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月色胧》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撒浪嘿哟】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斋宫月色胧》作者:维亚VIA 文案: 缘起,是他的萌爱与奋勇,不想,却带来她的新生和死亡。哪知,她的盼望和失望,铸成,他的囹圄与愧疚。最终,是滚滚红尘中一场盛大的路过与叹息宫廷,将府,闺中,战场。大悲寺前佛相庄严,一场天错情缘就此别过。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春夏秋冬依旧流转,只是世间,再无你的陪伴。推门斋宫,带你看一场月影朦胧。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伊秋胧 ┃ 配角:夏侯英堂明琛明珠 ┃ 其它:yīn差阳错视角轮转 ================== ☆、春 三月,正是起春风的时候。隔着帘子向外看去,来进香的人一个个都神清气爽,英堂在马车里越发觉得燥热难安。 这是上巳节的庙会,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都来庙里祈福上香,以至于大悲寺前人头攒动。和着叫卖声连连,是平日里清净佛堂没有的景象,听着确实有些吵闹。 可英堂却不是为这个烦心,他用不着参与这番热闹。他知道有一佛殿是专为他夏侯府这样身份的香客设立的,那菩萨还是他父亲夏侯炎前年给镀的金身。此刻,怕是主持也在寻思着,为何夏侯府的大少爷还迟迟不进殿了。 “爷,快到时辰了。”阿骁撩了帘子试探着说。 英堂一皱眉,再不情愿还是得去。挥了挥手,轿子利索地起了,四平八稳地向大悲寺殿门行进去。隔着帘子传来一阵啧啧声,英堂不用看也晓得那是百姓们连忙让出了一条道。因着父亲吩咐了,要在人最多的时候从正门进。他原不在意这些排场,甚至有些厌烦,但父亲说了,有些排场得摆出来。 尤其是上巳节这样的时候。从民间到皇家,都是大日子。 往年夏侯家的祈福大礼是父亲一人cāo办的,而今年则全落在了英堂身上。“你是长子,改成事了。”父亲说。英堂倒不十分厌烦佛礼之事,只觉有些琐碎罢了。最叫他想起来便闷气的,还属祈福礼之后的事。 轿子停了,英堂知道他该下轿步行进殿里。凭得夏侯家再威武尊贵,到了菩萨金身前也是要恭恭敬敬跪下的。英堂一掀帘子便被太阳烈烈地洒了一脸暖。好春光,他心里叹道,可惜不能呼朋引伴去山上骑马打猎了。打今儿起,这样的日子怕是真的要一去不回了。 一阵唏嘘声传来,伴着含羞的窃窃私语。是各家来祈福的女眷们在议论他。英堂早已习以为常。将军府的大少爷,十七岁的骠骑少帅,骑shè赢了当今皇上的少年郎,这些京城中未出嫁的少女无一不如数家珍。他随意一眼瞟去,立刻有许多娇艳的面孔低了头,虽是红晕漫开,眼神却yù语还休探过来。 好没意思,一片红红绿绿,像是把染坊都搬到了大悲寺似的。一打眼望下去竟只觉院子边上那棵梨树最好看。在一片绮艳中清清净净,有几分看头。英堂眼神略略往院边上的梨花处驻了一驻,却再也往前行不动。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梨花盛开处若即若离地遮掩着一位少女,一身素白,几乎和那梨花融为一体,无怪英堂方才没瞧见她。英堂略一张望想窥得全貌,只见梨花掩映下只露出些许眉眼,却是觉得犹如丹青描摹出来的纤婉,整个人笼着一层薄雾似的袅娜。少女此刻也正定定地站在那里望向自己的方向,浑然不觉,似是在出神。恍然发现英堂也在看她,被雨打似的往后闪了下身。两下对上了目光的一刹那英堂心里竟动了一下,却见那少女受惊的小兔般一下子背过了身子,纤细的背影好似在颤抖,须臾之间竟消失在梨花从中了。 再三眺望后仍不见踪影,想是跑开躲藏了。英堂莞尔一笑,竟让这姑娘害羞至此。他又不吃人。 心却有点痒痒的,像沾上柳絮似的。那少女不知何处让他只觉想一窥究竟。正想去探寻谁家女眷,只听后殿钟声轰鸣而作,立刻敛了衣衫肃了神情,躬身低头进去了。 礼官早已恭候,自是笑脸相迎。 祈福,上香,磕头,跪拜。父亲叮嘱的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身上一一行出来。英堂按照之前练习过的一一把礼行了,有礼官在旁指点着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只是从头到尾他都控制不住那殿外的景象闯进他的心思里。菩萨面前闭了眼,心里竟然浮现出那树梨花。英堂觉得一丝莫名的愧疚和惊慌,忙把头垂得更低,用手中缭绕的香火遮住了脸庞。不能让菩萨看见。 可那一瞥的惊吓和娇羞又在眼前映开。像一朵梨花落入春水,只轻轻微微地点了水面一下,却是层层涟漪圈圈dàng个不停。 所幸菩萨似乎并未察觉英堂的异动,一切大礼庄严如常。 好容易挨到了礼毕,又按着礼数和主持喝了一杯茶,听了那礼官好一顿奉承。什么夏侯家此次出征必定大获全胜壮我国威,大少爷一表人才前程似锦之类的,好生烦琐。好不容易等着出来了,庙会中人已散尽,别说那梨花树下的少女,竟是满院只余下几个扫地僧了。 树枝绑成的扫帚一下下划过青石,发出的声音并不刺耳,但免不了几分萧索,英堂的心中忽得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 千娇百媚并不是没有见过,但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中有格外一种难言的执着,好似英堂于她而言有什么极不寻常似的。细细回味,觉察出她看上去慌乱得很,有些不像是寻常的女孩儿家的害羞。是有什么渊源吗? 英堂不禁走到了那棵院边的梨花树旁,树树梨花,他不记得她倚靠的是那一株了。想是方才一阵春风急了,梨花落了满地。一位扫地僧正将花瓣往素袍里兜。 “这梨花落了可惜了,收回去泡茶,正好。”像是觉察出英堂在看他,扫地僧说。英堂上前也掬了一把,抖落在他衣袍里。阿骁也忙跟了上来,蹲身一起掬着。 扫地僧四十来岁年纪,眼角有柔软的皱纹。他望了英堂一言,也不推辞,也不言谢,只柔和一笑。 英堂喜欢这样扫地僧这样拉家常的语气,仿佛他不是给寺里镀过金身的大少爷,只是位寻常香客。于是英堂也不语,只默默地掬着花。扫地僧轻轻拈起一朵素袍里的梨花,吹去了尘土,仍是一片清白爽净。 “梨花凉,克火。肺火大之人,用些梨花是最好不过的了。”扫地僧似是自顾自地说道。 “高僧懂得可真不少,那我也给我家少爷装些回去,闲来泡了喝。”阿骁说道。 扫地僧嗯了一声。“记得用温水,梨花经不起烫。” 英堂不懂这些。他从来不cāo心这些,因为素来未等他如何想吃些什么,母亲自己熬好的各样汤茶早已端入阁里了。母亲最是关护他的饮食,连jiāo给底下人都不肯,总要亲力亲为,父亲总责怪母亲太过宠他了。 “武将之子哪有这般娇贵的?”这是父亲的原话。英堂不置可否。他也知道母亲的心思,自己是她膝下唯一所出,也是整个夏侯府唯一的嫡子。所以饶是他只醉心于兵书骑shè,可这次上巳节主礼以及这后续的一切事,他仍是非来不可。谁让他注定是将来的骠骑将军,是夏侯府下一位主人。 英堂继续抖落着飘落的梨花,却见素白花瓣下有一丝绸物事。抽出一看,却是一方洁白手帕,很是柔软,绣着菊花片片,旁绣着一行如蝇小字:“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定是那姑娘的!这帕子被埋在了梨花堆里,可见是有人经过梨花树落下的,那样匆忙的跑开,才把这贴身的物事也丢了!英堂心中一喜。忙翻过来细细查看,却见另一面的拐角处绣着小小一个“伊”字,若非贴近细察,必定不见。 伊。英堂跟阿骁使了个眼色,阿骁灵快地跑开了。 英堂看那扫地僧只拣着梨花并不注意自己,便悄悄将那手帕捏了草草先窝在了袖子里。“告辞。”英堂把最后一捧梨花掬入,起身说。 扫地僧没有抬头,大概是沉醉这梨花的香气中。往佛院连廊的西墙看去,已微微有些暮色,再不走就要夕阳西下了。英堂迈步朝停马车处走去,那边早已有人备好了等着他。 “施主和这梨花很有缘。”身后传来了扫地僧淡淡一句。 英堂不明所以地转身,只见扫地僧仍是自顾自地拣着梨花,吹去尘土,仿佛他方才并未与英堂说话。还未如何对答,只见阿骁已经一脸喜色地跑了出来,马也开始嘶鸣,于是英堂不再流连,领着一众家丁打马而去了。 刚出大悲寺殿门,阿骁就按捺不住地凑上来:“爷,打听到了,今儿个进香的人家里,姓伊的只有一家,这也没什么,但是真有这么巧的事儿!您猜是谁?”眼里尽是狡黠。 “谁?” “您猜猜,和您有渊源极了!” “别卖关子,我今天够疲的了。” 阿骁忙说:“我都说到这儿了您还没想起来?就是曾经的伊沉伊尚书家啊!” “曾经的伊尚书?”英堂疑惑道。忽得想起来:“你是说先皇后的父家?“ 原来是那个伊家,原来是她。怪不得,怪不得那样看着自己。这样说来,这方手帕还真是她的。 “对,就是他家!不过那姑娘现在跟在她叔叔那里了,听说只是个知府。怪不得穿的那般寒碜。”阿骁说道。 “住嘴。”英堂冲他一句道。“那叫干净。” 阿骁吐了个舌头,又换了一副笑脸。“爷,我还打听着了,这伊知府家就在东六条那巷子里,跟咱们回府顺道,一点儿弯儿也不拐,要不,咱把这帕子给顺路还回去?” 阿骁最知道他的心思。然而英堂脸上还是拗着不改色,嘴上也不言语。毕竟,为了一条手帕去寻一个女子,不是他这般的名门公子该为的。 “这手帕绢子的,向来是女孩儿家的爱物。想必伊二小姐此刻焦心着呢,咱们给送还回去,岂不是行了一桩好事?再说了,今儿上巳节好日子,爷刚出了庙门儿就开始行善积德,夫人听了非得夸奖爷!”阿骁一脸笑意。 “猴儿嘴!”英堂一掌甩了过去。 马车按着吩咐停在了伊知府偏门,英堂下了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宅邸并不大,砌的也是寻常的青瓦,比之中等的商贾人家也尚有不足,看来伊尚书的弟弟在朝中也不好过。也是,多年前的那场结党案削了伊尚书,他亲眷没有被他连累已经是圣上开恩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步步高升。 “啧啧,这样子,真是叫人心酸呐。想当年伊家可是和咱们夏侯家平起平坐的门户啊!”阿骁唏嘘道。“就是看在太子妃。。。哦不,先皇后的情分上,皇上也不至于让伊家落到这般田地啊!” “都是先皇后了,还看她的情分做什么?”英堂道。“不济就是不济了,哪来那么多缘由。” 阿骁禁了声。对于文官,父亲向来是看不起的,何况伊家在父亲眼里,不过是靠着和皇家攀亲才比肩他夏侯家的。但嘴上如此,心里还是免不了一番感慨,当年的伊家的确如日中天,大小姐伊春华嫁给太子为妃,就连先皇也曾在宴席上说要让伊家和夏侯家结亲,择日下旨赐婚呢。 这婚,赐的就是他夏侯英堂,和那伊家二小姐。 而当年那显赫的二小姐,此刻就在这堵陈旧青瓦墙的那一头。 英堂拿出了手帕,“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二月花指的自然是大小姐伊春华,那么这三秋叶必定暗含了伊家二小姐的闺名了。英堂回忆了半天,却是想不起她叫什么,只隐约记得似乎有个“秋”字。说来他与她也从未见过,至少他不记得,只是听父母说过先皇有过这样的旨意。后来太子妃病逝,伊家一落千丈,先皇驾崩新帝即位,那赐婚的旨意也不了了之了。 想来她现在还待嫁闺中吧,只是将来能嫁予什么样的门第,当真此一时彼一时了。本来还寻思着是否可以见上一面,如今看这墙头萧索,却觉没什么必要了。若父亲知道他来伊家,没什么好言辞的。但无论如何,既然来了,是该把帕子还回去。 英堂寻思着如何将这手帕送到她手中。从正门进去不免要伊知府来接待,两家素无来往,再说若问其缘由这送帕子可是不能出口的。若从偏门悄悄溜进去,却也太不合他夏侯家大少爷的身份。 马儿却不耐烦嘶鸣了起来,他这匹烈风,和他一样xìng急,最不爱等。 算了,索xìng一扬手扔过去了结。想来她哪日闲庭信步能捡着。正yù抬手,只听墙那边一清脆女声轻喝道:“墙外是谁?” 英堂一个愣怔间,阿骁已经叫了起来:“路过此地马儿惊了,打扰姑娘了,对不住得很!” “路过就路过,何必说长道短?!当我们听不见么?” “素丹!”一个温柔女声喝住了她。 英堂心里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甚至可以认定,这就是那梨花树下的少女。 那女声继续柔柔地道:“。。。叨扰。。。二位了,还请多包涵。” 她说的犹犹豫豫像是不敢似的,英堂想到方才那一番议论伊知府的话都被她听入耳中,不觉面上有些讪讪。“哪里,是我们叨扰了姑娘。” 那边静默不语。 一时气氛几分冷,阿骁也不多言了。英堂实在觉得不得不说些什么,于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轻快地开口道:“今日在大悲寺,姑娘也去了?似乎在梨花树下见着姑娘了,我刚想看清,姑娘又跑开了。。。” 许是急忙为自己解围的原因,说完之后英堂觉得自己这话没头没脑,简直想拍头跺脚。 那边没有言语,只微微地嗯了一声,如同细蚊,几乎不觉。英堂有些责怪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唐突,明知她那般害羞。正yù找个说辞把手帕还了告辞,却听那边又道:“我也瞧见夏侯公子了。” 英堂宽心了些,想到方才那番议论有些唐突,道:“那时没认出姑娘来,不然定要好生招待一番。” 那边又静默了一会儿,微微道:“多年未见,公子认不出来的。” 英堂稀奇了一下:“我与姑娘见过?” 那唤作素丹的俐快女声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四年前的事,这样快就忘了?” “素丹!都四年了,夏侯公子哪里还能记得。。。” 英堂与阿骁对视了一眼,二人均是一头雾水。努力思索回忆还是无果,英堂问道: “是。。。何处见的?” 那边低低道:“也没什么,不过四面前宫中草草见过一面罢了。” 四年前?那时自己十三岁。英堂想了想,那不正是先帝说要赐婚的那年吗?这样一来,心里确实有些灵光闪现了,宫里宴会上似乎匆匆见过她的面容。只是依依稀稀,模糊不清。一时前尘旧事,互感世事易变,英堂有些寻不出话来。 那边静静不言,半晌,低低婉婉地道了一声:“不知公子今天路过家叔门前,有何事情?” 英堂愣了一下道:“哦,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捡了一方手帕,觉得像是姑娘的,于是给送过来了。我家这奴才多嘴,议论姑娘家事,叨扰了姑娘,回去我非教训他不可!姑娘可千万别。。。别。。。”英堂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嘴巴一直绊着。夏侯府从不向别人说个软话的,不知为何今天在这姑娘名下,英堂却不想让她受一点委屈。许是被人偷听了话太不体面,许是可怜这姑娘的身世,许是。。。英堂却也捉摸不清。不过没等他琢磨,墙那边又传来了温柔轻细的声音:“不怪公子。。。本就如此。” 不知道是否英堂听错,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叹息叫英堂心里一阵滚烫的难受,恨不得立刻想个法子让她脸上重现笑容,于是忙道:“这地方真是个清净所在,你看,连这树梨花都开得这般好,我瞧着像是比大悲寺里的还多些花朵呢!” “这梨花本就是我求了主持,从大悲寺里迁移回来的。我天天都照看着。” 她的话语如同梁上燕的呢喃,英堂屏了呼吸来听,整个人都凝结了起来。 “如此说来这梨花沾过佛光的,以后姑娘祈福不需远着再去大悲寺,对着这梨花便是了!姑娘哪里修来的福气!”阿骁油嘴滑舌地道。 “我家姑娘拜佛诚心,哪是你说的这般投机取巧了去!”那名唤作素丹的女子道。 依着阿骁的xìng子嘴上哪里讨饶,必要调笑了回去的,英堂瞪了他一眼,阿骁吐个舌头禁了声。 “哪里话,拜菩萨只要心诚,哪里都是一样的。”那纤细的声音又道。“我也常向着这梨花祝祷祈福。” 想到她曾经是与自己有过婚约的,这堵墙忽得恍若一层柔纱样成了娇美朦胧,让英堂忍不住自生了分莫名的珍重,还有抑制不住的好奇 。 “不知姑娘都祈些什么?”英堂问道。 “爷,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姐,说出来就不灵了!” 一时间墙内外两个声音喊出了这句话。阿骁也是一愣,接着鬼灵精地转了个眼珠。凑近了自己低声道:“爷,你今天冒冒失失的。” 英堂白了他一眼,“一边儿去。”心里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今天在这堵梨花探出来的青瓦墙前,自己好似忘记了一切规矩礼数,也忘了前因后果,只想一探那梨花树下的究竟。的确,是不像自己了。 英堂看着那探出枝头的灿灿梨花,忽得想起大悲寺里那扫地僧说,自己与梨花有缘。 “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不过是和斋宫里的一样,祈福菩萨保佑,咱们能国泰民安,别有那兵荒马乱的事情。。。”那边低低地说。 兵荒马乱。。。英堂忽得想到,这回开战在即,父亲似乎有意让自己从军。只是母亲不愿意。自己为这个愁烦了很久,在佛寺里也是胸中堵着一口气,好不容易见到了这树梨花忘记了许多。然而此刻,英堂整个人忽地一下子颓然下来。 “姑娘身为俗家大小姐,能和斋宫想到一处去,委实有造化!这番愿望就算说出来,菩萨也是听得!”阿骁忙活泼泼地道。 “哪里。。。我只不过盼着能过个安生日子罢了。。。” 安生日子。。。这何尝不是英堂所期盼的。每天骑马打猎,闲来去游山玩水。虽说出生于将门,于刀兵上并不陌生,也早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杀伐战场,但事到临头英堂心里还真有些茫然和惶恐。 若是真上了战场,还不知道再有见这树梨花的机会么。 英堂还在沉思中,阿骁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使个眼色让他看看天色。只见夕阳已经在天边摇摇yù坠,离黑夜已经不远了。英堂恍然一下明白已是分别的时候,拿着手中的帕子有些支吾:“那,这帕子。。。” 那边还没应声,只听到一个尖利的中年女声喊道:“秋胧,你和谁念叨呢?!” 秋胧!是了!她的名字是秋月朦胧的秋胧!英堂一下子欢喜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秋胧喏喏地说:“没,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 可那边又传来不饶人的声音:“胡说!我明明就听到有声音,还是男人的声音!谁在墙那边?鬼鬼祟祟的?” 这个女人的声音不似前两个青春,似是个中年fù人,含着一股泼劲儿。英堂心里很不悦,还没有人敢和夏侯府的人这样说话。 那边传来素丹的声音说道:“夫人,墙外边不过是两个路过的人罢了。。。“ “路过的人你与他说长道短些什么!当我傻么,这蹄子!\"她似乎啐了素丹一口。 英堂着实听不下去,朗声道:“在下夏侯英堂,偶然路过此地,刚刚马不听话,惊扰府上了。” 那边便一下子安静了,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青瓦墙上的偏门开了,一个穿红戴艳满脸堆笑的中年fù人奔了出来。英堂本能地把帕子立刻藏入袖中。那fù人看见英堂便两眼放光似的直直过来:“哟,夏侯大少爷啊!怎的不早说,让我们好生招呼着!” 她闪着贼光的眼睛的笑和着与年纪不符的艳丽脂粉,让英堂忍不住想微微往后躲。“招呼倒用不着,你别为难伊姑娘就是了。” 她眼里又闪过一道精光,向着墙内一瞟,又堆笑道:“我们这个呆笨得很,也不说请大少爷进来喝茶,怠慢了大少爷了!大少爷要不进来坐坐?” 英堂几乎止不住对她的嫌恶,干巴巴地说道:“不用了,时候不早了,先告辞了。” 说完便上了马,阿骁也早已经等不及了,牵了马头便要走。那女人见挽留无果着,也就讪讪地笑着,说些这马一看便尊贵之类的话。 临走前英堂望了一眼从墙外探出来的梨花。自从那女人出来后,秋胧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英堂捏了捏袖中的帕子,打马走了。 帕子在袖子里服帖地呆着,一路回府竟是没颠簸出去。 连着几日英堂在府中闷闷不乐,闲来便拿出那方帕子赏玩。那帕子上绣的小小一个伊字,像极了那天梨花树下她细弱的身影。 离军队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父亲却没有跟他说什么。可是越不说,英堂心里越没底气,也不敢去问。 一日从外骑shè回来和母亲闲话起来,母亲竟说有方才伊知府家的夫人来过了,说想结个亲家,让英堂纳了她家的伊秋胧作妾。 “听她说的模样,倒是个乖觉孩子,只是可怜了,没了爹娘又寄人篱下。”母亲边为他熬清调的茶边说。“说来你与她也有一段渊源,先帝还曾经赐婚呢。哎,可惜伊家败落了,她嫁与你为正妻是再也不可能了。” “那你与她怎么说?”英堂问母亲。 “还能怎么说,当然要先问了你父亲。他若不同意说什么都是白cāo心。哎,那孩子我倒是有几分意思,说来你也见过,当年先帝宴请,你与她都在席上,你被你父亲灌了酒喝得烂醉,还是她拿出帕子来给你擦了嘴。倒是个柔顺懂事的孩子。想来你见了也中意。” 自然中意。英堂心里说。况且看着秋胧在叔叔婶婶府上也不好过,这样着急着让她出门。还不如纳了她为妾,在自己府上过得舒坦些。自己也不用对着手帕想念她了。 可父亲那边该怎么说?临近发兵的时候却要纳妾,英堂想到了父亲严厉的脸。“大丈夫不立业何以为家?”他必定会这么说。英堂一阵气恼。 这时阿骁慎慎地过来,说了一句:“太太,老爷从朝中回来了,叫少爷呢。” 阿骁的眼神满是紧张,那是厄运的预告。如同往常一样,英堂听到这句话心里便抖了一下。 走在宫苑里,英堂不觉惊奇还是皇家气派尊贵。自己的府邸在京中已算上等,但和着处处精致的皇宫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及。流连在风景之中,把方才的紧张淡忘多了。 方才,父亲见了自己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皇上唤你进宫。”自己喏喏地应了,父亲又补了一句“圣上面前拿捏着点儿。” 自是速速收拾了打马便来。说来与皇上是不怎么见的,除了两年前在皇上生日宴上,竟是再没见过。那宴会上皇上一时兴起让群臣与他比箭,父亲推了自己出来,自己原也没想怎么样,却不料shè得比皇上还远。父亲笑而不语,母亲却责怪自己太出风头,叫英堂好生麻烦。这皇宫左不对右不对,总之就是个拘束人的地方。 所以父亲才叮嘱自己要拿捏点儿吧。可这拿捏又到底是几个意思?想到此处,英堂只敛了神色默默低头走路。 路过一处宫苑,只见雕梁画栋格外华贵,更有繁花簇簇灼灼盛开,不似初春倒似盛夏情景。英堂问引路太监道:“公公,此处的花怎生这般开法?” 引路太监似乎早料到英堂会有此一问,娓娓道:“夏侯公子,这就是咱们宫里最别致的一处了。这殿里连着温泉,这满目鲜花都是用温泉浇灌出来的,不然你以为怎的这般鲜艳?” 阿骁啧啧称奇,英堂看得越发仔细。走到正殿附近,隐约地看到牌匾上书着“芳菲殿”几个潇洒俊逸的字。英堂喃喃道:“这殿名当真应景。” 引路太监笑道:“是皇上御笔亲书呢。” 阿骁赞道:“这必定是哪位贵妃娘娘的,这样得宠。” 太监笑道:“却是想错了,恁宫里谁得宠也没这般待遇。”正说话间却见花丛中灵快地走出一荷叶绿色衫裙的姑娘,装饰得十分鲜艳却不扎眼,手捧着一个荷包,看见英堂和阿骁也不诧异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对着那太监款款一福笑道:“可巧在这碰见李公公了,我家主子刚要给皇上稍个好东西呢。公公来了,顺手给带过去吧。” 李公公忙笑着称好,把那荷包从绿衣丫鬟手里捧了过来。阿骁低低对着英堂问:“爷,宫里规矩不是严得紧么,怎么给皇上的东西也能顺手带过去?”英堂也觉得诧异,却见李公公笑着说:”有劳绿蕊姑娘了,却不知这回公主又采的哪样花茶?“ 哦,原来如此。英堂一下子了然,原来此处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皇上唯一的胞妹,万福公主。 那唤作绿蕊的丫鬟轻俏一笑: “我家主子说了,就是李公公也不能告诉,让皇上自己品了回来答上来,是哪几种花烹调的,若是答不出,那这个月可就没得喝了!还有,可不许别人给猜!” 李公公大笑道:“这句话也是公主吩咐的?” 绿蕊笑道:“哪用公主吩咐?我们芳菲殿的哪一个不晓得皇上的xìng子,一答不上来就最是爱缠问你们的!可不气人?!” 英堂与阿骁对视一眼,素来知道万福公主身份尊贵,却不想能皇上对这个胞妹竟是宠溺至此,连着丫鬟言语也这般轻佻不拘。英堂望了一眼那繁华簇簇,忽得很想拨开这团团锦绣,看看里面究竟住着怎样一位公主,足不出户就惹得御前为她团团转。 李公公收好了荷包,笑说:“可不能跟绿蕊姑娘耽搁了,误了皇上的时辰。今儿来的可是要紧人物。” 听到要紧二字绿蕊一抬眼,英堂忙正了正身子。绿蕊打量了一眼英堂和阿骁,笑道:“却不知二位是?” 英堂正yù回答,却见那牌牌匾底下的屏门内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款款的身影,隔着屏风能隐约看到到那珠钗摇曳的灿烂,正往自己的方向张望。那通身的贵气,正好站在那“芳菲”二字底下。英堂不觉愣怔了一下,舌头竟打起了绊。“我,我是。。。是。。。” 那“芳菲”二字下隐约婀娜的身影把袖子抬了抬,珠钗的影子摇晃着,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物忍俊不禁。英堂觉着她必定是笑自己了,更加慌乱,还好阿骁忙道:“姑娘,咱们是夏侯家来的。” 绿蕊“哦”一声,“原来是夏侯公子。”说着微微福了一福。 英堂胡乱点了点头,只觉在那屏风后的女子前自己这副窘态不能再久留,忙对李公公说:“公公,走吧。”慌忙埋着头快步走了。 一路上的风景再也看不进去,脑海里总是想着那芳菲二字下华丽绰约的身影,逆着春光望去朦朦胧胧如梦如幻,映着那满树繁花,恍若天女下凡。好几次阿骁与自己言语都恍然不觉。只记得阿骁叹了口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唉,要说我家爷什么都有分寸,什么都响当当,就是不能见着。。。”英堂瞪了他一眼:“见着什么?”阿骁立刻换了一幅嬉皮笑脸。却yù再跟阿骁动闹,一抬眼却见几个金光大字在眼前光明殿。 茶气袅袅,应是江南上好的龙井,这时气刚采摘了的。英堂坐在茶桌边依旧是低着头不敢看皇上。地上的花纹样式繁复精美,耳边只听见翻阅奏折的声音。 “喝茶。”只听皇上淡淡地说。 英堂忙“哦”了一声,捧起茶杯来,吹了吹胡乱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嘴里只觉一阵滚烫,并没什么香味。 皇上似乎笑了一下,说:“你父亲倒是很中意这味龙井,所以给你备了这个。” “臣。。。不懂这些。”愣了一下忙又填了一句:“不过多谢皇上。” 英堂鼓起勇气抬头瞟了一眼皇上,只见他仍在缓缓地翻阅奏折,眉目很是英挺,唇角已有了胡须。皇上并不盛气凌人,但英堂仍是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容侵犯之感。说来皇上也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看来却完全是两种姿态的人。英堂不觉有些惭愧,自己就像个孩子。 “你今年来骑shè如何?”皇上忽然抬头看英堂,还笑着,英堂觉得那笑有种狡黠。忽得反应过来自己曾经跟皇上比箭,忙站起来躬身道:“依照父亲的吩咐每日都练着呢。。。不,不曾落下!” 发觉自己竟然一下子站起来了,还结巴说话,英堂有些慌张。怎的第一次单独面圣就如此慌乱不稳重?若是父亲知道了必定又一顿责备。 “好,坐。”皇上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感情。 “是。”英堂又依言坐下了,额头上竟然出了层淡淡的汗。英堂胡乱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刚要擦却发现是伊秋胧的那块,不知为何却又迟疑着不敢擦了。 “一只豹子,蹲伏不动,若相隔百步,可一箭shè死吗?”皇上问道。 提到骑shè,英堂的心忽得静了几分,认真地答道:“可。” “若是一只兔子呢?” “。。。无风,可。” “那若是一个埋伏的士兵呢?” 愣了一下,英堂猛地抬起了头看皇上,皇上仍是淡淡地看着他。英堂一时间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皇上。。。人。。。不曾shè过。。。” “朕要你shè的,是敌人。”皇上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英。英堂忽然觉得不知哪里和父亲很像。 一时无话,殿中寂静,只听得见窗外的鸟鸣。英堂想着那个问题,脑海中不知为何莫名地浮现出,以往他shè死的那些兽禽死去的样子。身上chā着箭,还流着血,有的被阿骁拿回来之时还挣扎着。 “这次出征西凉,你是主帅。”皇上说。 英堂又蹭一下站起来了。如同惊雷在自己额头中zhà开。该来的,还是来了。 皇上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中不只有惊讶,英堂还觉得有一丝掩饰不住的不屑。英堂只觉背后一阵发凉。 “。。。这,这次?”英堂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微地像蚊虫。 “本来是想让你父亲,可你父亲说自己旧伤太多恐怕行军不利,再说也到了该历练你的时候了。”皇上有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如同跟英堂落一件家常。“夏侯家的人,总要历练的。” 说完了皇上继续翻阅着奏折,仿佛并不期许自己给他什么答案。 窗外的鸟鸣啾啾,传来了一阵扫帚扫地的声音。英堂想起来了,刚进殿时一阵风,把殿前的芍yào吹落了不少。 此时此刻,英堂忽得觉得此景见过。不是在梦里,是在自己的心里,在夏侯府每日的进出里。他忽然知道了面对这样的场景该怎么做,有个人告诉过他。而那个人的话,他从不违抗。 “夏侯家蒙受皇恩,自当报效家国。臣愿为皇上征战沙场,万死不辞。”英堂跪得直直地道。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涌上来,英堂用力绷紧了脸,所幸泪没有流出来。 “啪”一声传来传来奏折合上的声音。“果然是夏侯家,知道报效皇恩。” 英堂无语,只觉喉头哽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皇上那句轻描淡写的“退下吧。” “是。”英堂深深磕了一个头,全身麻木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起身倒退准备出去,却见地上赫然躺着一方手帕,正是伊秋胧的那方。此刻“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几个蝇头小字被半遮半掩住了。 “那是什么物事?” 皇上忽得警觉地一问,英堂浑身的血都涌到头上了。 御花园的平湖旁,英堂闷闷地坐着,胸口难言的憋堵,想杂碎东西来泄出去! 怎的须臾之间一切都变成了这般模样!越出了他所有的筹谋所有的期许,整个都无法收拾了,却可曾有人与自己商量过?。。。一片狼藉。 皇上将那方手帕要走了,只说那绣花很精致想叫宫里学学。 自己又能有何推辞呢?他是皇上,那方手帕对自己而言别有深意,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极寻常事物罢了。就如同于自己而言这大好年华有无数个去处活法,于他大概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吧。 如皇上所言,终究是夏侯家。 英堂叹了口气。之前旁边站着的阿骁踌躇着,却不敢上前说安慰的话,此刻却跺了一下脚愤愤地说:“爷,我不服!” 英堂知道阿骁要说什么,阿骁总能说出自己心里所想却又哽住的话。 “宫里什么好花样没有,凭什么抢了咱们的?凭什么他喜欢就拿去了,不想想这帕子跟爷是什么来历吗?” “他是皇上,怎么会管这帕子跟我什么来历。”英堂苦笑了一下。 “人家上战场前都是先行赏鼓士气,咱们皇上,呵,半个子儿没见着倒先抢了咱的!亏咱们夏侯家。。。” “阿骁!”英堂喝住了他。阿骁却气愤愤地又狠狠跺了一下脚。 不是自己不同意阿骁的话,是他的言辞越来越逼近自己能承受的边缘。“皇宫里头,嘴上小心着些!”说完觉得这语气很像父亲,不禁想苦笑。看着阿骁委屈的神色又心里不忍,强自豁然地说了句:“一方帕子罢了。” “反正先帝爷不这样。”阿骁闷闷地说。 “你见过先帝爷?”英堂挑眉道。 “没见过。。。我爹说的。” 英堂忽地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是苦涩的笑吧。说来和伊秋胧的这段姻缘,还是先帝爷定下的。 物是人非了。 又坐了一会儿,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平时引以为傲的英俊眉目此刻却纠结不展。水面,凉风,去了西凉塞外,再无此景了。 不知何时能归。书里读的羌管悠悠霜满地终于能亲历了。却无半分期待。 “走吧。”英堂站了起来,觉得头有点麻。经过假山时传来一阵仿佛衣裙的声,英堂探头一望却什么都没有,不由怀疑自己头晕了。只觉得空气中甜香点点,不知是那种花香,反正格外好闻。远远望去楼阁连廊处处美景,却不知何时再见了。 就着斜阳,英堂和来时一样默默不言地走了。 大悲寺门前,阿骁转着圈子,英堂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奉了父亲的命和母亲的殷殷叮嘱,在行军前最后一次来祈福参拜,却不想吃了闭门羹。 那供奉父亲修缮的的金身大佛的正殿,此刻却紧闭着,令英堂困惑不解。里面隐约传来诵经祈福的嗡嗡声,好不庄严神秘。 阿骁想趴上去偷听,被英堂一把抓了回来。不知怎的,他虽不很信神佛但也对这样的场面有畏惧之感,觉得最好远观。何况这样的偷摸窥视,会被佛祖厌恶的吧! 那开门的僧人出来了,神色已舒展了一些,对英堂说:“今日正殿怕是不行了,不过主帅可以到偏殿参拜。” “偏殿?我们夏侯家从来没进过偏殿!”阿骁叫嚷了起来。 英堂也有些不悦,勿论夏侯家,稍有名望些的公卿也极少往偏殿去参拜。阿骁见英堂不语,又嚷了起来:“就连那金身大佛还是我们。。。” “够了!”英堂斥了一句,随即思索起来。今日回府若说在偏殿参拜,父亲必定要询问一番是哪家占住了正殿以致夏侯家也参拜不来。英堂问道:“里面是哪位大人?” 那僧人笑了笑说:“并不是什么大人,是。。。”说到此处却打住了,“主帅若是心诚,哪里拜都是一样的。” “师父不说,一打听也明了了。”英堂说。里面仍旧颂声起伏,看来并不打算为夏侯家让路。 僧人犹豫了一下,讪笑着说:“其实告知主帅也无妨,但圣上毕竟还未宣旨。。。但也是迟早的事。。。” “圣上?”英堂和阿骁齐声疑问道。怎的还关乎皇上了? “里面祈福的,是如今的斋宫。”僧人悄声道。 “斋宫已选出来了?”英堂诧异。 僧人点点头,“里头行的正是加持礼。” “这礼也忒寻常了!往年的斋宫都好大阵仗呢!”阿骁像是回忆起往昔光彩场景似的,一脸不可思议。 “今年不比往年,皇上不愿张扬。况且这斋宫的身份也特殊了些。。。”僧人的声音越压越低了。 “是谁?”英堂和阿骁也低低地问,一齐凑近了僧人,生怕再愈加密集的诵经声中漏听了僧人的回答。 就在僧人张口的前一个须臾,英堂心中忽地划过一丝不安的悸动。 从大悲寺回来的路上,英堂只觉心绪茫然又一片翻滚,不知自己是何感受。只由着马车颠簸,一起一伏间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向何方走去。心中回响的全是那僧人口中的三个字。 居然是她。 要去那遥远清冷的地方,整整独居三年吗? 去远在百里之外与世隔绝的灵台山独居三年,是所有斋宫的命运。那里供奉着举国最辉煌的神佛罗汉,和历代战死沙场的将士灵位。而斋宫所要做的,就是吃斋念佛,日复一日地跪在神佛面前祈祷,祈愿神佛庇佑死者英灵往生,也让生者得享国泰民安。 斋宫,是替皇族与平民,替生者与死者,替整个社稷江山向神佛祈祷。谁家的女儿若是被选为斋宫,那是修来的福气。反正打小听到“斋宫”两个字,都是这样说。 然而英堂此刻想起却觉得一阵心酸。 作为斋宫,她最重要的加持礼,都是如此的简陋仓促。 不知她手持斋宫策宝向佛祖下拜时是怎生模样。那样瘦弱的身子。 回府后闷闷不乐,一桌美味佳肴也无心动筷。离出征的日子越近,端上来的菜品就越发丰盛奢侈。英堂看着,想到斋宫里只有青菜淡茶,和那冷冽得刺骨的泉水。 “怎的失魂落魄的?”母亲问。 “母亲,斋宫。。。都修行三年吗?” “怎么忽地问起这个来?” “没什么,就是问问。是一定要修行整整三年吗?” “。。。这不好说。若是战争当年当选的斋宫,须得等到停战了才能出宫。怎的突然问这个?” “那若是一直不停战呢?” 母亲叹了口气:“那就一直祈福。。。不过也比仗打输了强,哎,前朝就有一位。。。罢了不提了。” “有位什么?”英堂急切地问。 母亲却犹豫着看父亲,父亲夹着菜若无其事地说:“前朝的齐家出征西凉兵败之时,当时的斋宫就剃发为尼了,再没出过灵台山。”父亲提到齐家,眉目间有些得意的神色。 英堂知道齐家,虽然那时他还未出生。就是因为前大将军齐家在边境几乎全军覆没从此一蹶不振,他夏侯家才逐渐被先帝重用。 “我总觉着出征前提这些不吉利的。”母亲埋怨道。 “齐家是齐家,夏侯是夏侯。夏侯家,从未输过。”父亲看着英堂的眼睛说,目光如炬。 英堂低头“嗯”了一声,他不敢与那双眼睛过久对视。 那自己这回若是输了,她难道也就在斋宫,终身青灯古佛了吗? “为什么问这个?”父亲忽然问。 “啊,啊。。。没什么。。。”正想搪塞过去却看到父亲认真的神色,这样的慌张猫掌中挣扎的老鼠般无力。“我。。。我今日去大悲寺,正好斋宫在里面。” 父亲放下了筷子。“是谁?” 英堂忽然想到自己有个族妹也被父亲力荐做斋宫的,只可惜。。。“是,是。。。” “都是领兵的人了说话还这般吞吐。”父亲道。 英堂一个寒噤,忙道:“伊秋胧。。。。” “啪!”父亲一放筷子,“她?” 英堂几乎要恐惧得站起来,仿佛这全是自己的错一般。 “哼。。。”父亲冷笑了一声,“皇帝,好算盘。。。” “哎。。。”母亲叹了口气。“多半是看在先皇后的情份上。。。” “活人的世道,看死人的情分。”父亲冷笑了一下。笑让英堂的心越发揪紧,他不明白为何父亲如此生气。 “住持说,皇上的意思是这次的斋宫礼就不大cāo大办了。。。”英堂喏喏道。“我看着,简陋得很。” 他总想为伊秋胧说些什么,总觉得伊秋胧于这些都是无辜的,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如此能让父亲消气。 “不然凭他伊家也配?一个罪臣之女。。。”父亲的手指摩挲着,半晌道:“我倒要看看,皇帝想使几分力道。” 英堂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皇上让伊秋胧出任斋宫,背后难道还有何意图吗?这意图难道还妨碍了他夏侯家吗?他反而觉得不论是谁,出任斋宫都是这样一件辛酸的事,远离父母与亲人,更甚的是,若是自己输了,她便要呆在那里一辈子。 可这话是绝不敢出口的,父亲面前不能提半个“输”字。 “哦,记着了,前月伊府还来提亲呢!”母亲犹豫着,叹了口气。“当时我觉着纳为妾也可,但若是出任过斋宫,绝无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偏房之理了,这。。。” “我夏侯府将来的少夫人,我夏侯炎说了算。”父亲冷哼一声。 英堂却觉得一股莫乱的混乱向他涌来。出征。。。斋宫。。。少夫人? 父亲猛然转向了英堂,是他从未见过的凛冽:“你只管打仗,其余一切都不要管。” “。。。是。” 出征前的壮行典格外隆重。皇宫城墙的广场前放眼望去被金辉铁甲填满,一片威武赫赫。远远地能望见皇帝端坐在那方龙椅上,阳光下那一星地方一片金黄,灼人的眼。 英堂立在队伍的最前端,头戴红缨金盔,笔直挺立。他反复提醒自己要站得直些,去克制那热浪下想要抓痒的冲动,但浑身却越发的不自在。恨不得即刻上了边塞荒芜的战场,也比在这里扭捏忍耐地活受罪强。 “主帅忍忍,很快便会习惯的。”身后的副将殷延奇说。 这是父亲的得力干将,父亲说他会协助自己的。其实英堂知道,就是保护的意思。英堂有些脸红,不想丢父亲和自己的脸面,忙收脚站服帖。 总算等到太监走上前来抑扬顿挫地宣完了圣旨,又是各样受金印纛旗等繁文缛节。英堂从前和父亲观礼时总觉得无上荣耀,此刻却叫苦连天。时值正午太阳越发dú了,他只想越早结束越好。 倒是旁边的殷副将一直安安静静,还不忘提醒自己接帅印时上前一步。 皇上亲手将帅印置于自己手中,英堂知道,自己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主帅。 不能颤抖,不能乱,英堂提醒着自己捧着帅印稳步转身,向天高举,下方将士立刻还传来雷动的“威武”声。 烈日晒得英堂睁不开眼,却是强自镇定着直视前方。天地连成一片的呼喝声与兵器触地的撞击声中,英堂忽地想起了那密密麻麻的诵经声,仿佛潮水一样,也是这般将他包围。 一滴汗顺着湿漉的脸庞滑下来进了嘴里,咸。英堂忽然记起,出征的行囊里,他忘了带上一包梨花茶了。 ☆、夏 明珠是被蝶兰的香气氤氲醒来的。昨儿个临睡前还特意叮嘱绿蕊,再仔细着翻翻肥土,果然才一夜功夫就如此馥郁了。夏日的热风吹着,所有的花香都被它酿出了一种别样的味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迷乱芬芳得只叫人心醉神迷。 西凉的奇花,名不虚传。他没有骗自己。。。就知道,他不会的。 明珠缱绻在绣塌上,绵绵地就是不肯起。看着自己纤细玉白的手指搓捻着荷色的月影纱帘,心中只默默轻吟着那个名字。那个有些长,却怎得都念不烦的名字。 “皇上不来看主子,主子越发懒了,床都不下了。”绿蕊提着小花壶进来,向着自己调笑道。 “别提他。”明珠揪了一下纱帘。 “这几日前线的事多,皇上忙着看折子呢,等消停几日皇上必定来看主子。” “到时候,主子再寻个法子罚他!呵呵呵。。。”其它的宫女们也应和着,殿里dàng开一片片清脆的笑声。 “是李公公说的吗,这几日前线的事多?”明珠问。 “当然是了。李公公说,前几日传来的报,大军才刚刚驻扎,才安营整顿着呢。皇上自然放心不下。”绿蕊一边浇水一边答道。 这么说,他是刚到了西凉边界,就给自己寻了这蝶兰来。。。明珠觉得脸颊上沁出了一抹暖,忙把肌肤埋在了绣枕里,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了那株嫣红的蝶兰。被绿蕊方细细浇灌过了,闪着一两点莹莹的水光。 “扶我起来,我要看看蝶兰。”明珠的手腕盈盈地伸了出去。 “公主的脉象平稳,与往常无异。只是肺火稍稍有些旺盛,是不是天热睡不好的缘故?”太医收好了箱盒,问道。 没等明珠回答,绿蕊脆生生地接到:“我们主子不是睡不好,是睡得起不来呢,每天醒了还在床上赖一会儿,不晓得一个人痴痴地想什么呢!” “蹄子!”明珠伸手便打去,绿蕊笑着躲开了。 太医也笑了。“夏日天干物燥,是容易多思。公主愿意多休息也无妨,只是注意着通风散热。不要闷出汗,也切记不要穿的太凉薄以免傍晚着凉受寒。夏日的风寒虽不易得,但是一旦沾染的话却又不易根治,根据古医书记载。。。” 明珠忙打断他:“本宫晓得了,太医回罢。” 绿蕊她们一阵窃笑,太医忙行了个礼,喏喏地退开去。 “皇上那里就说本宫与往常无异,也别提休息不好的事。这几日前线事多,别让皇上cāo心。你晓得吗?”明珠说。 “臣遵旨。”太医依旧是喏喏地。 这太医是哥哥特以为自己挑的,每日请了平安脉后都要去光明殿报一通,不然哥哥放心不下。想到哥哥听说自己睡不好后不悦的神情,明珠觉得心里不安。况且,总觉得太医禀告了,哥哥就能知道自己的心思似的。 太医走后,明珠总是想着前线的情景。刚刚安顿下来,饭菜可还吃的惯吗。行军疲惫,又时值盛夏,会不会有流疫?若是真的有了流疫,西凉人又突然来进发那可如何是好? 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又浮现在了明珠心里,不过是带着焦灼的神情,仿佛在等着她解救。 “绿蕊,去斋宫。”思来想去,明珠说。 走官道宽敞顺畅,一路上马车平稳。这条路寻常百姓是走不得的,专供宫里去斋宫参拜行走,若是马快些,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有时候,一炷香不去斋宫上,就是觉得不踏实。何况那里还有着一个那样温婉的斋宫,很是个能说上话的可心人儿。 说来伊秋胧这次当选斋宫,她是有些意外的。哥哥登基年头不长,这是第一次大举出兵。朝野都赞成让自己皇帝御妹出任斋宫,方显隆重诚心。自己耳闻之后忧心忡忡,首要的倒不是嫌粗茶淡饭吃斋念佛,而是一旦成了斋宫那亲生父母都不得随意探望,到时怕与哥哥见不上了。自小母后早亡,父亲忙于朝政也少来看望,偌大的宫里就只有他们兄妹相依为命。离开了哥哥的日子,明珠是一天都没过过,也不知该怎么过。 “我也是这般打算。只有我能照顾好你。”她对哥哥倾吐之后,哥哥这样说。口气是温和如故的,却是斩钉截铁,让她心安了几分。又破涕为笑道:“瞧你说的,不知是谁照顾谁呢!没了我谁给你每天烹茶?” 哥哥笑了。那笑总让她觉得心安。但她看得出来那笑容中有隐隐的忧虑。 明珠知道哥哥在忧虑什么,所以自己一定要格外得明朗灿烂起来。 最后让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是,是伊秋胧出任了斋宫。封号也不比往常的“安泰”,“佑吉”,而是“一意”。自己问哥哥是什么意思,哥哥说:“有人说伊秋胧祖上不清白,其实不过是些陈年旧案罢了,有人却故意翻出来做文章。朕要让他们知道,为国祈福之人,朕看重的只有一点,就是一心一意。” 哥哥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从不称“朕”,凡称呼之时都有种凛冽之感,让她在一瞬间明白哥哥是社稷江山的主子。 转瞬哥哥的眼神却又染了忧伤:“她姐姐那时就是宫中最慈悲的,她家的人,都是这般。”说完又是一笑,那笑含着无限的酸楚,和一丝落魄的柔情。旁人看不出来,明珠懂。 能让哥哥这般忧伤的人只有故去的嫂嫂。明珠何尝又不知道哥哥的心思?斋宫,是个清冷的地方,也是个荣耀的地方。 柔柔握住哥哥的手。“哥哥,等一意斋宫的日子满了,让她来宫里陪我吧。” 还没靠近灵台山,凉意已经逼人了。明珠披上了绿蕊备好的小衫,一打帘子,满目的苍绿映入眼帘。已经无可考察到底是何年何月哪位皇帝将斋宫定在灵台山的,但确实是个明智之举。这里离皇宫不远,却又山峦叠嶂与世隔绝,是个天成的清幽地方。 淙淙水声传来,凉意越发渗进皮肤中,明珠打了个寒颤,她最受不得冷,总是咳嗽。 远处山腰上飘来念佛声,明珠觉得似乎找着了让心落地的地方。 她此刻,应该是在这片念佛声中静坐吧。 在和室坐下了,竹木垫子有些冷硬。换了往日明珠定要差人换了绣软的,但在斋宫不同。在这里,没有人能以任何缘由轻慢些许。绿蕊已经知会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例颂完毕,一意斋宫会往此处来与她相见。 明珠极少有等待人的时候。此刻时值傍晚,夏日的天长,外面还是明的,只是起了山雾,一切看上去都影影绰绰。 “你先出去,我想静修一会儿。”明珠对绿蕊说。 叫绿蕊也在外候着,关了子,此刻这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很静,只听得见飘渺的诵佛和偶然的鸟鸣。明珠缓缓地闭上眼,心里长呼了一口气。走到哪里都被人拥簇,她极少有这般清净的时刻。 她躺了下来,呼吸在体内自由地游走。她忽地很想用力咳嗽几声,狠狠地,看能咳出个怎生光景来。平日她怕他们担心自己的病情,总是压着,从不敢放开胸口咳。 然而此刻胸口却平静如湖面,半丝微风也无。 这样宁静的时刻,是该将一切来龙去脉缕个清楚了。 到底是怎生惹出的,这番情愫? 初次见他只觉好笑。 那日自己如往常一样料弄着花草,忽地听说夏侯家的大少爷从自己殿门口经过了。 夏侯家?心里起了丝涟漪,应该说,是好奇。 屡屡耳闻,当今朝里能配娶皇上胞妹的,也只有夏侯家的大少爷。 自己离出阁的年龄也近了,之前哥哥曾试探过自己的意思。自己玩闹地娇嗔一辈子就在宫里,不离开哥哥。从此也再未听提起。 可听说这夏侯家的大少爷正打殿门口经过,却怎生也按捺不住窥一眼的好奇之心。夏侯家的大公子年纪还不及自己些,却听说骑shè还赢过哥哥呢。倒要看看是怎生模样。 微微往子前一靠,隔着纱帘望见了那繁华簇簇旁的少年的侧颜。饶是知晓他名满京城,还是实实在在地被那番毫不遮掩的英气灼了下。看得出还是有几分稚气,但是英堂二字,倒也配得上。 本以为自己做的轻巧,却不想那人忽地一个回首,竟然定定地看向自己。索xìng不闪躲,由着他看,千金之躯不必那般扭捏。没想到他竟然看得出了神,旁边那家仆碰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自己好一个忍俊不禁,再yù多细细看几眼,却看他被李公公领着走了。 这少年郎着实可爱。 不知怎的,竟无法继续怡然浇花了。很想跟着那少年脚步去,一探究竟。那羞涩狼狈的样子,让自己没来由得舒畅欢喜,许是,从未这样新鲜的缘故。 听绿蕊说他去哥哥的光明殿了。鬼使神差地吩咐了绿蕊即刻跟着自己去。 时辰算得极准,到了的时候夏侯一行人刚进光明殿,没发现自己。躲在御帘后面偷看是不成体统的,只在不远处的御花园里闲转,佯装看花。却不想看到那少年领着家仆出来了,只在湖边闷闷一坐,便不再动弹。 终是压抑不住,让绿蕊护着躲到假山后面偷偷听去了。很想知道他究竟为何看起来这般闷闷不乐。 “宫里什么好花样没有,凭什么抢了咱们的?凭什么他喜欢就拿去了,不想想这帕子跟爷是什么来历吗?” 语气很是气恼,明珠疑惑,这是怎么了? “他是皇上,怎么会管这帕子跟我什么来历。” 哥哥?哥哥与他的帕子有何干系? “人家上战场前都是先行赏鼓士气,咱们皇上,呵,半个子儿没见着倒先抢了咱的!亏咱们夏侯家。。。” 那少年喝住了家仆。“皇宫里头,嘴上小心着些!” 听到这句话,明珠脸上一红,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原来是这样。。。明珠心里有了计较。 匆匆收了衣裙走了,临走时被杜鹃花枝拌了一下,不知有没有被发现,那假山严实,应该没什么妨碍罢。 直直地便进了哥哥宫里,他正翻阅奏折,自己上去不由分说便是一通娇闹。哥哥被扰得无法,只得放下奏折来陪自己说笑。“你呀。。。” 自己佯装无意地四处乱看,果然,在那砚台底下放着一方帕子,边角上绣着“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词句自己是熟悉的,只是看这材质却未见过。 “哪里来的?”轻巧地抽了出来正要放在手里细看,却被哥哥一把捏了去。“不要乱动。” “这么多年了,你就喜欢这两句。”明珠嗔道。 哥哥笑了笑。“这两句不好吗” 明珠挑挑眉。终于知道是何缘由了。这两句话曾经是绣在嫂子帕子上的。幼时自己咳嗽,嫂子总拿出帕子来温柔地为自己擦拭嘴角,自己就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这句子。那时嫂子还在。 嫂子不在了以后,哥哥便酷爱收集一切绣有这两话的事物,无论书画还是绣工。 虽只一眼,但看得出这帕子绣得十分精细,是上等功夫,难怪哥哥要向夏侯家的公子讨了来。不,用他们的话来说,是“抢了去”。 明珠又跟哥哥玩笑了几句便匆忙回宫了,乘着自己还记得住,赶紧回去。 一回宫便先提笔,把那帕子的样式画了下来,生怕一个不留神便闪失忘了。亲自搜出了最好的贡缎,按着那方帕子的大小裁剪了,便开始在灯下一针一线绣了出来。 硬生生地,竟是都按着原样绣出来了。可惜这身子不争气,一方帕子而已,绣完竟是精神困倦,卧床休息了好一会儿。 “一方帕子而已,主子何苦这般劳神!”绿蕊气得直埋怨自己。 喘着气,却是微笑着说:“这是夏侯家的帕子。。。” 自己不去出任斋宫已经是为难了,她不想让有关哥哥的事再起什么波澜。 “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皇上自己也不在意。。。”绿蕊撇着嘴说。 “他不晓得,所以不在意。” 听过夏侯英堂的话,看来他是很在意这方帕子的,只是不晓得是何渊源。他就要挂帅出征,替皇上平定边疆,不能让他带着对皇家的怨气上战场。 自己不能去斋宫为国求福,为哥哥省力,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明珠抚着自己憋涨疲惫的胸口,忽然觉得生出一股豪气。哥哥,你可瞧见,珠儿是大人了。 极其期盼送给那夏侯公子,却不曾想他收到帕子后回是那番反应。 在壮行大典结束后的更衣空隙,自己提前安排好了人,在那走廊悄悄与他见了一面,只为亲手把帕子jiāo给他,再说些体己的话,让他安然地走。只是为了这个,明珠这般对自己说,脸却悄然红了。 他见自己来了,显得诚惶诚恐,行完了礼也不直起身来,眼睛只盯着地面。自己不禁笑道:“本宫不吃人。” 他讪讪的笑了,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分明还是个孩子啊。 自己将帕子拿出,轻轻递给他,他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只接住了帕子的边缘。 “皇上就是爱收集这些个玩意,本宫常说他,好端端的总夺人所爱。” “那。。。那到没有。”他有些结巴。 “宫里的绣娘已经把花样记下了,这是你的帕子,完好无损,喏,拿回去吧。” “多。。。多谢公主。”他双手接过了帕子,细细端详了起来。 明珠十分期许他的反应。这帕子自己绣得极为认真,还怕过于新又沾了水晒了几日,活脱脱地可以以假乱真了。只见那帕子菊花烂漫小字清秀,与那日自己所见别无二致。 没想到他的眉毛却越皱越紧,来回翻转着着帕子,“这,这帕子。。。” 明珠忙笑说:“是不是香味太浓了?皇上让本宫代为转jiāo,本宫就在自己宫里放了几日,都是芳菲殿里的花香太浓了。你若是不喜欢。。。”只见他忽地停止了焦灼的动作,轻声道:“不,我。。。臣很喜欢。多谢公主。”说完又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大礼。 明珠微微颔首,心底松了一口气,有微微地雀跃。“你喜欢就好。” 轻轻点点头转身走了,这走廊里已经满是自己身上的芳菲殿的花香气息。在走廊的尽头临转身之前,忽听他又沉沉地道了一句:“公主费心了。” 明珠微笑道:“不及主帅为国费心。” “臣的本分而已。”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号角,他忙说:“臣告退了。”说罢整好红缨盔,倒退着出门,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路过自己身旁的时候,明珠闻到一股热烈的汗的味道,却不叫她难受。是一种,不同于芳菲殿里花香的硬朗气息。炎热的夏日里,那逸出盔甲的几缕发丝都被汗水凝结了。 望着那身披铠甲的背影远去,明珠想到他即将这征战沙场,这英姿勃发的身影即将去拿刀剑无眼的地方。对于战争之事自己是从来不敢想的,总觉得想到那血ròu的画面便一阵眩晕,肚腹也跟着难受。然而这个少年,却要亲自奔赴那个地方。 “臣的本分而已。”他低低的少年声音还回响在耳畔。 忽地莫名有些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些说不清的酸楚。之前一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明珠叹了一口气。“回罢,这里太闷热了。” 不曾想会收到那包西域蝶兰的种子。随着前线的战报一齐快马加鞭送来的,阿骁悄悄转给了绿蕊,说是先送回了府里,他家大少爷特特地嘱咐一定要送来芳菲殿。也只有他夏侯家,能通达到悄悄往宫里送东西了。 包在一个荷叶绿的绣荷包里,朗朗的爽意。明珠几乎是十指颤抖着解开了那环绕的丝带。种子是罕见的红色,似乎比春花还要鲜艳,颗颗饱满,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丝绸里。里面放着些许防潮的草yào,细细拨来看,炎炎夏日竟是没有一颗发霉的。 忽地见一丝藕荷色丝带埋在种子下面,不知是何事物。明珠轻轻扯出来,一个更小巧的荷包! “啧啧,好细的心思!”绿蕊赞道。 明珠的心里攀上一层细密的柔软,痒痒的。 绿蕊凑了过来,一脸的好奇。明珠一个眼神扫了过去,绿蕊吐了吐舌头,后退了两步。 这样一来,更是下不了手拆这小荷包了。 明珠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发热,却是温暖。直到夜晚入睡时,那股午后暖阳般的热意还贴在脸颊上,绕在心里。 佯装入睡,心思却一直醒着,能感到自己眼皮蝉翼般轻颤不停,生怕被她们看出来。好容易等到夜深了些,床脚下的绿蕊传来的轻微的呼呼声,明珠悄悄地拿出了掖在凉衫下的小荷包。 拿到鼻翼下轻轻嗅了嗅,不知有没有那日爽朗的灿烂朝阳般的味道。。。 想到这里,明珠的脸又烫了几分。 轻轻揪开那丝带,像解开一件极宝贵,极溢彩的华服。不!比华服还要贵重,贵重许多许多。。。 里面是一张小笺,如水月光下,几个银钩之字映入眼里:“盛放之日,足慰远心。” “主子,一意斋宫出来了。”绿蕊的声音从和室外出来。“在洗阁等您呢。” 明珠睁开合上的眼睛,那少年模糊的容颜逐渐消散开去。 “更衣吧。”明珠幽幽说。说着自己把耳垂上的金流苏耳环摘了下来。自己总爱穿明艳隆重的,首饰也是稀奇珍宝流水儿似的换。哥哥笑自己一年四季都过年似的,闲不了。其实哪里是自己爱出挑,只是不想让芳菲殿里有股怏怏之气罢了。 那满院花草枝繁叶茂,不过是为了遮盖住长年不断的yào汤味。自己每日花几个时辰对镜自赏,只不过想让所有人看出来,她明珠活得极没有烦恼,极鲜活的。 然而会见斋宫是一件极庄重的事,如同祭祀,如同礼佛。即使两人并不能会面,只是隔着屏风对坐而谈,身上也不能装饰过重,皇家亦不例外。尤忌金银珠饰等璀璨艳丽之物,这对祭祀亡者的斋宫来说是大不敬。 去掉了华丽的装饰后,明珠觉得镜中的自己有股病态的苍白。 “公主这样也极清秀的呢!”绿蕊笑说。 “是吗?”明珠看着镜中光秃的自己,如同秋天的松柏。不过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极饱满的笑容。“那走吧。” 洗阁如同其名,一白如洗。 偌大的房间里细密地铺着竹席,重重掩映地挂着竹帘,延绵到了廊子里。一张淡墨色屏风,上面清浅描摹了几朵彼岸莲花,立在正中央,如此便将一间阁子分为两重。除此之外,洗阁别无一物。 凡是斋宫里的地方,大约都是这样清净,可这间也格外的肃幽。绿蕊也出去了,此刻洗阁中空无一人,只有檀香的烟雾阵阵缭绕。 明珠独坐于屏风一畔,感到身下的竹席透着一股深深的凉意,幽寒不绝,让人想到冷冽的泉水,仿佛是在这竹席下涌流一样。 明珠不断地变换着坐姿,却始终还是避不开那股寒意引起的不适。强忍着还是咳嗽了几声,责怪自己不该在斋宫这样不稳当。 正辗转之间,却听到竹帘微动之声,一抬眼两个低头的侍女伴着一个细细的长衣身影,缓缓走到了屏风之后。一个恍惚间,只见她婉婉推开侍女的搀扶的手,飘落的羽毛般柔柔无力地坐下了。 隔着淡墨色的屏风看得到她纤细的十指抚了抚飘逸起的发丝,明珠嗅到一股冷香味从屏风那边似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明珠觉得此刻屏风旁对坐,就如她的名字一般,秋夜的朦胧月光,明明如水洒在脸上,伸手却无法触摸。 自己是公主,她是斋宫,此刻身份也一般的尊贵,于是两下轻轻颔首,以示致意了。 然后是一阵静默,只听得见遥远的诵经声和偶尔的鸟鸣。 明珠竟有些恍惚。说来是第二次见她,却有些不敢相认了,似乎屏风那面坐着的素衣女子与那日盛装而行的斋宫不是一人。 同样是不加修饰,对面的她有种不可捉摸难以名状的美好之感,让身为女子的自己也忍不住心底阵阵怜惜。而自己,想来定是一副怏怏的惹人生厌的病态罢。 明珠心底一阵黯然,胸口涌出来两声咳嗽。 “公主。。。” 那边传来轻微而急切的声音。 自己忙笑道:“无妨,有些冷。。。冷罢了。原来这里这么冷啊。” “。。。今日比前些日子已经炎热了许多了。” “。。。。哦。。。真是苦了你了。” 说罢明珠叹了一口气,伊秋胧说到底,还是替自己在这里受罪。 “公主,做斋宫,是我的福分。”那边的伊秋胧柔柔地说。 明珠看到那柔弱的影子微微歪了歪头,想必此刻她的脸上必定有温婉的微笑。明珠想到了嫂子,忽然有种越过屏风去握住伊秋胧手心的冲动。 “有嫂子和你,是皇家的福分。”明珠真挚言道。 一下阁内气氛暖了许多,明珠觉得没有那么冷了,逐渐语笑颜开,和伊秋胧话家常般一言一语聊了起来。 伊秋胧问道:“公主此次来,是有何要事吗?” “听哥哥说。。。前线,就快要开战了。” 语毕,屏风两头都浅浅的一声叹息。 “是,住持也是这么说的。” “我。。。总是放心不下。”找不到恰当的表达,明珠最终还是直抒胸臆了。其实心里很慌乱,因为她羞于承认,最让她焦急挂心的并非万数大军,而是那一个人。 “不瞒公主,我也是。我担心一旦开战我们。。。”那边又深深的一声叹息。 “你不必担忧,这次出征的是夏侯家,夏侯家从未有过败绩,何况我哥哥说此次带兵主帅骑术举国无双,就是。。。” 像是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明珠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就是说不那个名字,脸上一阵发热。好在,好在有这个屏风。 那边却也静默了,明珠似乎听到她轻微颤抖的呼吸。 “总之,我们不会输的。”明珠强自笑说,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自己。 “。。。其实我怕的不是输,而是。。。” “。。。是什么?” “是。。。罢了。”她叹了一口气。“是我自己。。。” 明珠想到有的前任斋宫因为战败羞于见人终身居于灵台山的事,明白了伊秋胧说不出口的话。忙坚定地说:“你放心,哥哥决定的事,不会错的。” 那纤细的身影不动,终是低下了头默默。“是。” “你日后自然会明白。”明珠说。其实从哥哥那里自己也听闻了,此次出征胜券在握,之所以让那个人当主帅不过是给夏侯家一次立功的机会罢了。明珠知道,自己和哥哥没有外戚支撑,哥哥之所以能坐上皇位,依赖的也全是夏侯家。 那个少年,其实安稳无虞的。可是自己,就是放心不下。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为一个人祈福,也想让你为他祈福,哥哥说斋宫的祈福,佛祖都格外聆听的。” “。。。公主如此挂念的,不知是什么人?” “。。。是我心上的一个人。”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明珠说出了这句话。对绿蕊都没有说的,对着斋宫却这样情不自禁地流露。也许,也许因为她在远离俗世的灵台山,也许因为她是濡沐着慈悲的斋宫,也许是因为她像嫂子一样温柔。。。明珠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总之,她已经说出来了。 屏风那端一言不发,大概被自己的话彻底地惊着了,茫然了。怎会有公主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话呢?可明珠忍不住,她总觉得每次出宫,都可能会是最后一次。 “你一定要为他祈福,他于我而言极其重要。”明珠认真地说。“只是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明珠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弱了。 “。。。好。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如何为他祈福?” “你向佛祖祈福时就说,那个对公主而言极重要极重要的人。不单单是对我,其实对。。。”明珠生生地忍住了想说的话,“其实对国家社稷也极重要”,她不能说!一说,斋宫就全知道了!一说来,就全知道了! 可是明珠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说了半截的话接下去,脸上一阵热浪。 “其实。。。” 心里一阵哀叹,斋宫定是猜出自己所言是谁了。都怪自己,都怪自己,为何这样心切,这样不当心。。。哥哥总说自己任xìng。。。 “其实我也有一个极重要极重要的人,此刻亦在前线。” “啊。。。”明珠先是一愣,然后立时想到了哥哥。难道斋宫已经有了。。。?“也是你的心上人吗?”明珠问。 屏风那边却久久不语。 明珠察觉自己有些失态,正yù说说斋宫的寒气掩饰过去,只听那边幽幽道:“我不知道,或许吧。” “哦。。。那,那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我不知道。也许。。。知道。。。我若是能像你一样坦然便好了。” “我哪里坦然了。我心里忐忑得很。。。我不知我该不该。。。”明珠踌躇间,廊外的小钟幽幽作响了,明珠知道,那是提醒斋宫时辰到了。果然,屏风那边的斋宫也向外张望,又看看自己,很是不舍。此时一别,不知再见何时,明珠终于鼓起勇气说:“我不知该不该让他知道。。。我的心意,该不该。。。” “该的!为了你心上的人,做什么都是该的!快快行吧!乘着还有时机!”屏风那边斋宫似乎半立起来了。从未听斋宫说这样坚定而急切的话,明珠一下子冷静,仿佛醍醐灌顶。 小钟又敲响了一下,斋宫纤弱的身影拖曳着素服长裙,向明珠行了一个礼。“公主,保重。”明珠觉得那屈膝间有着难言的哀哀,不禁鼻翼有些发酸。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寒冷的地方,自己又能来见她几回?只怕三年内每日都是她一个人青灯古佛独自度过了。 “斋宫,你也保重!” 透着屏风明珠依依目送她,只见那素青的身影在彼岸莲花的掩映中渐行渐远了,只留竹帘随着她的穿行而过模糊摇曳着,钟声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明珠黯然地坐了下来,那地面又冰冷了一层。 洗阁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子边上成列的菊花不知何时被风了几朵,零落地萎顿在地上。 过不了多久,夏花就会都谢了吧。已经是快要入秋的时节了。 忽地想起了斋宫的那句话。“乘着还有时机。” 时机。明珠猛然一抬头,对上了面前屏风上盛开的彼岸莲花。 “愿如此花,平安灿烂。”这几个字是否合适,是否合适。。。从斋宫回宫的路上,疾驰的马车中,明珠一直捏着自己的袖口思怵着,直至迈进了芳菲殿,仍在出神。 刀剑无眼,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然后,才有种种的,可能的灿烂时光。。。 如她所精心培育的夏花一样,永不凋零。 英堂,突然才发现,这是怎样一个明朗的名字。如同一道阳光,照亮她的生命。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件事来作保,那就是他的平安。只有他平安,她才能灿烂。愿,他能懂得。 静静地坐在小书桌前,明珠望着窗外的夏花道:“绿蕊,备笔。” “这几日睡得如何?”哥哥一边在奏折上挥写着,一边问。 “与往常差不多。你都不来看我。”明珠嗔道。 哥哥抬了头,眼神有一丝歉疚,“这几日。。。” “这几日军务繁忙,我知道。” 哥哥苦笑了一下。“等仗打完了,哥哥好好陪陪你。” “嗯。”明珠柔柔地应着。她向哥哥伸出了手,哥哥稳稳地拉住放在自己掌心。厚厚的温。“哥哥,我们会打赢的吧?” 明珠觉得哥哥的手指颤了一下。她责怪自己不该问这样让哥哥cāo心的问题。 “会,我们一定会赢,哥哥和你保证。”哥哥眼神安然而坚定。明珠觉得整个人柔软得放松下来了,如同困倦极处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休息的床塌。 明珠点点头,爱娇地低垂了眼目,却瞥见奏折下压着地一张素白小笺,上面有哥哥的字,却像是被藏起来似的故意盖住了半分。也许是看出来自己在看桌上的东西,哥哥把方才那奏折一扔,恰巧把那素白小笺覆盖了。明珠知道,国家之事她不能多问的。哥哥是皇上,皇上就会有很多秘密,是关于这个国家的秘密,是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的,她也不行。何况现在是行兵打仗关乎安危的时节。 忽然想起了斋宫说的,她也有一个极重要的人在前线的话。 该不该告诉哥哥?听她的话语,那人是她的心上人,是极在意的一个人。知道斋宫的心里想着别人,会不会让哥哥不开心?如果日后斋宫入了宫陪伴哥哥,自己告诉哥哥她曾经有一位心上人,会不会不好?须臾之间,明珠的心中涌过层层纷繁杂念。罢了,哥哥如此情深意重,斋宫又温柔可人,哥哥一定和她会恩爱长久的,就像和当初的嫂子一样。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明珠对着哥哥露出如花笑靥,摇了摇哥哥的手:“哥哥,我困了,那我先回宫了。” 那封放在桃花色荷包里的小笺已随下一批军粮一起运往前线了。自己让绿蕊寻人带给阿骁,谁都不知晓。自己从来没做过不让哥哥知晓的事,这是第一次。明珠觉得,芳菲殿外还有一个世界,那世界很大,却是她从未知的,现在这世界终于向她敞开了。虽然只是一道细细的缝隙,却也能瞥见那端别样的光明奇异。 “愿如此花,平安灿烂。” 愿这心意能被他知晓。 不知一个女儿家,还是皇家公主,如此写会不会过于不矜和露骨。但她总觉得来日无多,今宵宝贵。若是此番心意被分外珍重,此生无憾。 于是便是一日接着一日地等待了,这等待的日子将甜蜜一点点化为渴求的煎熬,如同将花草熬成了yào汤,情愿吞下苦涩的味道,只为期盼yào到病除的那一刻。 夏蝉的聒噪也日渐衰弱了下去,初秋的凉意也渐渐涌上来,前线那边却始终没有讯息。秋凉易受风寒,那太医又跟哥哥念叨了几句,说不宜走动,宫门是出不了的了,更别提去斋宫。每日只是卧在绣塌上,垂首遥望着西边。 不知为何总爱看西边。 西凉。 不知他如何。 终于在一个清晨,绿蕊喜盈盈地进门,明珠还在床上忧懒缱绻,便看她喜不自胜地凑过来附在自己耳边悄悄道:“公主,首战告捷了。” “真的?”明珠一下子从床上立了起来,牵动着咳嗽了两声。 “嗯!”绿蕊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李公公说前线刚来的信里说的!夏侯主帅亲自写的呢!” “好,好。。。那。。。有没有。。别的信?”明珠的心只是悬着,像被丝线牵着的铁石。 绿蕊默默低首,半晌摇了摇头。“阿骁,没来找过我。。。” “哦,哦。。。。你出去罢。” “公主。。。” “我困了,你出去便是。” 倒在了床上,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原来如此,还是这样,还是终究逃不过这样。公主之尊又如何?一旦知道了你的心思,知道你属意于他,仿佛已入手的财宝,没了渴求,没了珍重了。 何况,是他这样被京城万千少女放在心头的公子? 若是这样,自己又何必当初?让哥哥知道了,是天大的笑话。。。 用被子笼住头,明珠嘤嘤地哭了起来。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绿蕊终是跑了过来。明珠感到她正在试图拉开自己头上的红锦被。“没事。。。我,没。。咳咳。。。咳咳咳。。。。” 明珠感到火烧一般的灼痛,胸口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终是没有机会了。一切业已结束,如同这片片凋落的夏花一般。 明珠靠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宫人打扫着窗外的落叶。回眸望向镜中,是一张憔悴的脸,布满了病恙与泪痕。 夏蝉的鸣叫已经彻底销声匿迹,芳菲殿一片沉闷。想必斋宫此时正显赫威扬吧。 今天是因着首战告捷,祭礼谢天恩的日子。哥哥领着文武百官往斋宫去了。自己本来答应了哥哥,但因着身子不争气,终是一步也动不了。 这不争气的身子。。。 “公主,该喝yào了。”绿蕊小心翼翼地说。 明珠闻到了那她熟悉又厌恶的味道。绿蕊纤细手中捧着的,是一碗浓稠的如墨汁一般的yào水,散发着陈年灰尘般的土腥气。 “公主快快服下吧,太医说又加了几味新yào,味道比之前苦了些,公主先将就喝着,治病要紧啊!” 明珠伸手推开,厌恶地将头别过去。 这样的yào水,自己喝了有上千碗了吧? 可是,有用吗? “公主,你这样已经好几天了,你这样叫我们如何是好,让皇上知道了他该。。。” 明珠感到体内有股不可克制的力量使她狠狠地扬起手来。 啪! yào碗摔成了碎片,明珠有种莫名的快感。 “啊!” 绿蕊捂着手吃痛地叫了起来,明珠方才如梦初醒地看向她。她原本细嫩的手上蹿起了大小的燎泡,脸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明珠一把抓过她的手,却手足无措,眼泪扑朔地掉落。悔恨,惊异,比绿蕊更甚的痛苦抓住了她,拧揪着她。终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倒在地上,一声哀嚎响彻了芳菲殿:“我真没用!啊。。。。。。” 她跪在地上哭着,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入秋的夜来的早,芳菲殿里格外沁凉,充满了无处排遣的萧索。往日即使入了秋明珠也会命人引了温泉,让着芳菲殿的夏花依旧绚烂。而今秋,没有了。 明珠躺在床上,似梦似醒。因为她不想入睡,也不想清醒。离中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宫里张灯结彩,她却没有半分喜悦。 西凉战事暂告一段落,中秋皇上许可将领们回家省亲,并在宫中设宴款待。 想到那日,明珠心里一阵冰凉。她只想躲起来,躲在芳菲殿里小小的被塌之中,她花团锦簇的病榻。 明珠又一阵咳嗽,绿蕊急得又去叫太医了。也好,多叫几次哥哥就知道自己多么虚弱,虚弱到无法参加中秋大典了。 尽管想要佯装不见,当清晨的礼pào声响起的时候,明珠还是清醒地意识到今日是中秋,是将领们凯旋入宫的日子。宫中此时应是忙得焦头烂额了,哥哥无暇来看自己,只是派人一遍遍地来问安。听话地灌进了那碗苦的要命的汤yào后,明珠在被窝里把头埋的越发紧。哭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醒来已经是晚上,一轮圆月当空了。 明珠忍不住起身去端详那轮明月,漆黑夜空那月色愈发皎洁如玉,圆润柔美。 远方阵阵丝竹歌舞之声传来,莺莺唱着“月圆人团圆”的华音。 明珠不知现在时辰几何,环顾殿内只觉格外寂静。她已经吩咐了下人们自去饮酒赏月便是,不要守着她。她不想越发显出她是个病人。只是找不着绿蕊,应是去哥哥那里复命去了。 “公主!”一声急切的呼唤,明珠一回身看到绿蕊匆匆地进来了,一脸慌张的神色。 “怎么了?”明珠以为是哥哥担心自己的病情,心下隐隐作痛起来。。。这样好的日子,自己又让哥哥为难了?“皇上说什么了吗?” “不是皇上,是。。。是夏侯主帅!”绿蕊的脸色涨红了。“他定是在宴会上看见我向皇上禀报了,我一出了门走到拐角处阿骁便将我拦住,随即他也出来了,非要我带他来见公主您,还醉着,叫叫嚷嚷的。。。我实在没有办法。。。” 明珠愣在了原地。英堂。。。 “他在哪?” “此刻就在咱们殿外廊子里呢,说是今天晚上见不着您说什么都不会走的!还说什么死不瞑目的话。。。您说这该怎么办呀!”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的醉酒样的呼喊:“公主,公主!臣。。。臣给公主请安。。” 明珠捏紧了瘦弱的拳头。“好,那我让他死心罢。” 见到英堂的一瞬间明珠还是吃了一惊。他几乎与自己初见绝非一人,只是长着相同的眉眼。短短半年未见,他俊秀的脸庞变得粗糙又黝黑,仿佛是历经了许久的沧桑。他的一只胳膊用白绸吊着,手腕上满了伤痕。烂醉如泥地靠在柱子上,只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公主。。。公主。。。。”他挣扎着扶着墙和阿骁的手站了起来,不,应该说是爬了起来。“公主,臣。。。你,你怎么这般憔悴?”他的眼神溢满了惊异。 明珠晓得此刻自己有多憔悴,她当然晓得一副不施粉黛的病容多难堪。一股气涌在明珠的心头,她的眼眶红了,却说不出话来,扭身便要走。 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听见阿骁急切地喊着:“公主!”还有咣当的一声。一回头,看见那个烂醉的身影重又跪倒在了地上,嘴里不知喃喃呓语着什么。 “臣。。。臣这副样子,让公主。。。让公主生气了。。。臣。。。”他越说越呜咽,最后竟然像孩子般啜泣了起来。 那一刻明珠羞于承认自己的心软了几分。 “本宫没有生气。”明珠强忍着胸口的涌动说。 “臣。。。臣。。。”他用手胡乱地摸着眼泪,样子却十分笨拙,明珠这才发现他受伤的那只是右手。 “公主,我家主帅和副将去山谷里探察敌情时遇到野狼了,虽是杀了那畜生却还是被咬了一口。他咬牙硬是亲笔给皇上写了信,也压根儿没提受伤的事。可写完了信手伤更严重了,说什么也下不了笔了,我不在爷身边,他又不找不着可信的人代笔,这才。。。今天的宴会,他一直找你找不着,才喝成这个样子。。。”说着阿骁也摸了一把眼泪。“从小到大,我从没见我家爷这样过!” 明珠的心已经软得滚烫,她斥责自己为何这样善变又轻信,不相信他的许诺。看着他因方才的摔倒又沁出血丝的右臂,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你快起来。” 英堂努力挣扎着起来,却是颤颤巍巍地又一次摔倒了。明珠顾不得那许多,忙唤人把英堂抬进了偏殿。勉强让英堂坐稳了,明珠看着他负伤的右臂只觉得阵阵的疼痛。 “你。。。出去,我想和公主说几句。。。体己话。。。”英堂刚坐下便拉着阿骁说。阿骁看了一眼明珠,明珠示意让左右都退下了。 殿里只剩下明珠和英堂。英堂不说话,只是痴痴的看着明珠,明珠也看着他。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却掩不住那份炽热。只有那份炽热,与初见时无异。 “公主。。。你瘦了。。。” “。。。你也是。” 他苦笑了一下,“臣岂止是瘦了,臣。。。差点丢了一条命。臣。。。”他自嘲地笑着,“臣无用。” 明珠心疼地道:“你初次上战场。。。已经很英勇了。” “英勇。。。”他喃喃地道。“公主,你知道吗,我在上战场之前一直怕,怕自己不敢杀人。。。是不是很可笑?呵呵呵。。。臣,从未杀过人。。。” 明珠说不出话来。她何尝不知道上战场就是鲜血淋漓?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去那样想,她不允许自己把那样的场面和眼前这个明朗烂漫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虽然她知道那是事实。 也许,她怕得不是他,而是自己承受不了。 英堂的眼神迷离着,仿佛陷入了隔世的往事。“可是,可是我刚到边境,就看到了一座城,一座荒城,什么都破败了。。。他们告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这曾经是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城镇,被西凉人在去年进犯了。”英堂的眼睛看向明珠,那双曾经灿烂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那里什么都没了,都没了,只剩下人骨头。” 明珠捂住了嘴,英堂描述的场景让她从里到外地难受。 “他们告诉我,如果战败了,能保住平安的办法就只有,只有和亲了。”英堂直直地望着明珠,仿佛望着他可触不可得的珍宝。 明珠的心骤然收紧,胸口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能和亲的人只有她自己。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捂着嘴,忍着不去哭出来。 “第二天西凉人来边防试探我们,我shè中了那个叫骂的人,他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当时就死了。呵呵呵,呵呵,所有人都欢呼,我发现杀人很容易。呵呵。”他又笑了起来,明珠觉得那笑说不出的凄迷与难受。“可是后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多人都死了,我父亲的故jiāo,他们都说要保护我的,结果,结果他们都死了。我歃血,发誓要为他们报仇。然后我杀了很多人,用刀,qiāng,还有我的弓箭。很多很多人,多得我也记不住有多少了。但是我心里却很痛快,我几乎等不及要上战场,我停不下来。我想每天都感觉到,那种。。。鲜血流过我双手的感觉。。。直到有一天,那一天。。。我远远地shè中了西凉的王子,那一战我们胜了。他们把王子的尸身拖了过来,让我割下他的头。他很年轻,和我差不多,我拔出了刀,却下不了手。因为我发现他手里捏着,捏着一个和我的一样的。。。”英堂已是泪流满面,他用笨拙的左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事物,一方手帕。 素白的手帕上菊花却已染了血。“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是自己的绣工。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手帕,我费了好大劲才那拿出来。那上面写着西凉文,我不认识,还绣着一朵,一朵蝶兰花。。。” 蝶兰花,蝶兰花,他刚到西凉为自己遥遥寄来的蝶兰花。“别说了!”明珠捂着嘴吧,眼泪却顺着指缝流进了嘴里,苦涩的咸。 “是。。。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英堂茫然地摇着头。突然他像找到了答案似的抬起头,一把抓住了明珠的手,眼神炽热仿佛知道了他所茫然的答案,“可是我愿意,再经历一千次一万次这样的事情,我愿意再杀一千一万个人,只要能让你不去和亲!” 明珠心口像大海般翻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伤痛,只觉得此刻好似活着才有了意义。她极力地克制住自己想要扑倒英堂怀里痛哭的冲动,终于不争气地咳嗽了起来。 “公主,你等着我,好吗。。。等我从西凉回来。。。” 胸口翻涌的热潮使明珠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捂着嘴巴,眼泪奔流而出,努力控制着自己已经软弱混乱的身体用力点了点头。 英堂的眼睛也溢满了泪水,不再是醉酒后的迷茫,而是如天上明月一般光辉明亮:“明月为证。” “。。。我。。。等你。。。你,我。。。只等你。。。一个人。。。”明珠颤抖着,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 说完之后明珠再也看不到英堂的表情,因为止不住的激动与辛酸,想念不与不舍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低着头抽泣着,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却是满溢的喜悦和前所未有的释然。 若是生命停止在这一刻,也无憾了吧。 只记得英堂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公主,你照顾好自己。” 中秋过后的秋意愈加浓烈,从中秋过后那日起,明珠吃yào时越来越主动,也不喊苦了。她又开始团弄那些被冷落许久的花朵,使它们重新绽放娇艳,如同往常一样。并且,在明珠每日的生活中又多了一样事,那就是对着斋宫的方向祈福。 秋凉,地上冷,每当她跪一会儿的时候绿蕊总是yù言又止。明珠晓得她的意思。“我就跪一会儿。”于是她就真的只跪一小会儿,却是集中心念毕恭毕敬地祈福,从不间断。 从窗外望去,什么都望不到,只有无边的天空和连绵的宫墙。但明珠坚信,有一样东西会以看不见的方式飞向斋宫,又飞向西凉。 一日明珠照常跪在床前祈福,忽地绿蕊跑进了门喜盈盈地说:“大喜!公主,大喜!” “怎么了?”明珠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种喜悦的预感盈满了她的心。 “御前的李公公悄悄告诉我的,胜了!咱们胜了!”绿蕊跪倒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却是止不住的兴奋。 “胜了。。胜了。。。”明珠就知道会这样,她就知道他会胜利的,她就知道佛祖会听她的祈祷的! 迅速收拾了形容,顾不得秋凉只随便披一件斗篷便往光明殿去。这消息尚未在宫里传开,她要亲口听哥哥说,心里才能十足安心! 一路往哥哥的尚书房极速走去,明珠感到自己如同一只蝴蝶般要振翅蹁跹起来。她仿佛看到英堂在路的那端尽头等她。 “哥哥!”明珠一脚踏进了门,脆生生地喊道。汗流了下来,顺着她含香的鬓角,腻湿了她脖颈的肌肤,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 “珠儿?”哥哥抬头,手捧着一一封明黄的奏折。不知为何,哥哥的眼光似乎含着一股忧痛,隐隐的,却被她捕捉到了。 “是真的吗?。。。我们胜了?”明珠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胸口传来咚咚的心跳。 “是,西凉王已经缴了降书,投降称臣了。”哥哥说得铿锵有力。 “真的吗。。。。真的吗。。。。哥哥,这是真的吗?”明珠忍不住用手帕遮住了自己的颤抖的嘴唇,又涌起了一阵先要咳嗽的冲动。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哥哥!”明珠扑向了哥哥的怀抱。 如同往常一样哥哥张开双手怀抱了她。她等着哥哥像往常一样说:“长不大的孩子。”但哥哥却没有说,哥哥似乎有些僵硬。 明珠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抬头疑惑地看着哥哥,哥哥却躲开了她的目光。 “怎么了,哥哥?” “去斋宫!” 从尚书房出来,明珠几乎是哭着对绿蕊喊出了这句话。绿蕊惊慌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吩咐人准备了。 “可是公主,斋宫那里现在很冷。。。” “我不管!”明珠的眼睛快要裂开,只有泪水滴滴涌出,“去斋宫,即刻!”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不是日夜都为他祈福吗? “大部队已经在班师回朝了,可是有一队兵马去扫清西凉军余孽,在山谷里走失了,还未寻见。”哥哥沉沉的话还回响在耳畔。 而夏侯英堂,就是率领那队兵马的主帅。 去往斋宫的马车上,明珠抚着自己的胸口痛哭起来。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是他?明珠诅咒一般地在心里怒喊,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是她的英堂?她唯一的英堂。。。 佛祖没有听自己的祈祷吗?那生命最后而唯一的愿望,孤注一掷的,如同乞讨般的祈祷。。。 她此刻一定要见到一个人,只有她能让她心安。只有她能让她相信,一切还有转机。 明珠在洗阁来回走动着,一刻也无法安心下来。从一进灵台山她就开始咳嗽,此时愈加猛烈,整个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但她却不觉得疼痛。她很痛,痛得入骨,却不是为着胸口的抽搐。她的心神里全是英堂在山谷里走失的情形。 那样荒凉的山谷,那样盘综错杂的山谷,那样稀疏的人丁,还有,还有曾经把他的胳膊咬伤的恶狼。。。 明珠几乎不敢想,每动一下这样的念头,她都要站立不住。她告诉自己支撑着,一定,一定要等到她来。 伊秋胧踏进洗阁的一刹那,明珠几乎要扑上去拉住她的手。但是她要控制住她自己,这个消息斋宫此时还不知道。 明珠跪着向那张淡墨色屏风行去,那墨色莲花后面伊秋胧模糊的脸在她看来犹如救世的菩萨一般。 还未等明珠张口,忽然只见屏风那边的伊秋胧双腿一曲,在她面前直直地跪倒了。隔着屏风,明珠却能感到她那万念俱灰的神情。 “公主,罪女有一事相求。。。”伊秋胧的声音如同垂死的野鹿哟哟的哀鸣。 “斋宫。。。你。。。?”明珠恍然无措,这一切都是怎么了? 屏风那边传来哀哀的啜泣。“求公主救救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孩子?这,怎么会。。。。在灵台山有了孩子?身为斋宫,她在灵台山曾经与人。。。。。? 明珠只觉一个霹雳在头上zhà开,让她无从也不敢思辨。 “公主,我自知罪无可恕,只求公主能救救这个孩子。。。”伊秋胧的脸庞埋没到了冰冷的地板上,声音满了哭腔几乎不可闻。 明珠只觉嘴唇麻木,愣愣地说道:“谁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那边像是历经了半世的纠缠,凄凄地说:“。。。出征西凉的主帅,夏侯英堂。” 明珠感到一股寒冰刺穿了她的全身。 英堂,英堂,夏侯英堂。。。。 “。。。夏侯。。。英堂?你有了。。。他的?” “。。。我罪该万死。。。”浓密的黑发遮住了秋胧的脸庞,明珠只能看出来她在颤抖。 “。。。什么时候的事。。。” “中秋。。。他醉了,我。。。我。。。是我不好。。。” 是了,中秋,他是醉了,可是。。。。“你怎么会认识他?你们。。。。怎么会?”明珠听见自己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她不想听到秋胧的回答了,她害怕。 “。。。我和他有过婚约,我来到斋宫后他一直写信过来,后来。。。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秋胧拼命地摇着头,仿佛有千斤重的东西缠绕在她脑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说的心上人,就是他吗?”明珠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冰冰的,像刀子一样扎着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屏风那边传来阵阵饮泣。“我只知道。。。我把什么都给了他了。。。身子,帕子。。。” “帕子?”明珠如遭雷击。“什么帕子?。。。。是不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寒气如浪潮一样包裹了明珠,要裹挟着她往深渊的最深处。 半世的寂静。 “。。。是。。。。你怎么会晓得?” 明珠像是坠入了一个梦靥,梦里是汹涌的冰冷的波涛,狂笑着叫嚣着要将她吞没。从斋宫回来的路上,她在颠簸中yù醒yù睡,已经忘了身在何处。凉风吹不来半点清醒,只叫她觉得胸口火一样的灼痛难忍。亦幻亦真地只记着秋胧的那句话,“他说我迟早都是他的人”,和自己勉强挤出的“我会想办法,你放心。”然而怎么想办法?明珠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笑了,笑自己太傻。伊秋胧腹中的孩子像打在她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是她又不信!那个人说过,夏侯英堂亲口说过,“你等我。。。” 为什么?这一切都究竟是为什么?她要找到哥哥,她要让哥哥无论花任何代价都把个人找回来,荒山野岭也好,天涯海角也好,她一定一定要问个明白! 这颗心,到底给的是谁? “。。。再骑得。。。快些。。。”明珠昏厥过去前,气若游丝地挤一句话。 刚回了宫夜寒已逼人,光明殿的灯火已遥遥可见,但绿蕊哭着堵在了身前:“公主,您不能去!您浑身都滚烫了!” “咳咳。。。放开。。。。我要去。。。。” “公主,值得吗?!”绿蕊哭喊了起来。 明珠直直地看着绿蕊的眼睛,手指深深扣进绿蕊的胳膊,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说:“若不去,我死不瞑目!” “公主!求您了别说了!” 绿蕊已泣不成声,明珠心如刀绞。可是没有选择,这条命,这口气,终是放心不下! “带我走。。。回廊。。。” 回廊是通往光明殿后门的幽径,少有人知道,几乎是明珠来见哥哥的路径。此刻在绿蕊地搀扶下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在心口扎,伴着绿蕊的哭声,明珠觉得自己似乎在走向死亡。可是还是支撑着,硬生生地往前挪。她不愿惊动别人,执意只让绿蕊陪着自己。这个时刻,她再也不要一丝多余的关心多余的问候多余的诊治,她只要心中的那个答案。 其实见到了哥哥也见不到那个人,但她总觉得见到了哥哥就有了一切的希望。 “哥哥。。。”越靠近光明殿的后门明珠越是呜咽了起来,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脆弱,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殿门口。 “公主,您小心着些!公主。。。”绿蕊的泪一滴滴打在自己滚烫的手臂上,却带不来一丝凉意。此刻,只有哥哥,只有他能温暖自己。。。。 “啪!”光明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刺得人耳根发痛。 明珠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嘶吼声撕裂了光明殿外的夜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琛,你休想再骗我!” 明珠只觉眼前一片空白。明琛?谁敢如此大胆地直呼天子之名?一种不祥的预感如雷击一般通遍了明珠的全身。 “公主?!您怎么来了?哎这个时候。。。您!”李公公满面大汗地出来,看着自己叫苦连天。 “。。。里面是谁?”明珠咬着牙问,手指几乎要嵌进廊柱里去。 还没等李公公回答,只见里面传来一声更猛烈的怒吼:“我夏侯炎当年辅佐你登基,真是瞎了眼!” 夏侯。。。夏侯炎?明珠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身体里的滚烫翻涌得越来越厉害,叫她几yù窒息。 接下来的不再是怒吼,而是肝肠寸断般的悲愤呜咽:“你居然。。。你居然害死我的儿子。。。” 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个惊雷在明珠头上裂开。 “夏侯炎,你休要血口喷人。”明珠听见哥哥冷若冰霜的声音,此刻于她像是天籁一般。哥哥,快,快否认,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夏侯炎的声音像是吃人的野兽。“你敢不敢读出这封信?读出你怎么把英堂安排到最薄弱的地方,怎么让军队找不到他,怎么让他孤身一人自生自灭的?!你读啊!你怎么把英堂。。。。我的英堂。。。。” 声音已经化为悲泣,消失在光明殿的夜风中。 明珠觉得自己快要像纸片一样被风吹走。 不知过了多久,却冷冷地听到那一句哥哥的声音,笃定地说:“是朕所为,那又如何?” 明珠的呼吸瞬间静止了,一切都在须臾之间归于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她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烈焰般的滚烫将自己吞没,拉向了一个黑不见底的火海深渊。恍惚间,只若隐若现听到一个yīn冷的声音幽幽地说了一句,“明琛,你太小看我了。” ☆、秋 中秋的月是暖的,但是风很凉。秋胧瑟缩着肩膀颤抖着,望着一轮明月下寂静的山庄,那条从山庄中蜿蜒而过的小路,那疾驰的马车。 “斋宫,起风了,回去罢。”侍女不忍地劝道。 秋胧恍然未闻她的话,只是看着那马车。半晌,轻声说:“再等等。” 侍女也望着那疾驰的马车,在路的尽头转了个弯消失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中。“公主应该很快就回宫了。斋宫,您也回阁歇歇吧,这里凉。” 秋胧望着路的尽头,那里已经恢复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鼻子涌上难言的酸楚,只觉天地间一片幽深和凄迷。“我想去奉台。”秋胧说。 侍女急切地张了嘴,但还是没有出声。 奉台的灯火依旧是通明,从侧室传来僧人加持念佛的声音。中秋之夜,人团圆的日子,《往生咒》念得愈加密集了。偌大的殿里仍是空旷寂静,只有那些默默陈列的牌位在摇曳的烛火下默然静立,像是一直在等着秋胧的到来。 这里,是秋胧在斋宫里最喜欢来的地方。 斋宫里人丁稀少,僧人侍女都有专用的通道,会见外来之人一定要隔着屏风。秋胧觉得她有很久没见过成群的人了。而这里,反而是秋胧能感到最有人味的地方。那些将士的牌位密密麻麻地陈列在一起,一样的刺金,一样的光泽,仿佛他们仍是一个军队,从未分开。 秋胧能感受到那密集而厚重的气息,虽然他们感受不到自己。此刻跪在薄薄的坐垫上,秋胧抬头仰视着牌位们,牌位们也俯视着她。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笼罩了秋胧,面对这面前这盛大的死亡的陈列,秋胧突然生发出一种羡慕。对于这些牌位的羡慕。斋宫流水似的来去,每隔三年就会有新的人来守候。牌位却是数年如一日,总是那些个称号和名字在闪烁,只是每逢一次战争就会新的成员加入。然后,一起默然地享受祭品的供奉与烛火的辉煌,无穷无尽。牌位静静的,很安然,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哪里都不用去了。戎马半生,出生,成长,出征,归来,再出征,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有过安歇的时候罢。而此刻在这没有刀光剑影的方寸之地,他们终于安营扎寨,永远不用再启程了。 真让人羡慕啊。秋胧想。人世间的一切,成败,荣辱,沉浮,赞誉与谣言,温暖与寒冷,甚至春夏秋冬的变幻,都再与他们无关了。 不像自己,还带着瑟瑟发抖的身子停留在这寒冷的斋宫,这前途未卜的人间。 可能是烛火通明的原因,秋胧觉得没有方才来时那么冷了。她又去取了两个靠垫,轻轻地躺了下来。只有在奉台,她能睡得安心一些。她轻抚着腹部,那里多垫了两块靠垫。秋胧半睡半醒,思绪像流水样从心中滑过。 怎的,就会有今日了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最初,最初,还是因为那树梨花。 她不喜欢往佛堂去,那些面目狰狞的罗汉总让她觉得可怖,就是端坐不动的菩萨也让她心生颤抖。每当她对上这些罗汉神佛的目光,她总是忍不住低下头抚住自己的肚子,想要把自己遮掩起来。 “斋宫为国祈福,要的就是一心一意。”她记得皇上的话。 “从前有个斋宫跟男人私通,被发现了后自己跳了涯呢。”听小侍女们闲谈的话又回响在她耳畔。 空旷的大殿里,秋胧打了个寒战。 她何曾愿意到如此地步?可是那个月夜的他让她无法拒绝,也终是未能拒绝。。。 本以为斋宫清冷孤寂三年,就能以更尊贵的身份嫁给她。怎想,世事难料至此。就连他,有时也让她摸不透。不知他此时在战场上如何了。他许诺过,一定会来娶自己,从此春夏秋冬再不分离。 凉风吹过,大殿里秋胧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带着一丝难言的饮泣。 公主,公主。。。。如今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秋胧在心中绝望地呼喊着。英堂的面孔又闪现在她的面前,还有那封封细密的信,那串洁白无瑕的珍珠,那弦音清冷的古琴,还有,还有那方他一直带在身上的手帕。。。 忽然,只见遥遥的旷野上一少年打马而来,一身戎装,乌黑发丝随风烈烈飞扬。“秋胧,我接你回家。”他灿烂地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秋胧颤抖着向他伸出手,脸上已是溢满了喜悦的泪。 他会带她上马疾驰,远离西凉,远离斋宫,从此岁月静好,无牵无挂。 就在两只手终于要触碰的那一刹那,只见一支箭从英堂胸前刺出,飞溅的血灼伤了秋胧的眼。灼伤她的,还有少年灿烂的脸一瞬间凝固成的绝望。 “英堂!” 秋胧一下子从地板上爬起来,脸上冷汗如雨而下。胸口心跳不停,她抬眼看到四维静谧摇曳的烛火,才不得不相信这是一场梦。 梦。。。 腹中传来一阵抽痛,“啊。。。”秋胧抚着肚子感到揪心的疼。 “斋宫!” 一抬头是侍女破门而入,一脸焦急慌张的神色。“大事不好了!公主,公主她。。。斋宫你快去前殿加持吧!” 侍女已经涌出了眼泪,秋胧感到心咯噔一下,然后一点一点沉下去。 “公主。。。怎么了?” “公主病发,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宫里十万火急传来的消息,速速为公主加持,住持已经在前殿开始念咒了,斋宫你也快去吧。。。斋宫,斋宫你怎么了?。。。斋宫!” 梦里无边无际的深海,是要将人吞噬的幽蓝。英堂带着苍白的脸,一点一点往下沉。一起下沉的,还有公主那瘦弱的身躯。只是长发缠裹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秋胧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水中飘散,分离,她伸出手,挣扎着,却抓不到什么东西,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中一点一点剥离,带来的是无尽的刺痛与寒冷。 刺骨的冷。。。幽深的蓝。。。无边无际地将她包围,仿佛抽离她最后一丝记忆。只有黑暗,笼罩着视线里的无边无际。 不知过了多久,秋胧缓缓地睁开眼,身体仿佛已经没有了重量。她感到自己是躺在榻上,耳边隐约传来阵阵的哭泣。 她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看到地上跪着一众侍女,都在哀哀哭泣。她觉得身体沉沉地下坠,每个筋骨都在揪痛,身体莫名的潮湿寒冷,像是染了千年的冰雪。她忍不住向小腹摸去。心里的恐惧细细密密地爬上来,她像是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似的问:“公。。。公主。。。如何了?” 侍女泣不成声,半晌,哀嚎着道:“公主。。。。公主她薨逝了!” 秋胧的手一抖,就在此时她感到了身下真实的潮湿。她颤颤巍巍地将手从被窝里拿出来,只见苍白的手上满是鲜红。 ☆、冬 夜深了,雪还在下。 小院里并不是刺骨的冷,却有一种穿透衣衫渗入肌肤的寒。明琛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现在不比往日了。 忘了有多少年,没体会过这般的寒冷了吧。明琛微微起身,小心地夹起一块碳往火炉里放,“啪”一声,却是摔成碎片了。 明琛叹了口气,颓然地放下了火夹。半晌,又重新拿起来,一点点夹起了碎碳,往火炉里扔着。也许是天寒手僵的缘故,十有□□的碎片都落到了外面。 明琛苦笑了一下,当皇帝被伺候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连碳都不会夹了。 勉强地让火旺了一些,明琛小心地蹲下,把手靠近了火堆。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从身上缓缓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颤抖着裁成了一个纸钱的模样,就着火烧了。 燃烧的纸钱让炭火更旺了一些,明琛却无心再伸手上去。他心里浮现出那张红扑扑的俏脸。其实是格外苍白的,但总是用胭脂珠翠渲染得格外生气活泼,俏盈盈地笑给自己看。 这样的雪夜,不知她在那边是否会寒冷? 小时候她是很怕冷的。那次夜半自己睡熟,感觉一个小小的身躯钻进了被窝,冰凉的脚丫贴到了自己的小腿上。“哥哥,好冷。”自己总是拥住了她,让她感到一丝温暖。没有母妃,父皇也不常来,能给他温暖的也只有自己了。从此入睡前他都用炉火烤自己的手,想让她入睡时暖烘烘的,可无论烤多久,一到夜半自己的体温也是凉的。不过,够哄她睡着的。只不过有时自己搂着她的胳膊会瑟瑟发抖。 直到有了她,他才知道有的人的体温可以如此温暖。名□□华的女子,跟她的名字一样和气,如同春暖花开。她的手总是充满了温暖与香气,他握着她的手,觉得很安心,踏实。每晚他都要握着她的手入睡,如同得到了礼物不肯撒手的孩子。她笑说:“殿下,要是臣妾不在您身边,您可怎生入睡呢?”他捏捏她的手:“胡说,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 没想到,居然会如她所言。 那场病来得太突然,没有预料。如暴雨打梨花一般,只剩散落一地的叫人无从收拾的残局。他的春暖花开的妻子,就那样在一个中秋月圆之夜,吉祥欢喜的日子走了。 他望着月亮,忽地想起了那句话,人有祸福旦夕,月有yīn晴圆缺。 原来,是这个意思。 月满之时,那相约携手同看天下的人走了。月缺之时,他被拥立成了万人之上的天子。 而他只能把玩着那方手帕。“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现在的局面比之前更错综复杂,却没有人能与自己细细排解了。 宫中独断专权的夏侯家令他厌恶,而他最想怜惜的她的母家却逐渐地衰落了。 月缺了,但他是天子啊,他为什么不能让月重新满回来呢? 终于,他找到了机会。或者说,他创造了机会。 她的家人,他总要看顾的。更何况,那女孩与她是如此的相似。春华,秋胧。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她会为自己的生命吹来新的暖风的,他相信。何况,他也需要一个新的可以信任和互为倚助的氏族。 谁也没想到,他会让她当斋宫。他知道夏侯家对此有多不满,可他不可能一辈子去过寒冷的生活,也不可能让温暖和寒冷全由别人掌控。 “一意斋宫”。这是他亲自给她取的封号。 “斋宫为国祈福,要的就是一心一意。”册封大典上他温和但坚定地对她说。 她低头行礼,眉宇间的柔弱和熟悉让他想拥她入怀。他知道,三年之后,便可以了。而且曾为斋宫的身份会在一生都增加她的荣宠。 一意,一意,一心一意。 怕她不懂自己的心意,又乘无人注意时悄然对她说:“朕记得你姐姐,绝不会亏待你。只消这三年。” 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惊慌地抬头,如同受惊的小鹿,却又瞬间低垂了眉宇,安安静静地说:“是。” 不知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但那安静的样子让他心安。 所以在她去了灵台山以后也止不住萦绕的思念。那纤细婉柔的面孔总浮现眼前。 夏侯英堂从西凉贡回的珍珠,方才入了殿便立即命李仁秘密送了往斋宫。精挑细选那最饱满莹润的一颗,附上彩笺一封,御笔亲书,“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是取自汉乐府歌,言那忠贞而美丽的女子罗敷,而且暗含了自己的名字。嘱咐了李仁要静候斋宫的回信,却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信是何人送来,何人送回。想必,她是晓得自己心意的。况且,那是斋宫,供奉着神佛的斋宫。 果然收到了回信。是蝇头小字,温婉秀雅,纤细的笔触想必是含羞而写。“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是那首乐府里的诗句,罗敷夸赞自己的丈夫。千余骑兵,居上之人,那不就是自己吗?况且能往斋宫秘密送信的人,除了自己又有谁呢?看来自己的心意,她是懂得的。 果然和她姐姐一样,是聪慧贴心的女子。 西凉战事首战告捷,心里甚是快慰。他素来不怎么信神佛,但总觉得也有斋宫里祈福的她的一份功劳。无论是否真是如此,她在心里已是不可或缺的了。 斋宫也会在灵台山祝祭,还会亲自演奏乐章。当晚一轮满月明亮光辉,想到她在斋宫婉婉弹奏的样子,只觉月下的万物都一片开阔,胸中一阵热潮涌动。提笔疾书“斋宫月色胧,伊人谱华章。华章有终曲,明月无转方”。书毕只觉精妙异常,那胧字写得格外缠绵悱恻,写尽了他连日来无穷的思念与期待。亲自选了音律最绝妙的古琴,命李仁连着信一同连夜送往了斋宫。 这一次回信来得很慢,让他愈加焦心。这许多年后宫中从未有哪一个人让他如此渴盼和挂心。甚至担心自己是否将心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表露得太过直白,以致让她无所适从。 所以拿到信的那一刻是那样的欣喜若狂。展开来,不是文秀小字,竟然是一曲乐谱。按捺住激越的心情,取出琴来目不转睛地照着弹奏,那清秒婉转的音律缓缓铺陈开,他发现她留的曲子是《长相思》。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谈毕,他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那张春暖花开的脸,还有温软手上芳香的气息,又一次裹挟着溶溶月光回到了他的身边。 恨不得立即飞奔到斋宫拥她入怀,却被频繁紧急的战事奏折拖住了脚步。 好容易等到了中秋月圆之夜,是个能稍稍欢愉纵情的日子。急急想往斋宫去,却舍不下病中的妹妹,往了芳菲殿去,若是她无大碍自己才能放心地往斋宫。却不想,听到了那个意料之外的声音。躲在帷幕后细听,越听越心惊。最提防的人,居然攻破了他最珍视的地方。算的过千军万马,却没料到儿女情长。更另他没想到的是,妹妹的那句“我等你”,比夏侯英堂还要珍重。 心烦意乱之际,他连夜到了斋宫。一路明月紧紧随着,让他避之不及。他不喜欢看到满月,因为她走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满月之夜。 那夜,他执意要见秋胧。 斋宫里自然无人敢违抗他。隔着屏风他只觉万般心绪在心头涌动,逼得他无法自处,一脚踢开了屏风抓住了那纤细的身影。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醒来在疾驰的马车里,他发现自己怀中揣的帕子上上沾染上了殷红的星点血迹。自已一直,都把那方手帕带在身边。 来不及细想是何原因,他还有更要紧的事亟待处理。冷静下来后,他知道,绝不能坐视不理。西凉战事胜局已经在握,照此下去凯旋之日夏侯家必定气焰更加嚣张,到时候迎娶了公主,可还有他这个皇帝的立足之地? 若他无力自保,又用什么来保护珠儿?又用什么照顾斋宫里的她?又用什么捍卫祖宗的江山? 于是提笔写了那封信,快马加鞭送给早已安chā在军营中的心腹。“寻一险恶之地,使其自生自灭。不留痕迹,切记切记。” 明珠,哥哥是为了你好,为了众人好。他对自己说。 这是帝王该有的手段。何况是他这样受制于人的帝王。是时候,让夏侯家有所却步了。 却不想到,夏侯家比他所想的强大,强大许多。 不知是何方法,夏侯炎知道了自己秘密的去信,更不知何年何月起,夏候府囤积了这许多的兵力。 宫人慌忙来报大军围宫的时候,自己还痴愣地守在明珠的床前,只是榻上纤弱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冷了。恍然未闻中,只见金戈铁甲蜂拥而至,恍如怒发的潮水,将自己淹没。他最后记得的,是明珠合上的双眼旁挂着的泪痕。 一阵寒风吹来,明琛打了个哆嗦。炭块烧完了,纸钱烧成的灰也已不见踪影,只剩雪越下越大。自从秋天被囚禁到这里来后,从未像今天这么冷过。应该给他送些炭火的,只是不晓得被夏侯炎拥立的新帝还记不记得他这个未亡人。 这样的日子,不知斋宫里是何光景? “咚咚咚”,雪夜里响起了敲门声。明琛的手禁不住往回一缩,他不知道即将进来的会是什么。 门开了,传来侍卫粗重不耐烦的声音:“快些。” 接着是几声熟悉的唯唯诺诺,一个人影陀着背钻了进来。“哎,哎。”他抬头的一瞬间,明琛被震惊和酸楚包围。 是从前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李仁。 “你,你怎么。。。”寒冷的风中,明琛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皇。。。。哎。。。。”李仁佝偻着背,用袖子掩住了苍老的脸。“这些炭,你先拿着。” 明琛才看到他胳膊上挽着一小筐黑炭,却也是残破不堪了。 他是来给他送炭的。却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进的来。明琛看到了渴望已久的炭却觉不出欣喜,只一阵阵地想泪流满面地痛哭。 “全给他们了,也只换了这些炭,这才三九,皇。。。。你,你这可怎么熬啊!” 未等明琛流下泪,李仁先哭出了声来。 明琛颤抖着接过炭,却说不出一句话,两人在风雪中对立无言,只剩阵阵埋没在风中的呜咽。 “够了,快走!”侍卫凶恶的声音传来。 李仁的嘴唇颤了颤,说不出话来。明琛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就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斋宫,斋宫如何?” 历来宫内如何换位易主,总是不伤斋宫的,但对夏侯炎他终是放心不下。 “活着,活着,在斋宫呢。”李仁抹了抹眼泪,依旧懂得他的心思。 “。。。那,那就好。。。”明琛麻木地点着头,眼泪一滴滴留下来。 “说什么呢,快点儿!”侍卫的声音愈加凶狠。 “哎!”李仁终是气得一跺脚,转身掩着面走了。明琛捧着炭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泪如雨下,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见。 他想迈开步送他到门口,却觉得脚已经寒冷得失去了知觉。 门关了,脚步声渐行渐远,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明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炭捧在了胸口。他嘶吼着却发不出哭声。炭被捏碎了,洒了一地。只有风咆哮着,灌满了他大张的嘴。 ☆、春 三月,正是起春风的时候。 李言侍立在整齐等候的队伍里,只觉浑身燥热不安。山脚下,春风吹到人群里也似乎被吸掉了凉意,只剩热气和柳絮。 这是春祭,斋宫一年中第一次祭礼,万不可怠慢的。所有的礼官都按着仪制穿戴整齐,里里外外庄严精雅。但今年的春天格外地暖,以至于在队伍中等候时已是汗流浃背了。 李言看着前面安静侍立的礼官脖颈上下流的汗水,滴落到紫红色厚重外袍的里面了。不知又是怎样一番黏腻。一片柳絮沾了上来,在他脖子上跳跃着不离开,他却不动。李言极想为他伸手拂了却终是忍住了。 他极不喜欢当礼官的,原因就是这个。明明已经繁琐难耐地要死,还要做出一副虔心等候的样子。但这是他当上礼官后第一次参加春祭,而且还是在灵台山的斋宫,这可是皇家祭礼的地方,李言提醒自己肃穆地敛了神色。手却不动声色地伸进宽大的衣袍,把里衣的扣子揭开了两颗,瞬间觉得轻松了不少。周围仍是一片安静,应该没有人发觉。李言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进了灵台山以后一路是愈加的寒凉,等到了祈福的大殿,他几乎有些哆嗦了。早听说斋宫没来由的湿气寒冷,却不想能到如此地步。李言想把扣子扣上,诵经声却已经如闷雷隐隐响起,寻不着机会了。 李言低头与众人一起上香下拜,心里却总惦念着胸襟前的两道扣子。 好容易挨过了第一个时辰,总算有休息的时刻了。李言慌忙提着长袍,往更衣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来到一个阁子前李言敲了敲门,见无人答应便拉开进去了。刚要伸手解扣忽然瞥见角落里缩着一团灰色的东西。“啊”的一声,李言吓得叫了出来,却见角落里那团东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颤抖着。李言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一个东西,是一个人。 是个老fù人,头发苍白,稀疏得已经掉光了,埋在褴褛的灰色衣服之下,难怪李言方才没认出来她是个人。对于李言的闯入她恍若未闻,只是双目紧闭,朝着东南方向不断磕着头。李言想了想,那正是他方才出来的正殿。可是她似乎身子有些残疾,那动作格外地别扭,颤颤巍巍地俯伏下去,头却也总点不着地,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却仍坚持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她的脸皱成一团,有种说不出的悲苦,让李言看了莫名地不忍。 哗啦一声,身后的门拉开,李言一回身,看到一个侍童探头进来。“官人,你来这里做什么?”方才的惊讶叫声还是惊动了别人,李言正yù解释,只见那侍童极其厌恶地看了那磕头的老fù一眼,向李言使了个眼色道:“快走吧,这晦气地方。” 那老fù像未闻侍童议论她的话似的,仍颤颤巍巍地向正殿方向磕着头,凄苦地诵念和□□着。 李言虽是好奇,但还是跟着侍童出去了。侍童像是知道李言此行的目的似的,带着他到了一处有屏风的所在。“官人这下能更衣了。”侍童有些得意地说。 李言对他笑笑,一边扣上里扣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方才那磕头的老fù人是谁?” 侍童撇了撇嘴:“以前的一意斋宫呗。” 李言想了想,斋宫三年便是一个轮换,他还真的忆不起一意斋宫是何时的了。“一意斋宫。。。?” “就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前,征讨西凉的时候里的那个斋宫!”侍童快言快语地说。 征讨西凉。。。李言想起来了,那时的元帅夏侯家功高震主,听说还与皇家有些不合,凯旋回来后索xìng废了旧帝拥立新帝了。“可是那不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吗?怎么她还在这里?”李言大惑不解。斋宫任期满了便可归家了,还有拔擢的荣耀,怎么她在这里反而如此落魄?照理说,她任斋宫的时候出征西凉大获全胜了呀! 侍童的眼睛来了精神,好像很期盼他有此问,凑上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官人,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这斋宫当年与人私通过,还有了孩子,小产了呢!” 李言着实吃了一惊。“可若是与人私通,她早就被处死了吧,怎么还活着在这里磕头呢?” “哼,那自然是因为跟她私通的那人有来头呗。”侍童越发眉飞色舞。“那个男的是前朝出征西凉的主帅,听说死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方帕子,上面还绣着一首诗,正暗含了这一意斋宫俗家的名字呢。你说她私通的不是那主帅是谁?那夏侯炎自然要把她留在斋宫了。” 李言心下一阵疑惑,“那是为何?” 侍童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为何?官人,你莫不是在说笑吧?你难道不晓得斋宫在任期间做出这等事来,是对神佛的大不敬吗?要不是她得罪神佛,那主帅怎么会在战场上死了?这明显地就是天谴!那夏侯炎失了爱子,能白白放过她么?自然要她一辈子留在斋宫受戒悔罪了。活着才能受苦,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么?官人,你说是不是?” 李言心里一阵唏嘘,“原来如此。” 侍童撇了撇嘴。“我们都不爱搭理她。官人你也离她远着些,没得沾染了晦气。” 李言应和着,心里浮现出那颤颤巍巍的身影,怪不得她表情那么凄苦。不过,谁让她。。。 “咚。。。”正殿钟声响了,李言知道那是下一轮祈福诵经开始的号令,忙理好衣衫作别了侍童快步出去了。 大殿里早已烟雾缭绕,神佛的面孔在冉冉熏香中显得愈加庄严不可侵犯。系好了扣子的李言觉得舒坦了许多,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能为皇家和江山尽心尽力地祈祷了。希望神佛能看见他的诚心。李言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随着众人整齐合一地拜了下去。诵经声密密麻麻围绕了整个大殿,如同一场氤氲中的雷雨。烟雾缓缓上腾弥漫,攀上了雕花的廊柱和金身的大佛,翻腾开来,仿佛永远不会散去。 ------------------------------------------------------- 访问小说分享者(撒浪嘿哟)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401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