竹帘后若隐若现,语中带着笑意。 夕颜撩了帘子从容地走过去,见他支肘靠在榻上,衣襟不整,衫尾垂在榻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她掠过微敞的领口和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将手中的白袍放在榻边。 “我只是来还衣服,顺便送茶点的。”说罢放下茶盘,转身欲走。 “茶我瞧见了,点心呢?”那人忽然伸出手来一把将她向后揽去,夕颜猝不及防直接跌进他怀里。 “你干什么快放开!”感觉到身后衣衫单薄,一片温润柔软,她整个人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偏偏那人力气大得很,她在他双臂中怎么都挣不脱。 “月桥!” “嗯?”月桥在她头顶笑得暧昧。 夕颜深吸一口气。“点心我吃了,再差人做就是了。” “是吗。”月桥一副早已明了的神情,伸出手指扳过她的脸,笑意盈盈地道:“那你得还给我。” 下巴上传来温凉的触感,夕颜盯着那张愈加逼近的脸浑身僵硬。他想干什么,他要是敢乱来她就一掌劈死他,喂,你不要再靠近了,离我远一点啊!她这样想着,手却紧紧攥着月桥的衣衫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停滞了。 四下里幽静而安宁,耳边只有风吹竹帘的声音,还有他的气息。 她在一瞬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于她并不陌生,反而十分熟悉,他这样环住她,虽然无礼却令她安心,似乎他们本就亲密无间。 夕颜凝视着他的眼开始罕见地失魂,月桥却在此刻停住,轻轻地放开手,径直下了榻。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夕颜缓缓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哦。”语毕顿时后悔莫及。 “还有莲叶羹。”月桥回身温润一笑。 夕颜咬咬牙:“好”仰头见他正旁若无人地整理衣衫,立即愤愤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庭院里正沉寂,夕颜脸色阴沉地走在游廊上,心中正放声悲鸣。全乱套了,那个妖精打乱了她死气沉沉的生活节奏,但她倒宁愿死气沉沉,也不想受人牵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要不在糕点里放毒药?咿,连累整个上乐可不好迷晕他,半夜扛出去?等他醒了我会死的很惨的干脆和他同归于尽吧 这样胡乱地想着,夕颜摇着头笑了起来,抬眼见九娥倚在前面的廊柱上,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急忙沉下脸,正色敛容。 “你最近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有吗?我没觉得啊” “像思春了一样” “九娥”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两天没习剑了,都没人和我切磋,实在无聊得很。” “我也想,舞子总把我赶出来,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九娥幽幽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对了九娥,你知道”夕颜凑过去,低声道,“上乐可曾有‘浮城’这么个人么?” “浮城没听说过呢,怎么?” “没,随便问问。我先去忙了,回见。” 看样子,舞子一定有什么秘密不为人知。 —— 素馨斋。 “呀夕颜姑娘怎么过来了,姑娘有什么需要让侍从送过去就好,这地方乱糟糟的”一个岁数较大的厨娘眉开眼笑地迎过来,两手局促不安地在围裙上蹭着,一脸慈祥。 “我来练练厨艺。”夕颜莞尔一笑,“您不用管我,继续忙吧。” “哦,练厨艺,真是贤惠啊,哪位大人若是娶了姑娘你,那真是好福气呢” “呵呵,您又说笑了,我一个小舞姬,怎么会嫁给大人呢”夕颜嘴角抽搐。 “那可难说呀,文明社会,婚姻自由,男女平等啊嘿嘿,你忙,你忙,舞子夫人的药汤好了,我去看看” 夕颜欣慰地目送她离开,环顾四周,众人立刻低头做着自己的事,于是心满意足地撩了帘子到里间去了。 里间是一个巨大的c俨然现代化的厨房。古时的做法太慢了,又耗心力,她是不愿意费那功夫去伺候那妖精的,不然也太便宜他了。 只是不想看他脸色才做点心的,嗯。 她勉强安慰了自己一番,开始清洗绿豆,煮熟,放凉,倒入榨汁机。 本来想多加些白糖甜死他的,可是自己也要吃,况且可能被人嘲笑,还是算了。夕颜乖乖放好剂量,把新鲜的薄荷叶打碎,过滤。 琼脂融进绿豆泥之后,搅拌置入盒中,冷藏了事。 明明就不怎么热,非得吃这么凉的东西,真是。夕颜一边碎碎念,一边去煮鸡汤。估计糕点成型还有一会儿,她想去书阁看看,也许会有关于“浮城”的蛛丝马迹。 结果是一无所获。她甚至溜进机房上网查阅,然而半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 其时已是黄昏了,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庭院,金色的夕雾在游廊和漆柱边弥散。夕颜准备好了糕点,却不想再见他,差了侍女给他送去,自己却独自回到房中,边用点心边研究红笺的琴谱。 与此同时,楼下雅间中的那人,正细细品味着精巧的吃食。夕照中他的脸温润如玉,溢着祥和的神采,笑意如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5) 这里,好黑。 除了自己,除了黑暗,除了水流,什么也看不到。 好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不要。 一束光的轨迹,如萤火般划过,跃动,轻灵。 她想要伸出手去,捕捉那流萤,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 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 眼见那光就要飞走了。 不,不要留下我,请带我一起走。 带我一起走。 轰——!忽然间一声巨响,整个空间似已崩塌,夕颜在惊恐万分中醒过来,琥珀色的瞳仁倏尔放大,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撑着床榻吃力地起身,伸手拿过床头的一方丝帕,缓缓拭去额头的涔涔细汗。 又是噩梦,十八年来反反复复做着那几个噩梦,耗心伤神,醒后总是近乎虚脱,真是宁可不睡。 夕颜垂着眼睫郁郁寡欢,抬手无力地撩开凌乱的发,一点一点回过神来。片刻后,她看着手中的丝帕,微微一怔,神色突然愈渐冷峻。 这丝帕哪来的仔细想想,她跟本没有放过丝帕在床头,侍女就更不会了,那丫头心粗如毛竹,不丢三落四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会记着这个。 质地异常柔软舒适,轻薄如云,光滑如丝,在花荧,就该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这材质上乐府并没有收纳,更何况,其上还逸散着一种淡淡的冷香 夕颜的脸色徐徐黑了起来,黑得不急不躁,黑得优雅端庄。 三秒钟之后,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丝帕的一角,然后轻轻地放回床头。做完了这个动作,她缓缓起身,赤着脚下了榻。 木板的凉气沁入脚心,寒气由下而上,弥散至骨髓。 她连外衣也不披一件,径直站在了昏暗的窗前。 是的,从屋内到屋外,阴沉沉的昏暗。其时正是清晨,她钟爱的夏迎来了缠缠绵绵的第一场雨,有点像春的惋别。 那轰然把她从梦中惊醒的,是一个惊天雷。 夕颜披着长发,有些惘然的看着窗外。雨幕似针脚般密密地落着,雾气升腾,天边隐隐泛白。 她放弃拉窗帘放弃张望那棵树,有些颓然的往梳妆台前一坐。 并不是不喜欢阴雨天,只是心里难过,没有缘由。 那今天就这样呆着好了。 于是便懒懒地举起梨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发滑过。镜中人的脸色惨白如纸,若不是自小习武,她还真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这张脸,眉眼婉约,眼神萧寒,有点陌生。 她原来是这个样子吗,怪不得总是形单影只,乍一看还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原来小姐早就醒了,赶紧把药喝了吧。”侍女人还未近身前,已有一股浓浓的药香袭来,夕颜故作惆怅地叹一口气,捏着勺子把个药碗弄得叮当作响。 “流苏啊,昨夜我睡熟以后,可有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啊。”流苏答得干脆响亮,毫不迟疑。 只怕就算是有你也不会察觉。夕颜暗自叹道。“那你可觉得有什么异样吗。” “嗯好像并没有。”流苏咬着唇沉思片刻,“哦对了,月桥大人差人送了别的香料来,说给小姐换了,哎呀,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 香料?信手拿过那些香丸,凝目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反复嗅了嗅。不是沉水香,也不是那冷香,这是什么香,闻着似乎比那冷香还要宁心静气。 “他可说别的了。” “没,只说小姐用着对安神极好,还说以后即使不需熏香,也希望小姐不要停了焚这香料。”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居然还会调香 “嗯,你把这焚上吧。然后去忙你的好了。” 她干脆散开头发,随意洗漱了一下,就要坐回桌前啃那些厚厚的史卷。经过屏风的时候,忽觉帷帘拂动,一阵带着湿气的清风自肩膀掠入堂中。 夕颜停了脚步,神色复杂地望着屏后那一线侧影。 “怎么不怕我在香中下毒,加害于你。” 月桥的声音如清涧般幽幽而出,银发绕过屏角微微逸散。 “你没那么无聊,我也一样。”夕颜悠悠地转到桌前,摇着头端起药碗,已经凉了,和木板一样凉,凉得令人恐惧,令人厌弃。 “如此,那不妨再听我一言。” “洗耳恭听。” “焚着那香,便无需再喝那药了。” “哦。”夕颜听话地放下碗,转头看了看,瞄准一盆花,随手尽数浇了下去,好在那花看上去并无大碍,免得有毒,再毁了一盆花草。 其时熏炉中正哔啵作响,幽香袅袅萦绕,不一会便流遍屋中每一个角落。四周悄寂无声,只觉神气渐清,心口暖意融融,梦魇早已褪去。 夕颜安然之际,莫名觉得十分感激,她清清嗓子,赶紧把这个想法灭在了脑子里。 “这是什么香。” “依兰。” 夕颜手一抖,碗险些摔到地上,她瞟了那人暧昧的表情一眼,转过身去。 “先前说你没那么无聊,我收回那句话。”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气氛又很好,不是吗。” 听着那脚步声不急不躁地靠近,她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心中默念:好个鬼啊,赶紧走吧,回屋吃你早饭去 “不说算了,反正香的名字多半是你取的。” “我还没有想过名字。”月桥顿了顿,站在她身后温柔道,“不过和我这香却是一对。” 夕颜抬脚便要走。 他的手轻轻搁在她肩头,叹息中满含怜惜。 “体寒心力弱,赤脚容易受寒气侵扰。” 夕颜见他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脚上,登时想挖个洞钻进去。 “大人,您快回屋歇着吧,我好得很呢。” “我说真的。” 夕颜瞅着这人俯下身去就要有所行动,赶紧仓皇逃到榻上穿上了袜子。 月桥淡淡笑着,怡然自若地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好好收拾收拾,一会儿随我出去,我就在这等你。” “我早饭还没吃呢。”夕颜立即答道。 “出去吃。” 瞬间感觉心脏中了一箭。她阴森森地盯着他,面目狰狞,可惜对面那人依旧莞尔微笑,神色自若。 “咿。外面下着雨呢,我体寒心力弱”她换做小鸟依人的模样,故作娇态地眨眨眼。 “我在。” “你出去赏雨为什么非要带上我。” “因为你明明想去。” 嗯,想必他就是我命中的生死劫了 一把将月桥推出去,夕颜磨磨蹭蹭地换了件月白色的和衣,然后盯着镜子中那张写着“春心荡漾”四字的脸看了半晌,无比失望地出了门。 走了不到三步,折回身取来一把青伞。 别的不消说,离这人远一些安心听雨最打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6) 二人出了主楼,抬脚踏进朦胧的湿气里。雨下得竟也不大,分外缠绵了些,饶是如此,空气清爽,庭院中的景象确也焕然一新,比起往日实在添了不少生气。 此刻油亮翠绿的叶子显然比残花泥淖更讨人心喜。雨水顺着灌木丛扑簌坠落,很快打湿了鞋袜,夕颜抬头看着那樱树,已是好景难在了。 往日里一树繁花,纷飞如雪,飘香十里,难得它花期这样长,现今看着娇嫩的花瓣裹在泥里,心中不免失落。 未及好好哀婉一番,月桥的声音在前方悠悠传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寥寥几句晏诗,引得夕颜心中又是一痛。 月桥微微摇头,轻笑道: “你这多愁善感的性子,若是逢着生离死别,郁积在心,可如何是好。” 她哪里有那么矫情,说这干什么。夕颜不悦地抬眼,却愣了一愣。 月桥就在她面前,在树干的另一侧,依旧一袭白衣,雪发飘在腰际。他并不打伞,雨水却也不怎么近他身,只有星点打湿鬓发,那般清雅绝伦。 “你不打伞么” 那人不知何时像她一样,单手抚上树干。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个场景对称得奇特,恍惚间她竟觉得,他掌心下这树干的触觉,与自己的竟无甚区别。 “不想。”月桥淡淡回道,一双眼却定定的看着她,双瞳里的蓝清寂而深沉,似乎想传达什么。夕颜并不领情,低下头来瞅着鞋尖的泥泞,余光里那人袍角沾着几片花瓣,似贪恋不去。 “走罢。” 夕颜不言片语,只默默跟着他走。 这一路来,梨花也落了满地,兰花也落了遍地,各种花都落了遍地,或者说,这一路他们都是踏花而行的,她心中不忍,自然少不了碎碎念。 春花便去了,夏花便该来了。正是:一朝春夏改,隔夜鸟花迁。只是篱墙上的蔷薇,早就结了花苞,不知为何迟迟不开,有些奇怪。 二人出了庭院,离开上乐府,直奔南边长亭而去,途中未曾遇见一人。 脚下的青石板路绵亘连延,曲曲折折的小巷里也是寂静无声。夕颜一路低头走得久了,看那青石看得有些头疼,月桥便驻足等一等她,只留一个孤影在雨中。 天地间只有他二人似的。 到了亭中,那人拂去花尘,撩开裙摆优雅落座,夕颜只惊愕地站着,呆望着石桌上早已备好的早餐。 皆是养心暖身的汤食,无一例外都是热的。 顿了一顿,她问也不问,坐下来随意客气一番,便开始欣然享用。 月桥在对面静静看着,嘴角漾着笑意。 不多时,她吃饱了,心满意足地一抹嘴,欣然看着面前美男子,道: “你待我不错,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月桥只静静看着她,淡淡道: “是又如何。” 夕颜手一抖,抹嘴的帕子险些落在桌上,她脸黑了一黑: “我是开玩笑的。” “我不是。” 空气瞬时停滞了,气氛尴尬异常,只听见雨水叮咚打在檐上的声音,以及山谷深处的啾啾鸟鸣。 “你知道彼岸国的国花么。”这沉寂被他轻轻叩破。 “灼忆。”夕颜听见自己的嗓音抖了一抖。 “那么,彼岸国的名称又是从何而来。” “彼岸花?咿呃,其实,这两种花长得挺像。”她以前其实想过这个问题,但彼岸国建国已久,想必灼忆是后任国君自己的喜好吧。 “我想,舞子夫人给你看过的书定然不少。”月桥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所以,你知道原因后应该不会嗤之以鼻。” 夕颜眨眨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两种花,实则为一。” “嗯,灼忆红了以后跟彼岸几乎一样。” “彼岸是开在忘川的冥花,灼忆是开在俗尘的记忆之花。彼岸渡死,灼忆渡生,也可以说,彼岸是死去的灼忆。” 夕颜沉思片刻。“我倒是看过有关冥界忘川的书卷,难道是真的么” “不可知。”月桥侧首望着细雨,神情似乎很遥远。“上乐克服了所有移植难题,种植了难以计数的花,然而却单单漏过了彼岸和灼忆。” 他浅浅笑了笑,继续说道:“因为,你们的夫人不喜欢。” 看来他跟舞子果然打过不少交道,夕颜见他没有解释原因的意思,虽然好奇也不愿接这话头,便转开话题说别的。 “我曾在书上看过,灼忆可以蓄生者的记忆,传说生者逝去后,灼忆便会变红,宛如灼烧之色,随后化为灰烬,而那些记忆则跟着去向忘川,附在彼岸上。” “我有一段记忆埋在那里。”月桥的声音低至不可闻,似在诉说,又似在自语。 夕颜抓着他这一刻的神情不放,紧紧瞅了一会,企图瞅出些什么来。 月桥转头淡淡扫她一眼,不再言语。 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天际的留白干净至极,雨下得正欢畅,石阶处的碧苔也清亮。 几片花瓣脱离枝头,打着旋儿飘进路边的水洼里。 夕颜正醉心花影,忽听他道:“皇城不比花荧。”于是忆起那些高耸入云的哥特式建筑,心中赞同地点着头。 月桥忽然默默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她的脚踝,放到自己腿上。 怕自己乱动让鞋底脏了那人白净的衣袍,夕颜也不敢再挣扎,由着他掏出一方丝帕,替自己拭去鞋上的泥泞。 “你呆在这儿也蛮好,我也愿意留下来陪你。”他极耐心c极细致地缓缓擦着,神情专注,眼神却又若有所失。 夕颜简直觉得受宠若惊,心头又乱又痒像蚂蚁爬,忍不住想抽回脚,又觉得不太礼貌。 “大人还有那么多政事要忙,我一个人自娱自乐也挺好。” 那人擦完,默默放开手,抬头盯着她的眼睛看,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一切有我,你安心。” 夕颜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床七弦琴,修长有力的十指轻轻拂过琴弦,妙音自指尖流泻而出。 她单手支着脑袋,默默看他抚琴。 月桥的琴声,是清澈空灵中波动着怅然,总也散不去那一缕沉郁,像残月孤影,朔风吹雪,和着雨声更显清越。这正是红笺要自己改进的曲子,被他稍加修缮。原以为会潇洒飘逸,此刻却沉稳而典雅,令人心气平和。 琴音徘徊在山中,空谷隐隐传来回响。这一场雨,虽然没有酒,但有琴音,有佳人,有相思意,恨不能“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夕颜隐隐感觉到,自遇见月桥以后,她的心智和气场愈来愈弱了,却仍不能自持,一面羞愧,一面沉湎其中,两相纠结着。许是那人给的香薰的太久了,许是昨夜没睡好,许是琴音舒缓安然,许是他今天太温柔,听着听着,她竟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7) 醒时已过晌午了,未做一梦,而且神清气爽。夕颜安坐在自己榻上,只觉这一觉完整的弥补了多日睡眠不足的缺憾,心情颇有好转。其时室中正燃着先前月桥送来的香,清幽袭人,缭绕不觉。侍女见她醒了,笑意盈盈地端来午饭,说是舞子差人送来的。 “夫人在大殿与月桥大人商议花祭事宜,便不劳烦小姐下去用餐了。” “他送我回来的?”夕颜下榻到衣架处,伸手握了握长衣的袖子,还是干的,便续问:“我回来的时候,外衣是湿的么。” “月桥大人将小姐抱回来的,衣服未曾湿过,说来也奇怪,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呢。” 抱我回来还打着伞那么长的路,也真难为他了,不过话说回来,她竟睡得那样死,没有丝毫察觉。 想来后天就该花祭了,花祭过后,他该走了罢。 这样挺好,嗯。夕颜咬着荷叶卷点点头,月桥走了,她的生活就可以回到正轨了,很好,很好。 然而这该死的失落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哦,大概是没人挑衅的缘故吧。 心事重重地吃完了饭,夕颜步履匆匆地奔进书阁,几番折腾翻出来一堆书来,就着阁中袅袅的檀香开始研究忘川冥界之事。 她兴致盎然,看得很入神,也就渐渐地挥散了那莫名的失落感,然而资料虽颇为丰厚,却没有一本说得详细着重,好容易见着了一卷无名旧卷,尚有几番意味,不料才看到“灼忆未亡,彼岸初绽之时,魂魄方至忘川,此刻如若”下文竟缺失了,破损得不成样子,于是立时十分失望。 正怅然,忽然听见身后“哐”地一声,回头看见青音提着一大桶水,正费力地挪到这边来,抬头冲她歉然一笑。 夕颜看了看她拎在手中的抹布,愣愣地问:“你这是来打扫书阁?” “是,我来擦架子。”青音撩了撩茶绿色的裙摆,满头热汗,一张俏生生的脸白里透红。 “这都傍晚了,你来擦得什么架子啊,这些事什么时候须得你来做了。”夕颜见她似是累得很,忙过去帮一把。 青音神色黯然道:“练舞休息的时候跟旁人谈及月桥大人,被舞子罚了。” 夕颜眉头一皱,不悦道:“她近来脾气古怪得很,你凡事避着月桥些”她沉吟片刻,忽然眉目间一亮,“你该不是瞧上唔” 青音一把捂住她的嘴,满面羞红地央求道:“别胡说了,只因,只因他长得好看些,我才多留意几眼,我当然知道他是倾慕于你的” 夕颜一把把她捂得紧紧的手扒拉开来,“倾慕你个鬼啊,你哪只眼瞧见他倾慕我了。” “我们都看得的,想来舞子也有这意要撮合你们。” 她那一丝好容易沉底的空落忽又刹那间浮上来,倦怠地背过身去: “怎么,你们都做着嫁入皇族的美梦昏了头了,他们这等人,见异思迁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别散播这些无聊的八卦了,没意思。” “我看月桥大人不像那种人啊”青音念念有词还欲再言,被夕颜一个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好了,快些擦你的架子,我陪你。” “哦”青音悻悻地捞起抹布擦上书架,擦着擦着还是忍不住多问几句。 “夕颜,我不怎么去皇城,那里很大吗,是不是挺好玩的。” 夕颜沉着脸道:“岂止如此,花荧跟皇城根本就是两个时空。” “那马路上汽车和马车一同走不怪么?” “我想舞子并不觉得。”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与世隔绝了?” “远离世俗纷争也挺好的。” “月桥大人穿现代装好看吗?” 夕颜忍无可忍,一甩抹布,怒斥道:“没见过!” 青音立即低下头去,默默无言地擦着架子。 其实是好看的。夕颜幽幽地回想起来,那天他穿着帝王蓝色的洋装,是很正式的礼服,金色的排扣和雪色的发都很耀眼,棕色长靴更是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她心里觉得,人好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加之那人细心体贴,好感想不有都难,不过她又想,她在上乐无聊得久了,许是自己一时兴起也说不定,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没可能的,走了就走了罢 架子上有一块顽垢,怎么都擦不去,用指甲抠了又抠,还是纹丝不动,心里又乱又惆怅,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她该回去早早洗洗睡了。 打扫完书阁,两个人随意用过晚饭,道了晚安各自离开。夕颜揣着些许疑问,觉得有一段时间没看见舞子了,想着找她聊聊,于是沿着游廊一路走一路沉思,在心里斟酌着语词。 夜色溶溶,天空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并不像雨后该有的天气。夕颜步履缓慢地走,觉得今夜的石阶也分外凉些,风吹着庭院,有些阴森森的。 她无甚表情地盯着风灯投下的自己的影子,斜长而孤寂,风动,烛火动,影子也摇曳,空中似是漫着灼烧的烟气,朦胧而不真切。 细雨不知第几回退身出来添新的茶点,绕过廊角匆匆忙忙地走来。因先前风将灯吹灭了,她没怎么注意悠悠踱步走着的夕颜,斜斜撞了一下,才停了步伐。 夕颜因而得知,舞子和月桥在大殿已聊了数个时辰了。 虽说舞子心中可能犹存杀意,可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夕颜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也就懒于过问。她在习习凉风中微微发着抖,一边摸索一边暗骂上乐怎么这么大,舞子也不添个灯之类,摸索了半天,总算见着有了光亮,定眼一看,却是绕到正殿侧窗了。 咿,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她僵着脸抬脚要走,殿里却隐隐传来说话声。 “当此时际,都是因缘而生,因缘而灭。造化在你,然而她毕竟已在上乐呆了这十多年,我一直视为己出,却是我自己造孽,从来都留不住。” 舞子轻咳几声,语调愈渐低沉:“愿今朝胜往昔。” 殿中焚着舞子素日焚的沉香,丝丝缕缕地从窗缝中逸出来。夕颜估计着舞子说的“她”指的正是自己,便悄悄移近窗子,竖起耳朵来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8) 只听月桥在她对面轻轻道:“夫人放心,自当舍命护彼周全。” 夕颜抖了一抖,有种终身大事已被舞子托付出去的错觉,她极力想跳出来对那人笑一笑:“月桥大人实在言重了。” 舞子幽幽叹一口气,缓缓道:“彼岸生死一别,五百多年了。” 夕颜心中莫名颤了一下,对坐那人沉默无言。 那女人继续缓缓说下去:“直至今日,我仍是很惊讶,你竟会做到这种地步,虽然怨恨终不可无,我还是很感激。” “赎罪罢了。”月桥淡淡道,四下里一片沉寂。 “陛下恐是时日无多,过些日子,还要劳烦你多加打点,上乐这边,我会准备周全的。” “自然。” “如若违逆”舞子言语未尽却戛然而止,夕颜靠在窗头正听得不怎么明了,忽然从殿内传来那女人一声肃斥:“谁!”急忙转回身抬脚就跑,隐隐觉得有人似乎跟了上来,也顾不得细瞧,只慌忙匿进花林深处。 她藏了一阵子,见四周似乎风平浪静,便扶住一株花树歇息。不管怎么说,偷听这种事传出去终究是不太好听的,何况她十八年来一直守规守距。 夕颜抚着胸口,觉得心悸,就地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坐下,看了看四周。方才慌张之际,她就这样跑到道场来了,正定神,忽然发觉不远处仿佛有一个影子。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晃来晃去的影子,好像是九娥,再想打量一下她究竟在做什么,突然眼中落进一道凛利的寒光。 那是 她立即腾地从原地跳起来,顺手拔起场边的一把长剑就从侧方绕到了九娥背后,弹指间已抵住了九娥挥起的剑身,整个过程快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只知道,她得赶紧拦住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九娥的身世除了舞子无人知晓,她一向沉默寡言,性格孤僻,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初时她与大家一同练剑,她曾经说过,原来她家中世代习武,而她自己也对剑术有独特的偏爱。不想有一天晚上,九娥突然出现在道场,梦游一般拔出剑刺伤了自己,着实把所有人吓得不轻。自那以后,舞子只许她用木剑,并严格限定她的习剑时间,免得她旧疾发作,神志不清地弄伤自己。 眼下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长剑,看剑光便锋利无比。夕颜刚刚抵住那剑刃,正欲用力将其拨离,余光瞄了一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竟是舞子早已没收的c九娥世家祖传的青离剑,削铁如泥,斩金截玉。 夕颜无比幽怨地看着手中的木剑“啪”一齐截断,干脆利落,毫无悬念。 然后她抬眸,瞳里倒映着九娥紫袂凌舞,黑发飘飞的绝美姿态,以及她狰狞的面容和直冲面心而来的剑锋。 说到底她俩剑术一向是不分上下的,此番更是好极,她一开始就选错了武器,真是好极,好极。 她颇为痛恨自己没练个天罡指啥的,说不定还能帅气地断个剑。 一时间各种毁容惨死的念头涌上心来,正悲痛欲绝,剑锋突然出现两根手指,悄无声息地轻轻一夹,极快,极准,极狠,用力都察觉不出,便帅气地断了剑。 夕颜愕然,我居然高手上身这样快就练成了?再仔细一瞅,好像不是自己的手,她自认没有这样好看的手,何况她僵硬地微微偏一偏头,她可不记得自己的头发何时何地竟白了 这若有似无飘散的一席冷香。 月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下巴正轻轻抵在她头上,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只差分毫。 她尚顾不得这些,其时九娥愣了一愣,下一秒反应过来剑断了,立时变了脸色。夕颜见她简直像是走火入魔的架势,心下一急,一蹬脚边的剑靶就要扑过去阻止,忽觉肩上被重重按了一下。 那人精准地挟住剑轻轻一带,左手迅捷地扣在九娥持剑的手腕处,微微一振,趁其吃痛地松开手,他干脆利落地一掌劈了下去,眨眼间人已经晕倒在地了。 夕颜呆呆地注视着夜色中白衣胜雪,光华夺目的男子,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自己,继而伸出修长的手拾起地上的断剑,细细端量。她觉得此种情境,不应该会在她的年岁里出现,索然无味的年岁。 她飞快地回过神来,几步上前将九娥扶起,看上去已是昏得不省人事了,便背对着那人低声道句谢,搀着九娥就要回房。 他一言不发地跟上去,径自一拉,将九娥抱起,轻松自若地朝主楼走去。 夕颜在后面提着剑,反反复复看了看断面,控制不住地碎碎念道: “多好的剑啊,干甚么下那么大力气给人家捏断了,她不恨你才怪呢。” “它要伤你,一时没控制好力度。”月桥头也不回,淡淡道。 夕颜暗自抚了抚心口:“你那个指法倒真是出圣入神,回头也教一教我怎样。” “你当这是古时江湖,以为我是剑仙么。” 夕颜认真地沉思片刻:“嗯那不也挺好的么,我还可以叫你一声大侠,这可很难得啊。” 月桥哑然失笑。 “话说回来,你师傅是哪位,这世道居然还不忘传你古代的武功,想来大抵是位高人,啧啧” 月桥脚步忽的顿了一顿,夕颜险些撞上他的背,狐疑地抬起头来,见他正凝望着左手边的樱树。 这日雨后,满树花朵只残然地剩了不到一半。夕颜揣度着舞子是太爱这棵树,大概担心它怕黑,因而格外偏爱地在此处布了灯盏。银如水的白光里,半树花影重重叠叠,流珠翠碧,冰清玉瑕。 月桥深深望了那玉树琼枝一眼,抬脚继续走。 “殿中的话可是都听清楚了,只听一半未免有些遗憾罢。” 夕颜埋了头,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她就知道他早晓得自己在偷听,她懒得接话。 月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今夜救了你,还被你听去了心迹,这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夕颜凑上前去查看九娥的状况,听他这样说,不免腹诽,转念一想倒也是实情,思索了一会,于是缓缓道:“诚然,月桥大人想让我怎么还呢?”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以后再说。” “”以后,还有以后?夕颜忿忿地绞着绉裙的袖子,再不发一言。 安顿好九娥后,夕颜麻利地甩开那人溜去将情况告知舞子,顺便和她随意聊了一聊。言谈中舞子多番若有似无地提及月桥,话不投机,她便借口溜回去睡了,临走还回望了舞子一眼。 舞子着雪青色广袖罗衫,衣摆漫在木板上。她端坐着看向自己,瞳焰中燃着慈母般的期盼。 夕颜脊背发凉,脚底生风,一溜烟儿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9) 一夜无梦。 朦朦天亮时,隐隐听得院中有人喧哗,然而月桥调的香实在安神,夕颜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安稳了,一时贪恋床榻,翻个身复又睡了过去。 大概日上三竿,她终于悠悠转醒,睁眼见流苏正勤快地往香炉中添些香丸。听得楼外似仍有喧哗之声,便伸个懒腰,边穿衣边问道:“外面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夫人安排大家在准备花祭的事呢。” 呃,花祭?她顿时觉得头顶窜过一道寒流,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昨夜想花祭后某人大概不会再见了想得她有些心堵,便干脆选择性遗忘了。 她胆战心惊地瞄了眼墙上的挂钟,赶紧闭上了眼。 “流苏,舞子她有没有来找过我” “哦,细雨姐姐确实来过了,说大家都在忙着为明天的花祭做准备,问小姐有没有时间,我说小姐你还在睡。” 夕颜缓缓睁开一只眼,颤颤道:“然,然后呢?” “然后细雨姐姐说,既是如此,夫人说了,若小姐还没起,便让她接着睡吧。” 脑补出舞子冷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场面,夕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洗漱好,就要往楼下冲,刚冲到门后,前脚还没迈出去,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银履。 她装作没看见,错开一步要趁机溜走,那人一伸手,慵懒地挡住半边门口,抬眸淡淡的看着她。 她瞅了瞅他手里的托盘,嘴角一抽,开始默念: 他不是来送饭的,不是来送饭的,不是不是 “我是来送饭的。” 倒抽一口凉气,夕颜定了定神,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亲自来送饭,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 月桥抬脚潇洒地踏进屋中,顺手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回了房间。 “睡了一上午,不饿吗?” 夕颜被他摁在椅子上,眨巴着眼咽了口口水。很简单的白米粥,豆腐花,一屉鲜笼,几碟小菜。其实没几个人知道白米粥是她最喜欢的了,虽然营养价值不高,但是又香又暖胃啊。她咬了咬下唇,想了想楼下,暂时也不需要自己吧 于是神态自若,从容不迫地拿起筷子来。 没想到火候相当好,清香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口感和素馨斋的实在大相径庭。夕颜心满意足地看了看雪色的瓷碗中洁白饱满的米粒,完全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侧面有一道目光幽深地投向她,当然也没有注意到某人的银发正极近地撩在她耳畔。她觉着脸有些痒,撇过头正对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登时吓了一跳,颊上不禁飞上两团红云,只得堪堪地往旁边挪了一挪,然后再挪,再挪,直挪到另一张椅子上,埋头继续吃。 吃饱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不客气,低眉垂眼忸怩道: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因为你很闲,还是谢谢唔,我去楼下帮忙了。”说罢一卷桌上的狼藉飞也似地走了。 月桥轻轻蹙眉,弯了弯嘴角,起身闲闲地跟了出去。 却说上乐的花祭是每六年办一次,夕颜长这么大也就见了两回,虽然场景蔚为壮观,但是每回都需要好一番折腾,她参与过一回就不想再参与了,今年的祭舞也是干脆利落地推给了疏影,诚然,她晓得舞子的脸色必定不怎么好看,溜进院子时也是蹑手蹑脚的。 院正中的花树那么恹恹零落的样子,似是赴不了明日的盛会了。往年这个时候本就没有它,只怪它今年过分留恋,不肯早早谢去。 夕颜搬着一盆鸢尾花姗姗走到祭坛旁,放下花,抬眼瞄见一个紫色的衣角。 “九娥?” 九娥阴云密布的脸从坛后缓缓地冒出来,对着夕颜幽幽就是一句: “那个混账” 夕颜将她扒着坛边的手挪下来握在手心,语气陈恳道: “我知道,你世家祖传的剑断了,实在可惜,不过” 九娥飞快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不必再说,眼中泛着腾腾的杀气。 “此仇不报,非,君,子” 夕颜暗想,月桥不仅是个妖精,还是个惹事精,仅上乐便已有两个仇家了,悲哉。边想边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转身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夕颜盯着那双银履,咬着唇不抬头,心下只想,为什么这妖精一来我就神经迟钝呢,这实在让人心烦,还是尽快灭了他的好。 月桥轻轻擦过她肩,正色对九娥致歉,九娥冷冷地搭几句腔,夕颜在旁侧听得只觉好笑,轻描淡写地抬脚就要回避。 那人果然稳稳地扯住她的袖子,她只得收回腿退回原地,沉脸在一旁等着。 少顷,九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傲着脸潇洒离去。 “我得去忙了,那花阵要摆好久呢。”夕颜拂掉那只手,板起一张脸打量着坛边的布置。 “不用操心了,已经全权移交细雨了。” 夕颜背对着他幽幽道:“舞子夫人是不是说,我只需要陪大人你就好了。” “不错。” 夕颜干笑几声,“舞子夫人的话,我向来都是拣着听的,我不认可的,就当她没说过。” 月桥像没听见一样牵起她的手,轻描淡写地说:“泛舟。” 那熟悉得如同牵着自己般的温润触感惊得她将手抽了回去,月桥撇过头看着她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凝着一泉深幽。 “我,我怕水,不,不行。”期期艾艾蹦出这一句话来,确是实情。 “我知道。”他轻声说,“所以我来带你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0) 夕颜神经麻痹地跟着他行至附近的岚清河,凡出门,她必定绕过这河走。 月桥站在她身前挡着水光,语调轻柔和缓,仿佛盈满怜惜。 “舞子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怕的东西太多了,这样不好。” 夕颜噤声没有回答。 “夕颜,你得克服所有已知和未知的恐惧,凌驾其上。这世上有千千万万条路,唯有逃避是没有退路,幸灾乐祸地做旁观者,看自己被恐惧包围,也总好过对它闭口不提。” 他眼波流转,恍如隔世般向她看来。 “相信我,一切恐惧不过是虚妄罢了,我在。” 夕颜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怕水,也不是所有的水,准确来说,是河。 所有的河。 只要看着河水,河水就会慢慢浸成黑色,并且不断蔓延,至脚踝,淹没,然后继续上涨。 只她一人有这样的错觉。 小的时候她还很委屈,渐渐长大了,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上乐府所有的歌舞姬,只她一人要学这学那,其他人都休息的时候,只她一人要战战兢兢练那剑c那枪法。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又有求于舞子,就这份恩情而言她也无需有所怨言,所以十八年来言听计从,从不问她为什么。犯了错的时候,只默默跪在大殿阶前,阶下寒气重,时日一长,便落下了体寒心弱的病根儿。 这样的日子,她曾经很怕。 没有念想,怕河水,怕黑暗,怕舞子的阴晴不定,怕永无止境的昼夜,更怕孤身一人。 强迫自己习惯了,唯有那河水,不知为什么,总让她产生被淹没的错觉。 夕颜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她看见月桥从袖中取出一条白绫,背着身递过来。“怕,就蒙住眼。” 她没有接。 她微微低下头,去看他的手。修长而纤细,白皙如寒玉,骨节分明,却隐隐泛着凉意,无瑕得连应有的茧也不见一个。 才不过四天,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萌生微妙的好感。 明知他深不可测。 这便是动情?不,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罢了,她怎么会 “嗯?”月桥感觉到身后久久没有动作,迟疑了一下,转回身来,见她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不必了。”夕颜暗自掐了掐掌心,云淡风轻地笑道,“有你在,要它做什么,你要全权负责。” 他怔了怔,深深凝望着她眼底的笑影,风起花落,垂柳微摇,树荫下日光斑驳,她扬着嘴角,樱唇娇美。 月桥眼底漾起深幽的光,随机撇过头去,哑声应了一句。 “嗯。” 岚清河是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河水不宽也不深,但很长,向东一直流到南桥,注入云川的支流。 夕颜揪着月桥的袖子缩在舟尾,眼睛只盯着鞋尖。她从来都不是那种逞强好胜的坦诚人,她擅长的是“识时务”和“见好就收”,永远只愿意小心谨慎地迈着步子,带着看不清表情的面具。 月桥懒懒地倚在舟上,偏头看着河流,手里松松握着楫。日光照得他的脸轮廓柔和,盈着薄薄一层暖光,如精雕细琢的美玉,飘逸出尘。他任由她扯着袖子,嘴角藏着笑意,片刻后淡淡道: “这河里好多鱼。” 夕颜下意识扒着舟探头就去看,这一眼顿时漆黑一片,头晕目眩,再也动弹不得。 又来了,明明是清明澄澈c游鱼成群的河流,到她眼中就变成一汪黑水,汩汩而出,如墨一般浓重,她冷汗在背,直直盯着那水漫过舟沿,流进舟中,淌没她的脚踝,冰凉刺骨,并且不断上涨,她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月,月桥” 夕颜面色惨白,紧紧抓着那人的袖子,颤颤地喊。 月桥分握住她两手,将她拢进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 “夕颜,不要移开视线,听我说。无论你看到什么,都是虚妄的幻象,是你自己在心里创造出来的,它属于你,听你的话,它不能把你怎么样。有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在这里呢,放心。” 她僵直的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耳边回响着他轻柔的声音,熟悉的冷香徐徐围绕,掌心是他的温度。她还以为他是冷血动物,从皮相到心都是冷的,原来不是。 “乖,想着我跟你说的有鱼的河流,厉令幻象退去,相信我,从来都没有什么黑水,只有我们两个,放轻松。” 她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渐渐冷静下来,黑潮退去,几尾游鱼映入眼帘,她如释重负,软倒在他怀中。 日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花叶飘在河心,漾起涟漪。 他环住她,两手在她身前交叠,她靠着他坚实的肩。 “你是如何知道,我看到的是黑色的河水。”她的声音不温不火,隐隐透着股冷意。 环着她的手倏而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从未跟任何人提及她所见的幻象是什么,対舞子也一样,她觉得说了也不会有人理解,也就懒得详作说明,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知道。 月桥的发丝拂到她脸上,声音散散地在头顶响起。 “不可说。” 夕颜一时语塞。这算哪门子回答,这样不解释,不让人更疑心吗? “你会知道的,在此之前,就这样信我如何。” 夕颜做了一会徒劳的思索,无奈地笑道:“好。”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边有些微微地泛红。木舟缓缓荡进一片荷丛,就同诗里形容的那样,白鹭从荷叶深处惊飞而起,留下一阵寥落的叫声。 夕颜看着那群白鹭飞入天边的霞红,脑中空空一片。时维五月,荷莲尚未开,她突然忆起少时在上乐度过的第一个盛夏,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你要我找的人,没有户籍,也失踪十几年了,可能会有些困难。” “我知道,大海捞针一样的吧,舞子也帮我找了这许多年,我不急。”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 “想过,当然想过。”夕颜仰面朝天躺在舟中,语气也是淡淡的,“被舞子接到上乐的那天,我就在想,她也会遇到这样的人给她一个归宿吗,锦衣玉食的时候,我想,她也能吃饱穿暖吗,还是仍然在街上流浪呢?我想她的时候,会想,她会想我吗,知道我过得一点都不糟,她会不会觉得不公平,会不会恨我呢?后来,后来的后来,我记不清过了多久,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问自己,如果她已经不在了呢。” 月桥衔着草尖懒懒地撑坐在她旁边,抬眼淡淡看了过去。 “仔细想想,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们很可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是。”她垂着眼睫顿了顿,“可是她是我第一眼见到的人,我们互相依靠才活了下来。她叫我一声姐姐,就永远都是我妹妹。” “嗯。”月桥应了一声。 “所以活要见人,死要见那个什么什么” “嗯。” “”夕颜眉头跳了一跳。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月桥突然开口道: “皇城里情报局的人手边资料多,找起人来也方便,可惜除了陛下,无人有权调遣。” 夕颜盯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看了一会。 “你跟陛下” “交情很差,她很讨厌我。” 夕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后陷入了沉思。 “舞子和陛下交情还不错” “陛下一向公私分明,别想了傻瓜,我们回去了。” 月桥不顾她抗议性的挣扎,用力在她头顶拍了一下,撑桨掉头,驶向回路。 “喂你干嘛打人家的头,很痛的知道吗——!” “对待阁臣你就这么没大没小的。” “这些天来我领悟了,对你不需要客气。” “呵呵,是么。” “都说了不要打我的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1) 次日花祭。 花荧到皇城需要两个小时航程和一个小时车程。 夕颜木然地穿着祭礼服,荼白色的纹纱古裙,样式别致但穿起来很麻烦。流苏见她动作缓慢,急急地过来帮着。 舞子去皇城的时日不定,也不一定每次都会带着自己。 流苏在她发上戴上一支沁蓝玉流苏钗,左端量右端量,又调了调位置。 如果冒着被舞子打断腿的风险,倒是可以溜出去。 流苏着手开始给她画唇妆,唔,这个桃红色不错,就它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溜出去呢?去见他?见他? 夕颜抖了一抖,听见流苏一声心碎的惨叫。 “啊,小姐,别动啊,这下画歪了!” “我一定是疯了。” 拿着帕子拭妆的手一停,“啊?” “没事,你随便画画就行了,本来麻烦你就不好意思。” “那怎么行呢,小姐可是焦点人物啊,一定得好好打扮才行。” “我今年又不跳祭舞,哪来的焦点。” “小姐可是月桥大人的绯闻女友啊。” “什啊,好痛!” “小姐你真是的,都说了别乱动啦,眉笔戳到哪了没有?” “谁传的谣言!” “这是公认的事实啊。” “啊,我好累” 出了主楼下台阶的时候,夕颜两次差点踩到裙子,随行的舞姬们很诧异她这么罕见地失态是为哪般。好容易调整好状态,入位准备參花神,环视四周,几日未见人影的皇城代表们都齐齐地列在两旁,衣冠严整,场面甚为壮观。 艳阳高照,风却有些大,祭坛下,满庭人齐刷刷跪着,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诚心膜拜。夕颜跪着跪着,觉得腿有些麻,膝盖也有些痛,眼里更像是进了沙子。她叹口气,抬起头来,祭坛上舞子正焚香。 舞子这身绯红色枫纹绸裙实在红得有些过分,长长的裙摆呈扇形铺在祭坛上,简直像着了火一般。她神色庄重,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尽显主管风范,然而却闪得夕颜眼睛痛。 她忍不住想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变成色盲了,可跪得太靠前,又不敢失礼,只好继续环视四周看其他地方是不是还是红色的。 她忽然窒了一窒。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窒了一窒。 她第一次见他,他穿着宫廷礼服,这一次见他,他穿着古典祭服。雪色镂空雕纹银冠,羊脂玉发簪,不变的湛蓝色耳钻,着一袭银色莲纹滚边段袍款款上阶,施施然作揖行拜礼,而后从容立在舞子身旁。 他那样神态似若c优雅得体,那样沉稳有礼c光华万千,隔了跃动的祭火和飞舞的灰烬深深向她看来。 眼中只有这一人。 她突然觉得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陌生而遥远。 凋谢的春花的尸体在熊熊祭火中燃烧,一生的香气滚着热浪熏出人的眼泪。夕颜听到泥土中欢欣雀跃的呼喊声,它们浴火重生了。她隐隐感觉到,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萌芽生长。 地面好硬,膝盖好痛,她看着他们三次献礼之后恭敬地下了祭坛,暗自庆幸终于可以起身了,便抬起腿来,忽觉膝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那只扶住她的手很是温暖,她怔了怔,淡淡地推开了。 那人似是一愣,无言地收回手来,缓缓落座。 笙箫起,礼乐鸣,行祭舞,慰万灵。 疏影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舞姿婀娜柔美,曼妙传神,海棠色的衣袂飘若游龙,妩媚而不失肃穆,令人叹为观止。 夕颜在风扬袖舞中颤颤地想,她今日身子好像十分虚弱,不晓得为什么。方才阵风吹落了樱树仅残存的半树芳朵,下了一场花雨,舞子的脸色因而很不好看,所以避着她些才好,而自己心里又很乱,眼下没有比溜回房中休息更合适的了。 祭礼行到黄昏,晚宴月桥不参加,所以马上就要离开,不可耽搁太久。夕颜不想送他,她头疼,见到他更疼,只想回房休息。 她同泪眼汪汪送行的小舞姬们相背而行,隐隐地感觉有目光落在背上,却也并不想回头。本来嘛,有些人就是这样,设定就是过客,你不能奢望他停留,长相好,又是贵族,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也十分高强,实在是难得。明明才不过几天却觉得彼此相知c相见恨晚,可是除了上乐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不是吗?这里才是她平淡而安稳的一生,除此之外,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他不会回来的。 夕颜端坐在书案前,慢条斯理地铺展开宣纸,研墨,抬笔开始练习书法。 落笔如云烟,行云流水,隽逸清妙。 她执着笔,心满意足地看着宣纸上大写的“清心”二字,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却觉寡淡无味。 哦,是清水,她忘记煮茶了。 夕颜凝望着盏中平静的水面,想起了什么来,端着茶盏起身走向垃圾篓准备扔掉,迟疑了一秒,便觉持盏的手被握住,顺着来时的方向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知道我心脏不好就别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 “因为你太无情,送我都不肯。” 月桥踱步到案前端量着那两个字,浅浅一笑。 夕颜蹙着眉看着他拿起笔来,气定神闲地在纸上又添二字,便走过去看。 力透纸背,刻骨铭心的“绝念”。 清心绝念。 她盯着这两个字,似在沉思。 “既要清心,便应绝念。我是不喜欢这两个字的,你若求此,便送了你。” 夕颜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求之不得。” “口是心非。”他看着她淡淡道。 她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再过一会天黑了,赶紧回去老老实实地干正经事来造福百姓,我还要去佛堂守夜,嗯话说回来年纪也不小了,舞子大概过阵子就开始物色人选了呢,嘛,她大概会帮我找个好人家,肯定又要好好敲诈一笔,啧啧” 她玩着手中的簪花,却觉身后沉寂一片。半晌,她听见月桥银色的长袖轻轻擦过书案的窸窣声,听见他细微而略带阴沉的步履和有力的心跳,她僵着身子,任他的双手穿过双臂交叠在自己腰际,任耳边热气氤氲,银丝轻拂。 “你想得美。” “我不仅想得美,长得也美。” 月桥嗤笑一声,低头深深埋在她肩窝。 “小乖,我先把你交给舞子了,你要乖乖等我回来。” “小,小”她结结巴巴,脸颊滚烫。 “应该不会太久,在我回来之前,你不准清心绝念。” “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自己也明白吧,不过” 腰际忽然一轻,转身才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 香炉里的香丸将了了,余烬袅袅散着,渐渐冷却了温度。 白色的窗帘在这个时候被风灌进屋里来,不断鼓起又落下,周遭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仿佛只是存在于间隙中的一个梦。 她还没有说完。 不过是一时兴起,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2) 皇城,灯宫。 夜幕降临,苍穹之下的彼岸如温顺的兽,安静而有节奏地呼吸着。这匍匐的巨兽心脏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那是钟楼的塔尖,锋利耀眼,直刺入夜空。 街边零零碎碎c忽明忽灭的灯火,让星星黯淡了。 巡夜的士兵踱着步,神色肃穆地迈过钟楼。旁边就是灯宫,那是他们的陛下和阁臣居住的地方,与花荧的古朴典雅不同,那幢建筑有着高耸入云的尖顶和巍峨雄伟的气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 一个年轻的士兵满怀崇敬地仰视那座宫殿,却不知为何觉得它安详而亲和。与传闻中不同,灯宫并没有点着所有灯盏,也没有亮得如同燃起来那般,仅一两层漾着柔和的金色光晕,仿佛那不过是圣诞夜里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宫门开了,没有任何守卫,大厅瞬时明亮起来。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外套的男人步态优雅地走上了楼梯,走廊两旁的壁灯映着他动人心魄的轮廓。他边走边掏出上衣口袋中的怀表看了一眼:八点整,还来得及把这些天堆沓的事务处理完。 二楼大厅里灯火通明,不时传出一阵欢笑声。男人走过去,懒懒地把外套抛在沙发上,顺手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 烟白色沙发前的地毯上横七竖八地坐着五六个人,一个甩着水蓝色飘逸马尾的女孩正豪放不羁地叉着腿,一手勾着与她发色相同的男子的脖子。她咬牙切齿地甩出一张纸牌,瞪着对面绛紫色头发的女子怒斥道: “欸——!郁美子你啊,今晚运气好的过分啊,九把都输给你了,我这个月工资白领了!” 郁美子优雅地微笑,优雅地收过了她的工资,眨了眨眼。 “卡洛斯——你快帮帮人家啦她都赢了那么多,再打下去我人都要输给她了。” 架不住女孩子对自己胳膊的各种拉扯,卡洛斯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来。” “佩苏,不准给你男朋友出谋划策哦。”郁美子仍是微笑,同时抬眼看看前方,“月桥你回来了。” “他上阵哪里还用得到我。”佩苏紧盯着卡洛斯摸牌,头也不回对月桥道,“回来这么晚,定是缠着人家你侬我侬了好久吧。” “如果明天你替我去总部我就不回来了。”月桥淡淡笑着打开一瓶苦艾酒,倒进了酒杯里。 “我?我明天要出境,外交官有多辛苦知道吗?可恶的小子,你倒清闲,撂下一堆公事,我家卡卡累得要死,赶紧把你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完。” 月桥笑而不语,正欲啜饮一口杯子里的荧绿色液体,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手,径直夺走了酒杯。 “晚饭吃了吗?饮食不规律。”如夜色般漆黑的长发披在腰际,一身淡紫色的盈盈浅笑,漆黑的眸中光华流转,只倒映着他的影子。 月桥扶额皱眉,“嗯不想吃就没吃。” 女子笑意不减,“我让葵给你做了夜宵。” “不必了吧。” 女子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眸中的温柔之色也渐渐熄灭了,伴随而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和静默,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月桥堪堪地瞥了她一眼,叹一口气。 “知道了,姐,我马上就去吃。” “乖~,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女子恢复了笑容,坐到躺椅上继续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对了,你们相处得怎样。” “还好。”月桥黑着脸看她啜饮了一口苦艾酒,轻咳了几声。顿了顿,又轻声道:“她很乖。” “舞子呢?” “老样子。” “过几天就要改称呼了,想想很是激动啊。”佩苏一脸神往。 月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平和得一丝不乱的夜。 “我既盼着早点同她见面,又不愿太早同她见面。” 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陷入了沉默。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如果一个人的造就是凌驾在另一人的牺牲之上,本就残忍,更何况那人本身并不愿有这样的造就。 “死生各安天命,非人力之所为。” 女子再一次饮了一口荧绿的就酒,低语道。 —— 彼岸夏历六月,花荧。 与往年相比,天气热得有些不同寻常,饶是如此,却未曾有一滴雨落下来过。花荧向着夏天又走近一步,结果就是每日都听得见有人抱怨实在太热了云云。 其实还好,之所以怨声载道是因为舞子的关系。 花祭结束后,上乐恢复营业,大大小小的训练也都继续如常,只是禁入期的时间更多,因而训练的强度也就加倍,配合着闷热的天气,众人都有些吃不消。 这一日骄阳似火,上乐门口的柏油路烫得有些泛尘,空气里偶尔有微风拂过,引得柳树恹恹地摇一摇纸条,复又垂下头去。 晌午的时候,夕颜照例从靶场回来,今天上午她的命中率很高,心情有所好转,也就暂时忘了晚上要加训的事。这些天她的训练强度比其他人要高很多,常常累得她半夜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更是要温习各种典册史卷,简直心神交瘁。 她随手拾了一小段柳枝捏在手上,一边走一边折玩。游廊外的庭院充满着一种勃勃盛放的生气,篱墙上的蔷薇迟了几日,总算开了。 她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支肘默默凝望着那一墙花。 淡淡地望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堵,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正准备起身去用午餐。 丁香色衣衫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落座,额上沁着汗珠。她微微喘着气,有些凌乱地掏出帕子来擦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3) “舞子定是疯了,这么热的天还让我们一遍一遍地排祭舞。” 夕颜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什么舞?” “祭舞,送逝者的那种。”九娥重复道,“说是这一个月都只排这一种舞。” 夕颜转头看着碧色的湖水似在思索。 “这几日我观察了一下,你似乎更累。” “是啊,十分不寻常。”夕颜喃喃低语道。 九娥看着她俯身拾起一枚石子,倾斜着身子,从水面上打过去。 三下,扑通入水。 “怎么说也有半月多了,他有音讯吗。” 夕颜眼底闪过什么,连她自己也未留意,只抱着臂淡淡地摇着头。 “那你在等吗?”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直着身静静地与九娥对视。那双琥珀色的眸里闪动着的光像熔化的美玉,太澄澈,什么也看不清。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 究竟是不是,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从来都是习惯性接受命运的安排,从不挣扎也从不反抗。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也仍旧不打算改变。 “还有一个月才能听见蝉鸣。”她倚着阑干淡淡回道。 在那之前,就暂时先不会清心绝念。 在那之前。 用过晚饭后,夕颜一个人窝在房间中,就着灯盏细细研读几沓泛黄的旧卷。《彼岸夜话》《九幽志怪录》《秘史》等等。这些在外界很难找到的藏书某种程度上都在窥探着彼岸最深处的秘密,她常常是完成课业以后闲来无事读着玩。 青灯如豆,荧荧氤氲在无边的黑暗里。夕颜翻过一页,打了个哈欠,忽觉纸页上有黑色的小影在摇晃。 “残灯一盏野蛾飞”她笑了一笑,凝眸盯着那夜蛾跌跌撞撞无休止地扑向那灯罩子,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好在不是烛火,否则它便要焚身了不是。 她怔了一怔,抬了抬手肘,掀起那压着的“清心绝念”来,隐隐觉着自己所为与飞蛾扑火之举并无甚区别。 夕颜将那长长的纸轴卷起来,插进案上的书筒里,返身坐下的时候,不想纱袖带翻了茶盏,水渍顷刻淹透了古卷,滴滴答答流到了案下。 她注视着那摊扩大的水渍,心里烦得要死。 不对劲,这一点都不对劲,她一直在失神。今晚也是,看着看着书就开始发呆,满脑子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细雨低沉而悠远的声音在门外游荡。 “夕颜小姐,夫人请你去。” “好,我知道了,我就来。”她拎起那册书拍了一拍,摊开来晾在了窗边上。 通向舞子房间的这条走廊一如既往地昏暗。房门开着一条缝,只泻出晦弱的光线,夕颜看见一个优雅而修长的影子立在窗边,手里握着话筒,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她一直以为舞子是不用电话与外界通信的,这样看来,大概是有什么事让她等不及信函来往了。 “请您一定再尽尽力是,好明天我会再去拜访拜托您了。” 断断续续的通话结束后,舞子又开了一盏灯,唤她进来。 夕颜坐在他对面,见她一脸倦态,桌子上的晚餐纹丝未动。 侧首便是轩窗,正对着夜色中她最爱的那株树。 女人挥了挥袖子,细雨便上前来撤走了饭食。夕颜趁她闭目扶额之时仔仔细细地瞅了瞅,一个皱纹也没有。 半晌舞子睁眼看了看她,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推了过去。 “明日我有事去皇城一趟,你不必随着了。上乐明日禁入,那几个丫头你同细雨好生看着,别让她们胡闹。” “是。” 舞子凝视了她半晌,忽然握过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听流苏说你不怎么吃得下饭,这可不好。” 夕颜受宠若惊地抖了抖,强作淡定。 “是哦不,哪有的事。” “是我平时对你太苛刻。” 夕颜战战兢兢地抬眼瞄了瞄舞子垂着睫的眼。 “哪有的事” “无论你将来会否恨我,我都一直将你视为我女儿。” 夕颜呆呆地望着舞子松开手灭了灯孤坐,再不发一言,便只好告辞回去。 夜很深了,舞子陪着她的樱花树,夕颜陪着她的信c 回房后她便坐到榻上将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那个地址是从皇城里来的,樱花邮票,薄荷色信封,染着淡而冷的香气,雅致之极。 月白色信笺上书:给颜小乖。 夕颜瞪着眼盯着那个称呼,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信中只有短短一行清疏小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夕颜拈着那夹在其间的一瓣栀子,在袭人的香气里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少顷,她握着信躺倒在榻上,一笔一画地空气中勾勒那一行字,一边愉快地想:怎么,还想让我回‘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不成,半月多才来这一句,绝对不要回了。 那小小的振着翅的夜蛾还在不辞辛苦地撞向灯火,她听着那无休无止的叮叮声,觉得内心深处的死湖有什么东西扑通落了进去,漾开了一圈涟纹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4) 转眼到了七月,手倦抛书午梦长。 彼岸的盛夏是, 姗姗来迟的莲荷盈盈而立,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向日葵巨大的花盘向着太阳高昂起头颅。 出尘脱俗的栀子墨叶掩白朵。 柳树将枝条摇进河面下,群鱼嬉戏。 蒸烤熟透的地面滋滋冒着烟气,热浪模糊视线,头晕眼花。 瓜果消暑,倚在廊外听风铃伶仃作响。 还有。 这一年还有,挥散不去的冷香气。 夕颜懒懒倚着槅门,手执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从午后摇到傍晚。 落日的余晖染红庭院里晒着的衣裳,地面上一洼清水,倒影丝缕浮云,干净澄澈。 “他今天不会来。” “或许吧。”夕颜淡淡地回答,望着九娥收衣服的背影。 “你不是从不做没把握的等待?” “百无聊赖而已。”院子里忽然起风,她拢了拢发,觉得有些冷。 “我猜是无计回避。”九娥意味深长地敲了她肩一下,淡淡离去。 此心是无计回避,此人是无计可施。夕颜回望着不远处的院门,连日里她都闲坐在此,大殿的槅门正对着院门,虽然极远,但她眼神好,借此打发时光正合适。 长久的音讯无踪,也惟有如此方可消夜永。 太阳落山之后,天色阴沉了下来,用过晚餐,帘外却突然降下了潇潇冷雨。 盛夏里又一场雨。 夜色深沉,不断有冷风扑打着檐下的风灯,火光一闪一灭,摇曳不止。 她孤坐在风灯旁,静静凝望着黑夜中消散的雨雾,雨水斜斜吹进殿里来,打湿了水色的长袖,她也没有要向殿内避一避的意思,任寒气入骨。 为什么要做这始终不明的等待。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她已经决定上了舟,就已经不在岸上了。 回头无岸,只能在茫茫川上无方向地漂泊。 但是。 雨幕仍在密密斜织,黯夜里的花全都睁着湿漉漉的眼镜不肯睡。烛台早已注满了蜡油,火苗渐渐变弱,殿中的灯也早已渐次熄灭,黑暗的潮水从远处缓缓袭来。 街上有哒哒的马蹄声,穿透风雨,踏进耳畔。 她微微直起身,看到那蒙蒙细雨中摇晃着的马车前的光,那是仆从手里的风灯,在大雨中闪烁。 与黑夜形成鲜明对照的白,颀长而挺拔,有斥责的声音,是他的,有小心劝阻的声音,是旁人的,然后所有与之无关的都退去,他那么快地就来到了她眼前。 他如常没有撑伞,周身挂着水珠,顺着发梢簌簌而落。深蓝的瞳也仿佛淋湿在雨里,蒙着薄薄的雾气。 狼狈成美,他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她微微张了张嘴,最后一盏灯却在这一刻熄灭了。 黑夜一瞬间包围了他们。 月桥静静走到她面前,单膝落地,伸手将她用力揽在怀里。 那末梢系着靛色缎带的银发滑落右肩,落在她的左肩。 潮湿印上了薄衫,还有心。 阴冷可是好温柔。 不安稳的气息散在脖颈,不安稳的心跳响在胸腔,一切都是慌乱而措手不及的,但又好像都在意料之中。 少顷,月桥有些疲惫地放开她,黯淡着神色坐在地上。 “会感冒的。”夕颜扯着他的衣角拧出水来,滴在红木板上。 两个人起了身,无声无息地穿过长廊,上了楼。 “到屏风后面换下来,这么晚就别麻烦其他人了,将,将就一下吧。”夕颜一手拿着衣服递过去,同时觉察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裤子是她夏天嫌热在屋里常穿的中性休闲裤,又宽又大,倒没什么,衣服却是那件小心翼翼珍存了十八年的白衬衣。 唔,她以前怎么没想过,十八年为什么崭新如故,不科学啊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勒令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刹住车,有些别扭地把头转过去。 身后的人接过衬衫顿了一顿,许久没有动作。 “怎,怎么。” “呵,没什么。”月桥轻笑一声,拿了过去。 夕颜悄悄松一口气,转身去煮姜茶。屏风窸窣作响,忽听那人道: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吗?” “像。”夕颜头也不回地回道。 那人故作伤心地叹一声,“那你还真不了解我。” “嗯。” 这样蓦然的回应,那边的声响骤然停了下来,然后周遭吓人的寂静。 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着怎样的过去和现在,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完全不明了。 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动了情。 月桥从屏风后一言不发地走出来,水色和衣的女孩子背对着自己低着头。他握住她放在案上的手,在她耳边低低道: “不了解什么。” “所有。” “那我以后给你足够多的时间,让你慢慢了解。”他近乎暧昧的语气让她红了脸,咬着唇一动不动。 他轻轻扳过她的肩,眼里落进她惊愕的神色。 那件衬衣,简直像是本就属于他一样。白皙而修长的颈,性感的锁骨,微微有些瘦削的肩,恰如其分。 四目相对,他幽深的眸里仿佛摇曳着莲。 “那么,先来告诉你我的喜好。” “我不喜欢黑色,不喜欢咖啡,不喜欢等待和离别,不喜欢被人左右,除了你。” 夕颜睁大了眼,完全和自己一样。 “我喜欢的东西倒是有很多,喜欢的人也有很多。”他顿了顿,“爱的人除了我姐朔雪,只有你。” “我爱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5) 飘渺之声,出自皓玉之口。 夕颜的瞳映着他的脸,焦距在霎那间扩散开去。那些在小说和电视里看了千万遍的情话此刻不带半分虚假和庸俗,从耳目到心底,再到灵魂深处,包围着形成她最坚实的铠甲,一切都在瞬间崩塌。 遥远无岸的深不可及的爱。 近在咫尺的至死不渝的爱。 我爱你。 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冷笑道: “你爱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又阴暗又死气沉沉的舞姬么。” 你了解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是短暂的旅人还是永恒的伴侣。 你问过自己的心,它告诉过你吗。 它的答案坚定吗。 月桥静静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美目,那深处的淡漠c悲伤c绝望和爱,所有这一切,都有着慑人魂魄的力量。 他没有回答。 他缓缓低下头去,轻轻吻上她的唇。 一切都还是安宁的。 窗外还有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所有的花已经安然睡去。 他的唇上c齿贝间还残存着姜茶干净清新的香气。 第一次的亲吻。人一生中,有太多的第一次,所有的欢喜,我都想和你一起。 这绝不是浅薄浮华的爱,也并不需要太多的缠绵悱恻。 自它诞生那一刻,它便已经准备好接受疼痛的洗礼。 为了永恒,一场劫难。 我相信你的爱。 我相信,我选择无条件接受你说的每一个字,哪怕它们都是假。 —— 我心底的夜漆黑一片,冷雨潺潺,只有一盏若隐若现的火。 你让这夜火更加明亮。 —— 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雨下得正大,走廊里一片漆黑,此种情形无论如何狠心,将其赶出去都是不太可能。 一张床就一张床吧,只要不越轨。 夕颜斜斜靠在枕上,脚踝在那人白皙纤长的腿上蹭了几蹭,撇撇嘴碎碎念道: “妖精。” 月桥一把握住她的脚踝,邪邪笑道:“彼此彼此。” 她软软打了他几下,忽然正色道:“今晚初时你是怎么了,再怎么急着想见我也不用连夜冒雨赶过来吧。” 他顿了一顿,神色立时黯然。 “西莉亚陛下去世了” “什么——!”夕颜腾地从床上跳起来,“什,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天呐”她愕然地坐下,呆了一会,有些狐疑地转回头看着他。 “陛下下午逝世,你大晚上冒雨赶过来见我” “急事都处理妥了,剩下的拜托了其他人,明天举行丧葬仪式。” “所以?” 他将她拉进怀里,额头按在自己胸前,声音有些喑哑。 “心情不好,想见你。” 夕颜闷声叹一口气,“陛下对你是不是很好。” “你应该听过一些传言。” “虽然现在说有些过分,但的确有传言说,陛下生前对你” “我没有在意,但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夕颜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隐隐感觉到,那个与她并无交集的陛下,虽然满心遗憾,却还像是寻到解脱一般,就这样子去了。 真是可怜的。做一国之君,果然比常人有更多的难言之隐。 “我天不亮就会走,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再回来看你。” “嗯。” 她窝在男人怀中,看着他被散发遮住表情的脸,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屋子里冷香和暖香交织,天地间有人故去,而他们却再获新生。 彼岸夏历七月九日,爱坦王朝现任女皇西莉亚·爱坦因病逝世,全国哀悼七日,以示哀思。 对于这任女皇的逝世,子民们大多漠不关心,甚或传出一些冷言冷语,也就让皇城的阁臣们心里很悲戚。 西莉亚是爱坦王朝史上一个很特殊的王。她秉承尊贵的皇族血脉,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不仅品貌端庄,而且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然而西莉亚的父母行事果决c思想固守传统,一手包办了她的一生后欣然离去,却给西莉亚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当年西莉亚下嫁的阁臣虽然英年早逝,却也曾是深深爱慕着她的才子,只可惜这份于他而言的殊荣对西莉亚来说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她没有喜欢的人,没有喜欢做的事,对国事几乎从不过问,在孕中也仍然郁郁寡欢。 莉莉安公主出世后,西莉亚依旧没有从抑郁中走出来,并且症状愈渐严重,对莉莉安也是不管不问。体弱多病的小公主形单影只,陪伴她长大的只有女管家莫娅,以及夜宫二楼书房里的书和钢琴。 以上所述,是某一日舞子探病回来后对夕颜提及的,她神色无限悲惋地补充道,陛下的痛苦常人无法体会,虽然外界都说她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王,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她为这个国家牺牲了多少。 至于传闻中西莉亚对月桥的心迹,舞子对此不置可否。 冷雨彻夜未歇,一早起来,天色昏暗得压抑。 夕颜看着穿衣镜里一身肃黑纱裙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一样。她整理了一下别在胸口上的白色灼忆,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楼下。 她不知道的是,昨夜零时,彼岸皇城的灼忆全部燃尽,而后又全部盛放,只在刹那之间。 她今天要陪舞子去佛堂,在那里焚香七天,祭奠亡灵。 舞子一身黑色长裙的样子很像一支墨色的蔷薇,夕颜努力压下涌上来的关于黑水的恐惧,沉默着与之同行,与此同时,十二名舞姬正在去皇城的路上,她们将在彼夏广场的礼坛上,跳起那支她们排练了一个月的祭舞。 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坠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6) 到上乐的第二天,一切渐渐归于平静。是日天气晴朗,夕颜浏览完《彼岸周刊》的新闻报道,趿拉着凉屐在屋子里懒散地走来走去,嘴里哼着清妙的小调。 “依旧是偏爱枕惊鸿二字入梦的时节” “烛火惺忪却可与她漫聊彻夜” “夕颜小姐。” 被突兀地打断,她有些诧异地循声望过去。细雨正沉着脸笔直地站在门外,她的表情很怪异,有点像上了岁数的山羊,令人忍不住发笑。 夕颜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最近很爱发笑。细雨还年轻,并不至于让人联想到老山羊,她却这样无礼地窃笑起来了。 “什么事,细雨姐姐。” 细雨有些愕然地看着笑意吟吟的夕颜,“舞,舞子夫人请你去。” “知道了,马上来。”她继续扬着嘴角送走了细雨,然后梳理了发,换了鞋子上楼。 心底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很久之后夕颜仍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天,明明晴朗的天,整个走廊却紧紧拉着窗帘,房间里传出舞子断断续续咳嗽的声音,然后。 然后她进了屋,女人拉开了帘子,刺眼的光侵占了整个房间,舞子惨白的脸立时暴露在阳光下,夕颜一瞬间以为她会灰飞烟灭。 女人罕见地裹着一件松石绿色的袍子,仔细看看其实她是很瘦削的,尤其是西莉亚过世后。她无甚表情地看着夕颜,整个人没有一丝人气。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檐上有只鸟突兀地叫了一声,吵得人心里一惊。 “记得。” “那时我看着你,知道你只是想要有一个家。”舞子脸上带着那种回忆旧时光的表情,“简单的要求,所以给你取名夕颜,希望你平凡而安稳,就像这无人注目的小花一样,虽然,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夕颜盯着舞子漆黑的瞳仁,心里仿佛有一棵树被连根拔起。 这是不可能的。 “陛下去世了莉莉安公主,不能继承皇位。”女人陡然转了话题。 “为,为什么?” 舞子的眉间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痛楚。 “她太柔弱了,她的身体远不及她的母亲,才不过十三岁,整整一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夕颜沉默着,心中有些惋惜。 “三天后会有一场大选,王朝将在民间挑选继承人。” “民,民间?!”她惊诧地看着舞子,后者却自然而从容。 “这场大选打着寻找皇室遗孤的幌子,实际继承人早已经内部决定了。没有任何遗孤,爱坦王朝早就衰落,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内部决定” “那么多忠诚有才干的阁臣,我们彼岸国的女皇,除了代表国家形象,并不需要做什么。” “我能力有限,若是掌握了情报局的一切,你找起石乐来也更方便些。” “其他事我都打点好了,皇宫的人明天一早就来,登基大典在三日后。” “”夕颜睁着眼睛呆滞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没醒。 “皇宫里不拘礼节,上上下下也都会照应你,你不用太担心” “夫人!”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夕颜·爱坦了。” 鱼缸里的金鱼摇摇如火般燃烧的尾,“啵”地突出一个泡泡。帘外有莺啼鸟啭,风和日暄,夏天的早晨还是光芒万丈的。 可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舞子那一声罕见的凌厉语气堵截了她所有的话,视线有些模糊,头也有些晕,周遭褪了颜色,变成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啊。 笑死人了,真是笑死人了。 感觉就像听了个笑话。 可她知道,面前这个叫舞子的女人,永远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开玩笑。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舞子房间的,等渐渐恢复了知觉以后,人已经在上乐门前的那条柏油路上了,滚烫的c黑亮而笔直的路,和上乐府那块巨大的匾额格格不入,仿佛隔了好几个世纪。 在太阳底下走了不短的路,后背却尽是冷汗。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她不属于这里吗。 她还以为这里是她唯一的归宿。 就算要离开,也不应该是去做什么女皇。 如果换了旁人,在如临梦中之余应该会欣喜若狂吧,这真是一件很大的事啊,怎么会如此草率啊。 那跟她有关系吗,她不感兴趣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抑或更早。 怎么能仗着她受着这里的恩遇,就这样 这样 “只是个小小的舞姬。”夕颜靠着树干站在树荫里,失神喃喃自语。 是啊,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对起来了。十年前舞子对自己异于旁人的训导,完全是在训导一个继承人,还有她和月桥的谈话,他们两人各自对自己若有若无提到过的事,都不过是在为自己继位做准备。 她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不明白,却无法拒绝。 舞子的要求她从来都不会拒绝,她欠她十八年的恩遇,什么都不拒绝,这一次也一样。 可是,他呢。 她那么郑重而坚决地选择了相信。 —— “人若只是为自己而活就太自私了不是吗。” 操纵着全局的人操纵着线。 你的存在,从来都由不得你。 —— 夕颜沿着游廊平和而从容地走着。 以后不会常来,她想再好好看一看这里。 上乐其实已经很老了,很多地方都好久没翻新了。多久呢?不知道,只是杂役们在窃窃私语。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旧迹的装潢,一到雨天就原形毕露。地板吱吱作响,能用的灯盏屈指可数,墙上更是显出霉斑,如同一个贵妇人摘了自己的假面,人们才看到她那张皱纹遍布的脸。 说到底她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尚不用如此缅怀。 可这里毕竟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是她的归宿。 那一晚她坐在舞子常坐的樱树下,树下的土壤迎来了十年来一滴崭新的眼泪。它的滋味似乎也与平时的不同,土壤想,从前它饮过的泪水是在思念往昔,而这一滴,是在怀念今时。 但那没什么关系,它知道,总有一天,今时终将成为往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重樱(17) 次日一早,夕颜换了常服,坐在镜前梳理长发。 薄荷色及膝雪纺褶裙,实在是惬意又舒适。离开了上乐,不用穿繁琐的和衣是她想到的为数不多的优势了。 “流苏,我看起来还好吗,有没有黑眼圈之类的。” “到了灯宫以后,不要常常熬夜。”枫红色的拖地长裙出现在镜中,夕颜僵住了身子,听她拿起桌上的那把梨木梳来。 “成为王以后,你就要负起你该负的责任,天下的人,他们只听你的话,以你为模范而效仿,所以你不可以做错事。” 梳齿极温柔地滑过她如缎的长发,女人的声音轻柔而和婉。 “彼岸历届女皇几乎都是傀儡,但你不一样,你要帮助这个国家渡过难关。” “难关?” “有些波澜是肉眼看不见的,等肉眼察觉的时候,波澜早已成了巨浪。” “我会尽量去做的。” 梳发的手顿了顿,舞子扶着她的肩,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欠你太多。” 夕颜心颤了一下,平视镜中自己身后的人。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我想问,你是真心待我好的吗,还是我只是你的一颗棋。 你说视我为女儿,那你爱过我吗,真的在心里把我当女儿来看待吗。 “我想问,答应过要陪我看碎影湖的荷,还算数吗。” 舞子微微一怔,浅浅笑道:“当然。” 晨曦卷上发尾,她神色从容地下了楼。走到二层,她突然惊讶地停了步伐,伫立在原地。 面前齐齐跪坐着一排姑娘,槅门尽数拉开,过道上点着红色的烛光。 那时每天早上下楼时,都会相视无言的女孩子们,那群喜欢懒床c八卦,又每天勤勤恳恳生活着女孩子们。 她们和她一样,整天抱怨,却把这里看成是自己的家,是唯一的归宿。 虽然她跟她们没有什么交集,也很少说话。 可现在她们全都穿戴整齐,端庄肃穆地跪坐在这里,用上乐最传统的方式为自己践行。 夕颜望着烛灯映在她们脸上柔和的光,心里很烫。想落泪,舍不得。 “上乐可没人把你当女皇,不要因为这样就摆架子不来看我们啊。” “忘了我们的话可就要把你的八卦都给报刊记者了。” “我们会想念你的——!呜” “青音你控制一下好不好,夕颜是去做国王不是去出家,你哭什么呀!” “那你也别哭呀” “虽然你很厉害,但突然去做什么女皇,把天下都交给你真让人不放心,做得来吗,可别丢上乐的脸哦。” “马上就走了你说这种话,真是寒心啊寒心”夕颜夸张地抚着胸口,望着九娥倔强的脸微微笑道。 谢谢你们给我的温暖,我会永远记得。 一家人。 青空万里无云,蔚蓝的天如海,骄阳依旧炽烈。 低调的马车停在上乐门前,棕红色的皇马温柔地噬咬着嘴边繁茂的草木。 来接应的人叫离庭,是个对比色鲜明的男人。 漆黑如瞳色的短发,黑得一尘不染的礼服,白得一丝不乱的手套,就像是来自夜里的风,高大而挺拔。那张极具吸引力的完美的容颜,嵌着仿佛来自恶魔的微笑,眸里却流淌着温和的光。 夕颜对这黑白世界印象深刻,不能相信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管家,同时也是重要的阁臣。 他绅士地行礼,对着舞子微笑。 她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离别真让人讨厌啊。 尤其是,她跟舞子的离别,那么轻率。 夕颜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的一角。舞子鲜红的影子越来越小,仿佛在说着:终于把女儿嫁出去了之类戏剧性的话。但那燃烧的红在她心中久久不能抹去,那是那个女人整整十年的心血和期盼,而她现在,将要去实现这种期盼。 上乐古旧的建筑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而在遥远的彼方,青空照耀下的皇城璀璨夺目,正昭示着新时代的来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薄荷酒(1) 你是我今生的物语 是我不曾听闻的传奇 每当凝视你的眼眸 便能看见未知的国度 ——《st一ries》黑石瞳 —— 彼岸夏历七月十九日,晴。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耶和华街后段的皇道上,四周的景象像一幅幅拼凑的静物油画,间或有寥寥几队列队整齐的哨兵经过。 帘外是梧桐。 铺天盖地的梧桐,硕美而浓翠的叶子摇碎了阳光,斑斑驳驳的光影交织,乱了人眼。 遮了一半青空的绿,鲜洁清幽。 夕颜眯了眼一路望着这一排树,仰得脖子酸痛。她很喜欢这些梧桐,尤其是那种疯长的架势,看不出任何死过的痕迹。 她请马车停在了皇宫大门口,要一路走进去。离庭皱着眉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她踩着的高跟鞋,勉强答应了。 好容易强迫自己接受今后将入住这里的现实,从前她不曾留心过这里的一切,此刻她得重新审视c仔仔细细地打量。 宫门正对的地方,也就是街的另一面,是南区公园,种植着茂盛的灌木和各种高大的乔木,因为属于平民禁入区,所以一直荒芜。 而左手边高高矗立在门侧的金属镂纹指示牌,上刻“pace”等字样,优雅地彰显了皇宫悠长的岁月,虽然字迹模糊不清。 “为了留下历史的印记,所以没有修复。”离庭仰起头望着它,声音深邃遥远,“三百多年前临西叛军的子弹曾在它上空飞过。” 临西?是啊,差点毁灭整个爱坦王朝的临西政变,快要被人们遗忘了吧。 皇宫的大门完全敞开,以一种欢迎的姿态来迎接这里的新主人。 脚下宽广的甬路遥遥地通向灯宫,长度惊人,徒步走并不是适合的选择,以至于住在这里的阁臣们大都懒懒地开车穿过。 穿过两旁巨大的花田。 细叶美女樱,蓝色矢车菊,向日葵,薰衣草各种各样的花各占领地,四季交替开放。时值盛夏,馥郁的香气攻城略地,缤纷的花色缭乱人的眼睛,场景十分壮观。 不,不只是壮观,简直是奢侈这得是什么样的国家才天天都奢侈到此种地步 离庭看了看夕颜的神色,轻笑道: “这片花田不是历届女皇陛下的意思,而只不过是郁美子个人的喜好罢了。” “郁美子?” “是,她是生活在这里的阁臣,也是一流的园艺师,花田主要是她自己培养种植的嗯?她在那儿——” 夕颜顺着离庭的视线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梭在花海中的女子。 她提着淡紫色的亚麻裙摆,踩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低着头细细端详着太阳底下金色的“琥珀女王”,绛紫色的长发绕过白皙的颈似流水一般柔顺地淌在肩上。 她看得专心,因为烈日明耀而微微眯着眼,对甬路上走来的一行人毫无察觉。 夕颜穿过娇艳欲滴的红蔷和处处绽放的美女樱,郁美子才抬起了头,笑容莞尔动人。她行过礼,略带自豪地示意花田的布局,举手投足间优雅而高贵。 “这,这些是”离庭忽然青着脸指着郁美子身后。 一小丛纯黑如夜却轮廓分明的黑蔷薇,极尽妖娆地盛放着。花瓣呈覆瓦式层层叠叠,柔嫩娇美,质感光滑如丝绸。 花语是,绝望的爱。 “黑蔷薇,是不是很美啊,培育出来很不容易呢~”郁美子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那一小丛仿佛开在地狱的妖朵。 “你以为悄悄种在这里月桥看不到吗?后果会怎样想过没有。”离庭无奈地叹道。 “没关系,顶多几天不理我,他不理我和理我的时候又没有什么两样,而且就这么一小丛,你不告诉他就好咯。” 夕颜没有听到二人的谈话。 自她的手指轻触到花瓣的一瞬间,她的心底就闪过一个声音,那声音让她知道,伴随着自己十八年的梦魇又开始了,并且已经无法终止。 那声音是:别用你的脏手去碰那花。 十八年的梦,从来都是黑色的,所有的一切都与黑暗有关,比如反复出现的这一个: 如墨的乌发长至腰际,一身漆黑风衣的男人对花有着痴狂般的热爱,尤其是黑蔷薇。他不准任何人触摸,连自己都要带着白手套,以防止整个世界对花朵的玷污。 可是有那么一天,他却戴上干净的白手套,剪下一枝枝黑蔷薇,小心翼翼地包扎好,送给一个不戴手套的女孩。 那个人是自己,与男人模糊的音容笑貌不同,她的面容无比清晰,让她惊醒。 只依稀记着最后一点场景:男人手捧蔷薇站在雪中,对着楼上探头张望的她,温柔地微笑。 她是他唯一的例外。 “陛下,我们走吧陛下?” “啊?呃嗯。”陛下她实在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啊。 理了理思绪,三人走向灯宫的大门。距离几百米的时候,忽然从前方冲出一辆迈巴赫,堪称旋风般丧心病狂地奔过来。闪闪发亮的黑色车身十分张扬地显耀着它尊贵的气场,完美流畅的线条折射着优雅而大气的格调,最不可思议的是百米间疾驰的速度,那已经不能说是正常的提速了。 离庭十分镇静地迅速将夕颜护在一边,冷眼看着那辆迈巴赫一个急刹,风卷着尘土扬在几人脚边。 “rry~我来晚了,一觉睡过头。”车门潇洒地敞开,一只湖绿色的高跟鞋清脆地敲击在地面上,紧跟其后的是另一只同样纤巧的鞋。 “从昨天晚上睡到现在?”离庭冷着眼扬了扬眉毛。 “n一”女孩子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天蓝色的及腰长卷发随着她的幅度轻轻摇摆,“是从凌晨三点睡到现在。” “你自找的。” “喂——!真没人性,我熬夜处理的一堆事务还有你硬塞的一份呢!”女孩子嘟起嘴正准备继续反驳,眼神一转忽然瞥见了站在离庭旁边的夕颜,立刻收敛了动作和表情,提起天青色的纱裙裙摆,袅袅婷婷地屈膝行了个礼。 “真是太失礼了,请原谅,陛下。”她碧色的杏眼闪着俏皮的光泽,“我是您的阁臣c九大圆桌骑士之一,佩苏·弗洛蒂安,誓死为您效忠。” 誓死效忠夕颜在心里默默挖了个洞钻了进去,她一定是在做梦,嗯,就是在做梦,一定要说服自己这是在做梦。 一脸庄重地点了点头,真实内心剧场是:我何德何能 “唔我是来接陛下的,虽说只剩几百米了,陛下不会责怪我吧” “不,怎么会”夕颜苦着一张脸对殷勤开车门的佩苏笑笑,抬脚上了车。 黑色钢琴烤漆面内饰,水晶镶嵌点缀,天鹅绒脚垫,菱形砸花纹座椅,这样豪华尊贵的座驾居然是一个妙龄少女在驾驶,实在很违和。 “卡洛斯怎么会放心把车给你开。”离庭坐在后座幽幽道。 “他打赌输给我啦,我们换车体验一下,我的兰博基尼给他开,没差啊。” 离庭和郁美子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猜猜我们打什么赌?” “没兴趣。” “唔”佩苏撇撇嘴,“反正你们早晚都会知道的对了陛下,一会上了楼,你千万不要太惊讶。” “欸?” “因为”佩苏似笑非笑地翘了翘嘴角,“因为他们差不多都才起” “什么——!”离庭突然从后座上探出头来怒斥道,“我不是通知过他们陛下今天会来吗?!” “冷静冷静,你吓到陛下了。” 离庭立时敛了神色,坐了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想也知道啊,不是不想起,是起不来啊,我已经算睡得早的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真抱歉,我应该提前把他们叫起来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没事。”夕颜摇摇头,转眼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花田疾驰而过。 金枝玉叶,流光溢彩,那是太阳的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薄荷酒(2) 令人惊讶的是灯宫门前居然没有任何守卫。与皇宫外厚重的庄严的镂纹铁门不同,这扇古铜色的木门显得轻便而温和,若没有门顶浮云般的彩纹和繁琐的雕饰,会错以为自己站在某户普通人家的门口。 这样一扇典雅的门,背后是一整个神圣如庙宇般庞大的宫殿,在它的双侧,夜宫和镜宫仿佛两名忠诚的将士,紧紧拥护着中心的王。 门廊前的喷泉花池折射着无可计数的光柱,尽皆照耀在它们脚下,熠熠生辉。 门扉开启的时候,夕颜产生去往未名国度的错觉,也只是一瞬间,毕竟她曾来过这里,在某一条走廊上她侧首望着左边,阳光穿透了所有的窗,大理石地面晶莹剔透,却空无人影。 和你相遇。 完全没有看点的邂逅,根本称不上华丽。 大殿的熏香跟随着四人的脚步旋上楼阶,上方是水晶吊灯簇拥着的宏伟穹顶,与其下方正对着的大殿相照,空旷无一丝人气。 二楼大厅,王与诸臣的会晤。 脚刚踏上最后一级阶,一切森然与肃穆全数坍塌了。女孩子的咆哮声陡然破墙而出:“去死吧——!”而后随之飞来的是一本陀螺式加速旋转的巨著,烫金字体,椰褐封皮,边角印着岁月的旧迹,在眼下它却扮演着凶器的角色。 离庭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稳稳地接住了书,看起来就像是那本书被他的手吸过去了一样。 夕颜拢了拢被旋风卷起的发尾,淡然地望着面前一脸惊愕的女孩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果然吧,他们不像诸臣,我更不像什么王,这种事情除了在彼岸这种奇葩国家,根本不可能发生。 “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还是有点过了。” 离庭将书递给扔在惊愕的女孩子,目光却落在电脑前玩“eve”装无辜的人背上。 “音司又在你看书的时候捣乱了?” 女孩子这才回过神,行礼致歉,台词与佩苏雷同。 尤莉·费罗威尔,阁臣,九大圆桌骑士之一,金丝单片眼镜后是一双褐色瞳,尽管扎着漂亮的棕色马尾,身穿米黄色及膝褶裙,但理性的眼神还是昭示着沉着理智的性格。 那么能够惹怒她的音司是 红发男子退了游戏,起身潇洒自如地走过来。纯黑搭红扣的修身风衣不羁地敞开着,红宝石般的眸妖冶无比,令夕颜总有些在意。 他眨眨细长的眼,邪魅地笑笑,行礼介绍了自己。 “游戏宅而已。”一个声音淡淡道,深蓝色短发的男子走过来简短地作了介绍,然后一边和音司掐架,一边高举着一本封面上是他与佩苏亲昵合照的杂志。 “佩苏,早说这张很丑你不信,你看这个效果,这个排版设计简直糟透了。” “我觉得很好啊。”佩苏接过杂志,旁若无人地摸了摸卡洛斯的头发,“民众们会喜欢的。” 喧哗中,夕颜被邀请在沙发上坐下,众人聚在一起问东问西,这感觉好比在远方亲戚家做客,陌生和尴尬都在亲和的气氛中瓦解,她开始觉得安心和自在,重新体会到一种新的归属感。 和上乐十分相似的归属感。 这个皇宫,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和谐得像一个大家庭一样。 佩苏为她再续了红茶,探身看了看里间,转而一笑道: “我们的大厨师可算来了,我还以为她准备一道点心要准备到午餐时刻呢。” 只见里间款款走出一名梳着金色双马尾的少女,一身仿若女仆的装束。她羞怯地行过礼,将手中精致的托盘放至几上,轻声道: “这是为陛下准备的开胃甜点,请品尝。” “葵很厉害的哟,我们所有人的一日三餐,除了特殊情况都是她带着厨房的人一手包办的,绝对美味。” 啊这样,了不起,她还是头一次见女厨师长呢,而且这样年轻。夕颜道过谢,欣然品尝了那道茶绿色的糕点,清香爽口,甜而不腻,真的很美味。 “实在是很好吃。” “哪里。”葵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颊上泛起红晕。 “一男一女两大管家。”佩苏两手各扳过葵和离庭的肩,狡黠地笑道,“他们可是黄金搭档呐。” 葵轻叫一声,迅速扭过头去,脸色完全过渡成番茄色了。夕颜心想,还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呢。 “我去安置您的行李。”离庭歉意地笑笑,转身离开了。 “佩苏很八卦,陛下你要小心哟。”郁美子附到她耳边神神秘秘道。 “我可没什么八卦可传呢。”夕颜浅浅笑着,听见落石坠入心湖的声音,脸上却无甚表情。 要怎么相信,那个人。 他们都这样随和,这当然是很好的,好到她几乎快忘了她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也几乎快忘了几天前她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听了什么样的心迹。 差不多都忘了。 但这也许是好的。盛夏翩然而至,她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来到这里,重新开始,以一个王的身份。 前十年当做是梦,包括之前的每一个月,一并忘了。 “我果然来晚了,真抱歉。” 那个清越温柔的女声扯断了她的沉思,一席熟稔的香气也扰乱了她的心率。流风回雪般的女子,这世上如此美而不可方物的人还有第二个。乌墨长发,远山黛眉,朱唇皓齿,笑语嫣然。 女子提起雪色的裙摆颔首屈膝,淡紫色的眸幽光深深。 这样相像的一张脸,令夕颜惊愕地愣在原地。 月桥的姐姐,朔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薄荷酒(3) “很惊讶对吧,我就说他们太像了!” 朔雪微笑着挪下佩苏拍在她肩上的手,依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夕颜的神情,而后她抬起纤长的手指,在夕颜左耳垂处轻柔一点。 “礼物的赠予是需要心意相通的,半途而废可不好。” 她望着朔雪,有些恍然。 “这下除了月桥在总部没回来,剩下的人就都齐了。”葵和尤莉在长桌前忙碌起来,花盏和餐具纷纷摆齐上桌。 “他中午不回来?”卡洛斯一边拿酒一边问道。 “所有人的份都推给他了,你觉得他能回来吗?” “你们也真是。”佩苏撇撇嘴,意味深长地看了夕颜一眼,“那么多,他估计要半夜才能回来了,那晚宴也参加不了。” “他活该。”朔雪冷冷道,惊得夕颜在沙发上安坐着却心悸了一下。 午餐和谐而愉快,没有丝毫上乐待宾的僵硬礼数。没有歌舞升平,没有觥筹交错,有的只是不绝于耳的欢笑声。 惟此足矣。 这场午宴上,她头一回知道,灯宫里有一种叫葵卡酱的东西,因为是葵发明的,所以用她的名字来命名。这种神奇的酱可以使任何食物变得好吃,宫里存量很多。 她也得知这些阁臣们每周固定几天要去学校进修,以后也将包括她自己。 他们还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在莱特尔大剧院有自己的剧团,并且广受欢迎。 她甚至莫名地答应了拍杂志的封面,而那些是西莉亚从不会做的。 “正因如此,前女皇陛下人气很低。”佩苏淡淡地开了一罐葵卡酱,在起司蛋糕上抹匀,“百年来民众一直喜欢和女皇陛下互动,亲民的王一直都很受欢迎。” “只有她是例外。”朔雪淡淡地接了下去,声音里压着说不出的悲戚。 “西莉亚陛下是很好的人。”夕颜轻声说,“我知道很多有力的举措都是她在病重的时候施策的,却从不冠以她自己的名义。” 众人静静地望着她,沉默无言,心底却溢着感动。 “欢迎陛下怎么能忘了这个。”离庭高颀的背影在酒架边出现,手中拿着几瓶薄荷酒。 这种不怎么受欢迎的酒在灯宫却颇有人气,他们称它为“夏”,认为它的澄澈透亮象征着诸臣对王的忠心可鉴。 天空的颜色注满了每一个人的酒杯,爱坦王朝的诸臣将酒杯高举过头顶,他们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表情,坚定而肃穆。 高呼声回荡在灯宫每一个角落,从穹顶穿透云霄。 “为我们的王干杯,万岁——!” 午宴一直闹到傍晚,晚宴继续欢闹,直至深夜,众人大多醉得不省人事,互相搀扶着回房沉沉睡去。 夕颜扶着郁美子回房,一路穿过满地东倒西歪的酒瓶子,才回到房间。雕纹木门上居然还挂着一块门牌,上刻“夕殿”,这让她哭笑不得。 最不能相信的是对面的门牌上居然写着月桥的名字。 尽管早有预备没喝太多,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他们会这样欢闹,以至最终还是有些不胜酒力,也因此她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夕颜有些烦扰地挥了挥手,开门进了房间。 棕褐色窗帘紧紧地拉着,波斯红毯上摆着白色的拖鞋。她换了鞋,掂了掂桌子上的钥匙,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白璧雕纹复古式吊灯投下柔和的暖光,映在她脸上。 房间太大了,比她在上乐的寝居还大,奢侈。 夕颜撇撇嘴,懒懒地起身收拾行李。翻出那件衬衫的时候,她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放到了衣柜里,翻出那些香丸的时候她又怔了一下,有些受不住了。 “流苏那丫头越发欠收拾,说什么都不听。”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搜寻垃圾篓,下一眼却瞄见了一个莲型香炉。 沉着脸焚上了香,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站在暖香悠悠的房间中央大叹一口气,甩着浴巾进了浴室。 泡完澡已是很晚了,但不能马上就睡,明天有更多事要处理,她得抓紧理一下思路。 夕颜裹着浴巾,拿了支笔坐在案前开始作思路日志。其时帘外灯火皆熄,万家安眠,唯有夜空里寒星闪烁。 彼岸国是个小国,国土不过是个星连月形状的岛,人口也不过三千万,最重要的是它独立漂浮在海上,这片海称为“时之海”。 彼岸的周边其实没有几个国家,但境内外来往还算平凡,这些国家附着在零碎的小岛上,国力大多很弱。 而今她莫名受舞子所托成了这个国度的王。 显然,舞子不会告诉她为什么,她已决心慢慢探寻这背后的秘密,坐以待毙不明就里可不是她的作风。 那么这个国度是个什么样的国度。 临西政变之后,彼岸物阜民丰,安然自乐。如果没有那些潜藏的罪恶,比如十年前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那群猎人,大抵还算得上是一个可爱的国家。 阁臣们也是颇有能力,以至于引领着国民形成了王室崇拜主义这得是些什么样的人啊,每一个都年轻得惊人,“年轻有为”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了。 夕颜拉开抽屉,将那柄金鞘短刀放了进去,然后打着哈欠拿出一个藏红色的木盒子,里面是舞子交给她的各种pass一rds,不,准确来说,是她向舞子索要的,那女人居然真的有。 尽管加冕仪式前后她就可以得到,但她懒得等了。 连接上皇宫内网后,她轻松地入侵了资料库,闲闲地翻看起来。 王座下的三大皇爵她睁大了眼睛,月桥,朔雪,离庭。那人竟是这么高的身份,这倒在她意料之外。除了王,没有任何权势能高于皇爵,等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在彼岸,这权势也就关键时刻能突显出来,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啊。 夕颜浅浅啜了一口清水,浏览着九大圆桌骑士。 月桥,朔雪,离庭,尤莉,佩苏,卡洛斯后面这三个乱码是什么?她皱起眉来企图破译,竟以失败告终啊,女皇竟然无法知道自己的骑士是谁,这可有些尴尬了。 匆匆扫了一眼阁臣的名单,果不其然,几乎所有人都是。她瞥了一眼电脑时间:23:06,打了个哈欠继续下滑鼠标。 尤莉·费罗威尔,费罗威尔家族长女,主管信息资源部和行政部,分管档案局。 佩苏·弗洛蒂安,弗洛蒂安家族长女,主管外交部和行政部,分管其他机构。 卡洛斯·本巴乔,大财阀本巴乔家族长子,主管财政部和新闻部,分管粮食局。 离庭·温斯特,温斯特家族长子,主管军事和司法监督机构,分管安全局。 至此,四大家族收集完毕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摇了摇胀痛的脑袋,盯着屏幕下方的小字。 森川郁美子手下是文化部和基础设施部,葵主管的是卫生部朔雪和月桥显示一片空白。 “这两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哦,莫非他们是所有人的统帅?哎呀,我果然一点作用都没有呢”夕颜关了电脑,坐到床上陷入了沉思。 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傀儡女皇的话,没有理由偏要指定她,而且从十年前就开始培养。她身上一定有某种特殊的东西,决定人选非她不可,是什么呢。 夕颜脑海中渐渐浮现舞子说过的两句话: “彼岸历届女皇几乎都是傀儡,但你不一样,你要帮助这个国家渡过难关。” “有些波澜是肉眼看不见的,等肉眼察觉的时候,波澜早已成了巨浪。” 这样想来,若她身上所持有的东西仅是舞子授予她的技能,那么舞子就预言了十年后的所谓“难关”。 “啊好烦!”夕颜长啸一声抱着枕头向后仰倒在床,却在完全躺倒之前突然触电般弹了起来。 这这个软软的触感还有那一声闷哼是她惊恐地退到案旁,抽出短刀指着床上裹在白色蚕丝被里的不明物体,同时又不敢上前一刀毙命,怕伤及无辜 半夜三更在女孩子房间鬼鬼祟祟躲在被子里会是什么无辜! 夕颜冷冷地拔出寒光四射的刀,准备等这个变态自己出来,免得血脏了被子,等看清钻出被子的那张脸以后,她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薄荷酒(4) 清莹的雪色长发散乱地泻在被面上,令人神魂颠倒的清雅面容居然挂着一脸无辜的表情。月桥懒懒地扯开被子,露出大敞的衬衣领和精致的锁骨,眸中蓝影仿若琉璃光辉。 夕颜在心里啐骂一声,妖精。然后强迫自己回想他的隐瞒和欺骗,总算成功地保持住了脸上冷漠的表情。 “怎么进来的。”她上前用刀指着他的颈,冷冷道。 “有钥匙。” “什么——?!在哪!” 月桥神情自若地指了指牛仔裤的腰带。 夕颜扫过那一串钥匙,目光定在他的细腰上,在心底深吸一口气,莫名觉得酒好像还没醒彻底。 “拿来。”她稳了稳气息,板着脸伸出手去。 月桥浅浅笑着看着她:“我还有很多备份。” “那么赶紧出去吧,我要睡了。”她困得要死,眼下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你说的,我可是统帅,处理整整一天的烂摊子,哪还有力气起来。” 该死,他到底在她房间呆了多久了,从她收拾行李c焚香,甚至泡澡c入侵资料库? “少,废,话,赶,紧,走——!”她一字一顿,刀尖毫不留情地直逼他的颈,从某个角度看完全像一场谋杀在即。 他淡淡地笑笑,如风过山岚,令她有些惘然。下一秒,他突然直起上身,她惊诧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将手中的刀向后猛然甩开。 这个动作有些过了,不得不说还有点神经质。刀身飞了出去,直接击中了后方的半环形木质书架,留下了不浅的刻痕。 她愣在原地,抬头见他眸色渐深。 月桥有些怜惜地叹一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温柔低语道: “你看,拿着利器比划是多危险的事,伤了自己如何是好。”顿了顿,他轻抚着她的背浅浅笑道:“我知道,你还是心疼我。” 夕颜趴在那个幽香萦萦而又温软的怀里,嘴角一撇。 “谁心疼你,我干嘛要心疼一个骗子呢,千里迢迢地来勾引我,和那个死女人左右暗示我皇宫有多方便找我妹妹,坑我当了什么女皇,你们以为我喜欢当啊,你们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死骗子!”她咬牙把“骗子”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又拖长了调子。 听到“勾引”这两个字,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还笑!”夕颜挣开他坐到被子上。 “勾引” “怎么,不是勾引是什么,你看看你”她抖着手指着他敞开的领子。 “明明是你勾引我。” “我哪有!” 月桥扬扬下巴示意她的穿着,浑身上下只一条浴巾。 夕颜深吸一口气抱住双臂,“是你闯进我房间在先!” 月桥沉默不言,一双眼只盯着她细嫩的颈和雪白娇瘦的双肩,橄榄色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撩在两侧。 哪里好像不太对 “等等!”夕颜一把拿开捏在腰间的手,“我有问题要问。” “九大圆桌骑士剩下的三个是谁。” 月桥挑了挑眉:“一个公主,一个妖,一个卧底。” “什么乱七八糟的” “莉莉安公主,时之妖钟灵,还有不便于暴露身份的监狱长,拉比。” “莉,莉,安——!” “你想听改日再聊。”他一把?住她揽到在床上就要有所行动。 “起开混蛋,之前约定的什么忘干净了是不是!” “一点没忘,同床共枕已足够,我的愿望就这么多。” “起开我要换睡衣——!” —— 天将明,幽香氤氲。 第一缕光线尚未穿透窗帘之时,夕颜觉着左耳垂有些痒,下意识伸出手去,摸到了纤长的手指,顿时心底一凉,转而回过神来,想起月桥昨夜留宿在此,便有些无奈地翻了个身,正对着那人澄澈透亮的瞳。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缱绻而温柔。 “嗯,你干嘛呢。” “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什么大小。” 月桥将一枚耳钻举到她眼前,她挪了挪身子,拿过来仔细端量。 一模一样的切割面,夕颜凑近他的脸,对着右耳那颗钻两相比较。 真是天神泪,坠凡尘,这么完美的成色本就少见,精雕细刻更是流光溢彩,蔚蓝如海,没想到居然有两颗。 “一对的?” “嗯,本想登基大典那天给你,等不了了。” “这个很贵吧。” “全彼岸只有一对,‘nfe’首席设计师卡夫尼亲手打造的。” “恰好我有耳洞,帮我戴上试试吧。” 月桥坐起身来,让她枕在自己腿上,轻柔地捏着那纤小的耳垂,缓缓道: “刚戴上可能会有强烈的感觉,因为原材质是鲛人之泪。” “鲛,鲛人?!”她惊异道,忽然觉得原本冰凉的钻面在升温,几秒种后,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啊好烫!”耳钻的温度滚烫,如同炽热的烈火一般,令人产生被烫伤的错觉。月桥伸出手指在其上轻轻抹过去,片刻后温度降至如常。 “刚刚那是” “相爱的温度。”月桥轻声道,眸心沉着一丝杳然,“记得我跟你说过时之妖么,妖在彼岸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数量极少。百年前,河海中曾有鲛人,它们的眼泪化为玉石,佩戴的双方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意,从此连成羁绊。只要心意相通,不摘下的话,到哪里都能找到彼此。” 夕颜抬手摸了摸左耳的耳钻,温润光洁,像是有呼吸一般。 “这对耳钻有名字吗?” “无岸之爱。”四个字一字一顿,一字一沉远,仿佛隔了百年那么久,可它要的不只是百年,是生生世世。 她轻笑一声:“真是纠缠啊,连尽头都没有。” “天还没亮,再睡会吧。” “不了,今天得准备明天登基的事宜,上午要会见莉莉安公主。”夕颜赤脚下了床,回身无奈地看着他,“我要换衣服,你回避,还有,一会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不可以让任何人看见你从我房间出来。” 月桥用一条黛蓝色的缎带松松地束起了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人抱到床沿上。 夕颜一只脚踏在脚榻上,另一只被他抓住了放在腿上,她看着半跪在红木地板上的男人,满心满魂地受宠若惊。 “别这样,太造孽了,上乐的姑娘们会打死我的。” 月桥一手握着她白而纤细的脚踝穿鞋袜,语气仍是淡淡的: “你不怕着凉,我有什么办法。”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好么,感觉会折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薄荷酒(5) 早餐依旧是出自葵之手,每天清晨皆是如此,两大管家天未明便同时出了房间,开始准备一天的事宜。 满满坐着九个人的长桌,夕颜虽列坐上尊位却不得不面对另一端的某人。半小时前那妖精居然视她为空气,从容自若地在她面前换深衣,而且是件极素雅的烟黛色广袖荷边。说是什么昨天一天将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今日须以琴师的身份去拜访前内阁老臣商谈要事。(据说那位老臣十分钟爱琴艺,呵呵。) 她埋头吃饭,脑子里却只不由自主地回放着那人换衣的场面,打死都不愿抬头与他对视。 餐毕,月桥施施然抱琴离去,朔雪也一席瓷蓝古裙惊艳随同,两人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引人注目地赶往上乐古居,那个和上乐府隔着两条街的地方。临行前朔雪望着她的左耳欣然微笑,她忽然就记起了那句话来,原来礼物是指这个。 佩苏和卡洛斯匆匆赶往总部继续宣传事宜,郁美子和葵前往彼夏广场加冕礼台确认现场流程布局,音司随同继续安保疏散等工作。 此刻,夕颜与尤莉c离庭正穿过灯宫与夜宫间的通廊,去往夜宫的二楼回会见莉莉安皇女。 隔着廊上的窗,依稀可见宫殿后巨大的植物迷宫和游泳池。 这是她第一次入夜宫,因为是白昼,所以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漆黑阴暗,但气氛仍旧诡秘异常,这是唯一一座保留了大量侍卫和仆役的宫殿,只为了照顾一人。 珊瑚色的法兰绒窗帘漏下日光点点,和风吹过三人的脚边。夕颜隐约记得莉莉安公主曾因罹患骨癌截肢,因为轮椅生活不便,她几次拒绝搬至灯宫与众人一起生活,唯恐给他们添任何麻烦,是个自尊心极强又善良的人。 即便只是十三岁的少女,临会见还是令夕颜有些紧张,毕竟西莉亚刚去世,而本应继位的人不该是自己。 在房间门口,离庭与莫娅互相问候,夕颜见他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如完美雕像般的轮廓在门的暗影后渐渐没去。 仿佛黑潮将至。 莉莉安坐在窗边,示意莫娅推自己过去。 她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纯黑的蕾丝纱裙包裹着纤瘦的身体,那般孱弱却轻盈。莉莉安的面容很精致,有一双绝美的金色眼瞳,像极了西莉亚,而那一头铺落至腰际的金色长卷发,更显得她整个人仿佛玩偶般不真实。 三人纷纷俯下身郑重地行礼,他们面对的是爱坦王朝的皇女,是真正的,也是最后的皇族血裔。 莉莉安轻轻弯腰点头:“病躯行动不便,如有怠慢,还请各位见谅。”她秉持着公主的尊贵与矜持,说话时轻声细语,优雅而略显成熟,倒并不像十三岁的女孩子应有的姿态。 三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陈设典雅,一台黑色的钢琴摆在半环形的书架旁,便是莉莉安的日常。 夕颜照例慰问,莉莉安神色平静,言谈间略有哀戚,却不为甚。 莉莉安以才资过人等等之词称赞了她一番,又表示了自己祝贺她登基的心意,忽而语气一转道: “陛下不介意的话,可否视我为自家人,彼此以姐妹自称呢?” 她稚嫩的脸上挂着温和如金盏菊般的笑容。 夕颜心想,莉莉安殿下虽贵为皇室,终究年幼,那些客套之词确也麻烦。像待其他人那样和她相处,自然更好,便欣然答应。 离开的时候她看着那个孱弱的少女,想起了石乐来,也不知道情报局的人办事效率怎样,还能不能找到。 “莉莉安殿下平日里怎样称呼你们啊。”她问离庭和尤莉。 “我们平日和殿下来往不多,都是以礼相称,比如离庭阁下。”尤莉面无表情地指着离庭。 “但是月桥除外,殿下同他很亲近,不是阁下而是哥哥,就像你一样,难得殿下也很亲近陛下您。”离庭幽幽道。 夕颜莫名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穿着柠檬色百褶短裙的少女一蹦一蹦的走在前面,浅咖色的波浪马尾随着她身体的起伏左右微摇,明媚而耀眼。 夕颜默默地跟在尤莉背后,心里有些讶异。一直以为这个女孩是教科书式的傲娇,没想到她有这么活泼可爱的一面,这感觉就好比舞子突然穿着水手服对她微笑说,想去海边吹风呢。 夕颜一阵恶寒,尤莉跟舞子不同,她还年轻,可舞子已经老了,虽然没有表现在身体特征上,但终究是个老女人。 “图书室,档案室,艺馆和音乐会所都在四楼,因为时间太过仓促,就不一一向陛下介绍了。”尤莉一甩马尾跳转过身来,轻盈而灵动,然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重新为她贴上了“教科书式傲娇”的标签。 “接下来直接去档案室么?” “是。”尤莉背着手又跳转过去,“只是去拿一些简单的资料,让陛下过目,太过隐蔽的资料需要刷卡才可以,至于最高机密” 她没有再说下去,夕颜也没有追问的习惯,她很清楚那天晚上得到的不过是基本资料而已,而王卡在登基大典之后才能拿到,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是很感兴趣,尤莉也不会告诉她。 一共九个人,全都不过二十岁左右,却手握重权。他们完美得近乎凌驾于一切之上,却彼此和谐相处,他们中的皇爵甚至给自己搬行李。 看起来似乎玩世不恭,却能力惊人,彼岸的繁荣昌盛建立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所以她始终想不通自己存在的缘由。 夕颜相信彼岸的百姓们不会介意他们的国家没有女皇,就像古罗马的执政官一样,有他们九个就足够了。爱坦王朝只剩下莉莉安,皇族已经濒临衰灭,她的存在除了浪费资源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舞子所说的“难关”九人不能攻克那她也不能啊,虽说练了十年,她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胜过九个人。 这其中疑点太多,多到她开始疑虑明天要不要登基。 那个金光闪耀却面目狰狞的王座如同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 “陛下?”尤莉淡漠的褐色瞳冰凉没有温度,“您在听吗?方才说到那是纸质文件了。” “最高机密?”她歉意地笑笑。 “是啊。”尤莉蹦蹦跳跳进了档案室,走进最里层的密集架,“可它们放在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地方呢。” 夕颜翻着资料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陛下,你怕么?”尤莉忽然回过头来,问道。 “有一点,不过无妨。”她知道尤莉说的是登基一事。 “没什么好怕的啦,我们会保护你的。”尤莉挺着腰板昂首走在前面,这样看起来不穿高跟鞋的她身材也很高挑。 “我们是誓死效忠你的骑士啊。” 她侧首望着窗外隐隐落下的黄昏,淡淡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薄荷酒(6) 夜的沉寂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笼罩了皇城,这丝沉寂携着厚重的压迫感,密密地压降在它的每一个角落。 夕颜身着薄荷蓝色睡衣,屈膝侧坐在床榻上。她手握一块方帕,缓缓地擦拭着那柄短刀的刀身。 寒光投射进她琥珀色的瞳,如月光映在金色的湖水。 这把刀跟随着她时从未见过血,而今她这样反复的仔细擦拭,不过是为了平缓内心的不安而已。 不安。越逼近王座,她就越不安,夕颜非常悲哀地发现,十八年来除了跟月桥在一起那阵子,她从来没有安心过。 活得像被猎枪瞄准的小兽一样。 屋子里腾腾燃着先前的香,能多少缓和一下。她将刀插入金鞘,压在枕下,然后下床用长长的深衣蒙住了直立衣架上挂着的皇衣。 倒是舞子极喜欢的血红色,长长的后摆,镶黑边的衣领和赤火般的金色彼岸花纹饰,晃得她眼痛。 这样的衣服人形一般挂在这里,会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即将浴火死在血泊中的自己。 明日将要穿此衣登王座,受万人礼拜。 夕颜看了一眼夜色,拉紧了窗帘,然后懒懒地坐回床边,淡淡道: “你房间的床可正苦苦地思念你呢。” “你房间的床更加思念我。”月桥倚着枕把玩短刀,未褪的烟黛色衣衫长长地垂在榻下。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我是代表所有人来做最后确认的。” “确认什么?”她回过身去,身后的人一脸肃穆。 “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要登基。” “无聊。” “你想好了,明天坐上王座,你就再也不是上乐府那个小舞姬了,从此以后便没有了你向往的普通生活,这个国会困住你。”月桥伸手将她抱着的兔子抱枕从怀中扯出来。 “我现在已经不是了。”夕颜低着头无所谓地把抱枕抢了回去,“你这分明是在唆使我临阵脱逃。” “一点没错。”月桥盯着她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走。” 夕颜抬起头来看着她,那人的眉眼之间隐现着不安,同自己一样。 他居然会不安?这还真是让她动摇。 “是你后悔了,还是舞子后悔了。”她淡淡地问。 “她永远不会后悔的,驱使着那个女人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仇恨。”月桥缓缓道,“可我不是,我只要你,只要你一句话,万死不辞。” 夕颜轻轻地笑了,他有些恍然,每次她这样笑的时候,夕颜花就会变成楚楚绽放的彼岸,妖冶令人动容,无人不倾倒。 她用那种轻飘飘的语气说:“是啊,我也很想跟你走。不知道你们在密谋什么,但想也知道绝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莫名其妙成了棋子被卷进来,把权力的王冠加在我头上,而自始至终,我都只不过是想要找回妹妹而已。” “皇宫对我来说,是座太大的迷宫。”她凝神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喃喃道,“但上乐也未必就是个好地方,无论什么地方都不重要,有一个归宿就足够了。” “即便那个归宿是地狱么。” 夜色的黑从窗缝里涌了进来,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拂起了皇衣的一角,血红色的人形并非接近神而存在,而是去向地狱吗。 “不是还有你咯。”她玩着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他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如水般的清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誓死为陛下效忠。” 一切就由我来承担。 无论何种结局,所有的恶都交给我。 和你在一起的话哪里都无所谓。 这是约定啊。 —— 彼岸夏历七月二十一日,夕颜·爱坦女皇继位。 这样神圣的一天,开端其实是匪夷所思的。 醒来的时候,夕颜发现自己正靠在朔雪的肩膀上坐在车里,身上穿着赤金纹饰的血色皇衣。 她全无记忆,也根本不清楚是不是睡过了头。 “都给我仔细确认,要是出现任何踩踏事故的话就排成一排给我到海里去喂鱼!音司,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什么?我听不清,太吵了你到安静点的地方再说!喂,郁美子,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佩苏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不可思议地把一张纸摁在方向盘上写写画画,同时不断切换电话,忙得不可开交。 夕颜头昏脑胀地爬起来,一脸茫然。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昨天晚上怕你睡不安稳,就想办法让你多睡了一会。”朔雪侧过头温柔地看着她,“衣服是我换的,妆和发型都是我做的,一切一k。” 她悠悠地回忆了一下,嗯,在杯子里放安眠药真是个好办法,他怎么不一掌劈晕自己算了这混蛋该不会趁自己睡着了做什么可耻的事情吧 “陛下,我们待会从后台进去,不用紧张哦,你今天真是美腻了!”佩苏边说边猛打方向盘,从空无一人的皇道上驶过。 为了这一天的加冕,所有人在西莉亚尚未离世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了,想想前女皇在病中就这样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一切,着实令人心寒。 因为之前排练了几次,所以她并不怎么紧张,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意外发生的。无线电已屏蔽,空域已管制,月桥此刻正带着他的警卫阵容在所有可能的狙击哨位监控着一切,副驾驶上离庭的风衣里也一定藏着不少用以防卫的武器,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没人会想杀她的,就算她是真的死了又能怎么样呢?夕颜望着车窗外漆黑的保镖车想,未来永远都是未知。 “有两件事。”朔雪说,“一件是,考虑到莉莉安殿下的身体状况,本次加冕仪式她将不会出席,这一件已经请示过您了。”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接着说,“另一件是,上乐府来函,舞子夫人因病,也将缺席加冕仪式。” “嗯。”夕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女人,也许是怕自己会后悔吧。 镜子在手中映着她此刻的面容。长及腰的发高高绾起,缀着红玉镶嵌的发簪。朔雪亲手上的妆浓艳惑人,飞扬如墨的黑眉,邪美的赤色眼影,衬着那双琥珀金的眸子,朱唇也是一点血色,颇有傲岸苍穹之势,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一张对比色鲜明的脸,平静如无风的夜。 朔雪握住她的手,将鸽血红戴在她的指上,微微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薄荷酒(7) 一百多万民众挤在广场拉着各式各样的横幅欢呼,观礼台上人满为患,场面盛况空前。 人们得到的消息是:流落民间的皇族遗孤奇迹般被寻回,如天之旨意,爱坦王朝后继有人。盛大加冕典礼将行,全民放假,普天同庆。 这完全是欺骗。夕颜束紧腰身的宽红衣带,在后场淡淡地想。 “为什么不搭专机,那样会更宏伟。” “太张扬啦白痴,快去把衣服换了,一会儿你要穿着工作服在陛下面前宣誓吗?!”郁美子一掌拍在佩苏肩上,一手忙不迭地调整身上的麦克。 “音司还在场内外巡视吗?叫他赶紧死回来,离庭的人已经到了。” “收到,正在撤离。” “重要人员速回。” “收到。” 各个对讲机的声音交杂着响起,其间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夕颜一边皱眉,一边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嘴角。 彼岸宗教并不统一,自然不会采用基督教的加冕仪式,授冠只能是皇爵来做,她用眼皮想想就知道是谁。 上午九点整,夕颜·爱坦女皇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欢呼声如海浪般涌上前。无人机在空中拍摄,整个彼夏广场密密麻麻全是人,不同的出入口安检忙不迭地进行,如果不幸跌到台下,应该用不了几秒就会被蚂蚁般的密集阵容淹没。 所有人脸上都是激动而欣喜的表情,在此之前他们从未目睹新女皇真容,但就如他们想象中那般,龙颜凤姿,气度不凡。 那一身火一样燃烧的血色皇衣灼着所有人的眼睛,长长的裙摆如凤尾,在猩红的地毯上完美地铺开。 高高的黑色镶领衬着她白皙如玉的颈,压倒般的气势扑面而来。 那双琥珀金的眸如日月光辉,无所畏惧,一时间令人忘记了赞叹,唯有惊异地愣在原地。 所有人一齐望着。 上乐府曾经那个小小的舞姬已经死了,从这一天起,活在世上的,只有夕颜·爱坦女皇。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将成为彼岸史上第一位平民女皇。 初时她站在那里,还觉得有些荒谬,她这一身装束不像是来登基的,倒像是来走红毯的。太阳也有些晃眼,七月的天太热,腰身紧得她要窒息,烈日也太毒,但她没有闭眼睛,连眨也没有眨。 她知道,她在中心,受万人景仰。他们那样瞻仰她,就像望着救世主一般,祈佑着新皇能够带着他们继续走向繁荣,光明永不落幕。 她是假的,但在她的臣民们心里,她是真的。 她转身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庄重而肃穆。 台阶的上方是王座,王座旁站着他。 钟楼的钟声从远方遥遥地传来,仿佛跨越百年的问候,古老而低沉,时间在肃穆里变得凝重。 夕颜·爱坦踏着钟声,提着裙摆,目视前方的王座,完全无视脚下的高阶。 七月的烈阳终于驱散了王座的阴霾,此刻它熠熠生辉,光芒万丈。香槟金色的座边,玫瑰软红椅背,还有鎏金火凤托座,掐丝珐琅缀饰烘托着大大小小的红蓝宝石,历经百年依旧璀璨如新。 百年来历任女皇陛下的御座,如今竟为她所有。 月桥安然地站在光里,身着白如昼的礼服,挺拔而英俊。 他微微笑,轮廓在金色中朦胧而不真切,右耳的耳钻闪着十字星光。 隔着几阶的距离,人声如潮,白日落满她的背,她看到他的唇无声地开合,无人察觉的言语。 放心,我在。 夕颜·爱坦边上阶边失神,她竟开始开小差:人群中有女孩子刺耳的欢呼声,只怕是冲着他的吧,是,王座的光辉算什么呢,什么也比不上他眼中的光辉,他的眸是最美的蓝宝石。 她终于登上了王台,欢呼声涌向高潮。万人瞩目中,她庄严而坚定地举起右手,宣读即位誓词: 我,夕颜·爱坦,代表爱坦王朝,谨以此诚,在此庄严宣誓: 我必奉献自己,遵守法律,谋求人民福利; 我必保卫国家,公正待人,捍卫人民权利; 无论辉煌苦难,光明永不落幕,誓死与民同在。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中,他将那精致轻盈c却象征无上权威的冠冕戴在她头上,然后单膝落地。 礼乐声奏起,她的骑士们英姿飒爽走上前来,齐齐跪地行礼,宣读誓词: 吾等在此庄重宣誓: 以神之名,誓死效忠人民,保卫人民利益; 誓死效忠彼岸,保卫我国安宁; 誓死效忠我主夕颜·爱坦女皇陛下,矢志忠诚,不离左右; 与您同在。 这是她十八年中最辉煌的时刻,她的臣民们对她宣誓,抑扬顿挫,朗朗在耳。他们清澈透亮的双眸让她想起那天喝下的薄荷酒,忠贞鲜洁如冰雪。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场劫难,如果她的臣民们需要她,她将誓死捍卫这一切,虽然她只是个冒牌女皇。 那十八年茫而无度的岁月完了,今日是她的重生。 鲜花,掌声,礼乐,焰火,美酒,还有欢闹的人群。 她戴着轻巧的王冠,转身在几人的护送下准备离场,一会儿还有巡游。 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女皇,各个广场和街区的电子荧幕都在直播这场盛大的登基典礼,石乐如果还活着的话,会恨自己的吧。 命运总是这样无妄。 没关系,就把自己想象成是如假包换的女王好了,接下来只要继续乖乖地配合演出就可以了。 突然间她僵住了,本来背后明明是阳光和煦c万人喝彩,却不知为何温度骤降,冥冥中有一道凛厉的寒光落在背上。 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无比恐惧,恐惧到远胜过黑色的河水。 那是一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剥离层层人群,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后心,只欲将她的心脏剖开,带出鲜血如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楔子 无岸 前言 所有一切爱,尽是虚妄。 稍纵即逝的虚妄,矢志不渝的虚妄,轻如鸿毛的虚妄,刻骨铭心的虚妄。 这些虚妄美如暗夜星火,在眼中,在心底,照着所有人,照着我。 世人在尘世苦海中无尽轮回,没有岸,只有虚妄。 孤独绝望的时候,只有虚妄;信仰皆失的时候,只有虚妄,一个满心满魂是虚妄的人,只有写虚妄的故事。 是打散人意志的荒唐剧场,没有救赎的意义,只愿拉住将疯未疯的人闭上眼,做一场痛快淋漓的梦。 唯有虚妄的念,才有真实的梦,惟有不渝的爱,才得归心的岸。 心中有岸,无所谓漂泊。 愿所有在虚妄中沉沦的人,终能寻到那样的岸。 ——楔子 天地浩渺,茫茫白雪,荒无影踪。 偌大的雪地中央,寂寂立着一棵树。 这是一株寒樱,樱色如雪,暗香幽幽,层层叠叠舒卷到天际。那枝干苍劲却又温和,如同一个沉默的人,温柔地负着娇羞嗔笑的一树白朵。 树下一女子,撑一柄伞,懒懒倚着树干。 那女子一袭素白的和衣,梳着清简的发髻,唯有左耳缀着的靛色耳钻清冽华贵,有些许不相宜。她手中漫不经心擎着一枝粉白樱花,有一下没一下地抬伞向前方张望。雪水打湿了她的衣角,寒沁入骨,持着伞柄的纤指握了又握,良久,她向着前方,绽开一抹倩笑。 那笑容令人魂牵梦萦。精致面庞,芳华绝代,出尘脱俗。 对面那人隔着朦胧的雾气,执楫在河上浅笑。 是的,河。女子所站的地方,是岸。 浩无边际的长河,水雾蒙住了视线,除了一舟一人,别无他物。 孤舟上同样素白的影子凝眸望向岸上,深蓝如海的眼中倒映着女子温婉动人的脸,清澈如水的瞳,还有鬓上的花枝,她在等他。 他长长舒一口气,紧握着舟楫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任小舟朝岸边悠悠荡去。四野寂静,唯有此处没有时间流动的痕迹,待他上岸后,他们将永远留在这里,再没有任何劫难能够让他们离散。 几片花瓣轻飘飘地旋入了舟中,沾在他衣上。他落下目光,怔了怔,有些恍然,再一抬眸,她仍在,小小的寒樱却忽然变做了灼忆的白朵,长长的瓣,幽蓝的蕊。未及疑虑,满树白雪忽的烧了起来,顷刻间已是一片火红,似他才不辞辛苦穿过的彼岸。 灭只在一瞬之间。 他慌了神,急忙划桨,握楫的手止不住颤抖,却见她仍笑望着他,在熊熊燃烧的赤色火海之中,衣袂雪白,盈盈而立。 岸,悄无声息地远了。 他扔了舟楫,跌进河中。周遭无风,无雪,鸦雀无声。只有一丝鲜红,沁入水底,在他身边丝丝萦绕。 何以燃成这般模样。 无妨,且让我抱着你,和你一同燃尽。 带我去你所在的地方,即便那里是地狱。 上一世,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无岸。 —— 千万年后,千万次花开,无岸。 他复又在舟中醒来,起身,对着远方寂静的树下,白衣翩翩。 他们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