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魂》 作品相关 写在最初 今天是中元节,也就是阴历的七月十五,鬼月之中阴气最重的那一天。 有很多书友跟我讲了鬼月之中的禁忌,所有茉儿脑中忽然就有了灵感想要写上一个鬼夫文。 今日起更新,不是坑,放心收,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茉儿爱你们~ 茉儿书友群:650365199,期待你们的加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盲女画师 立秋已过,日子在今日进七月了。 虽说已然立秋,可天气仍是燥热无比,除了天黑的早了些,早晚会有些许凉意以外,和夏日也没有什么差别。 好在姑苏城中还算是四面环山环水,就算在夏日正当时也算不得太过燥热,这眼下就显得更加的怡人了。 秋波阁之中,苏烟一袭白衣胜雪,独倚着窗儿,皓腕轻轻搭在窗台,纤细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勾,感受着还带着些许温热之气的秋风。她生的极为好看的那又细又长的柳叶眼好似在望着远方,又好似在那其中什么都没有。 “二小姐。”身后传来灵儿的声音,苏烟听见了,便“恩”了一声,算是回应,随之才又道了句:“灵儿,你回来了?” 灵儿这才将手中的那碗燕窝放下,急忙上前来,执起苏烟的手,向一旁四腿檀木桌走去,口中只道:“二小姐,您当心着点,慢慢走,莫要碰着了。” 苏烟那唇色极为浅淡的薄唇抿着一笑,手指在四周时不时的探着摸去,脚步有些慢,却又是极稳的。 “灵儿,今日灶房的王婆婆可是又难为你了?” “……没有的,”灵儿过了会儿才道:“小姐说哪里去了,您是苏府二小姐,不过一碗燕窝,如何会难为奴婢?” 苏烟听此,也并未在开口,而是顺着手摸到的地方看着四腿檀木桌坐了下来,手指向前摸了摸,熟练的拿起调羹,在碗中忽高忽低的舀着,过几下才会往口中送上一勺。她极为清秀的面目随着她缓慢的动作也显得恬静非常,只是过了很久,这一盅燕窝,也没被吃完。 “灵儿,我饱了,剩下的你吃了罢。”苏烟一边说道,一边用锦帕擦了擦小口。 灵儿闻言并未说话,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侧着目擦拭了几下眼角,却愣是憋着没发出一丁点声响来。随之灵儿执勺,很听话的将那盅燕窝吃完。 之后忍了好几忍,才开口似是分散着苏烟的注意力道:“二小姐,今日不若作画罢?” 苏烟点点头,道:“好,就作画罢。” 除了作画,其他的,苏烟是一样都做不来的。 之后传来灵儿收拾的声音来,不过少顷,苏烟伸手,便能摸到手边备好的笔墨纸砚来。 “灵儿,你过来。” 灵儿应声过去了,却只感觉苏烟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一下一下轻柔的摸着,细致又认真。 “……二小姐?”灵儿一愣,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小姐难道要画灵儿?” “恩,我画世上众人,却唯独未曾画过这世上与我最亲近的你。”苏烟笑了,她轻问道:“灵儿,你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灵儿却是挣脱了苏烟的手,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开口道:“这使不得,二小姐,灵儿是低贱之人,怎能让二小姐画?二小姐在姑苏城中一笔千金,灵儿无福消受啊小姐!” 苏烟也不与灵儿多说什么,反倒是伸手向桌上的笔墨纸砚摸去,这惊的灵儿慌忙起身,口中问道:“小姐要什么颜色?” “你穿什么颜色的衣物?”苏烟又反问了一句。 灵儿张张嘴,最终只得道:“回二小姐,灵儿今日穿的蓝衣。” “恩。那就先调蓝色,黑色,赤色。”苏烟道。 灵儿只得应下,颇为熟练的将苏烟要求的一切做好。是时苏烟也提起了笔,那苍老的毛笔在她白玉般的手中显得都灵动起来,好似画中人在作画,她每次落笔,纸上都是一抹惊鸿。 苏烟的嘴角一直挂着笑,然,她的眼眸之中却依旧是空茫。 灵儿朝画上瞧了过去,只见随着苏烟每一次落笔,粗老的笔尖便好似是变作了女子画眼黛之时的秋毫笔,分明该是浓墨,却似是金丝勾边,细致入微,在位置上分毫不错。 苏烟的表情一直不变,手指却是不停,很快那画上之人便被画出了柳眉杏眼,小巧的嘴巴。好似下一秒,画中人儿便会破画而出!灵儿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只觉得这画的就宛若她此刻正在照铜镜瞧着自己一般! 灵儿将手掌伸至苏烟的眼前,用力的挥了挥手。 可,苏烟的眼波,丝毫不动。 …… 是了,苏烟天生眼盲。 在姑苏城中,众人皆知,有一位盲女画师,不管何物何人在她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下过上一过,她便能画出入骨三分相似的画作来,比那些双目明亮的画师,画的还要更像。可姑苏城中除了灵儿与画骨楼老板顾寻以外,无人知晓这盲女画师就是苏府极为不受宠的庶出二小姐苏烟,更是无人见过那人云亦云的盲女画师的真颜。那些被画过的人们,都只道,那盲女画师一身白衣,外账雪白的大斗篷,斗篷上又有大大的连帽。却是没有人能道出那斗篷下的真颜。 这一切灵儿早已知晓,却是不知晓何故,只因苏烟次次作画在画房中都仅有她自己与求画者二人。眼下真见了,才似是方才知晓究竟为何苏烟一笔千金,又为何众人挤破了头,只为得苏烟一画。 灵儿又是万分不信的在苏烟眼前摇了摇手,她不信,能够画出如此入骨相似的画作的苏烟是真的眼盲,若是眼盲,又如何画的这般相像? 可是,纵使是灵儿的手指都快要戳进苏烟的眼眸,她的双眼都没有动分毫,哪怕是眨一下。 “……小姐,您是如何画出的……这般相似?”灵儿问道:“小姐,您能瞧见灵儿?” 苏烟轻笑着摇头,只道:“我生而眼盲,自然是谁也瞧不见的。” “那您是……如何……画的如此相像?” “画人画皮难画骨。眼盲,许是能瞧见的,也就与眼聪者不同,又许是更多。” 苏烟轻道,而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开口了。 灵儿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却也不能再说什么,而是收好了这幅苏烟为她作出的画,小心翼翼的晾干,又收入锦盒之中。 且说这画就将将收好,外面就传来脚步声,苏烟便问道:“灵儿,是谁来了?” 都说眼盲的人耳力极佳,就好比说苏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而灵儿却是没听见,她道:“哪里有人来?小姐许是听错了罢。” 听错了吗?这会子秋波阁又恢复了寂静,苏烟便没再说话了,心道许就是听错了。 “小姐放心罢,有人来了,那灵儿又怎会不告知于您呢?”灵儿道。 苏烟勾了勾薄唇,并未说甚。 可也就是灵儿那随口的一句话,竟是惹出了事端。只听一道尖锐的女声忽而响起:“二妹可真是养了个好奴婢!本小姐站在这里都敢说没人,可将本小姐放在眼中了!” 苏烟柳眉一蹙,她虽是看不见,但不是听不见的,这声音一听便知,是她嫡长姐苏瑶无疑。其实方才苏烟便可以肯定,房外确实是有脚步声的,只是那脚步声后来停了,灵儿又说没听见,她才会觉得是听错了。现下想来,实则苏瑶就是方才走来,却又故意放轻了脚步站在门旁,以此寻了由头,好欺负苏烟与灵儿。 总归这苏府中,她一介庶出的二小姐,又天生眼盲,从小受尽欺负,若不是有灵儿在身侧,只怕是过的连个下人也不如。 苏瑶美貌非常,宛转蛾眉,明眸皓齿,皮肤宛若是浸泡在姑苏城中的水了许多年,即使是打着灯笼在她脸上寻,都寻不到一分一毫的瑕疵。只是这般好的样貌,苏烟也是瞧不见的,她从小便知的,只是苏瑶那分外飞扬跋扈的脾性。 “大姐。”苏烟起了身,朝着苏瑶见了个礼,她不管那方向对不对,又是否是苏瑶站着的方位,只自顾自开口道:“二妹眼盲,瞧不见大姐站在门旁,灵儿耳又不聪,听不到大姐轻若乘风的莲步,还是望大姐不要怪罪。” 苏烟分明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可此话一说,却是叫苏瑶觉得,她所作的一切都被苏烟瞧了去,甚至是瞧的一干二净,又用这含沙射影的话不偏不倚的正中此事下怀说与她听,心中饶是气愤不已。可苏瑶却只是笑了笑,开口道:“二妹说的是哪里话?你我乃至亲姐妹,莫要生分了去,今日又是初一,家中设宴,特叫我来接妹妹呢。不然二妹你瞧,我连婢女小环都未曾带来。” 苏烟顺着苏瑶说的话就回之一笑,道:“那便谢谢大姐了。” 随苏瑶向外走去,步子颇快,苏烟的手慌忙的向外抓着空气,心中不安布满了心胸,灵儿见此,慌忙跟了上去,扶上了苏烟的手腕。 如此一来,这个秋波阁便是空了。 却是没人看见,苏瑶隐在袖袍之内的手一招,那没跟她前来的小环,溜进了秋波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肩上阳气 苏烟被苏瑶搀着走的快极了,甚至可以说是一路小跑,这叫灵儿也是慌忙的跟着,生怕扶不稳苏烟,让她磕着碰着了。 如此一来,谁也没有注意到溜进秋波阁中的小环。 三人串过了几道长廊,到了中堂之时,时辰也未过去多久,也正因着脚步快极了,苏烟此时胸口起伏,不住喘气,身形轻轻的靠在一旁灵儿的身上,宛若弱柳扶风。 “……烟儿?”一道玉石之声响起,这声音就在苏烟的耳畔。苏烟能感觉到,说话的人此刻就在她的身侧。 这声音…… “……杭哥哥?”这声音无比相熟,当是苏府总宅的苏杭公子才是。 苏杭小时,苏烟曾在总家住过一些时日,那时二人总在一起玩耍,她摸过他的脸。那时,苏杭便已是翩翩公子样貌,现下她瞧不了见他,便也就在心中想着他的样貌会是什么样子。 那样子…当是玄月眉,双层眼睑的明朗眼眸,光洁的鼻梁,饱满的唇瓣……总归是极好的样貌。 只是想着想着便想到,苏杭是总家的嫡出公子,而她苏烟是分家中的庶出小姐,虽说儿时也曾相熟,此时身份处境也早已千差万别。苏烟急忙后退半步,福了一福,道:“原来是总家二公子,烟儿失言。” “说什么失言,烟儿,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许是因着苏杭对苏烟这非比寻常的关怀,叫身为苏杭夫人的柳筱筱十分不愿了,她与苏杭成婚不过一月余,是直接从自家接入苏府总家的,并不知晓苏烟是谁,便道:“夫君,这位烟儿小姐是谁?” 这声音叫苏烟一怔,她看不见眼前之人,却还是万分轻易的就听出了这是女子的声音,她清冷的面上起了一层急迫之色,总家的女眷在场,那么她的生身娘亲苏易梦会否也在场? 想当初,苏易梦只是苏府总家的一位婢女,出落的十分好看。在苏良运回总家探亲之时,一眼便相中了苏易梦,并与她行了欢好之事。此后苏易梦怀上了苏烟,便从总家接到了分家,位分却也是不高,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只等孩子出生后抬成妾。却又不料想待苏烟出生,却是个天生眼盲的女子,这般一来,苏易梦也就不再受宠了,后因着被正房明地暗地的欺负,身子一直不见好,久而久之也就被苏良运嫌弃,如此便又被送回了总家。而苏烟身上流着的到底是苏良运的血,便在分家做了个庶出的二小姐。 这下总家女眷来了,那么……苏易梦可也来了? “杭哥哥,我娘亲可来了?”苏烟问了一句。 苏杭闻此声音低沉了下去,只道:“你娘亲身子欠安,此次不曾来……” 苏烟闻言也知晓,这话是她失言了,她娘亲不过就是一个通房丫头,又被打发了回去,如何能够回得来? 气氛一瞬的冷场,无人说话,只剩苏瑶翻了翻白烟,苏烟却也是瞧不见的。 反倒是柳筱筱开了口,因着方才她的话被忽略了显得十分不爽,说的话自然是针对着苏烟:“这小姐还当真是目中无人。” 苏烟唇角不失礼貌的勾了勾,轻声道:“方才不是刻意不回嫂嫂之言,只是涉及娘亲,烟儿没法子不关心。只是嫂嫂,烟儿天生眼盲,又怎会目中有人?” 本是刻意下的绊子,却被苏烟两句话说的气场丝毫不掉,更显得柳筱筱有些不知礼数了。苏烟向来如此,宛若一团棉花一样,从不惹事,却又柔软非常的化解了所有袭向她的利刃。 可柳筱筱到底是总家来的人,一旁在听到苏易梦的名字一味沉默的苏良运自然不会让她太难堪,此时便开口道:“好了,莫说其他了,快些入座开始罢。” 苏烟朝着声向柔柔的一福,伸手向一旁摸了摸,握上了灵儿的手,绕开了苏杭,向座位上走去了。 忽而听闻一旁冷哼声,虽是声音极为小,可还是叫苏烟听见了,她知晓这是苏良运夫人,也就是她的嫡母,林芷的声音。 因着天生眼盲,苏烟处处不易,可又有太多时候苏烟觉得,天生眼盲是一件好事,就好比说,这深宅之中的明争暗斗尔虞吾诈,她根本就看不见,那些针对着她嗅之以鼻的眼色,她也眼不见心不烦。 那些与苏烟不亲近的人,没被她摸过脸的人,她都不晓得他们长相如何,却能够很轻易的听声辨人,分得清楚他们每一个,根据他们的声音,长相如何,苏烟也多少能够想出来一些。 比如说她的父亲苏良运,声音听上去是极为浑厚阳刚的,外貌当是昂藏七尺,眉宇明朗,身材伟岸,此时年岁正值中年,一副成熟的男子之态;而她的嫡母林芷,声音细而尖锐,年岁与苏良运一般,面貌年轻之时定然秀色可餐,可双目定然该是眼角上挑的狐狸眼,其中带着不容人在她之上的傲然,单说这一点,就是从她女儿苏瑶的性子上亦是可以体现出来的。至于那苏杭的夫人柳筱筱,定然是眉眼如画的温婉小姐,她的声音哪怕是在方才不悦之时亦是柔而雅致,定然是曾饱读过诗书的小姐。 …… 每每的家宴,苏烟吃的都是不多的。因着她瞧不见,灵儿就是她的眼睛,就如同她此时贴在苏烟的耳畔轻道:“小姐,右上方大约五指距离,是甜果子米。” 苏烟点点头,手执调羹,准确无误的舀了一勺子甜果子米,而后又是在灵儿在她耳畔说的几个方位,分别取了些,浅尝辄止。 家宴上交谈之声总是不少的,然而苏烟虽是耳聪,却也是忽略着并不去听,也从不插嘴。但是今日,他们所交谈的话题却是叫苏烟起了兴致,动了动耳根仔细听着。 只听苏良运道:“今日初一,也算是进了七月了。” 一直很少开口说话的柳筱筱开口道:“是了,三伯,已然七月初一了。” 苏烟听着,只觉得柳筱筱的声音当真柔似水,温婉的模样便又在眼前清晰了几分。 “七月,便就是鬼月了。”林芷道。 “是啊,这也便是我要说的是了,姑苏城四面环山环水,山灵水秀,灵气极重,家中女子多,阴气重些,这一月那些禁忌,可是要注意一些。” 苏瑶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柔柔的道了句:“多谢父亲提点,只是瑶儿一向行得正坐得端,才不会怕那些呢。” 苏瑶口中说着,却是瞥了一眼苏烟,只道:“二妹妹身子这样孱弱,可别在此月出了什么事才好呢。”她唇边的笑意意味不明,可苏烟却是分毫都瞧不见。 苏烟只是微微敛颌,轻道:“谢过长姐好意。” “你我姐妹,客气什么?”苏瑶说着便伸手重重的拍在苏烟的肩头。 苏烟身子都随之一偏,然却很快坐稳了身形,浅笑道:“长姐说的是,这是烟儿的不是。” 苏烟一向是如此,让人想要寻事都无从下手,苏瑶自小便恶心透了这一点,可偏偏苏烟就是这般不争不抢亦无求,才叫她无计可施。苏瑶眸中是阴狠的光,她开口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却听苏杭道:“七月是鬼月,确实诸多禁忌,好比说不宜拍旁人的肩头,尤其是亲近之人。俗话说人的双肩之上三分阳,若是拍了,恐是会损其阳气。瑶儿可要注意些,烟儿身子弱,你方才还拍了她的肩,着实不该,下次断然不要那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耳畔摇铃 “我……”苏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眼珠子左右转着,心中饶是不爽。 苏良运开口“呵呵”的笑了两声,才又道:“恩……烟儿自小体弱,又性子温婉,这个月还真是要小心一些。” 苏良运这一句话可谓是打了圆场,破了尴尬,却也把他偏向嫡长女苏瑶之意表现了出来。对此苏烟只是笑了笑,不多在意,她本身就不指望着苏良运的宠爱存活,他偏向谁,又有什么关系? 苏烟从小在这冰冷如同牢笼一般的府邸之中独自生活,只得灵儿一人相伴,胆子自然不大,在听到这些之后,起初的好奇也被心中逐步升起的惧意取代了,便故意避着,不愿再去听了。 是时,众人还在讨论着关于鬼月的禁忌,忽而一阵脚步传来,苏烟看不见,但脚步声听着像是个女子。 不过一会儿脚步声便停了,随之传来的,是苏瑶贴身婢女小环的声音:“大小姐,奴婢回来了。” 苏烟柳眉一蹙,她还记得方才苏瑶去秋波阁中将她带走之时,所言是家中设家宴,苏良运要苏瑶去寻她,所以才未带上小环。方才虽未见小环,苏烟也并未留意她到底去了何处,眼下听她紧急脚步,倒是有些好奇了。 接着只听苏瑶不甚高兴的声音,特地的提高了语音道:“你这贱婢,本小姐叫你去取个手镯你都能拖到眼下!” 小环似乎是怔然了几息之后才开口道:“大小姐说的是,大小姐说的是……小环动作太慢了,求大小姐责罚……” 林芷朝苏瑶挥挥手,只道:“好了好了……一个下贱东西,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莫要叫你杭哥哥与嫂嫂看了笑话去。” 林芷看不起人,苏瑶自然也活脱脱是这般的性子,所以此番怪罪小环,倒是无人说上些什么的,只是这般几个来回,倒叫人把小环刚才究竟去干甚了的问题抛之脑后了。 菜早已上的差不多了,这会子众人也都是酒饱饭足了,话也说的都烂了,家宴,也就该散了。 苏烟起身,听声辩位的与在座之人一一行礼告退,而后在苏良运应了过才让灵儿扶着,转身退下,却不料又被谁拍了肩头。方才是左肩,这次,是右肩。 苏烟一怔,尚来不及反应,便听身后传来苏瑶的声音,只听她道:“呀!怎么办呀,我把鬼月禁忌给忘记了,又拍了二妹的肩膀了……” “大小姐,你!”灵儿一急,想要开口。 却不料想苏烟的手一握紧,对灵儿的桎梏重了几分,灵儿一愣,便闭上了口。随之只听苏烟道:“无妨,不知长姐有何事要告知烟儿?” “就是想要提醒烟儿妹妹,这个月,可要千万小心呢。”苏瑶的话说的倒是贴心的很。 苏烟自然是知晓苏瑶对她从来都是没有好意的,却也只是权当不曾听见一般,笑了笑,便回过身去,离开了。 苏瑶的美目忽而眯紧,盯着苏烟离去的背影,唇角一勾,冷笑出声。且等着看罢,就看你能再如此装柔弱清冷几日。 …… 不知是否就是因着方才在家宴上听的那些鬼月的禁忌,苏烟这会儿又灵儿掺着走在回秋波阁的路上,只觉有冷气顺着自己的脊梁骨侵入,不由的加快了脚步,赶回了秋波阁。待那门扇被灵儿反手拉上的那一瞬间,苏烟才觉得心下安定了几分。 无奈摇了摇头,她方才又是在担忧些什么,年年都有鬼月,岁岁都有苏瑶明地暗地里挤兑自己,她现下又在忽然怕什么? “……小姐?”灵儿试探着问了一句,只是苏烟心里头还在胡思乱想着,根本未曾听见她说的话。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灵儿提高了声音。 这下苏烟自然是听见了的,她甚至被惊的脚步一个虚晃,双手骤然向一旁抓去,好在灵儿眼疾手快的握上了她的手,才叫她未能摔了去。 “小姐,小姐,都是灵儿的错,您没伤着罢?”灵儿急忙问道。 苏烟却是依旧愣神,她只觉得方才一瞬间,她脑中好似有谁人在摇铃,那铃声尖锐,宛若要将她的心震碎。 灵儿见苏烟不予回答,心中着实慌了,声音都染上了些许哭腔:“小姐……您……您可别吓灵儿,灵儿去给您唤医者罢?” 苏烟这才应了一句,拉住了灵儿的手不叫她走,半晌才道:“……无防,我只是有些累了。” 灵儿复问道:“小姐当真无事吗?小姐可莫要诓骗灵儿,方才小姐到底摔着没有?” “放心罢,我又怎会骗你。”苏烟笑了笑,似是安抚着灵儿,又似是在安抚自己,而后才道:“虽我眼盲,瞧不见天色,但每每家宴过后都是极晚了的,眼下夜风都已寒冷,应是不早了的。” 苏烟将手覆在灵儿的手背,轻柔的拍了拍,只道:“灵儿,快些去睡罢。” 灵儿又是啰嗦了几句,之后在听得苏烟说自己确实无事之事,便转身退下了。 随之苏烟便上了床榻,她的床榻并算不得松软,但还算是干净非常,带着抹荷花的清香,虽说这比之她的大姐苏瑶,和三妹苏曼相差甚远,可是说到底,这样的条件,她已是知足了。 苏烟在并不松软的床榻之上翻了翻身,侧卧而眠,心中却是回忆着方才在中堂用膳并未听见苏曼的声音,可随之又想到,应当是苏曼去了本家,而苏杭来了分家,如此交换了一下而已。这么一来,苏烟倒是有些艳羡这苏曼,虽说苏曼亦是庶出,可到底,她还能随着生身娘亲——苏良运的妾室夏沐雪回总家参加家宴,可她苏烟不仅见不到生身娘亲,而娘亲苏易梦,也因着身份低微,不能到本家前来与她相间。 若是……能够见到苏易梦一面便是好了,一面也好…… 苏烟正是想着,忽而觉得大脑似乎想要炸裂,勾人魂魄的铃铛声在她耳畔响起,甚至让她分不清楚到底是耳畔有人摇铃还是大脑之中传出的铃声! “……啊!”苏烟惊呼出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发觉不论怎么使力都动弹不得,就好似是谁用削尖了的竹子插入她的每一处穴位,疼彻心扉,却又把她钉在床上动弹不得。 身上的痛感加剧,耳畔的铃声让她失了心智,苏烟又在床榻之上挣扎了几下,此后了无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血色斗篷 无边无际的黑暗,夹着寒冷刺骨的风朝苏烟卷了过来,苏烟抬手遮眼,身形虚退了几步。只是再站定才醒悟过来,她是天生的盲女,对这黑暗早该习惯,又为何会下意识的挡眼睛? ……那种感觉,就好似是,这周围的一切,她都是能够看得见的,只是因着光线太昏暗了,才会瞧不见的。 就似是在回应着苏烟的猜想,她心念才刚一动,就听见一阵细碎的铃声入耳,那铃声与之前她听到的铃声一模一样,却又说不上来为何,那时只觉得难受非常,甚至想要了断了自己,可眼下却又觉得那细碎的铃声甚是悦耳。 随着那铃声,苏烟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她……她竟是能看见有一片微弱的光亮,由远及近的向她而来。 苏烟抬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却真的看见自己的几根手指在眼前晃动,上面还带着些许未来得及洗净的颜料。 ……她,竟是能看见了? 可来不及多想,眼前的光亮已然是越发近了,不过几息后,便会到达自己眼前。苏烟眯了眯眼,看见前方那光亮,实则是一件血红色的连帽斗篷,那斗篷甚是宽大,恍若其中空荡无物,就单单是一寸寸的愈来愈近。 苏烟心中恐惧非常,却又害怕到忘记尖叫,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难以反应,一件血红色的斗篷伴着铃铛声在自己面前越飘越近,换了谁又能不害怕?此时她退着,那血红色的斗篷却是一味上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归这黑暗没有尽头,苏烟就如此一味的后退着,直到那血红色的连帽斗篷不再飘动。 一道冰冷至极的男子之声从那件飘忽而来的血红色连帽斗篷中传出:“汝退何为?” 这声音宛若穿越了千万年无人可破的玄冰,好似在出口之时穿透了苏烟的心房,一瞬息之间她只觉自己的血液都冻成了冰凌,这是比三九寒冬在冰窖中光着身子待上一夜还要冷的寒,这是心室中的冰冻。 原来……这血红色的斗篷之中是有人的,并不是一件衣袍在飘动,可这般,不仅未能叫苏烟心安上一份,反而,是更加骇然。那宽大的斗篷之中,苏烟只能看见一截光洁的下颌,还有上面那红的好似方才才饮过血一般的红唇,方才的话,就是从这骇人红唇中吐出的。 “你,你是谁……”苏烟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随之苏烟瞧的清清楚楚,那骇人红唇轻抿着一勾,露在斗篷外的下颌一颤一颤,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来,单从下颌上便可以看得出,他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随着笑声浮动竟是可以隐约的瞧得见皮肤下的经络,那是宛若鱼鳞一般的红纹。 笑声止了,血红色的斗篷之下那白的近乎透明的下颌不再抖动,上面鱼鳞般的红纹也就隐去了:“岂非汝唤吾前来?” 血红色的斗篷又向前飘了几寸,就快要贴上苏烟的脸颊,声音又是冷了几分:“如今又恐矣?” 苏烟想要躲,却只觉血红色斗篷之中传出的话宛若有形的寒气一般桎梏在她的双手双脚,叫她动弹不得。她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开口道:“我……不曾唤你前来。” 苏烟的话将将说完,甚至余音都不曾散去,便只觉得又一股寒流锁在她的喉头,一息间气息全绝,她再呼不上一口气来。苏烟双目瞪得很大,小口也尽数张开,可奈何全是全然无用,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汝知吾最厌人欺?” 血红色斗篷的男子,一字一句的将阴风吐在苏烟的脸上,告诉她他最讨厌被人欺骗,可是……她根本没有骗过他! 苏烟呼不上一丁点的气息来,只能拼了命的摇着头,唇瓣不断变换,无声的说着她从不曾骗他。 许是苏烟那清冷无比的柳叶眼之中流露出的对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又许是那更深处的绝望之色太扣人心弦,几息之后,脖颈上的桎梏松了。 若是没有双手双脚的桎梏,苏烟只怕此刻已然跌坐在了地面,而此时,她只感觉到她脖颈上阻挡她呼吸的冰冷桎梏不见了,而双手双脚的桎梏却还在。这血红斗篷之内的男子,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苏烟喘了几大口气,勉强能开口说话后便开了口:“我不曾唤过你,而此言更是不虚。” “哉?”那男子轻道,忽而那宽且大的血红色袖袍抬起,修长惨白的手指滑出,他的手中,握着的,是一个苏烟从不曾见过的铃铛。“汝岂不曾摇铃?” 男子晃了晃那铃铛,就贴着苏烟的耳朵,苏烟一时间只觉这声音晃进了她的脑中,和她之前躺在床榻之上听见的那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这声音……和我方才在床榻之上听见的一模一样。”苏烟蹙眉呢喃,当真在心中思索。 “当时我只觉得浑身无法动弹,之后,就没了意识……再来,便到了如此之地。” 男子闻言虽不曾松了对苏烟的桎梏,却亦是在她身上打量几番,血红色斗篷相掩盖她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见他红的骇人的薄唇动了动,只道:“……厚薄之阳。” 苏烟一愣,心中饶是一惊,想到了苏杭在家宴上所说之言,被亲近的人在鬼月拍了肩膀,便会折损阳气,而这男子开口便说她身上阳气甚为薄弱,不叫她不在意又怎可能。 “我……身上的,阳气?” 血红色的斗篷又靠近苏烟些许,恍若无风自摆,阴冷气息随之溢出,苏烟甚至察觉不出那阴气是从哪个方位而来,只觉一瞬间恍若掉进冰湖,心中都寒若冰霜,只听:“汝可知今日朔阴尤重,床头挂风铃则招阴之?” 苏烟脑子乱了,就算面对着苏瑶的刁难她从不曾畏惧,可那是人,不是像眼前这分不清是何物的血红斗篷一般之物!如此又是过了良久,她才勉强理清了思绪,回想着方才所听的一字一句,大抵明白,眼前之物,是听到了摇铃声,才会出现在此。 而那摇铃声,苏烟自然是也听见了,那就是让她失去意识又到了眼前之地的铃声! 今日七月初一,进入鬼月的第一日,亦是阴气最强的一日,切莫说摇铃,就是如同方才听闻从血红色斗篷中传出的那句话一般:床头挂风铃,都定会招来鬼物。 而……这血红色的斗篷之物,就是被这样招来的,也就是说……他定然是阴鬼之物无疑! “你……你是鬼?” 又是一阵笑声从血红色斗篷之中传出,苏烟又一次看见,那白的近乎透明的下颌之上布满了如同鱼鳞一般的红纹。 “今乃知,或晚矣。” 他几字证明着苏烟所想的都是对的,甚至又靠近了苏烟一些,这下,是当真紧紧贴着她。 “汝欲见?” 他的声音阴冷,在问着苏烟想不想要看看他血红色斗篷之下的真实模样。 苏烟骇然到吐不出一字,只惊恐的摇了摇头,却发觉那修长冰冷的手指已然摸上了斗篷的边缘。苏烟想要逃,却是挣不开那寒冷之气对她的桎梏,张开嘴巴不住地喘着粗气,却只见血红色的斗篷连帽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向下滑去。 “啊!”一声尖叫从苏烟口中溢出,可再睁开眼来,眼前却又是一片她最熟悉的黑色。 ……什么,都看不见了。 随之听到的是灵儿担忧的声音:“二小姐,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方才天色大亮灵儿唤小姐起床,可小姐,就好似是没有了生机一般……小姐您要是有个什么事,您叫灵儿可如何活啊!” 天色大亮?唤不醒?苏烟微微起眉,之后却是又笑了。 她还当自己遇了鬼,却不料只是做了个噩梦,定然是昨晚家宴听那甚的鬼月胡思乱想才会做的梦罢。 “好了灵儿……我无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你去准备热水,侍候我洗漱罢。” 灵儿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去准备。 苏烟轻叹了口气,抬手向一旁摸去,却不料手心有东西。摸了一摸,好似是铃铛。心下一紧便摇晃了一下,是时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她大惊失色。 怎会如此……这铃铛,就是梦中那血红色斗篷手中之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衣柜空空 灵儿已然准备好了梳洗的热水,便又到了床榻边上,伸手去搀扶苏烟,却不料苏烟猛然一个激灵,竟然向后缩去。 “……小姐?”灵儿不知何故,问道:“小姐从昨晚开始,便是不同往日,可是有哪处不舒服吗?” 苏烟闻言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铃铛扔了出去,她看不见,也不知铃铛被扔到了床铺的哪里,只是听见了没入被褥之时清脆的响声。 “叮。” 苏烟的脑子“嗡”的一声,不知怎的只觉不受控制一般的,猛然扑向床褥上声音消失之处,伸手慌乱的拍打着寻找那铃铛。 “小姐,小姐您是怎么了?”灵儿有些慌了。 苏烟抬起头来,道:“灵儿,床榻上有没有一个铃铛?” 灵儿可以瞧的见,便万分轻易的从床榻上捏起了那枚铃铛,摇晃了一下,道:“小姐说的可是这个铃铛?” 熟悉的声响传入苏烟耳畔,她点了点头,伸出手来。 灵儿一愣,她是知晓的,很明显,这是苏烟在问她要那铃铛。苏烟为人清冷,大多时候要东西之时,总是什么都不说,只是伸出手来。时日久了,这习惯灵儿自然熟记于心,于是便将那铃铛放入苏烟的手心。 说也是奇怪了,苏烟在握住那铃铛之时,心中竟是安定下了几分,她说不上来是为何,对这铃铛分明是恐惧的,可是却还是想要握在手中。可真的将这铃铛握在手中了,便宛若坠入万丈冰涧,不由自主的打了哆嗦。 灵儿对苏烟的反常,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是不敢多问,半晌后才开口道:“二小姐……您要是醒了,就快些起来罢……今日……还有事情呢。” 苏烟闻言呆愣了几息才道:“……何事?” “今日总家的杭公子,便要走了,他说想要再见上小姐一面。”灵儿道。 “……杭哥哥?”苏烟反问了一句,而后却是淡然的笑了笑,只道:“不必了,嫂嫂似乎是不太喜我,我便不见杭哥哥了,免得他们二人闹不愉快。” 日子已然不易,苏烟不想要再惹上更多的麻烦了。只是却又听灵儿道:“可是……小姐,杭公子说,要带上小姐您回总家小住一段时日,弥补小姐昨日未在家宴见到易梦夫人。” 易梦夫人。 苏烟在听闻这四个字之时一窒,在这冰冷的宅子当中,她已然度过了十七个春秋,她就连自己娘亲的名字,都是听不到的,而也只有灵儿,会尊她的母亲一句“易梦夫人”,就像是只有她会唤她为“二小姐”一般。 “小姐,曼儿小姐也还在总家未归,小姐若是去了,岂不是还可以与曼儿小姐一同?况且,还能见到易梦夫人……灵儿觉得,如此是极好的。”灵儿道。 苏烟闻言又是细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那便先去见见杭哥哥罢。” “好呢小姐。”灵儿搀扶起苏烟,叫她去洗漱,二人配合甚是默契,动作倒是也不慢。 待洗漱完成了,灵儿道:“小姐,灵儿去给你取衣服,今日想要穿哪一件呢?” 苏烟轻轻抿了抿唇,她的眼睛看不见,穿什么衣服,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灵儿想要我穿哪一件,便哪一件罢。”苏烟轻道。总归穿上哪一件,都是给灵儿一个人看的。 “好呢!”灵儿应道,她最喜欢的便是打扮苏烟,在她的眼中,没有人比她家小姐长的要更美了。 苏烟总算是应允了要出府走走,且不仅是走走,还可以在总家见到苏易梦了,她想一想便都替苏烟觉得开怀,如此一来,脚步便颇为轻快,甚至都要哼上小曲了。 只可惜灵儿是不会唱什么小曲的,这会儿也只是哼着没有词的调调,伸手拉开了衣柜木门,然,上扬的嘴角却忽而停止了。 ……苏烟的衣柜,空空如也! 灵儿口中调调停了,且在衣柜拉开之后再无响动传来,苏烟自然知晓不对劲,微起眉,开口道:“怎么了灵儿?” “……小姐,”灵儿半晌才缠着音开口道:“小姐的衣服,一件都不见了……” “衣服不见了?”苏烟亦是一愣,“怎会如此?” 好生生的衣服,怎么就不见了? 似乎是应着苏烟的猜想,秋波阁中随之便有脚步声传来,这次的脚步声是一点都不遮掩,灵儿自然是早早的就也听见了,她向门外望了望,随之道:“小姐,是大小姐来了,还有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小环,小环手中抱着大包袱。” 苏烟点了点头,随之抬手,要灵儿扶起她相迎。 苏烟行至门旁时,正巧苏瑶亦到了门旁,苏烟一福,中规中矩,只道:“长姐。” “二妹何须多礼呢,倒是叫姐姐我好生不自在。”苏瑶竟是上前几步搀起来苏烟,开口道:“昨晚家宴,拍了妹妹的肩头,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妹妹你身子如此柔弱,若真的是被那不干不净的东西沾了身,可怎么好啊!” 苏烟浅浅笑了笑,回握了一下苏瑶的手,而后虚退了一步站定,她心中知晓苏瑶的脾性,是断不会有甚的好意对她的,眼下如此惺惺作态,恐怕没有什么好事。 随之便听苏瑶道:“烟儿妹妹,府邸都知二房的俸禄不如别的房中,就连同浣衣房都多有怠慢,姐姐心中对此也是不悦的,正巧昨天要浣衣,便将二妹妹你的衣服一同带走浣洗了。这晾了一夜了,也干透了,便想着赶紧给妹妹你送过来。”她顿了顿,又道:“对了烟儿妹妹,今日你是要跟二哥哥一同回总家的罢?那就快些换衣服罢,他们都在前厅等着了。” 苏烟握在灵儿手上的柔荑忽而握紧,心中已然明白苏瑶的意思,果真苏瑶对她,是半分好意都无有的……随之那大包袱被灵儿接到了手中,苏瑶和小环也便离去了。接着灵儿打开了包裹,一股子夜露的潮湿味道被扑面而来,苏烟眼盲,遂是对声音和气味都分外的敏感,只这一下,便通过这满是夜露味道的气味上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她还记得昨夜家宴,她听到的那关于鬼月的禁忌:在此月中万万不要让晾晒的衣服过夜,否则,不干净的东西便会沾染上衣袍。 依旧还握在手中的铃铛又被苏烟握的紧了几分,她的衣服不多,却又全部被苏瑶在院中晾了一夜,再没有剩余的让她穿,可她要随着苏杭回总家,便只得将这在院中晾了一夜的衣服穿在身上。苏瑶……果真是从一开始,便存着要害她的心思。 是时一旁灵儿有些兴奋的声音传来:“小姐……灵儿觉得,这件紫绡翠纹裙您穿最好看,不若这次回总家,就穿这个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红线铃铛 到了现下,苏杭与柳筱筱,都已然等在了前厅,她须得快快的穿戴整齐,随着他们二人一同回总家,不然,这见苏易梦的机会,便是要错过了。 苏烟左右想了想,只觉无法可破,便在心中定了定神,开口道:“好,就那件罢。”是时她也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活人总是带着些阳气的,总是能胜鬼物几分让鬼物惧怕几分的。 “成,那小姐,灵儿来给您换衣服罢。”灵儿说着,便给苏烟穿起了那紫绡翠纹裙,又扶着苏烟在铜镜前坐下,在她那三千青丝上梳着,简单的挑起几缕青丝挽在了一起,之后又是点缀上了一只青玉做成的蝴蝶。 其实不管弄成什么样,苏烟自己都看不见,所以更是不在意,就任由灵儿摆弄,待一切完成,她才将一直紧握着的手掌摊开,手心中是那来自于昨夜那血红色斗篷之中的铃铛。 “灵儿,去将这铃铛,用红绳串起来罢。” “恩?”灵儿看看,道:“这不是小姐晨起之时握在手中的那铃铛吗?灵儿还没问,小姐哪里来的?” 苏烟没说话。 灵儿也不觉得难为情,总归苏烟大多数都孤言寡语。她从苏烟手中接过了铃铛,便转身去寻了根红绳,串了进去。 灵儿的动作不慢,很快就将穿上红绳的铃铛递还给了苏烟。苏烟接过那根红绳,弯下身子,缠绕在纤细白皙的脚踝上。 灵儿一见,便眼前一亮,道:“小姐,您果真戴什么都好看,这下您只要一走,铃铛便会响了,定然极秒!” 苏烟浅笑道:“只要旁人莫要嫌我饶人,便好了。” “怎么会呢……不饶人,不饶人的!”灵儿道,甚至还摆了摆手,但很快就又想起苏烟瞧不见,便又收回了手。 苏烟亦是浅笑,却是在心中一叹,只道红绳驱鬼,带上这个,她多少能够有些安心。 苏烟的东西本就不多,因着眼盲,所需要的装饰也就相对其他小姐少了许多,眼下二人便是收拾好了,只拎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被灵儿搀扶着走到门旁时,苏烟却忽而止了脚步,灵儿一愣,问道:“怎么了小姐,可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灵儿去给您带上!” 苏烟摇了摇头,开口道:“灵儿,我忽而忆起,上个月相约画像的城北王毅昀老爷,将时间就定在七月初二,是不是?” 灵儿眨巴着眼睛想上了一会儿,道:“是啊,好似就是七月初二。”她虽是未跟随苏烟进画房作画,但这个日期,她还是知晓的。 “那今日,可不就是七月初二?”苏烟道。 “呀!”灵儿拍了拍脑门,道:“还真是!小姐,这怎么办?要不然今日画楼,就不去了罢?还是回总家见易梦夫人比较重要啊!” 苏烟亦是想上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可,他们排队不易,我断不可失约。若是失约,就是失信。” “……啊?”灵儿声音听上去有些气馁,“难不成,小姐要放弃回总家看易梦夫人的机会?这可是太不划算了。” 苏烟摇摇头,这机会难得,自然不会放弃,而那画像之约,她亦是会去赴的,这一切,等出了苏府再想办法,也不迟。 “好了灵儿,快些带我去前厅罢,莫要叫杭哥哥与嫂嫂等急了。” 灵儿自然是希望苏烟去总家的,一听苏烟如此说,自然是高兴非常,她生怕苏烟为了那画像之约不去总家,这下便高高兴兴的搀扶着苏烟,向前厅走去了。 果真如同苏瑶所言,苏杭与柳筱筱果真已然等在那里了。苏杭时不时的与苏良运相望而谈,柳筱筱则是与林芷攀谈上一两句。意外的是,并未听到苏瑶的声音,不过想了想,她苏烟去何处,苏瑶又怎会来相送。 这些声音轻轻重重的,落在苏烟耳中,叫她虽是看不见却亦是知晓了眼前之景。 “父亲,母亲。”苏烟唤道,行了礼数,又道:“二哥哥,嫂嫂,烟儿来迟,还望多多包涵,莫要怪罪。” “烟儿说的什么话,本公子如何会怪罪你?”苏杭好似迎了上来,苏烟能够听到,一阵朝她走来的脚步声。 苏杭想必是苏家除了灵儿与苏曼以外,唯一一个当真与她亲近之人,而柳筱筱又是苏杭的夫人……若是让柳筱筱不喜她,只怕苏杭也甚是为难。 想到这里,苏烟便转了话锋,带着些许歉意开口道:“二哥哥,你与嫂嫂成婚烟儿都不知,未能备上薄礼祝贺,这都是烟儿的不是。” 柳筱筱这才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柔柔的,好似到了现下,才在心中对苏烟有些改观,她道:“你能想着我们大婚也是有心,昨夜夫君也与我说了你们儿时的一些过往,我听说了你与苏…”她的话一顿,好似是在心中思虑了几番要如何称呼苏易梦,才又开口道:“你与苏姨娘……这般分隔两地,也是叫我心中不忍。所以眼下就决定,带你回总家小住几日,也好让你们母女团圆。” 另一边林芷本是想着,定能让柳筱筱给苏烟一些难堪,却不曾想是眼下的局面,便尖着嗓子开口道:“烟姐儿,你动作可真是有够慢的,架子可当真不小,竟是叫总家的二公子都在此等着你!” 总归家中即使下人都从来不称呼她为“二小姐”,都只是“烟姐儿”二字,苏烟对此,也早已习惯了。只是这次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苏良运开口道:“行了!时辰已然不早了,休要多言其他,以免误了杭儿回家的时辰!” 若要在旁人看来,苏良运这是在护着苏烟不叫林芷多言其他,可是苏烟自己却是知晓,她的这个父亲对她是什么样的……从前在府邸中她受尽林芷与苏瑶折辱,苏良运都全当不曾看见,如今又怎会因着林芷这两句尖酸刻薄的话而怪罪她? 这些……不过是因为苏杭与柳筱筱在,苏良运怕丢人罢了。只是这般,倒当真摆出了一副好父亲的形象来了。 林芷却是不管那般多,一听苏良运这话,便气恼了去,声音又是扬上了几个八度,开口道:“怎么?我这做嫡母的,还不能管教管教她了?” “你!”苏良运蹙了眉头,似是对林芷的不知变通气恼,却只听苏烟开口道:“父亲,您莫要生气,母亲说的对,是烟儿晚了。” 总归苏良运对她的好一切都是假的,又何必在离去之时再闹上一场?苏烟心中,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牵着。 “恩。”苏良运很快便应道:“还是烟儿懂事一些。如此便随杭儿他们走罢,去了总家,见了你娘亲,也代为父问候几句罢。” 苏烟心中微起波澜,与苏良运曾同床而眠相对而卧,并共同生下了她的苏易梦,在苏良运心中,原来就是代为问候几句的分量。 苏烟浅淡开口:“好,那便先替娘亲谢过父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满汉全席 苏烟的话说过后,前厅再无人言语了,如此便也就一一行礼告别,由灵儿搀扶着,上了回总家的马车。 苏烟所乘坐的马车,与苏杭和柳筱筱并不是同一辆,苏杭的马车在前方打头带路,苏烟的马车则是在后方跟着。 这马车,都是从总家来的,灵儿在苏烟耳畔轻道:“小姐,这两个马车装潢都是一样的,骄是不是?” “哦~!”灵儿一声拖的长极了,似乎是明白了苏烟的想法,便颇是激动的开口道:“二小姐可真是聪颖,这样我们在……” 苏烟听着灵儿的声音,感觉着她嘴巴的位置,轻巧的用手指按在其上,随之摇了摇头。 随之压低了声音道:“灵儿,你都说出来了,还叫什么办法?” 灵儿赔了笑,伸手挠挠头,道:“小姐说的是,差点就说出来了……”她又压低了声音,在苏烟耳畔轻道:“要是被那车夫听见,还是会知晓小姐到底要作甚了。” 苏烟又是笑了笑,不予作答。 一刻钟时间转瞬即过,马车已然行驶了很远了,正在城中央的喧闹之地,叫卖声,吆喝声,一时间络绎不绝,苏烟便道:“灵儿,瞧瞧眼下到何处了?” 灵儿应了声,伸手撩起了车帘,随之道:“小姐,快要到画骨楼了。大抵还有半里地……” “好。叫车夫停车。”苏烟道。 灵儿撩起车帘道:“麻烦停一下。” 接着只听“吁!”的一声,马蹄飞扬起来,而后又落在了地面上,车厢一阵颤抖,还没来得及坐回车厢的灵儿向后一个踉跄。 “哎哟……”灵儿脱口而出:“你这马车……停的倒是真快。” 这几阵声响一传来,前面苏杭与柳筱筱乘坐的马车,也就自然而然的停了。 苏烟待灵儿调整好身子后,便由她搀扶着下了车,走向了苏杭与柳筱筱乘坐的马车前。 “小姐,二公子已然出来了。”灵儿与苏烟耳语道:“眼下二公子刚下马凳子,就站在您右两步前三步的位置上。” 苏烟点了点头,朝着灵儿所言那右两步前三步的位置福了福,道:“二哥哥。” 苏杭一怔,不知苏烟如何知晓他在何处,之后却又是似乎想起来小时候的过往一般想明白了,便开口道:“小时烟儿与本公子玩耍之时,灵儿便总跟在你身侧,眼下看来,灵儿就好似是你的眼睛。” 苏杭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道:“马车忽而停了,本公子便下来看看,可是出了何事?” 苏烟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非也。只是今晨烟儿起的晚了,误了二哥哥与嫂嫂归家之路,这会子已然日中晌午时分,烟儿想着眼下人困马乏,该停下稍作调整,吃个便饭。”她道:“嫂嫂这会子尚未出来,想必是身子疲累,二哥哥看,是不是该停下稍作修整?” 本来苏杭还是未感疲累,被苏烟这柔柔软软的声音一说,好似心弦都松了几分,一时间竟是有些倦怠之态,便道:“本是不饿,被烟儿一说,竟是想要进食了。” 苏杭说着,唤了马车之内的柳筱筱几句。 灵儿见柳筱筱过了会儿才从马车之内走出,精致温婉的脸上满是倦容,好似是刚睡醒一般的模样,便与苏烟耳语道:“小姐,二少夫人像是将将醒来,满脸倦容。被二公子扶着下来马车,就站在您的正对面。” 苏烟闻言便浅笑着一福后开口:“嫂嫂,一路奔波累了罢,不若我们先用个膳做个修整罢。” 柳筱筱亦是温婉一笑,道:“好,便听烟儿的。” 苏烟又道:“姑苏城比不得江都,饭菜甚的也不知合不合哥哥嫂嫂口味……这处有个满汉楼,虽说烟儿不常出府也没尝过其中菜味,但有词云‘满汉全席’,烟儿想,此处饭菜应是多样。”她道:“不若我们就在这里用膳罢。” “烟儿说的哪里话,你玲珑心思,我与夫君又怎会不满意?”柳筱筱道,说着与苏杭对望一眼。 苏杭亦是点了点头,道:“是了,如夫人所言,烟儿不必如此顾及。” 苏烟又是浅浅一笑,微微一福后有灵儿搀着转过身去,前面带路。 ……满汉楼,是离画骨楼最近之地了,二处相邻,所距不过数步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入画骨楼 满汉楼中的菜色着实不错,故而在此处讨吃食的人,着实不少。且不说此时人声杂乱,人们划拳行令、觥筹交错,就光是耳畔传来的店小二不断地报菜名传菜声,便是连续不断。 是时一名店小二将手中擦桌子用的布巾甩上了肩膀,一弯腰,用空出来的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口中道:“客官,打尖您里面请!” 苏杭蹙了眉,道:“可有上房?” 苏杭的手向身后揽了揽,护着的,却是苏烟。 “人声聚杂,太过吵闹,可有清净些的上房?”苏杭又问了一句,复而回头看了眼苏烟,道:“烟儿眼睛不好,人多的话,难免会磕着碰着。” 柳筱筱见此,眼睑猛然一跳,明显是不甚满意苏杭的作法,甚至还望了一眼身侧苏烟,不悦之意明显,可是却是什么都没说。 柳筱筱不说,苏烟便甚也不知晓,一直到过了几息,又听她开口道:“夫君说的也是,那就劳烦小二带间上房罢。” 店小二道:“好咧,那您里面请。” 店小二前面打头上了二楼,苏烟等人则在后面跟着,灵儿搀扶着她的手很紧,生怕这般多的人真的误伤了她,可不过几息,苏烟只感觉一旁又有人搀扶上了她的另一只手。 “烟儿,走慢些,莫要磕碰着了。” 原来是柳筱筱。 苏烟点点头,轻道:“谢过嫂嫂。” 苏烟心中自是知晓,柳筱筱对她是一反常态,就算她当真对自己改观,也断不该是如此亲近。身旁为难她苏烟之人甚多,手段亦是甚多,却从未有人似柳筱筱这般待她。 莫非……是因着苏杭,柳筱筱才也将自己视为相亲近之人? 苏烟心中想着,却只是浅浅笑了笑,向楼上走去。 待在灵儿的搀扶下落座,苏烟便知,已然到了上房。她开口道:“哥哥嫂嫂,你们喜食什么,便叫什么来。虽说烟儿不及哥哥嫂嫂手中富余,但吃顿饱饭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灵儿在一旁亦是点了点头,却又在心中道:小姐一笔千金,画一幅画够吃上一年的满汉楼,怎么就不如你们富余了? 又只听柳筱筱道:“夫君想吃什么,我都听夫君的。” 苏杭似乎是对柳筱筱如此温婉颇为满意,便握了握她的手,开口道:“既然夫人说了,那为夫便来叫菜。” 店小二道:“客官您点什么?” “天目湖鱼头。”苏杭道。 柳筱筱亦是应道:“天目湖中鱼肉鲜美,汤汁甚为醇香。” 苏烟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只是淡淡的听着,只听苏杭又叫了蟹黄汤包、爆乌花、八宝刀鱼。 叫了共四道菜,就有两道是鱼,而在这姑苏城中,主要便是食鱼为生,如此也无人觉多。虽说满汉楼中人满为患,但生意能够一味如此的好亦是有原因的,比方说,这里上菜的速度极快。 转眼四道菜已然上齐,因着此时不在家中,灵儿也不用再在苏烟耳畔说那些菜的方位,而是亲自为她盛在了小蝶之中。苏烟依旧是浅尝辄止,之后便微微起身,只道自己身子不舒服,想要下去稍作调整。 苏杭闻言,便是闻了一句:“烟儿你如何了?不若本公子陪同你一起罢。” 苏烟摇了摇头,只道:“二哥哥,嫂嫂身出于江都,眼下应是第一次来姑苏城,各地都不甚相熟,哥哥又怎可留她一人在此?相反与烟儿,已在此地待了十几个年岁,又有灵儿跟随着,不会有事的。” 苏烟如此说了,自然是颇得柳筱筱的心,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如此,到了最后,乃是灵儿搀扶着苏烟,二人一同离去。 待出了这满汉楼,灵儿便道:“小姐当真聪颖,这么一来谁也不知小姐去了画骨楼,就是那雪白斗篷的盲女画师!” 苏烟并未应答,而是加快步子。日中时分,早已到了…… 灵儿搀扶着苏烟走的是极为不起眼的暗开小门,从那处穿进去,就直达画骨楼中心了,从前此门不曾走过,今日却是走了,只因这从大街这明面上进画骨楼,还当真是第一次。 在暗道之中,苏烟从包裹中取出那雪白的连帽斗篷,穿在身上,又带上了那大大的连帽,只剩下一小截的下颌在外露着,同传闻中的那盲女画师一般无二。而灵儿亦是戴上了银制假面,同往常一般。 不知怎了,苏烟脑中忽而便想起了昨夜,那血红色的宽大斗篷,想起了那其中传出的宛若穿透万年的玄冰直入心房将她血液都冰冻起来的男子声音,想起了那本该是场噩梦却偏偏有一模一样的铃铛出现在她的手中。 而此时……那铃铛就被她自己串上了红绳,系在脚踝。 “叮叮叮……” …… 暗道不长,二人没走多久便已到头,出了暗道,便身处在画骨楼之中。 苏烟先听到的,是一阵急切的在原地来回踱步的脚步声。随之那踱步之人好似是瞧见了苏烟,脚步便停了,转身就朝苏烟走了过来。 灵儿耳畔低语:“是顾寻。” 苏烟闻言便压低了嗓子开口道:“顾老板。” 那一身白衣面容一如苏烟那般清冷至极的男子,在听闻苏烟开口之时,脚步一顿,远山眉一蹙,才又开口道:“你来的好生晚。王老爷已然等的不耐烦了。” “恩,出了些小事,眼下才到,这便上画房开始作画。” 顾寻在听闻苏烟说方才出了些小事之时清冷的眼眸之中似有担忧之色,但却是一瞬息间便消散了去,什么都没再说,只道:“你快些上去罢。” “恩。”苏烟敛颌,这下就连她的下颌都被雪白的斗篷遮掩了去,而后转身,在灵儿搀扶之下上了二楼。 苏烟方将脚踏上楼梯,便只觉身上一冷,似有什么东西顺着滑入了她的肩头。她不解回头,眼波却是分毫不动,总归不管看向何处,都只是苍茫的黑色罢了,可方才,她确实是不由自主的回过了头来,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顺着滑入了她的肩。 只是……什么都瞧不见罢了。 “怎么了?”顾寻问了一句。 苏烟压低了嗓音,只道:“无妨。”随之转过身去,再一次抬脚。 可这一次抬脚,苏烟却只觉得,双腿如同灌满了铅一般,就好似是身上,又加上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重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黑色影团 怎么……回事? 苏烟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昨夜不知到底真假的梦,不知为何会出现的铃铛,还有被苏瑶分别拍过的双肩,以及在院中挂了一夜眼下却依旧穿在身上,又被雪白连帽斗篷罩在其中的那紫绡翠纹裙……这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大大小小的变化,当真让她有些害怕了。 却不料,只是心中一动,恐惧的念头刚起,就觉得身上的重量又重了几分,苏烟双腿一软,甚至想要跌倒在楼梯上。灵儿眼疾手快的扶起她,没叫她跌倒了去,是时顾寻也加紧步子走了几步,却在想要扶起她时被制止。 苏烟道:“不必劳烦顾老板,我已然好了。” “好了,便好。”顾寻也不觉尴尬,清冷的眸子一眯,收了手。 苏烟敛了敛衣袍,上了二楼,入了那个只属于她这个在姑苏城中一笔千金的画房之中。从前苏烟一向单独作画,房中只有她与买画者两人,今日,倒也是带上灵儿进入了。 一来,她需要灵儿给她调色,今日时辰赶得紧,须得快些回到满汉楼寻苏杭与柳筱筱;二来,灵儿也已看过了她画的画。 苏烟与灵儿一同步入画房,绕到了帘幕之后。那是一层光滑无比的锦稠所做成的帘幕,用来分隔苏烟与求画之人。而每每开始作画之前,苏烟便伸手隔着这光滑无比的锦稠去摸求画人的脸。 这样一来,不仅依旧可以摸到求画人的脸,也是对求画之人的一种尊重,同样的,也显得这名声传的沸沸扬扬的画骨楼中盲女画师更为神秘。 这不知是由谁人提出的规矩,恐是连苏烟自己都忘记了,只是一直如此,众人都习惯了,包括她自己。 眼下苏烟将将坐好,便听闻隔着帘幕传来男子之声:“老夫早听闻画骨楼的盲女画师千金难求,要排队才可得其一笔,却是没人告诉老夫,那盲女画师竟是这般不守时!” 这说话的男子,自然当是城北王毅昀无疑了。听他声音浑厚,却又在其中带着一些苍老,年龄当是五十岁左右,且身子骨健壮,只怕不会瘦了去;至于面相,当是面部有褶皱,鼻头很大,嘴巴亦是不小,眉毛粗实,眼角下坠。 苏烟在心中想上了一个来回,可眼前,却是并无面相显现。 ……不对,往常她总是在听见声音之时,脑中有淡淡的一个光影,在摸到其脸面之时,那光影会愈发的明显,立体。就如同昨日画灵儿一般,手在触及她脸颊的时候,面相便在眼前显现。 苏烟轻轻摇摇头,沉声开口道:“我说日中时分,却并未说日中几刻,而眼下,也并未出日中。” 这下王毅昀不说话,半晌才冷哼了一声,好似颇为不满,过了会儿才又道:“那便开始罢!” “好。”苏烟道,说着双手向前探去,隔着那光滑无比的锦缎帘幕上前摸去,在接触到王毅昀的脸庞之时,她之前闻声想的那些面部褶皱,大鼻头,宽嘴巴,高颧骨,下坠的眼角,都在她手下一一而过。 可如同往常一般会出现在眼前的光影,竟然是没有出现。 ……这怎么可能? 苏烟不解,只得伸手继续在王毅昀脸上摸着。灵儿见苏烟如此的时辰已然很长了,便看口低声问道:“小姐……可用开始调色?” 本身是瞧不见任何的苏烟,在听闻灵儿的声音之时,随着她的手动,眼前忽而浮现一团黑影,只是感觉与她距离颇远,叫她看不真切。 “黑色。”苏烟道。 灵儿很快的便调好了黑色,苏烟蘸了墨汁,提笔,却又是一愣,她分明什么都未曾看清,为何要调黑色? 已然拿起的笔又被苏烟放下,她双手再一次的向前探去,触摸着王毅昀的脸。 这一次,那黑色影团,竟然是比上次瞧见的要近了至少一半的距离。苏烟心中一颤,手指都抖了抖。 王毅昀不乐意了,他道:“你怎么回事啊?该不会城中对你这盲女画师的传言都是谣传罢?摸了大半天了,你到底能不能画的出?” 随着王毅昀的声音,黑色的影团,竟是不见了。 苏烟并不曾回话,隐藏在雪白斗篷之下的柳叶眉蹙的甚紧,她继续伸手摸着,却又忽而收手,身形猛然后怆,不住的喘着粗气。 ……方才那黑色影团,竟是又向她眼前凑了大半的距离,十分近了!只怕下一息,便会贴在她的双眼之上! 怎会……怎会如此?!且不说王毅昀到底长什么样子,亦不说那黑团影子到底是不是王毅昀,可王毅昀分明就未动,而她的眼睛,也确实是看不见任何,为何此时在她眼中,有一团黑色的影团在逐步的靠近?!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还画不画了?!”王毅昀的声音已然是怒意非常。 苏烟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心中恐慌,佯装镇定的提起笔来,可那葱白的手指不断地颤抖,已然出卖了她此时心中有多怕。苏烟甩了甩头,虽是眼前已然瞧不见了那黑色影团,却还是心有余悸,似乎是想要将这可怕的记忆都甩出心里去。 乌黑的头发,全数束进发冠之中,粗重的眉毛,快要连进发髻……对,就是如此,苏烟在心中用力的想着,心中却全是黑色。苏烟提笔重重的蘸了蘸墨汁,在宣纸上落下。 不管苏烟如何想,她眼前的画面,都是那一团黑色的影子在晃来晃去,她手中的笔开始快了起来,是时只听“唰唰唰”几声,她沉声道:“黑色。” 灵儿又一次为苏烟调出了黑色。 苏烟蘸满了墨汁,在宣纸上挥毫如雨,时而落笔轻时而落笔重,手中动作愈发的快了起来,眼前看不见光影,没关系,她靠着刚才的手感,也定要将这王毅昀画出来。 “黑色!” 苏烟的情绪好似开始激动,就如同有些痴狂一般的在宣纸上落笔,用力重的都阴透了那薄薄的宣纸。 王毅昀不明所以,以为自己方才说话激怒了苏烟,便开口道:“方才老夫也是气急,你不必因此慌张,画的好也不怕晚些。” 可苏烟这会子就好似听不到王毅昀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翻覆如此动作:蘸墨,勾画,勾画,蘸墨……不一会儿,这调的黑色便是又用光了。 灵儿都想好了要继续继续为苏烟调黑色,却不料听闻苏烟说:“赤色。” 灵儿便换了赤色的来调,她不懂画,眼下一味调墨也没去看画,但她心中知晓,苏烟定然是画的极好的。 其实苏烟眼下根本不知自己在画些什么,她的心中一遍一遍的想着她手下探得的王毅昀的五官,迫使自己去画着,却又不知自己要画什么。此时她蘸了灵儿将将调出的赤色,心中却是猛然一愣,不知自己要赤色是要画什么。 可下一息她的手指已然在宣纸上勾画着。 画着画着,眼前忽而一亮,变成了全白之色,苏烟正是不知何故,却猛然见那黑色影团扑向了她的脸,就在她的眼前! 那黑色影团没有五官,却是血红双目,血红大口,口中还垂着三尺长舌! “啊!”苏烟尖叫出声,手中的毛笔亦然掉落,沾着赤色墨汁的笔尖在垂落宣纸之上时并未停下,而是滑了出去,最终掉落在苏烟雪白的斗篷之上。 “怎么了小姐?”灵儿见那染着赤色的毛笔掉落在苏烟的雪白斗篷之上,很快晕染出一大片,慌忙去捡起那毛笔,这才抬起头向画望去,与此同时,一声尖叫亦是冲破了灵儿的喉咙。 “……啊!” 这下外面的王毅昀坐不住了,他甚至不顾规矩的伸手扬了那帘幕,向画上望去,只是他一望,脸色就变了。 苏烟看不见王毅昀脸色变化,灵儿却是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是既生气又恐惧的神色,最终他甩袖喝道:“画的什么鬼东西!不会画就别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尺长舌 姑苏城中有人不知画骨楼,但却无人不知画骨楼中盲女画师。 盲女画师一笔千金也难求,从无人在得盲女画师之画后有过不满的传言。 只因那盲女画师,虽是双眼盲,却是能够画的出明眼画师画不出的神韵来,就好似她画的是魄,描的是魂。 可今日,那排队排了一月有余的城北王毅昀老爷,竟然是怒甩衣袖而离。此间之人皆是不解,画骨楼的老板自然更是不解。 顾寻远山眉一蹙,双眸闪过担忧之色,随之甩袖,步伐很快的上了二楼,进了苏烟的画房。 房中此刻,只见苏烟雪白色的帽子已然去下,她的神色是少许的慌乱。 “发生了何事?”顾寻问道。 苏烟不曾回答,反倒是蹙了眉沉了嗓音,开口却是向灵儿道:“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我画的到底是什么?!” 苏烟的话叫顾寻一愣,她自己画的画怎会不知所画何物?而灵儿为何一味的摇着头身子轻微的战栗却是什么话都不肯说出口? 顾寻朝前走去,向面上望去,不由的心中一惊。 只见那画面之上是一团黑影,形状不明,似圆又方,说方又无甚棱角,可就算是此,也叫人能够看的出,那其中有一张脸。上方两个圆形空洞之中是血红双目,而口中,是三尺血红长舌! “烟儿……你……”顾寻话语一顿。 苏烟几息后才开口道:“顾老板,我画了什么?” 顾寻叹了口气,轻道:“黑色影团,血红双目,口中三尺红舌。” 顾寻每说上一句,苏烟的心便沉上一分,到了他最后一字落下,她只觉她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画上所画,是她方才眼前所见,就是那一味靠近怎也甩不掉的那黑色影团! “烟儿,你怎么了?”顾寻按在苏烟的肩上。 就是这在肩膀上的一按,叫苏烟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些许,她仰头,寻着顾寻的说话声空茫着双眼望去,开口道:“顾老板,此月为鬼月,这几日我经历了些许怪事。” “……什么怪事?”顾寻眼眸一闪。 在这画骨楼中,顾寻对她苏烟颇为关照,这一点她是知晓的,若非起初是他将她带进画骨楼,她亦不相信自己能够画出比明目人还要好的画来。在这姑苏城中,她苏烟能够依傍的,便就只有这能够为让人作画的本事了。换言之,她能依傍的,是这画骨楼,还有这画骨楼中的老板,顾寻。 苏烟想到此,才开口道:“方才作画,我看到黑色影团,在我眼前愈发近……”她的声音低了去,“没想到最后我所画,竟就是我所见那黑色影团。” 想必那口中红舌,就是她当时尖叫一声毛笔脱手,在宣纸上滑过又滚落在她斗篷之上的那一笔留下的。当时只当是惊吓脱手,却不料想,依旧是在纸上留下她当时所见的三尺长舌。 “……啊!”灵儿被吓到了,忽而就尖叫了一声,使这画房中的诡异气氛更甚。“小姐……小姐,您……您说的都是真的?这……这定然是鬼,是鬼啊!” 顾寻没说话,反而是转身而出。 苏烟不知何故,总之她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顾寻又什么都没说,她又怎知眼下境况?心下总是走怕了几分,手指微颤着抬手,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只要她一抬手,灵儿定然会上前握住她的手。 而眼下灵儿已然亦是握住了苏烟的手,可是,她的手,却抖的比苏烟还要更厉害。 一直到……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捂住了苏烟的双眼。 苏烟虽是看不见,却还是眼睑一跳。 灵儿颤声道:“小姐,是顾老板。” 苏烟不语。 顾寻道:“烟儿,你闭好眼睛。” 苏烟依旧不语,却只觉得顾寻的手离开了她的双眼,随之从身后转到她的身前。 “顾老板,你……”灵儿的话还未说完,苏烟便听到灵儿的衣摆带过的风声,就好似是被顾寻一把推了出去。 下一息,苏烟便感到,一把带着些许热气的粉状物件撒上了她的脸。 那其中……带着些许的香火的味道。 是香灰。 苏烟心中想着,随之便感到顾寻的双指并紧重重点在她的面上,先是印堂,之后是阳白,承气,迎香,地仓;他随之又反手,双指几经翻转,在另外的脸侧另一边点去,听会,听宫,耳门。 之后随顾寻手指抬起,苏烟只觉得身上猛然一轻,她看不见,可顾寻与灵儿都真真的瞧着,有一股黑烟从她的天灵盖而出,从中不住地传出“嗷呜……”的哀嚎,伴随着阴冷之气。 灵儿吓坏了,缩了缩,与苏烟靠在一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顾寻就在此时袖袍一扬,无人看见他做了何事,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之后了无痕迹。 “小鬼罢了,桃木剑都不曾用便受不住了。”顾寻冷笑一声,随即转身蹲下身子来,轻轻的拍了拍苏烟的手,轻声道:“莫怕,已然无事了。” 灵儿这才敢抬头望去,只见画房之中,果真已然空荡明了,一切都一如往常,就好似是并未出现过方才那鬼物一般。 “小姐,小姐,真的没有了!顾老板好生厉害!” 苏烟心中自是也落定几分,却只觉方才顾寻说的话,依旧在耳畔。 “小鬼罢了,桃木剑都不曾用便受不住了。” …… 小鬼,桃木剑,还有方才那香灰,那无比娴熟有力的指法……苏烟在心中觉得,这些是只有茅山道士才会的东西。 于是开口道:“顾老板好生厉害,竟是还会道士的手段,烟儿多谢相救之恩。” 苏烟的话叫顾寻脸色一窒,之后几息静默才又道:“我不过是一介商人,做些这画骨楼的营生。至于这手段,不过是我有个友人是道士,平日里跟他学上丝毫罢了,日子久了他见我感兴趣,便送了我一把桃木剑。” 苏烟闻言便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无意出言冒犯顾寻与他所言的道士友人,遂也就起了身,轻声道:“顾老板不必与我解释良多,不管如何,此次都是我盛了顾老板的情。” 随之苏烟便抬手,侧目道:“灵儿,我们走罢。” “是。”灵儿搀扶上苏烟的手,路过顾寻身侧之时微微停步,身子低了低,似是一福后,离去。 顾寻的手似是抬了抬,却又在苏烟出了房门之后,收了手。 之后他又摊开了另一只手,有丝丝缕缕的黑烟从指缝滑出,然下一息却又随着他手指的骤然一收从新固在手中。 顾寻的眸中乃是看不清楚的神色,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很是微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白长双眼 苏烟在灵儿的搀扶下,按照来此之时的暗道原路返回,在暗道之中脱下了那染了一笔赤色的雪白斗篷,由灵儿从新收回了包袱之中。 很快出了暗道,出了暗道,不过数步,便就是满汉楼的大门。 一旁有叫卖声传入苏烟的耳朵:“来,瞧一瞧,看一看,这可是锦绣庄园的手帕呦,便宜卖便宜卖,给家人友人带上一条,可都是极好的礼物呦!” 苏烟的脚步一顿,她的手指向前探去,灵儿眼疾手快的在摊位上取了一块手帕来放在苏烟的手上。 苏烟只用手指碰了碰,便知晓这就是出自锦绣山庄的手帕,只因那刺绣纹路与手帕丝绸的触感,都是极为上等的。 这个手帕上绣的,恰巧就是碧水蓝天间的一对鸳鸯。 “灵儿,将这个买下来。” “哎呀,小姐选的好,这可是恩爱的鸳鸯呦,买了自己用也是幸福的写照!”那摊贩说着。 苏烟闻言抿唇笑了笑,心中却从未想过自己此生是否会有良人,她一介盲女,外界对她的传闻就如同那总家车夫所言:苏府二小姐天生眼盲,长相也甚是骇人,因此终日闭门不出,生怕会吓坏了小儿。 被说成这般的她,又有何人敢提亲?恐怕是没有钱的粗野之夫都不愿靠娶她而平步青云罢。 身旁的灵儿并无动作,苏烟便又扯了扯她的手,问道:“灵儿?” “小姐,家中手帕那般多难道还不够小姐用吗?再说,这些也不定就是真货阿……” 姑苏城的市面上,粗制滥造却打着建筑山庄招牌的,确实不在少数。 “哎小丫头,你可莫要乱说!我这可长久在此处做生意的,你这么说了,你叫我日后如何做生意?”那摊贩有些不愿意了。 苏烟先是浅浅笑了,甚也没说就解了这尴尬,而后柔声向灵儿说道:“放心罢,我已摸过了,这便就是真品。买下罢。” 灵儿这才从钱袋中取出了银子来,询问了价钱,付了银钱,将手帕折叠好了,放入一旁的小木盒之中。 那小木盒甚是精致,上有锦绣山庄的刻印,灵儿看见了,便也知晓这确实是真品,便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收起了那小木盒,扶着钱银钗进了满汉楼,上了二楼,进了上房。 房中本就是很静,苏杭与柳筱筱并未攀谈,因着苏烟的进入,又是更安静了几分,几息之后,苏杭的声音才传来:“烟儿,你如何了?你方才去了好久。” 苏烟道:“无事,方才本是透透气,却不料被街市的热闹吸引了。”她伸出了手,放在灵儿面前,才又道:“灵儿,将我方才买的东西拿来。” “是,小姐。”灵儿将那装有手帕的木盒放在苏烟手上。 苏烟接过,道:“杭哥哥,嫂嫂,我方才在路上,听见有买咱家庄园手帕的摊位,摸了摸是真品,且是鸳鸯戏水图,我心中就想着,买上来送给嫂嫂。” 她的话还未停:“虽说不成敬意,但送给嫂嫂也算是聊表心意,愿杭哥哥与嫂嫂便就似这戏水鸳鸯。” 苏烟早已察觉柳筱筱并不是十分喜爱她,更是不想让苏杭为他们二人为难,且说此次去总家,人在屋檐下,能够倚仗的,恐怕也就只有苏杭与柳筱筱,虽说这手帕并不贵重,但多少都是心意,也能将方才她去了画骨楼的时辰很好的遮掩过去。 说来柳筱筱的脸色好似是柔了一下,她想要伸手接过那小木盒,却又是被苏杭抢了先,他上前一如从前小时候一般揉了揉苏烟的头,自然而然的接过小木盒向身侧的柳筱筱递了过去,柔声道:“烟儿,你太见外了。” 柳筱筱的脸色又忽而沉了下去,不悦之意明显,这小木盒是被谁交到她手中,显然是结果不同。她的拳头攥了攥,最终却只咬了咬牙开口道:“夫君与烟儿,可还当真是对床夜雨。” 对床夜雨,虽是形容亲友间相近,可用在这里,多少却是有些不合适。 苏烟依旧不语,可她越是不语,就叫柳筱筱的脸色愈发更差了去,她似是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苏杭打断:“你如此说,是否有些过了?烟儿尚是未出阁的姑娘。” 苏杭这话叫柳筱筱的脸色更是僵硬几分,最终却是压了声音道:“好,那便谢谢了。” 柳筱筱的言语甚是强硬,之后很快道:“那既然烟儿回来了,便抓紧时辰上路罢。” 苏杭闻言,蹙了蹙眉,似是不悦的微微摇了摇头,才又叹气道:“……恩,也好。” 柳筱筱先行出了上房,苏杭注视着苏烟几许,之后只道要灵儿照看好她,便也跟出了房间。 灵儿搀扶起苏烟,却没有立刻就走,反倒是等柳筱筱与苏烟都走远些了开了口:“小姐,我怎么觉得,这二少夫人,颇为不善。来之时就觉得她扶着小姐的模样甚假,一点也不似杭公子那般真情实意!方才她面色可是不好,指不定心中想着什么呢,小姐咱们还是小心着点罢……” 苏烟在灵儿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休要乱说。”之后慢慢的走了出去。 苏烟缓缓的走着,只是淡然勾了勾唇角,灵儿都看得出的事情,她又怎会看不出? …… 待上了马车,四人也就分开了,出了姑苏城,路也就顺了,路一顺,马车速度也就愈发快了起来,到江都之时,天还未黑。 姑苏城中苏府便很是大,总家的门头更是宏伟,在苏杭马车停下之时,便有服侍苏杭的小生苏易柘上前,牵过了马匹,马夫也是将马凳子摆好,另有婢女上前搀扶着柳筱筱。 “二少夫人回来了!” “恩,翠竹。”柳筱筱朝里头望了望,又开口道:“今日府邸中,怎的这般不热闹?” “二公子与少夫人这几日不在府中,自然不知,家中出了大事,三姨娘要生了。”翠竹道。 “三姨娘要生了?”是时苏杭问了一句,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明亮,“这可是家中喜事,父亲当时心急不已等待着,快带本公子前去瞧瞧。” 是时苏烟也从后方的马车由灵儿扶着下来了,苏杭本是有些急的向府中走去,却又脚步一停,似是等了等苏烟,待她跟上之后,才继续向内走去。 总家府门前的奴仆不知苏烟是谁,不知如何称呼,柳筱筱见此一翻眼角勾了勾唇角,开口道:“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白长了一双眼,就看不见这是分家的二小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计上心来 苏眉眼下所言甚也不顾,可谓将这丧母之痛全数施加在了苏烟的身上,她哭着吼着,却是没有一人相拦。就包括苏烟,此时心中亦是为她感到难过。 苏烟与娘亲两地分居不得见面,都已叫她如此难受,又更何况是苏眉亲眼瞧着自己的娘亲与自己未曾来这世间看上一眼的弟弟或是妹妹一同去了? 虽说并非是如苏眉所言的那般是她苏烟克死了林醉蓝,可若细思便是极恐,她方才确实是大脑不受控制,只觉得那房中有什么东西在引导着她进去!还有方才,那鬼物在林醉蓝身上转过投来,望着她咧唇一笑。 苏烟分明眼盲甚也看不见,却是能看见那鬼物,而那鬼物,亦是同样回过头来望着苏烟,就好似知晓她能够看见自己一般。 可这一切,都是为何? 血红色斗篷又忽入苏烟脑海,没错,这一切都是在那一夜见过那血红色斗篷的阴鬼之后,才发生的。这一瞬间,苏烟甚至想要再见见那夜见到的他,问问他到底为何会如此,她不愿如此! 苏眉依旧还在嘤嘤哭着,亦还在开口不住的怪罪着苏烟:“都是你,你还本小姐娘亲命来!”她越说越是气,也奈何此时无人理会她,她更是急了,伸手就向苏烟身上推去。 苏烟的眼睛看不见,被苏眉一推,灵儿搀扶着她的手也就滑开了,她瞬移间宛若断了线的风筝,只能承受着苏眉一次次使了重力将她向后推去,她身形都失了平衡,不住的向后踉跄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杭,他沉声道:“四妹妹,你干甚!” 苏眉一愣,随之更是委屈了,手上也就加了力道,全力的一推,这一次,苏烟整个人都向后仰去。 “小姐!”灵儿急,上前亦扑,却是距离有些远,够不到苏烟。 苏杭则是距离较近,长臂一揽,便将苏烟牢牢的桎梏进怀中,喝道:“苏眉!” 这一场忽起的混乱总算是让怀抱着林醉蓝伤情不已的苏元有所反应,他不曾回头,只是轻道:“眉儿,休得胡闹,你娘亲去了你心情不好,为父理解,你且先退下休息罢。” 苏眉乃是更不乐意了,扫视了一眼,却只见苏杭身后的柳筱筱目光颇具厌恶之色的落在苏烟身上。 就只是瞧见了这一个眼神,苏眉便觉得不那么委屈了,歹毒的计谋在她心中浮现,随之道:“好,眉儿知晓了,这便退下了,还望父亲能够顾着些自己的身子,眉儿就只有您嘞……” 苏元似乎是轻轻应了一声,苏眉听见了,便转身而离。 灵儿这才敢到苏烟身边去,慌忙握住了她的手,问道:“小姐,您还好罢?有没有伤着?” 苏烟回神,借灵儿手掌力度从苏杭怀中直起身子,又轻轻一福,只道:“烟儿谢过杭哥哥出手相救。”她的话并未停顿太久:“烟儿想要出力帮忙,却又因着眼盲无法帮忙,还带累杭哥哥与大伯父,烟儿心中不愿,这便退下了。” 喜事变成了丧失,且是一尸两命,再加上那产鬼……苏烟眼下,当真不愿多留。且不说活人都对她不善,更何况,还有那不知眼下还在不在林醉蓝体内的产鬼…… 苏烟想要快快的回去,便让灵儿唤来已然被苏杭交代过了的婢女,由那婢女带着向厢房走去,她想要快快的睡上一觉,想在梦中再见见那身穿血红斗篷的阴鬼,好问问他,如何才能结束这一切。这样的念头,甚至盖过了她想要见苏易梦的念头,更说眼下境况,她不能去带累苏易梦。 …………………… 苏府之中,因着林醉蓝的难产离世,忙的一发不可收拾,时间也就过的快了起来,转眼天已擦黑。 共园内灰暗的厢房之中只有柳筱筱一人,苏杭也去忙了,她独自坐着,却是没有点燃条案上烛台。 是时从外传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柳筱筱知晓是有人到来了,心中一喜,口中唤着“夫君!”便去开门。 可门扇一开,柳筱筱的眼眸便暗了下去,几息后才开口道:“四妹妹来了。” 苏眉柳眉一沉,双眸含水,似乎是沉浸在林醉蓝身死的悲痛之中,双唇抿的很紧,似乎是在微微颤抖,开口道:“二嫂,我娘亲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柳筱筱闻言便迎了苏眉一下,轻轻的搀着她入内,坐在檀木凳上,一边出言安慰着,一边点燃了烛台。 “四妹妹,家中之人都是你的亲人,你又怎会什么都没有了,莫要难过,嫂嫂陪着你。” “嫂嫂……”苏眉别的话也不说,唤了一句“嫂嫂”,便开始嘤嘤啼哭。 “好了好了……”柳筱筱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帮她顺气。 不知是哭了多久,苏眉忽而问了一句:“嫂嫂,你可喜欢苏烟?” “我怎可能会喜欢她?”柳筱筱因着一味地安慰着她,没料到她会突然问上这么一句,所以也便甚也未想的便应下了,说出了口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想反悔,自然也是来不及了。 柳筱筱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下一息就又听苏眉说道:“我们不喜欢,又有甚的用,二哥哥那般喜欢她!” 因着这句话,柳筱筱的脸色又是暗沉了几分。半晌才寻思着方才苏眉所言开口道:“你也不喜欢她?” 这也算是又一次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厌恶苏烟至极。苏烟那女子,看似不争不抢甚至有些软弱,实则却冰雪聪明,不然不会在苏府被那般多的人欺负之时,还能够按自己的生活方式活着。 表面上苏烟过的不好,可柳筱筱确实愈发觉得,她过的不似表面的那般,反倒是任何事情都沾不了她的身。 苏眉见柳筱筱此时不语,便又道:“嫂嫂,眉儿绝不会放过苏烟!”她好似是怕苏烟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又加上了如此一句。 苏眉说的实在咬牙切齿,引起的反响却是不如她己身那般热烈。柳筱筱反问道:“四妹妹,苏烟如何惹着你了?” 柳筱筱之言叫苏眉一愣神,只觉得莫名其妙,便又落下泪滴来,带着浓浓的委屈开口道:“嫂嫂!娘亲本是无事,那苏烟一进去娘亲便去了!嫂嫂可还记得,那苏烟进去之前,眼睛都是直的!二哥哥也有相拦,可她没有应答,她的婢女都被她推开了!” 柳筱筱在听闻“二哥哥”三字之时,眼皮猛然一跳。 这细微的动作全然落入苏眉的眼眸,她想要开口继续说,却见门扇又一次被推开了。 这次回来的,是苏杭。 柳筱筱目光一亮,也不顾苏眉了,柔柔的唤了一句:“夫君回来了。” 苏杭点了点头,他的手腕系着一根白布条,上前握了握柳筱筱的手,一丝冰冷染上了她的手腕。 “翠竹,快,给夫君取些热水罢。”柳筱筱向一旁招呼着,恍若把苏眉已然忘在了脑后。 苏杭对苏眉也很是淡然,只是微微一笑,礼貌性的问了几声,却不曾过多言语,可能是太累了。 苏眉对此自然是觉得难堪不已,亦是知晓想联合着柳筱筱为难苏烟的事,也作罢了。其实苏眉也并未想好该如何为难苏烟,可却是非要如此不可。心中失了娘亲的悲痛无处寄放,又因兰阁之中之事颜面尽失,她心中的厌恶早已变了味道。寻找柳筱筱想合作,却不料宛如吃了闭门羹。如此,她便只得悻悻的告了退,转身离去。 出了共园,天色已然全黑了,苏眉的眼眸亦是阴狠几许,又是走了几步,又是一条计策,浮上心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上吊身死 一夜短景,入秋后有些微寒凉的夜风来来回回吹了几来回,恍若跳丸日月般,已然东方泛白,晨光熹微。 苏烟昨日睡的极早,眼下亦已醒来了,她支起身子静静地坐着,什么话都未开口说,就连灵儿,都没有开口唤来。 昨夜是苏烟睡的最安稳的一夜,她睡的香极了。苏烟从未这般想要做梦,可又从未似昨夜那般睡的安稳至极,一夜无梦。 之前只想着要逃离,眼下不顾一切想要再见那到的血红色斗篷之中的阴鬼,并未出现在她的梦中。 苏烟叹,眼下分明只过了几日,可觉得一切事情都好似与她从前的生活不一样了。 回想昨日的事情,她刚到此便遇见了喜事变丧事,甚至能够真真切切的看到林醉蓝死亡的过程,能看的到通过血饵进入她肚中的产鬼......林醉蓝所出的苏眉,又对她怨恨不已。 而总家之中的人,除了苏元、苏杭、柳筱筱、苏眉,以及已然身死的林醉蓝外,大夫人夜蓉,嫡长小姐苏柳,二房妾室云水桃,庶出四公子*,昨日都并未到场。同样来自分家的夏沐雪与苏曼,更是不曾见到。 只怕若是到场了,恐怕场面还会再变上一变,也会更不好去应对...... “灵儿......”苏烟开口唤道。 灵儿所住的偏房离苏烟不过一层薄薄的挡风所隔,她好似是早已起了,却不知苏烟已醒,这眼下一听苏烟唤她,便很快的走来,所用时间不过几息。 “小姐,您醒的这样早。”灵儿道。 苏烟浅浅一笑,道:“我昨日睡的早,这一夜睡的很是安稳,醒来的自然是早。” “小姐睡的好便好,昨日经历了那事儿......灵儿生怕小姐会睡不安稳。” 苏烟闻言怔然几息才开口言语:“灵儿,今日,我想要去看看娘亲。” 她本就是为见苏易梦而来,却因着昨日的事情恐发生在自己身上之事带累了苏易梦,才会到眼下都未曾见。可昨夜一夜安稳,并未再见那血红色斗篷之中的阴鬼,苏烟便也就觉得,许这一切不过鬼月的巧合罢了,那么眼下,思念娘亲的念头又是重了起来,自然是想要去见上一见的。 “小姐想要去见易梦夫人......”灵儿似是勾起两鬓的青丝想了想,道:“灵儿去问问昨日那杭公子交代好了的婢女,看看易梦夫人在哪处住着,然后就就带小姐去!” 灵儿确实是认真想过了才说的,却不知这话叫苏烟心下一阵难过。她的娘亲,就连在何处住着,她都不知。 “小姐,来,我先服侍您洗漱,待您安稳了,我就去寻路。” 苏烟点了点头,由灵儿搀扶着,换了衣物,依旧是那身紫绡翠纹裙,下了床榻。 苏烟用木盆中让人感觉甚是舒适的温水洗漱后,灵儿为苏烟梳好了发髻,所梳丫髻,三千青丝轻柔垂在腰间,眉宇间依旧一股清冷。 “小姐,一会儿易梦夫人见了您,定然会开怀非常的,杭公子说易梦夫人身子抱恙,见了您一高兴呀,我想也便就好了!”灵儿一边扶着苏烟坐在梨木雕山水圆桌旁,一边说着,又将送来的早膳向前推了推,推到苏烟能够摸到的位置上,道:“小姐,总家的饭菜应当合您的胃口,您口味淡,恰好今日是冰糖百合莲子羹。” “恩。”苏烟道,“灵儿,你快些去罢。” “好呢!” 灵儿说完便是出去了,苏烟轻执调羹,搅了几下,散了散热气,待温度适宜了,才向口中送了一口。灵儿说的不错,苏烟口味很是淡,喜食甜品,这冰糖百合莲子羹,很是对味。 可苏烟还没能吃上几口,便听到灵儿折返的脚步声。 “怎么了,可是问出来了?娘亲在何处?”苏烟迎着声源问道。 “小姐,还没。”灵儿道:“我方才刚出去,便被府邸小生相拦,他说是杭公子的随身小生,有急事要见小姐。” 这几日府邸之中出的事真乃不少,说也是巧,正正好就件件事都与苏烟有着多多少少的关系,眼下听闻灵儿之言,便也有些急切,道:“出了何事?” “见过烟儿小姐。”那小生开口道。他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稚嫩,听起来年岁不大,面相也应是白净,五官寻常。 苏烟听着这声音只觉得眼前竟然是又能瞧见光影来,心中不由一喜,又因着昨夜也不曾在梦境之中见到那血红色斗篷的阴鬼,只觉得这一切都已是过去,便并未多想,且因着这小生的年岁不由得心中警惕就松了几分,只道:“杭哥哥叫你来的吗?” “是。”那小生答道。“若非杭公子走不开,定然是会亲自来的。” 苏烟闻言扰是不解,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小姐因着丧母之痛,上吊自尽了,除长小姐是嫡出以外,嫡出的公子便只有杭公子,所有的事都要公子帮忙,实在是忙的抽不开身,这才叫小的来请烟儿小姐!” 那小生的话说的很是急切,苏烟亦是急了,甚至都想不起去过问苏杭到底何事,便急匆匆的道:“三妹妹怎会想不开?快带我去!” 苏眉昨日不住的怪罪她苏烟,虽说林醉蓝的死与她并无太大关系,可若是再加上一个人的死,她心中亦是着实过意不去。 “灵儿,我们走。”苏烟道。 那小生眼睑一跳,开口道:“小姐,不可。” “......何来不可?”苏烟问道。 “杭公子说了,要我带小姐一人前去,毕竟有些事情......小姐你也知道,不是一个......婢女可以参与的。”那小生说的也很是难为情。 苏烟闻言,左右思索,最终点了点头,道:“灵儿,你留下去寻娘亲的住地,还有曼儿与二姨娘的住地,今日我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苏曼与夏沐雪,与她苏烟一般都是从分家而来,既然同到府中,那自然是要见上一见的。灵儿闻言便点了点头,因着方才那小生所言多少有些难为情,半晌才道:“那小姐自己定要小心,”说着又望向那小生,道:“烦请照看好小姐!” 那小生点了点头,带着苏烟出了厢房,之后又有一个婢女搀扶上苏烟。苏烟一怔,不明所以。 “烟儿小姐,小的是男身,若是搀扶着小姐自然是不那么好的,于是便又寻了婢女,如此搀扶着烟儿小姐,总归是好的。”方才那小生道。 苏烟浅笑点了点头,道:“恩,你有心了。” 话终便由那婢女搀扶着苏烟离去。 方才那小生则是退到了一旁,约摸是走了十二十步,在廊道的尽头左转,看着眼前的人微鞠了身子,道:“三小姐。” 一袭白底锦团的妆花裙,唇红齿白,杏目琼鼻之人,不是那个小生口中上吊死了的苏眉,又会是谁呢? 苏眉扬唇道:“很好......随本小姐去共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如此善心 搀扶着苏烟的婢女,走的并不快,步伐很稳,速度适中,所走之路也甚为平缓,一如灵儿侍候她一般周到,并未使她感到什么不适。 入秋后金桂便是陆陆续续的开了,眼下正是随着微风一阵阵的涌入苏烟的鼻中,她能够想象的到,圆滑石子铺成的阴凉的小道之上,两侧植满了桂树,那桂树长的应是不高,墨绿色小巧的树叶上有明显的脉络,期间藏着一朵朵淡黄的小花朵。 “还有多远?”苏烟问道,她在心中觉得,这应不是府邸之中的主路,至少,不是赶往议事正厅的道路。 “不远了,烟儿小姐。”那婢女答道:“烟儿小姐莫慌,杭公子在府邸之中阴阳潭等您,这便是去阴阳湖的路呢。” 苏烟闻言便是点了点头。苏府之中,确实有一块开凿出的潭,却又不知为何,小潭从中央左右分开,潭水倒流,流向相反,遂被称为阴阳潭。而在苏烟小时短暂的住于苏府中所留下的记忆之中,走向阴阳潭的道路上,确实是丹桂飘香。 如此想着,便是也没有再过问。又是走了一会儿子,苏烟却只觉得身侧没有那婢女的声响了,接着便只感觉脚下被一拌,本就双目盲,方向感差,这被一拌,自然是向前方失控的扑了过去。 这一瞬息间苏烟才惊醒,会否这一切都是假,就只是总家有人想要加害于她,可下一息,苏烟却被温暖的拥抱桎梏进怀。 “……烟儿!” 这……是苏杭的声音。 此时抱着苏烟的人,自然亦是苏杭无疑。 苏烟虽是瞧不见,但这带着慌乱的声音与接住跌倒的她的人,足以让她确信,此人就是苏杭了。 “……杭哥哥?”苏烟试探着唤了一声。 苏杭“恩”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是心情不大好。 苏杭扶起苏烟,而后朝着方才苏烟来的方向低喝道:“你这婢女怎么回事!烟儿若是跌倒责任可是你能负的?” 随之传来那婢女惊魂未定的声音来:“杭公子,奴婢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那也不敢对烟儿小姐不利啊!这处湿润,石子上踩着脚滑,奴婢愚笨跌倒了,才拌着了烟儿小姐!” 那婢女的声音惊慌失措,又是从下方传来的,应确实是跌倒在地无疑。随之苏烟便听到苏杭道:“...罢了,你起来退下罢。” 那婢女便惊慌失措的求饶谢恩后离去。 眼下苏烟亦是明了了方才所发生之事,而眼下苏杭也确确实实就站在她的身侧,也说明起初那小生所言,苏杭约她于阴阳潭见面,不是虚言。 那么……苏眉难道当真…… “杭哥哥,三妹妹如何了?” 苏杭似乎是没料到苏烟会忽而担忧的问起这个,双眉微起,但很快眉宇之间一抹颇为怜惜的清明,就好似他确信,苏烟就是这般善良。 “今日本公子还在想……”苏杭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没顺着继续说下去,反而是转了话锋:“原来烟儿是在担忧四妹妹。烟儿大可放心,三妹妹已然被及时救了下来,由府邸郎中诊治过无碍,休息一两日即可。” 苏杭的话,在苏烟耳畔传来,可却叫她听着有些不妥,而何处不妥,她又一时无法说的上来。 “若是三妹妹无事,那当真是太好了。”苏烟道。 苏杭的眼波变得很是柔软,他垂目浅笑道:“烟儿,从小时你便心思柔软,不管旁人如何待你,你都依旧风淡云轻,只做你自己。” 苏烟闻言浅淡一笑,似是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时光,从那时起,旁人就总与她为难。也就是从那时起,苏烟这清冷的性子便已定性,不是对谁都能包容,而是对谁都不多在意。大概也就是因此,才叫苏杭觉得,她从小便性子柔软似水。想到此,便是又轻声道: “昨日烟儿才到,便发生了这般严重之事,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喜事便丧事,烟儿亦是心中悲凉。” “这并非是你的错,烟儿。”苏杭道:“三姨娘难产身死,一尸两命,我们心中都是难过不愿,但本公子想,一个人一生该要经历的,亦都是定数,这又与你何干?” 一人一生所遇,皆是定数。这句话若是从前,苏烟也是认同的。可……浑身裸.露,腹部高起,脖颈系着血饵,嘴角咧开口中宛若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又伴着双目血泪的产鬼……这样,可还算是定数? 苏烟心念一动,眼前便又浮现那产鬼模样,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咧嘴笑了,而是有鲜血从她双目,鼻孔,耳洞之中源源不断的流出,而她则是张开了大口,口中哀嚎着像她扑了过来! 产鬼口中是望不见底的黑洞,由远及近的朝苏烟袭来,最终在她眼前一指之处,化作黑暗将她吞下。 “……啊!”苏烟尖叫出口,不由脚踝一软,重新跌了下去,正入苏杭的怀中。 “烟儿,你怎么了?”苏杭问道。 良久良久,就恍若过了一须臾那般久的时间,苏烟才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无事。” 她眼前之物,纵使说出来,又会有谁相信? “无事便好。”苏杭道,随即轻轻扶起了苏烟,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烟儿,不用胡思乱想。” ………………………………………………………………………………………… 桂花虽是花朵不大,但却是枝繁叶茂,因此站在那繁茂的桂花树后,身形矮小的,确实是能叫旁人看不出的。 此时隐在那繁茂桂花树后的苏眉,眯着眼睛瞥了一眼身侧气的咬牙切齿的柳筱筱,转瞬间又换了一副颇为难过的表情,轻轻的拍了拍柳筱筱的手,只道:“嫂嫂,虽说我们听不见苏烟与杭哥哥说了甚,但到底,我们可是眼睁睁的看见她两次扑进杭哥哥的怀中,嫂嫂亦是亲眼见了,难道有假?” 柳筱筱未曾开口,只是从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上便可以看得出,她到底是有多生气。 “嫂嫂,你当真心善,昨夜你还有些想要劝我不要与苏烟为敌,可苏烟如此,哪里配的上嫂嫂如此善心?”苏眉又道了一句,“今日我也是恰巧瞧见,有婢女与杭哥哥说,苏烟有事请哥哥到阴阳潭,便急唤了嫂嫂来此了。” 是了,苏眉原本便是想能够不动声色的解决了苏烟,不留下任何把柄,自己动手的话,那岂不是太过蠢笨?要知道她与苏烟本身便有在正厅的过节。 而若是加上了柳筱筱……柳筱筱家中养蛊治病,在江都已是盛传。若是可以劝动柳筱筱让她不动声色的给苏烟下上一个蛊来…… 是时柳筱筱猛然折下一支桂枝来怒摔在地,小脚在地上一跺,摔袖而离。 苏眉望着柳筱筱离去的背景唇角一勾。 不是不相帮吗,眼下便看你到底帮不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破落小室 柳筱筱甩袖离去之后,苏眉唇角微妙的勾起,不久后亦是离去。 从她今晨上吊被及时救下,到用一支翡翠钗为报偿寻来了那所谓“苏杭的小生”,再到因男女不便为由搀扶着苏烟到阴阳潭的婢女,不小心滑倒恰好绊倒了苏烟....... 这条条件件,可都是苏眉一手促成,这些小把戏对于她一介庶女而言是从小便熟练的,更何况苏烟眼盲,又是从分家而来,如此乃更为容易。这一切的一切,只需要让柳筱筱看在眼里就成了。 要知道从这个方位上,是根本瞧不了那不小心滑倒的婢女的,柳筱筱看在眼里的,便只是苏烟一次又一次的扑进苏杭的怀中。 .......... 而穿过那层层的开满小花的桂树之后,苏烟从苏杭怀中起身,却是什么都未说,只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 眼前的鬼物已然看不见了,可心中那股子惊恐的感觉,还是未能消散了去。 苏杭见苏烟如此,便道:“烟儿,本公子看你状态不好,不若今日带你去瞧瞧苏姨娘罢。” 听见苏杭提苏易梦,苏烟猛然抬起了头来,虽是甚也看不见,但却好似是瞧见了苏杭一般,紧盯着声源处开口道:“就听杭哥哥的。” 苏杭笑了笑,好似见苏烟如此,才算是放下心来道:“成,那本公子送你过去。” 苏烟却是又摇了摇头,道:“杭哥哥,我与曼儿交情还算是不浅,也曾应允若是有机会便带她一同见见娘亲,烟儿想,这番便是一同罢。” “苏曼?”苏杭反问了一句,似是又想上了一会子才又开口道:“烟儿,昨日府邸之中忽而出了事,夏姨娘与苏曼便是先行回了分家了。” “......原是如此。”苏烟道。心中却是无多在意,总归夏沐雪与苏曼,并不知她苏烟昨日会到总家来。想了想便又道:“既然姨娘与曼儿已然离去,那烟儿自己前去探望娘亲即可。” 苏烟说完便轻轻福了福身子,欲离去。苏杭见此也并不再言其他,只是在她身侧跟着。因着此地是石子铺成,只要注意别滑倒以外,在脚底的触感还是颇大的,苏烟只用跟着这脚底的刺激缓缓的走着,这路便不会偏了去。 只是虽说如此,奈何石子潮湿,路又不熟,苏烟走的很是小心,待重新走回厢房之中时,薄汗都湿透了衣裙。 灵儿见苏烟归来,又是同苏杭一同,本是万分担忧的心,也便是放回了腹中,她连忙挽起苏烟的手,唤了声“小姐!” 苏烟侧了侧身,只道:“谢过杭哥哥相送。” 灵儿也接道:“谢谢二公子!” 苏杭见此,便也不再多留,叮嘱几句,又说了苏易梦的住处,便是离去了。 待苏杭走远了,灵儿道:“小姐,您这么久不回,我还当咱们被骗了,还当您是出了何事呢!急的我不行!”随之又道:“好在当真是杭公子送您回来的!” 苏烟不语,心中却是仍在思索,她总是觉得,今日的事儿有那么一丝的蹊跷,可何处蹊跷,她又想不出来。 “灵儿,你今日可问出了娘亲住处?”苏烟道。 “恩,问出了。”灵儿道:“就是杭公子方才说的那处,杭公子说的那个路线,应是比灵儿打听来的那个还要好走上一些。” 苏烟点了点头,又轻声道:“如此,那便快些去罢。”她想要见苏易梦,已然很久了。 苏杭对苏烟一向是颇为照料的,就如同眼下,他所指的这条道路,虽然是有些绕远,却是平缓至极。所以这眼看着绕远的路,走起来倒是比距离较近但却不甚好走的路还要快上一些。 只是待真正站在苏易梦的住所前之时,灵儿的脚步却是微滞。 “灵儿?”苏烟唤了声,“为何停步不前?” 灵儿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不肯说。眼前所见,她实在不知如何去说。 破落的小室,门扇已然合不严实,这会子伴随着书封“吱嘎吱嘎”坐享,甚至还挂有蜘蛛网,之上的尘土很厚了,恐怕只要若有人推动,便会抖落许多的尘土。 这处恐怕.......已然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起初还想着苏杭在分家家宴上所言,说苏易梦身子欠安未曾到来,还以为是他圆场才道,可眼下看来,苏易梦的身子只怕当真不好。 “灵儿,为何不言语了?”苏烟又问了一句。 “我......”灵儿语遏。这一刻她心中隐隐庆幸着,还好苏烟眼盲,瞧不见眼前之景。不然只怕苏烟心中会难受至死。 “小姐,无事,就是方才见了一只大蜘蛛,唬了灵儿一跳。”灵儿道,“小姐莫慌,待灵儿前去把那大蜘蛛清走,也好扶小姐过去。” 灵儿说着便朝前走了几步,尽量轻声的将门扇上的蜘蛛网与浮土在苏烟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清了去,而后轻轻推开了门。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灵儿还算是有些心安,这房中虽是简陋,但到底还算是干净。房中目之所及,简单的床榻之上躺着的是浅眠的苏易梦。 苏烟与苏易梦长的很是相像,柳叶眉下一双柳叶眼,光洁高挺的鼻骨,虽是薄确实棱角分明的双唇。唯一不同的是,苏烟生而眼盲,而苏易梦的左右眼眸乃是不同的。 苏易梦的左眼,是黑亮黑亮的,而右眼却是灰暗,她只有一只眼睛可瞧得清楚,另一只却不知为何盲了去。听闻那时苏易梦尚还得宠,苏良运曾请了多名郎中为她诊治,却是都不曾医好。 苏易梦被开门的声音弄醒了,微微翻过了身子,欲用未盲的一目望来,却又在不曾看清之时便开口道:“红娟......你不是走了吗?” 她说着便又看清楚了来人,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说不上来灵儿是谁,却只觉得她身为眼熟。 而此时,苏烟听着这处的响动,也自己摸索着前来了,待她的柔荑摸上门框,她唤道:“娘亲!” 随着这一声呼出口,不知为何,苏烟只觉得心头忽而一跳,就如同是随着苏易梦眼睑轻合,有睫毛在她的心房上扫过。 一时间眼前好似能够瞧得见白衣胜雪的少女腹部高起,嬉笑着向前跑,身后是年轻时俊郎的苏良运,他向前跑着照着口中叫着“易梦”,画面美的让人不忍叨扰。 可下一息,苏易梦浅笑着回过头来,可于甜美笑容不符的,是她黑亮眼眸的另一侧,空洞无比却又血肉模糊的眼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最后一眼 苏烟双目盲,苏易梦却不是,她此时已然看清楚了苏烟,唯一一个黑亮的眼眸之中明暗闪烁几许,而后忽而泛起泪光来,开口颤音道:“烟儿......烟儿!烟儿回来了......快,快到娘身边来!” 苏烟心中那异样又难受无比的感觉,随着苏易梦的开口,忽而便消散了去。 苏烟顾不得其他,只知随着苏易梦声音的来源出跌跌撞撞却又丝毫不踉跄的冲了过去,扑在了床榻边缘,伸手向前摸去,却又只觉苏易梦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苏易梦的手很凉,一点也不似小时候每每握住苏烟的小手暖的那般温度。苏烟心中随之一凉,带着哭腔唤道:“娘亲,娘亲,听闻您身子欠安,可烟儿却不能侍候在您的身侧......” 苏易梦的脸色着实是很不好,苍白之中泛着蜡黄,薄唇亦泛灰白,却又是静默了半晌,敛去了哭腔只道:“娘的身子,无有什么事的...烟儿,你莫要担忧,别听家中之人乱说。”可她将将说完,便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那声音听起来饶是隐忍,却还是有咳嗽声从口中不住的溢出来。 灵儿见了,甚是难受的移了眼眸,可泪水依旧泗流,她咬了咬唇,生怕她的声音会被苏烟听了去。 苏烟盲眼,苏易梦与灵儿都忍着不发出声音相瞒,只怕她知晓了甚也做不到却又是更为难过上几分。只是她虽是眼盲,可她的心却是不盲,二人那般,她虽然是听不真切,可却依旧是隐隐察觉到了。 可这是苏易梦所愿,她定然不愿叫苏烟知晓。苏烟敛了敛心中悲切,勉力笑了笑才开口道: “娘亲无事便好,只是方才娘亲唤娟姨,她怎的不在?”在苏烟记忆中,红娟是一直跟随在苏易梦身边的,她的身份低微,算不上主子,只是能够领上一些微薄俸禄不必再做粗活罢了。红娟就一直在苏易梦身侧,二人说不上谁侍候谁,诺大的府中相互照料罢了。 “哦......红娟啊,她从侧门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苏易梦想了想,才指了指侧门的方向说道。 苏烟定然瞧不见苏易梦的指向,可灵儿却是瞧见了,她回过头去望了望,只见那处果真有小小侧门,见此心下也是定了几分,起初她在见那尘土与蜘蛛网遍布的门扇之时,心中还担忧有多久此处都未曾有人进出了。 苏烟伸手,无比轻柔的抚摸上苏易梦的脸,这动作叫苏易梦一愣,但很快却是露了一个疼惜无比的笑,却笑的泪珠都滑落了。她唯一的女儿,却连自己的脸都看不见,只能通过用双手去触摸。 苏易梦的泪水微凉,湿了苏烟的指尖,她纤细手指轻颤,向上轻抬,想要为苏易梦拭泪,可随手指一抬,她的眼前便又出现那个一袭白衣胜雪,柳叶眼,柳叶眉,甚是温婉,眼眶之中却又空荡无一物的苏易梦。 苏烟的手指猛然向后一缩,身子也向后踉跄,随之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怎会,怎会如此? 如此,到底是为何? “烟儿,怎么了?”苏易梦问了一句。 苏烟半晌才摇摇头,转了话锋轻道:“娘亲,这次烟儿回总家,是受父亲所托,父亲对娘亲的身子一直担忧,却又事物繁忙,无法抽身来看娘亲,特别叫烟儿代为问候。” 苏易梦一窒,身子都开始轻颤,几息后才开口,可开口时,还是带着些许颤音,若是仔细听,其中依旧满满情意。 “良运......还肯问候我?”苏易梦长叹,似是叹了百转千回叹尽这些年的悲苦:“如此,便够了。” 苏易梦这般反应叫苏烟很是讶异,她原本觉着,苏易梦从前与苏良运有过那一段风花雪月,后被从新送回总家,成了弃妇身份这般情况之下,苏易梦应是怨恨的,就算对苏良运仍有爱意不曾怨恨,也不应当是只有一句问候便是如此心满意足。 从前苏烟尚且年幼之时,苏易梦便被送回了苏家总府,苏烟是不知其中渊源,甚至对于苏易梦浅显的记忆,都是在她年幼之时有幸回总家小住才有的。 这其中……到底有何种过往? 苏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不提这些,反而去话家常,母女二人相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来。如此时间转瞬即逝,天色都渐渐暗沉了下来了。灵儿倒是不急,就算苏烟在此处陪苏易梦说话到三日后,她都甘之如饴,可却是有人来打断了母女间的叙话。 来的人,是苏易柘。 门扇并未合上,苏易柘只是礼貌性的抬手叩了叩门,开口道:“烟儿小姐,小的是杭公子身侧的随行小生。这会儿子老爷叫各位公子小姐全部移步正厅议事,去了厢房未见烟儿小姐,杭公子道您在此处,便要小的来请小姐,还请小姐移步,随小的一同前去。” 苏烟听着苏易柘的声音脑中便浮现出他的模样来:眉形平直,眼角下挂,唇瓣饱满。当是个忠心又耿直的人。随之就又听灵儿嘟囔道:“这小生可不是今晨那一个呀……” 苏易柘未曾听清,便反问了一句:“姑娘说甚?” 苏易柘双目直直的望着灵儿,倒叫灵儿有些子害羞了,她轻咳了咳,移开了眼帘,才道:“……没说什么。”又问苏烟道:“小姐,那我们眼下走吗?” 清冷的柳叶眉蹙在一处,微起小峰,不知是因方才灵儿嘟囔的那一句,还是因眼下短暂相聚又有分离。 方才灵儿嘟囔的那句话苏易柘不曾听清,耳力比常人要好上许多的苏烟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她看不见,灵儿却是瞧的清楚,眼下听灵儿之言,这苏易柘压根就不是晨起之时来带走她的人。可若真的不是苏杭的人,她也确实是在阴阳湖见到了苏杭。 “烟儿小姐,请走罢?”苏易柘见苏烟无所反应,别又唤了一句。 苏易梦亦是开口道:“烟儿,今日娘亲见到你,心中甚是开怀,一晌攀谈,心中饶是知足。眼下既然你大伯父有事传唤,你便速速过去罢。”说着,她还轻轻的拍了拍苏烟的手背。 苏烟回神,本是想说什么,却又因着苏易梦如此说,不知该再说什么。终了她只得一笑,轻轻浅浅,道:“娘亲,您放心,烟儿下次再来看望娘亲,定然多陪娘亲一些时日。” “好。”苏易梦和蔼一笑,可她眼中,却是深不见底,无有一丝渴求之色,只有如死灰一般的静默。 苏烟轻轻点了点头,向前张开了手臂,与苏易梦浅拥,之后转身而起,在心中打定,待苏元那边要议之事完结,她便回来继续陪着苏易梦,且日后定然要多多与来总家走动。 眼下的苏烟还不知道,这是她与苏易梦最后一次相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玄奕尊者 灵儿说那紫袍之人很好看,苏烟心下一动,明明觉得即使是巫蛊师也无甚值得恐慌,可心下那种慌张不已的感觉,却是不曾消减半分。 “烟儿来了。”苏杭瞧见了将将才进厅来的苏烟,便开口唤道:“方才本公子派人去唤你了,还想着要一会儿子才会到,不曾想你这般快。” 苏元听闻苏杭的声响,便从上座抬眼来,望了苏烟一眼,开口道:“那一日烟儿初到,却碰上亡妾之事,也没能真正的与烟儿说上几句话。”他道:“今日家中议事,也特地叫上你,一起也算是热闹。” 苏烟闻言,唇边扬起并不在意的冷淡,呵,好一个特地,好一个热闹。不过她早已习惯,人情寒冷早已冰冻她的心。 夜蓉身为主母,看起来也比让人祥和上几分,她亦是开口柔道:“原来是三弟家中的烟儿姑娘……前几日也着实不巧,不过眼下便是好了。” 话到此处,家中之人才算是明了了苏烟的身份,纷纷问候上一两句,有些虚情假意,有些真情实意,所言的话也无外乎就是那几句了。 苏杭开口向苏柳道:“阿姐,这是烟儿,分家的二小姐,小时我总带她玩耍,那时阿姐已然过了喜嬉闹的年纪,很少与我们一同。不知阿姐有没有印象?” 苏柳点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烟儿玲珑心思,林下风气,本小姐自然记得。”她说着,还握了握苏烟的手。 眼下厅中气氛挺好,苏元与夜蓉都是颇为满意的慈祥点点头,云水桃也时不时的浅笑着甜美尽显,一时间毫无前例的静好。 与之相对的,是未上前来的苏眉苏.荣与柳筱筱,三人的脸上各具神色,却又同样的皆是不友善。 柳筱筱什么都不说,只轻哼了一声,苏眉则是挽上了她的胳膊,“好心”宽慰道:“嫂嫂,很快我们就可以除掉苏烟了。” 苏.荣尚且年少,不过十四岁,又跟同为庶出的苏眉很是亲近,他也并未有甚自己的判断,乃是她们讨厌谁,他便讨厌谁,现下很是孩子心性的开口道:“三姐三姐,那一日你从我这处借走的那小生,是不帮上你大忙了呀!” “什么忙?”一旁的柳筱筱条件反应的问了句。 苏眉一蹙眉,将手指束在苏.荣唇边,只道:“嘘!莫说话,这是三姐跟阿荣的秘密,回去三姐还带着你玩!”说着她还眨了眨眼。 柳筱筱见此,只当两个都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少年在嬉闹玩笑罢了,也并未多想。 此时正厅之中甚是热闹,对话声、嬉闹声,接连不断,苏烟也没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然就算如此,还是有句话无比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畔。 那是一道很冷的声音,却又不同于那一夜苏烟听见的那血红色斗篷之内的声音不同。那血红色斗篷之内的声音寒凉至极,能够在一瞬息间便将她的周身血液都凝固起来,可那是真正的冷,透骨的寒;而这声音,却不同于血红色斗篷之内的声音,虽冷,却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玩味: “这便是苏烟?” 苏烟不知何故,只觉心中随之一骇,随着那声音入目的乃是方才灵儿说过的那重紫色衣袍之人的模样,活灵活现。 随之就听见一直不曾开口的柳筱筱开口,声音就宛若她与苏烟初相识之时,虽是疏离,但听起来表面上还算是亲切,她道:“烟儿妹妹,这是家中玄奕尊者,是家中的医蛊的传授者。嫂嫂也是废了好大一番气力才将他请来呢。” 柳筱筱说着,眸底阴暗几许。若是说起封玄奕,无人知晓他如今到底年岁几何,就如同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何身份是人是鬼一般,他高居庙堂,柳家医蛊早年便由他传授,这般之人,又怎肯管她的闲事?要让封玄奕同意,自然是要付出些能够让他感兴趣的代价。 只是这代价到底是何,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是时,随着柳筱筱的话,众人也都知晓了那重紫色衣袍之人身份是何,有些目露不解之色,不知为何要将他请来,有的目露崇敬之色,也有好比苏.荣那般年岁小的,往苏眉背后缩了缩,好似是有些害怕。 苏.荣只道:“三姐姐,那人长的好生骇人!方才他一直坐着没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就更为恐怕了!他为什么要来?” 封玄奕闻言那几乎要连进两鬓发丝的淡眉一挑,站起身来,凄冷一笑,乌紫的双唇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轻翻几下,随之就听苏.荣“啊!”的一声哀嚎,紧接着便捂着腹部瑟瑟发抖,口中直唤:“疼……疼死我了!肚子好疼!” “容儿!”云水桃慌了,急忙扑过去拥住苏.荣,可却不能为他缓解半分,急的不知手该往何处放。 苏元见自己的爱妾与小儿如此,便也是慌乱起来,却是没说什么,只是站起了身来,走了过去。夜蓉也起身,行之旁侧看着,又叹了叹气。苏杭亦是沉了眉,未置一词。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皆不明所以,灵儿也只是握着苏烟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而与众人相反的,是面色突变的柳筱筱。柳筱筱慌忙道:“尊者,容儿年岁还小,所说不过戏言,尊者切莫生气,饶了容儿罢!” 柳筱筱说着便朝封玄奕扑了过去,表面上是亟不可待,实则是在他耳畔轻道:“尊者,别弄错了对象,您说的要求,我全部都答应,也全部都能做到。” 封玄奕乌紫薄唇一勾:“你最好如你所言。” 封玄奕隐在宽大袖袍之内的手轻抬,修长食指一勾,说也奇怪,就是这一息间,疼的要死的苏.荣便一点事儿也没有了。 这一下,再加上方才柳筱筱慌乱之言,所有人都明了,方才,是苏.荣出言顶撞了封玄奕,而封玄奕便在所有人都未曾发觉的时候,给苏.荣下了蛊。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同,可却没人敢说什么,就连云水桃都是目光恨恨的,什么都未说只顾着打量苏.荣如何,又生怕自己步了苏.荣的后尘。 半晌,苏元才压制着不悦的哑了声音:“筱筱,你说要请全家人过来,眼下已全部到齐,有什么事,现在便说罢。” 他倒是把话锋指向了柳筱筱。 柳筱筱倒也不尴尬,只道:“这几日见家中一些奴仆印堂发黑,心中便想着是不是因三姨娘去了,家中难免会有生产之时的污浊之气。儿媳便想着,将尊者请来,放上个清污浊之气的蛊虫,也好叫大家都好上一些。虽说奴仆事小,可若冲撞了父亲母亲,那便严重了。” 柳筱筱这话说的,甚为巧妙,没有半分的冒犯与唐突,更是遮去了巫蛊阴秽,反倒显得她玲珑心思。 果真苏元道:“若是这般,那倒是难为你有心了。” 是时,封玄奕手掌微抬,动作小极了,他伸出四指,指向却是苏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死人活胎 苏烟瞧不见,不知道眼下发生了何事,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于是条件性的加重了手上对灵儿的桎梏。 灵儿好似也一直怔然着,这么被一握,也回过神来,口中喃喃道:“好奇怪阿……” “……何事奇怪?”苏烟问了一句。 “方才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四公子便腹痛不止,可那玄奕尊者不过又抬手一指,他便是一点也不痛的好了去。”灵儿道:“因着灵儿一直盯着看,还瞧见了他又朝着小姐伸了四指……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也不知道在干甚。” 四指…… 苏烟的脚踝忽而一软,若不是一旁有灵儿搀扶,只怕会跌倒了去。 封玄奕是极为强大的巫蛊师,这是已然确定了的。而若说放蛊…… 苏烟从前在话本里听过,巫蛊师放蛊,伸一指放,戟二指放,骈三指四指放,后果乃是各不相同的。一二指所放的蛊,中蛊人较容易治愈,三指所放就较难治了,倘若是三指四指所放,几乎属于不治之症,中者必死无疑。 而灵儿方才若不是看错了……也就是说,封玄奕朝着她苏烟放了蛊,且是四指,让她必死无疑的死蛊。 “小姐,您怎么了?”灵儿搀扶起脚踝发软的苏烟,让她站好,才问起。 “我……”苏烟想要开口说话,却在开口后又止了话语,只因她此时,身上并未有何处不爽。 方才苏.荣出言的是,此处就是兰阁。估摸着是因本身三姨娘生前与生产之事便在兰阁罢。”灵儿道。 苏烟闻言点了点头,便不语了。 灵儿也不说话了,大抵是也对着这事心中好奇,又因着此时众人皆在心中也不多怕,便凝了神看向封玄奕。 只见封玄奕在兰阁厢房门扇之前站定,很短暂的时辰,恍若就是一息之间,他的眉尾便是一挑,乌紫的薄唇一咧,露了个笑。 随之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封玄奕会开口说些什么之时,只见他咧开的乌紫双唇一合,什么都未说,很快便又转过了身去。 苏.荣扯了扯苏元的手,道:“父亲,”随之又似是想起方才的事情来心中仍有顾忌,便压低了声音道:“尊者行不行啊?怎么又走了?” 苏元心中亦是不解,便开口向柳筱筱道:“筱筱,玄奕尊者在干甚?” 想必此时,众人心中皆是不解,只是无人敢说上一句封玄奕在故弄玄虚罢了。 柳筱筱开口道:“父亲,玄奕尊者平时不喜多管闲事,也不喜多言,这次儿媳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尊者请了。儿媳想,尊者作甚都会是理由的,我们且跟上就是。” 其实封玄奕要干甚,柳筱筱也看不透彻,只是她此言一出,倒叫众人也不能说甚了。如此,苏元便是点了点头,拉着苏.荣的手随着封玄奕走去。 “灵儿,我们也跟上。”苏烟道。半途离去,总归是不好,更何况,方才封玄奕伸的四指,让她心中一味忐忑。 灵儿闻言便稳稳地搀扶着苏烟向前而去,追随着一众人穿过中堂前厅,一直停在了府邸之中为林醉蓝所设的灵堂之前。 灵堂之中一片森白,其中摆着红木所致的棺材,上面摆放着一块雕刻精致的排位,上刻林醉蓝三字。棺材旁围放着瓜果点心,看起来都是林醉蓝生前爱吃之物。 忽而有风吹来,吹的森白绸缎所系成的白花上下翻飞,而说也奇怪,这风,乃是从灵堂深处吹出的,阴冷无比。 站的最远的苏烟依旧察觉出一种不同于常日的寒冷,轻微抖了一下,问道:“灵儿,这是何地?” “灵堂……”灵儿轻声道。 苏烟抿了抿唇,未置一词。 这是林醉蓝的灵堂,苏元不解封玄奕为何要来,便道:“爱妾尸骨未寒,为何要来此地?” 封玄奕不语,面朝红木棺,背朝着众人,从灵堂深处吹出的阴冷之风,把他重紫色的袖袍吹的鼓鼓的。 苏元见封玄奕不答,也不回过头来,便松开了*的手,向前走去,而当他快行至封玄奕身侧之事,听闻一道不以为然的冷冽之声道:“蠢物。” 苏元一愣,还不明白封玄奕是在说谁,便见他重紫色衣袖一扬,又向内一收,密封的严严实实的红木棺材盖向旁侧翻飞,重重的摔落在地。 众人的脸色皆是变了,特别是苏元,他这下甚至顾不得封玄奕是个不可得罪的巫蛊师,怒不可遏,只想要上前质问。 可苏元话都还未出口,便见棺椁之中早已难产身死的林醉蓝身上巨腹不住的抖动着,而后在她的肚脐处有一晶莹剔透却其中具有一条黑线的不知是何物的虫子在不住地蛹动,且在不住的变大。 所有人都看的愣了。 待到那虫不再蛹动,它身上的黑线已然很是明显了,封玄奕手指一勾,便将它收回,却又不知他将它置于何处了,总归是再也瞧不见了。 随之令所有人更为震惊的乃是,林醉蓝的肚子又一次的开始上下鼓动,只是这一次,倒似是腹中小儿在急等到这人世之上而在伸展拳脚。 苏眉小碎步跑起来,一下便扑在了红木棺旁,看着林醉蓝死白的脸,以及她高耸还在不断鼓动的腹部,颤抖不已,原本是有太多情绪,到头却只是哭着唤了一声:“……娘亲!” 夜蓉等人也都跟了过来,她在苏眉的后背轻缓的拍着,苏杭与苏柳在一旁面色低沉又带有不解,就连苏.荣,眼下都不再好奇的东张西望,也是静默的未置一词。 苏元的面色沉的可怕又带有一丝隐隐的期待,轻声却又郑重无比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玄奕宛若是饶有兴致的将众人的心绪都收在了眼眶,才曼声开口道:“她腹中有产鬼,已被本尊的噬阴鬼吃了。” 众人的眼眸都张大几许。 又见封玄奕玄色眼眸忽而一眯,淡然开口道:“它说,味道还不错。” 封玄奕的姿态,苏烟看不见,却是能够想象的到他眼眸之中的不以为然,也知晓,最开始他所言“蠢物”二字,便是说那只产鬼。那只在苏烟初到此处便见到的产鬼,把她吓的几乎失控的产鬼,是真的存在的,且在封玄奕眼中,什么都不是。 “产鬼离体,她腹中孩儿还有救。”封玄奕开口道,随之便转了身,不再理会其他。 因着封玄奕方才那句话,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红木棺中,苏元大唤:“来人来人,把醉兰抬出来,接生!” 所有的人都未曾瞧见,柳筱筱双眸一阴,随上了封玄奕离开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一股热血 被苏元那么一喊,府邸之中燥乱一阵,接生的产婆,以及力大的奴仆,纷纷围上了灵堂中的红木棺材。 本是庄重且森白不已的灵堂,这会儿也被人气儿冲的宛若闹市。 只听苏元开口不断地说道:“你们小心些,小心些,轻点!” 苏烟听了,自然是知晓所有人都在顾着林醉蓝,或者说,是顾着那个仍活在林醉蓝腹中的孩儿。 “灵儿。”苏烟唤了声。 灵儿应的很快,她答:“小姐怎么了?” “那玄奕尊者,可是走了?”苏烟问道。她虽是瞧不见,可在她心中,却隐隐觉得封玄奕是那种高高在上之人,对于任何人都不会放在眼中。所以,恐怕这样的场景,他早已离去。 灵儿闻言抬眼在四周找寻了一圈,才道:“小姐说的是,玄奕尊者不知何时已然离去了。” 苏烟点了点头,心中不知如何,只是略微的一轻。若说封玄奕已然离去,那么……那四指,是否当真是她多想了?要知道眼下她的身上,并未察觉出任何的异样。 “好了,灵儿。”苏烟半晌才道:“灵堂之上一片混乱,我眼盲也帮不上分毫。灵儿,扶我离去罢。” “是。”灵儿搀扶起苏烟的手,向厢房之中走去。 …… 而穿过了苏府总宅之中那高大的院墙之后,乃是柳筱筱手提裙摆,小碎步竭力的跑着,她分明是紧跟着封玄奕出来的,可眼下竟是不见他踪影。 封玄奕怎的……这般快? 柳筱筱跑的累了,脚步微滞,弯了腰去不住的喘着粗气,却只听一句清冷的声音道:“你找本尊?” 柳筱筱猛然抬起头,只见封玄奕就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 心中猛然一骇,却强撑着回答道:“是了,尊者,我……找您。” “何事?” “尊者同意了的,要给苏烟下蛊的,为何她眼下什么事都没有?”柳筱筱忙问道。一想起请封玄奕而来她所要付出的代价,想要快些解决苏烟的念头,便在她的心中愈发浓烈了起来。 封玄奕乌紫的薄唇勾了勾,又一次说了那两个字:“蠢物。” 柳筱筱一愣。 “你与本尊交易,不就是为了借本尊之手不动声色除了苏烟?” 柳筱筱闻言,猛然明白了封玄奕所言蠢物二字,心中顿时只觉得自己确实是蠢物无疑。她不喜苏烟,厌恶苏烟,想要除掉苏烟,全部都是因着苏杭这一个原因,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才必须在众人皆不知晓的情况下杀了苏烟,不然以苏杭对苏烟那般相护的模样而言,恐怕她动手除了苏烟只会让苏杭更离心她几分。 而若要在此时便让苏烟出了何事,那么打眼一看便可明白是封玄奕下了蛊,而封玄奕,又是她柳筱筱带来的…… 这会子柳筱筱有些庆幸,还好封玄奕方才没有动手。只是…… 柳筱筱静默几息才又开口问道:“尊者,那这苏烟……” 封玄奕并未回答柳筱筱之言,反倒是眯了双眸,好似是回想着什么,半晌才道:“苏烟身上阳气甚薄,气息不同常人。” “……什么?”柳筱筱没能明白封玄奕之言,反问了一句。 然,下一息,已然看不见封玄奕身影了。只剩下耳畔环绕的一句清冷之言:“明日阴时,阴阳潭阴潭。” 此话终了,柳筱筱四周再无响动,也再瞧不见任何人,就恍若方才,在这街道之上,从未有过任何人一般。 是时一阵风吹过,柳筱筱打了个冷颤,转身向苏府走去,心中不住地思索,封玄奕方才所言。 若论五行,天干之中乙、丁、己、辛、癸阴;地支之中丑、卯、巳、未、酉、亥阴。那么封玄奕所言的阴时,便有可能是丑时、卯时、巳时、未时、酉时、亥时。 而这些时辰,相对的分别是深夜、清晨、日中之前、日中之后、日入时分与入夜时分了。 会是……哪个时辰? 不过不管是哪个时辰……柳筱筱的目光忽而阴冷,总归,这苏烟怕是活不过明日了,到时是肠翻肚烂,是七窍流血,还是被蛊虫一点点的啃咬干净只剩下白骨架子?柳筱筱在心中寻思着,嘴角勾了勾,穿过了府门,向内走去。 府邸之中的嘈杂之声仍在继续,只怕是因着林醉蓝已然身死,没法子宛若寻常孕妇一般配合着产婆使力,所以这孩儿,依旧是不好取出。因着林醉蓝生前是苏元的妾室,奴仆也不好冒犯,便都在将林醉蓝从红木棺材之中抬出来之后,告退了。而苏杭苏.荣身为男儿,更是早早离去避险。早已到了出阁年岁却一直未遇良人的苏柳,也随着苏杭一同离去。所以眼下,方才人声嘈杂的灵堂之中,就只剩下了林醉蓝的亲生女儿苏眉,与苏元了。苏元因着是男子就站的远些,而苏眉则是在旁侧一直的瞧着。 柳筱筱见了,便是缓缓地走了过去,先是对这苏元一福,道:“儿媳见过父亲。” 苏元本是急切的左右来回踱步,在见来人是柳筱筱后,便停了停步,道:“你去送玄奕尊者了?” 柳筱筱点了点头道:“是,儿媳将尊者送走了。” 苏元的眼波闪了闪,道:“这次多谢筱筱了,若不是你将玄奕尊者请来,老夫也没法子得知醉兰腹中孩儿还活着,只怕老夫也只得错失这孩儿了……” “放心罢父亲,”柳筱筱柔柔一笑:“不知三姨娘腹中是男是女,但总归那弟弟妹妹是极为命大且日后多福的,不然又怎会在三姨娘的腹中活了如此之久?” 苏元亦是点了点头。 柳筱筱又道:“父亲,儿媳看您急切,不若我先帮你上前探看一番罢。” “好……你且去罢。”苏元又是点了点头。 柳筱筱微微一福后,向前走了过去。 苏眉此时还全心思的沉浸在眼前之事当中,并未察觉到柳筱筱已然到了她的身侧。柳筱筱伸手拍上了她的后背,倒叫苏眉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去,见是柳筱筱,秀眉皱起,分外不悦,撇撇嘴才道:“嫂嫂方才去何处了?” 柳筱筱自然是知晓,苏眉为何不悦,便也不气恼,总归她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眉儿妹妹,你莫要慌乱,方才嫂嫂送玄奕尊者离去……”柳筱筱说着语音一顿,贴近了苏眉的耳侧,轻声道:“他说,他已然得手,明日阴时,阴阳潭阴潭,一切都会得见分晓。” “当真?”苏眉忽而挑眉问道:“是哪种方法?” “这……”柳筱筱摇了摇头,只道:“这他倒是未曾说。” “没说?”苏眉蹙了眉,又想起了方才*忽而腹痛不止的模样来,便点了点头道:“既是玄奕尊者说了阴时,那想必方法也定然是比对*那般有过之而无不及罢。”她边说边想道:“阴时是几时?” 关于阴时,柳筱筱也没能明确,更是不知如何于苏眉说,便轻轻的“恩”了几声,才轻道:“丑时、卯时、巳时、未时、酉时、亥时,在五行之中,都属阴。”而具体时刻,封玄奕当真并未多说。 “你……”苏眉甚是好看的眉间小峰不落,明显觉得柳筱筱甚不靠谱且在敷衍着她,可刚想说些什么,却只听一旁一直忙碌未曾消停半刻的产妇长唉短叹,还抬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来,口中只道:“难呀……这给死人接生,我还真是第一次,这三姨娘无法使力,我根本就无从下手。” 旁边另一位产妇道:“可不是?!这再过上一会儿,只怕腹中孩儿也要气绝了!” 这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苏眉的耳中,两位产婆慌张无比擦汗的模样,亦是映在她的眼眸,她想开口说的话,也就忽而变了,她咬了咬牙,对柳筱筱说道:“好,阴时就阴时,既是无法确定到底哪个时辰,那明日本小姐便在阴阳潭旁守上一日!” 柳筱筱闻言知晓一切只待明日便可,亦是点了点头。 而说也巧了,是时方才那擦汗的产婆因着心急用力的朝林醉蓝高耸的腹部按了下去,一股子热血从林醉蓝的下体喷涌而出,直直的溅了那产婆一脸,她还来不及说甚,就听“哇!”一声响亮的哭声,孩儿出生了。 那产婆与一旁另一位产婆对视一眼,皆是心中欢喜,便也顾不得脸上的血迹了,抬手胡乱的一抿,开口道:“老爷!小姐!少夫人!生了生了!三姨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一时间众人皆是欢喜非常,苏元激动不已都顾不得孩儿身上的血迹与还未剪断的脐带,直接便将他抱入了怀中,又目光颤抖着不知该落于何处。 苏眉亦是望的都目光直了去,且有泪光其中闪烁。 柳筱筱轻轻拍着苏眉的肩,轻道:“眉儿妹妹,想必弟弟当真命大,常言所道,人在身死后不会再流血了,可三姨娘腹中,却是为这孩儿存留着一股子热血,才得以让他安然降生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已到亥时 昨日已然难产身死的三姨娘林醉蓝,在那善蛊的紫袍尊者封玄奕用噬阴蛊吞噬了其腹中的产鬼之后,她腹中的孩儿在府邸两个产婆的努力之下,终是安然降世。对此,*大喜,喜中又掺杂着对亡妾的思念与不舍,便为那新生的五公子取名,唤苏忆澜。 这名字一听便知晓,是用这孩儿一生去怀念着难产身死的林醉蓝,若非苏忆澜是个公子,只怕他的名字会是苏忆兰,而不会是用此谐音了。 这一切,都是苏烟在今日晨醒之后,听灵儿说的。 “灵儿,你如何得知这些的?”苏烟道。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灵儿,平日里无事,不就爱听着下人们传的这些消息?再者说了,这般大的消息,灵儿和小姐眼下身在总家府邸,也断不会不知道了去。您说是不是?” 苏烟点了点头,并未言语。灵儿此言不虚,确实如此,这般大的消息,怎么样都不会无人通传的,只不过是早一些知道,与晚一些知道罢了。 “对了小姐,”灵儿又道:“本是因着三姨娘离世,家中也都多少系上了森白之物,杭公子的手腕都系上了白绳,小姐是分家来的,眼又不好,他们便也没时辰让您作甚,只是将脚上的红线铃铛去了罢了。如今五公子出生了,灵儿还将那红线铃铛取出来,为您带上罢?” 红线铃铛? 苏烟心中一沉,猛然想起来那一日在林醉蓝难产身死之时,她回房歇息,半梦半醒之间灵儿帮忙已将那红线铃铛去了之事。只是当时景况甚是慌乱,苏烟早已将此事抛在脑后不记得罢了。 昨日林醉蓝腹中的苏忆澜虽是几经波折但已然安然降世,虽是府邸之中丧事还在,可这也不得不算是喜事一桩,家中森白之物除去不少,那么她苏烟脚踝的红线铃铛,自然是可以重新戴上了。 本是将此事忘却了也不敢有甚不妥,眼下灵儿一提,苏烟只觉得心中有些子慌乱,便道:“快,将那红线铃铛取来。” 灵儿闻言道:“放心罢小姐,灵儿给您好生生的放着呢!” 之后灵儿的脚步声去了又回,短短几息之间,红线铃铛便被灵儿拿回。 “小姐莫动,灵儿给您系上。”灵儿说这便蹲下了身子,将手中的红线铃铛系在了苏烟的白皙纤细的脚踝。 “小姐,已然系好了……哦对了,小姐,今日晨起的早膳,您还没用呢。”灵儿说着就将府邸灶房方才送来的吃食朝前推了推,放置在苏烟伸手便能够到之地,又开口道:“今日的早膳是一碟虾仁炒蛋,和两块翡翠甜饼,还有一盅芫荽咸粥。” 苏烟点了点头,轻应了一下却又是不动筷子。 灵儿见此道:“这眼下五公子出生了,灶房也不必一直做些素食了,今晨便是上了肉类硬货,只是这般反倒是不合小姐您的胃口了。” 苏烟喜食甜的,又特别的晨起胃口不振之时。可听灵儿这么说,苏烟便又是清浅一笑,道:“我并未有这般挑。”说着,就拿起了翡翠甜饼来。 那翡翠甜饼,乃是青萝卜切成了丝,与糯米粉混在一处,加了蜂蜜和出面来,再烙成饼状。 灵儿见此笑了笑,却又是不敢笑出声来,只在心中道:还说不挑,明明只吃翡翠甜饼,其他都未动上一动! 只是灵儿还未笑完,便见苏眉带着婢女前来,今日的苏眉看上去精神还是不错的,妆容好似都精心的弄了弄,比平日里又美上了几分,所穿衣物倒是无多张扬,定然是因着林醉蓝身死不过几日,所以衣物依旧是白底素花。 而此时,正是巳时整。 “小姐,四小姐来了。”灵儿道。 苏烟闻言便起了身,又听灵儿道:“小姐,四小姐眼下刚入门,就站在您右前方约莫三四步的距离。”说着灵儿还福了一福道:“奴婢灵儿见过四小姐。” 于是苏烟便朝着灵儿所言的方位浅浅一笑道:“眉儿妹妹来了。” 苏眉一愣,苏烟如此模样,就好似是瞧着她进来的一般,当真看不出她是双目盲之人。只是那又如何?总归过了今日,即使她能瞧得见,也没有什么用了。 一个死人,就算还她一双明目那又能如何呢? 苏眉想了想,便开口道:“烟儿姐姐,眉儿今日来,是为前几日的鲁莽给姐姐认错赔罪的。当初姐姐说那房中有鬼物,我不信,还只怪姐姐,说是因为姐姐娘亲才会身死,却不料,在那房中当真有鬼物!若不是昨日玄奕尊者,忆澜也不会降世,小妹只怕还会怪罪姐姐!” 苏眉的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只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苏烟身上打量着,只见苏烟一点有恙的模样都无有,桌上的翡翠甜饼还是将将被吃剩下的模样。苏眉心中道此时便是巳时,那看来不仅此时不是封玄奕所言的阴时,就连同已然过去的丑时、卯时,也都不是封玄奕所言的时刻。那么剩下的,还有未时、酉时,和亥时。 苏眉的眼珠子转了转,心中饶是不悦与急切,还是未能忍住开口道:“烟儿姐姐,昨夜丑时,今晨卯时,姐姐都在作甚?” 苏烟一愣,不明白苏眉此言何意,便道:“说来惭愧,昨日未能帮上忙早早睡了,今晨还起的甚晚。妹妹进来时,我也就将将晨起不久。” “那就是说丑时与卯时烟儿姐姐都在睡了?”苏眉又问了一句。 苏烟点了点头,一时间二人皆未再言语。 静默几息苏眉才又开口道:“小妹今日给烟儿姐姐带来了一个礼物,就当是赔罪了。”说着又朝同行的婢女招了招手,唤道:“小谨,将本小姐的手镯拿来。” 小谨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精巧的金镯来,那金镯不粗不细,上刻有青鸾从头至尾环绕,看起来甚为金贵。 灵儿轻微的惊讶了一声,与苏烟耳语:“小姐,是个甚为好看的金镯。” 苏烟闻言便道:“眉儿妹妹,你这礼物太贵重了。你我姐妹,何须如此见外?” “烟儿姐姐如此,可是不原谅妹妹?”苏眉道:“姐姐便收下罢。” 苏眉没再跟苏烟多说什么,而是将那金镯直接塞进了苏烟手中,又徐徐说了些家常话,便不顾苏烟愿不愿离去了。 苏眉出了苏烟所居住的厢房便一直走,小谨都有些跟不上了,加快了脚步好容易才跟了上去,开口道:“小姐,您起初不是不喜欢苏烟小姐吗?怎么将那么金贵的手镯都送了出去?” “你懂个甚?”苏眉挑眉,却也不多说甚,而是加快了脚步。 全府人都知晓她苏眉与苏烟有过节,而封玄奕之言,苏烟定然活不过今日了,下的蛊虫自然也被人察觉不了,柳筱筱更不会有甚的嫌疑。到时若是苏烟身死,不管如何查,头号嫌疑便是她苏眉无疑。而此时林醉蓝已去,府邸之中只剩下她自己与将将出生的弟弟,想要如同以前那般存活,便要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都不沾身。 苏眉的脚步愈发快了,而她的目的,是阴阳潭。 ……………… 苏眉走后,厢房之内又是一片静怡。 苏烟坐在一旁一如往常般的安静不语,灵儿则是手中拿着那金镯在手中左看右看,心中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送个这般好的金镯给自家小姐。 半晌,灵儿才道:“小姐小姐,灵儿觉得,这金镯还是收起来罢。虽说灵儿不知晓眉儿小姐这般是不是好意,但是我们身在总家,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从前在分家,苏烟便被苏瑶不止一次的陷害为难,甚至将名贵饰品有意的落在她的房中,再闹上一场找寻之事,最终在她的房中找到。 灵儿此时所言,也是在担忧此事罢了。只是苏烟,却是没有回答。 灵儿有些疑惑,又唤了一声:“小姐?” 回过头去才发觉,苏烟竟是用手臂支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姐今日怎的了?这般贪睡?”灵儿嘟囔着,上前轻轻拍了拍苏烟的背,道:“小姐,莫要在这处睡了,想要睡便去床榻之上罢,免得着凉了。” 可苏烟,哪里会有反应? 灵儿又是摇了摇苏烟,半晌苏烟才哼咛一声,只道不愿挪动,就这般即可。 灵儿无可奈何,只能随了苏烟。 安静的厢房时辰转瞬即逝,灵儿无趣的在厢房内时不时转悠上几圈,窗外的天色不住变换,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转眼未时已逝,酉时过尽。 灵儿望了望漆黑漆黑的天色,夜风吹来甚是寒凉,她在苏烟身上搭的好几件薄衫都已然耐不住那凉意。 快要到亥时了。 灵儿叹口气,寻思着还是将苏烟唤醒,叫她上榻去睡,苏烟本就身子单薄,在桌子上睡上一夜,不生病去才是怪事。 灵儿的手抚上苏烟的后背,只是还未曾使力,苏烟便猛然仰头,用力甚猛,灵儿放在她后背的手都随那力度甩了出去。 灵儿被吓了一跳,木愣几息,才上前去,又道:“小姐,您醒了啊,是不是夜太凉冻着您了?来,灵儿扶着小姐去床榻上睡。” 苏烟却宛若没有听见一般,她的目光,就如同那一日林醉蓝身死一般,直勾勾的。 “小姐,您可莫要吓灵儿!”灵儿拦在苏烟身前,张开双臂,生怕她要去哪里。 可怕什么便来什么,苏烟竟是迎着灵儿相拦的方向一步步的向外走,那是出厢房的方向。 现在已是深夜了,灵儿自然不能叫苏烟出去,便拼力相拦,却不料苏烟脚步不停,直直怆着她张开的双臂不停向前。苏烟那力气甚大,逼的灵儿一直随着她向前的力道后退。 而在苏烟的口中,如同念经文一般一遍遍冰冷的重复着:“阴阳潭,阴阳潭,阴阳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阴时阴潭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天色早已漆黑,唯一亮着的,便是府邸长廊上的夜烛。 苏烟依旧直了目光,宛若能够看见一般,又好似有甚东西在指引着她一般,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口中依旧不住的念道:“阴阳潭,阴阳潭,阴阳潭……” “小姐!”灵儿在苏烟身后紧跟着,口中唤着:“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 是时月亮又不动声色的微微移了寸许,恰好被乌黑云层掩盖。 亥时整了。 一阵阴风吹过,“唰唰”几声,就连夜烛也灭了。 眼下当真是暗黑一片瞧不见旁物,乃是伸手不见五指。灵儿慌了,慌忙伸手向四周摸去,口中直唤:“小姐!小姐!您在哪?!” 好在灵儿方才一直紧紧的跟着苏烟,距离较近,她一伸手就抓住了苏烟的衣袖,可不料下一息,苏烟一甩,力气大的竟是将灵儿甩的飞向了一旁。 而好巧不巧的,灵儿就正巧头猛然后扬,撞上了一旁院落长廊上的廊柱,“咣”的一声闷响,而后传来的是她细微的哼咛声:“小……小姐……” 灵儿头脑之中一阵晕眩,却还勉力想要支起身子随着苏烟而去,只是奈何,挣扎几下过后,躺倒在地。 这下没了灵儿的跟随,苏烟走的甚是顺畅,无人相拦,她双目直勾勾的,不知她到底是能够瞧见还是瞧不见,却只见她脚步不停歇哪怕一息,向着阴阳潭走去。 苏烟的脚步甚稳,就连同白日之中她被人搀扶着还走不稳的石子小道,这会子都走的宛若脚底生风,不一会儿,都已然走至阴阳潭边了。只要再走上数十步,她便会一脚踏在潭水之中了。 分明周边无人,所有的人都在就寝了,可此时却只听闻一句不合时宜的女声传来,那声音之中还带着少许的激动之意与欢欣: “嫂嫂!你快看!苏烟来了!” 这声音,自然当是苏眉无疑了。她昨日所言的,要在阴阳潭边缘守万今日所有的阴时,也果真不是虚言,她当真在此和柳筱筱守了一整日。 “我早已说过了,玄奕尊者断不会虚言。”柳筱筱道,她心中亦是松了存许,这是今日最后一个阴时,若是此时苏烟还是未能出现,那她不仅不能与苏眉交代,自己心中也定然会为没能除掉苏烟而气恼非常。 苏眉连着点了几下头,开口应道:“果真如此,苏烟竟是在此时自个儿来了。”她将眼前的金桂枝都扒开了几许,生怕看不见苏烟会如何做一般,又问道:“也不知苏烟会如何做!” 柳筱筱自然是也想要知晓,甚至心中更是急切,但却到底是比苏眉要年长些,便只道:“我也不知,我们且看罢。” 只见苏烟此时脚步不停,却在停在潭水边缘之时脚步微滞。只是还没等苏眉问上一句她为何停了,便见她又提步,向阴阳潭的另一侧走去。 这事柳筱筱与苏眉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想起封玄奕所言,阴时阴阳潭阴潭,而方才苏烟停下之地,乃是阴阳潭的阳潭。 阴阳潭沿潭中水草所成的笔直垂线左右而分,左阴右阳,潭水倒流。眼瞧着苏烟此时已从右侧阳潭向左边走去,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缓慢,却是丝毫不曾摇晃迟疑,就好似那阴潭之中有甚的东西在指引着她,使她毫不迟疑。 苏眉瞧着苏烟的脚步心中急切不已,就只觉得她走的太慢,若是能够再快上一些,那定然是更好的。要知道此时早已然是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就连同身侧与之对话的柳筱筱,她都只能够听其声却见不到人面。苏眉与柳筱筱不过两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阴冷的夜之中阴时,阴风耳畔不断的呼啸,冷意早已顺着她们的脊背弥漫上心间,再瞧着眼前这失了心智的苏烟,不怕乃是妄言。 二人谁又不想让苏烟之事快快解决了? “嫂嫂,你说这苏烟要干甚?”苏烟搓了搓自己的手,又哈了几口热气,待手掌暖热乎了些便贴在胸口上为自己壮胆,“玄奕尊者到底会如何处置苏烟?这阴阳潭的阴潭之中,到底有什么名道?” 柳筱筱心中不比苏眉勇敢上分毫,此时此刻亦是青了脸色,咬了咬牙道:“我当真不知晓……不过看着苏烟如此,我心中想着,莫不是要跳进阴阳潭?” “跳潭?”苏眉反问了一句,眼眸随之便亮了几许,想了想又道:“若是此番,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够除去了苏烟,这夜深人静的,谁也瞧不见她投了潭,再者说就算是瞧见了,那也是她自己投的,没人逼她!” 柳筱筱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也不顾这深夜苏眉瞧不瞧得见。只顾在心中思虑着,她柳家本就是药蛊发家,对巫蛊虽是不会但又不是全然不知。封玄奕何时对苏烟下蛊,又下了甚的蛊她都不知,亦无从知晓了,只是若是看苏烟眼下之行,就像是有甚东西在控制着苏烟一般,莫非是……控心蛊? 用控心蛊控制了苏烟的心智,后而指引着她自己去解决了自己?这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无处可查! 好! 柳筱筱双手猛然一拍,心中只为封玄奕叫好!这一招,可谓是太好了!只是她这一拍手倒好,可是让苏眉骇了一大跳,要知道方才她一直都未曾回答。 “啊!”苏眉猛然惊呼出声,随之不满的道:“嫂嫂,你干甚!是想要将我吓死?!” 柳筱筱本是想回答,却又目光一闪,只因她瞧见,方才随着苏眉猛然叫了一声,苏烟的脚步一踉跄,有停下的征兆。 “闭嘴!”柳筱筱压低了声音低喝一声,“快看苏烟,她险些便醒来了,你莫要言语!” 苏眉一愣,亦是慌忙点了点头。二人皆是不言语,纷纷望向苏烟。 只见苏烟的脚步微微一滞之后,又朝着阴潭走了过去。待她行至阴潭旁之时,只见阴风忽起,是了,那是肉眼可见的阴风,在阴潭之中成旋绕状吹出旋涡,那旋涡越旋越大,竟是成了一个暗黑的旋涡,深不见底。 而此时,苏烟正是一步一步的朝阴潭的水中踏过去。 ……很快了。 只要苏烟再跨上一步,便会涉进那阴潭潭水之中,而那乌黑深不见底的旋涡,此时,亦已然扩大至了阴潭潭边,只要她一涉及那潭水,便会被那旋涡吞噬,万劫不复。 苏烟抬起了脚,向下踩去,随着她的抬脚,光洁的脚踝露出,上面系着的红线铃铛甚是醒目。而就是在这一息之间,那铃铛忽而自己晃动了一下。 “叮!” 苏烟的身形随之一晃,而脚的动作亦是止了。她好似在这一息之间恢复了些许神智,却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的脚就那么停在离潭水不过几指的距离之处,再不动分毫,可却僵硬着身子不知如何动作。苏烟想要收回脚,却又发觉,她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 怎么……怎么会如此? 可不仅如此,苏烟很快的察觉,不仅是动不了那么简单,而是身子不由自主的自己动作着,她的脚向下而去,就要探进那潭水之中。 苏烟双目都瞧不见,不知自己在干甚,亦是瞧不见她的脚下乃是只要一碰便会万劫不复的深不见底之潭中旋涡,那旋涡足以将她吸进去销毁殆尽。 苏烟心中急,只是她不会知晓一旁有人比她还要更急切几许。柳筱筱显然耐不住了,她甚至比苏眉还要更早开口,只道:“怎会回事!苏烟怎的就停下了!” 苏眉亦是道:“她这是如何了?为何就突然没有动作了?该不会玄奕尊者给她下的蛊失效了罢?!” 柳筱筱这下是真回答不了了,半晌没憋出来一个字来,大半晌过去才道:“还不是都怪你!若不是你方才那么一叫,又怎会让苏烟醒了?” “本小姐不曾怨你你到怨起来了!若不是你突然拍掌,本小姐会尖声而叫?”苏眉不满意的道:“还是说你请来的那甚的玄奕尊者,手段也就是这些斤两,本小姐不过叫了一句,她苏烟便是醒了?” 方才同一阵营密不可分的两人,眼下竟是心乱如麻在黑暗中争吵起来了,吵的乃是愈发激烈,甚至都不去看阴潭边的苏烟了。 苏烟对于这些争吵之声都是听不见的,而此时她的耳畔,传来的,乃是那个夜晚在一旁望不到边际的黑暗之中那血红色斗篷之中传出的冰冷之声:“勿动。” 苏烟一愣,却发觉她无法控制的身子,竟是随着那冰冷之声止住了。 “归去。” 那声音,要她退回去。苏烟心中随着这声音的传入,更是骇然,她瞧不见眼前的处境,却在听在这声音之后,更觉得她所处的地方是万劫不复之地! 苏烟心乱如麻,却发觉,在那冰冷声音要她退回去之后,她竟是可以动了,随之真的向后退了一步。 在这之后,几息的静默。苏烟心中惴惴,却是来不及怕她忽而能够听见那阴鬼之声,乃是更惧不知眼下是何境地,不知该如何动作。 就在此时,又听耳畔那声音道:“吾不过数日乃去,汝乃为此?” 那阴鬼之物,竟然是在反问她苏烟不过这短短数日他不在她便将自己弄成如此模样?可说也奇怪,这一刻,苏烟竟是反问了一句:“那这几日你为何不在?我去梦中寻你,你又为何不出现?” 若不是当初遇见了他,她又怎会经历这些?她去梦中找他之时,他又在何处? 那阴鬼没再说话了。 苏烟只觉得身子一轻,耳畔擦过几道清风,已不知身在何处。 而此时,在阴阳潭之旁,柳筱筱与苏眉已然争吵完了,她们二人一同望向阴阳潭,见阴潭旁边,已然没有了苏烟的身影了。 “苏烟人呢?”柳筱筱急问道。 “跳进潭中了?”苏眉问道,声音上挑着,兴奋开怀极了,又向一旁埋怨道:“都怪你要与本小姐吵架!叫本小姐错失了看着苏烟死去之景!” 柳筱筱也不与苏眉生气,眼下心中更多的乃是欣喜,便道:“好了好了,她都死了,我们也快归去,省得叫旁人疑心!” 而后二人便一同离去了,阴阳潭阴潭之中的旋涡,亦是一寸一寸的消退了,最终平静的好似在这深夜阴时甚也未发生过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留以见礼 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如同往日中在苏烟那生而眼盲的世界里,她只觉得身子忽而一轻,好似不过几息的时辰,身子紧绷的状态一寸寸的分崩离析,最终变为从未有过的轻松。 就好似落在了无比柔软的床榻之上。 苏烟心中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想要唤灵儿,可发觉自己开口的声音是虚无缥缈,就好似她此时已然不在那个现实中的尘世之中一般。 与之而来的,是大片的红艳之色。 苏烟一愣,是了,她又能够看见了。 那么此刻,要随之入目的,难道会是如同那夜一般的血红色斗篷? 可随之很快的,苏烟便发觉那红色是极为喜庆的颜色,并不是那一夜之中让人心底骇然的血红色,并且此时,她惊觉她的脚步在不受控的向前走着,就如同方才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是一样的。 ……怎么回事? 这几日太多从前只能在话本之中听到的故事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苏烟身上,她已然淡然了几分,眼下也并未过多慌乱,就好似在她的心中,对那血红色斗篷的阴鬼之物不是那般的惧怕,甚至隐隐的在心中希冀着想要早些见到他。 苏烟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走着,很快的便觉得前方愈发亮了,那红艳之色很近了。不过几息,便站在了那红艳之色之前,苏烟随之一怔,因着那红艳之色并不是她所想的那阴鬼的血红色斗篷,而是……一顶八抬大轿。 那大红色喜轿上盖着八角顶,实金所致的凤凰压在骄顶,雕的细致入微,只觉得虽是重金却好似下一息那凤凰便能飞入天际一般。喜轿的八角上分别坠着上等红绸所系成大红花,而大红花下还连着一串串金铃,轿幔上亦是用金线绣着篇幅甚是大的锦绣河山。说也奇怪了,那虽是单色的金线,却好似将水天墨色都调出了浓淡深浅,当真将万里如画江山都绣在了这轿幔上。 苏烟心中暗叹这喜轿的大手笔,却又不知自己为何会见到这些,可下一息,竟是见有个喜娘站在喜轿一侧,亦是有八个红衣随从站在了轿架旁。随之那喜娘手中喜帕朝着苏烟挥了挥,开口只道:“夫人,快上轿罢!” 夫人? 苏烟心中确信,那喜娘此时唤的,正是她无疑。只是……她为何是夫人?苏烟不解垂目,却惊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然换上了同那喜轿颜色一般的霞帔,嫣红无比的喜袍之上,同样的用金线纹着遨游天际的凤凰,腰际用闪光的珠宝串成的腰绳系在她的腰间,而她的袖袍的边缘用五色的线精巧的绣着一排富贵花。 而纵使苏烟眼下不可置信的不住摇头,她的脚步,亦是丝毫不曾停歇的向那喜轿之中走去,快的几乎她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然坐在那喜轿之中了。 苏烟心中惴惴,却又不敢乱想乱猜,只得随着这喜轿一摇三晃的。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喜悦之声入耳,锣鼓唢呐与鞭炮之声不停息,好似只听着这声音,不去看轿帘外之景,就能够想象的到,外面之景会是哪番的喜庆红艳。 随之喜轿就停了,轿身在落在地上那一瞬息,苏烟的心也随之一沉。可还来不及多想,甚至是一息去思虑的时辰都无有,她面前的轿帘便被撩起。 那一刻,所有的红艳之色全部退为黑暗,所有的喜乐之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苏烟的眼前,全部被那血红色的连帽斗篷所占据。苏烟依旧是只能看见那宽大的恍若其中无人的血红色连帽斗篷之中光洁的下巴与红艳薄唇。那下巴依旧是白皙无比,只是没有上次苏烟所见之时那般的惨白,也不见其上宛若鱼鳞一般的红色纹路。 苏烟愣了,原本在这一路之上,她还在心中不住地安慰着,只不过是她年纪到了,做了个慕春的梦罢了,可这一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一个梦。 那血红色连帽斗篷的阴鬼,此时就站在自己的前方,抬起了左臂,那宽大的血色袖袍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露出了指骨分明的白皙大手,他就那般好似自然而然的朝她伸出手,手指任之微勾着,启唇轻道:“夫人。” 随着他阴冷无比的声音,旁侧同时传来的,乃是喜娘的声音:“夫人,下轿了。” 目中的红艳之色忽而便复原了,耳畔的喜乐之声也随之又一次奏了起来,一切都如同方才苏烟的轿帘未被撩起之时她心中想的那般一样。 这是一个偌大的府邸,此刻已被红艳之色填充,府匾之上铁画银钩的刻着:神君府。 神君?苏烟不知晓神君指的是谁,但心中自然是与那血红色连帽斗篷之中阴鬼连想不到一处,总归也不会是他,总归这些眼下也不是该在意的,该在意的乃是她眼下竟是要嫁人了,嫁的便是那阴鬼。 苏烟心中骇然,身子不住的向后缩,可却不料却是控制不住腿脚,竟是不由自主的向外走了出去。不过几步之遥,苏烟已然站在了那阴鬼之物的面前。 “非汝怪吾多日不在?今此乃可长保,汝又何不?”那阴鬼的声音忽而变换些,虽是依旧冷冽,却是尾音上挑,染上了几分戏谑之意。 他竟是在说昨夜,苏烟脱口而出的那句怪罪他多日不在之言,又道若是嫁了便可长相厮守。可……可,若是婚姻,就这般是否太过草率?苏烟心中百般不愿,她虽是生而眼盲,此生恐难择良偶,可她却从未想过就这般嫁了,嫁给一个自己不知道姓甚名谁之人,不……不是人,是阴鬼。 可那阴鬼之物就好似是知晓了苏烟心中所想一般,他身子忽而向前一探,微弯了身子,附在苏烟的耳侧,轻道:“夫人,吾令涟止。” 苏烟一愣,完全不过脑子的便脱口而出:“苏烟。” 涟止薄唇一勾,袖袍一挥,苏烟只觉得眼前红色掩了万物,再能看见周边之物之时,已然是身处喜堂之中了。 这喜堂之中,说也奇怪,没有高堂,亦是没有先祖排位,只有一些同样身着红艳的宾客,还有方才那位喜娘。再说多些,就连她苏烟头上,都没有真正新娘子该有的盖头。 苏烟心中乃是不愿如此,眼下在看见这等喜堂后,只觉得这是玩笑,更何况涟止就连喜服都未换上。如此,便向身侧的涟止道:“这是甚的喜堂,高堂不在,牌位亦无,不若放我离去。”若这一切都只是涟止无趣寻她开心便好了。 可很显然,涟止这并不是玩笑,他咧唇笑了,几息后才轻道:“吾即先祖。” 这话也许在旁人口中说出,乃是万分可笑的胡诌之言,可眼下涟止说出,不知为何,苏烟竟是打了个冷颤,心底又是骇然几分。 她竟是觉得,从涟止口中说出的话,就算再荒唐,也都是真的。 喜堂之上的宾客越发多了,可那越来越多的红艳之色,只让苏烟觉得一寸寸的发冷,就好似在心中不由觉着眼前看见的这些身着红衣之人,并不是如同她苏烟一般的物种。 苏烟垂目,却又在一息之间猛然扬起头来,她方才……竟然……竟然在这喜堂之中众人的红衣之下,都未能瞧见双足!有的,便只是一股股黑烟! 到眼下乃是不想也知,这偌大的喜堂之中,竟全是鬼物! 只是苏烟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又听距离自己最近的那身着红衣的鬼开口道:“在此地娶亲,还当真是第一次见。” “今日宾客全是红衣才可入内,也不知新夫人是何来头,这般喜庆可不就为了她?” 又有阴冷之声道:“可不是?此地这般红艳的闹,怕是也只有他能撑得起来这折腾了,若不是有他渡气,红衣早已够让我们灰飞烟灭了去……” 苏烟听力是极好的,就算是眼下不比着日常瞧不见一般只能靠听力维持交际,这些话还是一字不落的全部清晰的传进她的耳畔。 闻言可知,他们口中所言的那个“他”,便就是涟止无疑。而他们不止一次所称的“此地”,苏烟却当真想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在此地娶亲,又如何了? 若是这些放在尘世之中,若是谁的有情郎为娶亲如此费心,甚至叫到场宾朋都换上红衣,只怕那女子会感动到泪目…… 只是苏烟眼下是半分都感动不来,她心中慌乱不以,要知道她眼下当真与这般多的阴鬼待在一处!就算这几日她已多少习惯多少接受,可即使壮汉,这样的情景下只怕也会吓的屁滚尿流,更何况是她苏烟一介女流之辈? 苏烟的身子开始发颤,且越抖越厉害,抖的她已然控制不住,汗水顺着身子各处肆意的流,只是就算如此,苏烟却是将下唇咬的很紧,她不愿出声来,就算出了声,又有谁可以帮助她?总归眼下她的身侧,全部都是阴鬼。 可苏烟如此战栗,涟止自然是察觉到了。 “这便恐矣?”涟止的血色斗篷贴的很近,这话说的又意味不明,苏烟不仅没能心中舒缓上一分,反倒是更惧怕了一分。 随之涟止的眉毛蹙了蹙,虽然在那连帽斗篷之中苏烟是看不见的。只能见他抬手一挥,苏烟只觉眼前无数道黑影掠过,“唰唰”之声络绎不绝,眼前,瞬息间已不见方才那些红衣鬼物。 而这喜堂之中却也并不是无有一个阴鬼去,比如旁侧,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一个小娃娃。 那小娃娃看似不过五岁而已,那红衣在他身上有些大了,他的小脸一直仰着,水灵灵的眼睛却瞪的大大的,之中满是不满之色,望向的,却是苏烟。 苏烟只觉被一个小娃娃的眼神看的心中发怵,躲了躲他的眼神,垂目间却是发觉,那小娃娃与其他鬼物不同,他,是有双足的。 苏烟很快便察觉到,涟止向前半步,刚刚好挡在苏烟与那小娃娃之间,声音不甚友善道:“汝以为幻化成此,吾便觉不出?” 那红衣小娃娃目光闪了闪,身子却是不肯动。 “汝若不愿归去,则留以证吾与夫人之礼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日月与卿 涟止此言一出,那红衣小娃娃身影猛然一颤,若说了听起来就似是胡诌,在其头手上的痛觉乃是最激烈的,这会她亦是觉得比方才还要更痛上几分了。苏烟在心中轻念着:“快醒来,快醒来。”而后才轻颤了眼睑,张开了眼睛来。 张开眼睛的瞬间,苏烟脚踝一软,向后虚退一步……眼前之景,竟还是喜堂! 她到底是醒不过来,还是这梦境亦是真实?她为何有那般真切的痛觉? ……等等,苏烟在心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着,上一次她初见涟止,是如何从梦中醒来的。 那一次,是涟止的手握在那血红色的帽缘之上,问她是不是想要看看他的真颜之时,她便惊骇醒来了。 那么此番……她是否是只要再掀一掀涟止的帽缘便可醒了去?苏烟柔荑颤抖着,缓缓向涟止的血红色帽缘探去,不管这个方法对不对,她都只能试上一试了。 涟止并不动作,可苏烟的手指连那血红色的帽缘愈是近,她便抖的愈发厉害了去。要翻看一个阴鬼的真颜,谁能不怕?可眼下她没得选,她更害怕她会在这地方再也醒不过来。 苏烟的手指,此时已然握住了涟止的帽缘,她只觉得他低垂的下巴上扬了分毫,就好似有冷冽目光顺着那血红色斗篷望进了她的心底。可事已做到此,再回头已然来不及了……苏烟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手指使力上翻,欲掀开涟止的帽缘。 然下一息,极为冰冷的触感便握上苏烟的手腕,涟止的手并不使力,可却叫她觉得,哪怕再动分毫都是妄谈。 随之传来的,是涟止那比手指的冰冷还要再冷上几分的声音:“夫人欲见?” 苏烟心底一凉,她分明摸上了涟止的帽缘,却还是没醒来,而让她更凉的,乃是涟止道:“便使夫人见。” 苏烟又是觉得脚底一轻,下意识的尖叫出声,可一声尖叫都还未到头,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忽而放松了去,却与床榻的柔软之感不同,这乃是一片虚无。 她的身下,此时此刻甚也无有,可是她却是只觉舒适异常,甚至有气流拖着她,随着她的动作波动着。 “此生惟吾妻乃可掀吾衣帘,看吾真颜。” 随着这句话,涟止抬手,饶是一挥,那血红色连帽斗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半开露着胸膛的血红衣袍,腰际由一条腰链微微系着,若是仔细看,那腰链是由一种动物的鳞片串成的,鳞片同样血红色,宛若扇形,一边圆润,一头尖锐。 苏烟在这一瞬息间,目光忽而就定在涟止腰际的鳞片之上,不敢向上分毫,她曾想过许多次,想涟止的真颜到底是什么模样,可下一息,她竟是连抬眼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涟止的身子并未停滞几息,而是向苏烟走了过去,苏烟就看着那血红色的开叉长袍随着涟止每次抬脚向旁侧滑落,露出精壮的小腿,上面肌肉紧绷的弧线显得很是好看。 转瞬间涟止便已然站在了苏烟旁侧,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逼她抬眼与他对视。 涟止的容貌便就那么清晰的落入她的眼眸:一对斜向上挑的剑眉,眉头乃是纯黑之色,可越向眉尾而去,便越偏向丹砂之色,到了眉尾之处,已全数变为了丹砂色;而他一对剑眉间,有宛若秋毫笔描出一道精细红痕,位置就正映着似秀峰一般的光洁鼻梁,顺着鼻梁向上望两侧,乃是一双桃花眼,眼尾上翘,越到眼尾处睫毛便越是浓密,且带着似有若无晕开的朱砂;而不仅如此,就连同他的眼眸之中,瞳孔都是似红中染黑,又似黑中点红,望着这本是不笑也该有三分情的眼眸,苏烟察觉到的只有深深地桎梏,无法逃离的深渊,与侵肌刺骨的寒冷。 涟止垂目望向苏烟,散着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耳侧垂落,半遮半掩着他红艳却又至薄无比的唇,那薄唇轻轻一碰,便有声传出:“夫人可满意?” 涟止的手又迎着她的体位轻轻按在她的肩头,这下,苏烟再动不得分毫,一息之间她只觉从未有过的恐惧弥漫心室,那是不同于对鬼物的恐惧,更多的,乃是对于眼下要发生之事的畏惧。 如若这当真是涟止要娶她,那么眼下随之要发生的,便是……洞房花烛。 她又怎可能愿意失身于此?可纵使苏烟不愿,她眼下却反抗不得,只剩下心中一寸寸的撕扯,和早已被冷汗浸湿忍不住战栗的身子。 涟止剑眉一蹙,有些不悦的开口道:“汝惧吾?” 苏烟下意识的便点了头,随之就看到涟止的眼神又冷上了几分,又说了起初相见之时,他说的那句话:“汝知吾最厌人欺?” 苏烟心中知晓涟止指的是什么,他指的依旧是那夜晚她脱口而出的那句怪罪他多日不在之言,是了,就是那句话了,涟止当真了,真的娶了她。而在这一切之后,她又露出了惊恐之意……这便就是在骗他了。 可……苏烟是当真怕,怕到就算眼下知晓不能再继续惹恼涟止,她还是止不住的战栗。 果真,涟止眼中的阴冷之色随着苏烟每一次颤抖逐渐转为怒色,他松了按在苏烟肩头的手,起了身子,上挑的桃花眼微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人若是怕极了,总是会被逼出一些寻常做不出的事情来,就好比说此时,苏烟竟然是趁着涟止微微起身的空当,伸手退了一把。涟止似也是并未想到,便微微后错了身子,而苏烟就趁此蹿下了那甚也瞧不出却又松软若床榻一般的虚无。 且说苏烟起了身子便不顾一切的向外跑去,只想逃离此处,再未回一次头,亦是没有看见涟止丹砂色的眉尾轻挑,而旁侧一味隐了身形的奴仆现了身轻道:“主上,就这样让新夫人离去,恐怕……” 涟止勾了勾唇角,那是不知何意的笑,几息后待唇边笑意敛去,才有清冷语音传出:“她欲去则由之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黑袍沧溟 苏烟从喜房之中跑出,一路上可为跌跌撞撞,来时未曾看见的府邸之况,此时清晰无比的一寸寸映入她的眼帘。 而说也很是奇怪,这府邸之景与她心中想的,全数不同,她甚至并未看到分毫的魑魅魍魉之物,而相反的这里倒似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就连同其中的长廊都极为雅致,廊柱之上纹路都不似凡物,那纹路之形,竟是叫苏烟没法子形容;而此时在长廊之上不住奔走,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旁侧的亭台楼榭同样精美异常,却是不同于她记忆之中的那些楼阁,不管是在常住的分家府邸,还是偶尔才有机会一去的总家府邸,都没有任何一个楼阁可以和眼下所见的其一媲美;这乃是极为夸张的布局,甚至让人想象不出那楼阁到底要如何才能立于地面,可眼下那些亭台楼榭,就好生生的立在眼前,却又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妥,就好似没有比这还要更为与府邸小湖花草之景更为贴合之地。 抛开这些不谈,府邸之中的来往奴仆,都如同常人一般,乃是秩序俨然的模样,这一切都与苏烟起初想的不一样,而这些奴仆,在途径苏烟身侧之时,也只是微鞠了身子,一言不发,随之便走了。 苏烟就这般一路无人相阻相拦的直达府邸大门,这门上依旧挂着涟止为了娶她而布置的红绸,她的脚步一顿,不知道若是从这里出去会身处何地,又该去往何处,如何才能回到来时之地。 只是这一切只是在苏烟脑中过来一个来回,却是未能阻了她的脚步。下一息,苏烟便是踏出了府邸大门,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此时苏烟才发觉越是离神君府远,周围便是越发黑暗了,一直到最后,四周全黑,甚至叫她说不上到底是因着太黑还是因着她的双目又如同常日一般盲了去。 一有了这个想法,苏烟瞬息间便觉得身形已然立不稳了,且四周有何物不住的蹭过她的身子,带着刺骨阴冷,以及那阵阵哀嚎。 那……定然是无以数记的阴鬼无疑,而此地……此地才当真是她心中起初一直想的那般魑魅魍魉之地。 就是这一个瞬息之间,苏烟忽而有些后悔,后悔她如此荒唐的跑出了方才的神君府,若是未曾离去,至少她的性命无忧,绝不会似眼下一般,可能下一息就丢了命魂。 苏烟浑身是时一软,却又逼着自己不要摔落在地,咬了咬牙,握紧了双拳,深呼几口气,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而随着那奔跑的动作,脚踝之上的红线铃铛亦就不住的摇晃起来,叮叮当当的让苏烟觉得,这恐怖之地,不只她一个活物,至少……至少,至少还有一个铃铛,是属于她的,是她从来时的尘世带来的。 苏烟心中慌乱只顾奔跑,尤不自知自从她开始奔跑让铃铛响起之时身侧便再未有阴鬼之物沾身了。 一直到跑到再也跑不动了去,苏烟弯下腰喘气,却随着垂目的动作忽而察觉到四周亮了起来,前方阴风浮动,有黑色袍摆随阴风翻飞,逼着她抬起了头。 先入目的,乃是一个同涟止总身着的那血红色连帽斗篷一般的衣袍,只是不同于血红色,乃是漆黑之色罢了。而更为不同的则是,这眼前的漆黑色斗篷之中,是当真无人!有的,就只有一团四处流转的黑气。 而越过这团帔着乌黑色斗篷的黑气,周围之景,叫苏烟再也撑不住,破口尖叫!在这周围,乃是一具具赤.裸着身子的人,说是人,却皆已然算不得是完整的人,他们正被鬼差模样的人在背后拿着荆条狠狠的抽打,背部血肉翻的不像样子,有的则是由粗实生着锈的铁链串着舌头,在地上跪着拖行,更有被这铁链扯着舌头连带肠子都被拽出体外之人,跌坐在地上,手中却还捧着自己的场子把玩,就好似早已不知疼痛亦早已死了去。 除此之外,在苏烟目之所及之中,全部被红莲业火圈围着。 “……啊!”苏烟再也忍耐不了,尖叫声冲破喉咙且不停歇,心中此刻才明了,她此时正处之地,乃是地狱无疑,她只怪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贸然跑出神君府,从前她便早早知晓涟止是鬼,却怎的就未曾想到涟止的府邸就在地狱之中? 而让苏烟更恐慌上几分的乃是眼前这一团黑烟竟是开口说话了,若不是亲身经历着,只怕无人能知其恐怖,一团黑气竟能开口说话,这骇然不比身后那业火地狱轻了几分。 那团黑烟似乎是弯了腰,那黑色的连帽斗篷都下坠几寸,苏烟只觉她脚踝处一冷:“涟止之铃?” 这声音乃是男声,却不同于涟止那般清冷,不同于封玄奕的邪魅,那是不知从何方传来的声音,在开口那一瞬间便将苏烟浑身各处穿透了去,却又浑浊不已。 苏烟一句话都说不出,上下牙齿不住磕碰,双唇颤抖。 那黑烟又说话了:“你乃何人?涟止竟将铃皆与你,他诚然舍得。” 苏烟说不出话,只剩下不住的摇头,不住的向后踉跄。而那黑烟之物很显然没打算放过苏烟,他随着苏烟向后踉跄的脚步向前不住的飘着,紧跟不舍。 他的黑色袖袍忽而扬起,苏烟的身子就再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飘了过来。不时那内有黑烟的黑袍绕着苏烟飘了一圈,又道:“不过一介凡人罢了。”而后他不再飘荡,就将那浑浊之气吐在她的耳畔:“有趣。” 这黑袍之中黑烟之言,苏烟乃是半句都听不大懂的,亦是没有什么心绪去思索,她的心中早已是一旁空白,就眼睁睁的瞧着,那黑袍又一次扬了袖袍直直的向她探来。 也就是这一息之间,只见一道红影闪过,在苏烟眼前那么一挥,那黑袍之中的黑烟便向后飘行了数米。 又是几息之后苏烟才反应了过来,来人是涟止。而此时站在她身前的,又是那一身血红色的连帽斗篷。 心中忽而便忆起涟止在喜房之中所言:此生惟吾妻乃可掀吾衣帘,看吾真颜。涟止说过的话,原来是真言,他当真不曾在旁人面前露过分毫真颜。 那黑袍之中的黑烟“咯咯”的冷笑了几声,又道:“涟止你此番,倒叫本君愈奇矣。”他的声音似是又污浊了几分:“其谁?” 涟止挡在苏烟身前的身子未曾移开半分,冷声道:“沧溟,吾之事,与汝无干。” 是时涟止指尖泛起红光,在手指轻微一划,血色晕染开来,那血光一现,苏烟只觉她的身子猛然一颤,宛若撑不住了一般。而此时她自然不知晓,涟止的血,在远古之时,是封疆所用之圣物。 那血随着涟止袖袍的飞扬,在空中勾画出一个“止”字来。 而随之那字勾画完成,就宛若有了神智一般,向苏烟袭来,下一息印在她的额头,又渐渐消散与额间。 沧溟又是笑了笑,道:“定身契?你的血签了这契,这凡人便离不开你方圆十米之境,而对你亦是限制。涟止,为一介凡人,值否?” “值否,吾说了算。” 苏烟虽是弄不懂,可涟止说的话,却依旧是一字一句的传入她的耳侧,在她的心中一遍一遍的环绕。从小到大,父亲不疼,嫡母嫡姐不断的欺压,从未有人能够站在她的身前。而涟止,虽说是阴鬼之物,但至少,眼下他好似带着至高无上与不可侵犯,宛若神祉一般,护她与身后。 苏烟说不出心中作何感想,却只有心跳突突的跳了几下。 可下一息,苏烟便看到那团黑烟出手袭来,涟止提袖一挥相抵,一时间黑红之影交错,动作快的看不清楚,招式已过几重。 说时迟那时快,一小缕黑影顺着沧溟的黑袍之中滑出,在滑出的瞬间,便化为面目狰狞发青的鬼怪,紧抓住苏烟的手腕。苏烟一惊,侧目望去,只见她的手腕之上,已然出现一个血印。 “你要……干什么?!”苏烟颤抖,带着骇然,到最后的声音已是尖锐。 涟止闻声回头,伸手向苏烟探去,下一息却只见那由一团黑气幻化而成的阴鬼拉着苏烟向后移去。而与此同时,沧溟黑袖袍之中一团黑气向涟止面门袭去。 涟止血红色的斗篷后仰了寸许,足尖轻点,向后移去。他移,拖着苏烟的阴鬼就亦是往后移,如此,涟止与苏烟之间的距离,依旧是不出十米。 沧溟黑袍之内的黑烟些许波动,而后竟是抬起了一侧的另一个袖袍,一缩又一推,未伤涟止,却是便苏烟推去,只这一下,她的身子就瞬移了许多米。 此时,涟止与苏烟之间的距离,已过十米。 涟止的血红色斗篷忽而一滞,隐在帽子之内的剑眉一蹙,双唇紧抿,是时一手后掷,一道宛若丝线一般的红光向苏烟袭去,轻柔的缠绕在她的纤腰,将她向身侧引来。另一边手掌虚抬,一片宛若在喜房之内他腰际之上那血红鳞片一般的东西出现在涟止双指之间,他向前一掷,那片红鳞便在沧溟的黑烟之上一划,硬生生将那黑烟分割成了两半。 沧溟黑袍停顿几息,又是甩了甩袖袍,桎梏着苏烟的那阴鬼便不见了踪影。是时他还道:“你竟这般当真,无趣。” 涟止轻笑,亦不再多缠,而此时,苏烟亦已至他身侧,涟止身形一闪,此地再不留他与她的身影。 冥冥之中,似是有清冷之言传出:“汝何处不满,说来就是。后勿说行则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曾拜日月 这不是涟止第一次抱着她了,可苏烟只觉涟止与以往不一样,疑惑着向斗篷下露出的下巴望去,只见其上的红唇都不似以往那般红艳,好似是有些微微泛白。 因着苏烟从小双目盲,眼下能瞧得见,便对光影甚的瞧的甚是清楚,她还记得,方才她退出十米以外之时,涟止微滞的身形,那他失了血色的双唇,亦是因此吗? 听沧溟方才之言,那定身契,想必是极大的限制,可方才她并未有任何的不适,却只见涟止如此。可这一切,涟止便只说了一句:值否,吾说了算。 苏烟心中有些许的动容,却是甚也未说,只觉身侧不住划过阵阵阴风。 下一息,便又是松软的床榻,苏烟眨了眨眼,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之色,甚也瞧不见了去。 此番之下,苏烟便疑惑着开口唤道:“……涟止?涟止?涟止……” “……小姐,小姐!”一旁传来的,却是灵儿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 苏烟听着灵儿说的话,又是眨了眨眼,只是眼前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到处,苏烟才在心中觉着,她原是已然回到这个尘世了。 “……灵儿?”苏烟轻唤了一句,微微抬手,示意灵儿将她扶起来。灵儿自然是省的,便扶着苏烟坐了起来。 “小姐……您可吓死灵儿了,昨夜……”灵儿的话偏偏说到这里偏不说了,这倒叫苏烟听的好生着急,便忙问道:“灵儿,我昨夜如何了?” “昨夜……”灵儿似乎是有些恐惧之意,开口带着颤音轻道:“昨日小姐一味的睡着,到了亥时,小姐就如同魔怔了一般,忽而站起身子来,甚也不顾的向外走去,就连双眼……”她说道此处声音愈发低了,好似是回避着关于苏烟双眼的问题,生怕她心中难过。 苏烟察觉到了,便清浅一笑道:“双眼如何了?灵儿,你说来便是。” “双眼……双眼就如同能够瞧见一般,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口中还宛若念经一般,一遍遍的重复着阴阳潭三字。”灵儿的话语中都带着恐惧之意:“更恐怖的是……灵儿拦您根本拦不住!您十分轻易的便怆着灵儿过去了。” 阴阳潭? 苏烟闻言在心中思索着,莫非那时她回复心智,身子无法控制之时,是在阴阳潭?可她为何要去阴阳潭?对于这些,她为何一丁点的印象都无有? “那时,灵儿你在何处?可跟着我去了阴阳潭?”这些事情苏烟乃是一点都记不得了,便只得询问灵儿,若是灵儿知晓并言语于她,许是她能记上几分也未可知。 可这话听在灵儿耳中便就是变了味道,好似是苏烟在怪罪她不跟随着一同前去一般,心中一慌,便急忙软了膝盖,跪在地上,口中急道:“小姐!不是灵儿不跟随,是那时小姐迷失本性,一把将灵儿推了出去!灵儿运气不佳,一头撞在了一旁的廊柱之上,失了神智!” 灵儿慌不择言:“就连方才,方才亦是小姐在房中不住的唤着涟止二字,灵儿才从院落之中醒了过来,又急忙进厢房,不料想小姐就好生生的躺在床榻之上!……小姐,灵儿当真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苏烟闻言心中饶是一慌,倒也不是担忧别的,反倒是担心起灵儿来,她急忙双手向前一探,抓住了灵儿的手来,是时只觉那双手潮湿冰冷,还有夜露晨雾的味道,也恰好印证着她方才所言不虚,她当真是在院落之中待了一夜无疑。 若是如此…… 苏烟心中想着,她昨夜,当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也未可知,不然她又怎会迷失了本性,向阴阳潭走去?阴阳潭到底发生了何事,苏烟饶是不知晓,但她知晓的是,那绝不是善境,亦知晓是涟止出声,救了她。 前后左右思虑几息,苏烟轻叹,只得道:“灵儿,先莫说其他,快,让我摸摸你头上的伤,可严重?” 灵儿本是情绪激昂着,却是在听闻苏烟如此担忧她之言后,忽而心中一软,委屈与感动接踵而至,她撇了嘴,眼泪簌簌而落:“……小姐,小姐,灵儿无事。只要小姐好生生的,灵儿便什么事都无有!” 苏烟心中早已乱成了一团麻,听闻灵儿的哭声只觉得是更乱了几分,便只得伸手摸着她的头顶,口中只轻道:“好了灵儿,莫要哭了,你瞧,我这不什么事都无有吗?” 灵儿哭的愈发凶了,眼下乃是抽抽搭搭,就如此过了良久,她才猛然抬起了头去,道:“小姐,灵儿不好,都给哭忘记了,今日,乃是我们回家的日子阿!” 回……家? 苏烟一愣,放在灵儿头顶的手都停顿几息。是了,她是忘了,起初所言,不过是小住几日。而眼下,一来总家府邸横生诸多变故,二来,一个尚且未出阁的姑娘家家,离家前前后后已五日了,实在不算短了。是该回去了。 不知何故,苏烟就在想到此时,脑中忽而浮现出了涟止摘下帽子之后惊若天人的面庞来,本就不欲开口说话,这下,更是失声,就连脸颊都起了一片潮红,心中记起因着灵儿一直哭着没来得及思索之事,亦是又一次浮上了心头……昨晚,她已然去过了阴曹地府,并在那里行了婚配之礼,之后她因着心中恐惧不顾一切的跑出了神君府,却遇上了更让人恐惧黑袍沧溟。 黑袍沧溟,不知是何等的存在,但相比,应当是与涟止对立无疑,想必也就是因此,涟止才与她苏烟签下了定身契。到此苏烟忽而心头一跳,想起了那定身契来。 苏烟分明记得那是沧溟与黑烟幻化出的阴鬼是何等的在意那十米的距离,想方设法的阻止涟止的动作,又幻化出阴鬼去脱离她;同样亦是记得,出了十米的距离之外,涟止一瞬息便微滞的身形。 那此时苏烟已然脱离了那阴曹地府,她与涟止的距离早已出了十米,若是那定身契当真作数,那么此时涟止何在? 苏烟心中默念着涟止之名,隐隐约约觉得,涟止应是能够听到,或是能够感应到的,至少那时在阴阳潭边,便就是涟止摇晃了她带在脚踝的红线铃铛,使她回神,并带她回了厢房。如此想着,便在心中不住默念着:涟止,你在哪? 这一刻的苏烟亦是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希望涟止在,还是希望涟止不在。而出乎苏烟意料之中的是,这一刻并未听闻涟止有些许响动,更无有回话哪怕是一字。对此,苏烟心中也并不是太过在意,总归有先例在前,上一次她等涟止等了多少个须臾,也并未见他来。 “灵儿,东西可收拾好了?”苏烟不知到底是梦境之物还是当真对过了那阴曹地府,亦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反倒是问起灵儿来了。 灵儿对于苏烟良久不语忽而问起这个来有些许愣神,但很快便是明白了过来,应道:“还未收拾呢,虽说今日是回府之日,但小姐是将将醒来,灵儿亦是刚醒不久,所以东西甚的都还未曾准备。” “那便快去准备罢。”苏烟道。 灵儿应声退下了。 总归苏烟来时带来的东西便是不多,不过几身替换的衣裙,还有去画骨楼之中所要穿的那雪白的连帽斗篷,东西不多,收拾起来更是简洁迅速,转瞬便是收拾好了。 如此,灵儿便搀扶着苏烟一同来了正厅。 今日的正厅可谓热闹的很,甚至,不比那日玄奕尊者来之时要少上几人。除了苏.荣与他的生身娘亲云水桃以及苏柳以外,其他人都在场。 灵儿远远的便瞧见苏眉与柳筱筱二人坐着品茗好不悠闲自在,心情看似乃是空前的好。 那可不是装出的好,乃是当真好的不得了。 灵儿自然是不知晓苏眉与柳筱筱是因为觉得苏烟昨夜已死,而在此时只等着这消息传来好再聊表“悲态”,心中全当是她们只是不喜欢苏烟所以在此时才会那般开怀。 如此灵儿便不是那般开怀了,悻悻的嘟囔道:“什么人!看小姐要回分家了,竟是开怀成如此!” 苏烟不甚在意,只是她亦是听见了苏眉与柳筱筱开怀的笑声,相对于此,她只是露了个清浅的微笑:“好了灵儿,既然大家都已然等在正厅了,咱们便快进去罢,说来今日也是我们晚了。” 灵儿点点头,便搀扶着苏烟进了正厅。而后苏烟又一一寻着声援一福,众人也皆是与她言语一番。 只是此时,苏眉与柳筱筱的脸色,却是没那般好了。 良久的静默,二人脸上几色尽变,最后不知是谁手中茶盏落地,“咔嚓”一声,惊碎了二人的沉默。 苏眉显然是撑不住了,浑身都颤抖着,声音也颤的停不下来,却还是控制不住不住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昨夜不是……死了吗?” 柳筱筱多少比苏眉淡然一些,但也好不到何处去,她按在苏眉肩头想让其不再颤抖的手,却颤的不比苏眉轻几分去。 昨夜的阴阳潭,在她们的眼中,便是她们争吵过后,回眸便不见苏烟身影!而阴阳潭阴潭的漩涡还在,很显然就是苏烟在她们争吵之中一脚踏了进去,若不然,那不过几息的争吵,苏烟一个双目盲的女子又能去了何处? 柳筱筱瞬息间脑中过了无数个想法,最终,哑了嗓子道:“苏烟……你究竟是人是鬼?” 她这话说完,苏杭蹙了蹙眉,碰巧此时在一旁收拾那打碎的茶盏的婢女也已停手退下去了,他便上前一步道:“夫人你在说甚?” 是时苏元与夜蓉才也不再做壁上观了,也开口问候了几句。 苏烟不知为何,却在听闻苏杭唤柳筱筱为“夫人”之时,眼睑一跳,想起昨夜那场婚礼来,在那红艳艳的府邸,涟止也曾唤她夫人,与她拜日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羹中药蛊 苏杭一句话,柳筱筱猛然回过神去,不管苏烟眼下如何,都断不能叫苏杭知晓她与苏眉曾干过的事情去。 柳筱筱抑制着自己依旧颤抖非常的身子,勉力让这颤抖压下去几分,半晌才开口道:“夫君,无事,我……” 说假话虽是简单,这会儿柳筱筱却觉得憋不出来了,便想了想后转了话锋,手掌又在苏眉的后背拍了拍,开口道:“眉儿妹妹,嫂嫂知晓,你一见烟儿妹妹,便又是想起了三姨娘来……你莫要如此,这般叫烟儿妹妹心中定然是不好受呀……” 苏眉也猛然回过神来,美目一转,急忙开口道:“是了是了……这般,确实是眉儿不是了,只是……娘亲身死,眉儿没有那么快缓过来……其实心中,并不是针对烟儿姐姐的。”她说着望向了苏烟,又道:“烟儿姐姐,那一日,眉儿还送了个金镯给姐姐呢,若是……若是眉儿心中针对姐姐,定然不会那般的,姐姐说是也不是?” 其实苏烟心中是多少觉得有何处不妥的,有些事,都多多少少的对不上,只是苗头太多,却每个苗头都太过短浅。 是时,苏元轻微叹气声传来,随之夜蓉也道:“可怜了眉儿,三妹妹去了,眉儿好似一夜间也长大了。” 众人大多两三言语几句,苏烟便被打乱了思绪,原本想的,眼下全翻了篇儿。如此,总归也是要回家的,苏烟便不愿再多留,就开口道: “此次烟儿来,着实添了好些麻烦,眼下已五日了,到了返家的日子了。今日大伯父大伯母与兄长嫂嫂以及妹妹前来相送,烟儿心中甚是感怀。”苏烟道:“烟儿心中不舍,但终归是要离去,此去一路奔波,心中便想着想要早早上路,如此……” 苏烟的话就说到此,离去的意味却很是明显了。 苏杭只道:“烟儿,既是一路奔波,不若留下来用膳后再离去罢。” “杭儿言之有理,烟儿在总家,伯父又怎能亏待?”苏元说着朝夜蓉扬了扬袖,夜蓉点了点头应下,随之便要去吩咐婢女布置菜色。 灵儿见了便与苏烟耳语道:“小姐,看大夫人都安排菜色了,看样子盛情难却,不若咱们用了膳再走罢?” 苏烟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只道:“如此,也好。” 盛情难却,不过如是。原是想要此时便上路的苏烟,也只得留下来用膳了。一时间布菜的布菜,攀谈的攀谈,苏杭更是笑着招呼在苏烟左右。无人看得见,柳筱筱忽而亮了几分的眼神。 苏烟留下吃饭了,那么,她柳筱筱便还有一次机会,一次除掉苏烟的机会。 且说今日的饭菜还是极为不错的,有鸡汤煮干丝、清炖蟹粉、水晶肴蹄、鸭包鱼,还有龙井虾仁、西湖醋鱼、烧片糟鸡、桔汁加吉鱼、太极明虾。菜足足上够了十道,也不顾究竟能不能够吃的尽。 灵儿就如同往常一般,在苏烟耳畔轻道:“小姐,左上三指是清炖蟹粉,五指是龙井虾仁,正前方乃是桔汁加吉鱼,您爱吃甜的,这是杭公子专门嘱咐了放在你尽手边的……另外的,右上三指西湖醋鱼,约摸七指左右,是烧片糟鸡。”而其他再远着的,灵儿也没有再说了,总归眼前的这些,想必苏烟都不会多吃。 果真苏烟就只是将正手边的桔汁加吉鱼夹了几口吃,别的几乎未动。苏杭轻轻点了点头,也不说甚,眼眸之中却是柔的似一汪水。 这眼波深深地刺痛了柳筱筱,她目光之中怒火又起,却又是压着怒意,勉强的柔了嗓音道:“夫君,你在瞧什么呢?还好烟儿妹妹双目瞧不见,不然被你这番盯着去,哪个闺房女又能吃的下去?” 柳筱筱的话,说的颇有隐晦之意,既正戳苏烟双目盲之痛,又暗指她是未出阁的闺房女,看似提醒着苏杭,实则心中是带着要苏烟检点着的意味。 果真这话一说,苏杭的脸色一僵,苏烟手中的筷子也停了。 柳筱筱又佯装出一副好似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一般的模样,急忙提起手帕掩着朱唇,开口说道:“呀……我这话说的不妥。夫君,你心中定然是想着烟儿爱吃甜食专门将桔汁加吉鱼放在烟儿手边,看她吃了欢喜心中自然也是欢喜,对吧?” 苏杭的脸色这才好上了一些,他微微点了点头,后道:“恩。” 苏烟不语,只轻浅一笑。 柳筱筱又道:“烟儿妹妹,你这般爱吃甜,嫂嫂自然也是备了甜羮的。这不,方才翠竹来报,已然做好了,嫂嫂去给你端上来。” 饭菜都是与奴仆传上来,只是眼下,因为柳筱筱方才出言不甚,这会子要亲自去,也无人觉得不妥,只觉得她是要解了这尴尬。 这说上也就上来了,柳筱筱端着的,乃是由精致的瓷器汤盆装着的一盆枸杞雪莲银耳羹。 柳筱筱将这汤盆放下之时,眼角余光扫视了一眼苏烟,嘴角的弧度扬的很是微妙。要她给苏烟赔罪亲自端汤怎么可能?她亲自动手,自然是…… 柳筱筱看了看自己涂了嫣红寇丹的十指,她藏在指甲之中的蛊虫,已然在方才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入了这盆枸杞雪莲银耳羹之中。 而那蛊虫,也都是磨成了粉状又藏在指甲中,方才放入了枸杞雪莲银耳羹之中,早已化在了其中,不论哪一碗,都不会让苏烟错过了去。 这甜羮,肯定是要让桌上每一个人喝的,包括她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人不会怀疑了她去。而这一点,便更是不必担心。其实她所带的蛊虫,不过是药蛊罢了,这药蛊,常人入口,一丁点事都不会有,甚至可以起到短时保护肠胃的效果,待过三日,也便会随粪便排出体外了。 可,是药三分毒,这药蛊也自然是带着些许禁忌,其中最不能犯的禁忌,便是在三日之内再一次服下其他的蛊,同理,若是三日之内曾用过其他蛊,那这药蛊,是绝对不可再用的。 若是用了,便会引得体内两蛊相互吸引,甚至穿透心肺去结合,试问若是有人心肺皆被穿透,又岂能活下去?而苏烟,在前日,已被封玄奕下过控心蛊,就算是这蛊已然失效了,但最起码,这蛊至少还是在她体内的罢? 柳筱筱想着想着便是笑了,笑着手中的动作也就更快了。她先是给苏元与夜蓉分别盛了一碗,又恭敬无比的端到了他们面前。 苏元与夜蓉纷纷点头,还夸赞了柳筱筱几句。 随之给长辈端完,平辈之中柳筱筱第一个便给苏烟盛了一碗,苏烟笑了笑,道了谢。 “眉儿妹妹,你的。”柳筱筱又给了苏眉一碗,这倒是弄的苏眉不知她在搞甚名堂的挑了挑眉,但见柳筱筱也并未回应她,便作罢。 这之后柳筱筱才给苏杭与自己分别盛了一碗,又道:“夫君,你我亲近,最后才与你盛,你不会介意罢。” 苏杭自然是不介意的,因着柳筱筱如此,面色亦是和缓了些许,便道:“难为夫人有心了。” 说也巧了,最后柳筱筱给自己盛了一碗,这枸杞雪莲银耳羹便一点不余剩了,就好似是算了好人数做好的一般。 到处,众人也便不再言语,纷纷品尝着甜羹,夜蓉更是慈祥一笑,那纹了鱼纹的袖袍微抬,遮在唇角,轻道:“老爷,这甜羹,味道还当真不错呢。” 灵儿见此,便在苏烟耳畔轻道:“小姐,起初我还当少夫人要难为您呢,谁知,这甜羹竟当真好吃,灵儿见老爷夫人小姐公子都吃的颇为满意。”她的声音很快亮了几分,道:“小姐,你那般喜食甜食,这会子这甜羹来的可谓是正正好,小姐,您快吃着,过会儿咱们也好赶路阿。” 灵儿的声音,众人自然都是听见了,同样,亦是皆发觉了苏烟到了眼下,都未曾动那甜羹一下。 柳筱筱双眸一眯,但开口却还是柔情似水:“烟儿妹妹,你那般喜食甜食,眼下却又不动这枸杞雪莲银耳羹,可是当真气恼了嫂嫂?不肯原谅嫂嫂?” 苏烟一怔,忙道:“嫂嫂说的什么话,烟儿怎可能怪罪嫂嫂?只是烟儿眼盲,方才灵儿也为将调羹递给我,便是一直未曾尝尝。”说着她抬了手,只道要灵儿将调羹递给她。 灵儿自是动作很快的将调羹递在了苏烟手中。 柳筱筱道:“那烟儿妹妹快些尝尝罢,莫要叫一会儿凉了去才是呢。” 苏烟点了点头,准备去盛碗中的枸杞雪莲银耳羹,可不过一息之间,她只觉手指忽而一跳,随之传入耳畔的,乃是涟止的清冷之声,他的声音冷极了,就好似是带着些许怒意,却又不知是在气苏烟在婚宴之上说走就走,还是气些别的什么: “勿饮。” 苏烟心头一跳,竟是有种终是等到了涟止一般的喜悦,却又算不上是甚的喜悦,就好似是只因方才有了这甜羹后心中一直都在隐隐恐慌着才盼涟止能出现一般;只是她的手也就自然而然的听话停下了动作。 柳筱筱一看便是急了,可又不得不压着急切,装模作样的开口道:“烟儿妹妹怎么了?怎的不喝?难道你当真与嫂嫂生分了去?”她说着还抬起手中手帕抹了抹不知到底有没有的眼泪。 苏杭见了,也只得叹了口气,对着苏烟道:“烟儿,既然你嫂嫂如此,你也就尝上一尝罢。” 这等小事,难道还要让苏元与夜蓉开口?自然是由他苏杭开口打圆场。 苏烟口中应了一声,手中却是再无动作,心中犯了难。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然开始信涟止的话了,可眼下,苏杭都如此说了,一桌子上的人都在盯着她的碗瞧,若是不喝,只怕显得她万分不懂事故,连个薄面都不肯给柳筱筱。虽说苏烟自己不在意,可说到底,她的相亲苏易梦还待在总家府邸之中,她日后定然要多多走动的。那眼下,她又该如何做? 而另一方涟止已然不再说话了,也并不解释到底为何不能喝眼前的甜羹,苏烟只觉得自己手中调羹抖了抖,但也恰好就是这一抖,叫她忽而想到一则办法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宣纸贴墙 苏烟向前探去,灵儿在她耳侧所言那碗的方位,她调羹偏偏避着来,左右擦过碗的边缘,就是落不入那碗中去。 这叫柳筱筱急的眼珠子都快要跳出了眼眶。 然下一息,苏烟的调羹已然放入了碗中,柳筱筱将将激动了一分,却又见苏烟手一抖,调羹一翻,那装着枸杞雪莲银耳羹的小碗便随之打翻了去。 柳筱筱猛然便站了起来,面色一怒,只道:“……你!” 只是这下苏烟却也不去理她了,只惊道:“好烫!” 这下众人的注意力也便自然而然的转到苏烟那处去了,只见灵儿慌忙的替苏烟弹着衣摆,可是依旧是无甚用的。夜蓉便挥挥手,道:“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干什么吃的!看不见烟儿的衣摆湿了吗!还不去帮忙?” 原本站着不动的几个婢女,一听此言,从正厅四角分别跑来,慌忙的替苏烟整理着衣物,只是这衣服上的调羹稠物清理了去,衣摆之上湿了的一块却是处置不了了。 苏杭先是起了身,有些不悦的看了柳筱筱一眼,似乎是对她方才因着苏烟打翻了碗之时的激动之色分外不满,但也并未出言责怪,只是道:“夫人,你且去安排为烟儿置换下衣物罢。” 苏杭身为总家嫡公子,不管是教养、风仪、处事之上,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就如同眼下,不过一句话,便解了尴尬,为二人打了圆场。 柳筱筱微微点了点头,便是退下了。 且说如此一来,本是早该上路的苏烟,不仅是留下吃了一餐,还换上了一件柳筱筱为她准备来的衣物。 那是一件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艳俗五彩的颜色穿在苏烟身上,不仅未俗气,反对被她身上那股子清冷之色衬的空灵了起来,就宛若当真是何处飞来的孔雀仙子一般。 这倒叫柳筱筱更是气恼了几分,她原本想着这衣服定能衬的苏烟难看几分,却不料想反倒叫她更是出彩了去,且说这会子,她夫君苏杭瞧着苏烟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赞许。 众人纷纷说上一句柳筱筱眼光好,竟是为苏烟挑选了如此衬她的衣物,也道日后苏烟不必再穿的那般淡雅,偶尔换上一换风格,那也是极为不错的。只有苏眉的美眉一挑,她心中是知晓柳筱筱不可能为苏烟好心挑选的,这般不过是为了叫苏烟出丑,却不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罢了。 因着苏烟此次未曾出事,苏眉对柳筱筱心中有气,如此便又是挖苦上了一句:“烟儿姐姐果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这般艳俗到只有窑姐儿歌舞时才会穿的衣服,若不是烟儿姐姐穿上这般惊艳,倒是要叫人误会,这是不是嫂嫂故意扮烟儿姐姐难堪呢!” 柳筱筱想要发怒,却是想起方才她发怒时苏杭不悦的眼神来,便是止了怒意,并未理会。这般一来,倒让苏眉有些没脾气了,如此也跺了跺脚,赌了气去。 苏烟心中对这些不甚在意,却是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这乃是这些天以来,她所穿过的,唯一一件没有被苏瑶在院落之中沾了一夜夜露的衣物了。 想到此,苏烟微微一笑,又是一福,道:“大伯父,伯母,杭哥哥,嫂嫂,眉儿妹妹,这些日子在总家,烟儿多少都受了各位的照拂,心中感激不尽,日后定会多多来探望。” “好,烟儿懂事非常,既是要赶路,眼下便出发罢,最好在入夜前归家,一个女娃娃,安全些总是好的。”苏元轻咳了两声道。 又是相送数步,苏杭还道会照拂苏易梦叫苏烟且放心,之后便是目送苏烟上了马车。随着马车一摇三晃,马蹄飞扬又落下,浮土震落几层,姑苏城分家苏府已到。 在苏烟从小长大的分家之中,她的待遇乃是比她在总家之中都远不如,眼下她也不奢望有谁能够接她,便在灵儿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进了府门。 果真这一路上,分家之中的人,在瞧见苏烟之时,都宛若没有瞧见一般,而有些面对面而过的,被灵儿双目盯的不自在了,才会开口道一句:“哟,烟姐儿回来了。” 苏烟对这些早已习惯,不仅不气恼半分,还轻微的拍了拍灵儿的手背,叫她心中也不必气恼,总归一直如此,就算气了也无济于事。到了秋波阁,灵儿心中便更是难受了几分,虽说往常也是这般过来的,可看见秋波阁之中这么多日都无人打扫,尘土都肉眼可见的积了一层,她心中还是气了。 可是又想上一想,这些事情,苏烟看不到,她又何苦出来叫两人一起不悦?灵儿搀扶着苏烟坐下,只道:“小姐,灵儿把房中整理整理,您坐着莫动,若是有事便唤灵儿一声,灵儿就来。” “恩。”苏烟点了点头。 灵儿的手也是极利索的,许是因着向来秋波阁之中都只有她一人为俾而练就的,这不过两刻钟罢了,屋子中便从新一尘不染。 至此,苏烟与灵儿才算是安定了下来,本想着接下来将无人到访,却不料有婢女小怜来请。 灵儿抬头看了看,目光随之就一亮,那大了她几岁,穿着府邸统一的婢女蓝服却还能穿的一点都不俗气的姑娘,正是三姨娘夏沐雪所生庶出三小姐苏曼的贴身婢女——小怜。 “小怜姐姐,你怎么来了?”灵儿声音听上去分为开怀。 小怜则是先微微一福,开口道:“见过二小姐,小姐命小怜来请二小姐,前往拂晓院一聚,小姐说多日不见二小姐,有……有一肚子话想要……与二小姐说。”不知为何,今日小怜的声音,竟然有些别扭扭的。 在这府中,能与苏烟亲近着以姐妹相称的,便就只有同为庶出的苏曼了。原本苏烟在总家府邸之时,就想着要去与苏曼一聚的,却不料想因着林醉蓝突然难产离世,夏沐雪也便就带着苏曼回了分家,此事也便就此作罢了。 若是如此算了,再加上起初苏曼与夏沐雪在总家的那些日子,苏烟与苏曼确实是好久不曾见过了。 “小怜,曼儿随与我年岁相错不过两岁,可平时里却最不安分,总喜从房中跑出来不叫三姨娘瞧着,今日,怎的如此安分反倒要我去了?”苏烟浅笑着问道,与此同时伸手捏了捏坐了一日马车小腿肚酸胀的部位。 可谁知小怜的脸色说变就变,一张白生生的小脸霎时间煞白了去,其中还隐隐透着青色,可谓是惊恐至极的面色。 苏烟自然是瞧不见,可灵儿却是瞧的真真的,便开口问道:“小怜姐姐,你这是如何了?怎么脸色忽而就变了?莫不是见鬼了?” 苏烟与苏曼相近,灵儿与小怜也就相熟些,平日里闲暇时还会似友人那般玩闹,眼下自然是与她半戏谑的开着玩笑,可却不料那“见鬼”两字,叫小怜吓的宛若失了魂魄,“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叫完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用手捂着嘴巴,不住的喘着粗气。 小怜平日里谨慎稳重,似眼下这般,倒真似是受了甚的惊吓才会如此,苏烟蹙了蹙眉,不再揉捏小腿肚了,而是站起身来,忙问道:“小怜,到底是如何了?你且说来。” 小怜的身子开始颤抖,抖了大半晌,都没能憋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到最后只得道:“烟儿小姐……小怜求您莫要再问了,您……您还是自己前去瞧瞧罢……” 苏烟这般也便顾不得那般多了,少见的急匆匆到都顾不得叫灵儿搀扶,便自己向外走去,这惊的灵儿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着苏烟,与小怜一同向拂晓院走去。 整个府邸之中,也就只有苏烟所居住的秋波阁与夏沐雪、苏曼所居住的拂晓院距离最近,也同样都在府邸之中偏地。 苏烟本就走的甚是慌乱,这般一来很快就到拂晓院之中苏曼所住厢房之前,可下一息灵儿却讶异不已的说了声:“天呀!这曼儿小姐是想要干甚?怎的叫厢房全部都贴上宣纸了?不仅仅是这宣窗啊,这门扇墙壁之上,竟然是贴的一寸地方都不留!” 苏烟闻言一愣,脑中不自觉的已浮现出那精致的雅间之外,每一寸都被贴上了草木颜色的宣纸,贴的甚是严密,一点光都不透,只剩下偶尔风过,吹的那宣纸翻飞,“呼啦呼啦”的声响甚是刺耳。 “二小姐……事儿……事儿就是这样的,小怜实在不敢说,也确实不知晓到底是怎么了,小姐不仅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如此已然好几日了,每日都比前一日更严重,到了这两日,就只口口声声说要二小姐您来,小怜……小怜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在二小姐回来便去寻您了!”小怜说的慌乱,条理却很是清晰,苏烟已已然听懂了。 苏烟不顾别的,便向前走了过去,伸手拍着房门,可随之从中传出的却是苏曼惊恐万状的声音:“别……别过来!别过来!我都说过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过来找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火不沾身 苏曼的声音已是惊恐万状,听着这声音之人,都能在大脑中天马行空的想起许多惊恐的画面来。 苏曼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事?竟然是怕的将屋子都全部贴了起来,那到底是何等恐慌的物件? 苏烟忽而想起了方才小怜所言,便不慌着去拍门了,而是说道:“曼儿,是我,二姐回来了,你快开开门!” 房中的苏曼听闻苏烟之言才多少安静了几息,又过了会儿,才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苏曼每一步都走的很慢,这让苏烟心中揪的很是紧,直到苏曼走过来开了门扇之时,她只觉时辰都将近过了一整个须臾。 苏曼将门扇开了一小角,可仍是觉得刺眼无比,她好似太久未见了日光,眼睛痛到睁不开。灵儿见了便又是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三小姐竟然是在屋里也贴上了满满一层的宣纸,这下可当真是半点光也透不进了,骇人的很!” 苏烟闻言一怔,脑中相对出现的也就是一个暗不见天日的房屋,便伸手探了探,想要抓住苏曼的手,却只觉她的手一缩。 “……曼儿?”苏烟问了句。 苏曼好似这才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二姐,你进来,就你一个人进,其他人,都退的远些!” 苏曼的神情乃是又固执,又害怕,丝毫都不退让的半缩在门扇之后,只要苏烟一人进去。 灵儿自然是有些担忧的,苏烟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便走进了那里外都被贴满了宣纸密不透光的厢房之中。 总归苏烟天生盲双目,她是甚也看不见的,也早习惯了黑暗,眼下这房中,对于她也是如同平时一般无二。 “眉儿,你究竟是如何了?”苏烟问道:“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可苏曼是时就开始变得癫狂,她好似是看见了什么一般,抱紧了自己的脑袋,疯狂的摇头,开口断断续续的说道:“涟止……涟止的气息……涟止的气息……” 苏烟向前探着,想要抓住苏曼的手,可却在苏曼断断续续的说了这句话之后,她猛然向后一个踉跄。 方才苏曼说的……是涟止。她又何以知晓涟止? 又是过了良久,苏烟的心静上几分了,苏曼好似也不似方才那般癫狂了,那疯狂的甩头动作也止了,苏烟才又开口道:“曼儿,你从何处知晓涟止?” 可苏曼却如同失了本性一般,木愣着问道:“……涟止?什么涟止?” 苏烟一愣,只得道:“方才曼儿口口声声叫涟止。” 苏曼年不过十五,本是小家碧玉的面庞已被恐惧毁的不像话,好生生的杏眼愣是瞪成了铜铃大小:“姐姐在说什么?……我方才,甚也未做啊,还有……姐姐你何时来了此处?” 苏烟闻言心中不由一骇,声音都颤了几分:“难不成不是曼儿叫我来的?还道只让我进入,不让旁人进入。” 苏曼这才好似想起了什么,在这暗不透光的厢房之中双眸忽而一闪,恢复了心智。可将将恢复了心智,她的身子便瘫软了去,直直的跌坐在地上,紧紧抓住了苏烟的脚踝,使得苏烟也一瞬失了平衡,跌坐在地,同样张皇失措的拥住了苏曼。 “姐,姐……”苏曼竟是哭了:“你知道吗……自我从总家回来,便总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我,我只要一看见外面的光,便能够瞧见那些东西就在我的周围……”她害怕的不住喘息,喘的边说边咳,倒吸着冷气,又是让这个暗黑的厢房之中诡异了几分。 不干净的东西…… 苏烟忽而便想起,在画骨楼之中她所画出的那团黑影,想起了那赤.裸着身子挺着巨腹趴伏在林醉蓝的十月之腹上又靠着脖颈上那条血饵进入她身体的产鬼……难不成,苏曼也在经历着这些? “我好害怕,可我告诉旁人,她们只当我是眼花!”苏曼道:“可是姐,我当真不曾眼花!我每看见她一次,她便又离我近上一分,她……她就要进……进来了……”苏曼忽而好似撑不住了,向上一仰头,便双目紧紧的盯住宣窗与四周墙壁,口口声声道:“她就要进来了,她就要进来了!……她就在那!她进来了!……不,我不要,我不要!” 此时的苏曼,苏烟已然控制不住她,苏曼已然挣脱开了苏烟,这会在地上抓来抓去,苏烟耳畔传来的就是不住的“呼啦呼啦”之声。 那应当是苏曼在抓一旁摆放的宣纸之声,她一边抓着宣纸,一边就往宣窗上慌乱的按着,想要将宣纸贴上去,可她手中没有腊,那些宣纸自然是贴不上的,不过是按上之后,又在她放手后不过一息之间便飘落在地。 “挡住,挡住,对……挡住,挡住!”苏曼宛若疯了一般,不住的向四周按宣纸,不知多久后,才恍惚忆起,她手中没有腊,是无论如何都粘不上去的。 苏曼想起了这一点,便猛然间回过头去,在桌上取了烛台。是时苏烟只听两声打火石相碰与轻微的“噗”一道破风声,便知晓,苏曼是点蜡了。 “曼儿!你干甚!”苏烟惊呼一声,要知道这屋子眼下全是宣纸,苏曼若是要用烛火滴蜡粘宣纸,那一个不甚,这整个屋子都会燃烧起来!“曼儿,你停手!你快停手!” 可苏曼眼下哪里会听?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她到底是被吓的失了本性,还是已然被不干净的东西沾了身子罢。她的手一次次的高扬,口中不住的道:“挡住,挡住就好了,挡住她便进不来了!” 随之不想也知,很快的这厢房之内的宣纸便被点燃了,且因着量多,印燃的特别快,转瞬这整个屋子都着了。 苏曼呆愣的双目看着这火光都变直了,然下一息却是好似有甚东西在指向着她,竟是向那火焰之中走去。 是时,房中的火已愈发大了,就连窗幔与床褥,都完全起了火,苏曼则是一步步的朝床榻之上走去,且宛若睡觉一般躺在了床榻之上。 且说苏烟虽是看不见,可这愈发呛人的火烟,与这愈发燎人的热浪,就是想也能想的到,这厢房之内已然起火。 而此时,房外已然聚合了许多奴仆,灵儿小怜也不住的拍打着房门,三姨娘夏沐雪,也早已被惊动,此刻急的心肝一颤一颤的尖声叫着苏曼之名。 说来也实在可怕,那火竟然就只在厢房之内燃烧着,却烧不破那一层宣窗,到不了厢房之外,同样的,任厢房之外的奴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那灭火的水都泼不进厢房,就连想打开房门都做不到。 房中的火苗,已将房中之物化为一汪火海。苏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被那浓烟呛的咳嗽,双手不断的向前探着,却又在触上火舌之时被烧的发痛猛然向后缩回。 “咳咳……曼儿!曼儿!你在哪?你在哪!”苏烟不住的叫着,其中还伴着咳嗽声。她的双目被这火烟炝的不住掉眼泪,可是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无比费力的眨了眨眼,她第一次如此渴望想要看见些什么,不然只怕她与苏曼要死在此处了。 苏烟不住的在火烟之中挣扎,双目愈发生疼,不时竟是落下两行清泪,而让她震惊的一瞬息间便失了动作的,乃是她眼前忽现的光影! 那是一个被火烟充斥的房间,其中摆放着一张床榻,只是此时此刻已被烧的不成样子了,而苏曼就宛若睡着了一般,万分静美的躺在床上,更奇怪的,乃是此时此刻她的双目是睁着,就眼睁睁的盯着正上方的窗幔,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苏烟心底惊骇,想要扑上去看到更多,可是她的双目也就在此时又一次的甚也看不见了。而随之苏烟却是看见的更多,那不是双眼瞧见的,而是直接映像在她脑海之中画面,就如同那害死林醉蓝的产鬼一般,充斥满她的脑海。 在那画面之中,熊熊大火,竟是绕着苏曼的身子燃烧,却又是未烧伤她身周皮肤分毫。随之苏烟竟是瞧见了苏曼之前一直口中不住说道的那个“她”。 那是一个不同于苏烟对恶鬼定义的女子,她的长相便如同这姑苏城中的女子一般,甚至比苏烟自己还要更柔弱上几分,就宛若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一袭素白烟裙,中规中矩,手执团扇,可这等素雅女子,也只用打眼一看,便是鬼物无疑。且说她此时双脚下空悬,就站在苏曼的床榻之侧,那些火苗就随着她的指向浮动,分明便不沾她的身。 那女鬼眨了眨眼睑,竟是落下了一行清泪,随之伸手向苏曼的身子探去,她的手指在触上苏曼身子之时便开始消融,与苏曼的身子合二为一! 借尸还魂! 苏烟的脑中忽而便有了这般想法,惊骇非常,想要扑上去阻止,可她的身子已被这火烟之气侵的失去了力气。又是用力的吸了一口呛鼻的空气,其中的氧气已少的可怜,外面施救之人却是进不来,难道真要死在这里?苏烟苦笑,方才当真是太过大意了,在看到苏曼反常之时,为何就不曾留意想起眼下依旧是在阴气极重的鬼月无疑? 苏烟身子一软,便跌倒在这熊熊之火中,脑中的映像还未曾消散,那女鬼已然与苏曼融合了过半的身子,而是时,床梆已然耐不住大火的摧残,向一旁的她砸了下来! 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见眼前一道血红之影闪过,随之那血红色的连帽斗篷便宛若是天地之间巨大的伞一般将苏烟笼罩在其中。 “涟止……” 是时涟止长臂一揽,而右臂一托,在那压在身上的粗壮床梆之间周身一个扭转,留下了一道比火光还要绚烂的红影,苏烟已安然被他抱在怀中。 “……涟止,救救……曼儿……”苏烟好似在见到涟止后心猛然的一松,再也撑不住了,失去意识前,便只留下了如此一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一日之寿 业火无边,烤的那染透了鲜血的大地上裂纹纵横,一旁有鬼差在拿着手中挂满倒刺的长鞭不住的鞭打着浑身赤.裸的人,之后又用铁叉叉起人的身子,将其放在那无边的业火之上燎烤,那被鞭打过伤痕累累的人们,被业火一烧,很快的便从伤口处烤的满身肉都开了花。 可这还不止,那些鬼差似是觉得如此对待这些人们还是不够,竟是将他们又丢进了一口大锅之中,那大锅煮的正沸,不住的向外冒着泡泡与让人一闻就可昏厥过去的气味,那锅之中,煮的正是上下翻滚的粪便。 是时一鬼差将手向前一推,又是一人被推至煮沸的粪便之中,那鬼差扬了扬手道:“沸屎地狱算是走完了,送下一层!” 而后他又回过头来招了招手,口中只道:“来来来,下一个下一个,”他说着还翻了翻手中的名簿,道:“下一个,苏烟!” “……啊!” 苏烟尖叫了一声,从梦中醒来,她猛然坐直了身子,才发觉这不过是一个噩梦,同时也发觉,自己的双目又能看得见了,也便就是她已然离开了尘世。 苏烟环顾了四周,只觉得此处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上一次她与涟止成婚的喜房。此时这喜房之中已摘下了红艳的绸缎绢花,所以才叫她方才猛然间未曾发觉。 如今静下了心来,不仅是发觉了她现下正身在曾来过一次的神君府之中,也逐步回忆起了她昏迷前之事,心便又高高悬起,不知自己为何会又来到此处,且不知晓苏曼房中大火如何,苏曼又得救没有! 这几番思来想去,苏烟便坐不住了,而此时,涟止又不在她的身旁,于是她便站起身来,试着唤了一句:“……涟止?” 这房中自然是没有应答的,可苏烟心中急切,便又唤了一句:“涟止,你在不在?” 随之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苏烟听见了,便向前迎了数步,然下一息只见门扇被推开来,映入眼帘的是血红色衣角。 苏烟自然而然便以为这是涟止,随之就启唇问道:“曼儿如何了?” 可谁知那红衣人并不是涟止,他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见过夫人。” 那声音显然不是涟止的,苏烟闻言便抬起了头去,只见来人虽一身红衣,而墨发却是全然束进发冠之中,精神朗利,而在他的脸上,却又带着一个宛若一片一片红色鱼鳞拼凑成的假面来。 苏烟一愣,话到口边也就止了,然随之便又听他道:“我负责君上日常起居,夫人唤我子千即可。” 子千这般一说,苏烟也就明白了,虽然这子千的面貌她瞧不见,语气亦是不甚友善,可她还是张张口,想要询问着她想知晓的问题,又或者说,是想询问涟止现下何处。 可她还未曾来得及开口,便听子千又道:“夫人,若是醒了,就请回罢。君上吩咐过了,夫人若是醒了,便由我将您送回去。” “……送回去?”苏烟怔然着又问了一遍,虽说她已不似起初那般只当这是梦境,可却也没想过这真是独立之地,她真能在阴阳两地自由来去。 “是。夫人,还是请罢。”子千的语气不柔半分,依旧是生硬冰冷极了。 苏烟尚不知如何应对,便只觉硬生生的被请出了房间。而后竟是越过了条条相连的长廊,出了府门。 离府邸越是远,便越是乌漆墨黑的模样。然相反这样,甚也瞧不见倒是叫苏烟心中更是安定了几分,如此便一直闭着眼睛,由子千带着走。 不知到底多少阵阴风,多少缕残魂在身边擦着过了,苏烟才觉得前方的子千停下了脚步。 “夫人,到了。” 苏烟闻言抬头看了看,只见眼前是一条漆黑无比,甚至比她眼下身处之地还有在黑上几分,就好似是本就无分毫亮光之地,又被天公用浓墨挥了几笔秋毫。 “这便是阴阳交界处,夫人请罢,便不相送了。” 子千这话说完,余音都还未散,人却已不见影。苏烟恍惚间回头,双目却只剩暗黑色空茫,眼下回头已然不能,就只剩下向前走了。 苏烟稳了稳心神,向前走去,是时脚踝红线上铃铛“叮”的一声,她竟是觉出些许熟悉之感来。 这条路上就只有苏烟一人,唯一与她作伴的,就只剩这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伴着这声音忽过眼帘的是那血红色连帽斗篷之影,她的手顺势向前一抓,却只剩一团空气。 原是幻觉。 苏烟只觉是自己心中太害怕了才会有此幻觉,却又在下一息忽而想起,那一夜与涟止初见,他便是身着血红色连帽斗篷,伴着那似有若无的摇铃声,由远及近向她走来。 原来从那一夜起,便不是梦境,而是在这当真存在的阴阳交界处。 心中回忆着路走的便远了,苏烟瞧见路的尽头似有亮光,却又只觉得她的双目随着尽头愈发亮了去反而愈发的看不清楚了。 是否是因要回到阳间了,才会如此?这双目,怕又要盲了去。苏烟脚步一顿,回过头去,又望了一眼这在眼中已然快要消散的道路。 也仅这一眼,苏烟便又回过了头去,却不料随之便是一道极为刺目的亮光入了那几乎又要全盲的目中,大脑“嗡”的一声,便失了知觉。 —————————————————————————————————— 昏暗的地室之中,静默的恍若没有空气的流动,若不是有水光之中浮动的白皙身体,只怕此处会是个无人绝境。 不知何处源起的水涌满了整个地室,水位极高,并未没顶却已不够生人呼吸的空当。子千推开了地室之门,那水却是不会顺着敞开的门流出,反倒是逆着水波形成一道路线来。 子千迎着那路线走了过去,地室之门也就随之闭合了,他亦直达水中央,那水中路线在他走至之时便消失了,将他包合在其中。 子千并未觉分毫不适,他如同常日一般开口道:“主上。” 半晌,才有从极深的水中传出的声响来:“恩。”之后又是良久,冰冷之声又一次传出:“遣之?” 子千道:“是,已将夫人送至阴阳交界处。” 是时水波剧烈的浮动,有白皙身子从水中浮出,丹砂色的眉眼微眯,其中带一丝意味不明之色。涟止的三千墨发湿了水,柔顺的依在肌肉线条极为好看背部,之后薄唇轻启:“汝只将其送至阴阳界?” 子千依旧是点点头,道:“是的主上,我只将夫人送至阴阳交界处。”就算涟止给的命令,是将苏烟安然送回阳界。 “吾之令,汝为戏?”涟止的手抬起,似是想要惩戒子千,可随之在其上浮现的,竟是无数片一边圆润一头尖锐的鳞片凸起。 子千慌了,忙道:“主上,求您不要如此,快潜入水底,以身子为重,若要是肉身不保尽显原身,那么消散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涟止的动作顿了顿,之后薄唇一勾,笑的甚是无可奈何,最终手臂却是重新放入水中。 子千见此,才松了一口气,之后道:“主上,您何苦如此,明明在阴界便可安然些,却偏要涉足阳界,您分明知晓,眼下这般乃是万万不可,在阳界现身,对您的折损乃是颇大。”他的声音顿了顿才又说道:“……若不是昨日您在阳界现身,又怎会弄的如同眼下之样?更何况,您还与夫人下了定身契,那虽是对夫人断无甚影响,可您留在夫人身上的,却是一魄。眼下两两折损,可如何是好?” “岂要吾视其死?”涟止道。他并未回答那定身契所用去的一魄,就好似他分毫都未曾在意一般。 昨日那燃了熊熊烈火的厢房之中,还有那断裂了去的床梆,又有哪一个不是能要了苏烟性命之物?若是届时涟止不曾出现,那么苏烟又怎会安然无恙的在神君府床榻之上醒来? “君上!您分明知晓我不是那个意思!”子千慌不择言,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最终是闭了口去,甚也不再说了。 苏烟不能不救,而涟止也因着在阳界现身折损尤重,折返阴界之时,先是安顿了苏烟,便就入了地室,用地室之中圣水委以疗养,其余之事,便交给了子千前去解决。 涟止静默了几息才道:“昨日之火乃是那鬼魂借尸回生之仪,已被吾断之。夫人之妹眼下如何?” 苏烟昏厥之前,是要涟止去救苏曼的。 子千闻言很快应道:“女鬼借尸还魂,想要霸占的乃是苏曼的身子,遂那大火绕其身子却不伤其分毫。还魂仪式已被主上打断了,苏曼自然无事,想必待日后清醒过来,便是好了。” 涟止微微敛颌。 子千又道:“主上,话已至此,那女鬼之事,便交主上定夺。” 涟止道:“何事?” “那女鬼只道,她不过是想要借用阳世之人的身子用上数日,想要回去瞧一瞧尘世的挂牵,而此时阳界正值鬼月。其又道夫人阳界所住之地阴气尤重,便找上了苏曼。”子千道:“我曾翻看过她身前功过,她之死乃是奸人所害,命不该至此,又见她情真意切,便不知何以定夺,特地来请主上拿定主意。” 涟止不语,佯似静思,后而道:“予其一日之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死于烛火 玉露生寒,西风落叶,秋意深浓。 深秋以至,本是愈发的寒凉,昨日姑苏城中的苏府内庶出三小姐苏曼所住的厢房却忽起大火,而那大火烧的蹊跷,只在房中燃着,就连那几寸轩窗都未冲破。 而更蹊跷的,则是那大火烧了好一会儿后忽而便停了。 府邸之人传言只道那时忽而便见有红影在其中穿梭几番,只是传来传去议不出那是何物,最后便只道那是燃剩下的火苗子乱窜罢了。后奴仆急冲进房中,只见苏曼躺在床榻之上,宛若睡着了。其娘亲夏沐雪届时一下便昏厥了去,只恐这女儿家就是不死定然也是已被大火烧的毁了样貌,此生难择夫婿。 却又不料,不论是三小姐苏曼,还是二小姐苏烟,皮肤上都未落下分毫伤痕,就好似那大火是绕着她们烧的一般。 又是一日天高气爽,深秋之中少见的好天气,风儿一吹二晃的引得床榻之上的苏烟眼睑轻颤,张开了眼睛来。苏烟张开了眼睛便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心下便知晓,这已然是回到尘世了。 如此便开口唤了一句:“灵儿……”却又不料想,她的声音宛若撕裂的纱布,呕哑嘲哳,实在难为听,只怕是大火之时被那火烟焠的。 灵儿本就离苏烟不远,自苏烟从大火之中被救出后她便寸步不离的守着,守的她把大火的惊魂都忘记了。这会子苏烟一开口,她便来到了床榻之侧,惊喜的道:“小姐醒了!”随之又慌乱不已的从一旁的条案之上取来一盏茶,吹了几口后放在苏烟的口旁,只道:“小姐莫要说话了,快些饮点茶水润润嗓子,稍后再请郎中过来瞧瞧,难免落下什么病根子来。还好这次没将小姐与三小姐烧伤,只伤了嗓子的话也好医治一些……” 苏烟闻言知晓苏曼已然无事,便不语,随着灵儿饮了一口茶水。这房中静的很,苏烟心中知晓,此时就只有她与灵儿两人。她的房中,是不会有旁人在的,哪怕昨日大火,想必她的所谓父亲都不曾出现,更别提嫡母,只怕眼下正与其女苏瑶一同捂着嘴偷笑只盼着她死呢。 随之便听灵儿道:“小姐,昨日大火,可将灵儿吓坏了,我们在房外拼了命的泼水,可是那水都进不去房门,那火,也出不来屋子。” 苏烟柳叶眉一蹙,心中想起昨日所见那白衣女鬼来,那火,恐怕多多少少都与她有所关联。 “可是后来那火又忽而停了,”灵儿又道:“当时火止,只见一缕红影在房中来回穿梭,看着有些骇人,但想必也就是烧剩下的火苗罢了。” 苏烟闻言浅浅勾了勾唇角,心道那又怎会是火苗,那当是涟止。 想起涟止,便就想起了苏曼当时失了本性一般所言:“涟止……涟止的气息……涟止的气息……” 心头又是一跳,这件事,她还未能告诉涟止。 这事让苏烟心中隐隐的觉得有所不安,却奈何那时子千甚也不说只让她走,她就连涟止的面都没能见的上,自然是没机会告诉涟止知晓了。 “好了,灵儿。”苏烟清了清嗓音,喝了几口茶水以后已然好了许多:“三姨娘眼下如何?这次大火,定然叫她受不住了罢。” 夏沐雪的性子乃是万分胆怯的,她与苏烟的避世是不同的,苏烟乃是甚也不去在意,而她则是躲着一切逆来顺受,对于所有人一味地顺从只想着讨好,这也使得她在分家之中虽总受一手遮天的林芷为难,日子却也还算是过得去。昨日忽而燃起那般诡异之火,只怕是将她吓的不轻才是。 果真灵儿道:“昨日火停后,三姨娘冲进去一瞧三小姐在床榻之上躺着,整个人便瘫软过去了,今晨醒了,过来瞧了瞧小姐您,之后又是哭哭啼啼说三小姐还未醒,回去照料了。” 随着灵儿的话,苏烟似乎是可以看的到睡凤眼的夏沐雪手握锦帕哭哭啼啼的模样来,不由一叹,心中亦是知晓她胆小且爱哭,只道:“那我眼下醒来了,便过去探望探望才是,正巧也该看看曼儿眼下如何,何时才能转醒。” “是,灵儿扶您过去就是。”灵儿应道,随之转身将手中茶盏重新当回条案之上,又返回去扶起了苏烟。 昨日才在分家换上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虽是没被烧毁了去,可到底也是不能穿了,灵儿又从衣橱之中取出了一件白底翠花的大摆裙来给苏烟换上,之后二人便是出了秋波阁。 秋波阁与拂晓院相连,这路走的也是极为熟悉了,不过少顷便是到了。今日的拂晓院静的很,就连院门都未曾开,似乎是因着苏曼尚未醒来。 灵儿抬手便想要叩门,却又是时听见一墙之隔的墙根处有两名婢女低声交谈声。 灵儿手指一顿,苏烟也微微抬手,制止了她叩门的动作。 于是墙根的对话声还在继续,只听其中之一婢女道:“小怜,你可是当真要走?” “要走要走,自然是要走的!”小怜道:“这拂晓院,我是真待不下去了!”她声音不停:“我跟你说,这拂晓院太蹊跷了,再加上昨日那诡异的火……我心中当真害怕,连夜东西都收拾完了,这就找老爷去,不干了不干了,哪怕是这月钱不要了,我也不在这待了!” 这传来的声音,当真是小怜。灵儿一听便急了,可她方才一动,便觉得紧挨着她的苏烟扯住了她,示意她莫动。 不知为何,苏烟在心中总是觉得,小怜知道些什么。 只听小怜又道:“我有一个姐妹,在城北一个小户家做婢女,她说她家夫人生平最喜欢收集蜡烛!你说怪不怪?可更怪的,乃是七日之前,她家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门之中,把平日收集的所有蜡烛都点燃了!硬生生用蜡烛把自己烧死在房中了!” 旁侧听着的婢女惊呼一声,忙道:“还有这等怪事?!可这跟拂晓院又有什么关系?” 小怜道:“关系可大了!你只在拂晓院打杂,可我却是三小姐贴身婢女。你不知晓,自那日之后,三小姐总是会在夜半醒来,就独自一人坐着,起初我还不知是如何,只当三小姐发了梦魇。可是后来几日,是愈发严重了!”她的声音说到此颤了颤。 如此可是就旁侧的婢女又怕又急,急忙问道:“你快说,到底如何了?” “三小姐竟是大半夜直直的坐起身子来,再下了榻,在房中来回兜着圈子,又哭又笑,口中不住说着埋怨之词!”小怜道:“可说完了三小姐便又回到床榻上睡了,第二日就如同不知晓一般。” “……啊!你可莫要吓我,我还要在此处做婢女啊!” “我吓你作甚?你难道自己瞧不见,后来三小姐自己开始往厢房内外四周贴宣纸了?也不叫任何人进!昨日二小姐来了,三小姐在房中就把那些宣纸点了!当时想要灭火的水都泼不进去!”小怜道:“你说怪不怪?这定然有鬼物作祟!行了我不给你说了,我还要找老爷结工钱,你好自为之罢!” 听到这里,一墙之隔的灵儿身子都发了颤,说这些话的是她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小怜,而小怜所言也一一都是真的。再加上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这拂晓院之中,只怕是真的有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连同想要叩门的手都来未来得及收回,面前的大门便被拉开了。 一时间背着包袱要离开的小怜,与灵儿两两相对。 气氛有些僵,一旁一直不曾开口的苏烟却开口道:“灵儿,扶我回去,原本是想来看看曼儿,可这刚走到这里,便又想到有些事还未处理了。” 苏烟说完便转过了身,就好似她未曾听见刚才小怜与婢女之间的对话,是真的将将到了这里一般。 灵儿望着小怜,眼眶忽而红了,却是点了点头,搀扶着苏烟离去。 这一路无话,直到秋波阁。 进了秋波阁后,苏烟便依旧不停歇,而是对灵儿道:“灵儿,收拾东西,去画骨楼。” 灵儿还未从方才那一幕中缓过神来,在苏烟开口后良久,才道:“画骨楼?小姐,眼下怎么要去画骨楼了?”在她的记忆中,苏烟并未有甚的约画在今日。 苏烟不语,灵儿呆立了几息,便也不再问了,慌忙取出那雪白的连帽斗篷来,折叠好,放进了包袱。 “小姐,收拾好了。” “恩。”苏烟应了声,又道:“那便出发罢。” 方才听见小怜与另一位婢女对话,苏烟便在心中想着,只怕就真如同小怜之言,那用蜡烛把自己烧死的夫人,以及昨日在房中瞧见的白衣女鬼,与苏曼的反常是有多多少少的关系的。所以,那用蜡烛把自己烧死的城北小户夫人之事,必须要弄清楚。 而画骨楼,就在姑苏城城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把脉画爻 出了苏府,横穿了几条街,离府邸远些了,灵儿才抬手拦下了一辆马车来。 架着马车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摆下了马凳子来,问道:“小姐去哪?” 苏烟道:“出来置办东西不留神便走的远了,有些饿了,想去满汉全席。” “得了,您请上,五十钱!” 苏烟点了点头,灵儿从钱袋之中取出五十钱,放在了车夫的手上。 上了马车后便是快了,不过几刻钟,已是到了满汉全席。苏烟与灵儿一同下了马车,复行数十步,进了那暗道之中,换上了那雪白的连帽斗篷。 之后乃是直入画骨楼中心。 说也是巧了,顾寻此时将将从二楼下来,身后还引着客人,他竹色衣摆一请,只道:“这边请。” 身后是一名贵妇人,雍容华贵,身材丰润,年约莫三十,正在下着楼梯,边走口中便道:“画骨楼的画师可当真是神了,我往那里一坐,她只用摸摸我的脉门,便提笔在宣纸上来回勾画,左一竖右一横的有长有短,之后再让八卦师瞧着那图便能说出我所求之事的凶吉。虽说这些我是看不懂,可这图却次次准的很!” 顾寻清冷的目光在瞧见苏烟后闪了闪,却是并未言语,而是往她的身侧移了移,扶着她退去了一旁,复而又走回,接道:“鹤冉之画乃是八卦爻,长长短短,不懂无怪。不知此次李夫人所求之事可还满意?” 李夫人乐呵呵道:“甚是满意,八卦师说了,是六合卦,子孙爻占主位!” “六爻之中子孙爻持世事无忧,我也在此为李夫人祝贺了。” 李夫人笑着应了两声,道:“好呢好呢。” 苏烟在旁侧站着,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犹自思索。 眼下耳畔正传来之言听了,想必这位李夫人是来求鹤冉之画的。鹤冉同样是画骨楼之中的盲女画师,却又与苏烟不同,她不画人亦不画物,不论何人所求何事,她只需摸摸那人的脉门,便可在宣纸上长长短短的勾画着,最后那有长有短的线段定然可以围成一个八卦图的圆圈来。之后再由与她搭档的八卦师离墨看看那八卦图,算出凶吉来。 这般一来,想要算卦卜事之人,也就格外偏爱于求一副画骨楼中鹤冉的画。要想若是能够不说出心中所求之事,也不告知八卦师那些难言的隐私,就只用将手腕一伸,由鹤冉摸一摸脉门即可,如此这般,谁又会想要去寻甚的八卦师? 想了一会儿,便只听李夫人的脚步声远了,苏烟便开口轻道:“顾老板。” 顾寻亦是回过了头来,垂着目望着那无比宽大的雪白连帽斗篷,分明是清冷无比的双眸眼下却目光灼灼,好似要将那斗篷都穿透进去,他开口轻道:“今日烟儿怎么来此了?” 其实此次苏烟也是贸然前来,没有求画者之约,也不曾与顾寻相约。而碰巧遇上他在此,也算是幸运。要知道顾寻时常不在,日子却是不固定,也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地,大多数之时,画骨楼之中都只有画师,没有老板。 可……画骨楼与那七日前起了火的院落同处城北,而顾寻消息又甚广,如此才贸然寻来,心中只觉他当是能与她详细讲讲当时之事。只因此事不仅可能与苏曼有关联,甚至可能与涟止都有所关联。 苏烟沉了嗓音道:“听闻舍妹讲起城北发生的一件火事,心中觉得好奇不已,而画骨楼也在城北,便逢近日无事,来探听探听解解闷了。” 顾寻眼眸又是一闪,几息后才道:“不曾想烟儿也爱打听这些。” “我生而盲双目,自然也就爱听话本。话本听得多了难免重复,若重复则无趣。而近几日与舍妹攀谈,说是城北出了桩极为蹊跷的火事。画骨楼就在城北,便来打听着消磨时光了。”苏烟道。 “蹊跷的火事?”顾寻双眸微眯,又微微敛颌,才道:“那是有那么一桩。” 苏烟雪白大帽微扬了扬。 是时顾寻大手朝后面招了招,很快的便有跑堂小生从后方跑来,他与其耳语,嘱咐上一壶清茶再加上一叠半梅。 “既然是想要消磨时光,那自然是要有些零嘴在的。”顾寻唇瓣一勾,咧了个笑,轻轻与苏烟耳语道:“若不然我还当烟儿是遇上了什么事呢。” 顾寻的话说的稀松平常,不管是语气还是内容都如同常日,可不知为何,却是叫苏烟浑身一个激灵,颇为不自在。苏烟蹙眉,轻轻向后退了半步,才道:“就随顾老板。” 画骨楼中跑堂的小生已是楼中老手,做事甚的都是利落,这会子已将清茶与半梅放上了桌子。顾寻挥挥手叫他退下,又将半梅放在苏烟的手边,道:“你喜食甜,这半梅又易食果肉,吃些罢。” 苏烟不语。 顾寻本就清冷的眼眸眼下更是冰冷几分,原本那灼灼的目光眼下也尽消散了去,他见苏烟不动,才又开口道:“这火事,七日之前,确实有那么一桩,只是不知是否就是你所指的那一件。” 七日。从时日上来说,是对的上的。 苏烟手指向前探了探,捏起了一颗半梅,轻放入口中,道:“听人说,是个喜收集烛火的夫人。” “哦?”顾寻身子后错,挑了挑眉,道:“确实如此,我所听说的,死于火中的也是位喜收集烛火的夫人。” 灵儿有些兴奋道:“那顾老板与小姐说的应当是同一位夫人了。” 苏烟道:“那看来,今日不虚此行了。” 顾寻手执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又用茶盖与茶盏轻轻磕了两下,吹散了漂浮在表面上的茶叶,轻抿了一口,道:“这段时日我不在画骨楼,此事也只是略知一二。城北有一小户,其中男子做烟火生意,其妻又格外的喜爱烛火。” “我也略有耳闻,那夫人极为的喜爱烛火。”苏烟道。 “也就是因着喜爱烛火,那男子才一直做着烟火生意,不然凭他们的家底,早已可以安度此生了。”顾寻又是抿了一口茶,道:“单说家中的烛火还不够,其夫人还各处收集各类烛火,不管什么样的,只要入了她的眼,她便会收进房中。” 苏烟点点头,问道:“那七日前到底是如何了?” “七日前,那夫人将房中的烛火全部点燃了。”顾寻道:“听闻那房门被锁的很死,想要救火之人根本就进不去,之后房间便是着了。” 被锁死的房门,救火之人,根本就进不去。苏烟一愣,脑中忽而闪过的,乃是她与苏曼一同经历的那场大火,亦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那房门,只怕不是锁死的罢。可顾寻如此说,自然是认为那门真乃锁死而已。罢罢罢,不说也罢,这种事,若不是亲身经历,多说无益。 “这倒还真是稀奇的很。”苏烟静默几息,又吃了一颗半梅后才道。 “听闻那夫人温文尔雅,冰壶秋月,常以白衣示人,莹澈无暇。”顾寻又道:“如此一来,倒着实可惜了。” 苏烟的手指本是正放在一颗半梅之上,却在听见顾寻之言时猛然一颤,险些推翻了面前这整盘的半梅。 白衣示人,温文尔雅,这般形容的,可不就是昨日大火之中的那个女鬼? 原本只是想着会否是与这城北小户传言有关,却不料想,当真是与之有关! “你如何了?”顾寻目光一聚却又消散很快:“今日总是觉得你与常日不同。” 苏烟回神,轻轻摇了摇头道:“顾老板多虑了,我不过也是觉得可惜了。” “这般还好,”顾寻道:“我还当是吓着你了。” 苏烟轻轻摇了摇头,扯了扯灵儿的手臂,要她扶着她起身,话已说到此,苏烟已然知晓了大概,而更多的,只怕是要亲自去了才能知晓。不,仅仅知晓还不够,眼下,是要解决了这桩事才是。 那么眼下,自然是该速速行动才是了。 “顾老板,这火事我已然听闻了,半梅也吃的差不多了。”苏烟哑了声音道:“火事着实蹊跷,半梅也甚是好吃,眼下无事,今日无约,看顾老板也是一副要出去的模样,我便不多留了。” 顾寻此时一副衣冠整整模样,竹色长衣用一条青玉腰带束着,与发髻上那支青玉簪很是相配。他手中方才是拿有一卷汗青而送李夫人下楼的,正是一副欲与之一同出画骨楼的模样,苏烟虽然是瞧不见,但方才落座之时,顾寻将手中的汗青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她却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若是不出去,谁又会在自己的楼中拿着一卷汗青走来走去? 顾寻对于苏烟知晓自己亦是要出去也并未过多的意外,远山眉一瞬舒展了开来,但很快又是微起,他的手扬了扬,却终是没碰上苏烟的雪白斗篷而落下,只道:“好。那便一同离去罢。……明日,你可否有空?手中有约画一场,今日才定下的,我手中汗青,亦是此事。” 苏烟此时已然转身,闻言也并未回过头去,却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两截短烛 又是如同往日一般,在灰暗的地道之中,苏烟脱下身上的雪白色连帽斗篷,交由旁侧的灵儿,再由灵儿很快的叠好放进包袱之中。 一条不过数米的地道,穿出之后便再不见人人皆知的盲女画师,剩下的,便只是有些清秀眉目的苏烟。 灵儿跟在苏烟身侧,道了句:“小姐,灵儿觉得,顾老板对您真挺好的。” 苏烟闻言一愣,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顾寻对她,确实颇为照料,这一点是从他寻到她之时便开始的。 犹记三年前,正逢大雪纷飞的冬季,街道之上摆了花灯,灵儿非要过来瞧瞧,还道即使是沾染些这喜悦的气氛都是极好的。苏烟宠灵儿,便也就从了她之愿。 只奈何人群拥挤,喜悦声斥耳,苏烟与灵儿脱手,被人群不知冲散至何处。下着雪的路面甚滑,不知是哪个乱跑的小友撞了苏烟,她便那般茫然无措的跌坐在地。 那时四周声音嘈杂,却仍有一道清晰无比的脚步声,传入苏烟的耳畔,便着那脚步声传来的,乃是一道明朗的男声:“小姐,无事罢?我扶你起来。” 也就是那一瞬息,苏烟的脑中忽而显现出一个画面来:一个身着锦纹长袍的男子,肩头还搭着松软的白色狐狸毛帔,他长着一对远山眉与一双与其相对应的清明双眸,他的皮肤很是白皙,此时就伴着依旧还在飘落的雪花,昂藏七尺的站着却微鞠了身子朝她伸出手来。 画面很快的便消失了,可苏烟却是愣了。那是她那么多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可以在脑中看见这画面。 而后,苏烟竟然在他的引导之下,慢慢的能够将她看到的画面画出,并且画的就如同画师精描细勾的丹青一般为佳品。 而此后的画骨楼,盲女画师,等等的一切,都只因那一个大雪飘飞的夜晚。 本是紧绷的思绪被灵儿一句话说的跑了神,想了良多,眼下回神,苏烟才道:“顾寻是好人。” 若不是好人,又怎会建了画骨楼,收纳了良多如她苏烟一般生而盲双目的女子,且指导她们作画,让她们的生活过出另一番模样来? 此时回忆了良多,也便想起来此地便是那一年看花灯之时之地,那此地,应当是有许多做烟火生意的。到底哪一个,才会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苏烟心中叹,方才竟是都不知晓那小户的姓氏。 “灵儿,”苏烟道:“这附近是否有许多做烟火生意的?” 灵儿四周观望了一圈后才点了点头,道:“是的。” “扶我上前去瞧瞧。”苏烟道。就算是打听,也要找上与其有关之人打听才是。 这处确实有许多做烟火生意的商铺,道路两旁几乎全都是,只打眼一看,便最少有十家不止。此时灵儿扶着苏烟到了旁侧,上了第一家摊铺的门前。 “小姐,到了。”灵儿轻轻耳语。 苏烟点了点头,道:“老板,店中可有卖烛火的?” 老板是个年四十左右的妇人,闻言上下打量了苏烟两眼,才道:“有的,小姐稍等,我去拿。” 回过身去又嘟囔着:“从前江家娘子就爱烛火,可惜了可惜了……” 江家娘子。 苏烟眼睑一跳,她起初也只是没法子明面上问火事,毕竟做烟火生意的对起火有些忌讳,她既不能问此处着过火没有,也不能问那着火的是哪一家,便试探着问问,却不料想只一下便得了最关键的一则信息。 “灵儿,”苏烟道:“拿出些碎银放在这里,我们走。” “……啊?可是,那老板去取烛火还未归呢!”灵儿道,可还是拿出些碎银放在那里了。 苏烟不语,扯了扯灵儿的手离去。后才又道:“你留意,瞧着附近可否有江氏的店铺。” “好。” 之后不知走了多久,大抵是将这条道路都快走至了尽头,灵儿双眸一亮,眼前的店铺前挂着大大的四方吊牌,上写:江。 “小姐,这有一家烟火铺子,上有吊牌,写江!”灵儿道:“看着摆了许多的火器玩意。” “这铺子可开门迎客?”苏烟道。 “开着呢。” “那便快过去。”苏烟道,跟随灵儿搀扶走了过去,心中却是纳了闷,若是丧妻,今日才是第七日,如何就能开门迎客了? 想着这铺子也便是到了,这铺子确实开门迎客,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小生开口道:“小姐买些什么?” 这一句话便将苏烟问住了,她着实没想过找到了那起了火事的小户,竟然会是还在迎客的店铺,她该直接问是否起了火事吗? 苏烟想了会儿,才开口道:“买烛火。” 那小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之后良久才道:“小姐对不住,江家以后不卖烛火了,您去别家买罢。” 苏烟心头一跳,追问道:“为何不买了?我打听多处,都说江家的烛火种类最多。” 那小生道:“小姐,七日前,我师娘被烛火烧死了,我师父难受非常,毁了店中所有的烛火,说是以后再也不卖了……” 听这小生之言,苏烟心中已然明了,这正与她对话的是那丧妻的江郎之徒,而她也算是找对了地方。 “那你师父去了何地?”苏烟问道,说完又加上了一句:“我与你师父曾有几面之缘,他曾应允我要给我制作上一对精美的短烛。” 苏烟之言听的灵儿都愣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不敢说,生怕坏了苏烟的事情。 话落了那小生便是愣了去,半晌后才道:“……这,难道师父让我做的,就是给你的?” 这话中之意,自然是江郎给这小生交待过什么事情了。 苏烟问道:“许是罢,你师父交待你什么了?” 那小生道:“师娘去了,师父伤心不已,好几日不出房门,但是大约四五日前,他忽而出了房门,告诉我明日晨起,去炼蜡房中取上一盒蜡油,然后凝成白蜡,待师娘七日之时放在寝室之中点燃。”他说着又挠挠头,“师父就说这么多,别的没说了……要是这么想来,这烛火不是给你的。” 苏烟心头猛然一跳,身子都抖了一抖,却又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如此,便又慌忙问了一句:“那你师父人呢?” 小生摇摇头:“不知晓,那一日就是最后一次见师父了,第二天我去了炼蜡的房中,果真见了一大盒的蜡油,之后就再没见过师父了。”他说着好似是想起了什么来,慌忙道:“今日可就是第七日了,师父交待我的,我还没炼完!哎这次的蜡油,可当真是太多了……” 那小生说着竟是慌忙的跑去炼烛火了,这整个店铺,就只剩下苏烟与灵儿。苏烟道:“灵儿,这铺子可是里处极深,看不到尽头?” 方才说话间就听有些许回声,想必这铺子里处应是极深的,而若是极深的,那就定是与江家居住之地相连。 “是的,小姐。这里面还深着呢!”灵儿道。 “那快扶我进去。”苏烟道。 已经到这一步了,真相,只怕也就在眼前了。 灵儿搀扶着苏烟,一路向内,穿越了一条极长的长廊,竟真是到了如同苏烟所想的江家住宅。 灵儿左右看了看,左侧,是两个极大的房屋,没有牌匾标识,从其中传来的似乎是微微热浪,伴着浓重的烛火味道,在那房屋的周围,多多少少的带着蜡油的痕迹,显得那墙壁斑驳不已。 而右侧,则是另一番情景。与左侧分外相出的,是分外雅致的院落,其中有精致的厢房,还有装饰淡雅至极的几间小室,这院落之中没有花草,想必如此环境之下,种什么都会被那烛火热气害死。 灵儿看着,就嘟囔道:“怪不得顾老板说,若不是江家夫人喜欢烛火,他们的家底也可以安度此生不必再做什么烟火生意了……” 若是没有殷实的家底,这穿过了长廊后别有洞天的宅院,简直妄谈。 “小姐,”灵儿嘟囔完了才道:“左侧看着应是炼蜡房,右侧是居住的院落,咱们去哪边?” “自然是去右侧。”苏烟道:“去右侧厢房。” “好。” 灵儿稳稳的搀扶着苏烟,向厢房走去。可将将才走了两步,灵儿的脚步便又是一顿,开口道:“小姐,这有人。” “恩?”苏烟亦是一愣。 可灵儿下一息便“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竟然是扯过苏烟便躲在她的身后,瑟瑟发抖。 苏烟不知何故,也多少有了惧意,便问道:“灵儿,怎么了?” 灵儿抖的不停歇,声音都好似染上了哭腔,她半晌才说出一句囫囵话来:“小……小姐……那,那不是人,那……那是个鬼,她……她没有影子!” 原本这些日子见过了许多诡异之事,却是没在现实之中见过真真切切的鬼物,这叫灵儿已然骇的不知如何是好。 相比之下,因着苏烟瞧不见,也便就淡然几分,也许此时就算看的见,她也不会那般骇然,要知道此前在脑中的那些画面,同样是旁人都看不见,只有她一人瞧的见的。 苏烟安慰道:“灵儿你别怕,你且告诉我,那女鬼是什么样子的?” 灵儿又试探着探了头向前望去,只见那女鬼依旧只是坐在院中石凳上没有动作,也没有伤害她们二人之举动,心中惧意便消减了几分,这才敢开口道:“那女鬼坐着不动……一身白衣,长的倒很是温婉,可她……没有影子……” 白衣女鬼,长相温婉。那便说明,眼下苏烟,是找对了地方。那一日苏曼房中起大火之时,她见到的,也就是如此模样的女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身融白烛 苏烟心下一动,不是全然不怕的。可家中,苏曼如何了还不得而知,就算眼下无事,那这女鬼尚在,以后又如何是好?从小在家中能够同她苏烟说上两句话的,除了灵儿,也就是苏曼了,她与苏曼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在心中却仍将她当作亲生妹妹,这般想来,此时,她又怎么能够不管? “灵儿,扶着我过去。”苏烟咬了咬嘴唇,道。 灵儿又是缩了一缩,才道:“小姐,您疯了罢?那可是鬼物……” 苏烟心中急切,她本就不是不怕,若是再被灵儿这么说上几句,怕是腿都要软了去,如此便一喝为自己壮胆:“我平时当真太过宠你了,你如何与我讲话?!” 灵儿闻言一愣,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可却又没有办法,只得颤抖着身子,搀扶着苏烟向那女鬼身旁走去。几步之遥,苏烟便坐在那女鬼的对面,灵儿还抓着她的手,却又是身子慌忙向后一挪,很显然不愿面对着那女鬼。 是时那鬼已然看见了眼前的苏烟与灵儿,她扬唇笑了笑,可是却笑掉了眼眸中的泪珠,开口道:“我们,见过的。” 她说这话,对象乃是苏烟。灵儿害怕的缩在地上捂着耳朵,苏烟也是一愣,而后想到的,是那一日苏曼着了火的厢房之中,原来这女鬼也还记得。 心中这般想着,映入脑中的,是一个身着一袭素白烟裙,中规中矩的坐在石凳上,手执团扇,轻掩在脸侧,梨花带雨簌簌而落。这女鬼因着身死,脸上全然是僵白之色,双唇亦是毫无血色的白,可就算是如此,她依旧好似出水芙蓉,仪态万方,若是生前,定然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 苏烟的敛了敛颌,这一动那女鬼下半身的模样也映在脑中,眼下所见,竟是与那一日大火之中不同,那女鬼似是双腿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纤细的双腿紧合着向一侧歪倒。苏烟蹙了蹙眉,不知为何,这一小小的动作被那女鬼看了去,她道:“你能看见我?” 苏烟知晓她是在问她为何盲眼却能瞧见,这一点之上,她自己也解释不出来,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应道:“恩,我看得见。” 那女鬼笑了笑,凄惨之意又是加了几分。 “起初那场大火,是我的错,实在抱歉。”女鬼说的话让苏烟一愣,可她还来不及说甚,就又听女鬼道:“我无意害人的。” 其实这女鬼看似确不像是害人性命的恶鬼,可是若是借尸还魂,那又与害人性命有何两样?苏烟又是想了想那一日苏曼房中的大火,如若涟止那时不曾出现,那后果无非是她苏烟死于火中,而苏曼被这女鬼占了身子,那又与死了有甚两样? 苏烟想了半晌,才道:“那日的大火,难道不就是你想要借尸还魂的仪式吗?” 那女鬼一愣,手中握着的团扇都下移了几分,半晌才道:“那大火,不是我之意。” “怎么可能?”苏烟道,她分明记得那一日苏曼忽而癫狂的模样来,又道:“难道不是你指引着曼儿点的火?怎的又说不是你之意?” “我……指引?”那女鬼的双眸都睁大了几分,其中却满是不解之意,又道:“我身死与火中,想要占用生人的身子,便只有通过火来融合。你们所居住之处阳气甚薄,更是有一股极为强大的阴气团聚,我是被吸引过去的……而碰巧,就瞧见了起火的房子,可这并不是我之意。” 苏烟一怔,明显不解。若说这女鬼说的属实,她不曾控制着苏曼去点火,而是碰巧遇上了那场火,那么届时让苏曼失了本性只想要躲着的,是谁?那一股极为强大的阴气团聚,又是何物? 本是想要解决了此事才壮着胆子贸然来了,却不料想当真见到了这女鬼,可谜团却是更多了,且各个都是不敢让人再去深思的谜团。 “那你日后能够放过曼儿吗?”苏烟心中数个来回左右思索,还是问上了这么一句,就算有其他谜团眼下想不通,就算那拂晓院之中还有其他的阴鬼之物,眼下得要先解决的,也是这白衣女鬼。 这白衣女鬼轻轻摇摇头,道:“我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即使是那场大火之中你所见,我也不过是想要借用她的身子一用,我就是想要回这里看看,不然我突然撒手而去,我放不下我夫君。” 她一说,又是几行清泪连连。话说到此,已然很显然了,那女鬼死于火事,却又放不下自己的夫君,想要回来看上一看,又碰巧就遇上了苏曼房中大火,也就有了那时苏烟所见的女鬼的身子与苏曼一寸寸贴合。 “我无意伤生人性命,当时大火,我且还让大火并不贴你与她的身子,难道你已忘记了……” 那女鬼愈发的说下去,苏烟的心便是愈发的沉了下去,她又怎可能不记得了,当时那绕身而烧的火苗,她还只当那是这女鬼想要附身的仪式!怪不得,当时见火焰随女鬼双手游走……原本是以为这是那女鬼为了不伤要附身的肉体,却不料是为了保护她们?!本以为总算是面对了真相,却不料想,每听得一句,便愈发知晓从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猜测罢了,那到底真相是甚? 苏烟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心中的恶寒一圈圈的向四肢扩散开去,身上并不甚厚的衣裙,很快便被冷汗湿透了,就连牙齿都开始上下轻微的打着颤。 那女鬼见此竟是道:“你别怕,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日了,我就是回来瞧瞧我的夫君,之后便可了无牵挂了。只是今日寻了好几圈,都不见夫君人在何处……”她似是又落了几行清泪,随之又叹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我看家中店铺还在开着,夫君恐怕也并未因为我的离世而多么的难受,只要他能过得好,那我……也可安心了。” 不知那女鬼到底是放下了没有,可只见她满脸是类,却还是站起身来,向外走着。不知何故,苏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重重的牵引了一下,她竟是开口问了一句:“江夫人……竟然你对尘世有这般强的挂牵,你当初为何要点燃那些蜡烛将自己硬生生烧死在房中?” 那女鬼在听到“江夫人”三字之时,回过头来,浅浅笑了笑,似乎是很喜欢却又很意外到此时还能听到有人如此称呼她,但很快那唇边的笑便化为了无可奈何,只听她叹道:“若是能够跑的出,谁愿意死在那房中?” 此言一出,又是叫苏烟猛然一惊,心中模模糊糊的隐约觉知恐怕这诡异之事早在江夫人身死之时便悄无声息的开始了,可她还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问上一句,便只听一道急匆匆的脚步,还一道喘气声:“哎呀,可算是赶出来了,师父这么多日不见人,却是给我留下了这任务,要我在师娘七日之前把这一大盒的蜡油都融成白蜡,再摆在院落的厢房之中……可算是赶出来了呦。” 苏烟的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那女鬼的身影已然消散了去,重陷一片黑暗之中,甚也瞧不见了。 “……灵儿!”苏烟急急的唤了一句。 灵儿这会子才从地上起身,放开了捂住双耳的双手,呆愣了几息,才跑了过来,扶住了苏烟。 “小姐,小姐,我……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灵儿还有些害怕,说话仍是哆哆嗦嗦的。 “灵儿,我且问你,那江夫人的鬼魂可还在?” 灵儿连忙摇了摇头,道:“不在了……就只有方才江家店铺之中的那个小生怀抱了一大筐的白烛,正往厢房之中走去。小姐……我们……走罢?” 苏烟知晓灵儿还在害怕,这眼睁睁的瞧着鬼物,应当是真叫她吓怕了,可下一息,却只觉面前一阵阴风刮过,苏烟打了个颤,向着风向之地指着问道:“灵儿,那个小生抱着蜡烛去的方向,是不是这里?” 灵儿望着苏烟指向的方向,点了点头,也没多问苏烟如何知晓,就只是道:“是,厢房就在那处。” “带我过去。”苏烟道。 灵儿心中虽是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搀扶着苏烟过去了。当二人到了厢房之中,那小生已然在地上摆着白烛了。 厢房之中甚的物件都无有,早已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了,就连同房中空气都仍不是太好,苏烟咳了几声,灵儿亦是伸手慌乱的挥了挥。 那小生摆白烛摆的很是认真,是绕着一个圈摆着,很快圈便摆好了。那一筐的白烛放在一起显得多,分开来摆,也只有十五根罢了。那小生摆完后,不多留,而是和苏烟知会了一声,也并未赶她走,而是提着空筐走了。 那小生方才走远,这房中便传来了一句轻微的叹息声,其中带着哭腔,正是那女鬼江夫人无疑:“夫君,你好傻。” 随着这声音传来,苏烟便又能看得见那抹白影了,她此时已然成了半透明之态,可就算是如此她却是轻轻蹲下了身子来,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其中之一的白烛,又开口道:“夫君你瘦了,只够做十五根。” 苏烟脚踝一软,灵儿眼疾手快的抽起了她,口中只道:“小姐,您怎么了?不若我们快些离去罢!” 听灵儿此言,想必她眼下是既看不见那女鬼也听不见其之言,不过如此也好,若是这让灵儿看见听见,估计会将她吓的昏厥。 就在方才那女鬼江夫人开口之时,苏烟已然全部想明白了。其实那江郎,根本就哪都没去,他是在江夫人被大火烧死之后对这尘世再无所眷恋,只想要跟随,却又因着江夫人生前最喜烛火,便要徒弟将自己的身子融成白蜡,待江夫人死后七日放在二人生前的厢房之中。 江郎在做了这个决定后,便走出房门,告诉了自己的徒弟,要他第二日晨起去炼蜡房中,取出一盒蜡油。而那蜡油,就是江郎在做好一切安排之后,在炼蜡熔炉之下放上一个容量颇大的木盒接在炼蜡熔炉出口之处,便躺进了炼蜡熔炉之中后所成。 …… “……小姐?小姐?”灵儿见苏烟不语,便又唤了两声。 苏烟这才回神,苍白着面色点了点头,道:“……我们走。” 灵儿应了,接着搀扶着苏烟就往外走,可方才一动,就有听蜡烛被点燃的破风声。苏烟猛然回头,脑中画面之中,是十五根围成圈的白烛一次燃起,待十五根全部燃起,江夫人笑着置身烛火中央,衣袖一甩,随火光翩翩起舞。 一生一世一双人,生死皆相随,就算是鬼物,爱仍犹在。苏烟不再看了,回过了头去,由苏曼搀扶着,向外走去。 二人只想着离开此地,脚步匆匆,任谁都未曾听到“咚”的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身子易主 昨日忙碌了一整日,又眼睁睁的瞧着那白衣女鬼江夫人在江郎身子融成的蜡烛之中灰飞烟灭,苏烟累极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顾寻昨日所约的画稿,这会子赶过去已是晚了,便也就作罢,只能下次有机会见到了,再与他致个歉了。 说也奇了,每每当苏烟想要见上涟止之时,却总是见不到。昨夜的梦境之中,她并未能够见上涟止,或者换种方法来讲,是她未能到那阴界之中去。虽说已然知晓那初于涟止相遇之地就是阴阳交界处,她也曾从阴阳交界处独自回来过了,可若是再找到那地,却也是无法。 算上这几日,苏烟已然很久都未曾见过涟止了。若是再久上些时日,只怕苏烟当真会以为那就是梦境,只不过是几日连续着做了一个有故事的梦罢了。可就算心中是如此想着,她却仍是隐隐期待着,想要再见上涟止一面,好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想知道那种种的事该如何是好。 灵儿此时已然将早茶端上来,放在桌上又扶着苏烟梳整后才道:“小姐,今日您醒的好生晚,灵儿便没有准备什么点心,只有一盏蜜茶,不然若是小姐这会子吃了点心,中午只怕又要吃不下了。” 苏烟点了点头,抿了几口茶盏中蜜茶,只觉得甜的有些过了,本就起的晚了也不饿,再加上昨日她便一直饮蜜茶,眼下这甜至此的茶让她有些腻,便也就不再用了。只是虽说是腻,她的嗓子原本被火焰焠的沙哑难言,饮了蜜茶后这会子清了清嗓子,也觉得好上了很多。苏烟道:“拂晓院可有消息?曼儿醒了没有?” 灵儿从苏烟手中接过茶盏,道:“没有……不过小姐,您也不必担忧了,要知道当时您被救下的时候,曼儿小姐可是躺在起火的床榻之上啊。虽说有幸没伤着面貌,但到底也是伤的不轻,您也是昨日才醒来的,曼儿小姐当是比您晚上几日醒来也无妨。” 苏烟不语。 灵儿见苏烟也不说话,就当她是太过担忧了也不开口,便又道:“小姐说是不是?” 苏烟心中着实担忧,只是她担忧的,却不是苏曼被火烧伤的程度,因着已然知晓江夫人当时引开了火,心中便是知晓,苏曼并未被火烧伤;她心中担忧的,乃是导致苏曼迷失本性的原因,因着眼下已知那并不是江夫人所为,那就说明拂晓院中仍有其他。 灵儿又是问了一句:“小姐……要真的这么担心的话,灵儿扶着您过去瞧瞧罢?” 苏烟点点头,轻道:“也好。” 且说拂晓院之中,虽说起了一场大火,但也就只烧着了苏曼的厢房,所以东西也并未有太多的毁坏,因着有夏沐雪在,苏良运虽是不喜苏眉,却也是过来看望了一次,且嘱咐着下人们要好生的整顿大火后的拂晓院。 从前苏曼所住的厢房东西甚的全部烧毁了,眼下就算是再怎么整顿也是断不能再住人了,所以便是将拂晓院之中的小室有开了一间,照着从前苏曼厢房之中的归置摆放,让她住了新的闺房。 自大火过去,已有两日余了,起初夏沐雪心中担忧至极放不下苏曼守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就因着连惊吓带担忧又燃了深秋夜里的风寒身子撑不住病倒了,所以这会子,除了一名唤月牙代替小怜的婢女在厢房外站着,房中就只有苏曼在躺着了。 原是静悄悄的无甚动静,眼下忽而床榻上一动,苏曼白色的中衣从心口处忽而鼓起,随之越鼓越大,且带力道,竟是将苏曼都顶上了窗幔之顶,她的双眸微起,其中却是迷失之色,即有一道邪魅的女音不悦的从她口中传来:“不曾想涟止竟是会现身此处,叫我只能用你身子暂且躲避,到最后倒叫那小女鬼占了便宜,平白得了一日之阳。” 话音落了,苏曼的双眼闪了一下,换了几分明暗,却仍是迷离之色,她开口轻道:“你是谁……” 苏曼身子一颤,再开口来又是邪魅之声:“我是谁你也配知晓?从现下起,你的身子不止是你的,我要你作甚,你便就要作甚。” 是时苏烟已然被灵儿搀扶着走到了厢房之外,月牙见了一愣,苏烟脚步也猛然一顿,脚踝的红线铃铛“叮”的一声脆响。 房中的苏曼身子随之一轻,力道都散了去,又重新坠落在床榻之上,却是双眸迷离着,不知对谁说着:“好……”之后又陷入了昏睡。 此时苏烟已然由灵儿搀扶着走了进来,她的双手朝前探了探,摸上了床边,又朝着苏曼的身子上摸了摸,叹了口气道:“怎的昏睡着还这般的不安生,竟是被子都未盖在身上。” 这说着也就伸手拉过了被子,虽是看不见,但却是尽可能细致的用手指探着,将苏曼身子四周的被子全部都掖好了去。这般左右动作,床榻之上的苏曼便也就醒来了。 苏曼轻微哼咛了一声,张开眼睛来。 苏烟自然是听见了,便道:“曼儿,你醒了?”她一喜:“你身子如何了?可好些了?” 苏曼眼眸之中明暗几许,最终却是眯了眯眼眸,开口道:“二姐,你来了。” 苏烟瞧不见她的神色,却依旧是觉得,苏曼有些不对劲,这说话的腔调,都有些不似她了。 “曼儿,你……怎么了?” 苏曼不说话了,又是过了好几息才开口道:“将将醒来,身子不适罢了,二姐不必多想。” “原是这样……”苏烟道,虽是心下仍觉今日的苏曼有些不对劲,但却是找不出什么问题来,最终只能觉得,是如她所言那般将将醒来身子不适罢了,于是便转了话锋,问起她此来要问之事:“何处不适?可严重?听闻你身上并未落下什么烙印,那也是极好的。” 苏曼“恩……”了一声,停了几息才道:“是没落下什么烙印,也不是太严重,就是躺了两日身上不爽,也没有气力罢了。” “如此,倒是挺好的。”苏烟道:“那一日,妹妹突然叫小怜唤我前来,却见那厢房四周里里外外皆是被你贴满了宣纸……” 苏烟的话顿了顿,似乎是等着苏曼开口说些什么,可等了良久,都未能等到她开口。苏曼就好似是不曾听到苏烟的话一样,就坐着愣神,双眸之中满是让人看不懂的颜色。 等不到,苏烟便就又开口说道:“妹妹为何贴满宣纸?为何点燃宣纸?” 这次不是绕着边角的话,而是直接出口询问,苏曼不能再避之不答了,于是她又是静默了几息后,才语气颇为淡淡的道:“我……能看到四周有白衣女鬼,我每次一见光,她便离我近上一分,愈发的近了……最后,她便贴在我的轩窗之上。至于那火……我当时只想着要将轩窗再贴上几张宣纸,心中怕的不得了亦是慌乱,用烛火前去滴蜡,想粘上去,却不知怎么的,就点燃了屋子……二姐,连累了你,实在对不住。” 苏曼的话许是真的,可她颇为平静的语气,倒叫苏烟有些怀疑此言真假了,就算那烛火之事是真的,可她又为何要走进大火烧的最旺的床榻之上并躺了下去? “那曼儿……”苏烟道:“你当初为何要躺上那着了火的床榻?是因为……”她本是想问,是否因为有甚的东西控制着她,才使她失了心智,也只有弄清楚了这一点,才能真正的解决了这件事,她起初口中所言“涟止的气息”也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可苏烟根本来不及问上太多,就连这一句话都未曾问完,便只听苏曼“啊!”的一声,惊叫出口。 是时灵儿眼疾手快的扶着苏烟向后退了数步,口中只道:“小姐,小心!别叫曼儿小姐伤着您了!” 此时的苏曼,正是捂着脑袋四下的甩着,口中不住的叫喊,已然是一副癫狂之态,她口口声声道:“啊……我的头,我的头……痛,好痛!别……别再问我了!” 苏烟虽是看不见,可听着声音想也能想的到苏曼眼下的模样。便亦是蹙了眉,心中急切却只得一叹,道:“好,姐姐不问了,曼儿,你好生休息,待你好了,我再来瞧你。” 随之便叫灵儿搀扶着离去了。 可谁知苏烟前脚才刚踏出房门,床榻之上的苏曼便放下了手,娴静的脸上露了个诡异无比的微笑。 这几番来回折腾,苏烟回了厢房之中,便已是晌午错了。晨起的晚了,无甚胃口只用了几口蜜茶,这会子也早已是饿了。 “灵儿,今日灶房怎的还未传饭?你且去传些饭菜罢。”苏烟道。 灵儿点了点头道:“这许是有人传了,但小姐方才不在阁中,便又端回去了罢。小姐自醒来便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子是饿了罢?那小姐等等,灵儿这就去了。” 苏烟点了点头,便坐下来等着。 可等了不过才半盏茶的时间,便听见了回来的脚步声。 苏烟听见了,便扬起了头,迎着那声源处微微一笑道:“怎么这般快?是不是灶房已然备好了,你去便是端回来了?” 可这次,来人却并不是灵儿。 苏曼微微敛颌,眼角上挑,目光饶是一番阴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九龙之铃 苏烟听不到回答,便又是问了一句:“灵儿?” 苏曼则是阴冷至极的笑了一笑,又哪里会回答?她向前走了两步,眼睛在屋中扫视了一圈,双眼又是微眯,鼻子猛然一吸,眼眸随之忽而一亮,后又长出一口气,一副颇为满意之态。 “强大的神泽……涟止的气息……不,不止是涟止的……”苏曼轻轻念道,随后身子向前探去,在屋中左右找寻。 苏烟闻言一愣,这声音……她不知是谁,因着她从未曾听过,隐约间有些像是苏曼的声音,可却又与苏曼的声音千差万别。 可那声音说的……是涟止…… “你是何人?!”苏烟猛然便站起了身,扬声问道。她瞧不见,灵儿又不在,声音她又听不出是谁,且说的是涟止,又叫她如何不慌? 苏曼此时回过头去,双眸一眯,上下的打量了苏烟一番,忽而向前一探,她的鼻尖几乎就扫在苏烟的脸颊上,她左右的扫视着,最终垂了目道:“怪不得你一回来,这房中涟止的气息就更是重了,原来全在于你啊……” 苏烟听不懂,也看不见,只能觉得有阴冷的风吹在她的脸颊,她哆嗦了一下,甚也说不出,半晌后才知晓喊了声:“灵儿,灵儿!灵儿你在何处!” “灵儿?”苏曼开口道:“你那小婢女吗?可惜了……”她这一声叹的长极了:“她眼下是来不了了。” “……你说什么?”苏烟颤的舌头都险些打了结,“你……你将灵儿如何了……” “你还是担忧你自己罢。”苏曼道,随之缓缓蹲下了身子,手指若有似无的在苏烟脚踝红线铃铛之上滑过,又带着疑惑道:“这是涟止之铃错不了,可仅一个铃铛便又是说不过的,你身上最少有涟止的一魄才对,否则……又怎会如此强烈?” 苏曼的眼光在苏烟身上不知打量了几番,她出手勾住苏烟的下颌,看着苏烟轻微打颤的牙齿甚是嘲讽的笑了,开口却是道:“剩下的……到底是在何处?” 苏烟听不懂这些话,就算是心中有些许苗头,却也是胆怯着不敢深想,这些日子她所经历的历历在目,可却又从未经历过如同今日一般的情景。从前每每遇上这般事,身旁总是有人在的,许是灵儿,许是……涟止;又或者是,她能够自己瞧见着什么画面。那时苏烟心中自然害怕,可却又远没有眼下来的更害怕。 原来最害怕的不是眼睁睁看着,而是心中知晓那东西就在自己身侧,阴冷早已围住她的周身,可她却完全不知晓那是何物,脑中天马行空的想着,早已将心中恐惧扩展到最大化。 苏烟哑了嗓音甚也不顾的喊着,出口的话却是破碎支零:“……灵儿,灵儿!灵儿你在哪?你快来!” 不是到了这一刻才知,却是到此时心中才觉凄凉,原来在她身边,除了灵儿,竟是没有一个人让她在想要依靠之时能够去倚仗。 心中万分的悲凉与恐惧,已让苏烟崩溃,可这并不是她害怕了便可终止这一切的,眼下苏烟甚也瞧不见,只觉得一阵劲风扫过,她的身子忽而便失了控制,飞向空中,却又不曾重重的落地。 她的身子,就停滞在半空之中。 若是苏烟可以看的见,便会知晓,在平时与她最亲近的妹妹苏曼,双眸已然发黑,就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其中就连一毫厘的眼白都不剩下。 苏曼抬手,透过那纤细的五指之间,竟有缕缕黑气升腾,而在她的手掌心,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黑洞正在不住的扩大,且在那黑洞边缘有狼齿一般的尖锐獠牙,恍若下一息,就能将好生生的人撕碎成一滩的血肉模糊。 “没关系,不管在何处,总归,都是在你身上的。”苏曼冷笑,“咯咯咯”的甚为骇人,她的手掌向前一推,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便像苏烟袭去。 苏烟不知晓眼前发生了何事,却只觉一阵刺骨的寒冷,冷的她浑身痛不可遏,随之竟是只觉喉头一甜,硬生生的呕出一口血来。 同一时间昏暗的地室,分明只在这房中却又深不见底的水,之中水波忽而浮动,紧接着透明的水忽现一股血红之色,那是极为浓重的血色,很快竟是将方圆原本澄透的水都染上了血色。 平静无波的水中又起波澜,精壮无比的白皙身子忽而浮出水面,丹砂色的眉宇一蹙,其中满是不解之色,然下一息,那水面向两侧扩开形成水路,直直怆开了那地室的大门。 一道红影闪过,涟止已然站在地室之外,身着血红色连帽斗篷。 可涟止方才一动,身侧便有另一道红光闪过,乃是子千按在他的肩头。 涟止欲动作的身形一顿,冷声道:“放肆。” 子千却是分毫不让,按压在涟止肩头的手不松,开口只道:“主上又要走?” 涟止蹙眉,道:“放手。” “不放。”子千依旧不动分毫,只道:“主上不能去。” 涟止不语,身形却是前移数米,子千手依旧按在他的肩头,就硬生生随着他的身形后移数米。 涟止声音又更冷了几分:“苏烟有难,吾岂自待着?” “主上!”子千急了:“难道您不知您眼下的身子已然不能再去阳届现身了!上次便是因为那苏烟,不然您怎会在地室之中待了这般久的时间?若不是地室之中幸而有您陨落之地的圣水,您这次可怎么是好?” 涟止依旧不语,宽大的袖袍甚是轻巧的一挥,子千身子便猛然向后摔了过去,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可子千仍是不愿放弃,他勉力挣扎,想要从地上爬起,只却是徒劳。 血红色斗篷又是一动,子千见了仍是不死心的喊了一句道:“主上,您难道忘了是为何才与她冥婚!” 血红色斗篷随之涟止的动作猛然一滞,但很快,血红色斗篷便看不见了。 漆黑且长的阴阳交界处,虽说对于涟止而言不过瞬息,可分隔的却是阴阳两届。 而此时在阳届姑苏城苏府秋波阁之内,苏烟随着苏曼手上动作不住的呕血,可说也奇怪,苏曼手掌心那深的看不到尽头的黑洞却是没法子真正的吞噬苏烟。 对此苏曼也颇为疑惑,她亦是不可置信的向前一次次的推掌,却又一次次的被相反的抗力推的缓缓后移。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苏曼不可置信的道,已然开始癫狂:“我要……我要……我要涟止的魂魄,我要涟止的魂魄!若是得了涟止的魂魄,那我便能够重新以真身生活,不再是一缕游魂!” 苏曼口中断断续续的道,下一息乃是鼓足了气,用力的向苏烟身上推着手掌。 苏烟就在此时忽而觉得眸中一阵刺痛,随之竟是能够看见那飞旋着獠牙利齿的黑洞朝她吞噬而来,已然怕的无法尖叫了,只剩下不住颤抖的双唇,可下一息,当真只是一息之间,她的眼便被那已然熟悉至深的血红色所填满。 那甚是宽大的血红色袖袍轻轻一挥,苏曼的身子便向后飞去,也就是这一瞬间,苏烟清清楚楚的瞧见,有一缕白烟从苏曼的头顶中溢出来,而苏曼的身子“噌”的飞去了床榻边缘。 苏曼的身子已然不受控,且她人早已昏迷,眼下却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瞬息间整个阁中只听“叮呤叮呤”作响不停。 “啊!”苏烟本是已然半迷离之态了,可随着这“叮呤叮呤”之声,只觉得脑袋疼的瞬间要爆掉,尖叫出声。 涟止先是蹙眉却又是双指一并是时出手,点在苏烟的眉心,随之她便不觉得痛了。遂再听这铃声,竟是觉得有几分相熟之意,当是与七月初一那夜初遇涟止之时所听闻的铃铛声一般无二! 随之苏烟便看见那缕从苏曼头顶冒出的白烟凝成女鬼的模样来,那女鬼一身白衣,可其上却是破碎不堪诸多血迹,她的双眼乃是血目,早已看不出眼白眼眸,她的双唇开裂几乎延至耳畔,唇边血污下垂。到了眼下苏烟才忽觉,苏曼口中所说的那个逐步靠近的“她”,并非是江夫人,而是眼下之物无疑。 此乃活脱脱的恶鬼无疑,比苏烟所见过的所有鬼物,都还要更可怕。可苏烟眼下却是不那般怕,她亦说不上来为何,只觉得自涟止出现,她的心便是定上了几分,就算在她的心中,涟止亦同样是鬼物无疑。 那女鬼本是恶狠狠的呲着牙宛若猛兽看猎物一般紧盯着苏烟,却在听见这“叮呤叮呤”之声后猛然回过头,朝苏曼方才砸中之地望去。 “九龙铃!”那女鬼声音嘶哑,激动的甚也不顾,好似脚下哪怕是业火万丈都拦不住她的脚步。 涟止微眯了双眸,眼角浓密的睫毛一聚,丹砂色似是晕染开来,他却不看那恶鬼,反倒是望向了苏烟。他的双目美的不像话,苏烟就在此时万分不合时宜的觉得,涟止的双目开出了绚丽桃花,虽不至让她迷醉其中不能自拔,却已是让她心头“突突突”的猛跳了几下。 涟止分毫不顾那恶鬼,而是开口轻道:“怪不得那一日闻声,竟不曾想真者九龙铃。” 苏烟闻言,只觉得这九龙铃分外的紧要,却又不知晓何故,只见涟止并不上前制止那女恶鬼。若如涟止所言,那七月初一之时,涟止便是因为听见了这九龙铃的铃声才会出现在此。那这般重要的东西,被恶鬼抢走的话,当真无妨吗? 可方才有如此想法,便只听凄惨哀嚎从那女恶鬼口中传来出来,苏烟一望,越过了涟止的身子便见,那女恶鬼似乎是想要吸纳着九龙铃之上的什么东西,便被从九龙铃之上的几缕光泽贯穿,在她身上穿出了几个大洞来,而她此时却动弹不得,身形一缕缕从那大洞之中消散。 待那女恶鬼的身形消散完了,涟止的手指一勾,九龙铃便甚为听话的依附在他的指尖。 “一小儿耳,乃欲神泽,实乃笑谈!”涟止的手指在九龙铃之上拂过,“但先见九龙铃,倒是省吾好大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微薄灵力 伴随着那女恶鬼的消散,露在血红色连帽斗篷之外的下巴因着双唇轻咧扬起的弧度而微微一动,又是一道清冷之声从中溢出:“吾之魂魄,岂为汝受之起?亦太高视己也。” 苏烟此时,便看着那遮去涟止惊为天人面庞的血红色斗篷,虽是甚也看不见,可却是能够在心中想象的出,他说这句话时会是何等的风华,宛若君临天下,没有半分的妄自菲薄。 或许,当重新看待涟止了,也许他并不是她起初想的那般阴鬼之物罢……苏烟如此想着,却只觉眼前一黑,脑中天旋地转,失了知觉。 苏烟宛若失了力道的风筝,兀自飘落,涟止剑眉微起,血红色宽大斗篷一扬,安静的朝她席卷而去,之后了无踪影,秋波阁厢房之中,空留一片狼藉。 常人不可见的,厢房之外退去了一层光泽,本已失了知觉的灵儿亦是渐渐转醒,垂目却见手边是碎了一地的饭碗,替苏烟备好的饭菜淌了一地。灵儿不知怎了,她分明记得,方才带着饭菜欲回厢房,却不料看见了三小姐苏曼,上前微鞠了身子问安,之后的事情,便全然不知了。 灵儿摇了摇头,又重新返回灶房,与厨娘说了几句好话,将饭菜又取上了一份,之后一路颇为留意走的稳当当的直入厢房。可进入厢房的那一瞬息,手中托盘却再一次落在地上,伴随着碗碟清脆的落地声传出的,还有灵儿撕心裂肺的叫喊:“小姐!” 眼下这狼藉不已的秋波阁,只剩下昏倒在床榻边缘宛若死了一般模样的苏曼,又哪里可见苏烟? 且说涟止这边,他身上血红色斗篷迎着阴风吹的甚鼓,一个闪身便穿过了暗黑无比阴冷至极的阴阳交界,再现身已是神君府中。 子千此时面色苍白,口唇都失了血色,很显然不久之前涟止那轻轻一挥对他中伤颇剧,只是他此时却是面露不安之色,来回的在院落之中走动。如此,自然也就最先发觉涟止的归来。 “主上!”子千瞬息便道了涟止的身侧,他垂目望向涟止怀中的苏烟,又觉涟止身上气息强于往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心生疑虑:涟止此时现身阳届已然是强弩之末,又为何只觉他身上神泽加重? 但这问题想不通也无妨,子千心中只望涟止能更好上一些,便道:“主上身上神泽好生强烈,如此甚好!” 涟止揽着苏烟后背的手忽而一动,九龙铃虚空浮现,霎时间子千膝盖一软,直直的跪在地上,之后才不可置信的道:“九……九龙铃。” 但凡仙途圣道之人,何人不知晓九龙铃? 万年以前,圣龙开荒,一统三界,史称天君。后天君与西天神女诞下九子,而那九子皆有一只铃铛,便合称九龙铃。约莫又过了几千年,天君之妹与深海横公君相识相许,诞下涟止。横公君原身乃是上古神兽横公鱼,天君之妹原身则是遨游天际的龙,涟止自诞下,便是通身血红,却又俊美非常的龙,而可称奇的,乃是他出生之时,口中便含着铃铛。 天君大喜,将涟止口中铃铛加封神印,纳入九龙铃之中,九龙铃从此,便变作十枚。 子千看着眼前的九龙铃,不由自主的浑身瘫软,那是至精至纯的神泽,只能让旁人仰止。眼下涟止手中的九龙铃上,有八枚铃铛。除了现下系在苏烟脚踝的一枚外,还有一枚,在沧溟的手中。 子千定了定心神,才勉力能够开口:“恭喜主上!找回九龙铃!”要知道千年前三界大乱之时,九龙陨落,九龙铃亦是遗失无踪,亦正是因此,九龙铃的找回,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若是落入了沧溟的手中…… “主上,您能寻回九龙铃,想必终结沧溟指日可待了!” 说起沧溟,涟止不愿多言,亦是不想让子千再提,千年前那场三界动乱,他已然不想再议,如此,他便开口道:“子千,你去将九龙钤好生安着,苏烟伤,吾将以为之疗伤,九龙铃上神泽盛,其不堪,稍待吾引,复往视九龙铃。” 涟止说完,便身形一闪,不见踪影,只剩下子千手握九龙铃,战战兢兢。 其实那九龙铃之上神印犹在,即使落入了旁人之手也无有太大用处,对于常人,便只就是个普通的铃铛罢了,遂眼下也无甚太大值得担忧,至于沧溟,就算知晓了这九龙铃,凭他眼下一团黑气之态,怕是连神君府,都进不得。 遂眼下想来,便是苏烟身上的伤更为重要了。即使说当时那恶鬼要吸食的是涟止留在苏烟身上的一魄,可损的,却是苏烟身子的精元,眼下若不是那一魄撑着,只怕苏烟早已撒手人寰。 至于苏烟……必须让她活着。她的命,眼下仍有大用处。 几息之间,苏烟已被放在了松软的床榻之上,这床榻原本本是一片虚无,也是因她才幻化出的。涟止大手一挥,身上血红色连帽斗篷已然看不见了,剩下的是上一次苏烟所见的那敞开了胸膛,腰间系着鳞片所致的腰链的红袍。 是时涟止并指,快且准的在苏烟身上点过一个来回,随之心下一松,她身上八脉俱在经络完好,并未有他想的那般严重,虽是多少有些疑惑为何她并未受伤严重,但总归是好事,便也未曾多想。如此便双掌一推,红光骤现,一瞬息间便围满了苏烟的全身。 红光此时宛若有了神智,本是聚合,眼下却分散至苏烟身子的处处,有灵性的向她身子之中钻去,良久后才消散殆尽,全数融入她的身子。 苏烟身子一软,向后躺倒,涟止长臂一揽,让她落入他的怀抱。涟止丹砂色的眉尾一挑,眼波落在苏烟清冷疏离的眉眼之间,冰冷之色似是也因此敛去几分,无人能知晓他此时心中想着的是何,半晌他才轻道:“汝之运矣。” 若不是意外得到手的九龙铃,只怕此时他已然不能为苏烟做些什么,这一切,都乃是苏烟的运气极佳。 涟止目光浅浅在苏烟身上扫过,他的大手拖住她的脑袋,之后向下躺倒,直抵上床榻之上,苏烟就随着他的动作躺在了床榻之上。 苏烟平时里便是很安静的,哪怕是面对着那些可怕的魑魅魍魉,她都只是拼命的忍耐着,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身子哪怕抖到冷汗浸湿,都很少叫上一声,若是放在其他女子身上,只怕尖叫声早已破口而出;而涟止,最忌讳的,便是生人在见到他之时出声大叫,这是万年前作为上神自然而然留下的最起码的骄傲。此时昏睡着的苏烟,比往日里,又是多出了几分恬静了,就连眉目间那抹疏离之意都散去了,时不时也会柳眉微蹙,也会不知在梦中想起了何物弯弯嘴角,涟止看着她,目光在她面旁之上流连,这才发觉,他从未如此认真仔细的看过她,而她并不是旁人,就正是他涟止正娶的夫人。 涟止指骨分明的大手并未从她脑袋之下抽出,另一只手也抬起,修长的食指不受控制的向苏烟的眉心探去,似乎是想要抚平她眉心微起,可下一息,他的手指微滞,就好似不明白自己在作甚一般。 这漫长的万年时光,他从未得一人在身侧,抱一人入怀中。 那修长的食指最终仍是落在苏烟的眉心,轻轻一抚,平了她柳眉上微起,与之相对应的,却是那丹砂色的眉宇微起。红瞳之中,少有的起了疑惑之色,涟止竟在方才探向苏烟眉心之时,察觉到了微薄的灵力。 涟止自己的身子他自己心中知晓,他想要继续以魂魄存活,好以待日后时机到了解封,便可重回天际,而若是想要如此,乃是需要生人阳气供给以用来延魂。需要阳气,却是不能接近阳气太过强盛之人,而苏烟身上的阳气,正巧分外的稀薄。 一切就好似是命中注定一般巧合,就在涟止最需要之时,苏烟便出现了,或者是说,就在那时,九龙铃出现了,且不知被何人挂在了苏烟的床头,在阴气极旺的鬼月,在鬼月之中百鬼最为昌盛的初一,他们相遇。涟止心中一动,却是说不出到底是命不该绝他,还是冥冥之中早已有此姻缘。 涟止的手指已然从苏烟的眉心抬起,他已然不再去想那些微的灵力,总归在苏烟身上,仍有他的一魄在,有些灵力亦算不得稀奇。指骨分明的大手依然在苏烟的脑袋之下放着,他手掌微微使力,紧上一紧,竟是揉了揉她头上青丝。 可也就是这一下,苏烟便是清醒了过来,她的伤已被涟止疗治了,无事后自是如同往常一般睡的清浅,自然是被这轻微的动作弄的醒了过来。苏烟双眼轻微张开,其中恐惧之意甚重,方才在秋波阁之中那惊魂的场面,那带着狼齿獠牙的黑洞,仍在苏烟眼前一遍遍的回放着,此时竟是连呼吸都止在了喉头,很快的白皙的脸庞便因着闭气而发红。 涟止蹙了蹙眉,抿唇轻轻在她面上吐气,一缕冰冷之气拂过,苏烟只觉得一瞬息便可以呼气了,她猛然倒吸一口气,却是被狠狠一呛,随之剧烈的咳嗽起来。 涟止手臂一抬,万分轻易的使苏烟在床榻之上坐了起来,又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顺气,苏烟又是咳了好久,咳的泪水都溢出了眼眶才停了下来。她又是双眼迷茫的望了望,见是涟止,便也知眼下一切都已安稳,紧绷的心弦终是松弛,可一眨眼,清泪便是滑过。 “涟止……”苏烟轻道:“我好生害怕。” 这些日子,分明只过了十日尔尔,可却是叫她觉得,恍若度过了一个王朝那般久的时日,她的日子在这数十日之间,破碎了从前的所有安逸,让她数次在生死一线徘徊,而她的身侧,甚至没有一个让她可以去依仗之人。 涟止闻言眼眸明暗几许,半晌后,终是抬手,拥苏烟入怀,在她耳畔道:“夫人莫怕。” 且说涟止身上是极为冰冷的,可这一息的苏烟,却只觉得有一股暖流忽而入心室。或许罢……或许她眼下想要的,就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可敛她哀伤慰她惶恐的拥抱。 苏烟的身子忽而一软,窝进涟止的怀中,一言不发。安于斯,哭于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魂魄无踪 冰冷的胸膛之上,是行行温热的泪顺着敞开的领口流入,涟止竟是觉得,他冰冷千年的胸膛,竟是有一股热流流过。 虽说那感觉不过一息之间,却已是叫涟止颇感意外。 涟止的薄唇抿了抿,只道:“勿惧,在此汝为安之。” 苏烟依旧泪水不止,就好似这些日子她早已撑到了极限。就算眼下听涟止如此说,仍是止不住泗流的泪水。 涟止心中自是知晓苏烟心中恐惧,又是因着冥婚借阳之事多多少少有些内疚,便微微叹息,总归再如何说去,也是他将苏烟拖下了水。苏烟自然不知涟止所想,更是不知即使涟止对她一向冰冷,话都不肯多说一字,可却已是涟止这千年以来,所能给的尽数的耐心与温柔。 涟止手掌微抬复又轻落,一遍遍的落在苏烟的背部,就如同哄着闹觉的小儿一般,然下一息,他的手指却微微一滞。 但很快,涟止便开口道:“夫人,你且先归去。” 苏烟愕然,眼角的泪都止了,不知涟止为何忽而这般说,却又在顷刻之间被涟止手掌一推,已然没了意识。 涟止方才如此一动作,是将苏烟送回了阳届,随之他又道:“进来罢。” 是时从房外传来些许脚步声,子千走了进来,道:“主上。” “恩。”涟止道:“九龙铃可安之?” 眼下确实诸事颇多,且无比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将苏烟那般一推便送回阳届,要知道眼下的苏府之中,恐怕是有她受的了。 子千点了点头,道:“九龙铃已然安放在玄楼之中了,只是眼下出了件小事儿,我觉得要报给主上知晓的。那事儿虽小,但若是细想来,恐有端倪。” “何事?”涟止起了身,向前走了数步,随着他的动作,血红色长袍垂了下来,遮去他线条极好的长腿,“且道来。” “是关于上一次,那在苏……”子千本是想说苏烟,却在出口之时一顿,改口道:“是关于那在夫人家妹房中想要借尸还魂的小鬼。” “不过一介小鬼耳耳,非已告汝与之一日之阳也,尚有何事?”涟止语气冷冽又带些许不悦,似乎是因着不过如此小事便饶了他而多少不悦。 子千也知晓方才是涟止与苏烟同在房中的,他着实是打扰了,若是没有什么大事,涟止自然不悦。只是眼下,确实是有那么一桩必须告知之事:“主上,我确实应主上所言,与黑白无良通融后许江郎之妻一日之阳,由她去生前家园了断心愿。黑白无常应允后在她身上留下三分阳气,使她可在阳届以人身现身,时日为一日,之后便收回她的魂魄。” 涟止不语,红瞳凝聚,子千便知晓他是在听,便继续道:“一日之期早已到了,可江郎之妻的魂魄,却是并未如约被收。黑白无常方才过来问了,只道不知这是不是主上之意。” “此事非吾之手,汝宜知。”涟止道。 涟止向来不会管这些闲事,若不是那事涉及到苏烟,且说江夫人一介小鬼,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这一点,子千心中自然是明白,同样亦是如此回复黑白无常的。而彼时黑白无常的反应,才叫子千觉得,必须要尽快告知涟止知晓。 “主上,我自然知晓您不会去插手,只是听黑白无常说,就连同江郎的魂魄都不曾见,亦并未被收录,但却也不曾消散于人世间,而是平白无故的无影无踪。”子千道:“我一听便觉此时有疑,便追问了一两句,却得知最近像这般情况不止这两例,而是连连发生!” 子千的声色说到此处之时已然发了急:“主上,此事若是细思,恐怕当真有端倪!” 涟止眼眸一眯,身形忽而一闪,地上只剩一团血红色之烟,而他人已至子千身侧,道:“岂有人收魂?” 子千知晓涟止与他心中担忧之点想到了一处,便是点点头,道:“还望主上尽早定夺。” 子千之言并未指出要涟止定夺何事,可是单从涟止冷了下去的眼波中便是可知,他只怕是想起了那千年前三界的动荡。 犹记天君届时诞下九子。 长子囚业,次子霞吡,三子嘲风,四子菩落,五子俊逆,六子霸世,七子澧潮,九子沧溟。 囚业与霞吡喜乐,常绕于琴头;嘲风喜远望,常守于天门;菩落生来心肠慈悲,普度众生;俊逆胆小,受击大声吼叫,龙鸣声远扬三界;霸世生来喜静好坐,偏爱烟火,常在人界燃放烟火之时绕于九霄;澧潮天生神力,喜负重 沧溟却生来嗜杀喜斗,好配刀环,剑柄吞口,好险又心境极高。 人间的帝王之家尚且对子孙留有防备之心,更何况是权力凌驾三界的天君,遂自从沧溟出生以来,便是格外不讨天君喜爱,天君对于他,总带有一丝防备之心。可天君越是对他防备,沧溟便越是优秀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本是末生,却是小小年纪便在九子之中难寻敌手。 若是一直如此兴许天君也会对沧溟改观,可在千年前,沧溟却是被生性胆小的俊逆指认他与青丘一位不入流的千面狐有染,甚至修习了不入流的邪门歪束,天君许是真的气恼了,又许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下手的由头,一举大义灭亲,将沧溟散魂与天地之间。 沧溟是天君之子,是天地所孕育出的神明,纵使这般被天君散魂,仍是有一缕似咒怨一般的魂魄以强大的神泽得以存留,甚至卷走了九龙铃之上属于自己的铃铛。 咒怨入了地府,之上依旧残存的神泽犹在,自然吸引了三界之中无以数记的冤魂恶鬼,届时,沧溟便以三界之中最为黑暗之态重生,杀回天门,搅乱众生,只为抱当时之仇。 当时之事早已悠久,眼下不提也罢,只是若没有那时反水的沧溟,便不会有陨落的天君九子,亦不会有真身被封印,只剩魂魄游荡在地府之中的涟止。 “沧溟……”涟止哑了声音,除了冷冽以外,似是有几分深深的敌意在。 子千的神色在那假面之下瞧不出来,但见他点了点头,郑重开口道:“主上同我想的一样,我亦认为,此乃沧溟手笔。” 子千显然没有涟止那般淡然,他好似已然乱了阵脚,慌忙的不知如何才好,见涟止并未立刻回应他,便又是道:“还望主上早早定夺!” 子千纵然慌乱,涟止却是没能给上他一个安心的回答,他这才抬起头去,却只见涟止方才身处之地已然无人,地上空留一缕血红色烟影。 “……主上?” 而若是说起苏烟这边,确实是与涟止在送她回来之时心中想的一般模样,虽说涟止生而为神,却亦是将人间府邸中事前后看的透彻,眼下苏烟便正是经历着他彼时心中想的那般不甚好受之境。 苏烟是凭空出现在秋波阁之中的,就好似是屋顶上空忽而出现了一个破口,她突然被谁扔了进来。 彼时房中几息的静若无人,苏烟心中险些要当成是房中真无人了去,然方才如此想着,便听一道尖锐无比的女声道:“来人啊!抓了这妖女,是这妖女将本小姐的三妹妹害成了这般模样!” 这说话的乃是很久都未曾听见的那从小便与苏烟万分过不去的苏良运嫡出长女苏瑶无疑。 随之传来的乃是林芷更为尖锐的声音:“你们都愣着作甚!烟姐儿害了曼儿,她害了曼儿后出逃,全家人挖地三尺都寻不到她的踪迹,要知道她可是瞎子,一个瞎子跑的所有人都找不到,眼下又忽而出现在此处神不知鬼不觉,不是妖女又是什么?!” 林芷平日对苏曼亦是不喜,可一涉及到苏烟的问题,倒是虚情假意的唤苏曼为“曼儿”了。 从苏烟出现在秋波阁中便一直能听到灵儿的啼哭声,只是被苏瑶与林芷尖锐的声音遮的也听不清楚了,这会子倒听的是清楚,只听灵儿哭着絮语:“小姐,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那一日灵儿端着饭菜进入房中,却只见一片狼藉,是打斗的痕迹……曼儿小姐瘫倒在床榻边缘受了伤,额上还出了血……”她哭的几乎失声:“灵儿找您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便惊动了老爷夫人,再接着您就凭空出现在了房中……小姐……小姐啊……” 灵儿说着便是泪水不止。 苏烟这听来听去,已是对眼下的情景了然于胸。先说灵儿所言,她苏烟彼时被涟止带回了阴界,所以才会消失在秋波阁之中,而苏曼受伤,则是那女恶鬼所害,再接着涟止那一推,便又将她送回了阳届,她才会凭空的出现在秋波阁之中;而说起灵儿,只怕她眼下正被人架着身子动弹不得,不然以她的性子只怕早已冲上来抱着苏烟了。 再说苏瑶与林芷,自然就是在听说苏烟与苏曼出了事,便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暗喜心态来到秋波阁,最好再伸手搅搅水,把苏烟说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借苏曼的角度将她除之,以解心中多年的愤恨。 而苏曼,恐怕此刻是头缠绷带,在拂晓院之中疗养,而其娘亲夏沐雪,定然是泪水涟涟的守在她的身侧,不然方才又怎会未听她所说只言片语。 苏烟心中正是想着,就又听一道男声叹气道:“还愣着作甚……先将烟姐儿抓了审问罢……” 这声音,乃是苏烟那所谓的父亲苏良运的声音。闻言苏烟心中冷笑,那苏良运还当真沉得住气,这般久都不曾开口,她双目盲,都要当成如此大事他也不在场了,可他开口了,竟然是下令要奴仆将她收押了去。苏良运的声音尤待着一种无可奈何,呵,倒是将这父女间的惺惺不舍演的生动。 随着声音苏烟能够想象的出苏瑶脸上得意的表情与林芷面上的趾高气昂,以及苏良运垂目摇头连连叹气和灵儿被两个奴仆架着臂膀不住落泪的模样来,随之便感到有奴仆从她四周涌上来,架起了她的臂膀。原本那奴仆还在心中多少有些不敢,这下就连家主苏良运都开口说了,那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他们下手的力道,并不轻,苏烟纤细的胳膊被大力的一扭,轻声呼痛。 眼下,已是死局,那些事情,苏烟没法子解释。 就在这时,从门外忽入一名婢女,身子一福便道:“老爷,府门门生来报,有一位得道高人到访,称府邸有妖崇作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得道高人 苏烟闻言,心中一愣,不知为何会有隐隐的期待之意,但听苏良运道:“甚的得道高人?打发了去,眼下家府乱成这般模样,老夫哪有闲情去管甚的得道高人?” 可林芷与苏瑶眼下对视一眼,眼中得意又狠毒的光乍现,她们哪里会肯放过如此良机? 林芷开口道:“夫君,最近家中事杂,若不然便叫那得道高人进来瞧上一瞧可好?”她说着还推推一旁的苏瑶,苏瑶很快便明白过来,急忙说着:“是呀父亲,依女儿看,定然是烟姐儿这里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如此!便就叫那得道高人进来瞧瞧罢!” 苏瑶美目一眯,眼中尽是得意的光,她心中笃定,这秋波阁之中定然是有问题的。要知道早在鬼月之前,苏瑶便动了歪心思。 而巧的是那时便是听闻一则传言,只道千年以前阳澄湖湖水倒流,流空了湖水,湖底下现出一串风铃,那串风铃被彼时得道之人施法取出,届时阳澄湖湖水重注,一如往常。这风铃便被代代传承,却被一直封存,只道有此风铃便有鬼物作祟,招阴至极。 当时苏瑶听闻了此传言便是花了重金将此风铃买下,购买之时还被告诫此物招阴至极,不是什么尤物,原主乃是万分不解为何一介深闺小姐非要求下这招阴的风铃。 若是说起后话,那自然是七月初一之时,苏瑶作出一副长姐相邀之意,去了秋波阁,接了苏烟前去家宴,待厢房之中无人,叫贴身婢女小环溜了进去,将此风铃挂在了苏烟的床头。 苏瑶想着便是笑了,此时有得道高人要前来,那自然能看得出这秋波阁之中有异,那届时只需将这异常归于苏烟身上即可,倒是苏良运定然会视苏烟为妖崇,如此便是解决了她。 想到此,苏瑶便又是道:“父亲,便就叫那得道高人进来罢,父亲……”她说着还摇了摇苏良运的手臂,又道:“父亲,女儿胆小,女儿怕……” 苏良运似乎是耐不住苏瑶软磨硬泡,便道:“如此那便好罢,且将那所谓的得道高人请进来。” 苏烟一直不语,却又在此时心中忽觉,只要这得道高人进来了,眼下便是有了转机。 那婢女得令后便行礼退下了,又过了一会儿,便去而复返,身后还带着那自上府门的得道高人。 苏烟的眼睛本是全然瞧不见的黑暗一片,便伴着来人忽而明亮了一下,但只是一息的明亮,之后又陷入黑暗之中,眼中却仍独留血红色斗篷斗篷之影。 ……涟止? 苏烟倒吸一口冷气,她什么都瞧不见,却是在此时真真切切的瞧见了涟止!难道说,那登府的得道高人,实则就是涟止?! 苏烟不知其中真相,此时心中所想也不过猜测,所以依旧闭口不言,随之就听苏良运开口道:“阁下便就是那得道高人?” 在苏良运心中,原本想着那得道高人应是一身道袍手执浮沉仙风道骨,又或许是一身海清服外帐袈裟手握一串菩提子所制念珠,总归不会是眼下这般一件宽大的恍若其中无人的血红色连帽斗篷,除了那下巴与红唇,其余的全数都瞧不见。 如此样貌,叫苏曼与林芷也起了惧意,朝向一处挤了挤,半晌苏曼才开口:“阁下是何许人也?” “吾……”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冰冷且带强大的压迫之感,可他仅说了一字便停下,转瞬又改了口:“我乃云游各地的得道之人,途径贵府只察觉府上气泽不佳,恐有妖崇作祟,故而登门拜访。” 这人说话的声音,当是涟止无疑,而那血红色的连帽斗篷,更不会是旁人。苏烟心中饶是一喜,竟是生出一种甚也无所畏惧的心境来,只是她是自何事有了这种涟止在万事安的想法,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晓。 是那个虽是冰冷却给她最渴求的温暖的怀抱,还是那句在她耳畔斯磨轻吐的“夫人莫怕”? 而说苏瑶,本是害怕至极,却在听见涟止所言后,向前走了几步,开口道:“本小姐也觉这府邸之中有妖崇作祟,还请阁下整治!” 苏烟闻言便能想象的出苏瑶此时亟不可待的模样来,呵,倒还真的是心急到一息都不愿多等的想要除掉她啊……苏烟心中笑,却又说不上来自己为何发笑,只觉有涟止在,怕是要叫她苏瑶失望了。 但见苏瑶如此,苏良运也只好道:“还请阁下着手。” 涟止点了点头,迎着苏瑶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每走上一步,苏瑶便后退一步,那种强烈的压迫感竟是让她心中隐隐的觉得,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是踏着她的魂灵,使她膝盖发软,不受控的想要跪拜。 涟止薄唇一勾,昂藏七尺的身段微弯了下去,俯瞰苏瑶,苏瑶只觉得透过那血红色的帽缘有神明的目光在注视着她,她的心中已然发颤生惧,再也撑不住了,便身子一软,欲向下跪拜。 是时涟止手一抬,拖住苏瑶的身形,止了她的动作,在她耳侧开口道:“小姐大礼,我断然受不起。” 涟止的声音不大,却是恍若贯穿,叫房中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如此这般,苏瑶便是面上挂不住了,青一阵白一阵的,开口怒道:“你算是何人!本小姐怎会跪你!做你该做的事,不是要解决妖崇吗?你到底行不行啊!” 苏瑶说完了,一时间房中寂寥无音,只是房中都冷了下去,宛若进入了三九寒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着颤,如此过了几息,这情况才好了去。 涟止道:“这房中是何人在居住?” 苏瑶是时便指向苏烟,嘴角扬起,开口道:“是她!” 涟止便转身,面对着苏烟,是时苏烟不见涟止唇动,却只觉心中能够听到他在说话: “余谓何曰,汝乃何言。” 涟止叫苏烟接下来复述他若说之言,苏烟不知涟止何意,却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听到:“是我住着。昔无事,但前时得手一风铃,后房中辄有不洁之物也。” 苏烟听闻,便不由自主的开口复述:“这屋子是我住着,从前倒也没什么事,但前段时间得到一串风铃,后来在房中便总有不干净之事发生。” 苏良运听到了便道:“此事我为何不知?” 苏烟此刻也只得顺着说了下去:“这等小事,不敢知会父亲,恐惊扰了父亲。” 苏瑶耐不住性子了,她想起自己挂的那风铃,便心念一动,只觉若是风铃被发现了正巧就顺着说下去,说苏烟一介女流却收藏了这阴秽之物,再顺着也可说她被阴秽之物上身了……如此番一想,便急着开口道:“甚的风铃,拿出来啊!” 苏烟又听心中涟止之声:“唤灵儿取铃。” 苏烟不知什么风铃,就只知从前不知如何出现在床头的九龙铃,但那已然被涟止带走了,却又去何处取?可眼下却也只能开口唤了灵儿:“灵儿,去将风铃拿来。” 灵儿此时还被奴仆架着臂膀,由苏良运挥手示意之后才被放开,可自然更是不知晓什么铃铛,便开口道:“小姐,风铃在何处啊?” 苏烟心中也不知,是时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心中之声道:“衣柜二层中。” 苏烟便道:“风铃在衣柜第二层里面放着。” 灵儿闻言便点了点头去取了。 苏瑶闻言便是心生疑虑,她分明是将风铃命小环挂在了她的床头之上,怎么会到了衣柜之中?但很快想想也就释然了,兴许是苏烟发觉了床头的风铃,又收纳进了衣柜之中也保不准。 苏瑶想着,就见灵儿拿过来了,随之便眼光一闪,灵儿手中拿着的,就只是一串身为精美贝壳所致的风铃,根本就不是她起初命小环挂在苏烟床头的那一个! “怎么是这样……” 涟止丹砂色的剑眉一挑,开口道:“那该是什么样?” “分明是……”苏瑶只觉在涟止出声询问后不受控制的脱口想要说,却又是猛然止在口中。 血红色斗篷之内红瞳忽而一凝。 苏瑶止了话,涟止便抬手接过了那串风铃,在手中把玩几下道:“这不过是戏场戏子所用来迷惑人的小把势罢了,上头是有些许妖气,被歹人放在了此处,你们看到的,也都是幻象罢了。” 苏瑶一听便急了,开口就道:“你乱说什么糊弄人的话,这分明就不是挂在苏烟床头的那一串风铃!那串风铃分明是……” 苏瑶说的很是急切,都说了一半才反应了过来,急急的止了话,只是之前已然说出口的话,却已是收不回来了。 涟止眉宇一挑,这串贝壳风铃不过是他幻化出,用来化解苏烟眼下所处困境的,却不料想,竟是套出了那七月初一铃声的真相:九龙铃,竟然是苏瑶挂在苏烟床头的。也难怪那一夜,苏烟不知晓那铃声,只道也同样是听见了那铃声才会入梦。 九龙铃遗失已千年,虽知晓有可能遗失于民间,却是因着阴阳两界间制约,让涟止无法去找寻。如今看来,竟是落在了苏瑶手中又被挂在了苏烟的床头。这般想的话,巧的如同是定数一般,若是没有这九龙铃,涟止与苏烟无法相遇,更无法冥婚,他也不会在苏烟身上留下一魄,不会知晓苏烟有难,更不会赶来相救,也便不会将九龙铃重新窝在手中。而若非九龙铃入手,他涟止也断不能像眼下这般现身阳届。眼下涟止便只待解决了此事,再去探寻人间魂魄遗失之事,好早日将沧溟恶行终结与摇篮。 只是苏瑶如此一说漏嘴,众人的注意力转了,反倒是就如同信了苏烟是凭空出现在这厢房之中了。 “分明是何?”涟止开口逼问,一时间气氛又是冰冷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妖气生幻 苏瑶被问住了,一时间接不上一句话了,只:“你……你……我……你……”的说着,语无伦次。 林芷心中对此事亦不知晓,只是看着眼下的状况,不帮着一把只怕事情会反转,于是忙道:“我的女儿呦,瞧瞧都被烟姐儿吓成什么样子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她说着便掉了眼泪,急忙回过头去,扑向苏良运怀中,连连道:“老爷,老爷,还请老爷为我们瑶儿做主啊!老爷!” 苏良运被这母女二人一哭二闹弄得心一下子就软了去,便叹了口气,开口说话了,只是她说话的对象却是苏烟,只听他开口道:“烟姐儿,你是怎么回事,这风铃,你是在哪弄得!” 苏烟的心一瞬间便冷了去,冷的彻骨,她从小不得宠,却仍将苏良运当作父亲,毕竟她的身上流着的乃是他的血无疑,纵使他平日里对苏瑶与林芷所做的事莫不理会,可那并不是他做的事;而这下,苏良运所说的这一句话,当真是将她心中最后一丝温存都消耗殆尽了。 林芷是他妻,苏瑶是他女儿,那她苏烟呢?虽说苏烟原本不知,可苏瑶所言,明明白白皆是证明从前九龙铃会出现在她的床头,便是苏瑶之手!到了眼下苏烟才明白,不管是初一家宴之上的拍肩头,还是在床头挂上风铃,又或是将她为数不多的衣物被偷了去在院中挂了一整夜,都是为了给她在鬼月里招阴,想要借鬼物之手解决了自己。 苏良运方才所言,压根便没把她苏烟当作是女儿,分明从苏瑶口中已自己说出了真相,他都能因着哭闹两句硬生生的归罪于她身上,这般的父亲,当真让她寒彻了满身。 涟止好似也未曾想过苏良运竟会是如此,本欲想着若是解了苏烟之困境,也就不多惩戒,却不知苏家人竟是如此,随之手指一动,那贝壳所致的风铃便开始发出声响。 涟止手一松,那贝壳所致的风铃竟是腾空而去,立在半空之中,依旧响个不停。 这场面叫林芷与苏曼吓坏了,“啊!”的一声尖叫,便缩在一处去,其余的奴仆自然也是害怕,却是不敢言语,只能弯着身子不去看了,瑟瑟发抖着。 而若说灵儿,她本是生性胆小,却是因着这些日子里来经历的大大小小之事,也并不是很害怕,且说真真儿的鬼物都直面过了,还会怕一个飘起来的风铃?眼下她也就只是闭了眼去不看那风铃罢了。 苏良运见林芷与苏瑶怕成那副模样,便开口道:“怎么回事?你方才说这不过是戏子玩的把戏,眼下这是如何了!” 涟止手一抬,指骨分明的大手滑出宽且大的血红色袖袍,但见他手指一勾,那贝壳所制的风铃便听话的回到他的指间,他道:“我已说过了,这上头带着些许妖气。至于为何会忽而飞于半空……” 涟止的话一顿,尾音拖的很长,叫苏瑶都心慌了起来,才又听他道:“这风铃的母铃在此,手中这串子铃,自然被吸引了。” 苏良运闻言道:“甚的子铃母铃?” 林芷这会子也好上了一些,不再那般惧怕了,再加上苏良运之言,便也就又变作先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没好气的道:“说不出个名头来,就别故弄玄虚了!什么得道高人,本夫人看你全是胡言!” 苏烟此时仍是被架着身子,插不上什么话来,却在心中隐隐觉得,这风铃所谓子铃母铃,都是涟止之手所化。 果真下一息,就听又一道风铃之声响起,声音一听就与涟止手中的贝壳风铃声音一般无二,却又有所不同,乃是苏瑶现下所处的位置传来的。 “哦?”涟止尾音上挑,道:“看来母铃确实在这房中无疑。” 随之就见苏瑶宛若身上衣物失了火一般,忍耐不住的左扭右扭,好似在找寻着什么,不多时便袖袍一甩,一个同风铃串上款式相同的大贝壳被甩出,此刻正昔昔索索作响。 涟止手指左右扫了扫,最终却是落在苏瑶身上,道:“眼下看来,这母铃,确实是在房中无疑。” 苏瑶一愣,不知这母铃为何会在自己身上,还被她亲手扔了出来,且说这贝壳风铃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说就算真的有事,那就更不可能被她亲手扔出来了……她想了一会儿,很轻意的便想出来了,这是涟止在与她作对才是。可是她又想不出,这忽而登府门的血红色斗篷得道高人,会与生而双目盲的苏烟会有什么关系。 可若是没关系,又为何针对她苏瑶? 苏瑶心中思来想去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因着心中一直在想着就没有说话,急的林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咬咬牙道:“瑶儿,你快说呀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苏烟冤枉你了!” 林芷用的是老手段,她想要用一句话瞒天过海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锋,让锋头重新针对苏烟,而非苏瑶。 涟止确实是动了手脚,方才伸手托住欲下跪的苏瑶之时,那母铃便顺着宽大的袖袍滑进她的衣袖之中了。他薄唇一抿,冰冷道:“这母铃,可是从她的衣袖滑出的。” 苏瑶这才反应了过来,不再出神了,连忙顺着林芷的话道:“对!对!是苏烟,苏烟冤枉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等子阴秽之物!” 且不说苏瑶这会子半晌才开口来说,就说她说的话也是言不对题,若再说的话,那母铃,也确实是从她自己的衣袖中滑出的。眼下苏瑶一味指责着苏烟,只道是她陷害,却是忘记了,苏烟从一开始,便被架着身子,动弹不得,又哪里会有什么将母铃放入她衣袖之中的机会? 这下就算是涟止不开口说话,灵儿却也是再耐不住心性了,开口便嚷道:“大小姐,你不能冤枉我们小姐!她分明是从出现在此之时就被架起了胳膊,又哪里有近你身的机会?没有近你身的机会,哪里能够将那甚的母铃放在你衣袖之中?!” 苏瑶一听便是急了,且说灵儿眼下说话对她也算不上多么尊敬,她也便是连生气带心急,一心只想着反驳,便伸手指着涟止道:“他不是说了吗?他说了这风铃是带着妖性的,我们看到的,也就都只是幻觉,那苏烟其实并不是突然出现的也未可知,她许是一直在这里的,只不过我们不知,又生了幻觉才会觉得她将将出现的!苏烟一直都在,便有机会……” 林芷在旁边那是急的不行又因着苏良运在场不能出口提醒,只能在心中骂着苏瑶是个蠢货,不知她怎的就生了个这般蠢的女儿,今日光是说话便说错了两次,自己将自己卖了还不自知。林芷不住的跺着脚,又伸手用宽且大的袖袍遮掩着拧了一把苏瑶的手臂。 苏瑶被这么一拧,痛的“哎哟!”一声呼出了口来,话自然也就止了。她本是想说,苏烟是有机会将那母铃近身放入她的衣袖之中,可话一心急脱口,加上林芷对她的拧掐,才惊觉自己入了套。 果真涟止露在血红色斗篷之外的鲜红薄唇轻抿着勾了勾,道:“你也说了,这一切都是这带着妖气的风铃幻化而来的,那眼下便无事了,我就这风铃带走,也就万事相安。” “……可!”苏瑶还想狡辩,可是开口才发觉她当真已将自己的后路切断了,若说是那风铃是被苏烟放来的,可是苏烟根本就没近她身;若说苏烟没能近她身是幻觉,那么也就恰好证明了涟止所言是真的,那风铃就是带着妖性且被歹人放入了苏烟房中,而大家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而他口中的歹人,便就是她苏瑶。 苏瑶怎会愿意自己苦心设的局花了重金求来的招阴风铃全部如此浪费了?她眼珠子不住的转着,几息后便开口道:“那你说是幻觉,本小姐认了,你说这风铃有妖气,本小姐依旧认,那你说本小姐的三妹妹苏曼,她所受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都是幻觉,怎么那伤就是真的?” 向来恶人多作怪,苏瑶眼下,也算是聪明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只是这也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涟止抿唇轻笑了,他本不想这般多事去怪罪一介凡人,他隐在宽大袖袍之内的手指一勾,复又放下。 眼下环境有些许的尴尬,苏良运身为一家之主,苏瑶的小猫腻他不是看不出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从方才苏瑶脱口而出说漏嘴了那些话时便黑着一张脸了。 在苏良运看来,这风铃是苏瑶弄来的,挂在房中寻苏烟的事儿,这一点上都是颇像是她以往的手笔,更何况那母铃确实是从她手中掉出来的;而再说苏烟与苏曼自小便情真意切,也更不会出手伤了苏曼了,苏瑶这般说,不过是想要将苏烟一同拖下水罢了。 苏良运叹口气开口道:“好了,曼儿眼下还未醒,这件事等到她醒来了老夫会亲自过问的。” 苏瑶若是聪明,自然会懂得这是苏良运护着她不愿再深究之意,可是她却不自知的火了起来:“父亲!这事怎能再说!须得眼下就说!” 也就是此时,月牙从房外走来,一一行礼,道:“老爷,三小姐醒了,三姨娘怕老爷记挂,命奴婢前来禀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转醒无忆 这若要是放在平日,只怕苏瑶又要冷嘲热讽的说上几句苏良运才不会担忧苏曼之类的话,可今日这来报信的婢女,可谓是来的太及时了,几乎就是顺着苏良运所言一息空当也没留就说出来了。 苏瑶眼睛一闪,便道:“父亲,父亲!您方才说一切事都等苏曼醒了说,她这便就醒来了,我们快去瞧瞧罢!” 林芷这边,虽说心中想不出苏瑶此言有甚的毛病,可是却又是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乃是不应该去的。 可眼下,苏瑶已然亟不可待的拉起苏良运的手要去了,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指着苏烟道:“把她也给本小姐带上!” 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好似已经想到了苏曼指正苏烟的证词,而就是这事当真不是苏烟所为,量苏曼想想以后也不敢招惹她苏瑶,定不会说甚对她不利的话语出来。 林芷想要开口唤她,却见苏瑶已然拉着苏良运走了,且就连苏烟都被一旁的奴仆压着肩膀架着走了。屋子之中,眼下就剩下身穿血红色连帽斗篷的涟止还在原位之上站着。 林芷看不见涟止的双眼,可却又觉得涟止正透过那层血红色帽缘望着她,她心中一骇,随之便看到他薄唇一勾,笑的有些讽刺。 林芷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便觉得,只怕今日这事,苏瑶是半点好处都讨不到,她扬起手急急唤道:“瑶儿,瑶儿,回来!快回来!” 可苏瑶又哪里会听的到?秋波阁与拂晓院距离极近,她此时已然入了拂晓院了。 林芷也顾不得太多了,也不再看涟止了,慌忙便跟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且说拂晓院中苏曼本是一直昏迷的,可不知为何,却忽而恢复了知觉,一直闭着的双眼前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她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张开眼睛来,还来不及动动身子,就见脸上一副洋洋得意之态的苏瑶挽着苏良运的手走了进来,在他二人身后的,还跟着被奴仆架着臂膀的苏烟。 苏曼先是一愣,不知晓为何苏良运会到了拂晓院之中,要知道她和夏沐雪都并不受宠,苏良运眼中也根本就没有她二人,又怎会忽而来了?再加上眼下苏良运还是被从未有过什么好意的苏瑶拉着进来,身后与自己相亲近的姐姐苏烟还被架起了身子押进来,这是……出了何事?为何她脑中一片空白,甚也不知晓? 怔然了半晌,苏曼才出口,道:“……父亲。” 她一出口,便没再说了,只觉嗓子疼的厉害。 只是这一声已然引得一旁一直守着却又浅眠的夏沐雪发觉了苏曼已醒,惊喜非常的道:“……曼儿,曼儿!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娘亲了!” 夏沐雪自然而然也就看见了苏良运,便目光一滞,几息后才道:“老爷来了……妾身参见老爷……” 苏曼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的唇干的都裂了去,这才恍惚想起了那一场大火,而她的记忆也就终止在那场大火,其余的甚也不知晓了。 许是大火后自己一直在昏迷着罢,苏曼心道,随之便挣扎了几下,微微起了身子,握住了一旁夏沐雪的手,只道:“娘亲,我……我无事了……” 夏沐雪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哭着断断续续的道:“我的曼儿……我的曼儿啊……自从房间中起了大火,你就没有好过……好不容易从大火中醒来,又昏倒在了秋波阁之中,这一弄又是这么久不醒……可把娘的心都操碎了啊……” 夏沐雪哭哭啼啼的话就苏曼一愣,大火的事情她是知晓的,可后来……后来她在经历了大火后有转醒?转醒后还去了秋波阁?可这又怎可能?她就连同半分印象都无有。 “娘亲……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什么都不知晓……”苏曼疑惑不已,并不是假装,而是夏沐雪所言,她是真的不知晓。 苏曼的如此反应,不仅是夏沐雪不解,就连同苏良运都是微微起眉,不解至极,开口道:“曼儿,你出了何事尽管说来,不必生惧,为父在此定为你做主。” 虽说苏良运这般说,看似是护着苏曼,但到底也给了苏瑶底气,她是时便理直气壮的开口道:“苏曼,本小姐知晓你与烟姐儿关系好的很,但是也不能这么为了维护她委屈自己说违心的话,你可是昏倒在了烟姐儿的秋波阁之中,额头上受了伤才又昏迷的!” 苏曼饶是更加迷惑了,苏瑶说的那些话,她当真听不懂,亦不记得自己去过秋波阁还受了伤,记忆就只停留在起了大火的房中。 是时后跟来的林芷也到了,涟止同样也跟在身后而进。 林芷心中急切,却还来不及说上什么,就见将将醒来虚弱至极的苏曼开口口,只听她道:“我……记起来了。” 这才进来的林芷慌忙和苏瑶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分外认真,苏良运也是凝了凝瞳孔,就连同被架着肩膀动弹不得的苏烟都禀了呼吸,无人不想听此刻从苏曼口中说出的话。而眼下众人的反应就显得夏沐雪更是激动起来,只见她连忙回握住了苏曼的手,慌忙的问道:“曼儿,你记起来什么了?快说,快说,娘亲和你父亲都为你做主。” 可苏曼却在说完之后又愣了神,她分明是什么都未曾记起来的,那段记忆,于她而言,就如同空白一般,可她却是不由自己控制的说出了那句她已然记起来的话来。 怔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神晃了几下,却是落在涟止的身上,她分明是看不了涟止的容貌和眼神的,可却又好似有神明在指引,她不觉得被压迫或强求,就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是长姐,是长姐与我起了争执……长姐伸手一推,我便撞上了烟儿姐姐的床榻,我……” 苏曼的话让所有人都一惊,却是没等说完便被苏瑶打断了去:“你在胡诌什么!本小姐推你作甚!这秋波阁冷清如此,本小姐失心疯了才会来这里!” 苏瑶还想要扑上前去好生与苏曼撕扯一番,她的手都高高扬起了,可却是被人一扯,止了身形,她一下子便更怒了,还未回过头便破口大骂:“哪个狗东西敢扯本小姐的手,当真是不想活了!” 可苏瑶回过头去,猛然气焰便下去了一大半,就连同脚踝都一软,向后踉跄了数步。只因扯着她的并不是旁人,而是那个能够使她多年在府邸嚣张跋扈的苏良运。苏瑶怎么都想不到,苏良运一味不管不问,却是在她眼下想要为难苏曼之时出手相拦。 只见苏良运的脸黑了大半,双唇被苏瑶的狂妄之言气的都发了颤。若说苏瑶平日里胡闹尚可娇惯,可今日,府邸众人皆在,还有个外人在场,苏曼又虚弱至斯的半卧床榻之上,她苏瑶竟是想要大大出手,他身为父亲如何不管? 且不说那所谓妖气铃铛的母铃是被苏瑶亲手从衣袖之中甩出来的,也不说她漏洞百出的话,更不说那虚弱至极的苏曼指正之词,就单说她辱骂苏府家主,她的生身父亲苏良运这一条,就够她受的了。 “你可当真是长大了,为父管不了你了!”苏良运喝道:“母铃被你自己扔出来,又被曼儿指认,还想要上前打曼儿,这些你还不知错?竟还敢辱骂为父!苏瑶,你这苏府大小姐,当的可真是好!” 在苏府,所有的一切,皆是依着苏良运的宠爱的,若是将他哄开心了,那么再大的事情也都可悄无声息的盖过去了。这也便是为何方才条条证明都指向苏瑶无疑之时,她还是一副趾高气昂无理犟三分的模样了。且说苏良运本就因着苏瑶动的小手段心中多少不悦,又是见她太过泼辣便相拦,可苏瑶并未见好就收而是又出言辱骂了他…… 眼下气氛突变,形势逆转,也无外乎是因为苏瑶当真惹了苏良运了。 林芷与苏瑶一见,也是真的怂了去,这下再顾不得要拖谁下水,因着她二人都已经处在水中央了。 林芷开口,忙道:“老爷,老爷,您可莫要生气啊,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苏瑶更是不比林芷的慌乱好上几分,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又一次泪水涟涟:“父亲,是瑶儿错了,瑶儿本以为是哪个贱婢拉了瑶儿的手,瑶儿哪里敢那般说父亲呢!父亲……” 苏瑶是当真娇纵惯了不会说话,此言一出,简直气的林芷几乎翻了眼白去,她几乎是想伸手打醒苏瑶,苏良运本就气恼此事,她只想早早翻篇,这苏瑶却又一次提起! 果真这一说,苏良运的脸又一次铁青了去,这次他气的都不再言语了,手指发颤在苏瑶的脸上指了几下,终是怒甩了袖袍,大步行至门旁才开了口:“来人,把苏瑶给老夫带回去,没有老夫命令,不许放出来!” 事情到处,似乎是风波已过,架着苏烟肩膀的奴仆也退下了,灵儿也恢复了自由身,一下子便扑了过来哭着拥住苏烟。 而在床榻之上的苏曼,似乎是神色不大好,不仅面色发青,且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以阳届事 这十几年的时光之中,苏瑶确实是一味的任性胡闹,欺负苏烟与苏曼,甚至就连夏沐雪,她都不曾看在眼里。而对于此,苏烟并不在意,无论如何的为难都能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但到了苏曼这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与娘亲夏沐雪都只是一味的躲避,忍让。 所以这苏曼方才所言,就连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样与苏瑶说话,还当真是第一次。这些话,她心中根本不知晓,就连同她所言的事情到底发生过没有,她都没有半分印象。 可这话,又当真就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这眼下,苏瑶都未曾说甚,苏曼自己便已然心中生了惧意,想起以后苏瑶可能对她的报复,她都怕的不行。同等的,夏沐雪心中与苏曼想的一样,不住的叹着气,最终只轻道了句:“曼儿,你是怎的了,怎么就说了方才那句话?!” 苏曼不住的摇头,方才那话,不知怎了的,就脱口而出了。 眼下场景,苏烟自然是看不到的,她能看到的,就只有眼前不远处的涟止。眼下已然很明显了,这一切都是涟止的手笔,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能够做到这些的,也就只有他了。 苏烟望着眼前站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涟止,第一次觉得并未是期待和心安之感,反而是起了一层薄怒,她那柳叶双眉,饶是不悦的扭在一起。而后她不再去瞧他了,甚至就连同对苏曼都未再说上一句,随之转瞬便转身而去欲出苏曼的厢房。 苏烟眼下心中气,气涟止如此解决了此事,要知道即使他不插手,她与苏曼也不会当真受上什么责罚,最多不过如同苏瑶今日那般,被软禁数日罢了,要知道闺房之中的事情,苏良运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涟止插手了,表面上看似是替她与苏曼出气,让苏瑶受到了惩罚,可却是未伤及其根本,只怕日后苏瑶会更加的难为她与苏曼。就算是她苏瑶不惧怕苏瑶与林芷为难,可与她相亲近宛若同胞姐妹却天生胆小怕事只会忍让的苏曼,又该如何自处? 在苏烟心中,虽是与涟止之间的挂牵越来越多且愈发重了,可到底却是不那么承认那夜的冥婚,不认为自己当真就是涟止的夫人,可眼下,却又是忽而发觉,她已然将涟止当成了依靠,以至于对他总是怀有一抹说不清亦道不明的信任与期待,觉得有他在便可安稳无忧……而也就是因此,涟止今日所为,才叫她愈发的失望生气。 只是这一刻气上心头,就连同她苏烟自己都并未发觉,人,是不可能对不在意的人或事而感到失望,更不会因为其一件事一句话忽起愤怒。 可苏烟是当真气了,气的都不顾自己盲了的双目,转身便大步走着,一片黑暗中辩不清方向也硬撑着不愿停下,然下一息,便听闻灵儿亟不可待的声音:“小姐,快停下啊!前面是门扇!等着灵儿过去扶着您再走!” 苏烟猛然一惊,自然是想要停下来的,可就算心中想,身子却是因着惯性停不下来了,而此时灵儿的声音听着也离她仍有距离,就算此时还伴随着慌忙向她跑来的脚步声,只怕也是来不及了。 今日怕是非要撞上一下子了,苏烟心中想着,慌忙闭上了眼睛,要知道就算是她天生眼盲,可却也是有人对恐惧的本能。果真下一息,一声闷响传来,她的额头撞上了前方。 可出乎意料的,疼痛之感却是并未传来,那从额头之上传来的感觉,相反却是柔软的,冰凉的。 苏烟这才张开眼睛来,那一如既往的黑暗之中又一次的可见光影,所见正是涟止无疑。 涟止宽且大的血红色袖袍微扬起,他的手,就贴在她的额头之上,挡在她额头与门扇之前。自然方才的触感,也是从涟止手掌心传来的。 苏烟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呛了口气,因着额头撞上了涟止手掌的后劲脑袋猛然后仰,这一仰又因着身形未动便失了平衡,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跟着向后倒去。 这一刻所发生的本应是很快,可在苏烟的眼中,她望着只能看见的涟止只觉恍若变成了慢动作,她的身子随着那脚下一滑向后倒去,而涟止自然而然的抬起手,稳稳的将她接住,大手就拖在她的正后心。 涟止的身子随着苏烟的动作一样弯了去,他二人的距离贴的很近,苏烟目光直直的望着涟止,就连呼吸都变得很是微妙。 这个体位,涟止正垂目望着苏烟,他血红色的连帽,自然也全部垂了下来,那是分外巧妙的姿势,旁人只能看见血红色的连帽,而只有苏烟将那血红色连帽之内的不可方物的面庞全数收入眼底。 涟止眉尾丹砂色的剑眉微起,他的薄唇也同样抿的很紧,可他的红瞳之中,却是有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担忧之色。 苏烟看的愣了,然下一息,灵儿的声音却拉着她回神。灵儿的声音有一抹试探之意,她轻声开口道:“小……小姐……您,您无事……罢?” 灵儿起初是很慌张的,可自苏烟被涟止接入了怀中,在她心中忽而便升起了一种想法来:她家小姐,与今日登府门而来的血红色连帽斗篷的得道高人很是般配! 苏烟的脸忽而红了,她微微起了身子,慌忙道:“灵儿,还愣着作甚?快将我扶起来!” 随之苏烟便见涟止的红瞳微微一闪,这使得她还想要再看上几许,可很快,她便被灵儿扶起了身子,涟止自然而然也就收手了去,她再也看不到了。 如此,灵儿便扶着苏烟而去,身后的苏曼与夏沐雪两两相望,看的都愣了神。直到涟止行至门旁,复又回首隔着那血红色的帽缘回望之时,她二人才回了神,却又只觉一股强大到无可比拟的压迫力使她们咬了咬嘴唇,眼下再也不开口了,同时也在心中打定主意,今日所发生之事,定然是与何人都不说。 极近的距离,几十步之遥,苏烟已入秋波阁自己的厢房之中。在让灵儿关上房门的一瞬息,苏烟猛然后退一步,因着她眼下就看着涟止正站在自己的房中。 此时转身插上门闩的灵儿也回过身来了,自然而然也就看见了涟止,而她见到涟止的反应却是比苏烟要激动上百倍,要知道她是不知晓涟止身份的,更何况方才她是亲眼瞧着他在自己的身后跟着,怎的便先自己一步到了这厢房之内? “……啊!”灵儿越想越怕,尖叫声冲破喉咙。 苏烟下意识的便出声制止,且拉了拉灵儿的手,她要灵儿保持安静,她总觉得,涟止眼下是有话要说的,而要说的,乃是分外重要之事。 “灵儿,你且先退下。” 毕竟涟止之态不是鬼物,灵儿也就是被吓了一大跳罢了,这被苏瑶一制止,自然也就不再尖叫了,而是当真又开了房门走出房间拍着自己胸口安慰自己去了。 眼下房中只剩涟止与苏烟两人,她望了望那血红色的斗篷,心中不知为何忽而便能一直瞧的见涟止了,要知道从前,都是在极为紧要的关头,又或者是在阴界之中才可以瞧的见的。关于这个问题,就算是眼下她还有些许生气,可却还是想要问,然她还来不及问,便听闻涟止先她一步开口道:“汝生吾气也?” 苏烟也只得将嘴边的问题重新咽回肚子,之后再未说一语,而只是点了点头。关于苏曼,她确实是生气了。 “为何?” “涟止……你那般做,日后苏瑶定然会报复的,那样事态岂不是更严重?” 涟止忽而便不说话,良久良久的沉默,沉默到苏烟都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向他望去,才又听到涟止冷笑出声,半晌笑罢了才道:“何意?汝以吾能护汝一时,而非一世?” 苏烟心中“嗡”的一声,竟是不由自主的相信,信涟止定能够护她一生一世而并非一时,虽说涟止并未说甚只是一句反问罢了,却叫她又觉方才怀疑他的自己,当真幼稚。 这想法一冒头,苏烟脸颊便是红了,却又不知自己在红些甚,在她心中分明是知晓涟止不是常人,不可能经常在她身侧的……如此这般,又如何护她一世安稳? 可就算是如此想着,苏烟却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心中,是原谅了涟止的,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未曾当真生气。 想到此,苏烟便开口问道:“……涟止,你此次突然出现,可是有何事?” 难道就只是为了解她困境才出现?只是这句话,苏烟未曾问出口来。 苏烟在涟止回答之前,其实心中亦是隐隐的想着,想着他到底会如何回答,会否当真只是为了开解她的困境? 可涟止静默了良久,苏烟看不到他的神色与眼眸,只能听到他依旧如往常语调那般开口道:“以阳届事,汝可随,或不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四)阴阳之人 就好似有寒风忽而吹进了秋波阁,苏烟眨了眨眼睫,只觉得涟止此言,叫她的心都冷上几分。 她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心冷的感觉,她只知,她至少此刻,是在心中挂牵着涟止的。 可苏烟的挂牵,就只换来了涟止那般轻易的一句想跟便跟着,不想跟着便不跟着。 苏烟又是眨了眨了眼睫,只觉她的目光始终透不过那层血红斗篷,也始终读不懂涟止的想法。从前每当她觉得涟止不过玩笑之时,却又一次次的被他救于危难之间,甚至给她拥抱,轻声安慰;可又有如眼下这般时候,她是当真挂牵着,问他此来何事,却不料想又只得他万分冷漠之言,就好似她苏烟与他涟止而言,不过累赘。 “……涟止,你……不想我跟着,是吗?”苏烟静默几息还是开口问道。 涟止闻言一愣,血红色的帽缘上扬寸许,是了,他的思想,又有何人能懂?要知道,苏烟若是跟在他的身旁,那受益的,只会是他涟止,对与他所要查的事情,更是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可……涟止血红薄唇一勾,这些事情,又何必让苏烟过早的卷入? “正是。”涟止冰冷开口,道:“吾不欲汝从。” 苏烟虽是早已这般想过了,可这话当真从涟止的口中说出来,还当真是让她有些接受不了,她身子踉跄了一步,却又不让谁扶着便站直了身子,很快回过了身去,口中只道:“好,那你去罢。” 苏烟转过了身子,便是一片黑暗,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是只能看得见那些阴晦之物,而在面对着阳界的常物之时,她的双眼却又是什么都瞧不见。起初能看清阴晦之物的时间很短,大多只是一瞬息,而眼下,大抵是被那想要吞噬她身上涟止之魄的女恶鬼伤害过,且又被涟止救下之后,她能看到这些东西的时辰,便是越发长了,就且说面对着涟止,便就像是个明眼人一般无二。 其实这些事情,她是早已想要告诉涟止知晓的,可起初苏良运林芷与苏瑶在场,后来又因着苏瑶之事生了气,这会子,又是被涟止那冷淡的话语说的伤了心。 遂眼下,苏烟也便是回过身去甚也不愿再说了,自然,也是看不见涟止抿起的薄唇,与遮挡在血红色帽缘之下那明暗几许的红瞳。苏烟就静静的站着,没有下一步动作,倒也不是因着无人扶她,反倒是心中觉得哪怕眼下灵儿就在她身侧扶起了她,那她也是不愿走的,可到底是不是期待着涟止再上前开口,她又说不出个一二来。 可随之,苏烟听见的是一阵破风声,她慌忙便回过了头去,可眼中却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是涟止已然走了?还是她的双目又一次甚也瞧不见了? 苏烟怔然几息,终还是轻声开口道:“……涟止?涟止,你走了吗?” 只是此时房中,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了。 又是过了几息,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苏烟说不上来心中感受,却是没来由的唇角一扬,自然而然的便开口道:“涟止?” 与之传来的,却乃是灵儿的声音:“小姐……涟止是谁?是方才那得道高人的名讳吗?……诶?小姐,那得道高人呢?方才灵儿一直在外面站着,可从不曾见他出小姐的屋子,怎么这会子不见他人了呢?” 其实哪怕灵儿并不开口,苏烟也知晓,眼下来人,定然不会是涟止,若要是涟止的话,她的眼前,又怎会是一片黑暗,半分光影都无有呢? 苏烟终是只得一叹,随之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来,佯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要灵儿搀扶着她,待灵儿扶上了她的手臂,苏烟才淡然开口道:“方才他是从后门走的,灵儿并未见到也不奇怪了。” 灵儿闻言挠了挠头,半晌才点了点头,道:“那也怪不得呢,我说怎么方才不曾见他呢?要这般说的话,那是不是方才从拂晓院中回来,那得道高人也是从后门进来的呢?可是若是这般说的话……从拂晓院进入咱这里,后门可是绕远了的……涟止又怎会比咱们还要快上一会儿?那可叫灵儿吓坏了……” 灵儿口中一直碎碎念着,可不管是她口中的“他”,还是“得道高人”,还是最后直接唤了“涟止”二字,都指的是涟止这人罢了。苏烟心中一下子又是便揪扯了一下,虽是算不上难过,但却是又多少的不如意,如此,便是轻叹一下,开口道:“好了灵儿,他如何走了便由着他便好,毕竟此番,是他帮了咱们与曼儿的忙。” 苏烟此言,听着是为涟止所说,可若是细想了去,谁又知是否是在安慰着自己? 苏烟又是一叹,理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当真使她生倦,她便又道:“我倦了。” 苏烟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一语不发了。灵儿却是点了点头,一边口中说着今日被苏瑶闹腾的累了,一边扶着苏烟上了床榻。 是时松软床榻之上传来几声翻身的响动,之后再未响了,也不知是否苏烟是当真睡着了。 再说涟止这边,他此番来阳间确实有事,那黑白无常所言之事无非是有人做了小动作在民间收魂养鬼,此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可是眼下景况,与那所相关联的身后事,涟止自问赌不起。因着千年前那场三界动乱,已有沧溟前例,难保此次不会同样是沧溟手笔。 方才灵儿所言未曾看到涟止出去,那也是自然,试问涟止瞬息而离,地上只留红影,根本并未从院落之中而过,她又怎会看的到? 其实若非九龙铃到手,只怕在阳间这般久的时辰,涟止早已撑不下去了,要知道他只是魂灵,而并非实体。且就算是九龙铃到手,他身上的封印犹在,在阳间能待上多久的时辰,那亦是说不准的,许是这一息,又许是下一息,他便会因着这阴阳两界间的限制而不得不返回阴界。 所以这一切,都是做的迅速,在苏府之中因着苏烟涟止已然浪费了太多的时辰,那么接下来,便是一息都再耽误不得。 涟止再现身之地,乃是姑苏城城北,江家烟火铺子之前,若说来,事情便是由此地起,而在这小小的烟火铺子之中,失踪无可寻的,也不光只是江夫人的魂魄,还有江郎之魂。 这江家铺子依旧在运营着,只是掌柜的却是换了人,生意也是冷清很多,不知是因着那蹊跷的火事导致无人敢来,还是那新任掌柜的江郎之徒不会经营。 涟止蹙了蹙眉,鼻峰两翼收紧,饶是细致的吸了吸此处的气息,很快便发觉,这其中当真是无有人之魂灵的味道,却又是有着一丝与阳气不同,却又断不是阴气的味道。 倒像是……阴阳两气混杂,纠缠不清,暗夜与黎明之味。 这乃是不该的。涟止身形一闪,并未过多在江家烟火铺子摊前停留,也并未与江家小生费口舌,而是直入江家内院。 到了内院,其中是一片焕然一新之景,似是因着江夫人丧期已过,烟火铺子又换了新掌柜的。 涟止隐在血红色连帽之中的红瞳一眯,向四周扫视,江家从前之景,他已全数收录在心,可心中却是更觉得不该如此,不管是将江郎身子融成蜡油的火苗,还是最后用江郎身子融成的蜡油所制出的白烛,都不过是人间之火,与那可将人的魂灵都销毁殆尽的业火,是边都沾不上的。 人间的火可以要人性命,但消人魂魄,简直妄谈。 想必当初黑白无常也是这般想着,才道江郎与江夫人的魂魄并未消散于世间。 涟止在院落之中又前移了数步,丝毫都不放这院落之中那阴阳掺杂着的气息,之后随着那气息愈发重了,红瞳之中忽而有光闪过。 ……阴阳人。 在这三届之中,除了人、鬼、妖、魔、灵、仙、神以外,还有一种存在,那存在如同人形一般,丝毫差别都无有,同样亦会经历着生老病死,不同于妖、魔、灵、仙、神有无尽的寿命,可又不同于人类的是,他们可以在阴阳两界自由来去,遂被称之为,阴阳人。 阴阳人同常人一般,是由其母怀胎十月所生,而唯一不同的是阴阳人出生的时刻。阴阳人出生之时的其年其月其日其时之上五行排序,必定相克,而却也冥冥之中相生。五行相克亦相生,便是阴阳人不同于常人的差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阴阳人,亦是有好坏之分,好的阴阳人,皆身着狩衣,常手执青灯夜行,护黎民百姓,阴阳两界之中自由来去,手中拿符纸,退散伤生人性命的恶鬼;而坏的阴阳人,不仅不护着生人性命,且与邪魔之物同流合污。 这气息,定然是阴阳人无疑,只是阴阳人已好久不见阳界有出,更是不知那人身在何处,也不知其目的为何。涟止心中并未松上几许,虽说这眼下看着并不像是沧溟之手,却又是不敢保证,不是沧溟亲手但也与沧溟有所关系。 若是那阴阳人与沧溟联手收魂养鬼,只怕如此下去,是同样的严重。 看来此次,他在阳界所待的时日,要延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五)真假涟止 且不说阴阳人收魂养鬼到底是不是暗中与沧溟有些关系,只说阴阳轮回有道,收了人之魂灵阻其转世,单这一条,便已是大错筑成,够将他挫骨扬灰了。 涟止从江家烟火铺子之中闪身而出,却并未归去,而是依旧在姑苏城城北探寻,因着在城北,那种阴阳混杂的气泽尤重,恐不单单是江郎与江夫人之事所留,只怕是此处便是与那阴阳人养鬼之地不远了。 阴阳两界的限制对涟止而言颇大,一来他并未解得封印,二来他亦并未寻回原身,遂单凭着魂灵的状态在阳界,不仅格外的消耗神知,且并未有从前之万一的敏锐,这气泽的方位,他无法定的明确,至多就只能是一个大概的走向罢了。 这走向,当是在城北东向,涟止才心念一动,便只觉那处有极为浓重的阴阳之气浮动,他血红袖袍一挥,瞬息之间不见踪影。 冥冥之中涟止追随着那气泽而去,几经周转,再停下之地当真是城北东向的一个亭子之中,这亭子不过三角,上面并未有何装饰,也无有牌匾,就连亭中柱子,都是斑驳不已,看似在此时已然饱经多年的风霜了,是个废弃的旧亭子了。 只用打眼一看,那气泽便就不是出自于这破落的旧亭子之上,涟止红瞳微凝,目光早已越过了这破落的三角亭,而在这三角亭之后,乃是将整个姑苏城都环绕起来的阳澄湖。 姑苏城中湖泊众多,且处处相连,山处高位,水走低位,水旺之地阴气尤重,若是谁将阴秽之时痕迹留在此处,当真是不好分辨的出具体方位,更莫说是因着阴阳两界而有极大限制的涟止了。 涟止薄唇一勾,红瞳之中眼波骤冷,杀机尽显。好一个阴阳人,倒是聪明的很!涟止在明他在暗,竟然是用这种小伎俩戏耍涟止! 呵,倒真是辱没了他涟止了! 涟止手指微抬,修长五指之上红光环绕,是时虚空一握,随之便见有甚的东西从阳澄湖湖底升起,冲破了平静无波的湖面,扬起层层水花。他手摊开平放,那物件便落入他的掌心。 那是一把红锁。 湖面扬起的水花很快便落下了,血红色的薄唇一抿,涟止的红瞳亦是一凝。 就此看来,这阳界之中,确实是有人在收魂养鬼。民间一直皆有流传,若是人身死之时将红锁挂在那人脚尖,那人的魂魄便会无法转世投胎,而一直在人间流转,最终变成恶鬼。而这红锁之上阴阳之气混杂,必定是被谁常用的锁魂之物。 可随着涟止心中如此想着,他只觉四面八方都涌上了与手中这红锁一模一样的气泽来,而位置,则是分布在姑苏城周边的各个方位。 涟止红瞳一眯,心道真是有些意思了。这阴阳混杂的气息眼下确实不好说到底是阴阳人身上的,还是民间收魂养鬼的茅山道士所用的锁魂红锁所致,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阳界之中,定然有人在暗地之中与他涟止作对,且把锁魂所用的红锁分散在姑苏城中各个方向。而就算是茅山道士,收魂养鬼也定然是事出有因,不得不除之。 越是向前走,谜团反倒是越多了,那么很好,涟止轻笑,呵,那就玩玩罢。 红色光影一闪,破旧的三角亭之中了无痕迹。 若说起苏府秋波阁之中,自涟止不动声响的走了之后,苏烟便躺在床榻之上不住的翻着身子,心中乃是无来由的烦闷,后来也不翻了,就目光直勾勾的望着窗幔之是灵儿,就算灵儿此时当真睡着了,房中交谈之声这么大,灵儿又怎可能还不转醒? 还是说……就如同那一夜上了苏曼身的女恶鬼之事一般,灵儿压根便是醒不来? 冷汗一瞬息便布满了全身,苏烟甚也顾不得,开口便大叫:“灵儿!灵儿!你可还在睡着?!” 虽说苏烟是强撑着开口,可她的声音,依旧是破碎支离。 身前站着的涟止忽而便“咯咯咯”的笑了,那声音冷的让苏烟不知是因着恐惧还是单单因着寒冷颤抖个不停歇,之后便又听涟止开口道:“夫人唤她作甚?其都睡矣,不若你我亦眠罢?” 随之只见血红色袖袍忽而一扬,苏烟的身子便不受丝毫控制的躺倒在床榻之上,那力道重极了,惹得她咳嗽不止。 “你……咳咳……你是谁?你……你不是涟止!”苏烟眼下想要挣扎,却发觉,她除了眼珠还能转动,口中还能发声以外,身体的各处都再动不得分毫了。 “夫人说甚的胡话?”涟止道:“吾即涟止兮……” 苏烟虽是动不了,可身子上冷汗却是依旧一层一层的出着。 “夫人,勿紧张,叫吾看汝身上都有何物……” 冰冷的触感开始在苏烟身上游走,甚至探向她身子上的私密之处,那双手极尽挑逗,在她身上或轻或重的按压揉捏,那种感觉,虽是不痛,却宛若凌迟。而更可怕的是,苏烟的身子就随着这冰冷至极却又驾轻就熟的双手泛起可怕的酥麻…… 苏烟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泪水却是肆意的流。 那与涟止一般无二之人,压在苏烟身上的手抬起,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拭下一行清泪,随之用这湿了的指尖撩起她的裙摆,用这泪水做润滑,一寸寸的纠缠,一点点的深入。 苏烟的身子压根便动不了,可这会子,竟是怕到就连同本不受控制的身子都不住的颤抖。 血红色的斗篷一滞,带着些许嘲讽不可置信的开口道:“就这样你便如此紧张了?”似乎是已然知晓便识破了,那声音也不再模范着涟止说话了,之后又是一阵冷笑,又道:“难道涟止从不曾碰过你?” 那血红色斗篷中之物似乎是因为这想法乐了起来,可只是几息,便不再乐了,反而是变作一种想要将苏烟揉捏至死的愤怒,愤怒吼道:“他竟是不曾碰过你!冥婚不过是为了吸取你身上阳气,可为何他却不曾碰你?!难道他对你动了心,不!这不可能!” 血红色斗篷中之物似乎是崩溃了,不住的甩头怒吼,其中声音竟是半男半女,一道女声与涟止之声相混杂,而苏烟也就在此时忽而觉得,自己的身子可以移动了。 人在怕极了之时总是会孤注一掷的,就好比说眼下的苏烟,她便趁着此时猛然直起了身子,伸出手去掀了那血红色的帽缘,而在那一瞬息之间,苏烟在看见了血红色帽缘之内的脸,几乎被吓的昏厥过去。 那帽缘之内的脸,就只有一只唇瓣极为鲜红又棱角分明的薄唇,除此之外,全数是空白…… 这眼前的鬼物,当真不是涟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六)黑白无常 苏烟呆了,只剩下口中条件反射一般的不住说道:“你……你是谁……你不是涟止……你不是涟止……” 那冒充涟止的鬼物闻苏烟之言也呆了,而不过几息,便是更为愤怒了,她这下已然全数是女音了:“你难不成见过涟止真颜?!” 苏烟又一次想起涟止所言,此生唯有他的妻可掀他衣帘看他真颜,这女鬼当是也从不曾见过涟止的真颜的,因着她幻化出的模样,便是涟止在外的模样:宽且大到恍若其中无人的血红色连帽斗篷,露在外面的就仅仅是一张极为好看的鲜红薄唇罢了。而那其他的空白,大抵是因着她从未见过涟止真颜,所以幻化不出来罢。 想到此,苏烟竟是不合时宜的心跳了一下,可这悸动却随着心中恐惧很快的消散了。 那女鬼已然是怒不可遏,她依旧是涟止的模样来不及变换便伸手握住了苏烟的脖颈,恶狠狠道:“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我现在就弄死你,省得以后你再缠着涟止!” 是时那女鬼手上使力,苏烟只觉得喉头一封,分毫的空气都在吸不上来,窒息的感觉使她的大脑一瞬空白了去。苏烟一介弱女子,而此时想要她死的,却是一个女鬼……她自然是不想要死的,可是依旧是无人能帮之境,她只能不断的伸手拍打着那女鬼的手,却是伤不了其分毫,亦是解不了自己窒息之苦。 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如此死去吗? 哪怕这一路艰难险阻,人情冰冷,岁月风霜蹉跎,可试问谁人不愿活着,哪怕是苟活?苏烟自然不愿赴死,可奈何,自己却是半分自救的法子都无有。 意识好似已然开始消散了,苏烟只觉的自己忽而身处一片空茫之中,无边的黑暗,可又并不是双目盲所致,因着她在此时是能够瞧得见自己的。 苏烟不觉身上不适,那窒息的感觉也消散了去,却又是不知晓眼下何地,她能感觉到的,就只有自己心脏突突突的跳个不停,上面似有眼睫不断扫过的异样感觉,说不上多难受,却是一点也不舒服。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苏府总家,苏易梦所居住的破落小室之中。 那眼下……她,可还活着吗?还是,已然死去了? 苏烟也不管旁物,只觉得不想在眼下之地待着,便一味的向前走着,眼前也逐渐有了亮光,她便走的更是快了。 果真前方不过二里地便有亮光了,随之可见的,是如同她一般的人们,皆是阳界打扮,也并无骇人之态。如此苏烟便敢细看了,这一细看,就将前方不远处,有一位老婆婆正佝偻着身子,双手试试摸摸的向前方探着,身边的路人皆是神色匆匆而过,而她则是脚步都带着试探,走的慢极了。 只这一眼,苏烟便知晓,这老婆婆同平日里的她一般,是双目盲之人。想到此,便徒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来,如此便忙上前搀扶住了那老婆婆。 “婆婆,您要去哪里?”苏烟道:“我送你过去可好?” 那老婆婆起初察觉有人搀扶着她身形还且一颤,但听到苏烟轻柔的声音后,便也不那般害怕了,只当是有好心人了,便笑了笑开口道: “姑娘,听你这声音,当不过十几罢?哎……怎么也到了这般地方……傻姑娘,我这老婆子又能去哪里呢?都到了这阴曹地府了,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我眼盲,瞧不见路,便走的慢一些,你能瞧得见,便快快前去罢……等着投胎的人,可多了呢!” 苏烟闻言猛然倒吸一口冷气,这老婆婆所言……阴曹地府?!那这便就是阴界了?苏烟虽然在阳界生而盲双目,可在阴界一向是能够看见的,单从这一点上,苏烟便是相信了老婆婆所言此地乃是阴界……只是苏烟从前便一直以为人人都是同她一般的,那这老婆婆自然理应当是同她一般在阴界能够瞧见的,为何却是依旧瞧不见? 与此同时,想着想着记忆忽而便恢复了,想起了她是在房中被冒充涟止的女鬼扼了喉头之后才失了意识!而此刻竟是身处阴界,难不成,她已然死了?! 不要! 苏烟心神一动,与此同时秋波阁床榻之上已然没有气息的苏烟忽而张开双眼猛然倒吸了一口气,回过了神来,与此同时从她身上向四周弹射出一层红光来,竟是将那女鬼平着扫了出去。 一口血从依旧是涟止模样的女鬼口中喷涌而出,她不可置信的望了望苏烟,道:“……怎,怎么可能?涟止的一魄?涟止竟是将一魄都浪费在你一介凡人身上?”那女鬼说着便癫狂的笑了起来,笑罢了才又道:“一魄又如何?我今日非要杀你不可!就算是涟止的一魄能跟随着你却又是不能与我打斗,能奈我何!” 说着女鬼抬手,五指成刃,上有白光环绕,狠狠地向苏烟刺去,眼下的苏烟将将回过神来,气都还未真正的顺上几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手刀袭来,承受下那足以将她元神都打散的一击。 这一次,苏烟没有任何难受的感觉,真的只是一息,而后便是又到了方才才好不容易逃脱的阴曹地府,而这一次,她似乎是走的更深了,就连同身周都无有一人了。 忽而眼前的气流波动,一黑一白两道魅影忽至。 待他们站定了,苏烟便看见,那白影是身材高且瘦的男子,他的面色惨白的好似一张白纸却又面目清秀,口中吐着鲜红长舌,一身白袍,头戴官帽,上写“一见生财”四字;而那黑影却是个身宽体胖的男子,个小面黑,面容凶悍,一身黑袍,亦是头戴官帽,上写“天下太平”四字。 看清了,便也就知晓了,眼前的二人,乃是黑白无常无疑! 苏烟心中一骇,这下才明白,她乃是当真死了!那眼下等待着她的,可是她之前所见的鞭打人的鬼差,还有那无边业火与煮沸了的粪便?这般越想越怕,苏烟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是时白色袖袍一扬,白无常将苏烟揽进了怀中。 他开口道:“无赦,定然是你将她吓的昏了过去。” 范无赦撇了撇厚重的嘴唇,道:“怎的就不是必安你吓的了?你以为你口中垂了三尺的长舌很是好看吗?” 谢必安一听便蹙了眉,几息后才又道:“那还不是你,非要幻化的如此吓人模样出来,也不知是要作甚!”随之旋身一转,已化作一个身着白衣的佳公子面貌来,那仍是一身白袍,上写“一生见财”的官帽还在,三千青丝散在腰间,面色仍是白皙却又不至惨白,双唇也见了血色,长舌也收进了腹中,一对春山眉,一双丹凤眼,好看的与白无常三字挂不上勾来。 范无赦一见便亦旋身化作了常日的模样来:他的身子高了起来,与谢必安齐平,身形也消瘦了下去,皮肤亦是变得一如谢必安那般白皙无暇,同样是官帽还在头上,上写“天下太平”四字;他的容貌也变得精致了起来:一对罗汉眉,一双黑黝黝深不见底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不薄但却也不厚的唇瓣。 范无赦道:“竟是有鬼物直闯入这阎王殿之外,我还以为是甚的凶鬼,自然是幻化成这般来撑撑场子,谁又知晓来人竟会是神君的夫人?”他道:“她身上有神君之铃,又有神君一魄在,谁能想的到她能身死?若是查生死簿上,还是被他人所害才丢了性命,谁能想到焉有如此大胆之人,竟是敢动神君夫人?” “罢罢罢。”谢必安也不与范无赦多缠,只道:“总归平日收魂便总是那般形象,阳界之中你我的雕像更是同样,多的也便不说了,还是快些将夫人好生带回罢,她若是在我们俩手上出了何事,只怕神君能将我们这阎王殿都拆了去,你且说你信是不信?” 范无赦跟谢必安在这阴曹地府阎王殿之中待了万年的时光,无人作陪便总二人打趣互掐,听此便道:“要拆那也是先拆了你,好生生也算是一介神明了,非要给自己幻化出那三尺长舌,夫人就是被你这舌头吓昏过去的!” 谢必安没好气的笑笑,怀抱起苏烟旁的也不说便向前走去,走了几步才道:“你也不必与我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就单说一条,夫人没落在那些新上的不识夫人的鬼差手中去,就是咱阎王殿大幸喽……” 范无赦闻言,脑中忽而想起来十八层地狱之中的酷刑,这般一联想,便微微变了脸色,心道还真乃幸运,不若涟止真有可能将这整个阎王殿都拆了去。 要知道涟止生来已万年,三界之中人人皆知的绝情无愿,向来不留余恨不恋逝水,更不涉红尘苦海,能够娶亲,已然是发生在他身上最让人意外之事了,更何况,他可是将自己的铃铛与一魄,都给了苏烟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七)式神已下 且说苏烟身上结结实实的挨了那女鬼的一记手刀之后,就连涟止的一魄都被劈出了一道口子来,那时涟止正手握着锁魂红锁,在城北继续寻常,已用自己神知留下式神,有他的式神在此,便可使万鬼避,阳间无人可再收魂养鬼。如今式神已下,只待阵法作,符咒成,此事便可稍作解决了。 可只差最后一步之时,涟止身形忽而一滞,“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落在那湖边的草地之上,花草皆枯萎,式神的仪式,也全数散了。 涟止不可置信的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心肺是炸裂的疼,随之红眸危险的眯起,身形一闪,了无踪影。 竟是有人……在他涟止的一魄罩体之下,胆敢伤苏烟,且那人是谁,涟止已然能够想到了。 八九不离十,便就是那来自青丘的千面狐白夭了。千面狐有千面,最善于幻化成各个模样来,而那日涟止与苏烟成婚之时,那在喜堂不愿意离去的红衣小男孩,便就是白夭幻化而成的。 当日涟止以为,已然给过她告诫,却又不曾想,她竟是这般不识趣,胆敢趁着他因事无法抽身,而去对苏烟下手。 若是苏烟无事尚可,若是苏烟有事……涟止一愣,若是苏烟有事,他又会如何做?涟止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着那冥婚在才对苏烟万般呵护,还是单单只是紧张着苏烟此人,可眼下,便只能一遍遍的告知自己要冷静,同时加快了速度。 此时在苏府秋波阁之中,灵儿昏死在一旁,而苏烟亦是在床上了无生息,唯一还有着气息的,就只剩下那扮作涟止模样的白夭。 白夭此时依旧不死心的趴伏在苏烟的身上,不住的冷笑,且伴着狂妄之言不住说道:“我早说了,涟止的一魄能跟着你,却是护不得你什么的,至少他的一魄不能与我打斗是不是?你以为涟止是真心喜欢你的吗?你以为涟止心中当真是有你才娶你做夫人的吗?简直妄想!涟止不过是想要你身上的阳气罢了!” 白夭是千面狐,能幻化的模样不论男女老少总之有数不尽那般多,只是她的模样,却并非是生来就极为好看的,也是因此,她颇有怨言的在苏烟甚美的脸上扫视着,心中的妒忌早已转变为了怨恨,她手一抬,便化作狐爪利刃,即使是苏烟已然身死,都还要将她的容貌毁了去。 然下一息,一阵血红色劲风扇过,白夭的身子从床榻之上飞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不用想也知,是涟止到了。 有冰冷的语音从他薄唇边溢出:“吾之一魄不足与汝斗,且不知吾与汝斗又何如?”涟止伸手揽起了床榻之上的苏烟,双指向她纤细的脖颈之间探去,红瞳忽而一颤,后而变得阴狠。 白夭竟真的敢…… 且说白夭从床榻之上飞出去跌落在地后,她的身形已不再是涟止的模样,而是在地上挣扎着几经变换,最终变作了一个柔弱非常的女子来。 那女子一对新月眉,宛若月初之时的形状,形如弯钩,却比苏烟的柳叶眉微粗上一些,颜色却是更淡,隐有些许薄凉意味,新月眉之下,是一双凤眸,万千的风华全数收敛其中,此时却是蒙上了淡淡的雾气,惹人怜爱。她的鼻骨与双唇,长的与涟止颇为相似,此时她楚楚可怜的坐于地面,轻声开口道:“兄长……” 涟止本是揽着苏烟,眼眉间全数是戾气,但在听到这声音之时一怔,抱着苏烟的手臂微微松了,怔忪着回过了头去,在看清那人之时,止不住的颤抖着。 “涟玥……玥儿……”涟止开口,声音已极是嘶哑。 “兄长,你还记得我……那一年三界动乱我与兄长离散……玥儿心中苦……”幻化成涟玥的白夭说着竟是落下了泪水,不得不说的是,她当真聪明,竟是在如此紧要关头想起幻化成涟止的同胞妹妹,这般,不但能够保命,恐怕也能接近涟止。 从涟止的角度望过去,涟玥的新月眉轻蹙着,脑中忽而便忆起那千年前的时候,她总是笑着喊着“兄长”,要涟止与她画眉。 涟止那时曾说:月光如水,我心如醉,一睹芳容新月眉。 涟止的神态白夭依旧是瞧不见的,能瞧见的,便是那血红色的斗篷正在不住的轻微颤着,且走到了她的身侧,缓缓俯下了身子,伸出双手环住了她。 白夭心中猛然一跳,开口道:“兄长……” 涟止哑了嗓子:“玥儿,为兄无能,今数年矣乃放汝一人出苦,汝今一切皆可?” 白夭急忙点点头,生怕涟止问她如今在何地过活怎样,那般她是定然回答不上来的,便急忙道:“兄长,玥儿一切都好,只是特别的想……” 白夭想要说特别的想涟止,可话还不曾说出口去,便只觉得从后心传来一阵刺痛,随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不可置信的垂目望了下去,只见涟止并指成刃的手刀已穿她胸膛从后至前而过。 接着便听闻涟止道:“白夭,汝敢冒充涟玥,真可为胆大包天。” “怎……怎么可能?你怎么看能会发现……”白夭口中依旧在不住的涌出血来。 涟止冷笑:“谓汝太自信矣,犹曰汝太轻吾矣?” 白夭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眼中的恐惧之意不减分毫。 “白夭,汝乃千面狐,有九命。”涟止冷道:“千年前之动乱,汝明未死,却犹至于冥,以鬼状示人。但若复此耗吾之耐心,吾不妨让汝化作真鬼。” 涟止所言让白夭觉得,她这千年来从未走进过他的心中分毫,不管她有多么的想要接近他,甚至是以鬼物之态居于阴界之中,留在他的身侧,可却只换来涟止如此一句她若是再耗费他的耐心,他不介意让她变作真正的鬼物。 也就是说,今日涟止杀她一条命,若是再犯,那么九条命也便是他抬抬手的事情。 白夭眨眨眼,一行泪便顺着白皙的面庞滑过,千年之前的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那时她不过青丘一介血缘并不算是正统的狐妖,从小受尽*,只求有一日能够将*过她的人全部踩在脚下,而许是冥冥之中天定,那时天君第九子沧溟也刚刚好便是受尽天君的排挤,天君都不待见他,自然天家对他亦是没有什么好颜色。 九尾千面狐,最擅长幻化各种,那一日天家宴席,只道横公神君的嫡长子涟止飞升上神,宴请三界生灵,白夭便趁此幻化成婀娜多姿的女佳人,靠近了沧溟。白夭与沧溟二人恍若一见如故,同样不受人待见而长大的二人惺惺相惜。 可是那一日,却亦是她白夭爱上涟止的注定。 涟止自那时起,便是血红色衣袍加身,三千青丝全数束进发冠之中,精神洒脱,他脸上带着一张黑色假面,那假面乃是被业火红莲足足烧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鬼手玄铁所致,上纹一条遨游天际的血红色俊美之龙。 他的身子高挑,皮肤白皙的很,虽说白夭只能看得见涟止在假面外露着的血红且极薄的唇,却是在心中以为他在假面之下的绝世容颜想出了几千几万种可能,那定然是她一介小小妖狐幻化不出的样貌来。 涟止乃是真正的被这天地之中最为尊贵的血脉孕育出的神明,他生而高高在上,生而便该被天下众生仰止,白夭从小便受尽折辱,这样的涟止,对于她而言,便是凌驾。 也就是那一刻,白夭知晓,纵使日后千万年漫长的时光不尽,她都再逃离不开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应如是。 然这样的想法,只有白夭一人心中知晓,对于旁人,这样爱恋的小心机她一字不吐,且与沧溟的交情逐步的深了起来,从最初的惺惺相惜,到之后的同仇敌忾,到最后演变为一条线上的蚂蚱,他们想要变得更强,沧溟想要强大到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而白夭,却不仅是有如此想法,她还想要的,乃是光明正大的站在涟止身侧。 二人皆是心中有所求,便拼尽了所有,甚至用明令禁止的妖术与神术相结合,更不惜于习练那些阴阳交合难以开口的双修招式,二人的功力飞速的上升。 只是好景不长,沧溟太过心急压制不住心中魔性,上神陨落,此事亦被天君发觉,届时天君怒火中烧,亲手从九龙铃上取下沧溟之铃,更是将他散魂与天地之间。 此后的事不说也罢,是人人皆知的那抹咒怨以残余神泽吸纳了三界恶鬼,成了三界中最为暗黑的存在,一举攻上天家,只为报仇。九龙陨落,九龙铃遗失,涟止现出原身与沧溟打斗,难分胜负。天君痛心不已,亲手下了天印,舍了涟止,连同涟止元身一同与沧溟封印在冰湖圣水之中。 天印一下,涟止之铃出,同样已身负上神之力的白夭趁乱将九龙铃夺下,追随着涟止的一魄直到阴界。 可这漫长的单相思,竟是得不到涟止分毫的理会,眼下,却又是因着一介双目盲的凡女要当真要了她的命。 白夭望着涟止,想要开口,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方才那一命已被涟止所杀,眼下她又是新生,可不管死上多少次,她的心意依旧。就算方才是她生了妒意,可任谁单相思了千万年恐怕也不会给苏烟什么好脸色罢…… “涟止,你当真……” 白夭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什么,可奈何涟止根本就不给她机会,他已然起身,重回苏烟身死的床榻,轻柔的抱起了她,开口却是冷冽: “汝最好祈祷苏烟无事,否则汝必惨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八)十殿阎罗 涟止眼下不与白夭多缠,方才他伸指探向苏烟的脖颈,便知她已然身死,魂魄离体,若想要救,则定是要先回阴界,寻回苏烟的魂魄,否则多说其他都是无用的。 抛开这些不谈,就说涟止眼下,实则亦是强弩之末了,阴阳两届对他那极大的限制不谈,他留在苏烟身上的一魄,也受损颇重,几近消散。再说那式神仪式不仅本就是耗费神知,且中途打断,对涟止而言更是折损。 若不然,又怎会被白夭方才幻化出的涟玥所迷惑?涟止自问,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是当真被白夭幻化出的涟玥迷了心神的,而想起那同胞妹妹来,亦是涟止心中不许旁人多提的痛楚,他确实时常怪罪自己无能,因着千年前动乱让涟玥与自己离散,眼下是生是死还是两说。 而也就是因着这心中不能多提亦无法忘记的念想,涟止才会有那么几息的失神,可在抱白夭入怀的时候,他便是清醒了过来,直接并指成刃,穿她心肺。 所以眼下,不管说哪一边,都当真是要快些折返阴界才是。若不是因此,想必涟止也不会这般轻易便绕过白夭。 是时涟止那血红色的斗篷几乎将苏烟纤瘦非常的身子尽数包裹在其中了,之后又是一个闪身,秋波阁之中床榻边缘,除了一道红影,再无旁物了。 白夭一怔,心中不知是爱意还是恨意将她全数包裹在其中,她的双眸已然猩红不已,而后很快的咬了咬牙,亦是消散与秋波阁之中。 且说那长长的阴阳交界线于涟止而言,亦不过是瞬息可过,再现身,就已然约过了层层业火,直达阎王殿门。 谢必安与范无赦早已将苏烟的魂魄好生生的带回了,只是这一点,眼下的涟止是不知晓的。在涟止心中,只是想早些找回苏烟的三魂七魄,免得途生意外。 涟止垂目在苏烟脸上望了望,那张带着些许清冷疏离的小脸上,已然是半分生机也无有了。涟止心中忽而升腾起了一种他自己形容不出的心绪来,他说不上来如何形容,就只知晓眼下想着的,是若是苏烟救不活的话,他便使着阴曹地府,变化为真正的地狱。 殊不知曾几何时,谢必安与范无赦也站在原地曾这样说着同样的话。 阎王殿倒也并不像是阳界杜撰的那般魑魅魍魉,反倒是一片漆黑,时不时的闪过一串幽幽绿光,却亦是照不亮那沁人心脾的黑。万年以前,阎王殿之中便就只是阎王爷理事办公之地,后来随时光流转,才慢慢有了十殿阎罗。而若是说起那十殿阎罗,可谓是每一殿都让人生畏: 第一殿,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功过两半者,送交第十殿发放,仍投入世间,男转为女,女转为男。恶多善少者,押赴殿右高台,名曰孽镜台,令之一望,照见在世之心好坏,随即批解第二殿,发狱受苦。 第二殿,司掌活大地狱,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推入此狱,另发入到十六小狱受苦,满期转解第三殿,加刑发狱。 第三殿,司掌黑绳大地狱,凡阳世忤逆尊长,教唆兴讼者,推入此狱,受倒吊、挖眼、刮骨之刑,刑满转解第四殿。 第四殿,司掌剥剹血池地狱,凡世人抗粮赖租,交易欺诈者,推入此狱,另再判以小狱受苦,满日送解第五殿察核。 第五殿乃为一殿,因怜屈死,屡放还阳伸雪,降调此殿。司掌大地狱,并十六诛心小狱。凡解到此殿者,押赴望乡台,令之闻见世上本家,因罪遭殃各事,随即推入此狱,细查曾犯何恶,再发入诛心十六小狱,钩出其心,掷与蛇食,铡其身首,受苦满日,另发别殿。 第六殿,司掌枉死城。忤逆不孝者,被两小鬼用锯分尸。凡世人怨天尤地,对北溺便涕泣者,发入此狱。查所犯事件,亦要受到铁锥打、火烧舌之刑罚。再发小狱受苦,满日转解第七殿,再查有无别恶。 第七殿,司掌碓磨肉酱地狱。凡阳世取骸合药、离人至戚者,发入此狱。再发小狱。受苦满日,转解第八殿,收狱查治。又,凡盗窃、诬告、敲诈、谋财害命者,均将遭受下油锅之刑罚。 第八殿,司掌恼闷锅地狱。凡在世不孝,使父母翁姑愁闷烦恼者,掷入此狱。再交各小狱加刑,受尽痛苦,解交第十殿,改头换面,永为畜类。 第九殿,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用空心铜桩,链其手足相抱,煽火焚烧,烫烬心肝,随发阿鼻地狱受刑。直到被害者个个投生,方准提出,解交第十殿发生六道。 第十殿,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州投生。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详细开载,每月汇知第一殿注册。凡有作孽极恶之鬼,着令更变卵胎湿化,朝生暮死,罪满之后,再复人生,投胎蛮夷之地。凡发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而阎王爷,便身处第五殿,做了个清闲的地府第五殿之主。眼下十殿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各个殿中皆是酷刑,涟止不知心中到底是希望着苏烟因着身上自己的神泽而直接到了此处,还是希望她未曾到达此处,可若是未到达此处的话,那些子不长眼的鬼差,又会否让苏烟的魂灵去受那十八层地狱之苦? 想到此涟止的身子猛然一震,一道耀目红光向四周平扫了去,霎时间周围游荡的黑影小鬼口中哀嚎都未曾发出口来,只剩“唰唰唰”几声,消散的无影无踪。眼下心中是什么感觉,涟止形容不上来,可却是知晓,不论如何,他都不愿此事发生。 是时红影一闪,欲直传入五殿,却不料想在一殿门前,便被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抑制住了,涟止身影一滞,红眸微微一眯。 止了涟止身形的自然是谢必安与范无赦,他二人亦是拼上了全数修为才敢同去相拦,只是眼下虽是拦住了,可到底脸色已然不是太好了。 “神君。”谢必安虽是平日里总于范无赦嘻嘻哈哈的,然遇上了事总是比范无赦冷静的快一些的,就好比不久之前苏烟被惊吓后倒在他们面前之时,便是谢必安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将苏烟揽入怀中的,这会子,他亦是比范无赦先开了口:“神君莫慌,夫人的三魂七魄皆是好生生的,未曾受一分一毫的伤。” 果真谢必安此言一出,涟止身周波动不已的神泽忽而安静了些许,这让谢必安与范无赦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范无赦道:“夫人身上有神君的一魄与铃铛,我等自然不会不识,只是……” 涟止朱砂色的剑眉一沉,红瞳又一次阴了几分,冷声道:“但何?” 谢必安隐在白袍之内的手向后挥了挥,不叫范无赦在开口,随之接口自己说道:“夫人被我们两人丑陋的样貌吓昏了过去,但已然被救下了,并无大碍,这会子在殿内休息,我等亦是察觉到了神君的气泽,才慌忙出殿相迎。” 涟止在听闻此后,几息后才敛了敛颌,也并不多言一字,只是身形前移,向殿内走去,不知为何,他总是隐隐觉得有一抹不安之意,无牵无挂的日子已然太久了,眼下这种感觉,他当真不喜。 涟止一动,谢必安与范无赦自然也不会再多留在原地,谢必安眼一眯对着范无赦瞪了瞪,嘲讽之意倒是一点不曾掩饰,这叫范无赦心中不悦的很,都这个关头了,那一身白的家伙还在笑话他不会捡重点说话且反应极慢! 范无赦隐在黑袍之内修长手指微抬,想要指向谢必安,可他方才将手指抬起到其鼻骨处,还未来及点下去,便见谢必安双唇一撇,“啧啧”了两声,先他一步转过身去,大步走了几步追上了怀抱苏烟的涟止,口中道:“神君,这边请。” 这叫范无赦好生难堪,伸出的手指怔然几息才收回了袖袍之中,唇瓣动了动,却也不知该说何,终是叹了口气,亦是转过了身,追着涟止与谢必安而去了。 原本以为将涟止带到了殿中,这一场风波也就过去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了,可此时,谢必安与范无赦还都不知殿中出了一件大事。 而那大事,足以让整个阴界,都掉一层皮了…… 眼下谢必安依旧还在前面领着路,步步都走的很稳,既不超越了涟止,也不距离他太远,而不多时,范无赦也便就跟上了,两人几番眉来眼去心中各自嘲讽,却是并未在嘴上说什么让涟止听了去。 涟止这会子眉间微起,褶皱一直不落,心中只隐隐觉得越是靠近谢必安与范无赦所言苏烟魂魄所在之地,便越就是不安。是了,是不安,是从前万年间从未有过的那种惴惴之意,这不安,早已超出了单单对苏烟的担忧,更多的,乃是别的什么。 是时血红色光影一闪,谢必安与范无赦互相挑眉瞪眼嘲弄后再回过头来,却是不见涟止了。 范无赦道:“瞧你,就会与我嬉闹,神君已然都等不及先行一步了。” 谢必安亦是不多说了,只道:“那还不快些跟上?”便同样一闪身,没了踪影。 范无赦虽是比谢必安起步晚,但二人却还是一同现身在了他们将苏烟魂魄所安放之地,可将将一现身,便被涟止身周涌动的气泽冲撞在地,只觉喉头一甜,有血丝顺着唇角淌下。 那不止是神泽,更重的,乃是滔天的怒意。 涟止的双眸已被猩红之色填充满,他的声音却是冷的宛若三九寒冰:“苏烟在何处?” 谢必安与范无赦不解的抬头向涟止身后望去,随之身子不受控制的又一次跌坐在地,那原本是他们为苏烟安置的床榻之上,空空如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九)保其安危 苏烟的魂魄,已然不在了。更严重的是,谢必安与范无赦并不知晓苏烟的魂魄去了哪里。 他们把苏烟的魂魄,弄丢了,且是在阎王殿之中丢的。 涟止是天地之间最为尊贵的神灵,即使是眼下有天印在身,亦无法寻回原身,仅是一缕魂魄存活,亦足以让人仰止,他是神灵的天子。 而天子一怒,伏尸百具。 这也就是当初谢必安与范无赦为何庆幸苏烟的魂魄能够被安然的找回了,而眼下与当初那庆幸相对的,乃是深深的不幸。 范无赦想了想,这次比谢必安反应要快了一些,他起了身,道:“神君,且先稍等,我去唤阎王前来。” 范无赦想转身出去,可方才一动,便脚步一顿,只因他与急匆匆赶来的阎王碰了个正着。 那阎王名唤冥思朔,是上一届冥王之子,将将接任阎王一职不久,飞升上神时日亦是不久,容貌更是稚嫩,此时慌乱不已,倒叫人与阎王两字之上想不到一处去。 范无赦一愣,想要见礼,却是见冥思朔看着他亦是一愣,随之直接的便越过了他。 “方才察觉神君神泽忽而强烈,便慌忙的赶来了,不料想果真见神君到此。”冥思朔道:“神君可是也知晓了阎王殿之中出了事才到此的?叫神君记挂,实在是……” 冥思朔话还未说完,便被涟止打断了:“阎王殿出了何事?” 这倒不是涟止不知,就连同谢必安与范无赦亦是同样不知晓他们不过是出去了这一小会儿去迎涟止这阎王殿之中出了何事,这下亦是面面相觑了。 冥思朔被涟止之言亦是问的愣了,怔然几息才开口道:“神君莫不是因着沧溟忽而闯入阎王殿而来吗?沧溟也不知到底是要干甚,但却是在殿中扫荡了一大圈,杀了不少的小鬼,后又离去了,本王心中是怕若是沧溟有甚的打算,便也就想着早些告知神君,也好早作打算。” 冥思朔的话语一出,这本用来安放苏烟的房室之内,气温骤降,好似当真化作了九幽玄冰地狱。 此地,显然沧溟已然来过了,而苏烟,她的魂魄确实也已经消失无踪了。冥思朔说不出沧溟为何会突然来此,可涟止心中却是了若明镜一般,沧溟忽而到此,无非便是为了带走苏烟的魂魄。若是说起时机,沧溟亦是把控的非常好……大抵是苏烟魂魄方到阴界之时,便被沧溟盯上了,可奈何却是被谢必安与范无赦先一步带走,安放到了阎王殿内,而后涟止便到了,谢必安与范无赦便自然而然的出去相迎,殿中无人,沧溟便万分轻易的得手,带着苏烟的魂魄而离,顺道出手杀了些许小鬼。 至于为何带走苏烟,不用想也可知晓,九龙铃纵使是被好生的安放在玄楼之中,在其上那无比强大的神泽却亦是让所有人不传可知,沧溟自然是想要将九龙铃得到手的,只是奈何涟止的神君府,以他一缕黑烟之态,根本就是进不去的。 既是进不去,那便想着要涟止自己送出来,这大抵也就是沧溟劫走苏烟之魂魄的原因罢。 竟是……拿苏烟与他涟止作文章? 若不是千年前那场动乱,使涟止与沧溟站上了从此对立的角度之上,只怕以沧溟的实力与聪慧,倒是可以与涟止交情颇深,可眼下,涟止只叹他当真聪明,可却又当真使他生厌。 涟止丹砂色眉宇一沉,将怀中的苏烟放了下来,亲手交到了冥思朔的手中。 冥思朔一怔,却也是知晓苏烟是涟止的夫人,不敢怠慢,便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中。 “阎王,此乃吾之夫人,今付汝扶,汝必保其安危,至于沧溟之事,汝不必在意,吾当往解之。” 冥思朔点了点头应下,谢必安与范无赦自然亦是点了点头,苏烟的魂魄便是从他们手中丢失的,那么眼下苏烟的肉身,是说甚都不敢让她再出分毫差错的。 冥思朔点着头,似是张口还想要嘱咐些甚,却是就连一字都来不及说出口来,便见红影一闪,涟止已了无踪影。 另一边又是无比幽暗之地,却是有更多的绿光鬼火环绕,充盈在四周的还有阵阵哀嚎以及幽鬼哭泣之声,地表更是鲜血与污浊之物四流,若是有生人在此行走,只怕是会不小心踏上落地的眼球滑行出去。 而在这无比骇人之地,却是又有一座高耸的楼阁,那楼阁形状古怪,可若是细看,与涟止的神君府之中楼阁建造的规格有多少的相似,似乎是出自于一处的典故,而筑楼所用的东西,却是用人的森森白骨所致。 只是在这楼阁之中,乃是别有洞天的另一番天地了。 那正坐在趴伏在地上的婢女背上的,不是沧溟还会是谁?沧溟用一团黑烟幻化出的手型正是端着一盏茶水,分明根本看不出他身子的一团黑烟哪里是五官,可那盏茶水却还是一次次的送了上去,好似那黑烟当真在品茗,盏中茶水也逐渐的在下降。 不时沧溟似是不想要再饮了,便向旁侧放下手中茶盏,而他将茶盏放下的位置,正是一旁快速爬过来的一名婢女平展展的后背之上。 “夭儿可归去了?”有声音从黑烟之中传出。 旁侧有婢女应道:“是的,殿下,奴婢亲眼瞧着夭主子离去的。” “恩。”沧溟这一声延的很长,甚至又是将那趴在地上的婢女背上的茶盏取下送了一口之后才又道:“她可不哭了?” “这……”那婢女似乎是有些难以说出口,半晌后才道:“起初走时是不哭的,只是走远了些,奴婢瞧着,倒像是又在抹眼泪了。” “咔嚓!”方才好生生的茶盏,在那婢女说完话后瞬息间便被沧溟捏碎了去,惊的那婢女连忙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们在此本就是无法转生的游魂,以侍候沧溟为生,若是连沧溟都得罪了去,只怕等待她们的,便是散魂了。 可沧溟,却是并未再多言其他,思绪乃是飘到了一个时辰以前,白夭柔弱至极,哭哭啼啼,找上他的时候。 那时他正做着吸纳魂灵的阵法,近期从地府之中又献上了几个险恶至极的凶鬼,他正是舒服至极之时,却被房外的婢女打断了。 是时还不等那婢女说上什么,沧溟黑烟一动,便不给半分开口机会的将那婢女的魂魄亦吸食了去,地上就连同一阵哀嚎都未能够留的下。 除了那婢女外房门口似是还有人,还在哭个不停,沧溟不作他想,黑烟已然又缠上那魂灵,却不曾想察觉到的乃是生人气泽。 ……这地府之中,竟是有活人? 沧溟转头望去,只一息,便是黑烟猛然一震,松了桎梏着其的黑烟。 随之传来的,便是让他日思夜想的那娇柔的宛若滴出水来的声音:“沧溟,为何连你,都想要杀我?那我当真是不要活了……” “……夭儿?”沧溟那团黑烟向前一飘,稳稳的接住了白夭向下滑落的身子,慌忙道:“夭儿,我不知是你。” 想必方才那进来的婢女,也便就只是想通传白夭到处的消息罢了,只是还未曾开口,便被沧溟解决了。 白夭被沧溟抱在了怀中之后,沧溟便猛然一震,白夭的身上,竟是短了一命。 “夭儿,是谁做的?”沧溟的声音忽而沉了。 白夭来此,便就是想要与沧溟哭诉的,只是沧溟这般问了,她倒是也不好说了,又是落了几滴泪才道:“沧溟……你可知涟止,他娶了个阳届的夫人?” 沧溟点了点头,黑烟涌动,后才道:“我知。”他自然是知晓的,涟止与苏烟以血定下定身契,都是他亲眼瞧着的。 白夭又是哭了起来,一味只是哭着也不说话,倒叫沧溟好生着急,却又是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正是急的黑烟乱涌之时,白夭才又开口道:“涟止怕是对她动了情了,如若不是那般,怎可能为一个凡女断我一命?” “什么?”沧溟的话低沉的叫白夭猛然打了一个抖,“你短了一命,竟然是涟止所为?” 白夭蓦然便住了口,就似是生怕沧溟难为了涟止一般,她此行,本就只是为了让沧溟帮忙处置了苏烟,她动不了手,总是要让旁人动手的。 想到此,白夭便又道:“沧溟,涟止眼下,对那凡女在乎的很……在阳届涟止就是为了那凡女对我下了杀手的……我气不过,所以才来找你,沧溟,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沧溟却是不语,良久后似是一叹才道:“夭儿,你的忙我自会帮,只是你也知,我的手伸不到阳届去。涟止眼下得了九龙铃,我亦是更难了。” 白夭目光一亮,慌忙道:“沧溟,不需要你去将手伸至阳届,你可知那凡女已然死了?涟止现下正抱着她来寻魂魄要复活她了,若是在涟止之前将那凡女散魂,他没了那凡女的三魂七魄再想要复活她,那简直妄谈!”她说着又摇了摇沧溟那黑色的袖袍,只道:“沧溟……若不是那凡女,我又怎可能会短了一命……” 沧溟终是点了点头,道:“好,只要你不哭了,那一切都好说。” 白夭一听,便也不再多留,竟是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去了。 …… 白夭的话,不过是因着嫉恨才非要除掉苏烟,可这些话听在沧溟的耳中,却是生出了旁的价值来。 这凡女,眼下已是涟止的软肋了,就单说用涟止之血签订下的定身契来说,他便如何都不会让那凡女死了去。而若是得了那凡女的魂魄,那涟止手中的九龙铃,还不是手到擒来? 沧溟回过神来,玄黑色斗篷之内黑烟涌动。 ……涟止,我等着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以铃换卿 极为幽暗之地忽起一道血红色大风,就绕着沧溟所居住之地呈螺旋状缠绕上升,是时那骷髅白骨甚至于肠子眼珠等污秽之物,飞了满天。 而涟止,此时就在这劲风中央,血红色斗篷被这风灌的鼓鼓的,就连他的帽缘都被吹的左右乱摆,骇人红瞳若隐若现。 是时涟止手一握,血红色劲风漩涡之外红光乍现,所有的那些骷髅白骨污秽之物尽数化作粉末,散作虚无。 涟止是当真怒了,又一次抬手,血红色的袖袍一指,那劲风宛若有了意识一般,绕着沧溟所居住之地环绕,劲风所到之地,鬼哭哀嚎之声难为听,一瞬间血红与黑色交杂,生出无数缕烟尘来。 沧溟所住之处四周的恶鬼,已然消散尽了。 可那血红色的劲风还未停下,又一次的飞旋起来,这一次,将那座用森森白骨建造而成的楼阁都围了起来,瞬息之间那楼阁已然摇摇欲坠,其中那些生前恶事做尽判官不予其转生却又不愿被散魂而做了沧溟的婢女服侍沧溟的恶鬼,瞬息间便被劲风之中的神泽洞穿,化作了缕缕黑烟,从那楼阁的骨缝之中不住飘出。 又是过了少顷,只听“砰”的一声,那森森白骨所建造出的楼阁向四周粉碎了去,散作满天白粉,飘散无踪。 而在那白粉飘散之中,一道宽大黑袍随风浮摆。 随之一道戏谑之声传出:“涟止,你当真好大气性。” 沧溟的话语之中,满是不以为然,就好似方才被毁的,并不是他的家园一般。 “寡言废语,以苏烟之魂还吾。”涟止薄唇轻启,开口乃是怒不可遏。 “苏烟?”沧溟黑袍抬起,抬至帽缘边,那黑烟的动作似是掏了掏耳朵,几息后才道:“原来涟止之凡女夫人,名唤苏烟。” 沧溟一副了然大悟的模样,无非是让涟止更怒了几分,且眼下已然确定,苏烟的魂魄便就是在他手上无疑。 “沧溟,吾早已固言,吾之事,与汝无干,吾之人,汝岂敢妄动!”涟止声音冰冷:“汝当吾言之戏?” 是时涟止手一抬,数片血红扇形鳞片夹与指缝中,扬与血红色帽缘边侧。 这手段,沧溟是记得的…… 千年前,那场动乱之中,他沧溟可谓所向披靡无人可阻拦,他的八个兄长都败于他的手下,就连同从诞下后荣宠便比他这天君之子还要高上一些的涟止,那把被他常拿在手中的龙骨扇都脱手而去了。可那时,涟止竟是并指成刃,化作手刀在自己现了半身的原身上硬生生刮下些许龙鳞,向他掷来,在龙鳞穿透他身子的瞬息,涟止又现出原身向他扑了过来,与他一同坠入那冰湖圣水之中,而天君就是在那时忍痛下了天印。 涟止眼下如此,想必是当真了,要知道上一次沧溟幻化出幽鬼去将苏烟拖出十米以外境地之时,他不过只用了一片,而眼下,却是数不清的片数。那时单有一片,便是将沧溟黑色斗篷之内的黑烟硬生生的划出了一道口子来,那眼下这数量,远可以将沧溟这抹咒怨散魂了。 沧溟轻笑,果真得了九龙铃便就是不一般呵。涟止定然知晓他沧溟是想要用苏烟去换九龙铃,所以并不与他多缠,而是直接毁他家园逼他出现,再直接出手解决了他,若是他都被散魂了,那被他收走的苏烟的魂魄,亦便能够安然回到他手上了。 涟止确实聪明,可他沧溟,更不是傻的。 沧溟一笑,也并不闪躲,总归躲了也躲不过同时而来的那么多数量,是时黑烟一动,苏烟的魂魄便出现在他眼前。 而此时苏烟已然醒了过来,却怎也未曾想到,她醒过来便是看见无以数记血红色扇形鳞片向自己飞了过来,她不知晓那入体会否疼痛,却是被那之上带着的神泽压制的发抖,张皇失措的大叫出声:“啊!” 涟止听闻这一声尖叫血红色帽缘猛然扬起,却见是苏烟魂魄无疑,可此时,他手中龙鳞已然出手了。 这些龙鳞,若是碰上苏烟的魂魄,那可谓是断她轮回! 眼下收手,已然来不及了,涟止不敢多想,是时身形一闪,比龙鳞更快的到了苏烟身前,将她挡在身后。涟止想要出手揽走苏烟的魂魄,可沧溟哪里会肯?眼下龙鳞已至眼前,苏烟不得不救,却又是无法带走,涟止眉宇一沉,血红色袖袍灌满了神泽向四周一甩,果真大半的龙鳞已被挥向一旁,可却依旧是有几片剩余的未被挥散,而他再出手,却已然来不及。 沧溟饶有兴致的望着涟止:他涟止都已然挡在了苏烟身前,又焉会再离去? 果真涟止身形未动,硬生生的将那几片龙鳞接下,一时间龙鳞入体,涟止身子猛然一震,却又是固执的挡在苏烟身前不动分毫,待确定再无剩余龙鳞之时,才身形一晃,轰然倒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此时苏烟亦已明白过来眼前境况:桎梏着她难动分毫的沧溟,她是见过的!更是知晓此人与涟止乃是敌对……那么眼下,是自己落入了沧溟之手,而涟止为了救她,又落入了沧溟的圈套? “涟止!”苏烟惊呼出口:“涟止,你怎么样!” 倒地的涟止身形微微窒了一下,血红色帽缘之内丹砂色的眉宇凝的很紧,喉头依旧是猩甜的味道,这使得他无法开口,只怕若是开口,便是涌出的鲜血。 “涟止,涟止你怎么了,你说句话,你……你……还……活着吗……”苏烟起调很高,是颇为焦急的娇喝,可到了最后,却轻微宛若呢喃。她竟是发觉,在她的心中乃是怕极了,那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惧意,看涟止如此,竟是叫她心中不敢再往下去想。 沧溟用黑烟幻化出的双手在一起拍了拍,且当真有“啪啪”清脆之声传来,他冷笑道:“涟止,自己捅自己刀子的感觉,如何阿?” 血红色斗篷在地表微微一颤,涟止挣扎着起身,指骨分明的大手捂在胸口之上,血红色的薄唇因染了鲜血更为骇人,他的面色惨白到宛若苏烟七月初一在阴阳交界处初见之时一般模样,其上还隐约有红线浮动,宛若红磷。 涟止强咽下喉头猩甜,抿唇道:“把苏烟之魂还吾。” “还你?”沧溟“咯咯咯”的冷笑起来:“你以为眼下的你还能与我抗衡?” 与此同时苏烟只觉自己的后脑被抓紧,痛不欲生的感觉随之传来,她只觉有烟缕状之物正从她的后脑升腾而出。 与此传来的是涟止亟不可待的声音:“住手!” “哦?”沧溟曼声道:“住手?你拿何物叫我住手?这苏烟的体内可是有你涟止的一魄在,我若是将其吸纳散魂,你说我会否更强?” “将苏烟放之,”涟止道:“九龙铃,予汝。” 苏烟只觉得后脑痛不欲生的感觉一瞬消退了,随之听道沧溟道:“不愧是涟止,甚懂我心,既是如此,就将九龙铃交上来罢。” 九龙铃?!苏烟的大脑“嗡”的一声。九龙铃到底是何物,她虽不是全知晓,但心中若是明白那到底有多重要! “涟止,不要换!”苏烟想也未想便如此说道,且不说她生前过的并不好,就说她眼下不过是一介游魂,又怎值得涟止用那般宝贵的九龙铃相换? 可涟止却是将手放至腹部墟鼎之上,硬生生的将九龙铃取了出来,苏烟确信,那便就是九龙铃,因着那上面八个铃,都与她脚踝之上的红线铃铛,一模一样。 “涟止,不要……”苏烟不住摇头。 沧溟见了,黑袍向前移了寸许,开口道:“所有人都知你将九龙铃安放在玄楼之中,却不曾想那不过幌子,真正的九龙铃竟是就放在你的墟鼎之中……我说你方才身上神泽,怎的那般强盛呢?不过……”沧溟话语一顿:“这般大的神泽,对你自己,也可谓是不堪承受的重创罢?” “休言其他,将苏烟之魂予吾。” “好。”沧溟倒也不是戏言,一介凡女予他而言着实没有什么作用,霎那间将苏烟的魂魄向前一推,涟止血红色袖袍扬起张开怀抱接过,九龙铃一息间便到了沧溟手上。 九龙铃脱手,苏烟入涟止怀中,顷刻间便察觉涟止的身子凉的骇人,这冷的温度,就比从前七月初一那夜晚在阴阳交界之处初见时还要刻骨。 苏烟不懂得什么,却是能够察觉的出,涟止眼下,比以往哪一刻都还要更加虚弱。 “涟止,涟止,你到底如何了?你可还撑得住?!”苏烟没来由的慌了,伸手反握住涟止,因着此刻涟止揽在她肩头的手,让她感觉已是在强撑着了。 涟止却是在苏烟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身形猛然一颤,复而恍惚回过头来,血红色帽缘相隔,苏烟看不见他轻抖的眼波,却是看的到那露在外面微颤的薄唇。 苏烟自然不知,在她身上那涟止的一魄,已然无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一)欲拒还迎 苏烟虽是不知此事,但单看着涟止眼下情形,就已然是心中慌乱了,可她张张口还未曾来及说些什么,就只觉得红光眼前一闪,身子徒然一轻,已不在眼下之地了。 今日之事对涟止而言无疑不是重创,不仅九龙铃不在了,就连放在苏烟身上的一魄也不在了,且又硬生生的以身接下那几片龙鳞,可谓元气大伤,再与沧溟多缠,已然不是可行之举,遂身形一闪带着苏烟回了神君府。 而方进神君府门,苏烟便觉得身上一重,那是涟止的重量忽而压上了她的身体,她也连同着跌坐在地上,随之便见接连不断的鲜血从他口中向外涌出。 一时间府中众人都慌了,那些手中端着东西的,就连东西都摔落在地了,是时又是一道红影一闪而来,拖住了涟止的身形,当是子千无疑。 “主上!”子千在扶上涟止的瞬息间惊呼出声:“主上怎的受了这样重的伤!且就连一魄都丢失了!” 苏烟本是怔然,心中知晓出了大事,可又不知晓到底是为何,这一听子千之言,脑中又忽而闪过彼时涟止抬起头双唇微颤望向她之时的模样来……她身上有涟止的一魄,这一点上,苏烟已然听太多人如此说过了,而那一魄,定然是方才沧溟在她脑后吸着之时便吸走了! “涟止……你……我……”苏烟开口,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前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从遇见涟止开始便是频频发生,她已然是全数乱了套了。 可苏烟却听闻涟止说道:“吾之一魄已被白夭破之,即为收还,亦无用矣。” 苏烟一愣,涟止是在说……他留在她身上的那一魄,已然被白夭破损了去,就算是眼下收回来,也是没有用了……可……这话说在此时,到似是为她苏烟在开脱,不叫她心中那般自责罢了。丢失和破损,又怎可相提并论? 子千这下也再无甚可说了,只得叹了口气,满是担忧道:“主上,还请早些入地室,在圣水之中疗养罢。” 苏烟眼下,亦是如此希望,希望着涟止早去疗养,早些康复。 可涟止却又是抬眼望向了苏烟,就那般静静的观望了半晌,才开口道:“夫人未复生,吾又安能去?” 苏烟一窒。 涟止又道:“子千,汝往阎罗殿带夫人之身归。” 子千随之便摇了摇头,道:“主上,您眼下还想着要复活夫人,魂魄与肉体贴合所念还魂咒费神泽颇多,又怎可放在此时进行?” 涟止只道:“速去。” 子千哪里愿意?涟止诞下万年,他亦已跟随涟止万年,心中是真情实意的担忧着涟止,遂也不再与涟止说甚了,反倒是转向了苏烟,他开口已是怒道:“夫人,主上与你结了冥婚,便就为借阳,可你除了带累主上,还做了甚?!” 借阳。 出乎意料的,苏烟在听闻此言后,并未有多恐惧,或者多逃避,从前在民间话本之中便如此听过,今日再听,好似心中觉得,只要涟止好,她这般也无所谓。 总归从出生以来,她苏烟便活的毫无价值,眼下能为了涟止做些什么,她也能心中安稳几分,更何况,纵使从前心中不愿真的承认,可,涟止是她的……夫君阿。 苏烟思索之间,已听涟止又道:“子千!”他的声音,已是冷冷的不悦。 苏烟便试着问道:“子千,借阳的法子是何?”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静默了,子千回首望向苏烟,红色鳞片之样的假面之下,黝黑的眼珠子几经转动,而涟止,亦是同样望向了苏烟。 苏烟又问了一句:“用什么法子可以将我身上的阳气给涟止?” 子千这才接道:“……合欢礼。” 苏烟的眼睑一跳,却是又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只要涟止能好起来,我愿意。” 苏烟到底是未曾出阁的女儿家,虽是已经结过冥婚,但到底也与常人家成亲后不一样,这样的话实在是让她羞的说不出口,她羞于与涟止说,便转了话锋说给了子千,用告诉子千的法子让在旁侧的涟止也知晓,她是愿意的。 可是谁都未曾想到,血红色帽缘之内隐着的红瞳明暗几许,后道:“不可。” 子千本是想说话,可这种事他问的多了也终究不合适,便也就只动了动唇瓣,未曾开口出声。 苏烟扬起头迎着涟止,双腮绯红的问道:“为何不可?涟止……你眼下这般,都是我带累的……” 涟止一叹,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想法却只觉心绪早已百转千回,以往万年的时光他从不恋红尘万丈,不涉红尘苦海,却不知在何时起,就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已化作这万丈红尘之中的缥缈一粟,想要抽身,已是难了。 可…… 涟止心知此时自己的状态再涉阳世已是妄谈,他定然是要下地室再入玄楼好生调养,可能自此之后清醒的时日都已无多,他又怎能在此时要了苏烟再折损她身上本就稀薄的阳气? 若是彼时苏烟在阳届又出了何事,他涟止再护她不得之时,又该如何? “……涟止?”苏烟又唤了一句。 涟止垂目在苏烟眉目如画的小脸之上凝神而望,此时她的双腮已起了桃色,定然是因此言正害羞着,她眉宇之间那浅淡的疏离之意都轻微散去,他只觉心头一跳。 ……若是日后短时之内再无法护她安稳,那不如便给她一个孩儿,叫孩儿在她腹中替他护着她罢。 “汝真之愿乎?”涟止问道。 苏烟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我愿意。” 子千目光一闪,心中亦是一轻,只觉得涟止总算可以借着阳气修复自己的魂灵了,便忙道:“主上,我这就去阎王殿将夫人的魂魄带回来!” 子千已离去了,此处空留涟止与苏烟,以及那些远远的观望着却是不敢上前些许的奴仆们。 苏烟双手颤抖着,扶上了涟止的血红色袖袍,开口道:“涟止……你还好罢?能起来吗?”这会子说话空当,涟止好似已不再向外呕血了,这般看来,当是好上了一些罢。 涟止点了点头,这下也不再耗费神泽,反倒是起了身,反握住苏烟的手,向房中方向走去。 被涟止回握的瞬息间,苏烟心中猛然一怔,脚步已不受控制的依着他的脚步前行,向那曾是她与涟止的喜房之中走去。苏烟此时只觉得心如擂鼓,可却是不同于成亲之日心中只有惶恐,此时心中只剩些许的紧张与羞涩。 若是……若是她当真与涟止行了合欢礼……那么她与涟止,可就乃真的夫妻了。苏烟想着想着,便甩了甩头,消散了些许两腮的滚烫,除此之外,她已然没有什么法子能够使涟止减轻着伤痛了不是吗? 心中如此几个来回,便已然到了房中了,那为她苏烟幻化出的松软床榻,依旧还在。是时只觉涟止抱起了她,她身子一轻,双脚已离地。 苏烟的后背贴上那松软床榻的瞬间,发觉那血红色斗篷已然消退不见了,面对着自己的,乃是身着血红色长袍,腰间以龙鳞制成的腰带束之,白皙精壮的胸膛在开出的口子下一览无余,面容惊鸿到让她一眼便会陷进去无法自拔的涟止……与此传来的,还有涟止在她耳畔的斯磨:“夫人,可当真想好了?” 宛若蜜果在两腮炸开,苏烟只觉得不合时宜的意乱情迷,她亦是不知为何涟止只是如此问了一句,她的心便是全乱了套。几息后才轻微点了头,轻道:“已想好了。” 涟止的红瞳之中好似亦染上了情丝,他俯身压在了苏烟的身子上,薄唇咬住了她的唇瓣,还有迷离不清的语调:“若痛则告吾,不必忍着。” 涟止的舌尖挑开苏烟的唇瓣,在其中勾了她的舌,苏烟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徒然生出,她从未与谁人如此亲密过。 可随之传来的是涟止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挑开了她一身素衣,苏烟只觉得身上一冷……原来,纵使是魂魄,亦是会察觉到涟止身上的冰凉。涟止的手再一次抚上她的身子,冰冷与掌下细微的触感重叠,让苏烟觉得她的身子一半处于冰中,一半被热火焚身。 如此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涟止一愣,薄唇一抿,似是哄着一般安抚道:“勿怕,很快便好了。” 是时苏烟的左右手腕的左右手腕被紧紧的握住,膝盖顶着膝盖,身子扣着身子,那是涟止对她完完全全的桎梏。 涟止轻笑,咬上她的耳垂,舌尖轻巧的打旋,叫苏烟脑中一片空白,她咬了咬唇,心中早已乱了分寸:“涟……涟止……夫君……” 涟止身形一顿,开口道:“再唤一次。” 苏烟猛然回神,摇了摇头,显然不愿了,涟止也不与她为难,右手松了左手对她的桎梏,向下探去,在她身上光洁的皮肤之上游走揉捏,她的身子伴着这冰冷的触感泛起酥麻,瘫软了去,可心却依旧是清明,不知是怕还是别的什么,眼眶竟是都发红了。 苏烟的心中是多少害怕紧张着,初经情事想要躲避,可她的身子却早已被勾起了情愫,在涟止的身下微弓着,想要更贴合着他。苏烟不知晓,她眼下欲拒还迎的模样,到底有多勾人。 “夫人……助吾脱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二)律令急急 随着涟止的话苏烟脑中“嗡”的一声,之后她的身子却已是无法控制,竟是情不自禁的抬手搭上涟止的腰间,解了他的腰绳,是时宽大的长袍滑落,不多明亮亦是不暗的光线之下,完美的无法去形容的身躯映入她的眼帘。 都到了这一步了,已然无法回头了,只要涟止能够好起来,那纵使这般,她亦是愿意的。 苏烟早已羞的不能自持,这会子索性也不去看了,双眼一闭,侧过了头去,涟止一笑,也不舍得难为她甚,便轻道:“便饶汝一次。” 那双腿间硕大宛若已等了太久,挺身而入的瞬息,一种被贯穿的痛让苏烟眼泪涌出了眼眶,却又压抑着不敢叫的太大声。 干涩的触感,只能以她的鲜血做润滑。 涟止曾说让苏烟不必忍着,若是痛便告诉他,可是真的但可以眼下,苏烟却是闭口不言,这种事情,又叫她如何能够说的出口? 这是魂灵与魂灵的贴合,远比肉体的疼痛还要更加难以忍耐。 可涟止依旧是感觉到了,他的双手松了对她的桎梏,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拭去了她几行珠泪,身下的动作亦是轻了几分。 …… 涟止当真不曾难为苏烟,很快的便饶了她,从她体内抽出的瞬间,她的血亦是随之又滴落了几滴。 可说也奇怪的是,虽是疼痛不已,苏烟却又是觉得,她的魂灵舒服了几分,不再似从前那般薄弱了,这般便是心下好奇想着,也就想起了涟止,慌忙的睁开眼睛,望向涟止,口中忙道:“涟止,你如何了?可好些了?” 涟止眼下已不再呕血,身子看似也不再那般摇摇欲坠了,他侧躺着身子,用手肘支着床榻,手撑着下颌,道:“好多矣,夫人身之阳,其味甚美。” 苏烟又是在涟止身上看了几眼,生怕又看到那凸起的红磷状的东西,可看了许久,却只见他气色过分的苍白,似是少了血色,而好在并未见那红磷。苏烟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就想起了方才涟止说的那句话,两腮是时宛若火烧,是怎的都不肯应语。 他说……她身上的阳气,味道甚美。 苏烟脸红的很,眼下就连对视也是心中不愿,却又殊不知,涟止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他并不是贪恋她身上的阳气,而是想要给她一个孩儿,一个属于他涟止之血孕育的孩儿,一个强大到即使日后他不在她身侧亦是可以护她周全的神明之子。 这是涟止眼下,所能给她最多的了…… 涟止的目光依旧是放在苏烟的身上,明暗几许间说不出的诸多话语终是只化作一片静默,而苏烟,亦是娇羞非常,侧目不与涟止对视。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扣门之声,解了这两两无话的尴尬: “主上,夫人的身子已然带回。”是子千的声音无疑。 涟止道:“可安之?” “夫人身子无碍。” 床榻之上的涟止一动,那被苏瑶解下的血红色长袍已然又回了他的身上,是时他大手复一挥,苏烟身上亦又是素服遮体。 “好。”涟止这才道:“待汤送。” 苏烟眼睑一跳,涟止要子千送些热水过来……那定是要清洗身子无疑,也便就是要再一次与涟止赤.裸相对了。 子千的动作很快,快的就好似专门不给苏烟脸红的空当,再次扣门,已由两个婢女抬着一桶汤水送到了,而子千在后跟着,怀抱苏烟的身子。 自己亲眼瞧着自己的身子被搬来搬去,倒也是一番别扭的情景。苏烟索性不去看了,垂了目,可不时便听闻门扇闭合的声音来,再抬眼望去,只见房中又一次只剩她与涟止二人。 涟止先是轻柔的将苏烟的身子放入汤水之中,又解了血红色长袍入水,之后朝一旁还在站着的苏烟的魂魄伸出了指骨分明的大手: “来。” 苏烟恍惚间就又见,那一日八抬大轿直到神君府门,涟止朝着轿中的她伸出手的样子来。 苏烟当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隐隐的掺杂着害羞、期待,不愿去却又想要去的心绪为何物,但最终,她亦是上前几步,随着涟止的指引,跨进了木桶之中,一瞬息之间,那温热的感觉贯穿了她所有的毛孔,让她莫名舒服到一叹,这水舒服的,就好似其中有力量在缓缓的流动,为她的身子补给着能量。 “涟止,这是地室中的圣水烧热了吗?”苏烟撩了一些水,让那水顺着她的手臂滑下。 涟止“恩”了一声,并未多言。 苏烟也不言语了,心中却在隐隐的想着,怪不得那时涟止要去地室之中疗养,这圣水果真让人舒服。 后不知又过了多久,苏烟甚至觉得自己在这木桶之中都昏昏欲睡了,才又听到涟止道:“苏烟。” “恩?”苏烟此时放松极了,都开口回答了,才意识到这是涟止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她,便正色几分,道:“怎么了?” 涟止又道:“若一日吾不在矣,汝当何如?” 苏烟一怔,只觉得大脑蓦然清醒了一大半,她反复着思索着涟止之言,却惊觉,在她心中,从未想过有一日涟止会不在,纵使从前,她从未有多将那冥婚当作一回事来。 苏烟心中不断思索,思绪骤然凝了起来,这才发觉她不愿有这样的可能,她的喉头似是打了结去,张了口却是无音,不知晓该要说上些什么好,然下一息,便觉得身子骤然失控,猛然一闪,似乎是被塞进了什么密不透风的容器之中。 苏烟一惊,抬头望向一旁的涟止,却见涟止丹砂色的眉微起,眸光凝聚,冷冷道:“莫分心,集中意。” 涟止叫苏烟集中注意力,不要分心,可这一说,苏烟反倒紧张了起来,心头突突的怎也无法集中心绪。 涟止倒也不强迫苏烟,而是双指一并,竖在薄唇之间,眼睑轻合,唇瓣轻启不知在念着什么苏烟听不懂的咒语,密密麻麻的充斥在苏烟的身周,是时她看到四周红光骤起,轻柔的绕在她与涟止的身侧,涟止的长发就随着不住波动的红光浮动。 “三部生神,八景已明。吾今召汝,返神还灵。一如律令。天蓬符命,追摄魂仪。阳不拘魂,阴不制魄。三魂速至,七魄急临。从无入有,分明还形。” 涟止声音微止,红瞳猛然一启,口中道:“急急如律令!”随之竖在薄唇中央的双指向前一点,点在苏烟的眉心。 苏烟只觉得“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甚也不知晓了,却只觉她的每一寸骨骼都在一寸寸的与魂魄贴合,待红光止,她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垂目了才发觉,她的身子与魂魄已然贴合了。 “汝觉何如?”涟止轻呼口气,道。 苏烟慢慢回神,却又想起子千曾说,还魂所需的神泽甚多,又担忧起涟止的身子来了,她方才与他行合欢礼,可不就是为了他的身子,眼下,又怎可能会愿意涟止为了复活她出了什么事。 “涟止,你如何了?子千说过,还魂所需要的神泽颇多,你眼下可还好?”苏烟道:“你方才不与我说上一声便开始了,我并不知晓……” “若汝知之,岂能遮止?”涟止挑眉反问。 苏烟张了张口,只觉得还有许多话却全止在唇瓣,她自问若真如涟止所言当时知晓,乃是自己也不知会如何做,是相拦还是准许? 涟止的红瞳在苏烟此时的表情之上扫视了几眼,道:“还魂咒本是要在人不知而心凝之时出其不意,此乃使汝不知痛疼。”他将苏烟眼中的慌乱全数卷进眼眸之中,复又道:“吾不欲汝痛。” 原来竟是如此……苏烟心头一动,在这一瞬息之间觉得有了涟止,就当真有了可以依仗的全部,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是一个人。方才涟止说,还魂咒就是要在人不知晓的情况之下使其凝聚心神,只有这般才会让其不觉得疼痛,而回想彼时,这便就是涟止为何命子千烧热了圣水送来沐浴,又忽而问她若是他有一日不在她又当如何。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涟止不愿叫她痛。 苏烟忽而便觉得心头一松,不管是因为什么,方才涟止的那问题,都叫她心不欢喜。可是眼下的苏烟还不知晓,涟止那问题并不是与她玩笑,此后很久的时间,她当真是一个人,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毛骨悚然的日子。 苏烟眨了眨眼睫,看着与自己面对面的涟止,只觉得像这样能够瞧见他的感觉真好,若是回到了阳界,那她便是什么都瞧不见了,想到这里,身死之时在阴界所见的那盲眼老婆婆便又一次浮上心头,她心头一动,想要告知涟止。 “涟止,我……”苏烟想说,她的双眼能够看见那些阴晦之物,却是瞧不见活人,她的双眼在阴界明亮如斯,却是见过其他鬼物依旧瞧不见阴界之物。可她还未曾有机会说出口,便见涟止忽而抬起头来,道:“夫人,汝当归去矣。” 想说的话全数止在唇齿之间,是时苏烟又觉身子一轻,便被涟止挥袖而离。这样的场景不止发生了一次,苏烟自是知晓再停下便是阳界了,可这一次苏烟却是觉得,涟止似乎有事相瞒,甚至觉得,她再见不得涟止。这般想着忽而便是慌了,甚至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油然而生,苏烟急忙伸出双手抓去:“涟止!” 可苏烟又哪里会抓的住涟止?她抓住的,只不过是虚无的风与血红色光影。冥冥之中传来涟止的话语:“夫人,且放心归去,阳界吾已为汝安置矣,万事皆无。” 苏烟的身影伴着血红色光影消失在暗黑无比的阴阳交界处,殊不知神君府内涟止的身子宛若断了线的纸鸢一般滑入木桶之中,再无声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三)双眼复明 先是长久的黑暗,随之是耀目的亮光,再接着,便又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果然啊……苏烟一叹,回到了阳界,她就依旧是那生而盲双目的女子。而眼下甚也看不见了,不用想亦知晓,她是被涟止送回阳界了。 多遗憾,就连同关于她双眼之事,都还未能问问涟止。 眼下身在何地苏烟心中是不知晓的,却只觉身下并不是松软的床榻,与以往从阴界回来之时并不一样,且就连躺着都并未,倒似是踏在实地之上一般。 苏烟伸手向前探了探,这是她这将近二十年来看不见旁物而养成的习惯,没有双眼,便用双手代替着双眼前向。可方走了两步,便见眼前有光影现,苏烟心下一紧,要知道凡是她能够看见的东西,都是鬼物无疑。 光影越发的清晰了,几息后已全数能够看清楚了,苏烟看见了眼前的光影,便大惊失色,脚步猛然向后一踉跄,那光影……那光影竟就是她自己! 那同她苏烟一模一样的光影似是坐在床榻之上,因着她的臀.部之下全是苏烟瞧不见的空茫,那光影眼下已然很虚弱了,却还是抬眼看了看苏烟,勉力露了个笑。 苏烟只觉心头猛然一跳,那笑容并不是她平日笑的模样,倒是……与涟止的笑若清河,无比相似。苏烟就在这一息之间明白了,明白了涟止最后留给她的那句:“夫人,且放心归去,阳界吾已为汝安置矣,万事皆无。” 这与她一模一样的光影,便就是涟止设下的罢?因着她那时已然身死,又是良久不在阳界,便就用他自己的气泽幻化出一缕幻象,在秋波阁之中代替着她苏烟。果真一切都已为她安排好了,果真可让她放心归来,万事皆无。 苏烟在这一瞬息之间忽而有些想掉泪,却又听一串脚步之声,以及灵儿说话的声音:“……小姐?”灵儿似乎是有些疑惑,道:“方才您还在床榻之上坐着休息呢,怎的灵儿出去到灶房拿了药膳,您就下了榻了?小姐,您还是快上榻歇着罢。” 苏烟一愣神,又慌忙转身向床榻上望去,生怕叫灵儿看见了两个“自己”,可这一望,只见一片漆黑,方才那道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光影,已然消散尽了。 心绪好似一瞬息之间全部乱了套,忽而便亟不可待的问道:“灵儿,你为何拿药膳,她……”苏烟话说到此忽而一止复又改口:“我……这几日生病了吗?” 灵儿不解,放下了手中将将端进来的药粥,上前去摸了摸苏烟的额头,忽而便又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小姐,您忽而这样问,倒真像是发烧烧迷糊了,这几日,您可不就是一直在病着?且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精神头亦是越发短了,灶房煮的药膳简直全无作用!”灵儿说着,又忽而开怀起来:“小姐,您怎的忽而这般精神了,就好似从未生过病一般!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没什么比小姐好了更好了!那这药膳,灵儿这便去倒掉!” 灵儿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絮絮叨叨的,苏烟却是连同一字都无心回答她,她的心中早已乱做了一团麻,可心中那隐隐约约的假设,又叫她不敢去想……涟止为何忽而便将她送回了阳界,那以涟止气泽幻化出的同她苏烟一般无二的幻影为何一日比一日精神更短,短到叫灵儿都以为她是生病了,又为何方才忽而便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涟止到底如何了?! 苏烟忽而便心急了,可却也只能心急,旁的,是甚也做不了的。就算是在心中唤涟止,那亦是不可能了,因着涟止的一魄,眼下已然不在了。 苏烟确实是急了,就连同往日在眉宇之间的清冷都尽数散了,就好似……忽而间有了牵挂,可那牵挂到底如何了都不得而知。苏烟焦急不已的神色全数落在去倒药膳归来的灵儿眼中,她问道:“小姐,您怎么了?这几日总是怪怪的。” 灵儿将药膳倒了之后,那药味反倒是更重了几分,她伸手挥了挥眼前的气味,才复上前扶住了苏烟,叫她坐在床榻之上,口中只道:“小姐,依灵儿看呢,您还是在床榻之上躺着罢,这几日您一直的病着,曼儿小姐眼下全好了还总来探望呢……” 苏烟纵使心中急切,却也是说不出什么来,总归此处除了她,无人知晓涟止为何人,如此便也就由着灵儿将她扶上了床榻,心中还想着能否在梦中找寻涟止。 虽说已知与涟止相见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阴阳交界,但那阴阳交界何在,苏烟却也是不知晓的,既是不知晓,便也就想着要去梦中找寻。 总归从前,每每从那处回来,便是从梦中醒来的。 “灵儿,”苏烟开口唤道:“我这会子有些乏了,想要歇息一会儿,你且先出去罢,若是一会子曼儿来探望,也这般告知她即可。” 灵儿闻言,怔然几息后才道:“恩……灵儿知晓了。”虽是如此说着,但心中却也是疑惑,苏烟从前与苏曼甚为亲密,若是有事夜半起身去处理也是常有的,绝不会关门谢客,可又是一想,苏烟这几日身子不爽,这般也有情可原。 于是,灵儿便急匆匆的关上了房门出去了,生怕再扰了苏烟休息。只是她自然是不知晓,苏烟只是怕被别人打扰,怕找不到那去找寻涟止而必须要过的阴阳交界罢了。 是时整个厢房之中,已然无人说话,只剩下苏烟清浅的呼吸声,她闭紧双眸,心中想着要快些入睡,却又怎也睡不着,越是心中慌乱便就越是精神上几分。本该静怡的床榻之上呼吸不仅未能愈发清浅了去,反倒是翻来覆去的愈发浓重了起来,苏烟心中越是急切,便越是睡不着了去,最终是长长一叹,堵了气去,也不再翻腾自己了。 却不料想,这一静下来,反倒让心也定了,又是过了两刻钟,总算是睡了过去。 这次入睡不比着平日,苏烟心中有事,便是未曾放空了去,虽是睡着了可心中亦是有事挂牵,留了三分清醒,这般半梦半醒之间,苏烟竟当真是瞧见了一个幽暗无比且漫长的通道。 阴阳交界!苏烟心中一喜,随着这心念一动,让她更惊喜的,乃是她又一次能够瞧见自己的身子了,这下她心中暂且能够确信,她是已到了这阴阳交界之处了。 那么剩下的,只要她一直顺着这阴阳交界向前而去,就能够跨入阴界,找寻涟止了!本是对阴界心怀恐惧的她,眼下心中竟是隐隐的欢呼雀跃,就好似与涟止的问题扯上关系时,那些往日之中恐惧不已的事情,便也就没有那般骇人了。 苏烟深呼了几口气,朝前走去,眼下身周皆漆黑寂寥,她也便就不去多想,只想着走的快一些,愈快愈好。活人身上三分阳,有那么一口气在,身上禀性强些,鬼物便不敢沾身,眼下苏烟可谓心念极强,这漫长的阴阳交界,她倒是也走的安稳。 苏烟一味的不听不想不顾,垂着目向前快步的走着,本是以为可以一口气走出这漆黑的长道,却不料想自己的额头忽而撞上了什么东西,冰冷非常,且坚固不已,惹得她都自己向后踉跄了几步才止住了脚,可眼前之物,却是分毫未曾动。 苏烟虽是垂目可周围亦已感光明之感了,应是离出口不远了,怎的就在此忽而撞上了什么东西?心中饶是一骇,静默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可却又觉对面也无所反应,这叫苏烟在心中兀自想着,会否她撞上的,就只是一静物尔尔?这般想着便默默的为自己壮了几分胆,不论如何,她今日定然是要见一见涟止的! 又是深呼了一口气,苏烟猛然抬起头来,却在眼前血红色光影入目之时,眸中忽起一阵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眼前之人,一身血红色连帽斗篷,只有血红且极薄的双唇露在帽缘之外……眼前之人,是涟止。 本是一心挂念之人,让她担忧不已,焦急不已,紧张到纵使心中恐惧也要冒险只身闯入阴界的那个人,眼前就好生生的站在她眼前,心中那又惧又怕的感觉,忽而便化作了心头的酸涩委屈,几行清泪从苏烟眼眶之中滑落,她开口之时声音已然发颤:“涟止……涟止,你为何甚也不说就将我送回阳界?你可知我心中焦虑不已,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都说人在激动之时都不会说甚虚言假话,苏烟眼下,说的也全数都是真的。 可涟止却是远不如苏烟那般激动,就连他那指骨分明的大手都是静默几息后才抬起,放在苏烟脸颊之上轻轻的拭去那几行珠泪,轻言道:“府中出一小事,夫人不必忧之。未尝告夫人,乃吾之非。” 苏烟本是担忧非常,又委屈不已,却又在听闻涟止此言之时,心下忽而一松,就好似只要是涟止无事,那么其他的,便就都不那般重要了。那若是依涟止之言,恐怕那以他气泽幻化与她苏烟一般无二的光影忽而消散,也是因着她本身已回到阳界,怕灵儿见到两个“她”会起疑生事,才会那般罢。 这般一想,便是觉得涟止的心乃是当真细腻,倒也是衬的她苏烟未曾思虑那般周全了。如此,这件事眼下就算是已过去了,且不再提。 “恩……”苏烟这才轻轻应了一声,道:“既你无事,便算是极好,我在阳界,亦是安心。” 血红色的帽缘微微颤着,似是点了点头,之后又是抬手覆上她的眼睑,苏烟在那一瞬觉得,这世间万物都被涟止那指骨分明的大手遮挡去了,只听涟止道:“夫人,近日府中有事吾抽身不得,若有事吾当去阳界寻汝。此地不安,汝勿来矣。”之后静默几息又道:“汝双目不见,吾不放心汝只身在阳界,今日,乃予汝明察之目。惟有如此,吾方才安。” 苏烟随着涟止的话眼睑猛然一跳,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他如此,是在帮她治疗眼盲,使她能看到世间之物? 随着她心头一动,涟止的大手便是放下了,苏烟的眼睑眨了眨,此时之地她本就能看得见,所以也不知晓涟止方才之言是否当真,可心中,却并不是不期待的。 “夫人,记吾今言,汝目复明之事,勿言于人。” 涟止又是如此说了一句,所言却是不要苏烟将双眼复明的事情告诉旁人,这也就是说,她的双眼是真的复明了……苏烟不明白涟止的意思,但若是眼睛可以瞧见了,那她自然心欢喜。 如此,苏烟便是点了点头。 红艳且极薄的唇抿在一起笑了,似乎是很满意苏烟眼下的反应,开口道:“那夫人则先归乎,有事吾必去阳界觅汝。夫人,必养好身,勿使吾分心。” 涟止可能真的是有事拖身,眼下不仅要她归去,且嘱咐她要照看好身子,不能让他分心,这般一说,苏烟便是知晓了。点了点头,又在涟止被血红色帽缘遮住的脸上瞧了几许,才转身而离。 只是苏烟殊不知,在她踏入阳界的瞬息之间,那血红色的帽缘退去,露出的,依旧只是那空白无一物的脸,那脸之上,就单单只有那红艳极薄的唇。 再开口是那得意的女音,白夭“呵呵”笑了两声,后道:“苏烟啊苏烟,果真装的仔细些,你便就上当了。还你明目……怎么可能?还不是我让你瞧见什么,你便就会瞧见什么?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还有没有命再缠着涟止!不……这样还不够,就算是你还活着,我看涟止还会不会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四)红木衣柜 梦已然醒了。 又或许说,那并不是梦,只是在冥冥之中,去了那阴阳分界。 苏烟忽而就觉得从双目外好似有亮光顺着眼睫滑了进来,她眼睑颤了颤,又是愣了半晌,才敢试探着张开眼睛来。 不过只是一瞬罢了,苏烟又慌忙的闭紧了眼眸。 她……她竟是,她竟是!她竟是当真能够瞧见了! 就生怕方才是错觉一般,苏烟愣了好久,才又敢张开眼睑来,随之是愈发大的笑容荡在她的嘴角。 这厢房之中的一物一景,此时就清晰无比的展现在她的眼前,这房间并不是很大,却还算是雅致,物件并不繁杂,但也算是一应俱全。 平时她所坐的那木凳,凳体上是镂空状的山水图,而那她常在之上用膳又或是干着别的事情所用的条案,亦是良品。虽说苏烟在苏府不受宠,但饿死的骆驼也总比马大,她房中的物件,比之外面,那也是极好的。 其他便是一些常用的小物件了,但苏烟仍是仔仔细细的一一望过,最终将视线停在了那红木衣柜之中,思绪忽而便回到了从前,犹记那时是苏瑶想尽法子与她招阴,甚至还将她衣柜之中所有的衣物都偷拿去搭在院落之中沾染阴秽之气…… 若是不曾有苏瑶如此处心积虑的害她,她苏烟,也不会遇上涟止罢。更不会从最初的恐惧,逃避,到后来的接受,再到现下当真将涟止放在心中,为他急,为他惧。 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罢。苏烟想了一会儿便是浅浅笑了,之后从床榻之上起了身,第一次不用灵儿的搀扶自己去推开了厢房的门扇。 苏烟出了厢房,发觉院落之中还算是归置,花草虽不是繁茂,倒也算是有些雅人之意了,而灵儿,就当真站在长廊之中,只一人默默不语,且向外不住观望,生怕有人来扰了苏烟歇晌。 这傻东西,倒是真的听话,这苏府之中,只有灵儿一人真心拿她当个小姐了……苏烟便唤了一句:“灵儿,你还当真站着看人呢。” 这苏烟不开口倒是好,一开口倒是吓坏了灵儿,她一骇,险些叫出口来,几息后才站定,说道:“小姐,您怎么自己就出来了?!” 灵儿果真如从前苏烟想的那般面貌,柳眉杏眼,小巧的嘴巴,虽算不上惊鸿,但到底也算得小家碧玉。 苏烟就定定的望着灵儿,几息之后,就连灵儿都诧异了去,开口道:“怎么了小姐……您今日一直这样盯着灵儿,倒要叫灵儿以为,小姐您是能够瞧见呢!” 苏烟这才一怔回过神来,想起了涟止说的话,又是静默了几息才开口道:“灵儿又拿我打趣,我哪里能够瞧的见呢?” 灵儿便也就不再说了,吐了吐舌头,才道:“小姐,那我扶着您进去罢?这几日您几乎没进什么食,等进去了呀,灵儿就给您去灶房传膳。不吃药膳了,可是能够吃些别的了,小姐可是要多吃些!” 灵儿还在絮絮叨叨,苏烟却是不语,将笑意染进眼眸,她眼下复明,亲眼瞧着灵儿为她东奔西走,心中的滋味,便又是同往日不一样了。 眼下就只想,什么都依着灵儿了。 这般想着便又在眼底做出了一种空茫之色,提起手臂来叫灵儿搀扶着。只是脚步才刚一动,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愈发清晰,愈发离她近了。 苏烟不解,这秋波阁中会有何人到访?难不成会是苏曼?可此时,身侧的灵儿又不动声色,就恍若不曾听见这脚步声一般。 如此苏烟便回过头望去,可这一回头,她的脸色便瞬间刷白了去。 院落……院落之中,根本不见人,就只闻“哒哒哒”的脚步声,地上惊现一个又一个相连黑色脚印! 而那黑色脚印此时已然到了苏烟身侧,苏烟只觉得身子徒然开始发冷,可还来不及颤抖,那黑色脚印已然与她错身而过,越过了她的身子,径直入了厢房之中! “哒哒哒”的脚步声还在延续着,黑色的脚印亦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印在地上,苏烟不仅是不进,反倒是条件反射性的后退了一步。 “小姐,怎么了?”灵儿不解问了一句。 “……灵儿,” 随着这唤了一声,眼下就又已然什么都无有了,依旧只是她醒来之时瞧见的那雅致的闺房,苏烟便稳了稳心神,勉力开口道:“这房中,可有人?” 她分明是看着那黑色的脚印进了房中,可是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慌乱不已之下,便只得如此问着灵儿。 灵儿闻言便是笑了,开口乃是颇不介意:“小姐说什么呢,这整个秋波阁就灵儿与小姐两个人,眼下都没进去呢,房中哪里会有什么人?” 苏烟却是丝毫不敢懈怠,慌忙回过了头去,看着院中的地上,却又发觉,那地上黑色的脚印,已然消失无踪了。 怎……怎么可能?! 苏烟确信,方才那绝不是幻觉,眼下怎么就不见了?又是亟不可待回过头来,向房中再一次望了过去,却只见那房中的黑色脚印,也如同院落之中的一般消失无踪了。 “灵儿,你方才有没有听到脚步声?”苏烟仍是不能当真放下心去,又是问了一句。 “没有。”灵儿回答的倒是不假思索:“小姐,您今日怪怪的,是不是身子还在不适呢?” 苏烟摇了摇头,断断续续的说道:“……没,没有。” “小姐……您今日……”灵儿抬手挠了挠头,才又道:“还真是挺怪的……不过小姐还是快些歇着,灵儿去给您传膳了。”灵儿说着就将苏烟扶进了房中,坐在了条案之前。 至此,一切都相安无事,也并未有何异样的感觉,苏烟只得当作方才不过幻觉罢了,还暗嘲自己不过去过阴界几趟,竟是会浮想联翩了。 灵儿已然去灶房传膳了,这会子苏烟也是笑着摇摇头,将方才那恐惧的感觉逐出大脑,可下一息,竟是听见“砰!”的一声。 苏烟耳朵是极灵的,这一声自然是被她听的一清二楚,她被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去,只见是她那放置衣物的红木衣柜敞开了门扇。 “原来是风将衣柜门扇吹开了……”苏烟又是暗笑自己太过多疑,都是因着方才的事才让她如此心绪紧绷。 可是苏烟却是忘了,红木衣柜之后乃是墙壁无疑,是不可能有风能将其门扇都吹开来的。 此时苏烟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到了那红木衣柜之前,抬起手将门扇关了起来。 而后复又转过了身去,重新坐在了条案之前,等着灵儿将膳食带回来,她还是当真有些饿了。 许是因着不是饭点,灶房要重新做了才可,灵儿这次却是并未那般快的回来,苏烟也不多慌,就坐着静静等着。 是时,又听“砰”的一声。 苏烟应声回过头去,却见那红木衣柜的门扇,又一次开了…… 这可当真是奇怪了,苏烟心道,今日虽是温度低些可到底并未起风,怎么这红木衣柜的门扇就又被风吹开了?方才那门扇,可是她亲手关上的,且专门向内里推了推,确保合的很紧,而并非虚掩着了。 苏烟只得又起身走过去,想再一次将红木衣柜的门扇关上。只是当她将手搭在红木门扇上之时,她的心中猛然一沉……这红木衣柜后,是密不透风的墙壁,又如何会有风能够将衣柜吹开? 恐惧似是万千蚂蚁爬上她的身周一般,她只觉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下一息慌忙的双手使力向前一推,再也不顾其他,转身又回了条案之前坐下,心中强迫着自己莫要去乱想。 可上天偏偏不叫苏烟如意,那“砰!”的一声,在她坐下后不久,又一次传来。 “蹭!”的一声,苏烟便从圆凳之上站了起来,却又是没有勇气回过身去。 怔然半晌,房中再无声息。这般,苏烟才试探着回过头去…… 红木衣柜的门扇,确实又一次敞开了,而其中,竟是多了一件红衣,那红色乃是鲜血的颜色,就如同是涟止的血红色斗篷之色一般无二。 苏烟不下意识的便颤着音开口道:“……涟,涟止?” 就在苏烟“涟止”二字脱口而出的瞬息间,那红衣竟是立了起来,出了衣柜! 苏烟险些叫出声来,脚踝一软,便跌坐在地。 若说那是红衣,倒不如说那是一块红布更为贴切,而此时,在那红布掩盖之下,苏烟竟是可以看见一双光着的脚来。且那脚,正向前走着,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来,就是苏烟方才在院落之中瞧见的那脚印! 这一切……果真不是幻觉! 苏烟此时已然骇的浑身瘫软,无力起身,只得看着那红布之下的东西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渐渐的,随着那东西的脚步向前,竟是踩上了那块红布的一角,可却不曾停下,而是继续向前。那红布,便随着那脚步一步一步向前不停,被踩落不止。 被踏在脚步之下的红布,愈发多了,红布朝向苏烟的那一面,愈发长了,而那遮掩着那不知是何物的红布,便是越发短了…… 再多一步,那东西若是再向前踏上一步……便会全数滑落在其脚下。 苏烟身子瘫软到已然站立不起,此时只能在地上颤抖着向后一点一点的挪着……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扇被推开了,灵儿的声音传来:“小姐,灵儿将饭端来了……” 而就在此时,红布之下的东西又踏出了一步,红布全部滑下的瞬间,全部化作一片空白。 灵儿亦是看清了房中之景,急忙将托盘放上了条案,上前扶起了苏烟,担忧不已道:“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摔倒了!” 在灵儿扶上苏烟的瞬间,苏烟身子猛然一颤,再向前望去,只见什么都没有了,而那红木衣柜的门扇,关的紧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五)不接画约 苏烟愣了,是当真愣了。 方才发生的事情,当真叫苏烟不知该如何办了。那骇人的景象,倒底是真还是幻象?可若是幻象,又为何只有她才瞧的见,为何与她向来同处的灵儿,便一点点都瞧不见? 灵儿是当真担忧苏烟的,眼下看苏烟不语,面色凝滞的望着红木衣柜,以为她是摔出了什么好歹,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姐……小姐……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摔疼了,灵儿去给您找医者前来瞧瞧罢!小姐……您要有个什么事,您叫灵儿可怎么办啊!” 苏烟是真的被吓的不轻,此时纵使想要告诉灵儿她无事,却是上下牙齿打碰到说不出话来,只得用力的咬了咬舌尖,那抹疼痛猛然传来,遍布了全身后,她才勉力回了神,哑了嗓子开口道:“灵儿,这屋中……当真没有其他人吗?” 话一出口,苏烟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这般问,可她已然怕的心智全乱了套,只得如此勉力出声了。 灵儿一怔,她不知晓苏烟眼睛现下已然能够瞧见的事,还以为她是同以往一般瞧不见,便是抬头向四周观望了好几眼,才道:“这房中,是当真没有人的,什么都没有……就有灵儿和小姐二人。” 苏烟身子依旧轻微颤着,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道:“……灵儿,将我扶起来罢。”眼下不是瞧不见,而是身子软的,已无法起身了。 灵儿闻言,也便不再多问苏烟什么了,在她看来,定然是苏烟双目盲,才不小心跌倒了,便一边扶起苏烟一边又开口道:“小姐,您下次想找什么东西,就告诉灵儿,灵儿替您做就好了。” “……好。”苏烟道。 灵儿点了点头,扶着苏烟在条案面前坐下,又将从灶房带回来的膳食放到了她的面前,道:“小姐,眼下不是饭点,这饭是灵儿方才去厨娘才做的,所以让您等的久了……但好饭不怕晚,这是小姐最爱吃的甜饭,灵儿瞧着里面放了蜜枣、核桃仁、枸杞、葡萄干……哦对了,还有去了芯儿的莲子呢!” 灵儿说着,便伸手掀开了碗盖,苏烟就在这一瞬间“啊!”的一声叫出声来,并是伸手推翻了面前的碗。 ……那碗之中,哪里是灵儿说的那些?分明是粘满血的人脑,还有切成块状的心脏,以及此刻被苏烟推翻在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的两颗眼珠子! 是时那眼珠子一转,将瞳孔对准了苏烟…… 苏烟不知如何办才好,想要上前将那眼珠子踩碎在地可双脚早已宛若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口中不住的说着:“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灵儿看的都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委屈的道:“小姐……您到底是怎的了?若是不喜欢灵儿端回来这饭的话,直接告诉灵儿就是了……灵儿可以再给您端来些别的吃食的,您又何必如此……” 听着灵儿的声音,苏烟一愣,眨了眨眼睑,再望去,只见那被自己打翻在地的碗已然碎成了一块一块的瓷片,而那碗中之物,不过是核桃仁、蜜枣、葡萄干、枸杞……而有两颗莲子,滚的远着了,上面去了苦芯儿的孔眼儿,正对着她。 原来……是幻觉啊,那滚来滚去的眼珠子,就只是那两个去了苦芯儿的莲子。苏烟摇了摇头,知晓自己是因为方才的事惊的乱了心神,所以才会将这碗中之物幻想成了这样。 苏烟见此刻灵儿已然委屈非常,脸色都有些红了,便道:“灵儿,你莫要乱想,我方才……”苏烟话语一顿,这事,当真是不好解释,依涟止之言,她复明之事,又不可与旁人说道,那这…… “我方才就是发愣出神,你猛然将碗放到我面前,又是特别烫,我一碰到便烧着了,又一滑手,便是摔在地上了。”苏烟道:“灵儿,我与你一直相依为命,怎会对你有甚的不满?” 灵儿闻言想了想,好似是发觉苏烟此言也算是合乎常理,被烫了手,谁都会一瞬间甩出去,而当时苏烟大呼“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那种神态,也确实就是不知晓那是何物的反应。 想到此,灵儿也就释然了,吸溜了几下鼻子,才又囔着声音道:“那小姐……灵儿再去给您取些别的吃食罢。” 吃食?方才发生了那些事,再加上那吃食在她苏烟眼中看出了那些骇人的东西,不管是真是假,想必任谁都也是吃不下去了。 如此,苏烟便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灵儿你也先歇着罢,不必操劳了,我……甚也不想吃。” “不吃怎么行呢?”灵儿问道:“您已经好几日都不曾吃下什么东西了。” “无妨……”苏烟摇摇头,心头却仍是不定,这房中之事,她是真的害怕了。 凡事都是细思极恐的,若是回头看自七月起发生的诸事,不管是在分家还是总家之中所见,还是从总家又回分家以后,在她身上,以及连带着苏曼身上发生的种种,都证明了这苏府之中,特别是秋波阁之中,不干净。 心中来回思索了几番,也就想起了曾经答应过顾寻的那一画之约来了。虽说那画约早已赶不上了,可因着这期间各种让人无法脱身的事,苏烟都未能与顾寻知会一声。 这般想着,便就又想起了上一次去画骨楼之中,她画城北王老爷的画像,脑中竟是只见愈发靠近的黑色影团,那时她是被阴鬼缠身,可还好的是,被顾寻救下了。 那时顾寻说,他有位友人是茅山道士,赠了他一把桃木剑,还教了他一些浅薄术法。苏烟眼前忽而一亮,若是……若是将此事告知顾寻,寻求一些可以防身的法子来,也不可谓不可行之举。 总归眼下涟止有事缠身她寻他不得,而顾寻那边,她确实也该登门拜访为未赴画约之事致歉,那便可顺带着,将此事也知会与顾寻了。 苏烟这才又道:“灵儿,眼下时辰应是还早,你我收拾一下,出府,前去画骨楼。” 灵儿一愣,道:“小姐,您这几日一直病着,眼下连饭都未吃,怎么要去画骨楼了?画约也很久未接了呢!” 灵儿不知这房中发生了什么,苏烟眼中所见,她全然未曾看到,自然是不知晓苏烟此时在这房中,乃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苏烟也只得耐着性子道:“如何不曾约画?你可是往了咱们去城北江家烟火铺子之日,我应允过顾寻什么?” 灵儿经苏烟一点,想了想,不多时便是想了起来,长长的“哦”了一声,又忙道:“可不是!瞧灵儿这记性!只是回来后府邸之中事不断,这才将此事忘记了去,后来这几日小姐身子也不好,才一直拖着!只是失约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小姐自己也说过,顾老板他是好人,既是好人,咱们还是速速去解释一下罢!” “恩。”苏烟道:“那便快出发罢。” 是时灵儿开始收拾东西,依旧是将雪白连帽斗篷装好了,虽说苏烟真颜顾寻早已知晓,可苏烟对于整个姑苏城来说,都是不被人知晓的,所以这物件,还须得准备着。 二人收拾好东西便出了府门,又是揽了马车花了五十钱到了城北满汉全席门口,下了马车进了画骨楼的暗道,一如既往换上了雪白的连帽斗篷,直入画骨楼中央。 苏烟当真是好生幸运的,这一次她同样是不曾约过,可依旧是正逢顾寻在画骨楼之中。 这一次,苏烟乃是第一次将顾寻瞧的仔细:远山眉之下清明双眸,其中就宛若是一池无人可去搅乱的净水,白皙的皮肤几乎吹弹可破,就如同是从小被姑苏城中的灵山秀水养出来的闺秀一般,可他的鼻骨却甚为傲人,双唇不算极薄却又是棱角分明让人看着甚是甚为舒服。 顾寻今日所穿依旧是如同山水苍茫一般青色的衣衫,只是看似比上次见已然厚重了些,他正将手放在茶炉冒出的白烟之上,时不时的撩拨些升腾的烟气。 这段时日一味过的浑浑噩噩,苏烟也就是在此时才恍惚觉得,时节已近年下了,气温确实是冷了。 还没想着如何开口,就见顾寻起了身,眸光闪了闪,道:“烟儿今日怎的来了?” “我……”苏烟倒是有些被问住了,几息后才道:“前些日子的画约,我确实有事,没能及时知会与顾老板,心中一直挂牵着,今日便过来了。” 灵儿也随之点了点头。 顾寻闻言,抿唇笑了,道:“原来你还记得那场画约,我以为你早已忘记了。今日也算是巧了,我看天气寒冷多了,便趁年下之前给鹤染他们放了几日假,不接画约。他们将将已走了,眼下就我一人了。”他笑笑:“若你晚些,只怕我饮了这壶茶,此处便人去楼空了。” 年下往往是画骨楼生意最好之时,城中之人无不想要算算自己明年运势来找鹤染,又许是想要为自己画上一副画像来在家中挂着,所以顾寻避开了年下在此时放了几日假期,倒真算是有心了。 苏烟道:“顾老板当真是有心了。” 顾寻清浅笑了笑,不置一词。 苏烟轻咳一声,侧身与灵儿轻声道:“灵儿,你就在此等着,我与顾寻有事要谈,不必跟来了。”她要与顾寻谈的事,自然是那些不干净的事,灵儿不知,便就不让她跟着了,免得她知晓了会害怕。 灵儿却道:“那灵儿不去,谁扶着您?” 灵儿的话引得顾寻眉尾一挑。 随之苏烟又对顾寻说道:“顾老板,我有些事想与顾老板商讨,还请移步二楼我那画房之中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六)断指之痛 顾寻微微敛颌,倒也并未多说什么,反倒是微弯了身子,向苏烟伸出手去,一如三年前那大雪肆虐的夜里,他想要扶起她而伸出的手一般。 在顾寻于灵儿眼中,苏烟自还是那双目盲的女子,眼下要上楼了,又不叫灵儿跟着,那自然是要他顾寻扶着的。 苏烟将手轻轻的放在顾寻手腕的袖袍之上,倒也并不去拉他的手,顾寻也并不在意,只当她是瞧不见他伸出的手,如此,二人便一同上了二楼。 到了那只属于苏烟的小小画房,其中有一张几近透明的帘幕相隔,帘幕后便是苏烟以往总在其中作画的那小桌。 顾寻快走了几步,将其中两个木椅取来,又扶着苏烟在其上坐下之后,自己亦坐了下来,开口道:“烟儿要与我单独攀谈,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烟点了点头,心中又一次想起了那些惊心动魄,是时静默几息,才试探着开口道:“顾老板上次曾说,有一位友人乃是茅山的道士对吗?” 顾寻眼波一闪,不知她为何会如此问,便道:“是有一位友人乃是茅山道士,烟儿如何如此问?” 苏烟欲语还休,当真到了顾寻面前,那些诡异的事情,她又不知该如何出口,而她双目可以瞧见一事,依涟止之言又是绝不能告知任何人的……那自然,亦是不可以告知顾寻的。 想了好一会儿,苏烟才开口道:“许是我多疑罢,毕竟在府邸之中我无所倚仗……所以,平日里自己一人常会胡思乱想,双目盲听的话本也就多,难免就会想起良多……” 顾寻闻言垂目,在苏烟有些恐惧的脸上扫视了几眼,才道:“可是想了不干净的东西,心中生了惧意?” 苏烟点了点头。 顾寻轻轻一叹,道:“你到之时,我便瞧着你气色不佳,我本以为是近日气温骤降你染了风寒,却不料想是心中有事。” “恩……”苏烟点了点头,道:“顾老板,我今日来其一是为上次旷了的画约致歉,其二,便是想向顾老板讨教一些茅山之术,那般,我心中也会多少好过一些。” 顾寻一愕,半晌才抿了唇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笑罢了才道:“烟儿,我哪会什么茅山之术,友人知会我的那些,也不过就是些皮毛之术罢了。” 苏烟不语,只见顾寻正了色又道:“你的事,我也不知详情,不过能叫你怕成这样,皮毛之术想来亦是无用……不如,我将友人赠我的那把桃木剑赠予你罢。” 苏烟眸色一闪,桃木剑……自古相传的辟邪之物,都是以桃木剑为主的,那若是将桃木剑拿在手中,亦不失为一良策。 “顾老板……”苏烟道:“那桃木剑,是你友人相送的,若我带走,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话说的倒是周全,不仅是吐意接过了这桃木剑,也将那闺房女子的不好意思表露了出来。 顾寻又是一笑,开口道:“烟儿与我还客气什么?” 而在姑苏城之中,除灵儿之外,能够让苏烟不那般生分,也确实就只有顾寻了。 如此,苏烟也便就点了点头,道:“好,那便谢谢顾老板了。” 顾寻“恩”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了。 不多时,顾寻便已折返,手中还拿着一个木盒,那木盒长约二尺有余。顾寻道:“烟儿,这便是那把桃木剑了。” 苏烟道:“谢过顾老板了。” 顾寻还是一如往常的细心,单看他此时动作就觉得那大木盒很沉了,可若是除去了那木盒,苏烟一介女子,将一把桃木剑带回苏府想必也是极为不便的。 “烟儿,单带把剑回去不仅不便,我也怕在路上折损剑上灵气,只是这盒子极其的重……”顾寻话语一顿,复又开口道:“这样罢,我将这木盒帮你送至楼下,再帮你拦了马车放上去。只是到了苏府,你只怕是要废些力与灵儿一同将这木盒抬回厢房了。” 苏烟心头一暖,顾寻是好人,面冷内热,且在面对她之时将一切事都竭尽所能的安排至最好。 “多谢顾老板了,我……”苏烟不知如何说才好,便又道:“画约之事,上次失约甚是抱歉,若是下一次有约,我定不失约。” 顾寻清冷的双眸忽而闪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只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下次有约,那我会同以往一般知会于你。” 苏烟浅笑,道:“好。” 顾寻也不再多说,只道:“烟儿,我需得将这木盒抬下楼去,腾不出手扶你,你便伸手扯住我的袖袍,下楼之时小心些。” 苏烟点了点头,接着顾寻先是将袖袍一角递进了苏烟手中,才又抱起了木盒子。二人一同出了房中,又下了二楼,灵儿见了便迎了过来,扶好了苏烟。顾寻微微敛颌示意灵儿,之后抱着木盒子走出了画骨楼。之后不过短短一刻之间,顾寻便已折返,手中已然空了。 “烟儿,马车已唤好了,就停在画骨楼门前,我将木盒子已放上去了,”顾寻声音顿了顿,目光向后已然不怎么冒烟的茶壶上扫视了几眼,道:“茶水已然煮干了,想必茶也早老了去,便不留你用茶了。” 其实就算是顾寻留,苏烟眼下也是无心留下来品茗的,要知晓她心中为这两日之事,已然甚的心思都无有了。苏烟点了点头,示意灵儿将她扶出去,顾寻在身后相送,一直到她二人上了马车离去,才转身回了画骨楼。 顾寻重回了画骨楼,静静坐在那茶炉之前,双眸之中早已是一片清冷,他先是熄了炉火,而后便是勾起唇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直染进眼眸…… 且说苏烟这边已从马车之上下来了,顾寻所言不虚,那木盒子当真不轻,她与灵儿二人饶是废了好一番气力,才将其从马车之上抬了下来。 虽说是费力,但苏烟却是心内轻松,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从顾寻给了她这木盒之后,她当真是心中已然安稳多了。 她现下至少也算是手中有了可与那些阴鬼之物做些抗衡之物,而并不是如鱼肉一般躺着任那些鬼物宰割。 灵儿还在担忧着苏烟的双目瞧不见该如何将这木盒子抗回秋波阁,而在府邸之中,又没有哪个奴仆可供她们使唤。 苏烟将灵儿心急的模样尽数望进了眼中,便道:“灵儿,你不必心急,你我各抬着木盒子的一边,这样难道不像是你在牵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灵儿恍然大悟:“是啊!还是小姐聪慧,倒是显得灵儿分外的愚笨了!那我们就快进去罢!” 二人合计了一番,便合力抬着木盒子进了苏家府邸,一路直达秋波阁,虽是废了些气力,但到底还算是安然无事。 直到进了厢房之中,将木盒子放在了条案之上,二人才算是舒了口气,只是手上都是有些脏了,灵儿便道:“小姐,您先歇息着,灵儿去打着热水,也好给小姐清洗清洗。” 苏烟道:“好,你且去罢。” 灵儿闻言便是转身出去了,厢房之内便又只剩下苏烟一人。她转头在四周望了望,本是觉得有了桃木剑应是什么事都无有了,却不曾想这一回头,竟是惊的她“蹭!”的站起了身子。 这房中,何时被人挂上了一件血红色连帽斗篷?! 随着苏烟看见了那血红色斗篷,那血红色斗篷竟然抬起了一只袖,而随之竟是有黑烟化作了鬼怪之形,猛然向她冲了过来! 苏烟一骇,下意识的一缩身子,提起袖袍挡在脸前,可半晌,却都是没能觉出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颤抖着放下了袖袍,只见眼前何物都无有,而墙上,那件血红色连帽斗篷,却还是在。 难道……难道这依旧是幻象?可那依旧挂在墙上的血红色连帽斗篷又作何解释?苏烟不住的摇头,甚至不知该如何做才好,而几息之后,才忽而想起,不远处的条案之上,放着她将将从画骨楼之中拿回来的桃木剑。 似乎是一瞬息之间得到了救赎,苏烟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胡乱的打开了木盒子,两只手一同握住了那柄桃木剑,发着抖指向了墙壁之上挂着的血红色连帽斗篷。 苏烟的手抖的很厉害,厉害到让她不知晓到底是手在抖,还是胳膊也在抖,又或者是浑身上下都在抖着。可下一息,真的就只是一息之间,苏烟却惊觉她的身子竟是静止,再动不得分毫,就连同那颤抖都消失不见了。 而随之……她握在桃木剑之上的手指,竟是硬生生的被什么力道向外摆了过去!那力道极大,大的将她的手指向外摆成打折状态,她的手指已然从指中骨结之处掰断了…… 先是大拇指,而后是食指,中指,无名指……苏烟握在桃木剑的手,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掰断,而现下剩下的,便就只剩一根小拇指还握在桃木剑之上。 断骨的疼痛,苏烟已然无心去在意,剩下的,乃是比那断骨的疼痛更刻骨的恐惧,要知道若是下一步小指也断去,桃木剑脱手,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何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七)阁中有人 苏烟的面上湿了,可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咚!” 这一声桃木剑落地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厢房之内,格外的刺耳,此时苏烟的手指,已然全部断掉了。 是时那血红色连帽斗篷又一次动了起来,其中又一次被面目狰狞的鬼物充满,向苏烟冲了过去! 苏烟慌忙的向后躲着,却是没有什么用,她才退了一步,便被那鬼物掐住了喉头。这种窒息的感觉,与从前七月初一初见涟止之时他对她的紧扼不同,这是完完全全的扼杀,让苏烟就连同挣扎的气力都消散尽了。 那鬼物咧嘴笑了,黑且尖锐的手指向下一按,苏烟便被按在了地上,那力道重到她后脑勺触地的瞬间,地上便出现了一个下陷的坑。 仅这一下,苏烟便双目发黑,她以为,自己已然死了。可又过了几息,好似是回光返照,苏烟的双眼竟是又能够看到了,她便眼睁睁的瞧着,那阴鬼之物两个眼珠都垂出了眼眶,沾满了血一转一转的,紧紧的盯着她。 要……要死了罢。苏烟有些凄凉,脑中恍惚想起的,竟然是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红眸的涟止…… 只是,涟止,若是当真到了那九幽地狱,你我可还会相见? 苏烟眼睑缓缓的闭下,滑落的,乃是一行清泪。而下一息,传入苏烟耳畔的,乃是灵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姐!小姐您在干什么啊!小姐!” 随之苏烟只觉得手背传来一阵疼痛,那是灵儿不住的拍打着她的手背,为什么……她竟是还有痛觉?她……难道是没死吗? 苏烟不解睁眼一看,竟是发觉,自己的双手正紧紧的抓紧自己的脖颈! 苏烟猛然一怔,双手松开了自己的脖颈,倒吸一大口冷气,双眸颤抖着,不知何故的向自己的双手之上望了过去……怎,怎么可能?! 她的手指,依旧宛若白玉青葱,纤细光洁白皙,一点事都无有!方才明明是她的十指全断,又被那阴鬼扑倒在地,紧扼喉头! 怎么到头来,是她躺倒在地,自己握紧自己的脖颈? 苏烟的心绪全部乱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剩下身侧的灵儿不住的哭着:“小姐……小姐您这是要干甚啊!怎么就如此想不开了,为何要自己掐自己啊!” 苏烟不住的摇头,瑟瑟发抖,眼眸之中泪水泗流,原以为,带回了顾寻那身为茅山道士的友人所赠的桃木剑,这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却不料想,依旧是鬼物为刀俎,她苏烟为鱼肉。 灵儿见苏烟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想着寻死觅活的事,哭的乃是更厉害了,不时都已开始哽咽了:“小……小姐,您……您要是……要是非……非要……非要如此,那,那您就……就带上灵儿一起罢……没了您……灵儿自己活着……那又有……什么意思……” 灵儿的身世不好,乃是无父无母被抱来苏府,从小便为奴的,又是打小就跟着苏烟,自然是早已将苏烟当作了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苏烟见灵儿一直哭个不停,便也就逐步恢复了些许心智,抬手拥住了灵儿,轻柔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却是千万句话堵在心头,不知如何说出口,终了终了,便就只说了一句:“……灵儿,你且放心,我……我断不会丢下你一人,其余的,我亦是无法解释良多。” 灵儿握住了苏烟的手,依旧哭个不止,她的手很凉,那样的触感有些刺骨,苏烟心中便又沉了几分,连忙握紧她的手为她暖着。 然下一息,苏烟却猛然一惊:灵儿此时正被她抱在怀中,双手自然也在身前,又是如何握住她放在背后的手的! 惶恐之下连忙朝前望去,竟是又见那幽黑尖锐的鬼手!只是尚且来不及反应之时,那鬼手便又消失无踪了,苏烟慌忙四下望去,到了眼下她乃是确信在这房中定然是有那阴鬼之物的存在的,这一切,都定然不会是错觉…… 可苏烟将四周都扫视了一整圈,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连同原本挂在墙壁之上的那血红色连帽斗篷,都不见了。 ……怎会,如此? 苏烟心中不定,而在下一息,一个恐怖的念想却占据了她的心室……四周也看过了,那么剩下的,还有上方…… 苏烟挣扎着却依旧是抬起了头,竟是当真见有那眼珠子垂出眼眶之中的鬼物正垂目望着她!苏烟的双眼猛然瞪大,却又亲眼瞧着,从那宛若血滴子一般的眼珠子之上滴落下了一滴血,正流入她自己的眼眸。 苏烟不知如何才好,慌忙闭眼之间手抬起向上猛的一抓,却是什么都未曾抓住。 耳畔又传来灵儿的声音:“小姐……您怎么了?” 苏烟身子猛然一颤,还未张开眼来便想着,若是她此刻张开眼来,只怕眼前是什么都无有的……只是前几次她还可以骗自己说那是幻象,眼下却是当真确认了这秋波阁之中有不干净的东西,若说那东西还未真正的出手加害于她,可已然能确定的是,那东西已然在指引着她自己动手了,她所见的所有东西,都在促使她如此…… 苏烟此刻只是在心下隐隐猜测着,但现下的她还远猜不到接下来的日子会发生的一切。 “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求求您,莫要再吓唬灵儿了!”灵儿的声音,已然很是急切了。 “走……走,现在就走……”苏烟声音已然发颤。 “小……小姐,您在说什么啊?”灵儿也跟着害怕了起来。 “走……灵儿,咱们不能待在这里了!灵儿,快收拾东西,我们走!” 灵儿一愣,道:“小姐在说什么阿,除了秋波阁,咱们能去哪里?这是咱们的家啊!” “不能在此处待了,灵儿,这房中不能再待了……”苏烟慌乱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口口声声道再不能待在此处了。 灵儿见苏烟如此,自然也是更害怕了几分,便也甚都不再问了,面色徒时便白了一层道:“……好,好……小姐,您等着,我这就开始收拾东西。” 灵儿转身便去收拾东西了,这并不比着是同以往一般要去画骨楼之时只用带上一个雪白连帽斗篷即可,而是需要带上良多,因着苏烟的神色,并不是像短期内就回来一般。 灵儿先是将手边的东西收拾好了,之后便转身去红木衣柜旁,准备将苏烟的衣服也打包带走。苏烟见灵儿已然背过身去,便也就不必再装作看不见一般了,着手开始收拾着手边的东西。 其实她的东西本就不多,真的着手也没什么可去收拾的,只是心中慌乱到坐不住,这一动作竟是将杂筐中放着的一个线轴碰掉了去。 苏烟一伸手,却只来得及抓住一截线头,线轴已然滚出了几步之遥,她条件性的便伸手去拉了几下,可那线轴自然是随着她的拉扯,又向前滚了几圈。 苏烟这会子早已心乱不已,走了神去,也并未想那般多,又是一拉,可这一次,那线却已然再拉不动了。 苏烟一怔,不可置信的又拉了拉那线头,却再一次的觉得,那线轴似乎是被何人紧紧握在了手中,根本就拉不动,甚至似是想要反了力道,将她反扯过去。想起方才发生的那些,苏烟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松开了手中那线头。 而好一些的,是那线轴并未再动了。可苏烟却仍是心有余悸,心绪不宁,胡乱着喊道:“灵儿,灵儿,好了没有?我们快走!” 可却是没得到任何回答。 苏烟又唤了一句:“灵儿!”随即惊慌失措的回过头去,却只见红木衣柜敞开了门扇,其中的衣物已然全数不见了,而整理衣物的灵儿,亦已不在红木衣柜之前了! “嗡”的一声,苏烟只觉得她的头皮发麻,顾不得那般多了,几大步走到了红木衣柜之前,分明一眼便可将其看个来回,可她依旧是不可置信的出手拍打了衣柜之中的红木隔层。 到底……到底是怎么了?灵儿又去了何处? 苏烟伸手拍打着,下一息,随着她的拍打,那红木衣柜“呼!”的一下,便燃了起来!起初只是火苗,可那火苗却是印的快极了,就宛若是这红木衣柜之上早已被泼上了油一般,转瞬这衣柜便整个的燃烧了起来! 苏烟这下是当真顾不得其他了,转身便要逃出这厢房,却不料将将跑了二三步,好巧不巧的竟是踩上了方才脱手的线轴,惊呼声与砸在地面的声音一并传来,她已然趴在了地上。 是时一阵热浪传来,苏烟惊恐回头,只见火舌已然绵延到了整个屋子,她开始挣扎,却发觉双腿已然被摔的使不上丁点力气,只能在地上爬行。 苏烟在地上奋力的爬着,眼见已然离敞开的门扇不远了,可却有一阵阴冷扼住她的脚踝,瞬息之间便将她轻而易举的向后拖行数米,竟是又到了那火海正中央,那红木衣柜边缘。 而此时,厢房之中本是向外敞开着的门扇,宛若被大风吹了一般,“砰!”的,紧紧合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八)彼皆幻象 从苏烟又一次恢复了知觉,便就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但却不是双目复盲了去,亦不是她曾被白夭害死的那一次身处的九幽地狱。 那长且黑的道,倒似是……阴阳分界。 苏烟双眸忽而亮了起来,若是到了阴阳分界,若是到了阴阳分界……那是否就有机会可以见一见涟止? 好似想起涟止,就想起了希望,虽说苏烟不知眼下自己是死是活,也不想要上一次涟止为了救她的魂魄而身受重伤之事再发生,可却仍是心中有激动之意在突突的跳跃着……如此,苏烟便快步的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便很快的见前面又一次能见光亮了,苏烟心中知晓应当是快要到了尽头,便又是加快了脚步,而与此同时的,乃是眼前一晃,便出现了那血红色连帽斗篷。 苏烟一喜,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是想起了先前涟止之言,不要她到这阴阳交界处来,更莫说是阴阳交界之后的阴界了……这么一来,她堪堪住了口,不知该如何说了。 苏烟不说,涟止便说了:“夫人,何遽至矣?非谓其地不安使汝勿来哉?” 果真涟止,还是如此问了,且这话说的有些堵人,苏烟甚至都不知如何应答才好,而此刻的苏烟自然不知,这一身血红色连帽斗篷与涟止一般无二,说话语气、动作、气泽都相同之人,却并非涟止,而是一心要她性命的……白夭。 苏烟低垂了目光,一时间不再言语,看起来又是加了几分柔弱,而这柔弱的样子在化作涟止模样的白夭看来,便是分外的扎眼了。此时的白夭心中早已是怒火滔天,只恨苏烟太过于命大!分明这几日她白夭所安排的事情已然该摧毁了苏烟的心智,让她再没有气力挣脱,最终死于那场火海之中,却不料想她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婢女灵儿,虽是心中恐惧却仍是不逃走,竟是硬生生的将苏烟从那场大火之中救了下来! 白夭的牙齿咬的很紧,真可谓是咬牙切齿,若不是苏烟,涟止怎可能接连数日昏迷,先进地室又入玄楼?只是她此时早已被怒火蒙了双眼迷了心智,已然忘了这一切都是因着她白夭找上了沧溟,才将涟止亦是搭了进去。如今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有苦说不出。 可若是说了去,假使现下涟止醒着,白夭又如何敢如此做? 所以眼下,当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白夭从未得到过涟止,便也就自然而然的把怨气全部发泄在了苏烟身上,这一次她定是要趁着涟止尚未醒来,将苏烟解决了去! 白夭有些得意的想着:到时若是苏烟死了,她便叫沧溟捉了其三魂七魄散尽,那样即使涟止醒来想必也无济于事了,而涟止醒来后,想必也不会为一个死人动太大的气,毕竟他是神明,早已看过万年沧海桑田,又怎会太在意苏烟,毕竟她不过一介凡女罢了! 至于苏烟若是命大未死……白夭想到这里又是得意的笑了,如同现下一般未死更好,她折磨苏烟的,可还远在后面呢。 白夭透过血红色连帽斗篷的眼光变了味道,苏烟啊苏烟,好好的玩,可莫要死的太早了。 白夭癫狂的想着,不过几息之间,思绪已然变幻了好几遍,血红色的连帽斗篷都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同样轻微的颤动着,可这动作,在苏烟的眼中,不过是涟止长久不语,身形微微颤动。 苏烟便没来由的心慌了一下,开口道:“涟止,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上次我们……”苏烟本是想说那合欢礼,她想要问那合欢礼对他到底有没有帮助,可是话说了一半,便是急忙止了声音,而双腮,自然是因着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些,桃色晕染开来。 这样的话加上苏烟如此的神色,任谁都想的到她未曾说完的话是什么,更何况是已与沧溟经历过万年风月之事的白夭?她这会子,气的乃是牙齿都打颤了,可却又是得要强忍着,她可不能让苏烟有一丁点的机会知晓那一切都是幻象,不能让苏烟不相信她所见到的魑魅魍魉! 白夭咬了咬牙,再开口依旧是如涟止一般的声音,一般的语气:“故为记之……夫人,吾……吾甚是思汝身之味矣。” 原本该是夫妻二人间甜蜜蜜之语,可由白夭说出来,却是诛心一般,既气又恨,说到一半之时,险些都说不下去了,但却又要咬着牙说完……所以这话听着是变了味道,不仅没有一丝的温情蜜意,反倒是让苏烟觉得其中杀意凛凛。 对于此,苏烟自然不是不疑的,她总是觉得,今日的涟止好似有些怪怪的,只是若是仔细思索一番,涟止上次确实也曾说过,他喜欢她身上阳气的味道……那之所以眼下说来生气了,会否是想起来抢走九龙铃的沧溟?毕竟这几件事,是紧密相连,几乎可以当作同一件事而言的。 在苏烟心中,已然为眼前的这一切不合理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所以如此一想,这句话的温情味便又出来了,仿若如那日涟止用手肘撑在床榻之上与她说的那句话一般,乃是同样的效果。 这般一想,宛若女儿家的心事全然被铺在了眼前,苏烟慌忙低下了头去,心中想问的所有,都已然抛之脑后了。 可此时扮作涟止模样的白夭,却是知晓苏烟全数的心事,因着那一切本就全数是她的手笔。白夭开口道:“夫人,经历了一场火,有无被伤?” 苏烟的心神一下子便被拉回了,她自然不知对面站着的是白夭而并非涟止,而被她如此一说,不仅是想起了方才经历的大火一场,同时亦是更对面前之人是涟止而确信无疑了,若不是涟止,又会有谁知晓她将将经历了一场大火? “涟止……涟止,我这几日一直想要来寻你,我看到了许多诡异非常之事,我心中好生害怕,不知如何是好……至于那场大火,我更是不知如何便烧了起来。”苏烟道。 白夭抿唇一笑,道:“不必心忧,彼皆是夫人之幻象而已矣,吾已尽数为夫人解决,已然无患。” “……幻象?”苏烟似是不能确信,反问了一句。 “恩,汝自当信我。” 是该信,也只能相信了。苏烟点了点,复又问道:“那日后……是否当真无忧?” “恩。”白夭点了点头道:“汝后见之,皆当为实。” 日后所见,全部都会是真相?苏烟闻言心下一轻,在她心中,只要是涟止,她便总会多几分的信任。 白夭望着苏烟笑了,笑容乃是无比的讽刺,之后她向后退了一步,道:“此处不安,愿夫人能记吾之言,之后必不来矣,有事吾当去阳界觅汝之。” 苏烟心中又是生了异样,要知晓在她看来,这已然是第二次涟止不要她来这阴阳分界了,可来了,却是什么危险都并未发生。但在苏烟心中却仍是相信涟止多些的,眼下便也就不再问了,而是点了点头。 白夭又是嘲讽一笑,又道:“那夫人归去罢。” 随之血红色袖袍一扬,苏烟只觉身子猛然一轻向后仰去,心中却是不慌,知晓这是涟止要将她送回阳界。隐隐的异样之感在心中升腾,却来不及多想,已然短暂的失了意志。 白夭亦是转身向更黑暗之处走去,血红色连帽斗篷退去,只剩下轻扬的唇角……苏烟,你可要好生生的看着接下的“真相”呢。 …… 苏烟的双目,依旧是能够看到的,并未因为那一场大火而出了什么意外,眼下只觉眼睑之周不住的溢进来光,觉得刺目都不甚舒服,如此便张开了眼来。 因着有了涟止之言,苏烟便是相信在苏府之中已然无事了,这会子张开了眼来,倒也算是有些闲心去左右看了看,这才发觉,此时她已然不在秋波阁了,而是在拂晓院苏曼的厢房之中,而此时,房间之中,也就只有她自己罢了。 苏烟一笑,心中了如明镜似的,秋波阁起了大火,她的父亲苏良运必然不会不知晓,可他不仅没能着手处理,就连同问候一声都没有,就径直将她甩给了拂晓院。 本是对此已无太大的在意了,苏烟的心在早前便已是凉透了,已然不在意了,这会子也就只是想唤上灵儿一声。方才在秋波阁,灵儿是突然失了踪影的,而后才又起了大火,出了事端。 那灵儿又去了何地,为何眼下不在? 苏烟忙唤道:“灵儿,灵儿?” 房中房外,无人作答。 苏烟有些慌张了,起了身欲下床找寻,可上身离了床榻,却发觉双腿如何都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 苏烟的脑中忽而想起了方才秋波阁中大火之时,她踩了线轴摔倒在地,双腿不得动弹,可届时,她只是以为那是惊吓过度罢了……不过是在房中摔了一跤,如何,就动不了了呢? 苏烟伸手在自己的双腿之上掐了掐竟是发觉没有分毫感觉了,心中还来不及思考,便听到房外传来一阵哭声:“都怪我……都怪我……” 那哭声,是灵儿的声音,对于这声音苏烟确保不会听错,她已然太熟悉了。知晓灵儿无事,苏烟心头饶是一喜,想要开口唤她进来,可随之便听闻苏曼同样是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灵儿,姐姐房中走水走的蹊跷……若不是你冲进去救下了姐姐,只怕……只怕……” 苏曼说着说着便哭的再说不下去了。 而此时,苏烟更是不明所以,她从此言中已知是灵儿将她救下,可又不知为何她们痛哭至此。 是时灵儿又哭道:“可是……可是小姐的腿……小姐的腿……小姐本来盲双目,这下就连同腿也不能走路了,可如何是好……我家小姐当真好苦的命!” 厢房之中床榻之上的苏烟一窒,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的双眼才将将复明,难道腿又断了去吗?苏烟开始挣扎,越是动不了,便越是要动,这一来二去的,竟是从床榻之下摔落了下去,“咚!”的一声,响动大极了。 是时厢房之外声音静默了去,随之几息后是猛然推门而入的声音,与之传来的,是灵儿与苏曼的惊呼声: “小姐!” “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九)何人推椅 苏曼与灵儿一同冲进了厢房之中,却见苏烟此刻,已然从床榻之上摔了下来,而此刻她的双眼之中,全数是茫然之色。 “姐……”就是单看苏烟此刻的模样也可知,她定然是将方才的对话声全数听了去,已知晓了自己的双腿…… “姐,我方才和灵儿只是心疼你聊聊天,其实……其实方才父亲与医者来过了,医者说你的腿,只是暂时的不能下地行走了,以后总会好的。” 灵儿亦是流着泪点了点头,道:“对,小姐,医者确实说这是暂时的,老爷已然命人为小姐制作个了带木轮的椅子来,以后小姐想去何处,灵儿推着您……” 灵儿与苏曼所言,没有骗苏烟,医者确实是说过苏烟的腿乃是暂时的不能下地活动,只是医者的话,她们都未曾说完。医者的原话乃是,这伤是暂时的,可苏烟身子过于孱弱,能否恢复如常人,会不会落下终身残疾,都是未知。 苏烟又是一笑,几行清泪滑落,心中却不知是何感受。双眼将将好了没几天,双腿便是如此,那些阴鬼之物,此后又可会放过自己? 此时苏曼与灵儿还在低低的不断说着安慰苏烟的那些话,又一同使力将苏烟小心翼翼的踏上了床榻,而苏烟,就宛若没有任何心绪与动作,一味的由着她们。 而正在此时,厢房之外只听“咕咕咕”几声鸡鸣,那鸣叫声听起来悲凉之极,与将死之时的哀嚎是一样的,苏曼与灵儿一愣,还来不及作甚,便又听鸡翅膀不住的扑棱之声。 再加上之前听到的哀嚎之声,自然而然便能叫人想到,此时厢房之外,有一只母鸡在不断的挣扎,而且那定然是一只没有到处跑的母鸡,又或者说……是不能跑。不然,断然不会接连听其哀嚎声与翅膀扑棱之声从一处传来。 “……月牙?”苏曼唤了一句,按理说月牙此时应是在房外,又或许是里房外不远之处。 可是月牙却是没立刻回答,而是过了少顷才传来应答,只是她的应答声都还未曾出口,便被一声尖叫替代了:“啊!这是什么!” 这下苏曼与灵儿也待不住了,猛然冲了出去,却在打开门扇的一刹那看见了眼前之物时,倒咽气了去,又慌忙拉紧了身后的门扇。 那地上……确实是一只母鸡,也确实是不能跑的母鸡,那母鸡的两只腿,从根部被人生生拧断了,却又未曾断干净,而是仍以骨血之间的几丝肉丝相连着,血肉模糊。 苏曼心定了下来,可随之是更生气了,要知道苏烟的双腿,便就是刚刚才出了事的,那么这只被折断了腿的母鸡,含沙射影的意味自然就格外的大了。 苏曼望向月牙,只见她此刻吓的面部都失了颜色,上下牙齿不住的打着颤,手中端着的托盘与托盘之上的茶盏,都抖的几乎要摔下地面去。 “这是怎么回事?!”苏曼气愤不已,却又生怕房中的苏烟知晓这外面发生之事对她打击更大,眼下便只得强压着嗓音质问月牙,这般一来,声音便是沉的甚难听了。 月牙本已恐惧非常,被苏曼这般一质问,双手一抖,托盘连带着茶盏尽数坠地,她同样一哆嗦跪在地上,开口道:“我……我不知道……方才大小姐房中的小环姐来了,手中提着一个木盒子,说是大小姐被软禁了不能过来看望烟儿小姐,所以……所以便叫小环姐送些礼物过来聊表心意……”月牙年纪小,这会子瑟瑟发抖着道:“月牙见此便慌忙去泡茶了,谁知回来,就看见了这断腿的母鸡……” “别说了!”苏曼急忙出声制止,生怕月牙说的“断腿的母鸡”被房中的苏烟听了去。 事情到了眼下,已然很明显了。苏瑶果真是分毫为难苏烟的机会都不放过,只怕若不是因着软禁,就远不止是一只断了腿的母鸡这般简单了罢。 落井下石,不过如是。 灵儿泪水不停的落,却是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下一息只见苏曼朝月牙挥了挥手,轻声道:“这件事……莫要再说了,你……且先下去罢。” 苏曼与灵儿都不愿苏烟知晓此事,可她们却是忘记了,苏烟的耳力,乃是极好的,这些事,又怎可能瞒的过她? 只是在苏曼与灵儿又一次进入房中之时,苏烟已然将心绪藏的很好,但却已不力再多说什么,便只在床榻之上翻过了身去,不愿再与她二人对视,半晌之后,才轻道:“曼儿,灵儿,我累了,想先歇着了。” 灵儿似是想说什么,却见苏曼轻轻摇了摇头,不让她再说,之后叹了口气,轻扯了她的手,一同离了房中。 …… 之后的事情,不说也罢。就算苏烟再如何不受宠,秋波阁都是苏府之中的房室,不可能当真不去翻修,就如同上一次大火以后苏曼的厢房也在进行翻修是一样,拖了数日之后,开始着手翻修了。此时也是巧了,苏曼的厢房已然翻修的如从前一样了,自然而然也就重新搬回了从前的厢房之内,那新的厢房,便就由苏烟暂时住着了。 而苏良运,除了在木轮椅做好之后与送木轮椅之人一同来过一趟以后便再未来过了。 日子就好似恢复了以往的那般平静,就好似不曾发生过之前那些匪夷所思之事,好似苏烟只不过是将从前的住处暂且移到了拂晓院,只不过是由从前的双目盲换做了双腿残,只不过……是那清冷,更重了几分。 苏烟好似是将自己埋的愈发深了,现下就算是灵儿与她说话,她都不怎么答了。 而眼下已至年下,除夕也不远了,前些日子姑苏城忽而下了一场大雪,那雪纷纷扬扬,似是想要将整个姑苏城都淹没了去,雪停后约摸半月,积雪都未能化尽。 这一日,天终是放晴了,已许久不见阳光,这一出太阳便显得万分可贵了。灵儿对此可谓是激动非常,甚也不说便就要推着苏烟出房门去晒晒暖。 苏烟依旧是静默着,半晌都未置一词。 灵儿便又道:“小姐,灵儿推您出去晒晒暖罢?见些阳光,总是好的!” 见些阳光,总是好的……苏烟轻笑,有什么好,又能如何好?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对她而言是不好的,总归一切都比她眼下处境要好的多。 这半月以来,当真如最后一次见涟止之时他所言一般,幻象已除,她看到的所有都是真的,那些诡异之事再也并未发生了,可涟止,却也并未再出现过一次。 “也好……”苏烟轻喃。 灵儿闻言一喜,很快的便将木轮椅推了出去,在与外界阳光接触的那一瞬,因着苏烟长久不见天日,而被新出的阳光深深的刺痛了一下,耀的她甚至想要提手挡住。 苏烟的手抬至一半,又急忙放下了,因着她心中仍记得涟止之言她双眼复明之事,与谁都不能说。苏烟的手都放了下来,才又苦笑开来……涟止不见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可……他的话,她却是就连他说过的话都忘不了。 心是不会骗人的,却可悲明白之时已太晚了。 苏烟心中想着,不知是可悲还是自嘲,然而下一息,却只觉自己身坐的木轮椅被推动了。 苏烟以为是灵儿要推着自己去别处,便也就未回过身去,可不过几息之间,身后推着她的力气忽而加大,木轮椅的速度,亦是加快了起来。 苏烟蹙眉,不知灵儿是要干甚,却也不想要开口,可渐渐的,身后不仅是力度加大了,就连同那速度都加快了起来,这会子已然开始奔跑了! 而在前方,此时已然到了拂晓院中小潭的边缘,可木轮椅却是并未停下,反倒是又加了速度,照此下去若是不停,只怕不过弹指木轮椅便会被推进小潭之中! “灵儿!你干甚!”苏烟总算是开了口,同时回过头去望着,却见推着她的人,并不是灵儿! 不……那不是人,而是……从前在秋波阁之中看见那黝黑无比有些尖锐手爪的鬼物! 原本半月不见苏烟已将此物当作幻觉无疑,眼下忽而又见,心中被吓得呆了去,脖颈都僵硬着转不回去,下一息只觉一阵冰冷刺骨,她已被推进了小潭之中。 透过那冰冷刺骨的潭水,苏烟眼睁睁的瞧着,这一次,那阴鬼之物并未消散,而是垂着目,看着她阴笑着…… 果然……冰冷和窒息的感觉包围过来的瞬间,苏烟心中无力的想着,果然涟止说的是对的,她现下看到的……都是真的,就连同那推她下手的鬼物,都未曾如同以前一般消散。 只是这想法来的突然,甚至让苏烟都未曾想到,即使到了眼下生死一线,她心中想的不是那恐怖的恶鬼,也不是为何那恶鬼一味的想要害了她的性命……此时她心中想着的,竟还是涟止…… 是时苏烟凄冷一笑,过往之事全浮上心头,虽是模模糊糊,却是形形*皆有之,随之从她的口中吐出了一个气泡,那气泡浮出水面的那一刻,砰然炸裂,只是太过细微,细微到不足以让人察觉了去。 小潭之中,再无生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刀剜双目 没有无边的黑暗,更是没有苏烟心心念念想要见到涟止而必须要经过的阴阳交界之处,这一次,苏烟很快便有了知觉。 先传来的,乃是一片嘈杂之声: “……小姐,小姐!” “灵儿,你莫要再唤姐姐了,先听听医者如何说!” 这声音,应当是灵儿与苏曼无疑了。 灵儿此时已然哭了:“曼儿小姐,当时小姐坐着的木轮椅突然就开始飞驰,我根本抓不住!到了那小潭边缘,小姐还回头望了我一眼,却告诉我,叫我不要追她!接着小姐就掉进了小潭之中!” 此时苏烟虽是还未睁开眼来,但已然恢复了神知,更是能够听得到耳畔之言,她心中不由一骇……在小潭边缘,她确实是回头望了一眼,可那时她见到的是鬼物,而非灵儿,那句话,她更是断断不曾说过的。 那么她苏烟与灵儿二人,究竟何人见到的是真,又是谁看见了幻象? “胡诌!”随之入耳的,竟是苏良运之声。 苏烟听见了,心头一愣,似是完全未曾想到,这一次苏良运竟是都来了。 其他声音都依旧在嘈杂,苏烟也不愿费神去听了,却又在几息之后,听见了苏曼打圆场的声音来:“父亲莫要生气了,灵儿一直跟随姐姐,想必也是分外的担忧姐姐的。眼下我们都莫要再讨论了,先听听医者诊断后如何说罢。” 苏曼定是知晓自己同样在苏良运面前不得脸,只能如此打着圆场替苏烟护着灵儿罢了。 倒也是恰恰巧了,这会子那医者已然探看好了,可他站起身来,却先是叹了口气。 那医者也是府邸老人,年轻时便在苏府之中,也算是为两代家主问诊了。他这么一叹,倒是叹的一屋子之人都心底一凉。 苏良运问道:“怎么了?她情况可是不好?” “作孽……真是作孽啊……”老医者开口道:“命是保下来了,只是这腿……哎……本就不好好,这下又是在刺骨冷水之中这番一泡,恐怕……” “……哇!”灵儿还不等老医者说完,就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嘴巴便开始大哭。 苏曼眼下更是悲切,便就也不曾拦着灵儿,反倒是自己抹眼泪去了。 苏良运眼中未曾见太多悲样,但亦是也蹙了蹙眉,半晌后,道:“老医者,当真没有法子复原了?” “哎……老朽定然会尽力的,老爷放心便好。” 这些话都清晰无比的落在苏烟耳畔,她眼睑轻颤,就算是有泪水已然滑出,她都不愿张开眼睛来。 若是此刻张开眼睛来,只怕诸如此类的话语,她会听见的更多罢。倒不如便叫他们觉得她仍未醒来,一会子便会离去了。 果不其然,正中苏烟所想,众人见她还未醒来,便也就不再多留,不过一会,都已离去。 而眼下,便就只剩下灵儿哭着不愿离去,定要看着苏烟醒来才好。 是时苏烟听着房中众人都离去了,就剩下了灵儿的啼哭声,就也就知晓众人皆离去了,便张开了双眼来。 可张开双眼来的一瞬,苏烟愕然瞪大了眼睛,可随之又慌忙闭上了……她……她看见的是什么?! 苏烟看见的,乃是灵儿在不住的哭着,可从她眼眶之中流下的,却不是泪水……而是…而是无数的蛆虫正从两个眼眶之中不断爬出! 苏烟心中又一次想起涟止所言,以后她看到的,都是真实而并非幻象……那么……灵儿她…… 这一次,苏烟倒期望她这一次看见的是幻象。 壮了壮胆子,苏烟又一次张开眼睛来,而方才还站在房中距她有些距离的灵儿,已不在原地站着了,反倒是已然趴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灵儿坐在苏烟的床边,又转过了身来,伸出手来按在她的肩头,开口道:“小姐,灵儿知晓,您已然醒了……” 灵儿还在哭着,声音也还带着哭腔,可她所说出口的话,却是让苏烟打了一个激灵。 灵儿的手中不知晓何时,竟是多出了一把刀来,她手一抬,刀尖指向苏烟。 苏烟一怔,似是不相信灵儿会如此,道:“灵儿,你干甚?!” 苏烟话一出口,灵儿手中的刀子便转了方向,是时刀尖对准了灵儿自己,而刀柄对着的乃是苏烟。 “小姐,帮帮灵儿罢……灵儿的眼睛好疼……帮灵儿用刀子把双目剜出去罢!”随着灵儿的话,她的双目开始不断的涌出不动扭动着的白色蛆虫,渐渐的竟是爬满了她的整张脸!伴着那白色蛆虫愈发多了,竟是顺着灵儿的脖颈向衣服之中拱进去,而她的双目亦然开始出血,不时灵儿的脸已然血肉模糊。 此时灵儿已然开始颤抖,甚至是一副癫狂的模样,她将刀子硬塞进了苏烟的手中,且不住的摇晃着苏烟的肩膀,开口已是濒临崩溃的哭喊:“小姐……小姐!灵儿求您了!求您了!帮帮灵儿,帮帮灵儿罢!灵儿……当真好生难受!小姐!” 苏烟自问,从小时起,她能忍受的便是比别人多些,可眼下,她当真是崩溃了……从小相依为命的灵儿,代替着她双眼的灵儿,此时竟是哀求着她要她下手剜去那双眼,她又如何能够下得去手?可若是不下手……这要了命的蛆虫应当如何处置?她又能如何做?! “小姐!求您动手罢!”灵儿又哭喊了一句。 苏烟不住的摇头:“不……灵儿……我不能……我不能……” “若小姐不愿动手,那灵儿便自己动手!”灵儿似是忍耐不住了,竟又是开始抢夺苏烟手中的那把刀子,想要自己动手剜下自己的双眼! 苏烟自然是不肯,是时握紧了手中刀子,可她身子虚弱至斯,又双腿了无知觉,如何能抢的过灵儿? 在二人拉拉扯扯之间,灵儿猛然松手,而苏烟那力道竟是变作了助力,猛然的向灵儿的双目刺去,而说来也许难以让人信服,灵儿的双目竟是如同两个绣球一般滚出了眼眸! “啊!啊啊啊!”灵儿尖叫出声,捂住双眼。 这一声尖叫之后,苏烟的脑子“嗡”的一声,却是发觉,方才所见的一切,都已然看不见了……灵儿的脸上身上没有白色蛆虫,就只剩下她苏烟手中紧握一把尖刀,上面满是鲜血。 而灵儿的脸上此时亦是满脸的鲜血,眼眶就宛若空洞洞的黑洞,其中已无有眼珠子,她已然痛的躺倒在地,捂住双眼不住的翻滚,开口大叫着:“小姐……小姐为什么要剜我双眼!灵儿做错了什么!” “当啷!”苏烟手中的刀子落地,声音有些刺耳。她……听到了什么?难道方才灵儿什么事都无有,是她见到了幻象,伸手将灵儿的双目挖了去?! 虽是不可置信,可灵儿又怎会在此事上开玩笑? 怎……怎会如此?! 后悔,后怕,心痛……无数的滋味密密麻麻的爬上了苏烟的心头,她当真慌了,半晌不知如何应答,宛若过了一个须臾才又开口道:“来人!快来人!快叫老医者!快!” 苏烟方才是装着还未清醒房中之人才散了的,她这般一叫,一是因着她还在昏迷着本就有人留意,二来是方才之人都还并未走远,所以当真是来的快极了。 先推门进来的是本就未曾走远的苏曼,她心中想着会否是苏烟醒来身子不适才忽而大叫,要知道苏烟一味是清冷的性子,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推门进来之后瞧见的竟然是倒地打滚不起的灵儿,而更骇人的,乃是灵儿空洞如也的眼眸。 灵儿的双眼不见了,而苏烟的手中却是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子…… 眼前的一幕,叫苏曼都痴傻了去,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好一会儿后她才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回过身去想要关上门扇。不管怎么样,苏曼心中都是不相信苏烟会伤害灵儿的,更何况是剜了她的双目?!那么这件事,其中定然是有蹊跷的,这事儿,若要是被别人知晓了,那定然是大事一桩! 可是苏曼愣神的时间太长了,她回过神想要去关上门扇之时,苏良运与老医者已然过来了,就连同一直鲜少露面的夏沐雪都是闻声赶来了。 而此时,灵儿依旧是痛的满地乱滚,口中还带着浓重的哭腔一遍一遍道:“小姐!小姐!灵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剜了灵儿的双眼!” 这句话,好巧不巧的,就恰恰好,叫在此时赶到的众人,听到了耳里。 夏沐雪先是受不住惊呼可一声,便抬手用手中锦帕子遮住了双眼。苏良运眉宇猛然一沉,他虽以过中年的双目却依旧锐利,在地上扫视了一圈,很快便发觉了那两颗眼珠子。 苏良运喝道:“苏烟!你反了天不成?!”虽说灵儿只不过一介下人,可府邸中的小姐作出这般事情了,亦却是令人发指。 于此境况之下,倒显得那老医者比众人都要平静几分了,他这会子已然从背着的行医所用的香囊之中取出了一块干净帕子来,分别将地上那两颗眼珠子捡了起来,又道了两声:“造孽……造孽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一)终生禁足 这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且无法解释。要知道苏烟看见的那些事情,根本便是无法说出口的。 其一,她双目复明之事不能说;其二,即使将那些毛骨悚然之事说出来了,只怕是会让关心自己的苏曼灵儿更担心,而苏良运林芷等人亦只会全然不信当她胡诌,而后在这已然乱作一锅粥的拂晓院之中水搅的更混,再给她苏烟加上些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来。 可苏烟……眼下却是不能彻底倒台,她若是倒了台去,灵儿便是再无生道可言,且不说根本没有治愈双眼的可能,就说一介盲女,没了苏烟便待不得苏府,又能以何存活? 眼下之况当真是前怕狼后怕虎,若是甚也不说,那便是默认了自己将灵儿的双目剜出,就算这确实乃是真实之事,可到底却不是她本意;而若是说了,却又无甚可说,若说了她双目复明与这几月之中所发生的蹊跷之事,只怕是起不到半分助力还会被当作疯子。 苏烟眼下已然就要崩溃了去,事态无法解决,灵儿的伤痛又宛若让她感同身受,她咬了咬牙,静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老医者,为灵儿医治罢……若是能够恢复如初,烟儿此生无以报还!” “如何能恢复如初了?!烟姐儿这是在开甚的玩笑!灵儿眼珠子都滚出来了,你还指望她能复明去?还是说烟姐儿这是在为自己开脱剜人双眼的罪责?” 苏烟那句话后,本是一时无人接话,不管是苏良运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是沉默不语,却不料想不过几息,便听闻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所言极是刻薄。 正是早已被下令禁足了的苏瑶,她此时正是趾高气昂的带着贴身婢女小环而来,只是眼下这般久的禁足倒也是让她长进不少,最起码是知晓她不得惹自己所倚仗的苏良运不开心,所以眼下,便在苏良运还未对着她开口之前连忙跪了下来,柔柔的开口道: “父亲……瑶儿这般出来,心中知晓是错了,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可……府中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我如何能不出来呢?毕竟在这府邸之中,瑶儿乃是居嫡居长的……”苏瑶跪在地上柔柔道:“瑶儿心中便想着不论如何,都定然是要出来瞧瞧,到时事情解决了,瑶儿再回去闭门思过,日日诵经,为父亲母亲与整个苏府祈福。” 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如是,苏瑶这般说着,就好似方才还未曾走进厢房之中那时便难为苏烟的那些话不是出自她苏瑶之口一般。 但这话说的却很是巧妙,不仅是凸显了她嫡长小姐的大家风范把方才为难苏烟之言捂了过去,还用着嫡长的身份无形的压了此时一同在场的苏烟与苏曼一头。 而不论如何,也不管有多少人看出了苏瑶这小聪明的心思,不得不说的是,这话对苏良运而言,乃是万分受用。说起来苏良运原先便对苏瑶宠爱有加,再加上这数月软禁那从前生的气也全数消了,这会子倒是不仅不怪罪,反倒是赞赏有加了。 只听苏良运开口道:“瑶儿快起来罢,你有气度如此,为父又怎会生你的气?” “父亲……”苏瑶又是垂了目,眼中似是都有泪光闪烁,之后很快转过了头去,对向了床榻之上的苏烟,眼中的泪光变作了浓浓的厌恶夹杂着怨恨之意。 苏瑶的这眼神苏曼自然也是看见了的,是时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这拂晓院之中,怕是有苏瑶之人,若不是如此,又怎会在苏烟断腿落湖,剜灵儿双目之时这般快的便得了消息赶来?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这般说,那么便是说整个拂晓院所有的动作都被苏瑶她们盯在眼里;可眼下这事却显得不那般重要了,只因眼下灵儿双目被剜之事,才是更重要的。 所以拂晓院中内线之事,便也当作后话,容后再议了。 是时老医者口中依旧是说着“造孽”,而后乃是蹲下了身子来,从行医所背的箱囊之中取出了两个瓷瓶来,又在灵儿的眼眶之中分别撒了撒。 那想来分别是止痛的,还止血的。否则,只怕是疼痛流血,也会让灵儿死于非命。 老医者毕竟在府邸诊治过苏家两位家主了,手法自然是老道些的,遂这般一撒药粉之后,灵儿竟是逐步的安静了下去,不再在地上来回打滚了。 瞧着灵儿逐步的安静了下来,虚弱的劲头浮上来了,苏烟反倒是心头更慌乱了,急忙问道:“灵儿,灵儿,你如何了?” 一旁的苏瑶翻了个白眼道:“还能如何?灵儿心中定然是恨透了你!你现在假惺惺,剜人双眼的时候怎的就下得去手?” 苏良运此时也是不言语,一味地由着苏瑶如何说。 却谁都不曾想到,灵儿此时意志昏昏沉沉竟是开口道:“小姐……灵儿知晓小姐定然不是有意的……只是灵儿以后都不能再替小姐看路,亦没法子推着小姐出去晒太阳了……” 灵儿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很低了,却又是足够所有人能够听到,而后,她便失了意志昏厥在地。 “灵儿!”苏烟只觉得心头一痛,挣扎着从床榻之上趴了下来,双腿从床榻之上摔落之时,那响声大的刺耳,却是为苏烟带不来一丝一毫的疼痛。 苏烟挣扎着爬到灵儿身旁,颤抖着双手将灵儿抱紧,不断的口中呓语:“灵儿……不是我……不是我……我又怎可能会伤你双目?灵儿……” 彼时房中一片安静,无人在此时开口说什么,只有苏瑶“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还能是为何?左不过是你这瞎子嫉妒灵儿能够看得到这世界罢了。你说你也是,怎的心肠如此歹毒,非要全世界都如同你这瞎子一般看不见才好?” 苏瑶这话,说的诛心。苏烟只觉得心头猛然一痛,抬起头来望向苏瑶,那眼神,几乎可以将其穿透,让苏瑶一时间宛若站不住脚的后退了一步。 苏瑶起了层冷汗,她竟是觉得,苏烟的双目是可以瞧见的! 可说来说去,苏瑶这样的话说的也确实不妥,太过阴狠毒辣了,而苏烟盲目,虽说已被众人习惯了,可到底说起来也是苏良运心中压着的一件事,再加上方才苏烟从床上摔落下来却又双腿全然不知痛感的模样,着实也让苏良运心头有些许不适。 如此,苏良运便是沉了声开口道:“好了瑶儿,莫要再说了。” 苏瑶自是没料到苏良运会如此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忽而想起这几个月之中自己因着一时口舌之快而被软禁,便也就单单用眼神剜了苏烟一眼,不再说了。 苏曼自然是心中向着苏烟的,眼下见房中无人言语,且苏良运已有些因着苏烟心中动容的模样来,便觉得为苏烟说话的时机乃是正当时,急忙开口道:“父亲,您平日不多来秋波阁与拂晓院,不知晓也情有可原。只是曼儿却日日瞧着,姐姐与灵儿当真情深,从小便是相依为命,姐姐甚至将灵儿当作胞妹一般来疼爱……” “若是如此说来,姐姐又怎可能会伤灵儿?想来此事,是有些不为人知之事的。” 苏曼道:“灵儿方才昏倒之前所言,父亲已然听到了,哪里有半分怪罪姐姐之意?而姐姐又是不顾一切从床榻之上摔了下来,只为抱住灵儿……这般来说,曼儿愚昧,实在想不出到底何处能指姐姐故意出手伤了灵儿……” 苏瑶心中一恨,她可不愿这事又被捂过去了,便开口道:“可灵儿方才满地打滚,可口口声声说的是烟姐儿碗她双眼,纵使你说的再多,这个事实你也改变不了!” 虽说苏瑶所言乃是真实之事,可说到底苏良运如今也当真是心中动容了。要知道苏烟从此以后,便就是个废人了……双腿不能下地行走,双眼又生而盲目,灵儿又变成了如此的模样,从此以后,说句不好听的,苏烟变成了一个等死之人。 苏良运想了良久,最终决定不多于追究了,便开口道:“今日之事到处为止,就将烟儿从此安置在这厢房之中,每人差人给她送上三餐,除此以外,起居便都待在这处便好。” 这乃是,终身的软禁。 苏瑶听此,倒谈不上有多开怀,要知道她起初得知此消息之事想的可是彻底的除掉苏烟;而又也算是满足了,要知道苏烟一介废人而已,终生软禁了去便再也见不到了,也省得在她眼前碍眼。 想到此,苏烟便是不再多说甚了,以免再何处触了苏良运的逆鳞,将她又拖下水,那便是不好了。 一时间这件事也算是拉上了帷幕,众人也都不愿在这血色味道浓重的厢房之内多留,便都是转身欲离。 而一直抱着灵儿未语的苏烟却在此时忽而开口,道:“老医者,烦请把灵儿的双目还给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二)城北钟楼 老医者闻言一愣,那两颗眼珠子确实是他捡起来的,可苏烟双目盲又是如何得知的?就算刨除了这问题不言,那么就说这两颗眼珠子苏烟要了回去,又能作甚?难不成还能重新装回灵儿眼眶使她复明? 那根本是无稽之谈! 想到此,老医者便是抬头望了望一旁的苏良运,却只见苏良运点了点头,道:“也好,她想要就给她留下罢。” 老医者也只好跟着点了点头,将那包着两颗眼珠子的丝帕放在了苏烟手中,要知道他原本是想将这两颗眼珠子带回好生做些研究的,生人眼珠子,可着实不多得。 给了苏烟之后,那老医者便与苏良运、苏瑶二人一同,离去了。 房中只剩下夏沐雪与苏曼还未离去,现下二人一站到了一处,四手相握,夏沐雪因着胆小怕事,方才起便一直未曾开口,这会子,更是双手颤抖着不语。 苏曼倒也比夏沐雪的胆量大不到哪里去,只是她心中一直确信苏烟绝不可能做伤害灵儿的事,自然也就比夏沐雪状态好上几分,开口道:“姐姐……你莫要太难过了……这眼下……” 就连是想要安慰,苏曼都不知晓该说甚。 而苏烟,亦是一直不曾说话,半晌,才淡漠开口,语气之间尽数是生冷之意:“出去。” 苏曼一怔,心中却又是知晓,苏烟眼下心中有多痛。便就摇了摇头,拉着早已想要离开的夏沐雪的手,转身出了厢房,又带上了房门。 “哈哈哈哈哈哈……”房间中已无人旁人了,怀抱灵儿的苏烟却兀自狂笑起来,笑声之中染尽世间悲凉,房外的积雪好似都冷不过这笑声。 到底……到底是为何? 那些阴鬼之物,为何就不肯放过她苏烟? 就算是不放过她,她也认了,那么可不可以一切都由她一人来承受?至少……至少放过她的身边人,放过灵儿…… 先是夺去她的双腿,又是夺去灵儿的双目,下一次,夺走的又会是什么?是依旧伤害灵儿,还是就连同对她真心的苏曼也要被拖下水? 方才苏烟冰冷的开口要苏曼离去,也不知晓苏曼会否生她的气,会否会记恨她……想到此苏烟又是笑了,气了也好,恨了也好,她不正是为了让身边之人都远离自己,才会如此吗? 她已然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了啊…… 忽而一阵阴风扫过,厢房的轩窗被吹的一开一合,随之不停歇的不住开合,愈发快了。苏烟知晓,“它”来了…… 只是,如此也好,不如就做个了断罢。 苏烟抬起头,半分都不躲避的迎着那阴风开口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阴风依旧在继续,无人回答,也没有什么鬼物现身。 苏烟又道:“说出来罢,我们做个了断。” “砰!”轩窗猛然合上了。 苏烟知晓,“它”已然在听了。 果真很快的,那轩窗之上,出现了一行血红血红的字体,那字体很草,应是用鲜血写下的,此时还在不住的向下滴着一滴一滴的鲜红。 只见上面写着:“要你之命。” 苏烟一笑,出乎意料的倒是并不害怕,反而是觉得解脱了。只要她死了,便可以终止这一切,让身边的人不再因她受伤吗? 又是一阵阴风,忽的吹开了轩窗,在那之上四个以鲜血写成的字体已然消散尽了,只听“砰!”的一声,轩窗又合上了。 随之很快的,上面又出现了一行以鲜血写成的一行字:“明日午时三刻,城北钟楼。” 几息之后,阴风又来,吹开了轩窗,吹散了字体,复又吹合轩窗,之后归于平静。 苏烟不知是何心绪,只是唇角笑意悲凉万分,一直都眼角清泪滑落,化了那笑意。 城北是有一座钟楼的。 那钟楼高近百尺,几乎是直直的插入云霄,那上面有一口玄铁所致的大钟,向下垂着的钟口边缘每隔五指坠一个玄铁小钟,总共坠了有千个之多。 那钟却是很少敲响的,只有姑苏城中城主若是有要事宣布之时,才会命人去敲响这大钟,届时钟响,便会传遍整个姑苏城中,因着那大钟本就声音巨大,而下坠的千只小钟,更是声音不凡。所以敲钟的次数很少,敲钟人也都是耳聋之人,就算是此,那敲钟人大多也都被钟声撞的五脏六腑尽碎而早亡了。 可不论如何说,城北钟楼,从那上面摔落,乃是必死无疑。而午时三刻,又是阳光最强盛之时,朝堂斩首重犯一般也都是在那个时刻,因着那时阳光极为强盛,人死后魂魄便会直接消散于阳光之下,很难形成恶鬼回转报仇。想必那鬼物,便是想要苏烟在那时跳下钟楼,再被阳光晒散了魂魄,“它”不止要她命,还要断了她的轮回路…… 现下是冬日,阳光很少见了,所以才会选择在城北钟楼罢,毕竟那处极高,离天最近,阳光最为强盛…… 呵。 倒真的是,半分生路都不予她留啊…… 苏烟心中倒并未有甚的害怕,眼下灵儿如此,涟止不见,她对这世间,已然无有什么挂牵了,若是如此可以终结一切,那么她这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舍了又有何可惜?只是她这一双废了的腿,又如何能够到的了城北钟楼? 可不论如何,哪怕是爬过去,她也定是要过去的。苏烟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便也就不再多想了,眼下她得要将她能为灵儿做的都做了。可思来想去便自嘲的笑了,她眼下就算是将灵儿抬上床榻上去,都是万分难之事……她又还能为灵儿做些什么呢? 苏烟此时用一只手臂固着灵儿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地上撑着自己向后挪去,不多时汗水已湿透了衣背,而之后又是良久,苏烟的后背总算是撞上了床榻。 苏烟又是勉力的转过了身去,双手卡在灵儿的两腋下,用力的向上推举,一点点一寸寸的向上挪,在灵儿后背已上床榻之时,又奋力将她的其他双腿搬了上去。至此,尽管是冬日,苏烟已也是累的汗流浃背,不住的喘着粗气,又伸手替灵儿拉过被褥盖好后,便是彻底失了力道,歪倒在床榻之上,睡着了。 …… 苏烟再次醒来,乃是被地上冰冷之意冻醒的,且已过去了一整夜。她一怔,心中犯了疑虑,她的双腿应毫无知觉才是,如何就被地上寒凉冰的醒了过来?她伸手不可思议的在大腿之上拧掐了一把,竟是发觉随着拧掐传来的乃是一阵痛感! 她的腿……好了?!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只怕会兴高采烈甚至宛若新生,可苏烟却是没那般高兴,她今日便就要身死了,想必这腿忽而好了,也不过就是那鬼物想要叫她有办法走至城北钟楼罢。 一个将死之人,就算是将整个万里如花的江山都送给了她,又可能快乐? 苏烟轻摇了头,站起了身来,目光在依旧昏睡着的灵儿脸上流连良久。之后想了想,甚至都找到了笔墨纸砚,却又是止了心思,未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的书信。 且不说就算是留着书信,灵儿眼下也是看不了的,就说她若是看了去,只怕若知晓了苏烟要去作甚,会不顾一切的跟随过去罢……就算是留下书信,苏烟又能写什么? 苏烟无声的笑了,多可笑,多可笑……她今日,终是如同一个常人一般了,双目可以瞧见,双腿可以行走,可等待着她的,却是死亡…… 苏烟一身素衣,披散着满头青丝,就连鞋子都未曾穿,手中握着一块金子,毫无眷恋的踏出了厢房。 今日的天色,比以往都好上一些,气温虽是不高,但好在是出了太阳,晴冷晴冷的。可就算如此,苏烟的脚趾却依旧是冻的发红了,可这对于她而言,已然没有知觉了。苏烟穿过了拂晓院,途径了已然翻修的快要完工的秋波阁,脚步终是一滞。目光又是几番流连,但却很快的移了眼,就好似这快要二十年的过往,全部随着那场大火燃尽了,她已然再无可回头之处。 过了秋波阁,便到了主庭院,但好些的是,苏烟顺利的穿了过去,并未碰见苏良运林芷与苏瑶。如此直直的到了府邸大门之前,把守着大门的奴仆在看见苏烟之时无不是张大了双眼,脚踝发软,向后退着。 要知道眼下的苏烟,确实形同鬼物。 只是他们越退,苏烟便越往前行,最终竟是因着他们的恐惧,没有分一丝气力的穿过了府邸大门。 是时还听背后有颤音传来:“方才那……那可是烟姐儿?!” “乱说什么……烟姐儿是个瞎子,且双腿都折了!怎么会是她……” “那……那是谁……是鬼吗?”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苏烟耳中,她一笑,鬼……吗?很快,她就会连鬼都不是了,就连魂魄亦会消散于天地了。 苏烟伸手,欲拦马车,可她如此骇人扮相,却是没有哪个马车愿意停下,多半都将她当作疯子一般。可苏烟却是不怕拦不住马车的,要知道她手中握着的,可是一块金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块金子,哪怕有死尸一具要车夫送至城北钟楼,有会有前赴后继的车夫愿意的。 苏烟将手中握着的金子块举过头顶,那纯粹的金子在阳光下很快折射出耀目的光来,她再去挥手,果真有车夫很快停下了。 且那车夫甚是恭敬的开口道:“小姐,您去哪呀!” 苏烟哑了嗓子,沉声道:“城北钟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三)父君涟止 果真一切如同苏烟所想,这一块金子在了,车夫便会听她之言,要去何处都会送至,就如同此时,那车夫已然摆好了马凳子,将苏烟请上去了。 冬日的街道行人不多,道路两旁出摊的商铺也少之又少,能有一两个卖热糕与蒸红薯的就已是不错的了,所以这马车行驶的乃是快极了,不多时便到了城北。 苏烟撩起了车帘,心中不知升起的是各种心绪,从前她总是乘坐马车来城北,可去的,乃是画骨楼;从前的她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同样是去城北,却是为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过了画骨楼后不久,城北钟楼便是到了,那车夫先是吁了马,又放下了马凳子,撩起车帘知会苏烟城北钟楼已到,请她下车。 苏烟点了点头,下了马车,将那块金子放在了车夫的手中。那车夫看的眼睛都直了,又慌忙放在口中咬了咬,确认是金子无疑,连说了几声“赚大了赚大了……”便又扬了缰绳,驭马离去了。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苏烟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去,垂目之间,却是看见墨烟色的脚印,那脚印分错着,方向却是钟楼。 ……倒还当真心急。苏烟心中暗笑,她都已然到了此处了,难道还会跑了不成?竟是这般心急着指引着她跟着脚印上钟楼。 只是如此也好,苏烟心道,不如便早做了断罢。如此,便提了步,一步一步踩上那烟色脚印,向上而去。 钟楼当真是极高的,苏烟此时一步步的向上登着,心中虽是静如死灰已然不觉得累了,可身子却依旧是起了反应,不断的向外冒着虚汗,喘着粗气。 那些烟色的脚印蔓延的愈发快了,这会子已然蔓延到了钟楼之,他的父君是涟止,娘亲是苏烟……苏烟心头咯噔一下,不知眼下是何心绪。 “娘亲娘亲,父君近来身子不适,才叫我来保护娘亲的。可是娘亲啊……你总是不好好吃饭,害我在你腹中长的慢极了,眼下就只是几个月大小,我又如何去保护娘亲啊!”那男娃娃似乎是生气了:“方才娘亲还想要从钟楼之上跳下来,是想要害死我吗?” 男娃娃面对着苏烟一脸愕然的模样,好似是当真生气了去,头一扭,道:“哼!我再也不与娘亲好了!” 苏烟当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怪不得她一见这男娃娃便提不起半分的防备之心,只想着要跟他好,难道,竟是因着这是她与涟止的孩子?!苏烟不可置信的垂目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是……什么时候?是那一次为了给涟止送阳气的那一次吗? 苏烟好似是弯了唇角,可还未能笑开,便又全数收了回去,小东西方才还说,涟止近来身子不适!心下忽而慌乱了,急忙扯过那粉嘟嘟的小娃娃道:“涟止……你父君身子如何?怎的就不适了?!” 小东西本就还在生气,被苏烟这么一扯似乎是想要撇嘴哭了,可见他娘亲担忧的是他的父君无疑,便也就不再生气了,又咧了嘴笑了:“只要娘亲好,父君就也会好好的,恩……这是父君说的!” “是……是吗?” “恩!”小东西又是点了点头。 苏烟便又急道:“那娘亲应当如何做?” 小东西想了一会儿,道:“那娘亲就先回去醒过来罢!以后要好好吃饭,让我早早的长成,这样我也就可以帮父君了!” 苏烟慌忙点了点头,是时眼中场景巨大的变幻,又是一片烟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四)包子换魂 又是一片让苏烟最为厌烦的烟暗,可那烟暗消散的却是很快,短暂的烟暗之后,很快便就是一片清明,有光正从她的眼睑一点点的流入。冥冥之中苏烟的意识也在逐步恢复着,她很快便知晓了,她是回到阳界了,而方才,那小东西要她快快醒来,还说那般可以帮涟止…… 想到此处,苏烟不顾一切的张开了眼帘,又被那刺目的日光刺的合上了眼睑,过了几息才又轻轻睁开。 张开眼睛来,便见竹青色衣角背对着自己,正对着一名医者模样的人攀谈着,他们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惹了床榻之上的苏烟一般,可苏烟耳力极佳,若是仔细去听,也是能够听到的。 只听那是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开口的那一瞬,苏烟便是听出了,那是顾寻的声音。 顾寻道:“医者,她身子可何处有异?” 又听那医者道:“万幸万幸,亏得是你当时反应快,跃身而起,接住了小夫人的身子,又扯过一旁红色的喜绸减了下落速度,这才保全了你们二人啊!” 那医者很显然是将苏烟当作顾寻的夫人了,方才称呼的,乃是“小夫人”,可是苏烟却是未曾听见顾寻作何解释。虽说那医者唤错了称呼,可他方才所言,却是叫苏烟听出了许多。 譬如说,为何她未曾身死,是因着有人在半空中接住了她;而再说,便是当时那让她一暖的拥抱,并非涟止,而是顾寻;其实当时太过慌乱,若是细想便可知,涟止身上一味冰冷,又哪里会有温热的温度?而那让她误认为是涟止的鲜红颜色,想必是顾寻为了给下坠的二人减速,而扯过的那当时路过钟楼的娶亲队伍而留下的红绸罢。 不是涟止……苏烟心中竟是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她当真已然有近半年都未曾见过涟止了。 苏烟可以看见,顾寻的左手上缠绕着一段绷带,想必就是那为了救她之时扯过红绸被勒出的伤,要知道二人的身量再加上下坠的速度,那也是不容小觑的。苏烟本是想要关心,可却是又不能让他知晓她能够看得见,便只是在心中兀自感谢了几番,顾寻此人,对她苏烟当真是极好的。 只是接下来,便又听那医者道:“虽说身子没留下什么伤,但日后可是要注意了,这小夫人腹中,已然怀了骨肉了,平日里可要注意调养啊……” 医者的话,苏烟自然是听到了的,心中也就想起了方才在宛若仙境之地所见的那男娃娃,醒来后的苏烟半信半疑不知他真假,却又在此时听到了医者亲口说出自己有孕的消息。 苏烟一激动,便也顾不得那般多了,要知道若是这医者所言是真,那么这孩子,便是她与涟止的,而涟止……涟止……就算眼下她不说,也不能再骗自己涟止对她不重要了……这般情景之下,苏烟坐直了身子,开口道:“我身怀有孕?” 顾寻与医者本是以为苏烟暂时醒不过来的,所以这苏烟猛然一开口说话,倒是将二人吓了一跳,顾寻尚且好些,那医者吓得险些要从地上窜起来了! 顾寻定了几息,提步走至苏烟的床榻边缘,坐了下来,扶住了苏烟的肩头,道:“烟儿,你醒来了。” 其实若说是苏烟有孕,那顾寻是如何都不信的,所以眼下苏烟这激动的反应,顾寻也自然而然就将这当作是闺阁之女不肯相信的反应了。如此,顾寻便是回过了头,望向了医者,冷声道:“你可确定?” 且说那医者方才就是被猛然吓了一跳,而此时顾寻又出声冰冷质问,这一问,问的他更是害怕了。方才,那医者确实是在苏烟身上探得了滑脉的,只是那脉象看似却不像是将将有孕,而是已有五月之久了,也就是这一点上最解释不通了,要知道苏烟眼下看来,腹部乃是平坦的很,哪里有五月之腹的模样来? 没有肚子,可是那脉象又断然不会骗人,那医者本就是不知如何情况,这般被苏烟和顾寻一吓,心智也乱了,半晌才哆哆嗦嗦的道:“是,是怀孕了,已有五月了……不……不……没怀孕,没怀孕……不,怀孕了,怀孕了……” 那医者来来回回的变换了好几次说法,这惹得顾寻冷笑,道:“五月之腹?简直痴人说梦。你且先回去罢!” 那医者听完,便是急匆匆的退下了。 而医者这话,在苏烟耳中听的,却是另一种意思,若是已有五月了……那眼下正值年下,距离七月,可不就是五个月整了?那医者说的,是没有错的。苏烟想到此,不自觉的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难以置信自己腹中竟真的是有了一个小生命的存在,且那小生命,是她与涟止共同孕育的。 那么她以后定然是会好生生的吃饭,好生生的养育着这涟止给她的孩儿…… 顾寻见苏烟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以为她还在为那医者方才所言心下过意不去,便笑着轻道:“医者的话也不可全信,方才那话全是胡诌罢了,烟儿不必往心中去。” 苏烟心中自然是知晓那医者所言尽数是真,可是她又无法说出口,就像她双目已复明之事,她也不能说出口是一样的。静默了几息,苏烟才道:“恩……我不会当真的。” 顾寻又一笑,道:“不会当真那便好了,只是你如何便爬上了钟楼?若非今日路上有娶亲队伍经过,热闹引得我出画骨楼去看,我又怎能将你救下?此事,当真是想来后怕。” 这一点上,苏烟当真无法解释,亦不愿去解释,静默了半晌,只撇过了头去,轻道:“顾老板,画骨楼中可有吃食?我已然饿了。” 顾寻闻言一愣,心中想着苏烟定然是不愿回忆那事,又许是不愿想起其后牵连的事,但总归眼下诸事已过,她也尚且安好,其余的,便就不问也罢。于是开口又是换作了只对她才有的笑意:“怎么到了现下,还唤我顾老板?” 苏烟不语。 顾寻也不予她为难,开口道:“那烟儿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下去准备。” 苏烟想起了她腹中那小东西曾说的,是她不好生生吃饭饿着他了才叫他一直长不大的,再加上方才那医者之言,确实是证明了她腹中有那小东西的存在,便也不与顾寻客气,开口道:“我想吃些好的,天也冷,想用一些碧螺虾仁煨成的汤。” 苏烟这话当真没有顾寻客气,顾寻倒也偏偏就喜欢苏烟不与他客气,便道了句叫苏烟暂且等着,便转身出了厢房,下去准备了。 ********** “咕!”小怜的肚子叫了,她此时,已然是又冷又饿。小怜离开苏府已然有五月了,当初只因着那场离奇的火事毅然决然的要离开苏府,甚至连工钱都不要的逃离苏府,投奔了她所言的那在城北姜家烟火铺子作奴婢的友人。她那友人名唤水光,在江家烟火铺子出了事以后,也就不再在那里做工了,于是小怜与水光,二人便到了另外一家小户之中作奴婢。 水光胆子大些,喜欢偷偷摸摸,而小怜则是在苏府待过,自然受不了小户的待遇,便总是怂恿着水光去偷府邸之中的值钱玩意。后来的下场无非是,水光被打死丢了出去,小怜则是净身被赶了出去。之后的月余,小怜过的愈发落魄,到了眼下,已然是没有饭吃了,只怕她若是不吃饭,这饥饿加上严寒,她定然是要撑不过年下了。 正是这般想着,小怜忽见面前被谁人递过来了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自然是甚也不顾连是谁人都不看便伸手想要夺过那肉包子来,可就在她伸手要拿过来之时,只见那握着肉包子的手向后一缩,叫她扑了个空。 小怜这才想着抬起头来,只见面前是一个肩头帔着白色绒边的烟袍,虽是没有下雪,却仍是带着一个挡雪所用的烟纱箬笠之人,从身段上来看,当是个男子无疑。 那男子开口道:“怎么,不问问我的要求,便敢吃我给的包子?” 小怜双眸都亮起了,这一听便是说这包子就是给她吃的,就甚也不顾了,双手向前一伸,抢过了那热腾腾的肉包子,甚也不顾的向口中一个劲的塞着,还呜呜说道:“只要有这肉包子,什么要求都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小怜已然忘记了,眼下的她,乃是甚也无有的,除了,她这一条命。很可惜小怜已然再无有机会去想清楚了,她的口中噘着噘着便不再动作了,倒在地上的瞬间,手中还剩下的半个包子向一旁滚落,依旧冒着白腾腾的热气,而她的脸上,已然开始七窍流血了。 是时只听“咚”的一声。 而后,便是那身帔白色绒边烟袍,头带烟纱箬笠的男子转过了身去,口中轻道:“是你说的只要有这肉包子便什么都给我,那我便……收了你的魂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五)死相之卦 顾寻又一次推门进入苏烟房中之时,时辰已然过了一个时辰那般久,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白皙的皮肤隐隐的有些发青,指尖已然是发红,看样子,应当是在外面待过了一段时间。 苏烟瞧见了,却是不能问上一句,一直到顾寻将手中托盘放上了一旁的檀木小桌,走到苏烟床榻边缘,大手不经意的碰过了她的手之时,苏烟才找到了问候的由头。 因着顾寻的手,很是冰冷。 苏烟道:“你的手怎的这般冰冷?可是在外面待了很久?” 顾寻一愣,似是未曾想到苏烟会如此问候自己,便道:“能从你口中听到此言,倒真是让我颇感意外。”他说完也不等着苏烟应答,便又道:“你说想要吃碧螺虾仁煨成的汤,我便下去买了。说来实在惭愧,碧螺眼下画骨楼中着实找不出,便只得出去买了。” 苏烟闻言心中一暖,又觉得是她欠考量,给顾寻出了难题,眼下天冷至此,水面多已上冻,碧螺着实不好找寻,哪怕是去了餐馆,卖这一道菜的,也是很少。所以顾寻定然是找了许多家,才买到了这碧螺虾仁煨成的汤来,不然他的手也不会冰冷成这样子。 “顾……”苏烟本是想像往常一般唤他“顾老板”,可一想顾寻离去时还说不要她那般的见外,便改了口道:“顾寻,多谢你了。” 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在顾寻耳朵里却是受用的很,他一笑,开口道:“好了,跟我不必客气,快来吃饭罢,免得凉了去,碧螺肉一凉,腥气便出来了。” “……好。”苏烟点了点头,被顾寻扶着下了床榻。 碧螺虾仁煨成的汤富有营养,却又偏甜,不是那般咸,苏烟吃的很是对味,也因着为腹中那小东西着想,用的很是多。 而她不知晓的是,在距离画骨楼不远之地,有两个她的老熟人正一筹莫展着。 此时在离画骨楼不远之地,范无赦与谢必安望着眼前已然身死的小怜皆是蹙了眉头。 “这怎的就是一具空空的尸身,她的魂魄呢?你该不会是弄错了罢?”一身烟衣的范无赦纳闷道。 谢必安同样是不解,隐在宽大白色袖袍之中的大手一伸,一卷汗青出现在手,他摊开来,用修长的手指拂过其上,念道:“小怜,女,年十七。生前曾在姑苏城苏府之中为奴,癸亥年十二月十五死于姑苏城城北,死因乃是吃了路人给予的毒包子。”他念完后,又道:“错不了的,魂录上就是这般写的。” “所以呢?”范无赦道:“就算这上面一字一句的都与眼下之景对应,可最重要的一点对不上啊,她体内确实无魂。难不成眼下一个毒包子便就能将生人散去了三魂七魄?” 谢必安不与范无赦多缠,开口道:“我懒得与你抬杠,总归你应该知晓,这魂录上所记载的该收回的魂魄,就是你我的任务,完成不了,便自己想办法与阎王解释!” 谢必安这话说的范无赦自然不愿,就说方才不相缠,这眼下也必定与他相缠了:“你说的什么话,怎的就是我想办法与阎王解释了?!这难道还不是你的任务了?”只是他说着,便忽而一顿,过了几息才又道:“等等……来,再给我瞧瞧魂录,你方才说着女子生前为奴之地,我听着怎么好像是神君夫人的府邸?” 范无赦说着就接过了谢必安手中的魂录,展开了一列一列的看着,口中道:“还真的是夫人家的府邸啊……”说着他的目光又向下一滑,看见了下一个人的名字,随之便念了出来: “柳筱筱,女,年二十。乃是江都苏府总家嫡出二公子苏杭之妻,于癸亥年十二月十五死于姑苏城城北,死因,巫蛊。” 范无赦念着,引得谢必安向他望了一眼,开口道:“苏府总家?苏杭之妻?这么看来好像这个柳筱筱与夫人也是有些关联,今日还当真是巧了……可江都距离姑苏城虽不算极远但到底也是有些距离的,她怎会死在此处?” “这……我又如何知晓?”范无赦道:“眼下只得盼着下一个收魂收的能顺利些罢,若是一日接连丢了两魂,那若是回去当真无法与阎王说道了。” “恩,这倒也是……”这恐怕是谢必安第一次不与范无赦呛着斗嘴了。 等什么便来什么,正在此时,一辆从江都方向驶来的马车,就正正好停在了画骨楼门前,从马车之上踩着马凳子下来的,就是谢必安与范无赦今日要收魂的正主——柳筱筱。 而在此时,苏烟与顾寻已然将那锅碧螺虾仁煨成的汤喝完了,二人都吃的饱极了,还来不及缓上一会子,便有楼中跑趟前来扣门,只道画骨楼之中来了客人。 顾寻蹙了蹙眉,只道知道了,又是回身,想先于苏烟交代一番,却见苏烟微微一笑道:“年下往往是最画骨楼最繁忙之时了,而此时,正值年下,许是有人想找鹤冉与离墨算上一卦测测来年运势也说不准呢。” 顾寻也笑了,道:“那若是来找烟儿为其描上一副丹青年下挂墙呢?” 苏烟道:“那我便为其描上一副丹青又有何不可?总归我眼下,便就在画骨楼之中。” “好。”顾寻道,随之转身出去了。 那楼下来的客人,自然就是柳筱筱无疑了。只是今日,柳筱筱是只身前来的,不仅苏杭不在,就连同贴身婢女翠竹都未曾跟来。 顾寻看了柳筱筱一眼,道:“不知小姐前来画骨楼所为何事?描丹青还是算运势?” “算运势。”柳筱筱的神色有些不好,她道:“听闻姑苏城画骨楼之中有个画师名唤鹤冉,能够把脉画爻,我想算算我的运势。” 顾寻点点头,道:“那便二楼请罢。” 如此,柳筱筱便直上二楼,进了鹤冉的画房之中,只见那画房不带,却皆有格调,陈设不多,满满墨香充盈其中。 在这画房之中,坐着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白衣,男子身着烟袍,当是鹤冉与离墨无疑。鹤冉的三千青丝不拘不束,眼睛上颤着一条白色丝带,而离墨则是健全,一张脸上宛若计算过的精巧五官之中满是漠然之色,特别是他的双目,泛着灰白之色,几近透明,一眼望去,便叫柳筱筱觉得,说这男人可以通灵都不是胡诌。 定了定心神,柳筱筱走上了前去,跪坐在鹤冉面前的小木桌之前,按着传闻之中所言那般,卷了袖袍,将光洁的手腕露了出来。而本是双目盲的鹤冉,竟是宛若能看见一般,准确的将丝巾搭在了柳筱筱的手腕。 随之鹤冉另一只手执笔,在纸上画出一道线段,她在柳筱筱手腕之上摸着的手还未松开,而执笔的手不时会画上一道线段来,长长短短,歪歪直直。 不时鹤冉好似是探到了什么异样,双眉紧促起,摸着柳筱筱脉门的手忽而加重了力道,按的柳筱筱都有些发疼了,而鹤冉的另一只执笔的手,忽而加速,宛若癫狂,在纸上不断地勾画着。 鹤冉如此样子,柳筱筱都只觉恐惧,可又只能忍耐着,而就在她即将再忍不得之时,鹤冉手中的笔,停下了。 “怎……怎么了?”柳筱筱问了一句,她只觉自己此刻正在颤抖着。 “画完了。”鹤冉开口,开口的那一瞬间,又是让柳筱筱心中畏惧上一分。因着鹤冉一直未曾开口,而眼下初次开口,声音竟然是与她柳筱筱想的天差万别。 在柳筱筱眼中看来,鹤冉柔弱至极,她以为声音也该是娇滴滴之音,却不曾想鹤冉开口,声音却是呕哑嘲哳,破碎支离,阴森恐怖。 只是柳筱筱还未曾来得及害怕,便见一旁的离墨拿起了那张鹤冉所画完了的宣纸,那宣纸上就是一副画的完整的八卦图。 离墨那灰白色几近透明的眼眸在宣纸上扫过,很快便是眉宇一沉,这卦上,乃是死相卦。 此卦老阴爻反处上位,卦形为坤,性属地,西南方向有利。棋型为四上,上位为老阴。此卦的象征,无疑是非常凶险,甚至死于非命。 而本卦主旨,便就是柳筱筱在年二十之时的死亡之兆。 离墨抬起那让人看不透的双眼向柳筱筱扫视了一眼,沉声道:“你姓甚名谁?今年什么年岁?” 离墨的声音若比起鹤冉而言,还算是不那般的骇人,但同样是低沉的很,只是相比较之下,柳筱筱只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可离墨手中那八卦图,对于他而言,是完全看不懂的,于是眼下,便也就不是那般相信外界传言了,更是不想告诉他她的真实姓名与年岁。 柳筱筱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年岁加了三岁再说出,心中还想着,若是离墨能够算出她说的年龄是假的,那自己就相信她们说的是真的,再去测来年运势,因着这一段日子,她过的,都乃是极为不顺…… “我姓柳,名筱筱。”柳筱筱道:“今年年二十三。” 离墨半透明的眼眸徒然眯起,在柳筱筱的脸上扫视了一眼,冷声道:“若是小姐未曾说谎,那今日可要万分小心了。” “为何?”柳筱筱反问道。 “依卦象上看,小姐在三年前的今日,便已然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六)中害之蛊 柳筱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五色皆有之,她的大家闺秀礼仪,一下子全数崩坏。柳筱筱“蹭”的站起来,浑身都开始颤抖,甚至将手指都指向了离墨。 离墨的那张脸依旧波澜不惊,他那半透明的灰白色眼眸一挑,望向柳筱筱,同样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一抿,甚也未说,却将不悦的感觉挥发的淋漓尽致。 柳筱筱看着离墨如此,本就不多的底气,又是掉下几分,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可很快,柳筱筱似乎是又一次鼓足了底气,上前一步,用颤抖着的手指指着离墨,一字一句道:“你……你胡诌什么?!” 离墨沉声道:“恐怕小姐此番来,是事出有因罢?”他忽而不明何意的笑了,笑的让柳筱筱想要打哆嗦:“我说的是真是假,小姐心中没数吗?” 柳筱筱闻言,只觉得一口气呛在喉头,既吐不出,又咽不下。是了,离墨说的没错,她此番来,乃是事出有因,那是一件让她慌了神却又不知如何躲避的事。 当初她的夫君苏杭,乃是对苏烟颇为照顾,这让她心中气愤,又加上苏眉与她联手,二人怨恨之意相加,让她只一心想要除掉苏烟。可苏杭又对苏烟那般相护,这让柳筱筱只能不动声色,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苏烟了。 所以柳筱筱找到了封玄奕,恳请封玄奕予苏烟下上一只蛊,无人知晓的要了她的性命。可是封玄奕乃是高高在上,几乎俯瞰众人的尊者,虽然与柳家有些渊源,却不受制于柳家,想要封玄奕出手,柳筱筱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 且说巫蛊师通常是女子,且容颜永驻看不出年岁,大多美貌非常,而若要是男子养蛊,便是要极为强大的存在才可。封玄奕这样的存在,千古难寻,想要再找到一个如同他一般的男子传承巫蛊之术太过难了,这般情况之下,以医蛊发家的柳家之女柳筱筱,便就是传承的最佳人选了。 其一,柳筱筱对巫蛊并不是一无所知;其二,柳筱筱是女子,且有求与封玄奕。 所以最终,柳筱筱答应封玄奕的条件,是由他下蛊除掉苏烟,她便跟着他专心学习巫蛊之术只为传承。 柳筱筱到现下还记得,在苏府正厅之中,封玄奕先是给苏.荣下了蛊惩戒他出言顶撞,而后所言的那句:你最好如你所言。 那是封玄奕给柳筱筱的警告,而柳筱筱当时只为除掉苏烟,便甚也不顾了,只管应下,只等日后再反悔,要知道那巫蛊之术向来被人排斥,被称作不干净的东西,柳筱筱一介自小便是大家闺秀的人如何会肯学习? 更何况后来苏烟并未死掉,柳筱筱不知晓是因着涟止插手,自然而然便以为是封玄奕无能,反悔的话说的倒也是硬气。当时封玄奕在听到柳筱筱那些理直气壮的话之时,便只是勾了勾乌紫色的薄唇,甚也未说,叫她回去了。 可从此以后……柳筱筱忽而回神,不敢再去想了。到了眼下才发觉,最恐怖的,原来并不是身子有甚异样,而是……分明身子无事,却又在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眼下又被离墨那般说,柳筱筱自然是再也忍不住了,这才伸出手指来甚也不顾的指着离墨的鼻尖。 “你……你……你满嘴胡言乱语!你怎可咒我身死!你们这样的人怎会名声远扬?!那些人都是眼睛瞎了才会那般!”柳筱筱心中恐惧气愤各种各样的滋味一时间无处可发,竟是开始出口诋毁着鹤染与离墨。 鹤染的手指忽而抓过木桌的桌面,指甲在桌面上发出刺耳难受的抓挠声,任谁都知,她已然不悦。离墨大手一敷,握住了鹤染的手,几乎无有血色的唇凑在她的耳边轻道:“冉儿,连今日都活不过之人,何须与她置气?” 鹤染没有说话,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在柳筱筱眼中分外刺眼,她似是再也撑不住了,怒气冲冲又心急非常的跺了跺脚,怒摔了衣袖而离。 离墨望着柳筱筱离去的身影,微眯了双眼。 且说柳筱筱这边,方才跌跌撞撞跑出了画骨楼的大门,心头便乱作了一团,可更糟的的乃是,她耳边竟是听阴风呼啸,百鬼哀嚎。 柳筱筱“啊!”的叫出声来,急忙捂住了耳朵,向四周望去,可四周,却是甚也无有。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着,这次甚至是能够听到那百鬼说的话来:“这里太寂寞了!下来陪着我们罢!” “你是该死之人,便别逼着我们动手了!” “跟我们一起下地狱罢……” …… “啊!”柳筱筱几乎崩溃了,要知道她只能听得到声音,却是看不见说话的那些东西,越是这样,就越是让她觉得,她周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的。 “走!你们……你们给我走!别过来!别靠近我!”柳筱筱不住的喝着。 可这在过路的旁人看来,便就只是一个女子捂着脑袋发疯一样的口中喊叫着,别说是无人肯帮她,且都会啐上一句:“疯子!” 一旁不远处的谢必安望着这一幕道:“再有不出一刻钟,柳筱筱必死。”他说完了停了会儿,才又道:“魂录上是这么写的。” 范无赦亦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不远处的柳筱筱,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开口道:“魂录上说,柳筱筱会因着巫蛊身亡,那依眼下来看,这巫蛊已然发作了才是。” 思索了一会儿,范无赦道:“还以为是毒蛊,眼下看来却也不像……” “这般看来,倒似是中害蛊。”谢必安道,引得一旁的范无赦双眸一亮后,亦是点了点头。 中害蛊,中蛊后会使人神昏、性躁、頍焦、口腥,而产生视、听幻觉,看见鬼影,听见鬼声,如临大敌,不时想要自尽。 而看柳筱筱眼下之态,也与这中了中害蛊之后的模样,差不了几分了。 只见此时柳筱筱已然是比方才还要更癫狂的模样了,她这下子开始左躲右藏的,慌忙不已的扯过了经过她身边的行人,又抬指指着面前的一片虚无,颤抖着身子口口声声道:“你看,你看,那有鬼,那有鬼!他们,他们要抓着我一起下地狱!你看你看,那个鬼手中拿着大刀,就要……就要砍下来了!” 这一切不过都是柳筱筱中蛊所产生的幻觉罢了,那些路人都是看不见的,这下子便真的将当作柳筱筱当作疯子了,所以不管柳筱筱如何害怕,也不管她拉住的人是男是女,对方的反应无非就是:“失心疯啊!” 甚至有人在走了几步之后还回头望了望,口中轻啐:“看着穿戴倒像是个大户人家,谁知竟是个失心疯!” 可在柳筱筱的眼中,她所言的那举着大刀的恶鬼连带着一堆模样恐怖的小鬼,都已然距离她很是近了,她也顾不得到底被多少人甩开过,也不顾旁人将她当作了疯子,又是伸手扯过了一人。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那……”柳筱筱手指慌乱的指向画骨楼的门口,喊道:“你看,你看,那恶鬼举着大刀,已然要过来了!它……它要杀了我!” 可很不巧的,是这一次柳筱筱抓住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身形粗壮,脾气更是火爆的屠宰户,起初柳筱筱抓住他的手腕之时,他见她还颇有几番姿色本是还饶有兴致的朝着她指的方向瞧了瞧,可是在柳筱筱指向的方向,那屠宰户就只看见了画骨楼敞开的大门,以及身着竹青色衣袍闻吵闹声而下来观望出了何事的画骨楼楼主顾寻。 一个好好的女子,竟是个失心疯,那屠宰户一下子便恼了,只觉得沾了晦气一般,一甩手便将柳筱筱甩到了地上。 柳筱筱被这般一摔,竟然是跌坐在地,再动弹不得,随之又过了几息,她的双目竟是都直了去。 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柳筱筱的谢必安捋了捋衣袖,道:“无赦,准备着罢,时辰差不多了。” “恩。”范无赦亦是沉声,双眸之中有了正色。 而这个时候,柳筱筱直了的双眸忽而一闪,她身子亦是一变换,直直的跪在了地上,不住的将头砸向地面,狠狠地磕头:“求你了,求你了……放过我罢!放过我罢!” 很快的,柳筱筱的额头上便已然磕出了血,可她仍是不停歇,额头之上流血处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疮面,开始不断的向外流出粘稠之物,之后没有几下,她的身子便向外一歪,软了过去,再也未能直起来。 范无赦一个闪身,来到了柳筱筱的身边,手掌一展,有千丝万缕的烟线从他手指之中涌出,刺入柳筱筱的身周,并开始捆绑。 这乃是定魂,一旦被范无赦手中的烟线一穿,那被穿的魂灵便无法再消散于天地,亦无法逃离束缚变作恶鬼,只能跟着指引入地府,评生前功过,决定下一世六道,等待转生。 随之谢必安亦是到了,手指指向柳筱筱的魂魄,是时有一道明亮不已的白线从他手指中飞射而出,穿透了柳筱筱的眉心。本是已然身死的柳筱筱,双眸猛然睁开,而后随着谢必安手指一勾,柳筱筱那缠满了范无赦手中烟线的魂灵,缓缓的坐了起来。 这便是烟白无常为何总是一起行动了……范无赦定魂,谢必安引魂。 柳筱筱眨了眨眼睛,满脸的不解之意。 谢必安道:“你阳寿已尽,随我等下地府罢。” 柳筱筱一怔,似乎是仍想要挣扎,便向左右望去,可这一次她很快发觉,这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路人,并无人停下来观望她一眼,因着这世上,没有生人可以瞧的见烟白无常与已然身死的她。 似乎是彻底死了心,柳筱筱站起了身来,又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依旧躺在地上的尸身,随之不由自主的,竟是伸出了双手。 范无赦右手一甩,手中已然握着了一对手铐与一对脚链,扣在了柳筱筱的双手双脚。 随之,一烟一白两道身影牵着柳筱筱的魂魄逐步消散在了这人世间。 谢必安与范无赦对望了一眼,总算是松了口气,柳筱筱的魂魄,总算是安然无恙的收回了,若是一日连续丢失两魂,他们回了阎王殿,可当真是无法解释了。 一场闹剧终止了,气氛平静了,人也散尽了。只剩下依旧站在画骨楼前的顾寻眸色不清明,不知是在想着甚,良久之后,才又转身回了画骨楼。 而随着转身,顾寻唇角那几乎不可见的弧度,亦是消散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七)死人约画 顾寻进了画骨楼后,先是吩咐着楼中跑堂打上一盆汤水,送至二楼苏烟的房中,后才提了脚步上了二楼,之中还搓了搓冻的发红的指尖,又哈了口热气,不过那热气很快便消散的无影无踪咯,也未能起到甚的保暖作用。 果真,还是得要用汤水泡泡,这手才能回温啊…… 顾寻心中想着,便也就走进了苏烟的房中,顺手就将肩搭取下,反披在苏烟的肩头。 “烟儿,你穿的太过单薄了,在楼中倒是无有太大感觉,方才我出楼转了一圈,才觉得气温当真是冷的很。”顾寻望着苏烟不解的模样道:“你一介女子,且身子骨一直也不结实,还是多穿着,马上年下了,防范于未然的好些。” 那肩搭之上都沾满了寒气,苏烟在接触到的那一瞬便感觉到了,随之开口道:“你是在外面待了很久罢,肩搭上的寒气重极了。” 顾寻道:“也并不是很久,将方才那客人送走罢了。”他双眸一眯,想起柳筱筱方才的身死,倒还真的是……送走了啊。 苏烟不语。 而就在此时,送汤水的跑堂也来,将汤水放下之后离去。顾寻将手浸入汤水中暖着,又道:“烟儿,不如为你取上个手炉罢?” 苏烟闻言,很快的便摇了摇头,顾寻对她这般好,她心中只觉得过意不去,不管如何说,终归男女有别,更何况她苏烟已嫁与涟止,且……已为人母了。 这般前后思索了一番,苏烟垂了目,半晌才轻道:“不必了,你对我的照顾很是周道,这房中早早的便续上了火,又怎会觉得冷……我自当道谢才是。” 顾寻一怔,自然不解苏烟为何忽而便对他又是如此的客气,分明之前二人已然宛若亲密老友一般了。但他到底也并未再说上些什么,而是道:“不冷就好,那烟儿今日想吃什么?” 苏烟道:“吃什么都好。”总之这是在画骨楼,条件甚的在姑苏城中都是极好的,随便吃些便不会差了去,像昨日那碧螺虾仁汤已是太过难为顾寻,今日她又怎会再提? 苏烟说罢了又道:“方才的客人,是来寻鹤染的罢?” 顾寻不解苏烟之意,自然是笑着点点头应下:“正是,是来寻鹤染测测运势的。” “今年年下,前来画骨楼的客人们,大多都是来寻鹤染把脉画爻再让离墨一测凶吉,倒是无人来寻我描上一副丹青挂墙……我这心中……” 苏烟将话都至此,顾寻已然听出了她话中之意,无非便是觉得她一直没有画约,还在画骨楼中住着,难为情了。 这倒还真是与他见外…… “怎么?烟儿是觉得没有画约难为情了?” “正是。”苏烟道。 顾寻眸色一闪,道:“怎的没有画约,只不过是我都给推辞了罢了。” 苏烟一听,便问道:“为何给拒了?” 顾寻开口道:“我怕你害怕。” 顾寻这话,说的苏烟乃是甚为不解了,却又是在心中生起了一种异样来,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那些她只想要逃离的事情。可眼下,却又是只得笑着问上一句:“怎么画上一幅画,还会害怕了?” 顾寻这次,并未再与苏烟打趣玩笑,反倒是沉了声,良久才道:“因为约画的,乃是死人。” 苏烟在听见“死人”两字之时,面色一变,但却是生出了一种无所谓的神情来,就好似是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又好似是觉得在顾寻的身侧,他总是有个身为茅山道士的友人,应是不会发生那些骇人的事。 “死人,如何约画?”苏烟问道。 顾寻则是对苏烟这反应有些意外,在他心中她当是并不胆大才是,所以便是笑了笑才开口道:“烟儿倒是胆大。确实,是其身死之后,家人想留个念想,才约了丹青一副,年下挂墙也算是一同过了个年了。” 苏烟闻言终是松了口气,果真,并不是什么鬼怪之物,只是人死之后其家人心中难过,想要描上一副丹青挂着留些念想罢了。而这般想来,找画骨楼之中的盲女画师,是最合适不过了,既不会冒犯了身死之人,又能画的入骨三分,宛若是能够破画而出的真人一般。 如此说来,这场画约,倒是很适合苏烟。而苏烟又觉得在画骨楼白住了不行,苏府暂时又回不去了,下一步安定一些了定是还要想法子将灵儿接出来,这般几条相加之下,苏烟自然是愿意甚至想要多接些这样的画约。 “这画约我接下了,以后这样的画约,我都会接,你不必怕我会害怕,这是我应当做的。” 顾寻眸色明暗几许,唇瓣微张却不知该要如何说才好,最终好似败下阵来,抿着唇笑了:“若是烟儿要接这画约,那便好罢,我会全程陪在你身边,你不必有所畏惧。你且先在此等着,我下去安排。” 顾寻说完,便转身下去安排了。 苏烟心中知晓,这是要出去了,画主已然身死,那么定然是无法登画骨楼而来的,这画约,定是要去其家门才可。 果真一切如苏烟所想,顾寻动作已很是快,他又一次进来之时,手中乃是带了许多东西。那分别是一件狐狸绒的棉衣,一件雪白的连帽斗篷,一个精巧的木盒子,还有一只暖暖的手炉。 顾寻先是将棉衣给了苏烟,要她套在外衣之上,又将那雪白的连帽斗篷套上了她的身周,最后将手炉塞进了她手中,之后才道:“烟儿,已然准备好了,马车侯在楼下了,我们出发罢。” 苏烟点了点头,顾寻办事向来周道,想必这木盒子之中,是已然收拾好的笔墨纸砚。 之后顾寻伸手扶着苏烟,从二楼走下,出了画骨楼,上了那早已唤来的马车之中。那马车之中放了一个火盆,这会子早已蒸的暖暖的了,当真叫苏烟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 可顾寻愈发细心,苏烟便愈发不知该说些甚,如此也便就一直并未开口。顾寻的目光在苏烟脸上停留了几息,才开口道:“你我要去之地,乃是城东白府。白甫史乃是家主,年四十五岁,大儿白晟已然婚配生下小儿,府邸也还算是殷实,本是该三世同堂过个好年,却不料想白甫史忽而身死。本是喜庆之年,却是变得哀凉至极,一家人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便来了画骨楼约画,只求留下一张入骨三分的画像,日后也好有所寄托之物。” 苏烟闻言也算是知晓了大概,轻轻一叹,自然亦是一番哀凉,随之轻道:“我定会好生作画的。” 顾寻也是点了点头,未再言语。之后虽是路远,但好在一路平稳并无颠簸,大抵有三刻钟左右,马车稳稳的停在了白府门前。 待下了马车望去,只见此处地势适宜居住,住宅众多,皆是一片因着将近年下而静心布置过的红艳之景,而白府在这些错落的住宅之中甚是醒目,因着其所装饰的,乃是一片森白。 苏烟从前因着眼盲,即使是帔着那雪白色的连帽斗篷也不觉得遮挡眼眸,可眼下她已然能够瞧见了,这雪白的帽缘,便使她觉得当真障目了。虽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但到底也是隐隐约约看的不真切了,如此只能抓住了顾寻的袖袍,左右一来倒真的是宛若从前一般了。 顾寻上前扣了禁闭的府门,之后过了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开门,来人看着二十五岁左右模样,身穿森白孝衣,未戴发冠,只缠着一条白布条。 想必应当是白甫史的大儿白晟了,他见了顾寻先是一愣,而后又看见了一旁身着雪白连帽斗篷的苏烟,便知晓了来人是谁,他抬手向内一迎:“原是画骨楼的盲女画师与楼主,请进,家母日日泪目,已然等你们很久了。” 顾寻点了点头,随之扶上了苏烟,进了府邸。白府之中全白之色显得阴森至极,也无人在意府邸之中到底是何规格,直入了灵堂之中。 而待苏烟步入灵堂之时,白府的奴仆,便已然将白甫史的棺材推开,并将其尸身抬上了一个平面。顾寻则是打开了那小木盒,将笔墨纸砚摊放在早已摆放好的小木桌之上。 灵堂之中此时哭声依旧不断,幼童之声与女子哄闹之声不绝,还有中年妇人哀痛之声。 白晟道:“夫人,你先将晖儿抱下去罢,莫叫他扰了画师作画。” 白晟夫人点了点头,又是哄了白晖几声,将他抱离。 白晟又望向终日哭泣不断地母亲,叹了口气,上前揽住了她的肩头,开口道:“母亲,您莫要太过悲痛了,这样恐怕父亲也是不愿见到的,眼下画师到了,您要不就先回去歇息罢,儿子在此招呼着即可。” 白晟母亲却是怎么也不愿,她甚至是甩开了白晟的手,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在此守着你父亲……老天爷啊……我们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你父亲不过是带着晖儿去放纸鸢,便被那纸鸢的绳线勒死了……老天爷……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呦……我的夫君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八)血透绳线 一时间场面僵了下来,白晟之母如何都不愿意离去,又哭又闹,没有半分四十多岁之人的模样。 白晟犯了难,他本就还是二十岁多些的男子,忽而一夜之间上有老下有小担起了全家的重担,清秀的脸已然一筹莫展了。眼下最好的,自然是他将母亲先请回去,再招呼着苏烟作画,可他的母亲很显然是不肯的。 顾寻开口,解了这一时间的尴尬:“白公子,若贵母不愿离去,在此也是可以的,这等打击来的迅猛,贵母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白晟母亲一听闻顾寻之言,先是一愣,随之乃是哭的更厉害了。白晟这下当真束手无策了,甚至被那哭声惹得也眼眶发了红,静默了半晌才道:“原本想着给画师一个安静的环境作画,眼下看来是不能了。那……还请画师开始罢。” 顾寻从小木盒之中取出一块锦布来,道了句“冒犯了”后,将那锦布搭在了白甫史的脸上。 随之顾寻退了回来,在苏烟耳畔轻道:“烟儿,去罢。” 苏烟闻言点了点头,也不顾白晟母亲依旧还在哭着,提步走上前去,伸出了双手。 只见那青葱十指在落在白甫史脸上之前轻微一顿,苏烟终还是叹了口气,在市面之上,其实画死人像的画师是有的,而她却是从未画过;她从前也是常摸人脸的,可摸死人,却也是第一次。 苏烟喘了口气,终是伸手摸上了白甫史的脸,那一瞬息间,就如同从前那般一样,一张清晰而立体的面庞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就在此时隐隐的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她的双眼复明以来,她便再未作过画了,她也不知摸着旁人的面庞,到底还会否出现那样貌来。 好在眼下,一切如初。 苏烟一点点的感受着,虽说白甫史因着身死面部已然变得僵硬了,可她依旧是能感觉到,他的双眉乃是清浅的远山之眉,而眼眶很大,所以眼睛当是不小,鼻骨不高又有些宽,当时大如蒜头的鼻子,下巴并不尖锐,反而是宽一些的弧度。 这手下的样貌,竟是比从前更为清晰了。 苏烟已然知晓白甫史的样貌,便抬了手,动作之间帽缘微微上扬,她的目光虽是看不见他的脸,却是瞥见了他的脖颈。 在白甫史的脖颈之上,有一道极为细的红痕,那红痕并不很深,却因着他过于惨白的脖颈而显得格外突出。 苏烟一愣,白甫史的肤色,未免太过惨白了。虽说身死之人自会肤色冷白,可白甫史身上的那白色,却不似是只因身死而导致的肤色冷白,反倒是没有半分的血色,就好似他身上的血早已流光了。 苏烟忽而就打了一个激灵,随之就想起了方才白晟母亲所言,她说白甫史是被纸鸢的线绳缠上了脖颈窒息而死的,可现下若是仔细的一想,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子,又怎会被一根那般细线绳勒到窒息? 要知道就算是当时的风再大,也不可能从两方吹过,那么纸鸢的线绳便不可能会两头受力,而若不是两头受力的线,又如何将白甫史勒死? 这种事情想来无人敢细思,就如同眼下整个白府都将白甫史的死归结于是被勒到窒息而死,就算是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就算是那脖颈之上的红痕都并不深。 苏烟眼下已然不愿再去深想,她只想早一些将白甫史的丹青描完,这种事情她已然不愿再去招惹了,可偏偏天不遂她之愿,是时苏烟只觉脑中一片昏天烟地的旋转,让她险些站不稳身子,只想慌忙的抓住身旁之物。 可这一抓,苏烟竟是觉得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疼的她猛然回神向旁侧望去,却见四周场景已变,而她抓在手中的,竟是一枝长满倒刺的荆条。 ……怎会如此?! 苏烟慌忙抬眼望去,却见眼前是一片空旷之地,地表长满一层青青软草,此时正随着有些大的风浮摆着。苏烟自然反应不过来眼前所见,正是疑惑之间,却只听一道熟悉的小儿之声:“爷爷!爷爷!快给晖儿放纸鸢,晖儿想看纸鸢飞!” “好好好,那晖儿就乖乖站着不动,爷爷给晖儿放纸鸢喽!” 苏烟随声望去,眼眸随着眼前所见忽而瞪大,那……那竟是白晟之子白晖,与她方才所画的白甫史!她摸过他的脸,绝对错不了! 那么眼下,她竟是……处在白甫史身死之地? 不管苏烟心中有多么的不明所以,可却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白甫史将白晖从怀中放下,又从袖袋之中取出一只不大的纸鸢,以及牵纸鸢所需的线轴。 “瞧好了!爷爷要放喽……”白甫史说着手一扬,那小纸鸢便随着风飞上了天空,他手中的线轴几番转动。 白晖很是激动,两只小巴掌拍的很响,口中不住道:“哦……哦!飞了!飞了飞了,纸鸢飞了!爷爷真厉害!” 白甫史一听自己乖孙子这般说,手中线轴转的自然是更起劲了,那风筝可谓是越飞越高了。可白晖还是没尽兴,不断的说着:“要更高!要更高!” 一切的事发恍若都是在最美好的时刻,苏烟此时便眼睁睁的看到在纸鸢之上浮现出一颗头颅来! 那头颅看样子似是被什么利刃一下子切下来的,断面平整极了,而在那头颅的脸面上,乃是血盆大口,其中烟洞洞的,只有似风声一般的“呜呜”哀嚎从中传出,伴随着那不断流出的又腥又臭的污浊之物! 白晖的拍手声和叫好声还在继续,可放纸鸢白甫史却是不知晓,线轴连接的那一端,已然从一片纸鸢变作了那张着血盆大口的人头! 随之苏烟可见,白甫史的笑容忽而就滞在嘴角,他的身形也全数定格,而那原本牵着纸鸢的线绳绕着他的脖颈环绕一圈,随即白线就被染红了,且那红色一直蔓延到线绳的顶端,也就是那血盆大口之中…… 线绳愈发红了,可站在地上的白甫史的整个身子,都尽数的惨白了去。苏烟起初想的不错,那不是正常死尸的冷白之色,而是……便吸干了血液的惨白。 “咚”的一声,苏烟回过神来,她猛然吸了口气,却发觉自己正抓着顾寻的手指在不住的颤抖着,而她眼下所处之地,仍是白府灵堂。 苏烟的脸刷白一层,她可以确信,方才她所见的,就是白甫史死前的画面,绝不是幻象!而同样可以确定的是,白甫史并非是被那极为细的纸鸢绳线勒的窒息而死,而是被附在纸鸢之上的恶鬼吸干了鲜血而死!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苏烟自然应付不来,她此时只觉脑中“嗡嗡嗡”的胡乱作响,不仅一片空白,且就连同外界都甚也听不见了。 随后大抵又是过了将近一刻钟,苏烟才勉勉强强的能够听到顾寻急切的声音:“……烟儿?烟儿,你可能听得见我说话?” 苏烟逐步回复了神智,后才道:“我听的到……” 顾寻听到苏烟回复一放松,复又道:“你是怎么了?摸过白老爷的脸后便一直出神,怎么叫你你都不应,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出了事的,可是这事,当着白晟与白晟母亲,也无法去说,苏烟定了定神,几息之后才道:“我……我先将画为白老爷画出来再说罢……” 只是白晟母亲却是不愿意了:“这盲女画师……外面传的那般神乎其神,怎么见了也不过是如此罢了!”说着她就又难过起来了:“我的夫君惨死,那纸鸢的绳线都被染红了啊……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啊!你到底能不能为我夫君画上一幅画!” 白晟母亲的话,让苏烟的脚踝一软。纸鸢绳线都被染红了……那么也就是说,她方才看见的那一切,都是真正的白甫史死前之景! 苏烟的心都乱了,索性甚也不去想了,甩了甩头,提起了画笔,开始在纸上作画,现下她就只想着,要快些将画画出,然后离开这里。 虽说苏烟的笔尖抖的厉害,可却是依旧改变不了她卓越的画技,无人看得见她隐在雪白色宽大袖袍之中的手是如何动作的,只能看见她宛若画骨描魂一般画出宛若活人一般的白甫史。 太……太像了。 白晟与其母亲愣了,几息之后才四目相对,白晟母亲惊的只剩下眼眸之中的泪滴还在不断滴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画骨楼的盲女画师,真可谓是名不虚传。 那粗重的毛笔在苏烟的手中变作了女子描眉所用的秋毫笔,且速度快极了,每一次抬笔落下,纸上都会多上一抹惊鸿。而最后沾着赤色的笔尖一勾,所有的惊鸿都收进了那一封。 画画完了,苏烟手一松,直接便站起身了,一言不发,只想要向外走。如此情况苏烟,顾寻到当真是第一次见,不解以外亦是担忧,目光望着她的目光一沉,之后也不顾身后疑惑询问之声,拂袖而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九)柳树偏阴 这一场画约,来的快,走的更快,城东城北一趟走的风风火火,回到画骨楼之时,时辰竟是还早,天色都未烟了去。 顾寻道:“本是以为今日已是来不及回画骨楼,晚膳定然是要在外用了,却不曾想回来的这般快,烟儿想用些什么?” 苏烟一怔,明显不知晓为何顾寻依旧如常,要知晓她此时依旧面色煞白,心绪都不能平复。 “顾寻……我……” 顾寻却是很快便打断她:“烟儿,先吃饭,其余的待会儿再说。” 顾寻说完,便也就不再顾苏烟了,也不问她想用什么膳食,而是转身出了房门。 这下苏烟也只得等待了,顾寻根本就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在顾寻回来的很快,随着他的进入,传入的乃是一阵清香。那味道很是清冽,甚至让苏烟觉得,她虽不知那是什么饭,但却想着纵使是放在夏日,那饭都乃是极为消暑的。 苏烟还未曾来得及问上一句那是何物,便见顾寻将饭碗放在了她的面前,只见那碗中乃是一碗白米饭加上着青丝,是甜饭无疑,只是她不知那青丝是何物。 顾寻也不解释,只将汤匙递进苏烟手中,这让她隐隐觉得,他很想要她快快吃下这饭。 苏烟说不上来心下感受,只能条件反应性的接过了汤匙,舀了一匙那白饭掺着青丝放入口中,神色却是忽而一愣。 ……这味道,并不好吃,甚至那青丝的味道还带着青气与涩涩的感觉。很像是柳叶。 “……这是柳叶吗?”苏下了口中之物问道。 顾寻好似在此时才松了松神情,紧蹙良久的眉宇松开了,清冷的双眸间也终是染上了一丝笑意,开口轻道:“是柳叶无疑,烟儿认得倒是准。” 随之顾寻不等苏烟接话便又道:“烟儿,方才在白府我见你有异,心中便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却又不敢让你直接说出口,眼下正值晚间,阴气尤重。” “烟儿你也知晓,我是有位身为茅山道士的友人的,因此我也会些皮毛之术。而柳树偏阴性,鬼物能够感觉的到,又是观世音菩萨手中的法器,所以具有一些辟邪驱鬼的作用。虽说不知晓你发生了何事,但我想着,在你开口之前,先用此物压一压,总归是好的。” 听闻顾寻此时之言,苏烟才知晓他之意,也就想起了以往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的细心。 “难为你如此细心,我无以为报。”苏烟道:“冬日柳叶早已落光,你竟是还能找来,当真太麻烦你了。” 苏烟原本就只是无意的一句话,却是叫顾寻脸色一变,纵使他瞬息间便掩盖了去,可还是被苏烟尽数瞧了去。她不知晓为何,却听到他说:“友人上次游方前,留下了一罐的腌制柳叶,说是给我平日里用。” 苏烟这才点了点头,道:“无妨,我也就是问问。” 本是稀松平常的对话,却因着这来回两句话变得有些僵硬,又是静默了良久,顾寻才又开口道:“烟儿,既然你吃下了,就告诉我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罢。” 顾寻提起这件事,苏烟的脸色便又刷白一层,他见此便又轻道:“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苏烟倒并不是恐惧到不敢去说,而是不知晓如何去说,她静默了思虑几息,复道:“顾寻,若我说……白甫史不是因着被纸鸢绳线勒死的呢?” “哦?”顾寻颇具正色,开口道:“那是因何死的?” “被鬼物害死的……顾寻,那纸鸢之上,有鬼物在,那鬼物吸干了白甫史周身鲜血。” 苏烟原本以为这些话说出来定是一副恐慌之态,却不曾想过,当真说出来之时,平静的就像是在念话本,毫无波澜。原来若是恐惧到了心中,是无法尽数表达的。 可如此顾寻自然是不信的,他双眸一凝,几息深思,之后敛颌垂目在苏烟的双眸,启唇轻道:“我就知晓当时是出事了才会让你神态大变,可烟儿,这事又怎么可能,你又如何会得知这些?” 说罢了顾寻又是一叹,道:“烟儿,你非要接这画约,我本该制止,可却是随了你,让你吓的生了臆想。” 其实苏烟起初也并不是万分的肯定那就是真实,毕竟从前她已看过太多的幻象,然心中却仍是记得涟止之言,再加上白晟母亲字字句句,都让她笃定,她所见绝非幻象,而是真正的见到了白甫史死前之景。 苏烟摇了摇头,道:“这绝不会幻象,顾寻,我见到了白甫史死前的景象。” 顾寻眸色一闪,问道:“怎么说?” “我在触到白甫史的脸之时,便失了神智,再复原之时已到了一片松软的草地,见白甫史抱着白晖放纸鸢而来。”苏烟道:“起初一切静好,可那纸鸢之上却忽而现出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鬼物,之后那绳线绕着白甫史的脖颈一圈,吸干了他周身血液。” 顾寻亦是怔然了,良久后才开口:“烟儿,会不会是白晟母亲那时哭着说纸鸢绳线被染红了才会让你有此臆想?” 听顾寻如此说,苏烟便知晓他依旧是不信,便开口道:“那画面是我真真切切看到的,就如同我摸着白甫史脸庞之时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脸长着什么样貌一般,绝非不是臆想。” “就单单是看到,而并非是身临其境的感受?”顾寻忽而便如此问道,他的双眸之中全数都是认真之色。 苏烟被问的愣了,不解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顾寻眸色一晃,复开口道:“我是说若非身临其境的话,许也不是真实。” “我虽是感受不到他们的感受,可我当真是亲眼瞧见白甫史死前之景,顾寻……这可如何是好?” 到底是她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如此……这样的情景若是继续,又会是如何? 苏烟如此认真的问着,倒是叫顾寻也心中也隐隐犯了难,若是她所言是真……他当真不知晓该要如何帮助她。 半晌,顾寻才轻道:“烟儿,不管这事到底因何,我都会一直在你身侧护着你,纵使友人教我的那些道行都只是皮毛,但也总好过甚也不懂的好……” 可此时就连同顾寻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甚是苍白无力,遂又接上了一句,道:“许这就是巧合,是我们想得太多了,若是下一次再有这样的画约,不然烟儿便再去试试如何?若是遇不上,也便更好。” 苏烟微微仰头,虽说心中也毫无头绪,却只觉得,顾寻所言的这个办法,眼下看来是最好的了。若是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那便安然接受毫不躲避,且看看这情况到底真是巧合还是如何;而若是再逢不上这等事,那也算是好结果,世上少一桩悲离事,她苏烟生活也能恢复如常。 这般想着,苏烟便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好。” 此时苏烟的话都还未落,便有一阵叩门声传来,本是安静的环境之下猛然将苏烟一惊,她身子甚至猛然的一颤。 顾寻亦是面色不甚好,先是蹙了眉,之后才道:“烟儿先等上一会儿罢。” 随着门扇的开合,顾寻已然出了房中。可纵使顾寻出去了,苏烟依旧是能够听的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声: “已然这么晚了,怎么回事?”顾寻的声音很沉。 随之传来的乃是苏烟最常听到的画骨楼之中的跑堂小五之声:“有客人到访,只称要见楼主你。” “客人?”顾寻反问道:“天已到此时了,画骨楼早已关门,什么客人?” “楼主,那客人……”小五的声音一顿,好似是在顾寻耳畔说了什么,而后又道:“小的实在是不忍拒绝啊楼主。” 顾寻静了几息后,道:“好,我已知。” 小五又道:“那小的便先下去安顿客人了。” “不必。”顾寻道:“你就告诉他,此事我应下了,但今夜已晚,诸事不便,叫他回去,明日我必定到访就是。” 随之便又是一阵脚步声,顾寻已进入了房中。 苏烟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该不该问,便也就不曾开口询问,只待顾寻开口。 只见顾寻先是翻了两下房中火盆,只道一会子再叫人来换上一盆新火,之后才又开口,低声道:“烟儿,方才小五来道,说是有一位客人到了。” 苏烟点点头,道:“恩,我已然听到了。” 随之顾寻乃是长长的一叹,声音竟是有些落寞悲凉:“烟儿,方才你我才说,若是下次再有那样的画约,定会应下,且再去试试真假。我届时并未想着,这机会来的这样快。” 这话中之意,已然很显然了。苏烟一窒,这样,未免太过巧合了罢? “城中,又有人去世?” “正是。”顾寻沉声道。 “家中之人前来约画?”苏烟又问道。 顾寻静默了几息,才道:“不若便算了,明日不去就是了。已经很近年下了,这种事情,烟儿不去也好。” 苏烟闻言着实犹豫片刻,可也就仅止于犹豫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道:“不,早已说定之事,我怎会不去?明日烦请备好马车罢。” 顾寻哑然,知晓苏烟心中坚定,已然不好再相劝,便也未再说甚,静立几息后离去。而不时后,顾寻吩咐来添火盆之人端上了一盆足够烧至明日陈奇之时的新火,又摆放上一盆舒适的汤水以供她洗漱。 房中很暖,与房外的寒冷遥遥呼应,轩窗之上都被夜露阴湿了。 苏烟寂静无比的躺上床榻,伸手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只觉心中空荡荡的。 明日等待着她的会是何情何景,一切,都还是未可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城西渔家 眼下的气温,未免太过寒凉,纵使苏烟房中顾寻晚自习为她准备好了最舒适的被褥,最暖和的火盆,可月已落尽,日还未升之时,苏烟还是被冷的醒了过来。 苏烟眨了眨眼后坐直了身子,这才发觉房中的烟暗已对破窗而入的晨曦照亮,而那温热的火盆之中,已然剩下几块烟炭了。 将衣服穿了起来后,苏烟便觉得暖和多了,这几日在画骨楼之中住着,顾寻早已为她置办好了过冬的衣物,先是厚重的里衣,随之又是锦绸外罩,最后是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若非是因着盲女画师在姑苏城中的名头在,就单说这些便已足够保暖了,可因着那名头在,便还是要在套上那雪白的连帽斗篷了。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了,顾寻倒是还没有来,苏烟便是静静的坐着,这些日子她的双眼是能够瞧见的,且没有再被那些魑魅魍魉之事缠身,本该是好的,可在她心中却依旧是诸事放不下。 若要是说起来,那第一便是灵儿之事了。灵儿短期之内,有苏曼在,是无事的,可若时间长了去,便诸多不便,所有灵儿是必须要接出来的。 第二件事,便是她的双目。苏烟来画骨楼住下已有三日了,顾寻对她的照顾无处不至,虽说他现下并未发觉她的双目复明,可接下来定然会发觉。这件事她亦是不知如何解决。 第三件事……想到第三件事苏烟便弯了唇角。这第三件事自然是她腹中的孩儿了,虽说不知日后会如何,也不知晓这孩儿何时才会出生,可她知晓,这孩儿是当真存在的。 可想来想去,苏烟才发觉,她的桩桩件件事,最终指向的,都是她想要见见涟止,只要见了涟止,这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决。 一想起这些,苏烟心中便是甜蜜、担忧、不解却又期待,种种心绪纠缠在一起。 说不清,更道不明。 而是时,房门处传来脚步声,之后便是叩门声。 “烟儿,你可醒了?” 来人是顾寻。苏烟回神,“恩”了声,道:“我已起了。” 顾寻推门而入,见苏烟已穿戴整齐了,微微愕然后,浅笑道:“烟儿竟是已穿戴好了。” “恩,”苏烟道:“总也看不见,便也就学着自己摸索着来了。” 顾寻一窒,不知如何接话。 半晌后才道:“看来倒是我起的晚了。先用着吃食再去罢,这番一去,指不定要到何时才能回来。” 苏烟淡淡点点头,道:“好。” 之后是简单的用了些膳食,顾寻便带着苏烟出发了,而上了马车后,马车的方向乃是西方。 苏烟自是感觉到了方位,便道:“今日所去之地是城西?” “恩,正是。”顾寻道:“今日要去的乃是城西一户渔家。” 姑苏城四面环水,而水最旺之地,便是城西了,可水又阴重,这还没去,苏烟单单知晓了方位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苏烟试探着开口,只道:“莫不是淹死的?” 顾寻摇了摇头,唇角一抿,道:“非也。” “那……是为何?”苏烟问道。 “撑死的。” 撑死的? 苏烟一怔,若说是吃鱼被鱼刺卡死了,也都比撑死这理由来的让人更信服罢。 顾寻许也是知晓苏烟并不信服,便开口解释道:“这渔家起初并不是做水上生意的,起初他们在山上种田,但奈何土地贫瘠,年年都未能高产,家中孩儿又颇多,一来二去日子更是过不下去了。” 苏烟微微敛颌,听的认真。 “后来实在无法,他们便把那小儿子给卖了。”顾寻道:“在这之后许久,卖小儿的钱也早已用光,他们才发觉种田无法,便贱卖了田地,拿着那些微薄银两做了家底,进了城中,在水边找到了发家之道。” “鱼商?”苏烟问道。 “正是。要知道姑苏城中水多鱼多,他们的生意便越做越大,近几年也就发了家。发了家自然是想起了那被卖了的小儿,便用高几倍的价格将他买回。买回了才知晓,那小儿这些年过的并不好,遭买主欺凌不说,就连饭都吃不上,整个人瘦作一把干柴。” “所以渔家发了疯一般的对他好,只为补偿。却不料想在年前家中生意最繁忙之时,无人在家中盯着他,他竟是把自己撑死了。” “竟是……这般……”苏烟心中一苦,本是以为撑死这样的话如同胡诌一般难以使人信服,却不料想真相使人心中痛惜,那样的孩子,是要吃过了多少苦才会那般? 顾寻心中似也是难受,便只“恩”了一声应了苏烟,之后便不再言语了。想必这也就是昨夜小五来报,顾寻本是想要拒绝,却在听明来由后应下的原因罢。 而不时之后,马车便也就停下了。顾寻先是踩着马凳子下了马车,又回身将苏烟搀扶了下来。 但二人皆站定,才见竟是到了湖边,而面前的笔直无比的,乃是用竹子搭建的通道,直指湖中小屋。那小屋之下,停放的是几只小舟。 顾寻紧了紧手中那精巧的小木盒,另一只手微抬,示意苏烟牵住,在苏烟轻轻扯住他的袖袍之时,二人才一同向湖中小屋走了过去。 距离湖中小屋越近,心中的悲切便是被渲染的越大,四面皆是水,本就孤零零的小屋子,四周皆是森白之色围着,让人应景心中便低落几分。 在竹子筑成的通道之上走着,脚步声“吱吱嘎嘎”的极重,房中人便也就知晓有人过来了,又是更大的“吱嘎”一声,小屋的木门开了。 出来的是壮年男子,也就是渔家的家主杨伏柱,他的皮肤饱经风霜,一看便是受了诸多的苦难,年岁都看不出了,恐怕比同龄之人都要苍老许多。 杨伏柱见了顾寻与苏烟,便先是弯了身子,道:“眼下要过年了,这画约不甚积极,你们肯来,真是多谢了。我也知这般不妥,可是柏桦的身子须得速速下葬,此时不画,以后只恐没有机会了。” 本身此情此景就动容,又有杨伏柱如此的明白事理,这般一来,顾寻亦是微鞠了身形,轻声道:“杨先生,既然这画约我画骨楼接下了,便就会尽心尽责,这一点您放心就是了。” 随之顾寻搀起了苏烟,二人一同随着杨伏柱进了那湖中小屋。 进了屋中便见杨伏柱之妻,杨柏桦之母,同样是如同杨伏柱那般饱经风霜,面容沧桑的曾受过苦累之人,名唤黄雅。黄雅此时一袭白裙,头戴一朵白花,见顾寻与苏烟进来了,便站起身子来,提来一只高壶,与两只茶碗。 “先坐罢,天冷,喝些东西。”黄雅道,她已布满细纹的眼角红红的,却又是没像之前白晟母亲一般泪流满面,可相反越是这样强忍着,倒越发让人心疼了。 随着黄雅的在茶碗之中倾倒的动作,与之而来的,乃是一阵浑厚而不油腻的鱼香,那高壶之中,灌满的应当是鲜美的鱼汤。 这样冷的冬日,一碗鱼汤,既止饥饿,又止口渴,更是暖身,无一点不算是好物。 苏烟心中动容,暗想定然是要将杨柏桦的画像画好的,而顾寻心中大抵也是如此想着,这会子,已然将小木盒之中的笔墨纸砚都归置好了。 杨柏桦的身子还未曾入棺,应当是去世时日无久,只在其上搭着一层白布。顾寻见此,也不再在杨柏桦的脸上搭放丝帕了,直接扶着苏烟上前。 苏烟随着顾寻行至杨柏桦的尸身处,站定,轻轻拍了拍顾寻的手背,示意他已然可以了,之后,顾寻才松开了扶着她的手。 虽说杨柏桦的尸身全数被白布遮掩着,可苏烟透过那雪白色帽缘却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那是一具瘦骨嶙峋的身子,且个头亦是不高,与顾寻先前所言的吃尽了苦头连饭都吃不饱的孩童出奇的吻合。 苏烟的手都轻颤了一下,这世上悲苦之人,总是让人能够有所感触,更何况这是个孩子,她将手万分轻柔的放在了杨柏桦的脸上,纵使她眼下就算是加重了力道,他也再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了。 杨柏桦的脸出奇的瘦,那高高突起骨骼,敷在其上的就只是一层薄薄的已然冷硬了去的皮肉。 杨柏桦的眼眶不大,却是突起的厉害,鼻骨很高鼻头不大,上颌下颌间距小,脸阔颌角宽,脸庞倒还算是圆润。 此时映在苏烟大脑之中的,乃是一张消瘦至极的脸,眼睛细长上挑宛若狐狸,鼻子瘦高,嘴唇极薄且不大,两腮形阔虽圆润却因着没有肉而下陷的厉害,是典型极为悲苦的面相。 苏烟的手掌轻轻抬起了,顾寻见了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在她耳畔轻道:“烟儿,可还好?” 苏烟知晓顾寻是在担忧着她是否又看到了杨柏桦死前之景,便想要开口知会他道她此次并未看见,可却不料想她方才想要张口,便只觉大脑“嗡”的一声,眼前又是一阵眩晕。 待眩晕消散,苏烟惊觉,她此刻仍站在这湖中小屋内,可屋中场景却是变了,杨伏柱与黄雅就连同顾寻都不在她的身侧了,而已然身死的杨柏桦此刻就端正正的坐在饭桌之前,欣喜非常的看着饭桌之上的诸多美食,笑称:“太好了,今日爹娘又给我留了这么多的好吃的!” 苏烟虚退一步,心中已然知晓了,她眼下所见,乃是杨柏桦死前之景无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一)身临其境 眼下的情景,苏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是已然发生过了的事情,她不能更改,不能救活就要身死的杨柏桦,就只能眼睁睁的瞧着眼前之景,眼睁睁的瞧着那枯瘦的少年一步步走向死亡,就死在她的面前。 可……杨柏桦……究竟是如何死的?听他方才口中所言只道爹娘又予留下了诸多美食,那“又”字,便说明不是第一次了,既不是第一次,杨柏桦又不是无有自制力的稚子幼童,怎可能不知饥饱到将自己都撑死了去? 除非……除非当时要杨柏桦不停的一直吃的,并非是他自己的意图! 这个想法一来,苏烟只觉得一切都说的通,而与之而来的,便是她又碰上了超乎常理令人不可置信的鬼怪之事……那么这一次……又到底是为何? 只听此时的杨柏桦又道了句:“爹娘总是想要补偿我的,可是当时不将我卖了去只怕包括我在内我们全家的人全部都会被饿死了,我心中是不怪罪他们的……每次做这般多的吃食,我如何吃的完?” 你能够吃完,且会将这一桌的美食佳肴全部吞下肚子去……苏烟听着杨柏桦的话,心中忽而便有了这等骇人的想法,那是不可抗拒般突然出现在她脑中的想法,她不仅不知晓她为何会这般想,且被这想法都吓了一跳,只隐隐觉得,这便就会是待会便会发生的事! 果真,很快便看见杨柏桦开始吃饭了,他先是拧下来了一支鸡腿,而苏烟意外的发觉,她竟是可以闻得见那鸡腿的香味。只是此时,此情此景之下,苏烟并未在意太多。 那鸡腿很香,有黄油顺着鸡腿烤焦的鸡皮向外流出,杨柏桦吃的很是满足,那鸡腿很大,可他三下五除二的便全数吃了下去。 随之杨柏桦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的鲜鱼汤,还给自己盛了一个完完整整鱼头。杨柏桦吃鱼倒是也不怕刺,很是娴熟的吐刺,将那鱼头的鲜美全数吃进了腹中,一大碗的鱼汤也喝的分毫不剩了。 这些东西,对于杨柏桦的小身板而言,已然算是吃的不少了。是时苏烟见到,现下饭桌上的美食还有许多,可他果真已然不再想要吃了,拍了拍肚子,准备起身了。 可杨柏桦将将半起了身子,便是不受控制的又蹲坐了下去,那力度重的,很显然并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就连一旁看着的苏烟都是一怔。 可怕的一幕说来就来,苏烟眼睁睁的看着,从杨柏桦不受控的坐下来的那个方位上,惊现出一团青烟,而不时那青烟便化作鬼物。且那鬼枯瘦无比,腰身不盈一握,下巴尖锐的宛若锥子,甚至可以戳破人的心肺一般;它脸色全是青色,两腮下严重,如同两个大坑。 这……是饿死鬼! 那饿死鬼现下已然控制了杨柏桦,可却是没能侵占了他的意识,因着杨柏桦眼下看来,是仍有自己的意识的。 只见杨柏桦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抬起,是时他的另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按下自己抬起的那一只手,可却在刚搭上那抬起的手臂之时,便甚力道猛然挑开了! 杨柏桦也发觉这房中有人了,他的脸色变了,惊恐到就快要哭出来,可他的手却是依旧无法控制的,拧下了另一只鸡腿。随之拿着鸡腿的手勾回,不顾一切的向他口中塞着! 那饿死鬼,是在逼着杨柏桦吃东西! 难道这才是杨柏桦死亡的真相? 苏烟不过是动了动心念想上了一下,再回过神来,便见杨柏桦已然又将手中的那只大鸡腿全数吃了下去。且还不算完,杨柏桦的动作愈发的快了起来,他甚至已将头插进了那汤盆之中,连吃带喝,而不时后待他抬起头来,那汤盆之中,就只剩下些许鱼刺。 这看的苏烟骇然,要知道杨柏桦已然将吃下了两只鸡腿,喝下了一整盆连带鱼肉的鱼汤! 而此时,杨柏桦的脸色已然变了,他的腹部高高的鼓起,唇边全是油渍,眼中已有泪水。 可饭桌之上,还有一盘酱猪肘子,一盘甜八宝,一盆煨甲鱼,与放满了一大盆的肉包子。 这一次,杨柏桦的双手全数失了控制,就好似是那饿死鬼方才吃下了那些后,力度加大了许多。这一次,杨柏桦的两只手直入盘中,将酱猪肘子撕开了两半了,且一同抬手向口中塞去! 那酱猪肘子很快的被全部塞进了杨柏桦口中,此时他已然泪流满面,不住的摇着头,口中呜咽不清:“不……不吃……不吃了……爹……娘……我……我不……不吃了……” 杨柏桦心中一开始抗拒,好似是惹到了那饿死鬼,这下,他竟是不受控制的端起了整盘的甜八宝,就好似是连同盘子都想要吃进去一般,胡乱的塞着。 塞完了甜八宝,杨柏桦又将手探向桌子上去,而这一次,是将肉包子与甲鱼汤一同揽了过来,左右一齐开工,同时朝口中塞着。而这时,杨柏桦的肚皮已然鼓的老高。 甲鱼汤见底,肉包子下去五个之后,杨柏桦的口中已然开始向外吐东西了,可却是依旧无法控制的硬向口中塞着东西,顺带着将那涌出嗓口又来不及吐出来的呕吐物重新混着新吃下去的食物一同咽了下去。 苏烟不可置信的不住摇头,要知道若是这样下去,只怕很快杨柏桦便会被活活撑死了!就算不是撑死的,只怕是这上涌与下咽同时而来的食物,也能将杨柏桦噎死! 很快的,杨柏桦便向旁歪倒了过去,他的身子已然开始不断的抽搐,从他的唇边向外涌出方才吃进去的东西与混着血浆的白沫。 由此可见,杨柏桦的胃,已然被撑破了。 那饿死鬼好似是终于乐了,它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粗壮了一些的腰身,一笑,竟是朝苏烟望了过去。 苏烟倒咽了一口冷气,那饿死鬼是能够看见她的,也就是说,她当真是回到了杨柏桦身死之前景,而并不是在看着那时之景的回放! 又听“咚!”的一声,苏烟身子猛然一颤,人已回神。而随着神智的复原,苏烟惊觉,她此时已然跪坐在地,弓了身子,双手扒在她自己的脖颈。 就如同是杨柏桦身死前的模样。 顾寻在一旁有些慌了,他扶起了苏烟,慌乱不已却又轻声的问道:“烟儿,你怎的了?可是……又瞧见了如同那一日你所见之景?” 苏烟点了点头,意乱如麻。 顾寻眼波一闪,却是甚也未说,俯身抱起了苏烟。 苏烟一怔,呆愣几息后才道:“顾寻,你干甚?丹青还未勾描。” 顾寻本是眸中混沌不明,却在听苏烟如此一说,忽而将掺杂着担忧的笑意染进了眼眸。 “烟儿,都已然这般了,你竟还记挂着那丹青。” 顾寻说完后便是抬步向外走去,随后脚步不停地开口道:“对不住了,这画约就此作罢。” 苏烟心中知晓,这是顾寻担忧着她,所以这画约作罢,不再画了,可……这已然到了这一地步上了,画不画都经历过方才之事了。 苏烟心中是想着要继续画的,可顾寻对她的桎梏,她根本就挣不开,就只能看着顾寻将自己抱出去,身后乃是一脸错愕的杨伏柱与黄雅,还有那弃了不要的笔墨纸砚。 顾寻走的愈发快了起来,转眼便踏过了竹子所建造的通道,到了那马车旁,随之他竟是连马凳子都来不及让车夫摆放,乃是直接踩上了车辕,怀抱着苏烟直入车厢之内。 待他将苏烟安放在松软的垫子上才放松了几许,只是那清冷的远山眉仍是蹙的很紧,轻声开口道:“烟儿,是我不好,昨日不信你之言,还叫你再来试试。你不知你方才,忽而就跌坐在地,弓了身子,想要向外呕吐……那样子,真的吓坏我了……” 苏烟心中本就恐惧,顾寻如此,竟是叫她眼眶一热,硬压下了那股热泪,开口道:“顾寻,我方才确实是看到了杨柏桦死前之景,他是被饿死鬼控制着强行吃下东西已至撑死的……且我能够闻的到,那美食佳肴的味道……”她确信自己就是实打实的到了杨柏桦的死前之景,而非看到回放,要知道最后那饿死鬼,可是回过头望着她,笑了…… 就如同从前,在苏府总家,那三姨娘林醉蓝难产身死之时,在她身上趴伏着回过头望向苏烟的产鬼一般…… “我能确定,那绝不是幻觉……我想我是真的到了那杨柏桦身死之时了,我看到的绝不是回放,而是当真到了那时,我可以闻的到那气味,且那鬼物,是能够看到我,能够感知我的存在……” 苏烟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到了杨柏桦死前之时与看到他的死前之景,是完全的两个概念。 顾寻的双眸就在这一刻忽而亮起,亮的似乎是点燃了眼底所有的清冷,耀的苏烟几乎张不开眼睛来,她只听他口口声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 苏烟怔然道:“顾寻……你怎么了?” 顾寻眼眸之中的光忽而就凝滞了,一怔之后伸手抱过了苏烟,在她耳畔轻道:“是我太慌了烟儿,听你之言,你并未受那杨柏桦死前受的苦,我便觉得已是眼下上上好事,一时便也就慌乱的不知作甚才好。” 听闻顾寻如此解释,自然也便释然了,苏烟点点头,也不再说甚了。 顾寻见此,仍以为苏烟置了气,便郑重的承诺道:“烟儿,你放心,以后这样的画约,画骨楼再也不接了。” 此时马车已然行驶了有一阵了,速度却又并不快,慢慢走着安稳的很,苏烟依旧不语,侧了身不再与顾寻对视,便反手撩起了车幔,此时的速度还能够看清外界的一景一物。 而最先映入苏烟眼帘的,乃是一团烧的几近虚无的火堆,只剩下一丝微弱的火星子与残剩下的几片纸钱。 应是谁家新丧,在街头点燃的纸钱罢……苏烟心中暗想,却在下一息惊呼出声,那残剩下的纸钱竟是伴着零星火点从她撩起的车幔处飘飞进来。 而她身上那雪白的连帽斗篷,竟是在这一瞬息间,尽数烧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二)涟止之子 那火起的极快,且怪异极了,要知道一个将要燃尽的火星子,是怎么也不可能在冬日里将早已沾满了寒气的斗篷烧起。 苏烟惊呼,双手慌张的向雪白色连帽斗篷之上拍打去,可却是拍打不尽那燃起之火,且是越发的烧起,紧急关头,是顾寻大手一扬,那雪白色的连帽斗篷,从苏烟的身上飞离,而亲眼可见的,那雪白色的连帽斗篷在偏离她身子寸许之时,生生的被烧作一团灰烬,之后乃是一点烟尘都未能留下来。 苏烟心中惊魂未定,顾寻亦是同样,他此时乃是将双眸落在她身上细细的观望着,确保她里衣之上没有残存的火焰之时,才安下了心来。 “烟儿,你可还好?”顾寻开口,已然哑了嗓子。 苏烟更是半晌找不到声音去回应顾寻,要知道方才若是再晚上一息,只要一息,那被烧尽连一丝烟尘都未能留下的,便就是她苏烟了。 那火不是寻常的火,竟是连扑都无法扑灭…… “……烟儿?”顾寻又是唤了一声。 苏烟这才堪堪回神,轻声道:“我……我无事。” 顾寻自然知晓这是她在强撑着,可眼下诸事串联,且都冲苏烟而来,那些早已超出了常理的事,他亦是无法解释,就连是想要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了,最后只剩下长长一声轻叹:“你的禀性太弱,待过了年,我想办法将那茅山道士的友人寻来,为你做些法事,能压些也是好的。不然你一介女子,又叫我如何放的下心去?” 苏烟闻言,只觉的心中一暖,被人记挂着的感觉,又有谁会觉得不好?可除了心中那暖意,与之俱来的,乃是更多的悲切与寒凉。她微微抬手,轻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想着的,却是涟止无疑。 可……涟止,这么久了,你到底在哪? 这漫长的人生,苏烟第一次的将自己交付与一人,第一次想要去倚仗他存活,可那人,却在给过她短暂的温存之后,再也不见,且是她穷尽所有都无法去找寻之人。 涟止与她之间相隔的,不是距离,是生死,是穷尽一生也找不到的阴阳之隔。 苏烟想起涟止,便一味的沉默着,甚也都说不出了,低垂了去望向小腹的眼眸,竟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滑落清泪数行。 涟止……她是真的想他了,不只是因着这半年之中发生的诡事,而是,当真想他了。 顾寻见苏烟一直低垂着目光,且从他的角度望去,能够将她发红的眼眶望的一清二楚,心中想许是她依旧在恐惧,就也并未再开口,如此一路无话,车厢之中静悄悄,直到画骨楼。 苏烟一直低垂着目光,可顾寻却是一直正坐着,透过那时不时被寒风吹起的车幔,他看着马车从苏府门前而过,这时回画骨楼的路已走至了半数,而苏府门前早已被红艳灯笼与喜庆的对联挂画装饰的喜庆至极。 除夕,已然很近了,日子,过的倒真的是快极了。顾寻抿唇哑然笑了,却是笑的半分笑意都无有,心中只想着,回去之后,画骨楼之中过年的物件,也是时候该要妆点上了。这一个除夕,定然是要好好过的,因着苏烟定然会是在画骨楼中过的,顾寻凝视着苏烟,又转眸望了望已然愈发远了去的苏家府邸,心中暗道:等着罢烟儿,今年我定然会送你你最喜欢的礼物。 又是将近三刻钟之后,画骨楼到了,苏烟的情绪依旧是不高,依旧是垂着目,甚也不说,顾寻扶着她下了马车,上了二楼,回了厢房,可却是见她就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 这般情况下,就算是待在房中,也不能让苏烟好上半分,看她眼下情景,只怕是更想要自己待着的。于是顾寻也并未多留,只道了叫她好生歇息会儿晚膳之时再将来与她一同用膳,便离去了。 待顾寻离去后,苏烟才抬眼向顾寻离去的方向望了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却只觉得,若是……若是涟止便好了,若是涟止,哪怕只有一盏清茶,不,哪怕只要一面就好。 人啊,总是在求不得之时,才会知晓,若是能够求得,哪怕一息,都愿意倾尽所有。 苏烟心念波动的剧烈,泪水早已汹涌,却又不知那突然不可抗拒的挂牵是为何。她染过更色墨汁的青葱手指微抬,想要拭了眼角泪滴,可下一息,她的手指猛然一颤,垂在桌缘,徒然收紧。 突如而来的痛楚自小腹处袭来,疼的钻心,疼的豆大的汗珠从苏烟的额上滑落,她心慌了,想要找些法子来尽早的解决这事,可那痛楚,竟是让她失了力道,就连同身下正坐着的木凳,哪怕她用尽了力去撑着面前的木桌,都无果,那痛楚早已让她的力道尽数散了去。 若不是那日从钟楼之上跃了下来,苏烟便不会知晓她腹中有一个小生命的存在,若不是顾寻找来的医者告诉她这孩儿已存在了五个月之久了,苏烟更是不可能想的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因着这五个月之中,苏烟从未感知到腹中孩儿的存在,可她怎也没有想到的是,她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那小东西真的在她的腹中存在之时,竟是……竟是眼下这让她痛的失去心智的感觉! 可……不能,不行,不可以……苏烟勉力硬撑着,而让她硬撑着的那念头,无非就是她不愿更不能失去腹中这孩儿,这孩儿,是她与涟止之间眼下仅存的唯一的牵连,若是她连同这腹中孩儿都失去了,她苏烟又与涟止有何关系牵连! 苏烟再一次卯足了力气想要站起身来,是时双腿一动想要立起,却又一瞬间颤抖着软了去,“咚!”一声,她跪在了地上,而此时,她的双腿仍在不可控制的不断抖着,有浓重的血色从她双腿之间流了下来。 “不……不要……”苏烟不住的摇着头,双手颤抖着向地上那一滩鲜血探了过去。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忽而便这般了?难道这孩儿,保不住了吗? 一阵阵的腹痛不止,苏烟双唇已然失了血色,只剩下两片惨白之色轻颤着,含含糊糊之间,唤的却依旧是那个她在心中唤了无数次的名字:“……涟止,涟止,涟止……孩子……涟止,孩子……” 接连不断的疼痛好似有人在她腹中厮杀,苏烟终是撑不住了,身子已然歪倒在了地上,可倒地的瞬间,她的双眸仍是不死心的睁开着,可最后,却仍是抵不过那剧烈的痛楚,剩下的只有一句很快散尽了去的轻微呢喃:“涟止……你到底……在哪啊……” 苏烟意识转瞬便消散尽了,可很快的,她便就又恢复了神智,而此时她身处之地,竟是她上次与那小东西初次见面的地方。 那片有花草有溪水河流,气候宛若春日,如同仙境一般之地。 苏烟就在这一瞬间大脑猛然清澈无比,她顾不上身子不适,慌忙直起身子,却又在下一息悲痛无比的哀嚎了一声,身子又是一软,跪倒在地,一寸一寸的在地上扒着泥土,挪着身子,抬手颤巍巍的向前探去…… 在她面前,乃是一具婴孩的尸身,那尸身白白净净的,浑身裸露,未着寸缕,一眼便可知这婴孩是个男婴。可这婴孩的面目已然被甚东西贯穿了,他的头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烟洞…… “怎会……怎会如此?到底是怎么了?”苏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倾盆,却还是挣扎着将那失了面目的男婴搂进怀中,紧紧的抱着,却又不舍得太过用力,手臂之力松松紧紧的变换,心中早已饱受锥心之苦。自己终是将涟止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存都弄丢了…… 苏烟太过难过,话已然都说不出,只剩下抽泣与呜咽之声交合。 不知晓到底过了多久,大抵是在苏烟已然哭的泪水都要流尽之时,只听一道稚嫩无比的男童之声道:“娘亲?” 苏烟的身子随着这声音猛然一震,就连同呼吸都一窒,她甚至都不敢将眼眶之中的泪水再滴落一滴,生怕这一声是幻觉……她方才,竟是听见了那小东西的声音,又一次听到他唤娘亲之声。目光颤抖着苏烟垂下眼眸,向怀中抱着的那婴孩尸骨望去,却很快的摇摇头,不,不是的,方才她听见的声音,不是从怀中传出的…… 随之苏烟又惊又喜的回过头去,竟是真的看见那眉宇之间神似涟止的小东西正站在她的面前,且他看着,又是大了一些,像涟止的地方,也便是更多了。 “娘亲,你怎么抱着他呀?快把他扔了罢!”那小东西又说道。 苏烟不知眼下到底是如何情况,却还是顺手将怀中已然死了的男婴甩了出去,又急忙回身,将那宛若白玉砌成的小东西拥入怀中,口中只道:“吓死我了……方才肚子那般痛,又流了那么多血,你父君也不在……你真的把娘亲吓死了,娘亲以为,是真的要失去你了……” 小东西身子一震,随之抬起肉肉的小手臂,装模作样的摸了摸头,才道:“娘亲肚子痛了?那倒是我的错了,娘亲,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父君啊,他知道了那肯定是会怪罪我的……” 苏烟不解何意,松开了小东西,望着他。只见那长的愈发像涟止的小东西,宛若大人模样一般左右踱了几步,才开口道:“娘亲,你今天是不是被火沾身了?” 苏烟想起了那把她雪白连帽斗篷都尽数燃烧了去的火星子,便点了点头:“恩,有。” “那就是了。”小东西道:“那是一对夫妻烧给自己没能来到这世上的孩儿的纸钱。那个婴孩,本是为了报恩才投胎到了他娘亲的腹中,却不料想没能等到降生便小产了,所以那报恩之意便转为了带着恨意的怨气……”他倒是完全没把自己当婴孩模样,说的宛若自己是个大人一般:“娘亲你在路过那未烧尽的纸钱之时,那婴孩的咒怨,便用那火星子钻入了你的身子,他想要取代我而降生。” 苏烟在听到最后这句话之时,整个人都慌了,她的眼眶都又红了,她怎愿别的婴孩取代她与涟止的孩儿?! 小东西自然知道苏烟心忧,单是看苏烟眼下这慌乱模样便满是慌张之色,便道:“娘亲,你不必担忧我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至于娘亲的腹痛……我在收拾那小鬼之时,一时没能受得住力度,伤着娘亲了。” 苏烟闻言,又回过头看着那头上只剩下空荡烟洞的婴孩尸骨,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咒怨之气形成的婴孩之鬼,根本无法伤到小东西分毫,且她腹痛,只是因着小东西没能守得住力道而已……那……又会是何等强大之力? 不愧……是涟止的孩儿。 而与此同时,在阴界那神君府玄楼之中,丹砂色眉宇微蹙,愈往眼角之处去便愈发浓密的睫毛轻颤,随之眼睑轻轻开启,血色红瞳之间,风华倾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三)雷泽鬼魅 苏烟好似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小东西对自己说,她近期有好生生的吃饭,所以他又是比以前强上了些许,日后要她依旧好好吃饭。可是却没说,他何时才会出生,亦没说为何她的小腹会平坦如初。 但苏烟却已然习惯了,且在心中隐隐的想着,涟止的孩儿,定然是不同于常人的,就连同孕育,都不可能会相同。 而梦做完了,梦醒之时,苏烟发觉自己已然好生生的躺在松软的床榻之上了,而床榻的边缘,有趴着浅眠的顾寻。 苏烟目光一颤,心中不知作何想法,却是知晓自己已然回到了阳届,且腹中那孩儿已然无恙了,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是有些许的惆怅。 ……那粘了她身的火星子,定然是认准了她是身怀有孕之人,且秉性弱,阳气不足,所以才以残存的咒怨附身苏烟,想要取代她腹中她与涟止的孩儿…… 即使是以一抹咒怨,也依旧要勃上一勃,乃是不愿离开这尘世,不愿消散于天地。也是第一次让苏烟觉得,身为人母所必须要承受的,那只属于生命的重量。 “顾寻……”苏烟怔然许久,终是开口如此唤道。 顾寻的身子轻微一颤,定醒了几息,又猛然抬起身子来,望向苏烟,眸底似是有些猩红之意,哑声道:“烟儿,你醒了?” 苏烟点点头,应了声:“……恩。” 顾寻的眼眸之中明暗几许:“烟儿,你可知你睡了三日……” 闻言苏烟一怔,三日?!她竟是睡了三日之久?那想必,顾寻眸底的猩红,全是被这三日熬的罢……随之苏烟向地上望去,只见地上她所流的血迹,早已被消失了,想必是被顾寻擦拭干净了。 顾寻望着苏烟在地表探寻的目光,微微起眉,道:“烟儿,你在找什么?”说着他甚至是抬起头来在她双眼前挥了挥,又道:“不知是怎了,我总是觉得,你的眼睛已然可以看的到了……” 果然……还是被发觉了吗?苏烟心下一紧,她就知道,双眼能不能看到是骗不了旁人的。可是……她不能说啊。 苏烟很快的便又恢复了那一片空茫之色,随之抿唇苦笑了,轻声道:“顾寻……你又何苦挖苦我?”她的话,就好似是在质问着顾寻,问他她已然这般艰难了,为何还要与她开这样的玩笑。 顾寻自是一僵,一字未再吐。 二人静默,半晌后,顾寻才又开口道:“三日前,我下去安排事情之后,待晚膳做好便来寻你用膳,却不料想见你躺倒在地,身下是大片鲜血。” 顾寻所言,皆是事实,可苏烟也只能点点头,道:“当时我忽而不适,便想出门寻你,却不料想,失了力道,躺倒在地,之后的事情,我已然不知晓了。” “眼下近年端,已然没有哪个医者肯出诊了,便只得寻了那上次称你有五月之身的庸医来,他毕竟是画骨楼中常用的医师了。”顾寻道:“我只得让他为你看诊,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为你开了些补药,之后三天你未曾醒。但好在,你眼下已然无事了。” 顾寻说着说着,眉间峰起便逐渐落下了。只要苏烟醒来了,那便一切都好。 “恩……我已然无事了。”苏烟含糊道,心中还在隐隐约约的庆幸,幸亏是上次的那个医者,也幸亏只是吃下了些补药,若是换了旁人,不怕这身孕瞒不住,就只怕开了别的汤药伤了腹中那小东西。 顾寻点点头,但却是依旧不放心,想了想又开口道:“年前愈发忙了,已只能这样了。待过了年关,我便再寻个好些的医者为你诊治。” 苏烟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事情要尽早的说出来,或者是不能让顾寻与她再如此更亲密下去,于是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中清楚。顾寻,画骨楼每每年关都是最忙之时,你也不必顾我太多,我自己一个人,亦是能照料好自己。若是因为我,再拖累了生意,我只会更过意不去。” 她的话,说的已然很是清楚明白了,却又是顾全了顾寻的面子没说的太生硬,可明白人谁又会听不出,这是硬生生的将二人之间画出了分割。 画骨楼在姑苏城多年屹立不倒,全部都凭着顾寻一人,那些无所倚仗的盲女与宛若身怀异能被世人排挤之人,也全部都凭借着顾寻一人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这般的顾寻,又怎会是傻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明白这世上种种,自然,苏烟那宛若橡皮钉子一般的话,他是听明白了的。 顾寻本是炽热的双眸,明暗变换,几番神色交错,最终宛若燃烧尽了热烈,只剩下一片苍茫的冰冷,他哑然笑了,之后轻轻摇了摇头,甚也未说,站起了身来,宽大的竹青色袖袍随着他的起身尽数垂落,好似有无言可诉的落寞在这一息随着袖袍滑落在地上,将这被火盆燃的满是暖意的房中融进几许冰冷。 便纵有千种风情,一片伤心说不成,无人予说,不如不说,欲说还休。 ******** 气温本是已然很凉了,可几日之后,竟是又下起了大雪,那大雪纷纷扬扬的,一直都未曾停下,飘飘洒洒直到除夕。 姑苏城中全白了。 原本这段时间,画骨楼当是宾客络绎不绝的,可是今年,顾寻却是回绝了所有的画约,早早的闭门谢客,专心的妆点着画骨楼,大到餐饮,小到每个房中的红烛,都尽心尽力,更莫要说对联门花与绣球了,桩桩件件事都是要过了他顾寻的目,经了他顾寻之手,最终才会定下的。 而这段时日,顾寻当真再未去寻过苏烟一次,但苏烟房中的诸事他却依旧是上心,每日的餐饮,洗漱的汤水,换洗的衣物,取暖的火盆与手炉,都由他仔细的安置了下去。 这一日乃是除夕,原本嬉闹的街道,从一大早便寂寥无人,想必都是在家中准备着晚上要吃的饺子,或是在家歇息着。 大抵是晌午时候,顾寻来了,却是甚也未说,只是打开了门扇,望着苏烟片刻,之后转身离去,而待他转身之后,才发觉原来在他身后站着的,是鹤冉与离墨。 顾寻是怕苏烟寂寞罢,这才带了鹤冉与离墨前来,想要在除夕之日予她些慰藉。此时顾寻离去,离墨扶着鹤冉,也已入房中。 苏烟其实与他二人并不相熟,要知道离墨与鹤冉一直住在画骨楼之中,可她从前,一直是住在苏府的。 如此,苏烟也急忙起身相迎,道了句:“鹤冉,你来了,离墨,你也来了……” 苏烟甚至是想要上前去扶着鹤冉,却在伸出手去之时又想起,她在旁人眼中,应当是双目盲的,那这搀扶,自然是不可,所以到最后,苏烟也就只说了这一句。 鹤冉的嗓子依旧是嘶哑着,只轻轻“恩”了一声。 而反观离墨,他那灰白到几近透明的双眸,在苏烟欲伸出却又收回了的手上望了望,之后又抬眼望了望她的双眸,半晌才勾了勾那失了血色的嘴唇,意味不明的道:“姑苏城画骨楼中,终日用雪白色连帽斗篷遮掩面貌的盲女画师,原来长的这般花容月貌。” 苏烟一怔,这听着似是夸赞她容貌的话,竟是叫她无法应答。 离墨与鹤冉径直越过了苏烟,坐在了她身后的木凳之上,之后鹤冉道:“你也坐下罢。” 这话,是与苏烟说的。 苏烟心中升起一种异样,她与鹤冉和离墨虽是不甚相熟,但绝非是这样尴尬的身份,要知道她们都是盲女,又同处画骨楼,自该心中比旁人多一份亲近之意,就算没有亲近之意,也绝非是眼下这般两两尴尬的局面。 可事情已然如此了,苏烟便也就只能坐了下来,只对着鹤冉的对面。 “今日已是除夕,我与冉儿在画骨楼之中久住,早已习惯了,可你是第一次。顾老板放心不下你,让我二人前来陪你攀谈。”离墨道。 苏烟闻言点点头,有了离墨这句话,三人总算也不是那般尴尬了。 于是苏烟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装作是向一旁摸着,端起了那茶壶,随之离墨便知晓了苏烟这是想要给他们二人倒水,于是伸手帮着忙,取了三个茶盏,又伸手欲接过苏烟手中茶壶。 离墨的手在接过茶壶之时若有似无碰到了苏烟的手指,他那失了血色的乌色白唇一勾,就好似他早已看透苏烟想要瞒着众人的事,轻道了句:“若是双目盲,这样让人误会的动作,就不要动手了。” 苏烟的大脑“嗡”的一声,在这一瞬间惊觉自己竟是不敢与离墨对视,他那双宛若通灵一般的灰白半透明的眼眸,好似真的将她看透了去。苏烟手一哆嗦,手中的茶壶被离墨接过,很快的倒好了三盏茶水。 苏烟垂了目光,不知为何,只想着要躲避,可下一息,她的手腕竟是被冰冷的触感握紧,而后又向前一拉! 苏烟当真是被吓了一跳,慌忙间抬起头来,却见拉过她手腕的人,并不是离墨,而是鹤冉。苏烟的心将将落定几分,却见鹤冉三指一并,紧紧的抠在她的脉门,而鹤冉的另一只手,探进了那刚刚被斟满的茶盏还未来得及盖上茶盖的茶水之中! 鹤冉的手指已被茶水浸湿了,而后她抬手,在木桌之上用手指勾画着,长长短短,弯弯直直,而很快的,竟是连成一整副八卦图。 苏烟看的愣了,鹤冉的把脉画爻,她是早已知晓的,却是怎也想不到会是这般的神奇,要知道这些只凭想象,是根本想象不出! 随之便又听离墨凉薄的声音道:“官爻动,变雷泽鬼魅卦。”他说着抬起头神色不明的望了一眼苏烟道:“卦意,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说的突然,就如同方才鹤冉忽而为她把脉画爻一般让人措不及防不明。而离墨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扶着鹤冉起身,很快的行至房门边,推开门扇,意欲离去。 苏烟不知此乃何意,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说甚,而就在此时,又听闻一句凉薄却郑重无比的话从离墨口中传来:“你尽早从画骨楼离去罢,否则,那卦象定是你日后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四)爆竹除岁 一直到离墨与鹤冉淡出了她的视线,苏烟仍是呆呆的静立着,方才那一幕,来的突然且毫无征兆,让她理不清头绪不知如何去应对才是。 鹤冉与离墨,怪怪的,且,定然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苏烟。可他们,又为何没说出口?那最后一句话,又到底是何意?离开画骨楼……离开画骨楼,又能够去何处呢?为何要让她尽早离开画骨楼,又为何不离去便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处处不落好? 苏烟最近几日本就是心烦意乱,在离墨此言之后,心中又是更乱上了几分。又是静默几息后,苏烟逼着自己不再去想了,而后回过身去,坐在了木凳之上,伸手覆在小腹之上,一味的出神,却又不知脑中在想着些什么。 而就在这愣神之间,时光飞逝,再加上冬日本就白日极短,很快的便已到晚间。看轩窗之上的光影尽数消散了去,苏烟也未能回神。 将苏烟唤回神的,是一阵叩门之声。 苏烟身子轻微一颤,又是几息后才是抬起头来,应了声:“是谁?” 门外亦是静默了几息,之后才有清冷之声传来:“是我。” 门外来人,是顾寻。 除了今日晌午顾寻引着鹤冉与离墨来过一次,顾寻亦是很久没有来过了。苏烟算了算时间,心中想着,应是过来送饺子的罢……心中又是一阵难受,要知道,顾寻一直对她都是极为照顾的,他甚的错都没有,却是因为苏烟单方面的而硬生生隔离开来。 想到此,便道:“进来罢。” 顾寻闻言,便推门走了进来,之后苏烟才见,他手中并未端着饺子。顾寻静默的在苏烟面前站了几息后,才道:“烟儿,除夕夜了,过了今夜便又是新的一年了,我来看看你。” 苏烟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恩,多谢了。” 顾寻见苏烟如此客气,眼眸一闪,眸中之色不明,半晌才哑了嗓子道:“烟儿,现下道谢,太早了些。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你。你定然是会喜欢的。” 苏烟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她不要,可还来不及摇头,就听闻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些许试探与恐惧,又抹不去声音之中的期待与喜悦之意:“小姐……” 这是……灵儿的声音? 对,对,错不了的,这就是灵儿的声音,从苏烟有记忆起,便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就是这总一遍遍的叫着她“小姐”的声音! “……灵,灵儿?”苏烟唤道。随之慌忙回过头去向声源处望去,只见灵儿一袭喜庆的红棉锦裙,四周还带有松软的白绒,她的肤色白皙又带着憔悴之意,纵使是被这鲜亮的衣物衬着,也并未将那苍白之态遮去几分。 而让苏烟心痛到甚至提不起步去拥抱灵儿的,乃是在灵儿小脸之上,束在脑后的一条宽三指的白绫……纵使那白绫覆在灵儿的双目之上,可她亦是心知,在那之下,乃是空洞的宛若烟洞的眼眶。 灵儿双手向前探着,双脚哆哆嗦嗦的向前而去,想要到苏烟的身侧去。 苏烟这才慌忙站起了身子,也顾不上太多,向灵儿扑了过去,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声音中已有哭腔:“灵儿,灵儿,你怎么会在此?你的眼睛……灵儿……” 灵儿亦是颤抖了身子扑进苏烟的怀中,口中呜呜的哭着,白绫之下却只剩空荡的眼眶流不出泪水来,她哽咽道:“小姐,灵儿不怪您,灵儿知道……知道小姐不是要剜灵儿双目的,小姐不会伤害灵儿的……” 灵儿此言惹得苏烟心中更是难过,甚至有那么一瞬要再撑不住了去,她只顾着口中不住的说着:“灵儿……我好想你,是我对不住你,这么久了没有去接你……” 怀中的灵儿却是摇了摇头,道:“小姐没有对不住灵儿,小姐,再晚灵儿也可以等,眼下灵儿不已是等到了小姐来接我了……” 苏烟一怔,不知灵儿所言是何。她是日日都在想着该如何将灵儿接回来,却是迟迟未曾行动,因着她自己的事情都已然焦头烂额无所安放,所以灵儿之言,确实是叫她不解了。 是时灵儿又道:“小姐,灵儿起初不知晓您去了何处,确实是以为您将灵儿扔下了,那时虽然是很难过,但好在有曼儿小姐照料着灵儿,灵儿虽很是艰难但到底也算是得以苟活。” “大抵五日前,有一位公子前来,花了重两黄金,只说要将灵儿买下来,当时曼儿小姐虽是鼎力相护,可是要知道灵儿是废人一个了,在府邸之中什么活都干不了了,还要白养着,老爷自然不愿意,又有人出了重金买灵儿,老爷自然是亟不可待的要将我甩出苏府……”灵儿道:“当时灵儿就只觉得,人生无望了,未来的日子都不敢再去想,心中只想着要一死了之……可却是没想到,那用重金买下灵儿的,竟然是顾老板……” 苏烟一愣,侧目望向一旁的顾寻,眼波微闪。 “顾老板说,小姐心中一直念叨着灵儿,想要将灵儿快快的接出苏府团聚,可是身子却是一直不好,再加上小姐出面也诸多不便,顾老板便替您将灵儿接出苏府了……” 灵儿的话,字字句句都宛若软刀子一般,戳中着苏烟的内心。五日前……五日前便是她挑破了窗户纸,与顾寻划清界限的日子。这些日子顾寻一直不曾来,她以为他是不愿来了,却不料是顾寻在默默的为她做了这一切……顾寻啊顾寻,心细如你。 眼下苏烟只顾着与灵儿相拥,怎也放不开手,其余的也就并未再去多想。 而顾寻则静立一旁望着,浅浅笑了。顾寻的思绪回到了五日以前,在从城西渔家回画骨楼的马车上,中途途径苏家府邸之时,他望着苏烟那清冷寂寥的眼眸,心中便已然决定,要将灵儿买出苏府,在除夕之时作为礼物,送给她。 却不料后来,苏烟怎也不愿再与他相近,他心中虽是难过,灵儿却依旧是要给她二人相见,便也就暗暗的调养着灵儿的身子,又为她置办了几身喜庆的新衣。要知道起初接到灵儿之时,她还远不如眼下这依旧苍白的气色。 灵儿依旧还在哽咽:“小姐,还能见到您,真的是太好了,可以后,以后灵儿再也不能做您的双眼,替您看路,再也照顾不了小姐了,怎么办才好……” 苏烟心中有愧,却是在心中仍记涟止之言,不愿将她双眼复明之事告诉灵儿,便只能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口中轻道:“放心罢灵儿,日后,换我来照顾你……” 顾寻在闻此言之时眸光一闪,却仍是未语。 一直到一阵香味扑鼻而来,顾寻才回头,见是小五端着一盆新煮好的饺子而来,便接了下来,又挥了挥手道:“你下去罢。” “是。”小五应道,之后便撤了托盘而离。 是时顾寻道:“除夕夜长,我安排的年夜饭也还早,这会子先用些饺子罢,趁热乎。免得到那时,就饿过了时辰。” 顾寻细心且贴心,不论是常人能想到的,或是常人想不到的,他都能安排的很好,而此时在这桩桩件件的小事都充盈在身边之时,他又将灵儿送回了她苏烟的身侧,且是以她的名义。 这般来说,就显得她苏烟分外的庸人自扰了。 苏烟心中过意不去,眼下感谢与愧疚之意混杂,便点了点头,应道:“好,你一直忙碌着,应是也饿了罢,一起用些罢。” 顾寻闻言一窒,良久良久,抿起的唇瓣才有了勾起的弧度,面上紧绷的线条渐渐的变得柔和起来,几息后轻道:“好……” 到此,顾寻与苏烟之间横了五日又许是更长久以前便存在的那条无形的线,不动声色的消散了。 而现下种种心绪混杂,充满了苏烟的心,竟是使她将不时之前离墨郑重无比所言的那句叫她尽早离开画骨楼,否则日后定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之言,尽数忘了去。 而终有一日,苏烟想起这句话之时,才知晓是为何。 今年除夕夜画骨楼的饺子口味很是淡,既没有用往年常用的猪肉,牛肉,也没有用大料调味,而是用鲜嫩的虾仁与脆生生的莲藕混在一起剁碎成丁,掺了些许蜂蜜与杏酪,最后用分别拌过了菠菜汁与胡萝卜汁的面叶包成饺子,最后一盘饺子红红绿绿掺杂着,既喜庆好看,又十分让人开胃想要多吃一些。 苏烟在咬破了第一个饺子之时,心中便知晓,这是顾寻顾着她爱吃甜,才如此做的。心中又是动容了几分,便也低头不语,一味的吃着饺子,又时不时望着灵儿的碗,只见灵儿碗中若是空了顾寻便会如同对她一般,帮忙给灵儿也夹上几个。 灵儿便也就只用调羹在碗中扒着,吃的舒适容易,苏烟能够看得见,却只得装作不见,心中动容不已。 用完了饺子,顾寻倒是也不多留了,只与苏烟交待了几句之后,离房中而去,将空间都交给了苏烟与灵儿。 可灵儿的身子,纵使是被顾寻好生照料了几日,可身子的精元却不是一日可以补回来了,所以眼下仍很虚弱,坐在床榻之上与苏烟说着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可接了几句话后,便就睡去了。 苏烟望着睡着的灵儿,总算是露了个还算是轻松的表情来,她弯下了身子去,从床榻之下取出了一个小木盒,用手指轻轻拂了拂那并不存在的浮灰,而后轻轻打开来。 在那其中放着的,乃是用丝帕包的完好无比的灵儿的双瞳。从那一日在苏府老医者手中要回之后,苏烟便一直好好的收放着。 苏烟的手指在那丝帕之上轻轻滑过,心中却是想着,若是涟止在,灵儿的双眸,定然能够再次回到她的眼眶之中,就如同他当初复明她一般。 是时城北钟楼之上那很少敲响的玄铁大钟敲响了,钟声响彻整个姑苏城,子时已到。随之轩窗之后被烟火的光照亮,可谓爆竹声中一岁除。 苏烟望着明明暗暗的轩窗勾了勾唇角,在心中暗暗的许下了心中所愿:涟止,我想见见你,我……想你。 此时的苏烟还想不到,她的这个愿望,很快就能成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五)焉知非福 此时已是子时整了,钟声敲响之后,悦耳的爆竹烟花响彻整个姑苏城,而后许久,才又恢复了深夜的静寂。 仿佛是映着这时刻,顾寻果真敲响了房门,苏烟先是应了声,之后将那装着包裹灵儿双目的丝帕的小木盒合上,重新放在了床榻之下,之后才道:“请进罢。” 顾寻知晓虽是除夕但夜已深,灵儿那般虚弱应是歇下了,他的动作很轻,一直走至苏烟坐着的床榻边缘,才轻声开口道:“烟儿,年夜饭开始了,我来接你。离墨与鹤染已然在楼下等着了。” 苏烟闻此言,脑中忽而想起离墨那灰白不清宛若透明一般的眼眸,心下不知为何,猛然一颤。 心中是不想去的,可顾寻如此,又让苏烟觉得,她不想薄了顾寻之面,便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又是伸手替良儿掖了掖被角,才随顾寻而去。 画骨楼一楼大堂之中,果真已摆放好了美食佳肴,那堆满了一整个大圆桌的菜品,让苏烟一时间都未能数过来是几道菜之多。那大圆桌少说可以松松散散的坐下十来人,但此时,就只有鹤冉与离墨二人坐在边缘。 苏烟一怔,要知道在画骨楼之中,是有其余的盲眼画师的,此时自该是皆出来在此用膳,不应该是只有鹤冉与离墨两人的。 顾寻扶着苏烟落座,分明座位空荡的很,却是硬生生的坐在了他二人的正对面,而不是临边。 苏烟不解,于是问了一句:“顾寻,楼里其他的姐妹们呢?” 苏烟这问题一出口,双目之上缠着白绫的鹤冉身形微微一动,且离墨的双眸又是一眯,眸中的光芒一聚,那失了血色的双唇微动,最终却是未置一词。 顾寻伸手,为苏烟夹了些许红甜菜,开口道:“烟儿,这是凉拌的红甜菜,你方才已吃过饺子了,吃些这凉拌的红甜菜,能解解口中腻味,再说,你也爱吃甜的,用些罢。” 顾寻这般,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了倒像是在躲避着苏烟的问题了。苏烟心中有些复杂了,可却是抿了抿唇瓣,不再言语了。之后伸手夹着顾寻与她夹进餐碟之中的红甜菜,在入口的那一瞬,发觉那红甜菜是用奶酥拌过的。而奶酥虽是皇家常见,可在常人家中,就是拿着钱都是不好买的,顾寻为了讨苏烟欢喜,当真是废了好大的一番心思。 如此,苏烟便是道了谢,之后不再言语,将顾寻后来为她夹过来的菜肴尽数的吃了下去。 这样的餐桌之上,是不会有酒水的,所以这年夜饭,也是很快的进行着,转眼已过三巡。 苏烟想要离场了,毕竟在二楼她所居住的房中,还有已然沉睡的灵儿,虽说这是在画骨楼之中,可她因着过去的事情,依旧是心中惴惴着,要知晓,灵儿若是再出了何事,她当真无法再原谅自己了。 顾寻就坐在苏烟的身侧,且从头到尾一息不松的照看着她,她这想要离去的心绪,自然亦是躲不过他,如此,他便放低了声音,开口道:“烟儿,你是否是倦了?” 苏烟点了点头,顺着顾寻的话说了下去,只道:“恩,已然倦了。” “既是如此,我便将你送上楼罢,你身子一向单薄,莫要在此继续熬着了。”顾寻道。 “好……” 顾寻得了苏烟应许,便抬手拉了拉苏烟肩上盖着的毛帔,一边开口道:“我送你上楼后会命小五找人为你送上汤水和新燃的火盆,你放心睡便是了。”一边扶着她起了身。 在起身后,还在她耳侧轻道:“烟儿安心罢,以后那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苏烟闻言,身子一颤,又想到了从前几日发生的怪事,比如她能够回到死者生前短景之事种种,而顾寻此时是愈发为了这事在保护着她,她皆能感觉的到。 如此,便随着顾寻之言转过了身去,又轻轻点了点头。 却殊不知,顾寻在随着苏烟转过身之后,亦是转了头,望向的却是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的离墨,只见他眉宇猛然一沉,冷意尽显。 离墨双眸亦是一闪,之后垂目,不再望苏烟的背影了。 而之后顾寻将苏烟送上二楼厢房后,便也不曾多留,就连那房门,都是未进。且说顾寻对苏烟的心意众人皆能看出,可偏偏他便是事事君子,不曾乱过分毫方寸。 这一点亦是苏烟对顾寻做的一切都心怀内疚与感激而并非厌恶之由。 顾寻转身离去了,苏烟在房门处停留了几息,才推门入内,可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床榻之上已然空了,灵儿不见踪影! 苏烟一下子便慌了,甚至身子都是一瞬间的脱力,她破口大叫:“灵儿!” 随着苏烟这么一唤,眼前竟是出现了一个血色的劲风漩涡,那漩涡外围极为宽阔,甚至快要将整个厢房充满,而那漩涡深处,则是越发小了去的凝聚。 这漩涡本是该让苏烟很恐惧的,因着灵儿的消失,定然是与这血色漩涡有关。可此刻,苏烟竟是心头一喜,这熟悉的血色,她已然太久不曾见过了! 苏烟心头突突突的狂跳一番,原来她早已将所有与涟止有可能有所关联之事看的这般重!随之很快的,她丝毫顾虑都没有,脚步很快的迎着那漩涡而去,最终消失在那漩涡的尽头。 此时苏烟不知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早已被甩的不知所以,可她的内心却是清晰无比,更是被一种狂喜包围着。 会不会……会不会是涟止听到了自己在子时许下的心愿,所以来接自己了? 苏烟如此想着,却只觉身子猛然一轻,失了引力一般极速下落着,擦过的冷风使她脸颊生疼。 这是第二次,苏烟又眼下的感觉,第一次,乃是在城西钟楼落下之时,此时这般的感觉,又一次包围着她。而好巧不巧的,这一次,又是忽觉身形一顿,被谁接进了怀中。 苏烟能感到那是一个怀抱,却没有半分的温热之感,有的,只是比那冷风还要更为刺骨的寒冷。 涟止…… 涟止……是你吗? 一滴珠泪从苏烟紧闭的眼眸之中滑落,她却是不敢张开眼睑,若张开了眼睑,不是涟止呢……若不是,怎么办…… 苏烟的身子猛然一顿之后,却没有像从钟楼之上跳下之感一般继续更快速的下落,而是宛若乘上了皓然清风,羽毛一样的飘落。 直到此时,苏烟才多了一丝确信,确信此时怀抱着她的,是涟止。 柳叶双眼之上眼睑颤了颤,终是张开了来,只见此刻正垂目望着她的,便就是那有些血色红瞳与丹砂色眉宇的惊鸿面貌。 “涟止……” 涟止此时身着血红色长袍,宽大的衣襟随风浮摆,他的墨发时不时的飘在他的面上,却是怎么遮不去他宛若敷粉的惊世面容。想必这世上,已然再找不出任何足以形容他的词汇,再多的诗经于腹,在面对着涟止之时,也只剩张口哑然。 如画的血色红瞳之中分明是苏烟怎也看不懂之色,却又让人只觉得一尘不染,涟止凝神望着苏烟,而身子随那阴冷之风飘旋而下,二人似在风中起舞,红白相缠的衣摆,宛若落雪飞花。 不多时,二人已落地。 苏烟发觉,她眼下正处之地,乃是神君府之中。 涟止见到了,那灵儿,想必自然是无事的,苏烟心中紧绷松了些许,可随着这松懈,她的双目不受控的猩红,不可抑制的泪流满面。 太委屈,太……想念。 这跨过好几场寒冷飞白而无所寄放的思念,终是寻得了发泄。 “涟止……涟止……涟止你到底去哪里了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的好苦,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苏烟此时双脚已落地,不顾一切的扑进了涟止的怀抱之中,惹得涟止的身子一僵,之后轻声叹了叹,将手放在她瘦的骨头都凸起的背上拍了拍,却不知晓该要说着什么才好。这万年时光,除了涟玥,没有谁人能够近他的人,更没有何人能将泪水染在他的胸膛,带来一股温热。 这半年的时光……这半年的时光呵。 涟止又何曾不是担忧着在阳世的苏烟?若非此,他又怎会在苏烟腹中留下那小东西? 可奈何九龙铃再失,一魄损毁,本是与苏烟行了合欢礼之后得了些许阳气补身,可却又消于为救苏烟返生的魂咒…… 为不让苏烟担忧,涟止拼尽最后送苏烟返回阳届,自己却宛若断线的风筝滑落在木桶之中。若非当时子千发现及时,将涟止移到地室,之后待涟止体内神泽稳定才又上玄楼,在九层玄楼之上受尽折磨,恐怕后果当真不可说。 而那孩儿,除了在危机关头可护苏烟性命以外,还有一层用意。那孩儿,是涟止的骨血,在他身上,所盛神泽,虽不盛于涟止,却也与涟止尽数相同,若是他出手动用了那神泽,涟止那一端也会有所感应,甚至对于涟止的觉醒,都是一股助力。 所以在那一日,苏烟腹中被那咒怨颇重的小鬼附身,那小东西出手之时,涟止便在玄楼之中醒了过来。苏烟除夕的心愿,涟止确实听到了。 可那时,纵使是他已醒来了,想要到阳届去,也是妄谈。 而说来也是时也命也,失踪于三界多年的九龙铃就在今年姑苏城中出现,且辗转于涟止与沧溟之手几番,虽说天印犹在,可九龙铃之上神泽已算是隐隐作动。 子时姑苏城中烟火爆竹不绝,龙六子之铃更是一番躁动。要知晓从前的龙六子霸世便生来喜静好坐,偏爱烟火,常在人界燃放烟火之时绕于九霄。 是时,霸世之铃神泽乍现,沧溟按耐不住,且在沧溟身上所吸取的涟止一魄,都感受到了那神泽,而那一魄,与涟止本体遥遥相应,在一定程度之上,成了涟止的助力。 这说不清是涟止之幸还是苏烟之幸,又或是说,苏烟是他涟止之幸。 若非苏烟,这一切又怎会反转? 回头想来,就连那被沧溟在苏烟身上吸走的一魄,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六)尸香之术 涟止指骨分明的大手在苏烟的背上轻柔的拍着,可苏烟仍是哭的厉害,他不由自主的轻叹口气,是时身影一闪,再现身已是玄楼。 向来水处低位,遂这玄楼一层,乃是水坎。 倒也不是汪洋大水,也不是帘洞瀑布,而是如镜面一般静止的水面,上面甚至飘动着几朵莲荷。可纵使如此,苏烟仍不觉这是佳境,此处压抑着她灵魂的气泽,早已让她想要脱离。 可是,苏烟不能。 只因着在那水面的正中央,是灵儿的身子在随水波上下浮摆,她的身周,绕着的是一朵金莲。那金莲,每过一弹指的时刻,便会在灵儿身周转上寸许。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离九。苏烟一眼就可以看出,金莲所走的位置,乃是八卦图的图样。 “涟止……这是何意?”果真苏烟见眼前之景不再哭了,而是不解问道。可她心中虽是不解,却又是不慌,她知晓,涟止不会伤害灵儿分毫。 “其体撑不住换目,先在此养,及其身善之,吾保使其目光。”涟止道。 苏烟在闻言之时微怔,只觉得涟止那般之人,每一句话都是对应着一件事,说出口了便是极有用的。而眼下,将她带进玄楼,见了灵儿,又说了这句话,倒似是……在安慰着她,只是不想让她哭罢了,而实意上,是没有什么实意的。 想到此,苏烟慌忙的低垂了目光,嘴角竟是不受控的扬起,心中知晓,这是涟止在在意着自己。 半晌,苏烟才轻声的开口,只为掩饰自己心中甜蜜蜜的窘迫:“就……就如同你为我治好双眼那般?” 却不料想涟止闻言一怔,那是苏烟从不曾见过的一种神色,丹砂色的眉宇之间锁进的全是不解困惑之意,那是一种本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涟止开口:“吾何时将汝之目治矣?” 涟止在问,他什么时候将她苏烟的双目治好了……那语气与神色,并不似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没有为她治过一般。 苏烟倒是也没有在眼下便慌了去,反倒是笑了笑,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曾为我医好双目?” 可涟止却依旧正色,半分玩笑都不曾见:“不曾。” 本是还笑着的苏烟,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凝固了去,她知晓,涟止此时,绝未与她玩笑,也就是说,从前那为她治好双目的,并不是涟止? “涟止,自那日你我……”虽说苏烟眼下是想要从头细说的,可若是从头说,便会提到他们曾云朝雨暮鱼水之欢……脸自然是又一次不合时宜的红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过去,又道:“之后,我们又见过两次不是吗?都是在那阴阳交界之处。” 涟止又一次蹙了眉,他血色红瞳之中都已凝成异色:“自那日后,吾不曾见汝。”当时的他,正在玄楼之中九死一生,就连再度苏醒都是种种巧合的幸中之幸,又哪里会在那期间见过苏烟? 苏烟这次是当真愣了,涟止此意的话说了三次,也就指着为她治好双目的,确实并非涟止,且不仅如此,就连同半年之中她与他只见过的两次面,都没有一次是涟止。 对于白夭,苏烟知之甚少,她可能连同白夭是谁都不知,她知晓的就只是曾在秋波阁床榻之上,曾有人化作涟止的模样。那是同涟止一般宽且大的血红色连帽斗篷,只有血红色薄唇露在外,而在帽缘之内,是一片虚无的面貌。当时那化作涟止模样之人用的一直是涟止的声音,只是在最后当苏烟出手掀开了那帽缘之时才崩溃不已,现出了男女混杂之声。 可虽是苏烟不知晓,可涟止,心中却是一清二楚。若不是白夭那只千面狐,又何以会化作他的模样? 涟止声音一沉,已不再问其他,只道:“将此半年之事,完整讲与吾听。” 苏烟见涟止如此,心中更是开始害怕了,半晌才开口轻声道:“那日我回去之后,见床榻之上有一个同我尽数相同之人,我知晓那是你的手笔,可她却转瞬便消散了,且灵儿说,她那几日身子一直都不好。我便开始担心,担心着你的身子,会否是因为你这般出了何事,她才会消散了去?” 涟止听到此处,薄唇几乎看不到的轻微一勾,心道事实就是如此,一介凡人竟是这般心思缜密,不愧是他涟止的夫人。 “我担心不已,只想着要尽快的回去找你,却又不知如何寻找你,便强迫着自己睡觉。那一日我睡着了去,果真看到了阴阳分界。” 涟止闻言一怔。一介凡女,竟是可以自己找到阴阳分界? “之后我在阴阳分界,见到了你……或者说,是见到了化作你模样之人。当时他道,神君府出了事,很是忙碌,以后便叫我不要再来找他了,若是有事会到阳界寻我的。最后又道不放心我一个人在阳界,便为我复明了双目,而且告诉我我双目复明之事,谁都不能说。”苏烟说到此,突然想起来那半年自己见过的所有魑魅魍魉之事,眼下情景知道了那人不是涟止,心中骇然便更是大了,静默了几息平定了心神才又开口道:“之后,我是当真可以看到了,可我看到的……却全是旁人看不见的鬼物。” “后来,房中诡异的起了大火,我想要逃出去,可是却是摔倒在地,双腿失了知觉,更有鬼物将我拖回了房中,那时我想我就要死了……”苏烟道:“可我却又一次在阴阳分界见到了同你一般模样之人,他说……我从前看见的都是幻象,这次再回去,看见的便就都是真实的了。” 听到此,涟止的目光已然很是幽冷了。 “之后的日子,我双腿不能行走,哪里都不曾去,那些诡异之事倒是也没有再发生,我也没有见过那如你模样之人。可……就在我以为什么都已经过去的时候,我被鬼物推轮椅掉入冰湖,之后醒来,竟是看见有蛆虫从灵儿眼眸之中不断爬出……” 苏烟想到当时之景,除了恐惧还有反胃之感,她险些吐出来,涟止眉宇一沉,抬手扶住了她,却是没有说一字安慰之言,只是道:“继续说。” “灵儿当时哭喊求我剜了她的双目……可是,可是待双目剜出,灵儿却哭着质问我为何剜她双目。”苏烟说道此,声音都低沉了,她抬头望了望飘在那朵金莲边缘的灵儿,才又道:“我想要与那鬼物做个了断,它便告诉我,要我在午时跳下城北钟楼。” 涟止依旧没说话,却是伸手将苏烟揽在怀中。苏烟知晓涟止这是在安慰她,心中忽而便有了安全感,也就开口道:“涟止,我跳下去了……是顾寻救了我,此后,我就一直住在画骨楼。” 苏烟说到此,便也就什么都不再说了,反而是在涟止的怀中缩了缩,到了眼下她恍然知晓,她当真是愈发依恋且离不开涟止了。 而此时怀抱苏烟的涟止,面上之色乃是一片冷寂,平淡至极,可熟悉涟止之人都知晓,他愈是生气便愈是不显山不露水,而实则他的愤怒早已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只等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势不可挡。 呵。倒还真是……沧溟拿苏烟之魂与他涟止作文章,害他陷入比千年前那动乱还要更惨的低谷,而白夭便趁着他无力分心护苏烟之时拿苏烟下手。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拿苏烟下手一次才算是完? 涟止一字不吐,可苏烟仍是感觉到了,感觉到这惊人的安静之中有涟止的愤怒在燃烧,引燃着她周身的空气,好似空气怒吼着撕扯她的心跳。 可苏烟此时什么都不想要去问,就连同是谁想要害她,她都不想知晓。那些魑魅魍魉,森森白骨,血流如注,就算是她知晓了,她又能作甚?总归,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但还好,还好,还好涟止还在她的身侧,总算是,再一次能够在他身边了。 苏烟轻轻开口道:“涟止。” “恩。” “涟止。” “恩。” “涟止……” “恩。” “我见到他了……” “谁?”涟止问。 苏烟扯过涟止指骨分明的大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开口道:“见到我们的孩儿了。” 本是一直压抑着却仍想要迸发的水忽而便轻微一动,缓缓的平息了下去,恢复了一室平静。涟止轻轻的放开了苏烟,要知晓起初他便是怕自己按捺不住心神而这灵气甚重的水波会中伤了她,才用怀抱护着她。而在提起那腹中小东西之后,涟止心中那抹怒意,竟是缓缓地平息,生出的乃是一种为人父的开怀。 这种滋味,当真是穷尽了万年,第一次出现。说不出这挂牵何时来的,却觉得这挂牵,也不错。 涟止虽是心中动容,却又是什么都不曾说,而是抬手在苏烟柳叶双目之上滑过,是时一道红光过目,只见一道白光消散,之后是一阵烟暗袭来。 方才那红光一道,已然将白夭所下尸香之术解了。 尸香之术,乃是一种邪术,是在已死之人身上中下夺魂之花,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取下,熔炼与法术高强之人体内,那人便能施法使他人见到幻象,而那幻象是何,全部凭施法之人决定。 在方才苏烟说第一句话之时,涟止心中便已然知晓了。为苏烟复明,此事不难,可为苏烟复明的是白夭,那么她有尸香之术在身,苏烟所见是何物,便全由白夭决定了。 之后又是大手覆上苏烟的眼睑,轻声道:“夫人,吾便许你一寸秋波。” 苏烟心下猛然一跳,却又惊觉不知自己到底是在为即将复明而开怀,还是只为涟止所许。 又是一阵冰凉却又让苏烟觉得万分舒适的红光覆上眼睑,这感觉舒服的几乎想要让她软倒在涟止的怀中,可下一息,这感觉却是忽而终止了。 只听涟止一向沉稳的声音中,竟是有一丝错愕之意:“心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七)何为心眼 心眼?苏烟是时一怔,不知心眼为何物。苏烟更不会知晓,此时在涟止的心中,早已翻地覆。在涟止触上苏烟双眸之时,那种强大且灵动的力量从她的体内反向浮动上双眸,使他在一息之间竟是可以看得到在她的心室之上有一只美的不可言的眼眸轻轻一眨,用睫毛撒下一层阴影。苏烟便是心眼的传承,这一点错不了的。一瞬息过往点点滴滴全部浮上心头,从前苏烟便是可以看到阴界之物,她的眉宇间从起初便有灵力浮动,亦是可以在触及旁人脸面之时描出丹青,而苏烟,更是盲女……这一切巧合,为何他从前从未往心眼上想过?心眼……涟止面上一直未语,可心中思绪却是不停。自古心眼一脉传承,几世逢一已算是幸事,其母会在有孕在身之时盲一目,而心眼传承之人自出生便是双目盲,若是得不到启发,可能一生便就以盲人一般存活终老。而若要是得以启发,心眼的能力却是不容觑。纵使世上超能之人有千万,可却是没有人能够使时光倒流,但心眼传承人可以,她们在面对已死之人时,可以回到那人死前之景,感那人死前之感,虽是尝死前之苦,却是可以洞悉全局,出手改写。心眼传承人通常是站在阴阳交汇之处的存在,常被人称道其左手阴,右手阳,既可追溯,又可回放。这也便是为何诸多人都想要得到心眼之由,特别是……他涟止与沧溟。千年之前那三界动乱,若是可以回去,若是可以有机会改写,那眼下这千年,定然是又一番情景。“心眼是何物?”苏烟见涟止一直不语,便开口问道。涟止的血色红瞳在苏烟脸上凝滞几分,却是抿紧薄唇甚也未。苏烟若就是心眼,那便是还未曾觉醒的传承人。可若是要心眼觉醒,那所要付出的代价亦是极为可观,其一,便是要其母死于非命。且就算是心眼已然觉醒,想要逆转这一切的话,也必须要苏烟胸膛之中跳动的那颗心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涟止不知自己心中眼下是什么想法,只觉得生出一种庆幸来,却又不出在庆幸什么。是在庆幸自己的夫人就是心眼,还是庆幸着,还好……还好,还好先知晓的,是他,而非沧溟。“涟止,到底怎么了……”苏烟见涟止一直不曾话,只觉是有些慌了。苏烟此时已然是能够瞧见了,她眼波颤抖着,心中恐怕也早已怕的无从应对,这眼神,看的涟止心中一阵难过。这是第一次,涟止有了一种期望的心绪,期望方才自己是感觉错了。“汝之母是否盲一目?”涟止平时里便不是痞痞的性子,但却是很少这般的认真,他眼下双眸之中那注重之色,让苏烟隐隐觉得,此事十分严重,那压迫的滋味让她甚至都张不开口。可尽管如此,亦是不能不。分明是轻而易举便可出口之言,却是叫苏烟难受到几乎不出口,半晌后才道:“是的,娘亲盲一目。”苏烟眼睁睁的瞧着涟止的血色红瞳忽的沉了下去,甚至变作了一片暗红之色,她心中急了,便伸手摇了摇涟止的袖袍,开口道:“涟止,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跟你所的心眼有关系?心眼到底是什么?”涟止哑然。苏烟的,又何尝不对?自然,是与心眼有关的。可心眼是何物,涟止却不想告诉苏烟。甚至在心中想着,不若,便不让她觉醒罢,那千年前往事……与苏烟无关,不回去也罢。然眼下的涟止还不知晓,纵使是他,亦是改变不了冥冥之中的定数。涟止甚也不,苏烟却是已然隐隐觉得古怪,算不知是为何,但至少是知晓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心眼有所关系。比如,她能够回到那身死之人死前之景。苏烟开口道:“涟止,纵使你不心眼到底是甚,但是我心中仍是知晓,这与我近期所经历的种种皆有关系……”她的话语愈发轻了,到终了已是一顿。一直无有任何反应的涟止忽而将目光低垂在她清冷的脸上,才开口道:“经历了何?”苏烟道:“年前在画骨楼之中曾接下两场画约,皆是死者。我在摸到他们的脸颊之时,就宛若置身于他们身死前之景,我能够看到他们的死因,甚至能够感觉到那时所发生的种种。”譬如,那扎进手指的倒刺,那鸡腿的香气,那回过头来望向她的饿死鬼……涟止闻言一怔,竟是……已然觉醒到了如此地步,现下便就只剩下一个同死者感同身受之感了。恐怕眼下只要杀掉了苏烟之母,苏烟便会全数觉醒过来,拥有着那众人皆渴求的能力。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涟止心头升起,要知道心眼的传承不是那般容易,且需要诸多巧合,否则绝不会多世难寻一,苏烟觉醒的这般快,巧合的不似是巧合,倒似是有人特意的安排,有意去培养苏烟觉醒。想到这里,涟止血色红瞳一眯,也就想起来那时在阳界未能够来得及完成的事情,那便是近期死者魂魄诸多无踪,黑白无常来报后疑有人收魂养鬼,彼时涟止所下式神被打断,他只得抽身回去解救被白夭杀害的苏烟,而再之后的事情,不用多也罢。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可若是统观,只怕桩桩件件都有所关联……而不管是刻意的启发心眼觉醒,还是收魂养鬼,都是对沧溟有利之事。此事……很难再与沧溟无关了。那么从前察觉到那阴阳人的气息,只怕现下也可以确定那并非是身着狩衣护黎明百姓之人了,而若不是,那便就是对立面。这倒真的是诸事齐发,且没有一件是好的。苏烟也知晓涟止是心中有所想,便也就不再甚,就轻轻而立。可这二人无话的安静却是没能持续几息,弹指间便有子千的声音传来:“主上,白夭来了,非要闯入府邸,您看怎么处置。”涟止虽是不喜白夭,但到底却也是万年之前旧人,在子千看来,也并不算上对立面。只是子千不知晓,因着白夭对苏烟下手,这不对立已然不存在了,遂来此询问。白夭二字一出,苏烟只觉得涟止的身子一怔,可她还未曾开口问上一句那人是谁,便只觉涟止身上的气息忽而一冷,冷的好似冰棱附体,随之竟是听涟止轻笑了:“吾不曾寻她,她倒是找至此。”涟止抬手,紧了紧苏烟身上的斗篷,开口道:“夫人,此地气盛,汝在此待着,谓汝身有益,亦可陪着灵儿矣。等吾终事,则来寻汝,当以其目治之。”苏烟知晓涟止是有事要出去处理,也觉待在此地极为舒适,再听涟止之言只觉在此陪着灵儿也算是不错之举,便点了点头应下,待涟止转身后却又是几分担忧的道了句:“涟止,一切心。”涟止血色长袍衣摆微微一滞,几息后竟是回过了头来,唇间似有笑意,应了声:“好。”可这令苏烟脸红不已的笑意,在转身出画骨楼后的那一瞬息,便在涟止脸上消散殆尽,那敞露着雪白精壮胸膛的血红色长袍宛若火焰一般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乃是那宽且大的血红色连帽斗篷,露在外面的,就只剩下那极薄却又模棱分明的红唇。“白夭何在?”涟止冷道。子千见涟止身上气息异常,不明为何他会如何,便也就只道:“没有主上之令,子千不敢私自作主,便就让白夭在门前等着,若是主上允了便让她进,若主上不允,那便赶走就是了。”“令其入乎。”涟止道。子千点了点头,应了声,之后转身而去。子千不时便将白夭带回来了,因着白夭早已等的亟不可待了,她自得知涟止苏醒,是急的一刻都再等不得,就只想着要慌忙的见上涟止一面,她已然太久不曾见他了,所以还不等子千上什么,就在神君府门打开的那一刻,生怕子千是赶她走一般,慌忙的入内了。“涟止,涟止!”白夭今日所穿一件白裙,裙摆上还绣有一朵墨莲,把她白净的脸衬的更是纯净几分,她跑着唤着,远远的便瞧见了血红色斗篷垂地的涟止。可纵使外表再怎么出众脱俗,在涟止眼里,也不过是玷污了那朵墨莲,白皙修长的手指抬起向她探了过去。白夭一见涟止这般,便是甚也顾不得了,心中暗喜着,觉得这是涟止抬手迎她了。可是白夭却是没能看到那逐渐裹上涟止修长手指之上的凛然红光,直到那手没入她的体内,握上了她的心脏,恶寒与痛楚瞬息之间弥漫她全身之身,她才恍惚抬头,望向涟止的瞬间,纤手一抬,桃色光晕聚满于手掌间,向前推去。白夭推掌之处对着的正是涟止的心房,是时涟止抬手在白夭桃色光晕的手掌手腕处轻绕了一圈,一边身形一侧,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她手上力道解了,而握着她心室的那只手,也退出了她体内,未能将她一击毙命。此时再看白夭,已是泪水满目,她的身子似是不敢相信的剧烈颤着,不顾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开口问道:“涟止……万年了,我一直将你放在心中难道你不知?我对你,从不曾有防备,你伸手我便迎着跑过来,可却怎也不料你竟是直入我胸膛想要抓碎我的心!”涟止尽露在帽缘外的薄唇轻勾,不置可否。捏碎了她的心,便不用再一条命一条命的杀,如此岂不省事?“吾以为汝予苏烟难之时则思之此也。”涟止冷道:“汝今尚余七命,不如一次来个痛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八)鲜血封疆 就宛若是勉强还在燃烧着的火苗,被无情的飞白所掩盖,再没有一丝一毫复燃的可能。白夭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死寂一般,只剩下依旧滚烫的血不住涌出,证明她此时还在活着。涟止的是对的,眼下白夭身上,就只剩下七条命了,而之前的两条命,都是被涟止穿胸而过所取。就在方才,若不是她及时出手推向涟止,她的心室都已被捏碎,就正应着他所言,一次来的更痛快。原来她白夭的命数,对于涟止而言,就只是痛快与不痛快了。涟止不喜欢她,这一点上,白夭自己心中是有数的,可她却是怎也想不到,让涟止想要杀掉她的,会是一介凡女。从前涟止不动凡心,她还在心中可以骗着自己,至少涟止没有心仪之人,那么迟早有一,都会是她的。可眼下,就连同是这样的心法,都不能够再去想了。已经……因着苏烟一个人,全部断送了啊。白夭摇摇头,只叹自己太傻了,她只想涟止终是苏醒便迫不及待的跑来只想要见一见他,却是未能深想,忘记了只要涟止醒来,那么她所作的那一切事,都瞒不住了。可眼下,已容不得白夭再去多想其他了,因着涟止此刻已然出手,忽现的血红色红光宛若墙壁一般,将白夭桎梏在其中,哪里都去不了。还是……想要一次将她剩下的七条命全数终结,是吗?涟止,你果真还是想要图个痛快。白夭是不想死的,这万年的时光,她却是没能懂得生命的意义,却不料眼下自己爱了万年之人桎梏住了她,想要将她一击毙命之时,她才恍然间懂得,原来,她想要一直活着的原因,是因着涟止。因为涟止还存在与世间,所以她,亦不想走。可是多可笑,这让她有这般想法之人,就是眼下非要死了她之人。涟止当真半分心软之意都不予她留,多余的话更是一句不多,眼下那美的难以想象到在那之上染过血的大手已到了她眼前。白夭慌了,开始左右挣脱着,可却是挣脱不出涟止对她的桎梏,眼睁睁的看着涟止的大手向她心门袭来。很显然,对于她涟止就连同招式都不愿浪费,好似她不过青丘一届不入流的千面狐,纵使是成了神,也依旧配不上涟止出手。他出手便是要直截了当的捏碎了她的心,也只为当初他所道那句:但若复此耗吾之耐心,吾不妨让汝化作真鬼。眼下涟止耐心已被耗完,所以是定要让她才要做那真鬼。白夭已然不再挣扎了,就算是挣扎了,也是无用的,她如何能逃的脱涟止对她的桎梏?然是时一块骨结“噌”的破风而来,竟是在涟止触上那屏障取白夭心脏之前将他的大手击的生生偏离了去。随之一道黑影掠过,涟止足尖轻点后移,又压低了身形,将化不去的掌力落在地上,原本平坦的地面顿时现出一道长且宽的裂痕来。白夭“啊!”的一声尖叫出口,却又不知眼前瞬息之间发生之事。一息之间风云尽变,就连一旁默默看着从不曾插手的子千都动了动身形,伸手一甩袖袍,虚空一握,一条长五尺有余的长鞭出现在他手中。是时手握长鞭闪身护在涟止身前。忽而闯入的,乃是从不能入神君府的沧溟。沧溟眼下,依旧身着宽大黑袍,可他却依然能够以人形现身,并不是如同从前一般只是一团黑烟。那是俊俏又挺拔的身形,他的皮肤甚是白皙,五官甚是精美,若是见过涟止真颜之人,想必会道上一句他二者样貌相同。常言都道龙生九子,种种有别,可想必谁都未曾想到,龙九子沧溟却是与横公君与女瑶姬之子长相带三分相似。许是那剑眉星目之间的神韵,又许是高挺的鼻峰与薄唇,虽细看总有差别可乍一看,确实是与涟止相似极了。可只有涟止知晓,若不是曾经沧溟曾与白夭曾行双修之术上神陨落走火入魔,导致一头墨发银白,沧溟从前与他乃是更为相像的。且那被子千握在手中的长鞭名唤血泣,那长鞭之上每一道边缝之上都缀着能将人肉皮削下的利刃,早已被鲜血染成红色。遥想血泣乃是横公君涟权曾为君夺取三界之权之时所用武器,涟权当年可谓正地之间英豪,义薄云,气宇轩昂,一根长鞭横扫千军,纵使当时断雁孤鸿却也以一敌过千万。而也就是那一战,元济君正值芳华年岁的嫡妹瑶姬被涟权的英姿飒爽吸引,是时芳心暗许,坐上琴心。一个是君之妹,一个是为君平定三界动乱的横公君,可谓是作之合。此后涟止诞下,涟权大喜,便将这血泣赠与他,以做他贴身武器。可来也奇,涟止并不喜舞鞭,反倒是喜爱元济所赠的那把龙骨扇。于是私下里,涟止便就把那血泣赠与从便待在他身侧的子千用着了。原本如此也好,只可惜,那龙骨扇在千年前那场动乱之中,脱手遗失了。此时子千将血泣一甩,只听“呜呜”一道破风声,直袭沧溟面门,可却只见沧溟丝毫未曾认真的一偏头,避过了那使人闻风丧胆的血泣。沧溟眉峰一挑,开口道:“虽血泣着实厉害,可也要看使的人是谁。你不过是起初跟在涟权身侧的一条横公鱼罢了,以为跟了涟止万年凭白得了一根鞭子便敢与我叫板?”他眼下已然得了九龙铃,一根血泣耳耳,着实伤他不得。子千心中不是不慌的,可是涟止的身子眼下如何他最是清楚,他必须护在涟止身前,就算是出了何事,那也是得要他先担着些。想到此,子千又一次扬起血泣想要挥向向沧溟攻击,可下一息只觉涟止抬手握在他的手腕,一瞬将他的力道都化解了去。沧溟眉锋又是一挑。就连同子千,都是怔然问道:“……主上?”血红色连帽斗篷微微一动,并不言语,可却让子千一瞬知晓了,这是涟止在护着他,要知晓他子千确实伤沧溟不得。白夭亦是比方才好上了一些,可到底涟止依旧又折她一命,依旧是虚弱的,虽她已新生,可胸前还在汩汩冒血,就如同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沧溟会来神君府,全数是为了救白夭,能够让他如此的,也便只有白夭,他眼下自是既心疼又气不过,想要为白夭报仇,可却又不准到底是不是只为白夭,总之是新仇旧恨都加在了一起。一时间九龙铃竟是被沧溟从墟鼎之中取出,就浮动于虚空之上。而此时谁都未曾想到的,竟是一直哭哭啼啼不话的白夭惊呼出声:“沧溟,你干甚?!”此时拿出九龙铃来,莫不是要对涟止动手?!白夭心中自然是不愿涟止有分毫之事的,所以她慌了,要知道纵使归隐于虚无的君再世,九龙铃之上的神泽都不能觑。可很显然,沧溟确实是要用九龙铃对涟止动手了。“九龙铃之上印尤在,可若是用这其上浮动的些许神泽予你下个锁心索,那也是全然够用的。”涟止话间,便已然抬手。锁心索,需强大神泽支撑,因着那神泽会贯穿对手六脉直锁其心室,之后缓缓收紧,一直到心脉尽碎。涟止不是想要捏碎了白夭的心室吗?那他沧溟,便就如此还给他。随着沧溟手中黑气开始升腾,九龙铃此时已然开始震颤,叮当之声几乎吹破耳膜。与此同时涟止身后玄楼一层之中苏烟脚踝上依旧系着的红线铃铛开始剧烈的抖动,随之还传来了苏烟的一声尖叫。涟止一窒,忽而想到这是九龙铃之间各个铃铛的共鸣,可苏烟纵使是心眼,可到底尚未觉醒,如此这般他不在身侧,定然受不住那铃声,只会头疼欲裂。可此时空气似乎开始凝结,除了站在沧溟身后的白夭还能动以外,莫子千动弹不得,就连同涟止都开始挣扎。血红色连帽斗篷边缘已开始无风浮摆,涟止甚至是回过头去望向玄楼,只想要到那楼中,可却是被九龙铃幻化出的光线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不能……不能让苏烟出事,更不能让苏烟落在沧溟手中。九龙铃之上神泽旺盛,此时已然将涟止的心室攥紧,血红色连帽斗篷之内白皙的面色一僵,呕出一口血来,顺着他血红的唇瓣滴下,血滴越滴越快,最后竟是连成一条线,源源不断。而在涟止血滴落之地,竟是硬生生的现出一道无形的分隔,将玄楼与他身前之景隔成两边。纵使如此,涟止却是咧唇笑了,那笑竟是让另一端的沧溟只觉得,那是不可一世的笑。是了,涟止依旧是上神,不同于他沧溟已然陨落,涟止依旧是地间受三界朝拜的神灵,纵使眼下他以游魂存活,也依旧不能改变。他的血,是用以封疆的圣物。可沧溟不知晓,涟止到了眼下又是在笑什么,他最讨厌的,便是从万年前自涟止诞下就有的那份不可一世的傲然,与超乎他龙九子沧溟的荣宠。“你笑什么?”沧溟邪魅的声音忽而下沉,但很快便亦是听到了从玄楼之中传出的女子难以忍受之声,随之很快便是明白了。“原来是想要护着你那凡女夫人……”沧溟笑了:“即使你的血能够护着她在玄楼,可你都死了,她能在玄楼里待一辈子不出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九)风月作古 眼下的场景,着实已无解,且不那沧溟心系白夭万年眼下白夭被涟止连连伤至殒命,若不是白夭原有九命在早已该绝了命魂;就那千万年前便已是对立的局面,也决定了他与涟止须得有一人彻底消亡。从前沧溟不过一缕咒怨,而涟止亦是几缕残魂,二人虽是对立但却无法奈何彼此,可现下,已然不同往昔,九龙铃虽是不能改变什么,但那其上的神泽已能够终结其一。眼下沧溟手中已有九龙铃,自然是新仇旧恨一切做个了当才是。不管涟止今日到底有没有对白夭下手,这一点,都是注定的。子千早已急的无法,可他不断地挣扎,却是不见自己那被神泽桎梏在地的双足有何动作,只剩下口中不住的喊着:“主上!主上!主上!”涟止口中的血滴依旧在不住滴落,随之甚至是大口大口的呕出,要知道那锁心索,伤的乃是心脉。沧溟大手虚空一抬,唇角勾起,向下蔑视涟止,而后加重力道按下去,涟止的身形随之一颤,而后似是在挣扎着却依旧改变不了的一寸寸向下而去,直至左膝一软,跪在地上。沧溟见此唇边的笑意更是扯的狂妄,他想要的不止是涟止的性命,更想要的乃是那一种臣服。他想要将自便可傲视一切的涟止踩在脚下,更想要让白夭看看,他沧溟可以比涟止更强。涟止此时单膝跪地,身段皆是下沉,双臂却依旧被高高吊着,如此看着,着实狼狈,可却又不知为何,明明是如此,沧溟却是依旧未能感到那一种征服后使其臣服的快感,就好似涟止纵使如此,他那有生具来的傲骨都未能消减半分。而此时,一直身处沧溟身后哭哭啼啼的白夭同样不仅不曾因着涟止这狼狈有分毫的厌弃,透过她的双目,沧溟能感到的只有深深地痛感。沧溟心中忽而燃起熊熊怒火,那怒火夹杂着深深妒意,将他心中最后一分理智燃烧殆尽,烧的他这一刻并不急着杀掉涟止,而是一个闪身来到涟止的身侧,大手向下一抓,将那血红色的帽缘紧紧抓握在手。“涟止,我今便非要看看,在你这帽缘之下藏着的到底是何!”沧溟低喝,却在话出口的瞬间已在心中轻声的告诉自己,在涟止帽缘之下藏着的,绝不会是恐惧。可血红之色翻飞扬起的那一瞬间,白夭怔然到眼中的泪滴几乎都再落不下,沧溟的脚步亦是向后虚退。谁又会想的到,那从不在旁人面前颜出的涟止,竟会是与沧溟那般相像,除了相像之外,乃是更多了几分的精致与惊鸿。沧溟的思绪忽而便飘飞,好似回到了那很久远很久远,远的他都快要忘记的从前。那时一切都还未变,一切都不是如今的模样,他沧溟还在尽力的讨好着家众人而有些唯唯诺诺。也曾与同龄的涟止作伴出行,那时的涟止面上带着一张黑色假面,那假面乃是被业火红莲足足烧了七七四十九而成的鬼手玄铁所致,上纹一条遨游际的血红色俊美之龙,露在外面的同样是如眼下这般的那鲜红却又极薄的唇瓣。那时的沧溟还曾笑着问涟止为何从不颜出,与他玩笑是否是丑的见不了人,涟止则是轻轻挥落了沧溟抬起想要取下那假面的手,同样轻笑着道了句:“且休罢,不免尬然。”曾经那一句笑意,沧溟只当那是戏言,从不曾深思,可眼下,再想起涟止那时之言,却是一如涟止所言,还不如算了,不如不看,不如不知,若是知晓了,只会是更尴尬……身为九龙,荣宠都不抵瑶姬与涟权之子,而更可笑的,竟然是他们的样貌都如此相似,可他沧溟却是如何都不如涟止,就连同这带着三分相似的样貌。沧溟闭上眼眸,心中此时已是惊涛骇浪,他与涟止素来敌对,就连同曾同处的日子都连带着化作了更想要将他除去的根由,可无法改变的,乃是曾统帅三界的先祖都已身归混沌而涟止是他沧溟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还有所挂牵之人。可那惺惺相惜与回忆都随着这千万年的寂寥与变换不知几何的风月作了古,最终沧溟便就只是“咯咯咯”的冷笑数声,抬起手掌,与从中升腾出那源源不断的黑气一同袭向涟止,直击心门,一息之间已将那心脏握在手中。呵。终是等到这一日了。沧溟心道,纵使你涟止万般傲骨,终也不过被我握碎了心,魂归混沌。可这想法将将冒头,沧溟却只觉一阵温热感,那应是一口热血喷面。沧溟的唇又一次勾起,他不用抬头也能够想的到此时涟止该是多么憔悴的将死模样,可笑着笑着,唇角的弧度便彻底僵在唇边,甚至身子都开始颤抖。不对,不对……涟止的血,不可能是温热的,就算是他那似圣物一般的鲜血,也该是冰冷无比才对。那他方才到底是将谁的心室握碎了?沧溟甚至不敢再往下想去。可就算是他不去看,可一切却是都再回不去了,只见眼前一道白衣之影兀自滑落,沧溟不知所措却不自由的伸出双手去接住。……白夭。沧溟算好了一切,却是怎也未曾想到,站在他身后一味哭着不语的白夭,会在这最后的关头冲过去,硬生生的接下这致命的一击。“夭儿,夭儿……”沧溟嗓音哑的不像话,他微微上提眉尾的双眉蹙起又松开但很快却又是蹙起,几番变换后几行清泪从那与涟止很是相似的双眸之中滑落,他的双唇抖的不像话,他的身形亦是随着白夭躺倒的身形跌坐在地。“叮!”一声刺耳的铃声,悬浮半空的九龙铃从悬空而落,是时桎梏着涟止与子千身形的神泽忽而便消散了。涟止身子忽而一软,却又是强撑着站起身来,一旁的子千亦是亟不可待想要上前扶住涟止,却发觉根本松了神泽桎梏想要快走的身形不受控制的软了去,只剩下一句急急唤出的:“主上!”二字,之后便“砰”的倒地不起。沧溟此时双目猩红,泪水不止,是时闻声,侧目望向已恢复自由身的涟止,眸光一狠,杀机尽显,可终是化作了一个苦笑,挥袖收了在地上的九龙铃,复而垂目望向怀中正在逐步消亡的白夭。眼前这一幕,已是意料之外,涟止在白夭脸上扫视了一眼却并不流连,随之转身,向玄楼走去,此时玄楼之中早已不闻苏烟之声,若是她出了何事……可涟止脚步一动,便听一道虚弱不堪之声道:“涟……涟止……”涟止脚步一顿。“涟止,是你吗……你终是……肯抱抱我了……”静默几息,涟止终是回过头去。却见此时血色早已染透白纱的白夭勉力抬手,抚上的,是沧溟的脸颊。白夭已然虚弱至此,只是眼下,却是没有谁能够的出,到底她是死前看见了幻觉,还是因着沧溟与涟止长相的相似才误以为抱着她的是涟止。沧溟的泪一滴滴的滴落在白夭已然越发僵白的脸上,开口呢喃不清:“……是,我是涟止……”沧溟怀中的白夭忽而笑了,笑的是那般幸福纯粹,甚至叫站在不远之处看着这一切的涟止觉得,能有这般纯净的笑的女子,本性不坏。可白夭这纯净的笑却很是短暂,短暂的远及不上昙花一现,她笑着笑着便不笑了,杏目之中又是数行泪水滑落,之后才道:“不……沧溟,你是沧溟,又……怎会是涟止?”沧溟身子明显的一怔,随之是苦笑,瞬息间染透那悲凉之意:“夭儿,我到底……何处及不上涟止?你为何就是不爱我?”这是万年来,沧溟无数次想要开口询问却是没有问出的问题,因着在他自己的心中也是知晓的,纵使曾缠绵床榻行尽双修之术的合欢,都及不上涟止薄唇间凸出的一字。可白夭,即使到了眼下关头,仍是未能回答沧溟,她的神智已然不清了,可纵使这般她却仍是胡乱着呓语了良多:“你和……涟止,竟是长的……如此相像……你们……都是,都是子,你们都是……骨子里的狂傲……不同于我……一介不入流的狐狸……可……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白夭的声音已然很低了,沧溟慌忙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生怕遗漏一句从她口中出的话。可随着从白夭口中出的话,将如同一把最尖锐的刀子直入沧溟心室,甚至比那一掌捏碎心房还要更痛,刀刀宛若凌迟。“沧溟……他不爱……我,他甚至是利用……借阳……都看不到身边的……我,这样的……这样的涟止……又怎可能拥我入怀……沧溟……你……你哪里都像涟止……可……只有……只有一条不像……你对我……是纯粹的爱,可……涟止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斜卦凶门 这轻微的呢喃,却是耗尽白夭最后的气力,她眼睑勉力的轻抬几下,看的却仍是不远处那抹血红色之影,后终是永久的闭上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沧溟身形一颤,似乎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更是不能接受白夭之死,乃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她的心脏,乃是他亲手捏碎的啊……九龙铃上神泽尤重,他又半分都未留余力,再加上神族已绝,她就连转生都再无可能!涟止心中自然亦是知晓这一点的,便也就心念一动,想起过往点滴。千年前动乱白夭依着自己千面狐之技取下了涟止的九龙铃,救下涟止那虚弱不堪的魂魄,是以使他虽是原身被印封在冰湖,但仍以魂魄之态存留三界,只是却换不来涟止多一眼的注视,只因着那场三界动乱,白夭乃是根源,若不是她与沧溟行那不入流的双修之术,便也就没有后来的一切事情。可方才,白夭却是当真救下了他涟止一命,且把自己的七命都搭了上去。涟止虽是对白夭没有什么情义在,但到底白夭救下他一命,且到死都还在念着他。涟止丹砂色的眉宇轻微的蹙了蹙,却只是这轻微的蹙了蹙,之后携昏迷的子千转身而离,向玄楼之中快步走去。沧溟侧目望了眼涟止离去的背影,轻摇着头苦笑,而后便又是垂目在白夭的脸上望去,心中痴痴的念着:夭儿,方才涟止蹙了眉头,若是你知晓了,恐怕就是这一蹙眉,都能使你心生欢喜罢。然如此的念想却未能持续几息,一种阴暗却又执拗之色布满了沧溟的眼眸。这万年的寂寥,沧溟从未喜爱过何物,也从未为何事欢喜,可他却是有一个喜爱的人,可今日,就连这喜爱的人都要离去,他又如何肯?从沧溟身周忽起一道黑色旋风,裹住二人身躯扶摇直上,待风住,神君府中已再不见那黑袍白衣二人,而另一端森森白骨之地,却是又现二人身影。这森森白骨之地,乃是上次被涟止毁了的沧溟所住之地,后得了九龙铃之后,一切都重修复建,此时沧溟一到,立即有婢女从一旁迎上,弯着身子道了句:“殿下,您回来了,方才从阳界进献的魂魄已到,您看是不是……”只是那婢女的话都还未完,沧溟便低喝:“滚!”这惊的那婢女身形一软跌坐在地,再瑟瑟发抖着仰起头来,才见沧溟怀中抱着的,是浑身血色,断绝生机的白夭。“夭……夭主子……”那婢女话都开始哆嗦,自然也是知晓自己大难临头了,沧溟向来喜怒无常对下人毫不容忍,若是眼神不好的冲撞了他,那么等待的便就是散魂……那婢女慌乱之间便急忙跪好开口道:“殿下,夭主子出事,不若便用那新进的魂魄……这样,还是能够保得夭主子存留,也为以后夭主子复生加大些可能……”虽知晓那些魂魄对沧溟而言有更大的用处,可眼下,也便只有这一种法子能够使白夭复生了,就如同起初被君散魂与地之间的沧溟一般,用一缕咒怨吸纳三界亡魂,顽强的存留在地之间。沧溟的身子一滞,心中似乎是对自己所求之事与白夭之间做了个衡量,随即是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那婢女深呼了一口气,重新跌坐在地,心中知晓自己得救了,沧溟定是决定用那法子去救白夭了。昏暗的室,其中气味不怎么好,但比着外面来,却已算是还不错,至少没有那些让人看见便想要连连后退的污浊之物。可就算是如此,这里的光线却仍是暗极了,不过这对于沧溟而言,算不得什么,他早已习惯了这黑暗。方才那婢女的不错,想要复生白夭,是要用那些鬼魂为引,就如同自己当年复生一般。而若是将这些鬼魂都用于复生白夭,那么他沧溟的计划……就需要搁置下来了。可若是转念一想,没了白夭,他的计划就算是完成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宛若地狱。沧溟拿起一旁放在白骨所致的支架上所放着的木盒子,用手指在其上抚摸着暗纹,那暗纹是伏羲所传下的八卦阵模样,开门、休门、生门是吉门;死门、惊门、伤门是凶门;而杜门、景门则为中平。可这木盒子上,乃是反八卦,吉门与死门倒置,中平门纷乱错置。沧溟的手指在这全错了去的八门之上拨动,最终将八门全部拨回正确的位置上,而后三支同按死门、惊门、伤门这三凶门,只听“咔”的一声,盒子开了。这盒子中放着的,乃是一把红锁。沧溟双唇一抿,心道这锁魂用的红锁,还当真是送来的及时,果真他在阳间留下的那阴阳人,是没有错的。这全数错乱相反而去的反八卦,很显然便是这五行相克又相生之人才拨的出,而这其中红锁,亦是在人死之时挂在魂魄的脚尖,便可做成魂魄无法转世投胎,亦不会消散于世间,是以为其所养。反八卦是为了关着那魂魄,以免逃走,而此时八卦拨正,死门按下,已死的魂魄自然是随着那红锁而出,纷纷叫嚣着,想要逃出去。沧溟只是淡漠的扫视了一眼,便知这其中有腹部高起的孕妇,有身影纤细貌美如花的少妇,有豆蔻孩童,有年过五十的男子,有胆至瑟瑟发抖的女子……可数来数去,也不过五个魂魄尔尔。那五个魂魄各具其态,却是不约而同的在房中胡乱蹿着,然却是不论怎样都无法逃离。沧溟的眼神眯了眯,五个,着实算不得太多,而距离上一次进献魂魄之时,也过了半年。这半年已不算短,竟是只有五个来糊弄他?只是眼下,想要复生白夭,这五个魂魄亦是当务之急,只得先用,是以沧溟黑袍一挥,一支老葫芦出现在手,那老葫芦名唤锁灵葫,与锁魂锁向来一同出现,两物相辅相成。而随着锁灵葫的葫塞被沧溟拔出,其中盘旋而出一条乌漆墨黑的铁索,悉悉索索向前延伸而去,宛若有神知一般的化作爬行的毒蛇,只一下,便将那五个形态各一的魂魄捆绑在一处,全数收进葫中。就连同一声哀嚎,都未能留得下。沧溟握着锁灵葫的手一松,那锁灵葫便腾空而起,飘在虚空中不落,而他双手上举,是时黑袍无风自摆全数上扬,又有愈发浓重的黑烟不知从何起的不住升腾,弥漫而成一个大圆,而在那大圆之中,慢慢显现而出的,竟是八卦纹路。若起正常的八卦阵,乃是道家所起、仙家所用,而随着道、仙、神身负之力的提升,八卦阵的威力亦会愈发强大,可这阵最怕的,便是污秽之物,譬如狗血、粪便恭水、死人与禽兽的五脏六腑、女子下体所流之血……诸如此类,若是被道行浅的道家之士碰上,只要沾上分毫,这阵便是毁了。可若是邪八卦,那本就是用污秽邪魔不入流之物炼制而成,不仅不怕污秽之物,且之上蕴含之气泽,都要比正八卦厉害上几分。而此时在沧溟身下逐步清晰起来的八卦图,那纹路与八门对照,无错不反,却又在每一道之上都流着腐烂之物与鲜血,酸臭不已,骇人所见。这乃是复生死人所必不可少的……邪八卦。想要为死者复生,所需的物件重中之重便是这邪八卦,其次是一只可收魂的老葫芦,以及死者的心头之血。而这些东西,沧溟此时已然都有了,白夭的心头血,早已流遍了全身。是时他大手一动,本已再无生机的白夭身子竟是随着牵引而上,一直到飘至锁灵葫之下的位置才停下。沧溟修长手指并紧,竖立在唇边,唇瓣开始翻飞,黑光愈发的盛了,甚至将这整个室都凝成了墨黑之色,甚至连白夭身着的白纱都被隐的瞧不真切了,就只剩下沧溟那银白色的发不住翻飞,甚为显眼。“负风猛吏,风火如斯。银牙铁笔,食鬼*。业火腾来,鬼魂速至。速速降临,吉凶患因。不得隐匿,疾速现形。降附其体,为其所用。无违誓愿,救其返生。”沧溟眼睑轻启,其中污浊之色看不清晰,却只听道他道:“急急如律令!”五字一下,他身下踏着的那邪八卦阵势忽而翻起倒置,凝于白夭的灵之处,愈发快的翻转起来,那锁灵葫亦是倒置,葫口正对着白夭的眉心,而后从中已缠成一股的五个魂魄宛若一条墨黑的蛇,灵巧无比的钻进了她的眉心。到此,邪八卦阵散了,白夭的身形亦不再桎梏在虚空,而是轻飘飘的落下,沧溟向上一跃,将她接与怀中。白夭算是救下了,只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算是活着了。涟止曾,若她再伤苏烟将他的耐心都耗尽,那便使她成为真正的鬼物,现下想来确实一语成箴,就算是她被沧溟救下没能被涟止一击毙命,可到底,却仍是因着此事化作了真正的鬼物。沧溟不上来心中是何感受,却又知晓只凭着这五个孤魂野鬼便叫白夭醒来乃是妄谈,当年他复生之事吸纳过多少幽鬼他已然不记得了,可却是知晓,白夭眼下吸食的,远不及他当年万一。如此想要白夭转醒,便需要更多的魂魄,可若是直接从地府下手乃是不可为之,要知晓地府之中有十殿阎罗在,若是在此时对立以后所处之境便会愈发艰难。且从黑白无常以及十八层鬼差手中直接多过魂魄,那后果与直接对十殿阎罗出手是同样的。剩下的,便就只剩从阳界直接带回了。沧溟冷笑,大手却是一抬,握上了阳界阴阳人将将进献上的锁魂锁,一缕黑烟溜进锁芯,去召唤阴阳人前来。随之沧溟手掌一松,锁魂锁落地,“咚”的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一)为人母矣 沧溟从前不过一介咒怨,且连实体都无有,有的便就只是那一团烟烟之态,那时他的手伸不到阳届中去,但却是需要阳届为他提供魂魄而来。而那与他合作提供魂魄的阴阳人,他们之间所联系的,便是每一把血红之色的锁魂锁。 眼下这属于沧溟的烟烟顺着锁魂锁直到阳届,那一端的阴阳人,自然亦是能够知晓沧溟的传唤。 在这之后,他来的倒是也算快。 烟色带有白绒缩边的披风,还有那烟纱箬笠,那阴阳人身上气泽同寻常生人一般无二,可却是没有丝毫的恐慌,好似这幽暗恐怖之地对于他而言,与鲜花草坪同样。 “罹决,你来的倒还当真是快。”沧溟冷道。 “你传唤我,我哪能不来?”被唤作罹决的男子勾了勾唇角。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是将沧溟惹的满腹怒火,他向前一抓握住了罹决的脖颈,冷冷道:“半年有余,你与我进献的魂魄不过有五?” 罹决却是一分怒火都未起,他轻轻伸手一挥,虽说没能挣开沧溟,但气势上却是分毫不让:“沧溟,阴阳两届唯有我等方同行,我并不受制于你,想不想帮你亦都是我之意。” 罹决之言使得沧溟一愣,可也不过就只是一息,一息之后他便又是勾了唇角冷笑道:“阴阳人虽说在阴阳两届自由来去,可到底是凡人命数,此生难逃生老病死,你又得意个甚?” “我没有什么好得意的。”罹决回答的很快,就连想上一想都没有,甚至是话就在唇边等着,沧溟说了,他便也就接上去了:“如若我有永生,我何以要跟你合作?如若我已是永生,你又能许我何物?” 是了,沧溟最初找上罹决之上,给出的合作条件乃是,罹决提供生人魂魄,若沧溟事成,许之长生不老。 “是,你说的不错,这些是我许给你的。”沧溟道:“可这半年便只有五个魂魄,你在阳届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罹决闻言也不恼,反而是勾起唇角笑了,那笑意讽刺极了,即使透过那层烟纱依旧是看的到的,就好似是在笑着沧溟有多无知,一直到笑意从新敛进了唇角,他才又道:“收魂之事,谢必安与范无赦已报于阎王殿,且涟止早在查,难道你不知?” 这件事,沧溟是真不知晓,此时听到,有些许愕然,倒真是抿唇不语了。 便听罹决继续说着:“他们在明面上查,我在暗地里收。这五个魂魄,亦是我机缘巧合下特意安排的,能如此,已算是不少了。若是此时太过进,只怕被发觉指日可待。” 沧溟这才点了点头,道:“那心眼之事,可有眉目?” 罹决点点头:“有眉目了,只是仍不确定,还需静观。” “虽说心眼重要,可魂魄之事仍是重要。”沧溟道,要知晓眼下需要魂魄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昏迷不醒的白夭,日后,恐怕所需的更多。不能从阴界下手,便就只得从阳届索取。 罹决隐在烟色箬笠之内的双眼微眯,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终是落在了白夭的身上,轻笑道:“是不是日后需要两人份的了?” 若说方才罹决所言,那收魂已是不易了,莫说两人份,一人份都很是艰难,可他眼下竟是轻笑,好似不曾在意,倒叫沧溟不明所以。 “你笑甚?” 罹决又是勾了勾唇角,后才道:“两人份的我自会给你奉上,想必白夭在,亦是能助你大业早成。而我要的,亦会是比起初的再多上一倍。”他道:“可否?” “哈哈哈哈……”沧溟朗声而笑:“更多的魂魄,便要二倍的代价,罹决,你果真精明。不过……只要你助我成了大业,就算十倍许你,又有何不可?” “如此便好。”罹决应道,却也不再多留,甚至连离别之词都未道一句,便转身而离了。 沧溟望着罹决离去的背影,沉了沉眉宇。 反观神君府玄楼之中,苏烟已被慌忙赶到的涟止安顿好了,她本是被那铃声响的失了心智,可再醒来之时,她却是万分舒适的以水中柔波为床,与灵儿那般飘荡在水中央。 而涟止,则是同在水中做些疗养,那方才被沧溟所伤正逐步在复原,倒也并不是那伤轻,而是沧溟动用九龙铃,沧溟身上涟止那一魄反倒是一定程度之上帮助了涟止的复原。如此一来,两两相抵,这次本该代价惨痛之事倒是未能伤及根本。 苏烟冥冥之中只觉那要将她尽数撕裂的痛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涟止那冰冷却又不生硬的拥抱。意识好似是点点滴滴开始复原,尤记彼时她在玄楼之中听涟止所言待着,伴着昏迷不醒的灵儿,本是相安无事,也不知涟止为何出去,可不多时后却只听有人在耳畔摇铃,就连同她脚踝之上涟止所赠的那用红线串起来的铃铛都宛若发狂一般剧烈的抖动,是以她的大脑都痛的宛若撕裂,乃是一丝一毫都容忍不得。 痛苦的呼喊脱口而出,可又不知痛了多久,喊了多久,只觉周围一切都离自己愈发远了,直到失了知觉。 “涟止……”苏烟轻轻开口。 “夫人醒了。”涟止很快便应道,就好似他一直都未曾入眠,而只是守着苏烟一般。 涟止已然很久不曾称呼她为“夫人”了,这么一叫,倒是叫苏烟心中甜蜜的紧,都顾不上问方才发生了何事,脸便是红透了。 苏烟此时在水中静躺,衣服尽数湿了去,将她的身段裹的严严实实,却又没有半分不妥,反之将她曼妙的线条展现的更为淋漓尽致。她怀着那小东西已过半年了,虽说小腹依旧平坦如初,但胸前却是有些丰韵了,这倒显得她身材比从前又是傲然些许。如此身段随水波轻轻柔柔高高低低,面上又早已如三月桃花一般粉中透红,眉宇之间那抹清冷早已被如此颜色冲的分毫不剩,剩下的就只有初经人事那懵懵懂懂的羞涩。 涟止的目光都柔了几许,他轻抬大手,敷上她那小腹,最终却只是轻笑着开口:“皆已是为母者矣,犹羞何?” 涟止这话,看似带着戏谑的质问,说苏烟都已为人母了还娇羞个甚,仔细听了去却只觉其中早已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情愫,将苏烟的心紧紧密密的纠缠。 苏烟移了移眼,不敢去望涟止眼中那能够将她魂魄都燃起的血色,静默了几息才轻声道:“灵儿眼下可还好?” 涟止点了点头。灵儿自然是无事的,一未再受伤,二有玄楼之中灵力疗养。等待着她的,就只剩下醒来之后的换眼了。 而说也是巧了,苏烟就将将这么问了一句,水中便起了褶皱,又传来一阵哼咛之声。 “怎么有水……”灵儿的声音疑惑中待着些许恐惧,是时她一动,平静的水起了些许浪花,正巧扑上了她的脸面,随之她便慌了:“小姐!小姐!这是哪里?这是哪里?我在哪?!” 苏烟一惊,生怕灵儿动作愈发大了,最终是她浸了水去,便也慌忙直起了身子,上前一扑,扶住了灵儿的身影,开口道:“莫慌,灵儿你莫要慌张……无事了,无事了,我在呢。” 灵儿听见了苏烟的声音,便也就不再如同方才那般恐怖的喝着,却还是惊魂未定的伸手乱抓着,她什么都看不见,更是什么都顾不得,八方的不断挥手,又加上苏烟也慌忙的扑了过去,二人相冲撞,竟是将苏烟冲的猛然向后摔去。 可苏烟还来不及恐慌,便只觉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的涟止抬手一揽,便揽入了怀,再未向后躺倒。 苏烟朝涟止点点头,站直了身子后,复向前走去,边走边道:“灵儿,你莫要担心,你醒来了便好,你醒来了便可以为你医好双眼了……” 至于这是何地,苏烟并未解释,到了眼下她并不是还要再瞒着灵儿,而是这一切都处处相连,不好解释。若要解释,恐怕要从去年七月初一便开始说了。 灵儿这会子倒也不再那般慌乱了,听到了苏烟又提及她的双眼,便彻底静了下来,半晌后才哑了嗓子道:“小姐……双目的事,灵儿不怪您,灵儿知晓小姐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绝不是故意伤灵儿……” 苏烟听到这里一愣,心中又是难受了几分,她所经历之事从未告诉灵儿知晓,可灵儿却是宁肯想到那她被影响的可能性,都坚信着自己不会伤她。 可随之又听灵儿道:“小姐,您不必安慰灵儿了,双目都被剜出眼眶了,眼珠都不在了,又如何复明呢?” “谁说不在?”苏烟急忙应道,随之在身上摸索着,要知晓当时在床榻边缘看见红光漩涡,她虽是不曾迟疑快步前行着,可却仍是在彻底消失于漩涡之中前停下了脚步,从床榻之下摸出了那装有抱着灵儿双目丝帕的木盒子,放在了身上,只待涟止为她复明。 可苏烟摸了半天,都未能摸到那木盒子到底在何处。她的身上只剩中衣一层眼下也尽数的湿了去,可她仍是不住的翻找。 “汝欲求此之?”涟止忽而开头,大手一翻,便有木盒放在他的掌心。 苏烟慌忙点了点头,道:“我原以为是丢了,却不曾想是你替我收起来了,涟止,这其中就是灵儿的双目。” 因着有苏烟在场,一旁的灵儿闻声倒也不是太过惊慌,反倒是生出一种好似何时听过“涟止”二字的熟悉感来,想了几息后开口道:“涟止……小姐,从前有许多次灵儿听小姐自言自语唤涟止二字……也曾唤那府邸之中不请自来的得道高人为涟止……” 虽说灵儿所言皆是真,只是这话被涟止知晓,还是多少的羞涩,苏烟闻言心头便突突的乱跳几下,慌忙抬眼向一旁的涟止望了过去,却见他亦是低头瞧着自己,双目含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二)水中金莲 此时涟止低垂了目光,在苏烟脸上流连,将她脸上有着些许逃避的小情绪全数收进眼中,他大手一揽,又是将苏烟揽入怀中,却又轻柔无比。 涟止极薄却又模棱分明的红唇似是染上了笑意,虽是不明显,但却是让苏烟隐隐觉得,他在听闻灵儿那般说之后很是开怀。 苏烟心中正是心猿意马着,就听涟止在她耳侧道:“常自言自语?” 苏烟的脸早已烫的叫她难受,她想要顾左右言着其他解了眼下这因着娇羞而来的难为情,却发觉自己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而正在这时,只听灵儿又问道:“小姐……您还在吗?怎么不说话了……小姐,那涟止到底是何人……” 不得不说灵儿的话恰恰好解了苏烟眼下不知说何的处境,便慌忙的推了一把面前的涟止,开口道:“涟止是为你治眼睛之人……对……他是个……是个医术高明的医者。” 涟止微蹙了眉,唇边笑意倒是更深了。 ……医者,倒真难为她想的出来。 “……医者?”灵儿应道:“可是那时分明他是得道高人,风铃在他手中飞起。” 灵儿还在想着,她说的字字句句实则都是给苏烟下难题,使苏烟脸更红上几分罢了,可她如此却又叫苏烟好生欢喜,因着只有这般,才是那过去的灵儿。 好在灵儿的脾性,都还未曾变了去,就如同以前那般简单快乐便好。 “他是医者,为你治眼睛的医者,他医术甚是高明,后来也便就得道,确实是高人无疑……”苏烟顺着编了下去,分明实情实话都是早晚要告诉灵儿的,可眼下被涟止这么盯着瞧,那结了冥婚的实情就是叫她羞的说不出口去。 待说完了苏烟又向身侧的涟止道:“涟止……这木盒中……” 只是苏烟的话还未曾说完便被涟止打断了:“盒中之物已不能用了。” 苏烟闻言,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虽不知为何那双目无法用了,但却也知晓涟止绝不会戏言。 ……是了,是她想的太过简单了,那眼珠子剜出来放了这么久,没有任何存放的措施,两颗肉长成的眼球,又怎会还能够用? “吾当为之换上一副新之目,夫人勿忧。” 苏烟闻言虽是不明了,亦是想象不到若是眼珠子不能用了,又如何找出一双新的眼珠子来,然只要这话是从涟止口中说出来的,她便相信,反正更加离谱的事情她都亦是见过了。 果真只见涟止大手一挥,那绕着灵儿而飘着的金莲旋转而起,激起周边水珠飘洒,随之越悬越高,越来越快,直至有莲蓬从中而出,吐出两颗金莲子,而后才有静静地飘落水面,依旧按着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离九的位置,绕出八卦位置来。 涟止侧目望向苏烟,却是甚也不说,只是勾了勾唇角,之后身子从水中跃出,轻巧一翻,正正巧便落在灵儿上空,他大手之上红光浮动,是时便如同红线一般从灵儿身子之中穿过,且穿过后也并未消散,而是与涟止相连。 灵儿此时已失了知觉,倒是静默的未置一词。一旁的苏烟望着,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一边心中知晓有涟止在一切安之,一边又没来由的心不安定,生怕涟止与灵儿其中有人出了何事。 却见灵儿此时已然躺平了身子,涟止手中而出那宛若红线的光泽在她身下织的密密麻麻。那两颗金莲子在虚空之中飞旋,每过一处都是嘶嘶的破风声,就连同涟止的神泽下,都是旗鼓相当一般。 那两颗金莲子其中,蕴含着的,只怕是强大无比的力量。苏烟忽而便懂了,为何涟止那时只道灵儿的身子撑不起换眼,要先在玄楼之中疗养吸纳着灵力,因着若是以凡体,只怕根本就撑不起这骇人的力量,又何以能够复明?不被这力量摧毁,恐怕就已算是够好的了。 涟止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之中不断游走,是时连续变化幻影浮动相连,那两颗金莲子已随着他手指的指引归入灵儿那空荡的眼眶。起初那两颗金莲子还似是不愿在灵儿眼眶安定,高高低低的弹动几许,然最后尽数被涟止压制。 红光在灵儿身下逐渐的消散了,她的身子失了那力道的桎梏,缓缓从半空落下,直至那平缓的水面,却并未继续向下落去。 涟止的身形亦是飘落,那一刻苏烟望着他向下而来,分明血色红瞳之中波澜都无有,可她却仍是觉得那其中有这天下众生都只得仰望的风华,将常人都比的宛若尘埃。 只见涟止的大手轻柔的按在灵儿紧闭着的双眼之上,一时红光乍现,待他放开了手,苏烟发觉灵儿那原本眼睑都因着眼眶空洞无物而下陷了去的浅窝,竟是都缓缓凸起,最终那松弛的眼睑被完完整整的撑起了,就如同其中有些两颗眼珠子的模样一般无二。 苏烟心中开怀又震惊,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是第一次她想要知晓涟止到底为何人。 涟止不是凡人,这是苏烟一开始便知晓了的,彼时她心中一直觉得涟止是那阴间的鬼物,可从何时开始,这种想法悄悄的变了,从认为他是阴鬼之物与那神君二字挂不上勾去,到后来心中肯定涟止绝非是鬼物。 鬼物,应当是如同沧溟那般才是。沧溟使人心生畏惧,而涟止不,面对涟止之时,心中满满的,就只有敬畏。 “涟止……”苏烟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你的过往……又是什么样子的?为何府邸被称神君府,子千为何叫你主上?” 涟止眉头轻蹙,然很快就松了去,唇边扬起了一抹浅淡笑意,抿了抿唇,开口道:“夫人觉得吾乃何人?” “总之……不会是鬼物,更不是凡人……”苏烟想了想应答道:“也绝非只是得道高人这般。” 涟止点了点头。 “成亲之时,我曾说连牌位都无有,你道你便是先祖。眼下是愈发觉得,你并非是胡诌。涟止……我们已然成亲了,你的那些过往,告诉我好吗?” 从成亲以后,苏烟所遇见的便是从前从不曾遇见的惊魂不已且匪夷所思之物,可不论她有多少次都觉得自己就要死去之时便会被救下了,她总是那个被护在身后之人。 而将她护在身后之人,便是起初她一味逃避着的涟止。苏烟总是一味的想去躲着她不愿面对的一切,可细想下来,她之所以可以躲开这一切,正是因为涟止替她将所有都默默的处理好。 就算是无法护着她之时,也为她留下了腹中的小东西。虽是涟止平日里甚也不说,可细思下来,桩桩件件事他都在倾心。 可她苏烟,便就只能待在涟止身后,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是拖累着他,为他本就不易的生活再加上些许难处,到头来他付出着,却又什么都不告诉她……这样的感觉……简直太差了。 她也不知晓何时心中有了如此想法,不愿意只待在涟止的背后,不愿意这一切事都只让涟止承担,就算她帮不上忙,可她不愿如此这般就连知晓都不知晓! 涟止的眼波抖了抖,心潮亦是翻涌,更是知晓苏烟此时想法,这是在那千年前动乱之后,第一个过问他的过去的人。 涟止抬手在苏烟满头青丝之上轻轻的揉了揉,轻声道:“夫人若想知晓,吾便言与你知。” 苏烟怔然少卿才轻微的点了点头,这一刻竟是觉得,涟止未曾开口的话会是万分沉重,沉重的好似是将他从前的人生都握在手中。 涟止轻道:“万年前,天家犹在,天君之妹与横公军共生吾,即吾父母。世有九龙,龙九子乃是沧溟。后沧溟与青丘千年狐白夭相勾结双修,上神陨落入魔,天君怒,将其散魂与天地。” 苏烟听闻此言微张了唇瓣,心中震惊不已,却又是不怕。涟止是神明,她虽是不曾如此想过,但到底她是信的,那宛若神明的压迫感,也只这般才能说的通了去。使她讶异的,乃是被她一直当作鬼物看待的沧溟,竟是万年前天家之子嫡出巨龙。 “沧溟……那烟袍……怎么可能?” “如夫人所见,沧溟为散魂后者。” “那……涟止,眼下之态,难道要一直如此下去,你们之间的恩怨,可还会……”苏烟心中不由生出恐惧之意,她生怕这千年前恩怨再一次的中伤了涟止。 却只见涟止眸色一沉,开口亦是冷了几分:“若能重来,吾必杀之。” 涟止只用这短短数句话,便已将那万年之事说完了,而其余更多的,他已不打算要全数告知苏烟,却也并不是意欲瞒着她,而是觉得那些往事对他而言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告诉苏烟他究竟是何身份,如此,足矣。 知晓了这些,倒也并未觉得心中有何异样,苏烟反倒是觉得,她从前对涟止的所有猜想都得到了寄放,以及他的强大,他的冷漠,好似都找到了最合适的点。 可是这时苏烟还未能从这几句话之中体会到涟止的孤独,与那无法言说的无可奈何,以及他一直想要得到却又在遇见之后无多考量便决意要放弃了……心眼。 虽这些苏烟不知,可就只是这般,她便已是很难过了,虽说不上来是为何,可她却隐隐觉得在涟止强大的外表之下,有些一颗如她一般并不距一切与千里之外的心。 风韵的身躯恍惚间扑入了涟止的怀抱,一滴温热滑入他的脖颈,还有那轻轻呢喃在耳畔:“以后,我陪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四)闲散神医 画骨楼当真是闭门歇业了,此时苏烟扣响了门扇之后,却只闻其中是良久的静寂,过了良久她又扣响了一次,这一次又是良久才听到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轻之又轻,似乎还带着些许迟疑,仿佛来来回回的踟蹰了几寻,好容易才到了门扇边,可却又是良久未能拉开门扇。 不知为何,苏烟在这一刻便就确定,这来开门之人,便就是顾寻,那踟蹰的脚步,定然是既期待又恐慌罢,那心系一人的感觉,苏烟心中太过知晓,甚至就连同她每每看见那血红之色之时,都会有那般既渴望他是又生怕他不是涟止之感。 苏烟心中叹,轻轻开口道:“顾寻,是你吗?我是苏烟。” 随之只听“哐”的一声,眼前的门扇便被大力的拉开了,面前站着的,一如苏烟所想,正是顾寻无疑。而顾寻此时,依旧是身着竹青色衣衫,面容不改,身形却是纤瘦了些许,那白生生又光洁的下巴之上,竟是都生出了些许胡茬,一味清冷的双眸之中,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顾寻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半晌才猛然向前一探,将苏烟紧紧的抱在怀中,断断续续的说着:“烟儿……是你,真的是你,我总算是……等到你安然无恙的归来了,我总算是没有将你弄丢,不然……我定会自责一世,无法释怀……” 苏烟听着顾寻所言,竟是不知该说些甚,心中乃是更自责了几分。 “我将楼中之人都派出去找你,可他们若不是不归,便是空手而归,谁都寻不到你……我也想要出去寻你,可我又怕你归来之时,在楼中寻不到我……烟儿,你可知我有多着急……那一夜听闻你惊叫声,再去了房中,却只见你和灵儿都已不见了……” 顾寻说的都是实言,可就是愈真实,苏烟就愈是开不了口,这看的一旁的灵儿震惊又困惑,便开口轻轻唤了句:“……小姐。” 顾寻抱着苏烟的身形明显的一僵,这才怔然抬起了头,又好似是眼下才瞧见灵儿也在此一般,愕然之后乃是更为震惊了,他双眸都连带着抖了抖,才开口道:“灵儿,你……你的双目?” “我的双目……”灵儿想要开口说,可是话都出口了,才想起方才苏烟之言,不叫她开口说太多以免露馅,便又是堪堪的止了口中之言,转头复望向苏烟。m.22ff. 苏烟并未有何生硬之态,就自然而然的想要开口说,却又不知怎的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虽说她急忙提袖相掩,可到底也是被顾寻发觉了,他眉头一蹙,急忙道:“先甚也未说了,气温寒凉,先进屋中再言其他,你身子单薄,莫要生病了。” 苏烟“恩”了一声,随之点了点头,携灵儿一同进了画骨楼。 画骨楼之中还是如同往常陈设,只是比从前杂乱了些许,那茶桌之上,都有一层薄尘,看样子顾寻已很久未在那处饮茶了。 顾寻先是扶着苏烟坐了下来,那慌张的眼神,都叫苏烟来不及开口说话,随后他又是手执抹布,在桌子上大致的擦了几下,才又道:“烟儿,你且先坐着等等,这茶炉许久不用,已然不洁了,我下灶房再取一只,给你煮些热茶。” 苏烟眸色明暗几许,终是在顾寻转身而去之时扯住了他的袖袍。顾寻的身子一僵,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烟儿?” “顾寻……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知晓你心中担忧我非常,当初不告而别,是我的不是,你别忙了。” 听苏烟此言,顾寻倒是也不再要走了,而是挨着苏烟坐了下来,轻声道:“好,若你不愿我去,我便留下来。” 原以为顾寻会问的话很多,却不料眼下他一字不吐甚也不问,早已想好了的一大肚子话,苏烟倒也是不知如何说了,呆愣了半晌,见顾寻仍是不答话,只好开口道:“顾寻,我的双眼……已然能够瞧见了。” 顾寻的双眼一眯,其中眸色尽闪,却出乎意料的未见喜色,只听他开口道:“当真?” 苏烟不解何意,点了点头,道:“当真。你现下所穿,莫不就是一件竹青色衣衫,下巴之上有冒了头的胡茬。”她似是怕顾寻不信,又加上了一句她眼中所见。 顾寻木愣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被那青涩的胡茬扎了手之后便放下了手,这下子眼中明暗变换,唇角上扬喜色尽显:“是真的能够看见了,烟儿,我真为你开心。那想必灵儿的双眼,亦是同烟儿你复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罢?” 苏烟一怔,连忙点了点头,顾寻当真太过聪明了,方才在门外那般慌乱的情况之下他瞥了一眼灵儿,她原以为他已然忘了,可却不料在听到她的双眼复明之时,又自然而然的想到,将这事连在了一起,且他的猜想是对的,她二人双目复明,确实是出自一人之手。ewenxue.net 可顾寻的聪明远不止此,他又开口道:“除夕之日,烟儿你连同灵儿忽而消失不见,难道就是因着为复明双目?” 苏烟与灵儿对视一眼,任谁也没有想到,她们二人谁都未曾开口,可顾寻却是如同已然知晓了她们要说之言一般,就顺着她们的构思说了下去。不知为何,一滴冷汗忽而从苏烟脊背之上滑落,心中竟是不确定顾寻到底知不知晓真相,又或是说听了她们二人所言会否相信。 可事已至此,苏烟只能佯装自然而然的说下去:“恩,你想的也八九不离十了。那一夜我进入了房中,见灵儿就站在轩窗边缘,使我惊骇非常,便出口唤了她的名字,又慌忙来到轩窗边缘扶着她。却不料是时听闻楼下有人低声称道,只道自己是可治盲目的医者,还说就算是没有眼珠子的盲人都可以治好……估计是与旁人说道呢,但有幸被我听了去,便慌乱不已,甚至没有知会于你,便自己摸索着与灵儿下了楼……” “竟是如此。”顾寻倒也是听的认真,“不知是哪位神医,竟是这般神通,想必是盲人福祉,亦是画骨楼中全数的盲女画师的福祉。” 苏烟在听顾寻如此问之事不仅没有恐慌,反倒是自心中升腾起一种松了口气的快感,还好顾寻是如此问了,若他又一次先她说出一步猜到,她可能真的会装不得平静了。 愈发相熟,便愈发觉得顾寻此人深不可测,虽是对她极好,可却总是让她觉得怪怪的。 苏烟叹了口气,接道:“是啊,若是能在姑苏留下些日子便也算好了,可他是个闲散之人,不为钱财,只为自己称心,江湖游荡,医治过我和灵儿,便离去了,未曾留下姓甚名谁,更是未曾说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 苏烟的语气悲凉至极,虽说这神医是她杜撰而来,可她希望盲目者康健复明却是真的,她曾是盲女,那滋味有多难熬,她比何人都要清楚几分。 顾寻的眼眸闪了闪,好似心中亦是多了几番苦楚,整个姑苏城中,接触盲目之人最多的,恐怕就是他了。良久良久,他轻叹可以一口气,道:“许是时也命也,这都是烟儿为人心善为自己修来的福祉……虽说那神医无可寻,但到底你与灵儿的双目医好了,也算是极大的幸事了。”.woquge 苏烟心中自是知晓顾寻此时心中不好受,只是这会子说起这眼睛来,脑中忽而也就想起了那一日从涟止口中所说出的“心眼”二字。 苏烟眼眸一闪,顾寻深不可测所知良多,平日中知晓的新奇事儿比起戏馆茶楼来说都不少,这也便就是从前她出了何事总是来城西画骨楼找顾寻打听之由了,那么若是问问顾寻这“心眼”,他可否会知晓? 总归涟止如何都不肯知会于她,那么若是问问顾寻,总是会多些可能的罢。 顾寻见苏烟长久不语,眉宇凝结,自然也是知晓她在思虑着什么事,便开口问道:“怎么了烟儿,你可是有何事不解?” 苏烟回神,便点了点头,道:“是,是有些事情不知,你平日知晓的新奇实物多,便也就想向你打听打听,只是不知晓你知不知。” “那不妨说来听听。”顾寻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若我不知,那便帮你打听打听又有何不可?画骨楼的路子广,应是也能多少探听些的。” 苏烟点了点头,开口道:“顾寻你可知,何为心眼?” 苏烟此言一出,清清楚楚的看见顾寻身子猛然一颤,他的双眸中眼波都在这一瞬息之间凝滞,面上更是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不知是喜极生出了悲,还是苦久了的狂喜,总之是各色皆有之的混杂之色,难以言说。 “心眼二字……是谁告诉你的?”就在苏烟觉得顾寻不会言语之时,他开口说话了:“又是如何告诉你的?” 苏烟愕然,不知顾寻眼下何意,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 谁知顾寻又问了一句:“烟儿,可是那替你治好眼睛的神医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七)花霞之死 这突然闯入的中年男子哭喊的每一句话都使人诧异,这会子来参加流水宴席的宾客们都开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了。 一位身着锦袍的公子哥开口道:“哎你看你看,这男的不过中年模样,那头发可是全白了……” 那公子哥身边随从开口应道:“是啊是啊,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这画骨楼开张的流水宴席,哭成这样,想必是出了很严重的事情罢!” 又有旁人接口道:“哎你可别说了,指不定就是来闹场的!指不定是想着顾老板财大气粗,才在开张流水宴席上闹一排子,想叫顾老板花着银两打发了他呗!” “那你要这么说……倒是也有可能,不过那男子方才说的顾老板神通广大,那倒是真的!” 一时间说甚的都有,苏烟听的亦是云里雾里,便开口轻声问道:“顾寻,这……是怎么回事?” 顾寻眉头轻蹙了蹙,半晌才沉声道:“我也不知道。” 过了几息,他复道:“但这男子,我倒是见过的。” 苏烟闻言反问:“是何人?” 可顾寻还来不及回答,便见楼中跑堂与仆从一并手持着木棍涌了过来,口中叫嚣着,只要把这依旧跪在地上哭求的男子赶出画骨楼。 事情正值当口,顾寻沉声而道:“都住手!” 若说起此时声音嘈杂,顾寻的声音倒真是显得微乎其微,可他这么一发声,竟是压制了所有的声音,一时间画骨楼中所有的喧嚣都止了,好似只待顾寻发话。 只见顾寻先是低垂了头,附在苏烟耳畔轻声道:“烟儿,你且先等我一会儿。” 随即顾寻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踩的极稳,直至那中年男子身侧,在众人皆是吃惊的眼光之下,弯下腰身,扶起了那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 “这位仁兄,起来说话罢。” 那中年男子似乎是没料到顾寻不仅未将他赶出去反倒是扶起了他,怔然过后才慌忙起身,随之是哭的更厉害了,且口中断断续续的道:“顾老板……顾老板!我知道你是好人,上次小女回家之时还带回了许多上好吃食,说是顾老板赏给她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顾老板你这样的好人是不会不管小女死活的!” 这中年男子哭的早已乱了心智,这会子胡乱的说着,却是也说不到根本,说了许多却还是让人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唯一有用的,便是叫众人都知晓,那中年男子口中一直说着的女儿,是与顾寻有些关系的。oqugeco m 但愿……花霞会无事罢。 这么想着想着,便感到马车的速度减慢,直至停了下来。 花霞家,想必已然到了。 果真,马车都还未完全停稳之时,车帘便被心急不已的花霞父亲撩了起来,他这会儿已然不哭了,可双目却依旧是猩红不已:“顾老板,顾老板,我家到了。” 顾寻点了点头,先行起身踩着马凳子下了车,灵儿也扶着苏烟下了马车。 待站定,再向前望去,只见是一个贫寒小屋,门槛都看起来破落之极。顾寻叹了口气,轻道:“起初,花霞也是因为家中贫寒,想要替父亲分忧解难,才苦练画工,入了画骨楼。” 顾寻之言,惹得苏烟一阵难受,更别提花霞之父了,他侧了侧脸,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寻又是一叹,只得伸手拍了拍花霞之父,要他带着他入内,又道:“仁兄,花霞之事眼下许还不是定数,莫要过早哀伤,且先进去再说罢。” 花霞之父连忙点了点头,打头迎着顾寻与苏烟等人入内,他的家园很小,可谓是目之所及,除了主院落以外,只有几间小门房,除去灶房,也就只有不大的堂屋与两间小室。 “花霞就在这间房躺着,我带顾老板去看。”花霞之父边说边抹着眼泪:“顾老板神通广大,新奇事物接触的多,指不定就能将小女救治好了!” 说着说着,花霞的房门便被推开了,可眼前看见的一幕,却是叫花霞之父尖叫出声,而顾寻亦是眉宇一沉,一把扯过身旁的苏烟,提袖遮住她的双眼。 花霞……死了。 纵使是不上前试她气息探她脉门,也无人不知她已然死了。 花霞此时脸面朝上,却是倒挂着,双腿在床榻之上,头抵在地方面,她的腹部高起,而在那看上去不过十来岁模样的小脸之上,痛苦的表情永久的定格,她的双目瞪的大大的,可其中的烟瞳,早已散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八)又逢巫蛊 花霞之父此时已顾不得太多,一瞬息之间哭的竟是快要背过气去,他扑了过去,跪倒在地,双手震颤着将已经死了的花霞拥进怀中。 “女儿!我的女儿……你,你到底是怎么了!爹将顾老板都请来了,你怎就没能撑过这一刻!” 苏烟身子随着这房中不住的哀嚎之声与灵儿的恐惧之声轻微的震颤着,又是过了许久,才轻轻搭上了顾寻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背,道:“顾寻,我无事。” 顾寻叹了口气,轻声道:“烟儿,其实你不必如此逞强,原也是我思量不周,这事如何能够带上你来?” 他不等苏烟回答,就又好似自己想了许多,道:“可若将你一人放在画骨楼,我又内心不安宁,放不下心去,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待话都说完了,顾寻才轻轻放下了手,道:“烟儿,你若是撑不住,便不必勉强。” 顾寻的手放下了,苏烟自然也就看到了眼前之景,花霞如此状态,一看,便就是已死之人了。眼前之景倒算不得多恐怖,可苏烟依旧是脚踝发软,虚退了半步。 顾寻抿唇,扶了扶苏烟,后道:“烟儿,你别怕,我上前瞧瞧花霞。”他说着,便提步向前走去,待走至床榻边缘,先是扶起了花霞之父,又是伸手揽住花霞的身子,将她轻放在床榻之上,不再让她倒挂着。 苏烟见此,亦是携了灵儿上前几步,可说不上来为何,愈发靠近花霞,心中便是愈发突突突的跳个厉害。 待站定,苏烟垂目望着花霞那不过十来岁的小脸,一时间竟觉得意识愈发的沉了,甚至能够透过花霞的身子,看到更深层次之物。苏烟就如此心神一动,随之瞬息间意识便脱离本体,失了知觉,先是一片烟暗袭来,而后是看见了一片如同方才所见一般的小室。 只是那小室之中没有方才那般多的人,就只有花霞一个。 ……这,难道是她苏烟又一次的看见了花霞死前之景? 可苏烟很快便发觉自己想错了,因着此时她所看到的花霞,满脸的欣喜,虽是双目看不见要靠双手去触摸着行动,可她此时心中的开怀,就连同在一旁看着的苏烟都能感受的到。 只见花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包袱,笑着开口道:“顾老板人真好,给了我许多银两与好吃的,一会我拿给爹爹,爹爹该也是开心的,这样爹爹就不必那般辛苦了,我也能在家中多住些时日了。”m.woquge.co m 这些,从花霞口中听来,与顾寻先前所道是同样的。而眼下的苏烟,竟是就在看着花霞生前的过往点滴,她亦是惊觉,她能够看到的东西,已然从最初的只能够看到死亡之时的画面,到能够看到很久之前的过往。 不得不承认了,心眼亦在不断地觉醒。 苏烟如此想了想,便又凝神看着眼前之景,只见此时花霞已然并不如方才那般开坏了,她本就巴掌大小的小脸这会子痛苦的扭在了一起,冷汗不住的从她脸上滴落,她不住的口中呓语:“爹,爹,花霞肚子疼,花霞肚子好疼……” 花霞之父闻声很快的便过来了,扶起了蜷缩在床榻之上作一团的花霞,问道:“怎么了花霞?哪里疼,给爹指指,爹给你揉揉。” 花霞痛苦到手指都在颤抖,却是指了指自己肚脐旁的位置,道:“这里疼。” 花霞之父便用大手捂上了那个位置,轻轻揉着,可苏烟也就在这一瞬看清,在花霞呼痛指着的位置,那肚皮里头,竟是有一条不大的虫子在蛹动,那虫子全身乌烟且细长,像是一条蚯蚓。 花霞之父的手一揉,那蚯蚓便不动了,可只是瞬息之间,那蚯蚓便又移了方位,花霞便又痛苦不已,开口呼道:“爹!爹!那里,那里疼!” 花霞之父便又换了方位揉着,可他方位一变,那蚯蚓的位置便就一动,到头来纵使是揉着,也没能让花霞的痛苦减轻分毫。 最终花霞之父叹了口气道:“你呀,就是贪嘴吃多了,你们顾老板给你的好吃的,可不是叫你一日全吃完的。眼下天也不早了,不能找医者了,你先睡罢,睡着就不疼了,明日爹给你找郎中。” 花霞听话的点点头,可却是一夜未睡,肚子疼到睡不着,苏烟便在一旁静静地瞧着,亦是能够瞧见那蚯蚓在花霞腹中不住的吸收着吃食,不断的长大。 这难道是花霞死亡的原因吗?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里生虫了?苏烟想着,便见天色转眼已明,果真花霞之父带着民间郎中到了。 那郎中倒是给花霞看诊的仔细,苏烟心想,开些药方吃吃,许是花霞就会好了,又何来因此丧命? 可却又听那郎中道:“就是东西吃多了胀肚子,又许是生虫了,我给你开个药方你去抓药,一包药可熬三次,早晚更喝一次,三包药下去,包你药到病除。” 花霞之父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将郎中送走,又拿了药方心急火燎的抓药,再按郎中所言熬了药,按时叫花霞吃着。biquge5200 目睹这一切的苏烟也以为,花霞的病会就此好了。 可随之苏烟看到的,竟是花霞一日日的被那蚯蚓折磨,日渐消瘦。起初花霞吃下的饭食都已被那蚯蚓全数的吸收了,蚯蚓日益在她腹中粗壮起来,几乎要侵占她整个腹腔! 花霞每日都是按时喝药的,可那药,对于她腹中那蚯蚓来说,竟是如同糖水一般,不仅无用,反倒是连这汤药,都被那蚯蚓全数吸收了。 ……怎么可能?!苏烟震惊不已,那打虫的猛药,怎可能一点作用都无?不……花霞腹中的,根本就不可能是吃坏肚子所生出的普通的虫子,就是连道士阵法都极为忌讳的污秽之物! 苏烟心中震颤,却也只得继续看着,她甚至想要上前去帮帮花霞,可却是发觉自己的手宛若空气一般一次次的穿过了花霞的身体。 ……还是,没有到能够改写过往的那一步罢。 眼瞧着花霞已然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就连同她爹爹精心熬制的汤药都被她全数吐了出来,喝下多少便吐出多少。她本就瘦小的身子瘦的如同干柴一般,可她的肚子却是高高鼓起,宛若孕妇! 花霞之父慌了,他想要去请郎中再来一次,可却是发觉,花霞这等情况,已然没有哪个郎中肯来了,他每每话都还未说完,那些郎中一听花霞生病的情形,便连连摆手,甩袖将他逐离了。 那回放宛若流水,转眼已到今日。花霞之父哭了好几日,如何都无法,却是在今日晚间听闻门前嬉闹,都到画骨楼今日开张晚膳设下了流水宴席,要快些赶去落个肚子饱。 花霞之父一愣,面色一喜,急忙抱住了床榻之上的花霞,口中慌忙道:“花霞,花霞,我的女儿呦……画骨楼开张了,爹这就去寻顾老板,顾老板知道的新奇事物多,又对你极好,他肯定会救你的!花霞,你再坚持坚持,等着爹,爹把顾老板请过来!” 不行的,来不及了。苏烟忽而生出这般想法,又是哀凉的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虽不知花霞到底是为何忽而死去,可心中就有如此好似经历过了一遍的这般想法。 难道……这亦是心眼的力量? 随之很快的,花霞之父已然出了门,而躺在床榻之上的花霞,面色比从前还要更严重的凝结,痛苦不已。透过花霞高高鼓起的腹部,苏烟眼睁睁的看到,她腹中那蚯蚓,已然在她体内寻不到吃食了,如此便是不满意了,上下左右胡乱的扭动着身子,又顺着她的肠道向上拱去。biquge5200 花霞疼的在床上打滚,又奋力的想要起身,甚至是将手指插进喉管,似乎是想要揪出什么东西。可这痛苦的挣扎很是短暂,花霞将将勉力来到床榻边缘,就忽而失力,反转了身子向后躺倒。 “咚!”的一声闷响,花霞的头触上了地面,可她的眼睛还张开着,只是其中惨白一片,烟瞳散尽。 而那条又烟又长,粗细可与小蛇相提并论的蚯蚓,顺着她微张的唇边蜿蜒着爬了出去…… 苏烟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回过神来,又似乎是被呛着了一般,剧烈的咳嗽着,几息之后却惊觉自己的双指竟是抠在自己的舌根上。 一旁的顾寻脸色都有些白了,慌忙的拍着苏烟的后背替她顺着气,灵儿也是吓坏了,却又不知如何做才好,只顾着用丝帕替苏烟擦着指尖。 “烟儿,你到底是怎么了?”顾寻问道。 可苏烟却只能摇摇头,她如何了……她自己,亦不知晓。 “顾寻……你可替花霞看过了?她到底是如何撒手人寰的?” 顾寻目光一暗,叹了口气才道:“花霞她……人已死,脉象探不得,只剩下还未僵硬的经络与她高起的腹部,我左右按了按,这症状,倒似是我从前在话本上看过的中了巫蛊之相。而能够至此的,很可能是蚯蚓所致出的巫蛊……” 巫蛊……蚯蚓。 是了,不会错的,苏烟亲眼所见,花霞喝了许多打虫所用的汤药,皆是无果,反倒是被那蚯蚓全数吸收了。那么便只得说明,那蚯蚓是比那打虫猛药更毒之物! “烟儿……”顾寻道:“不知花霞招惹了何人,竟是惹上这等事,以后……以后我定会好生保护着你,绝不离你身侧。” 虽说顾寻如此,是当真在为苏烟着想,那心意满满的,难叫人不去心中动容,可这会子的苏烟,已然很难去在意这些了。 她的思绪全部因为顾寻的话,想起了一个人。那人有着光洁白皙的尖下巴,细长玄色眼眸,其中颜色恍若日已落月未升之感,薄的骇人且泛烟紫色的双唇眼角有一条细长盘旋的重紫色小蛇。 那个人是……封玄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暗中白影 小五依旧如此说着,他的双腿依旧在剧烈的抖动着,水渍顺着裤裆湿到脚踝。顾寻身形又是一震,半晌才道:“若是让我发觉你说谎,定要你好看!” 随之顾寻袖袍一甩,向前而去。苏烟连忙扯上了灵儿,尾随他而去。 也就是到了此时,苏烟才惊觉,对于这她原以为是除了苏府之外最了解之地,却不料自己是甚也不知晓。对于画骨楼,苏烟知晓的,便也就是其中所有的画师都是盲女,以及还有把脉画爻的鹤冉与离墨,其余的,她不知晓画骨楼之中到底什么构造到底有画师几何,更是不知那些盲女画师都是谁人,就连同名字都……不知。 而也就是如此甚也不知晓的情境下,忽而听闻了关于她们之事,却又是接踵而至的死讯。 “小……小姐……咱们,咱们当真要过去吗?可……可不可以不去?”灵儿一边小碎步跟着苏烟向顾寻那方向跑着,一边却又是轻微的颤着身子,潜意识中有些许抗拒之意。 苏烟有一瞬息的愣神,好似是看到灵儿如此害怕模样才恍然记起这就是一个女子在面对此事之时该有的表现,她自问自己内心惧否,答案自是如同灵儿此时表现一般——是恐惧的。可这一次,为何她不曾同以往那般躲着,反倒是亟不可待的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就好似……是冥冥之中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好似心中有一团迷雾挥散不去,让她定要前去瞧瞧,可她自己却又是说不出,心中隐隐的感觉是何。 苏烟就只是这些许愣神,很快的便又一次加快了脚步,只见身前距离不远的顾寻并未上二楼去,而是顺着一楼向内而去。绕过那上楼所用的楼梯,苏烟发觉面前是一条很深的廊道,廊道分左右两端,左面有烛火光芒,而右侧却是一片烟暗。 顾寻很快的向左而去,苏烟自然是跟了上去,却又在那三条廊道的交汇之地微微一滞,不知为何,她竟是觉得那右侧暗烟之地,其中有些名堂。一种从心底而起的冷意很快的布满全身,甚至穿身而过桎梏的将她的双脚都动弹不得。 ……那里,是何地?为何她会有如此感觉? 苏烟未多想,因着身侧的灵儿此时竟是开始瑟瑟发抖,抖的让贴身而立的她都站不稳。“……灵儿,你怎么了?” 灵儿此时的双眸之中金光隐隐约约的闪烁,眸色更是几经变换,不断地倒吸着冷气颤声道:“小,小姐……灵儿,灵儿看见那处有白影飘动……”eenxue.net 苏烟自然是不怎么好的,这会子也只是咬着唇瓣才能够勉强发声:“怎……怎会如此?她为何……会变作石头?” 顾寻一怔,随之很快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晓。” 这事情真可谓不断线的发生,苏烟恍惚间便又一次想到了离墨之言:“没人能逃得过。只是不知,下一个会是谁。” 心中那种恐惧的感觉,又一次的扩散了开来,苏烟一直都觉得离墨那时之言,是有所指的,而眼下,则更是肯定,离墨知晓这其中的一切,可又到底是为何,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口? 又或者说,他是有甚不能说、无法说之由? 苏烟想着想着,冷汗便从额上滴落,而与此同时,她的意识开始消散,又是一片烟暗之色。苏烟知晓,她定然是又要倾微生前时光了。 果真冥冥之中意识又一点一点的恢复着清明,很快便又见到了活着的倾微,苏烟敛了心神,想要瞧瞧,到底是何原因将倾微变作了石头。 可还来不及看清什么,便只觉一旁有人推动着她的身体,便有焦急之声传来:“烟儿,烟儿?烟儿你说话啊……” 苏烟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所见的画面,消散尽了。所见之景,乃是身侧的顾寻不断的摇晃着她的身躯。 方才所见被打断了……心神无法再凝聚,什么都再瞧不见,亦是感受不到了。 如此,也只得轻轻摇了摇头,推开了顾寻桎梏在她肩头的双手,哑着嗓子道道:“顾寻,我无事……” 顾寻一愣,似乎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苏烟打断:“灵儿昏厥,我放心不下,便先回房了。” 苏烟说完,便挣扎着从地面勉力而起,不再看顾寻一眼,慌乱而出。在那三道交汇之处,苏烟又一次脚步一滞,那右侧的烟暗之中,存在的到底是甚? 苏烟心中觉得,这隐隐约约已然接近真相,顾寻到底是何人,想必与那烟暗之中之物紧密相关。 几息后,她又一次脚步加速,向前走去,那右侧的烟暗啊……她总是要抽空来此看上一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二)幻境沉沦 涟止那血红色斗篷一闪,入了玄楼,而这次乃是并不多耗时间,一个闪身便上了九重楼。 且说上一次苏烟与灵儿来到玄楼,只待在了一层楼进行疗养而已,但并不是说一层楼水坎灵气最为养生。 玄楼之中的金莲,一共有九朵。而每一朵金莲旋绕的轨迹,都是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离九。金莲所走的位置,乃是八卦图的图样,而若是站在九重楼之上往下瞧去,透过九层之间的阻隔,每朵金莲的走位亦是不尽相同,同样可见一个完整的八卦图样。 世间众人皆推崇道教,道教乃是万教起源,就连同这八卦,都是道法。只因着这道教,乃是天家神论所发,就如同这神君府之中的玄楼。 水处低位,一重楼乃是水坎。依次往上,乃是天乾、地坤、火离、风巽、雷震、泽兑、山艮。 在玄楼之顶那九重楼上,便是八卦合一的金莲图。 而涟止眼下,就在这九重楼之上。 九重楼之上灵气最为旺盛,而相同的,所要承受的便也是极为可观。在这处,风火*,多重压迫,从四处袭来,而涟止,便就盘腿坐在这重重力量交汇之处开出的那朵可托人的金莲之上,承受着这相反相冲之感。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可偏偏就是如此,涟止能够从中获取的灵力,便最多,而灵力若是多了,神泽便会愈发充沛,只有神泽充沛了,才能够在此间感知到龙骨扇。 龙骨扇到底是他涟止的法器,跟随他数万年,天家强大神泽环绕,早已修得灵智,所以只要那龙骨扇还在天地间,那么不论在何处,都是能够感应的到的。 天雷地火狂风暴雨雷鸣电闪,种种感受夹杂在一处,涟止身上的感觉已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可这般却又是让涟止乐此不疲,要知晓承受的越多,得到的灵力便是同等的越多。 ……龙骨扇,他必须要得到手,且,愈快愈好。不论是为这天下众生,还是为了苏烟。 如此想着,涟止便不停歇,不知是过了多久,好似期间已不能用时间去衡量诉说,只见涟止那眼睫极密的眼睑猛然抬起,血色红瞳之间是跃跃而起的锋芒,他……竟是感应到了龙骨扇与他之间那清浅却又不可忽视了去的羁绊,且那当下便就是离他不远! 感应之间,就好似那龙骨扇,与他涟止同在这地府之中! “蹭。”涟止忽而从金莲之上立起身子,足尖轻点在金莲之上,白皙精壮的胸口尽数敞开了来,是时无以数计的灵力一同涌动向他的胸口,他的红瞳之间愈发清明。oquge.co m 涟止猛然一窒,九哥哥……沧溟? 涟玥却似是兴致高昂不减分毫,甚至是纤手握住了涟止的手,朝前扯了扯,道:“兄长,来,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这被涟玥扯着,涟止不得不动,只是哪怕千万里远路于他们不过亦是抬步那般简单,再现身,已到天门。 涟止的眼眸微眯,远远的便瞧见了沧溟,他一身烟袍挺立,意气风发,而他大手牢牢牵着的,乃是……白夭。 “……白夭。” 涟止低声道,却依旧是被涟玥听见了,她浅笑着望向涟止,开口道:“白夭?兄长,你可是识得九哥哥带回的女子?可玥儿听说,那女子是来自青丘,兄长又怎会识得?” 青丘女子…… 这,当真是白夭。可涟止,从不记得沧溟有将白夭带回天庭。难道说,这并不是从前之景的回放,而是另一个平行的时空? 涟止心绪不止,随之竟真是见高高在上的天君与天后,他们正坐在三界中那最高的高台之上,天后更是垂手握住了白夭的手,那神色看起来,乃是极为满意白夭的模样。 而让涟止更加想象不到的,乃是天君点了点头,威严之中带着慈祥的开口道:“好……尚好……这婚事,准了。” 涟止的大脑就在这一句话空当之间猛然清醒……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青丘虽也算圣地,可却不是能够叫天君天后连连点头的模样,更何况是白夭这不入流的千面狐!要知晓千年之前,天君甚至是因着沧溟与白夭的苟且,下了狠手将其散魂于天地! “呵。”涟止忽而便抿了唇冷笑,果真……想要拿到龙骨扇,哪里会如此简单? 他眼下经历着的,恐怕是幻境罢,不管是何人,是他亦或者是沧溟,在触碰到了龙骨扇之时,便会沉沦幻境之中,因着在这幻境之中所见,不管是谁都是最想要得到的模样! 涟止化掌成刃,猛然向前方劈了过去,彼时红光乍现,果真面前那一片静好的模样,宛若镜面一般被尽数粉碎。涟止松了一口气,可却不料下一息,竟是有刺骨疼痛入体,那是他自己出手的力道,眼下竟是全数反在了他的身上。 冥冥之中似有声音道:“在幻境中沉沦不好吗,干甚非要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三)自为天家 “谁?” 涟止沉声,双眸之间以很是幽冷,他向四周望去,却只觉周围已变作了一片虚无,甚也没有了。 方才那声音,竟是让涟止隐约间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觉得那声音失真,并不像是谁说出来的,就好似是……这里本该有这么一句在此时传来。 龙骨扇,当真不是这么好取得的,涟止现下心中已知,这幻境乃是守护着龙骨扇的神泽所致,而要出这幻境,却是不易了。 可这幻境,不论怎样,都必须要出,涟止大手捂上胸口,按压下嗓口腥甜,身形忽而一动,随之便失了踪影,是时只见几道红光闪过,他的身形已在四周密闭的空间之中打了一个来回。 这幻境空间之中,是完全封闭的,根本没有生口。涟止站定身形,手掌微抬,敛了下颌,有一道血红色之光从他手掌之下蔓延而出,渐渐地形成一柄长剑模样,只是这剑,是光剑罢了。 没有生门,那便打出一处生门来。 涟止提剑向前刺去,那力道使了九成,抱定的是乃是一次便打开生门的心,可随之涟止竟是发觉那力道顺着他手中光剑退回回来,霎那间他光剑脱手,而那九成之力顺着光剑手柄之处而滑出,击打在地面,硬生生的裂出沟壑状,可奇怪的是,那巨大如沟壑般的裂缝,很快便愈合的严丝合缝了。 涟止红瞳一暗,如此,可当真有些难办了,从方才两次力量的回击来看,这幻境之中,不管什么都是可以反击的,且恢复极快。 无孔不入,应如是。 可涟止尚且来不及多想,便瞧见了忽而出现之人,随着那人的出现,涟止古井无波的眼眸之中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波澜。 那人……一身血红色长袍,腰部有宽一掌之封,面上烟色假面上有红龙遨游,同他涟止一般无二,分毫差别都无有。 “子为谁?”涟止沉声道。 那与涟止同样之人闻言便是笑了,那笑声洋洋洒洒,笑罢了才道:“汝说吾乃谁?吾即汝兮,吾是涟止……” “蹭!”那血袍话音都还未散尽,涟止手中光剑便压上他的脖颈,可下一息使力划去之时,那血袍却是闪了身。 血袍虽是闪了身,可却又是在转身之时薄唇上勾,笑的有些不明所以,巧妙的在涟止的剑尖绕了一圈,分毫未伤。 而那如同涟止脸上一般无二的由业火红莲烧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的假面,则是被涟止手中光剑挑掉了。 假面落地瞬间,涟止薄唇微张,手中光剑的动作,亦是一停。 那血袍,当真是如他一般模样!moquge.co m 与此一同消散的,还有涟止手中的光剑,此时涟止双手鲜血,双唇抿紧却遮不去那抹有些凄凉的苦笑,下一刻,消散的就是他了罢。 也就是这一瞬,涟止的身子忽而被不知是何的力度抛上高空,有明亮光泽将他环绕,无以数计的力量顺着他胸前空洞涌进。涟止不知这是为何,却只觉他身子的机能在不住的修复着,胸前空洞亦是一寸寸的修复至完好。 涟止的身子在这巨大的力量之中飞旋,心绪却又清晰无比……这力量,乃是天君的神泽,绝对错不了! 思虑之间,涟止的身子飘然落地,而此时,这一片虚无之地已然变了模样,虽说依旧虚无,却已不再暗烟,而是一片让人倍感舒适的柔光之地。 而此时,虚空之中有红光小字在一个一个的出现: “涟止,本君终是等及汝矣。九子逆乱后,汝亦陨落,本君尤为心痛,不信汝已死。汝父母于水滨得汝之龙骨扇,本君得知后便将其封印在九泉,只待你来寻找。其封印只有汝之血可解。天印之,九龙钤、龙骨扇、圣湖悉被封在中,汝若能求得其一而可以其去圣湖,两两相抵其封自解。” 光影之字密密麻麻,出现一些便相对的消散一些去,涟止凝神看的仔细,这上面所言,竟是说天君一开始便不信涟止死了,所以将龙骨扇封印在九泉,只待他来找寻,而解封所用的,只能是涟止的鲜血,如此也就避免了此圣物落入歹人手中。 而让涟止喜忧参半的,则是上述解天印之法。解天印之法出人意料的简单,就只用将龙骨扇或是九龙铃与圣湖的天印相抵相合,天印便可两两相抵。 若是这般,涟止的原身便可解封,手中的龙骨扇亦是可以使用了,就宛若是又回到了当年盛状,可……若是如此,便亦是解了九龙铃之上的封印,而九龙铃……此时在沧溟的手中。 思虑之间,虚空之上小字又是几经变换: “九子逆乱,涟玥尝试以己之力去净三界,而以败矣。涟玥后被寻得,浮沉盛则失,寻久而不得,涟玥亦随此陷迷。若能见此,浮沉盛遂付汝求之。” “天家皆已身归混沌,涟止,自尔为天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四)不再离去 天气最近暖了些许,虽是还未曾到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但阳光却是出奇的好,若是打开了轩窗,则是能够将房中处处的角落都照的明亮至极,光是瞧着那颜色,就叫人从心中觉得暖洋洋的。 灵儿虽说是经涟止之手重得了双眼,也不必再在苏府内宅受苏瑶等人的挤兑,日子不知是比之从前好上了多少倍,可她自从那次经历了挖眼之后,不管是身子还是心神可谓都是收了重创,这次经历了倾微变作石头之事之后,竟是昏厥了数日,一直都未曾醒来。 且说这一日,一月已然尽了,正逢二月初一,苏烟早早的便是醒来了,洗漱过后起身来到轩窗边缘,先是透过轩窗看着外面稀稀落落的光影出了会儿神,而后才想起将轩窗推开来。 轩窗推开的一瞬,伴着阳光倾泻而入的,乃是沾染了阳光的飞絮与细微灰尘,苏烟提袖掩鼻轻咳了两声,又连忙挥了挥了衣袖,散了眼前的飞絮。 也不知是苏烟的轻咳还是忽入的阳光,昏迷了数日的灵儿竟是轻声哼咛了几声,又不甚舒适的扭动了身子,而后张开眼睛来。 “小姐……” 苏烟闻声,先是一愣,而后笑意便扬起在唇角,她连忙回过头,行至灵儿躺着的床榻边缘,伸手扶起了她,道了声:“灵儿,你可算是醒了,你身子可还好?” 灵儿点了点头,倒是也不说甚,似乎是还在因着那倾微变作石头的事害怕着。后大抵是怕苏烟担忧她,半晌后才道:“灵儿尚好,小姐不必担忧。” 苏烟哪里会看不出灵儿的勉强?只是这会子也无甚能够使她不惧怕的法子,便也就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中只觉得她跟着自己当真是从小到大都吃了苦头。 灵儿心中自然不是怪罪苏烟的,只是这次昏迷了数日当真是有些乏,连同她自己都不知晓为何。只觉这醒来还不足一刻时辰,便是双眼酸涩,只想闭目睡过去,哪里还顾得上攀谈? 苏烟瞧着灵儿如此,叹了口气,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只闻一道叩门声。会扣响她门扇之人,想必也就只有顾寻了罢……苏烟想着便起身前去开门,却又不料开了门才见此番来人并不是顾寻,而是在画骨楼之中能管上些事儿的人……小五。 “小五?”苏烟唤了一声,复问道:“可是有何事?” 小五依旧是从前那模样,倒是也不卑不亢,平和的很:“苏姑娘,顾老板有事外出几天,走的也急,已有几日了。顾老板当初拖小五来说一声,小五愚昧,给忘记了。”22ff爱书网 “原是如此……”苏烟道,心中琢磨着,确实这几日也没见过顾寻了,原来是有事外出,不过顾寻并不是日日都在画骨楼,一月总是要有几日外出的,这一点苏烟是知晓的。大抵是因着她住进了画骨楼,所以顾寻近期并未外出过,这次出行,想必也是必须要走这一趟了罢。“恩,我已知晓,劳烦小五你跑趟儿了。” 苏烟本就是个美人儿,且清丽无比,不同于别家小姐妩媚娇柔,眼下与涟止经了人事又身怀有孕,虽是腹部平坦依旧不显怀,但到底是多了几分女人味,这番一来,眉宇间的清丽夹杂着那几分娇艳,宛若未曾熟透的秋果,却又早已过了夏季初结之时的酸涩,颇是一番桃羞杏让、明艳动人、秀色可餐。这般微微倚靠在门边,道了一句劳烦,倒是让小五猛然生出些许羞意了,要知晓若不是眼下有事,他还指不定何时才能想起那顾寻早已交待却又被他转瞬就抛掷脑后的那要他相传之言呢。 “苏姑娘……你客气了。”小五道:“方才楼中来了客人,说要描丹青,指明要你画,小五便来请苏姑娘了。” 苏烟闻言一愣,在这画骨楼之中,她虽说近期依旧在不断的接画约,但多是跟顾寻外出去描丹青,很少有寻到画骨楼的门客了。想到此,苏烟点了点头,又是回头看了看灵儿,只见灵儿笑了笑,道:“小姐,不必忧心灵儿,快些去罢。” 苏烟这才放下了心来,回过头来,对着小五说道:“有你在画骨楼中招呼着,顾寻想必在外也是能够心安些。带我去罢。” 苏烟这话说的讨喜,小五笑着点点头,引着苏烟而去,心中开怀也就多说了两句:“苏姑娘,今儿来的是为年轻公子,说来也是奇怪,小五觉得看那公子时眼前便是有一团雾气的模样,怎也看不清啊公子面貌。可虽是没能看清那公子面貌,小五却是觉得那公子端的是一副极好的样貌。”他似乎是说着又想了一想,才又道:“而且啊,这公子看着是个生人,估摸着并不是姑苏城的。” 苏烟只管听着,时不时的露个笑来,只觉得小五之言多少有些夸张了,如何就是瞧不清了?若真是瞧不清,怎知那公子哥不是姑苏城中人,又端着一副好相貌? 只是这闲言碎语说着,画房也就到了,苏烟道了声谢,便独自走了进去,一边走着,一边伸手拉了拉自己方才帔在身上的雪白连帽斗篷,穿上这斗篷,她便是画骨楼盲女画师之中最出名的那一个。biquge5200 苏烟脚步在地上一步步的踏着,雪白帽缘相遮挡,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路,但到底从前盲了多年也早习惯了,她走的有些慢却是极稳,可不知为何,此番越是靠近那约画之人,心便越是跳的厉害。 几步之遥,苏烟行至幕帘之后坐下之时,她的胸口已然宛若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苏烟深呼吸了几口气,甚至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可却是发觉没有半分作用,心中只想着快些画完,以免横生事端。 如此,苏烟便开口道:“客官可准备好了?” 对面坐着的与苏烟一张帘幕相隔的约画之人并未言语。 苏烟不明所以,便又问道:“客官?可准备好了?我要开始画了。” 那约画之人依旧不语。 苏烟心头又是剧烈的一跳,那猛烈的心跳,险些让她窒息。 “客官?” 这一次依旧是无人言语应答她,而就在苏烟觉得对面会否是无人又或许是戏耍她之时,她只觉自己的手被冰凉无比的触感覆上,随之向前一扯,便贴上了一张帘幕相隔的脸。 这客官……倒还当真是怪的很。苏烟心中想着,她唤他那么几句他都不语,她都以为是否根本无人之时,他却扯过她的手,自己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脸。 苏烟心中想着,手指开始微动,可随之她手指的微动,她狭长的柳叶眼徒然睁大,随之不可思议的手指微颤。 ……怎,怎么可能? 苏烟手指不再动了,就如此呆愣着,却又觉那大手覆上了她的手,引领着她的手指在他的脸面上一寸一寸的抚摸着。 一张无比清晰的脸面随着手指的移动在苏烟眼前浮现:微微上挑,平整不杂的剑眉;浓密的眼睫与双层眼睑斜向上而去的凤眼;高挺光洁的鼻骨;与那极薄却又模棱分明的双唇…… 涟止…… 错不了的,眼下坐在与她一张帘幕相隔的约画之人,便就是涟止。 “涟止……涟止……”苏烟声音开始发颤。 这次对面终是有了声音:“夫人唤我甚?” 就是这短短五个字,虽说一改从前用词,却是一下子便将苏烟眼眸之中的泪珠全部惹的掉落下来。是涟止,这与她一张帘幕相隔之人当真是涟止!涟止曾说过,他要在阴界找寻一样东西,待找寻到了,便到阳界来寻她,而后再也不离去!woquge.co m 苏烟是一直相信涟止的,亦是一直在等待着涟止的到来,期待着他能够永久的陪在她的身边,可眼前当真如此了,她竟是又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自己相信了,却又发觉事实并不是如此,到时又要忍受与涟止的分离。 苏烟一直想着,倒是也一直并未说话,涟止便又挑了尾音曼声道:“恩?” “夫君……”苏烟开口唤道,心中涌动的不知是什么心绪:“你是不是不会再离开了?” “夫人再唤一次,便就告诉你。” 苏烟亟不可待:“夫君可会再离开?” 涟止听她唤的开心,也不再舍得苏烟发急,便应道:“不再离去。” 涟止已然在九泉寻得了龙骨扇,此刻就别在他的腰间,虽说其上天印尤未解,但却已知解了那天印之法;而他身上的三魂七魄,盛天君之神泽,已全数得到修复,就连同丢失在沧溟之处的那一魄,都得到了同等的复原。眼下的涟止,虽说依旧是魂灵,可他身上三魂七魄已全,已可在阳界自由活动,亦是因着种种事必须在阳界活动,所以不管是言语、服饰,涟止都已做了完全准备,一切一如凡人。 那必须在阳届的原因有三:其一,在龙骨扇幻境之中,涟止便已想好,从此以后无论如何,定然要护好苏烟;其二,阳界有人收魂之事,他一直知晓,却奈何次次阴差阳错导致他无法涉足阳界,眼下能够在阳界自如,自然事不宜迟;其三,龙骨扇已然到手,应早与圣湖天印相抵,夺回原身。 只有做到了这些,涟止才能护好苏烟,才能找回涟玥。 而若是天印相抵,夺回原身,相对应的,沧溟手中九龙铃亦会解了其上天印,如此前提之下,上述其二便变得尤为重要。因着阳界收魂十之八九与沧溟有关,如此,涟止便必须在九龙铃之上天印解开之前,找出阳界之中与沧溟相联系的阴阳人。 这会子又是所想良多,苏烟在此间倒是一直未语,许是情绪太过波动。 如此这般,涟止便又笑着启唇道:“早听闻夫人丹青之技登峰造极,不叫为夫见识见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五)终是团聚 此时涟止与苏烟依旧隔着那层薄薄的帘幕,他倒是也不心急,又好似是当真想要见见苏烟登峰造极的画技,就如此不让分毫,非要她画出不可。 苏烟心中自然不会不愿,眼下涟止就在她的身旁,她又有甚不如意?这左右一来,反倒是被涟止扰的乱了心神,脸上红霞一片。 半晌,才轻咛出声:“怎会不叫你见识?我画就是了。” 苏烟说着,便先是调出了赤色,要知晓最初涟止在她的心中,便就是那宽且大的血红色连帽斗篷。 是……从何时开始的?那骇人的血红之色,竟是深入她的心室,便坐那铺了满天的惊鸿,苏烟执笔,粗重又痕迹斑斑的毛笔挥舞着,雏形已成。 涟止透着那一层薄薄的帘幕将宣纸上的内容瞧的清清楚楚,倒也是抬起了指骨分明的大手轻支在脸颊,饶有兴致的含笑看着。 旁人画总是从五官开始勾描,这从衣袍下手开始画倒还算是稀奇,他的夫人果真不同常人。 苏烟手中画笔不停,再抬眼间已换了颜色,浓重墨色尽数浸泡在笔尖毛穗之中,提、勾、顿、点,勾唇描黛一般轻而易举又细致入微,斜向上的剑眉与上挑着的凤眸,已跃然纸上,然,她却并未画算,而都只是画了一半。 涟止挑了挑眉,却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好似像现下这般,如此静怡的时光,对于他二人而言,都已是太过难得。 几息失神,再凝神望向那宣纸,只见那未曾画完的眉眼,被苏烟蘸了赤色后一点点的勾描填满,变作如他涟止一般无二丹砂色眉宇,红中藏烟又烟中点红的瞳孔。 这画,就宛若涟止在瞧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涟止抬头望了依旧在作画的苏烟,却发觉,她在这作画过程之中,那遮挡着双目的雪白色帽缘,一直都未曾摘下。 也就是说,这般可称为神作的丹青,是苏烟在双目都瞧不见的情况下画出的。一笔画骨,二笔描魂,三笔点睛神韵自来。 人是惊鸿,画作亦是分毫不差。 有涟止如此,怪不得方才小五只道,是位端着好相貌的公子哥。至于小五怎么看不清涟止的模样,想必……亦是涟止手笔罢。涟止曾说,能看见他真颜的,只有他的妻,那么在让人眼中浮动在他脸上若隐若现的迷雾,就是这么来的罢……m22ff. “沧溟之事,你已知晓。”涟止道:“烟白无常近日常来报,阳届魂魄无踪。此事当速速处置,往小了说便是阴阳失调,若是往大了说……” 涟止话到此处忽而一止,倒也不是想要瞒着苏烟,而是收魂养鬼以一抹残魂咒怨来复生之事,说来到底是有些骇人,苏烟一介女子,能免则免。 可苏烟,却已然是猜到了。她静了几息后开口已是笃定:“往大了说,则是沧溟有可能收魂养鬼,对否?” 涟止微眯眼眸:“夫人如何得知?” “从前双目盲,无事可干,听的新鲜话本也就多了……再加上你从前曾告知我,沧溟千年前曾被天君散魂,而散魂后又能霍乱三界,想必便是收魂养鬼罢……” 不得不说,苏烟当真冰雪聪明,她的猜想,尽数都是对的,可让涟止蹙了眉的,则是苏烟愈发低去了的声音,说到最多,她的声音已然带了颤音。 果真,还是吓着她了罢? 涟止道:“勿怕,此事与你并不相干。” 只是涟止不知,那让苏烟心猛然一沉,并非是被他口中之言惊吓着了,而是因着收魂养鬼,想起了前几日之事。 倾微厢房对面那漆烟的廊道,之中漂浮着的烟白之影……那,会不会就是涟止所言的,收魂养鬼? 到底顾寻是什么身份,如何就出现在了姑苏城中,建立了这众人皆知的画骨楼?苏烟从前从未想过,只在这一刻惊觉,涟止所言的收魂养鬼,会不会就是顾寻瞒着所有人的事?那漆烟之地,会不会就是顾寻所收魂魄而养之鬼? 苏烟连忙摇了摇头,又抓住涟止的袖口,开口道:“涟止,你说收魂养鬼,我可能知道些什么。” 涟止本是些许懒散的拥着苏烟,在听她之言时猛然有锋芒从双眸之中滑过:“夫人知晓甚?” “我不知那是不是就如你所言是收魂养鬼,我也并未亲眼瞧见,可是灵儿却是真真切切的瞧见了。”苏烟回想写说道:“那一日,小五只道楼中倾微画师变作了石头,我与灵儿听闻了便急忙往那处赶,可到了她的厢房,灵儿却只道倾微厢房对面昏暗之地有烟白之影交错!可,我却是怎么瞧不见。” 变作石头,与烟白之影,都乃是极为离奇之事。而变作石头,涟止听了便就知晓,应当是谢必安与范无赦提到过的那巫蛊之事,也就想到他二人所言,很快会在画骨楼中死去的那三个盲女画师。mwoqugeco m 这画骨楼,想必不会平静了。涟止心中忽而隐隐松了口气,好在,他眼下已然在苏烟身侧了。 “灵儿之目,乃是金莲之子所成,自是通灵,能够瞧见亦不足为奇。”涟止道。 苏烟亦是点了点头,道:“我心中也是这般想着,那时便打定了要择时前去那处探看一番,不知其中究竟是何名堂。可灵儿忽而过昏厥,我也没法分心便一直未曾去。”她继续说着:“你方才提到收魂养鬼,我便就又想到这事……” 闻言涟止心下猛然一紧,她竟是还想着自己前去探看一番! 要知道人死之后,魂魄若是不入地府,便就只能在阳届存留七日,待七日过后,不是消散于世间再无投转之机,便是吸纳世间阴秽浊气化为怨灵恶鬼,道法之家逢之必除。这般也就是说,凡是被蓄意之人收了的魂魄,还存留于世的原由,便是皆化为恶鬼! 那烟白之影交错,若真皆是如此恶鬼,苏烟自己前去探看,可还有安然无恙的可能?! 纵使涟止心中波澜万丈,可面对着苏烟之时却是皆化为柔波,终了终了,才舍得开口带着些许斥责道:“夫人胆子倒是大。以后但凡如此之事,有多远便离多远。” 涟止此时红瞳之中血色沉了些许,薄怒笼罩其上格外明显,苏烟又怎会不知他是生气了。 可这生气,不就是因着担忧她出事吗?苏烟心中默默想着,不由甜成了蜜样。 如此,便就从前扑进涟止怀中,又腾出一只手来敷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家三口,总是在一起了。 “涟止,我不是未曾去过吗,日后,我亦会听你之言,不做那些叫你担忧之事。”苏烟好似全因着同涟止在一处才有了几许调皮之意,她在他怀中也并不安生,这会子仰着头顺着他下颌精美的线条向上望去,轻道:“再说,你不是已然在我身边了吗?” 涟止本是紧绷的神色忽而一松,身为动容,垂目望去的瞬间亦是伸手在苏烟青丝之上揉了揉,才开口道:“恩,画骨楼之事,你亦是在其中牵连些许,眼下我在,便随我去看看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六)人器之阵 苏烟知晓此事重大,更是知晓这对涟止而言有多重要,便点了点头,道:“恩,我随你去。” 可本欲离的涟止却是抿了抿唇,几息后才道:“若你惧怕不若便留下罢。” 苏烟自然不愿,被涟止丢在身后的感觉她早已不想再要,如今涟止都已到了阳届,就在她的身边,她怎会再让这一切事皆由他一人面对? “我不怕。”苏烟话说的坚定:“涟止,有你在,去哪我都不怕。” 涟止的目光闪了闪,又是几番思虑,确信自己能够护好她,才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好。” 话到处,苏烟便回头将她所描绘的涟止的丹青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放进了衣襟之中,随之涟止走出了房门。 出了房门便见正向上而来的小五,他见苏烟与涟止二人正一同出来表情微微怔了一下,而后站定开口道:“小五见苏姑娘一直未曾出来,比以往作画之时时辰都要长好多,还怕是出了何事,便上来瞧瞧,却不料正巧逢上了苏姑娘同这位公子出来。” 苏烟亦是轻笑了笑,朝着小五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有些犯难,小五跟随顾寻已久,如今他在这里,她与涟止想要去那漆黑的廊道之处,可是有些难了。 毕竟眼下顾寻身份依旧不明,若是直接挑破,日后想必没有什么好处。 如此,还是将小五引开的好。 “小五,方才我已为这公子描上了一副丹青,且与这公子相交甚欢,更是说起来前些日子人人皆知的流水宴席,这公子听说了,便也想要尝上一尝。你且下去为公子准备罢。” 涟止心知苏烟缜密心思,是想着要引开小五,便也就轻勾了唇角,浅浅一笑。 小五闻言则是微愣,伸手挠了挠头,画骨楼,也不是餐饮之地啊……但一想,这般是能够赚上银两的,这公子只有一人,倒也无妨…… “好,那小五下去准备,苏姑娘与公子在此稍作等待便是。” 小五说完便转身下去了,苏烟则是抬手扬了那雪白色帽缘,吾涟止对视一眼,只道:“走!” 二人动作很快,转眼便到了画骨楼一楼楼梯后那长长的廊道,站在此处望去,左侧有亮光,右侧则是漆黑无比。 “涟止,便就是这处了。”苏烟沉声道,她虽是依旧在此处瞧不见什么,可心底却是觉得此处定有些门道。 涟止一个闪身,便带着苏烟到了那交叉口,双眼微眯,瞧着那一片漆黑。果真,灵儿所言不虚,那漆黑之地,其中果真有黑白之影交错,且若是细看,白影占多数,黑影在少数。woquge 这其中,若是没甚名堂,倒真的是稀奇了。 涟止轻轻抬手,望向一旁的苏烟,苏烟点了点头,将手放进涟止的掌心,随着他一扯,二人一同向内走去。 那漆黑之地,同样是如同倾微生前所居住那边廊道一般,向内而去乃是深长的。 可就这般走着,倒是也安稳并未有什么黑白之影交错,苏烟心中便就安稳几分,可气都还未舒上一口,便听涟止低喝道:“小心!” 随之涟止大手向后一揽,苏烟猛然向后错了几步,再站定慌乱着向前望去,这一次她能够瞧见了,这几乎擦着她脸而过的,竟是白生生的一条腿! 灵儿所道白影,应就是这东西造成的罢…… 只是那一条腿,单独的飘飞,没有创口,没有鲜血,并不似是人的腿,反倒似是被人用什么东西作成了人腿的模样来。就算是如此,且不说作出一条人腿模样来意欲何为,就说是这不知是何物作出的腿在虚空之中兀自飘飞着便太过诡异,总之是与好事想不到一处去的。 涟止握着苏烟的手又收紧了些,只见他的眉宇一沉,轻声道:“跟紧我。”随之身形一侧,向那黑暗之中更深处走去。 这随着涟止一拐,苏烟才惊觉,原来在这一直向前的廊道之中,竟是还有向左而拐的另一个通道,不由在心中暗暗的一叹,果真,她对画骨楼的了解,太过稀少了。不……是对顾寻的了解,也太少了。 “涟止,方才那人腿模样的东西是何物?可与你所言那养鬼收魂有关?”苏烟问着,却在心中已是对顾寻起了颇大的疑心。 涟止其实也不清楚那人腿模样的东西为何物,至少,那东西上有些名道却又不是鬼物,不然苏烟绝不会瞧不见,而灵儿却瞧得见。他回过头望向苏烟,刚想要开口,却见又是两道白影袭来,慌忙间将苏烟护在怀中,一侧身,堪堪躲了过去。 而这一次那两道白影,是一截手臂,与一只脚掌。而这将一躲过,便又见起初那一条腿飞驰而来,且速度快上了不少。 涟止微微起眉,心道这暗中廊道必定是连同的轮回,不然起初见到的那一条腿不该会第二次见到。这白色人器物状若就是在外瞧见的白影,那么在外瞧见的黑影,又会是何物? 看来这画骨楼之中,不为人知的事还很多。涟止抿了抿唇,微微抬手,有红色光在他手上凝结,就快要覆上苏烟的身子。 苏烟猛然向后退了两步,推开了涟止的手,道:“涟止,你干甚?是不是又想像上次那般将我送走?”22ff爱书网 上次在神君府中,涟止为她还魂之后,便是这样抬了手,轻轻推向了她,便将她送回了阳界,那一次,她足足有半年都未曾见他。这一次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涟止是否又想将她送走,自己一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涟止没料到苏烟会猛然后退了几步躲过了他的手,且识破了他要作之事,便叹了口气,道:“你便出去等候罢,这其中水深,我不愿你涉足。” 谁知苏烟就在这一瞬息间激动了起来,她的声音都大了许多:“你也知这其中水深,担忧我,不愿我涉险,那我呢?我怎肯让你一个人?”她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几许,似乎是回想起了过去种种,回想起了过去她每每对涟止担忧不已却半分法子也没有的锥心:“涟止,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妻,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才能带我共进退?是不是就连我是……”苏烟本是想说她为心眼之事,只是她的话到这里及时的止了,没有再说下去。既然涟止不愿她知,她便什么都不说,只作不知。 苏烟的话让涟止身形猛然一怔,他的眼眸之中剧烈的波动,万年时光,万年寂寥,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受万人敬仰,平八方祸乱,从未有人过问过他为何,只因他的身份与生俱来,更是无人能与他共进退。万年以来,他不涉红尘万丈不恋红尘逝水,如今因着苏烟,化作三千弱水之中缥缈一粟,他却只剩下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因着只有苏烟,才是那个能够与他共进退之人。 血红色长袍扬起,是时迷了苏烟的眼,那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好似遮挡了这世间一切,好似这世间,就只剩他与她。 良久,才有似呢喃之声从涟止口中传至苏烟耳畔:“好烟儿,我的妻。” 这是涟止第一次叫苏烟为“烟儿”,惹得苏烟心头一跳,又是随着涟止手臂的力度朝他怀中依偎了几分。 又是过了一会,涟止放苏烟出了怀,朝她点了点头,向前走去。眼下已知这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是从环绕着来的,且速度愈发的快了,必须要更为小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面前便是来了一团白色团影,数据居多,速度颇快,涟止微眯了眼眸,手环在苏烟腰肢上身形向后倒去,几乎放平的身子横切着扫出一个平面来,将这次数量颇多的白色人器避了过去。 这其中,竟是还多了几张手掌、几截脖颈、与同为白色的骷髅头颅。倒还真是将人之器做的淋漓尽致,分毫不缺。 是时只听苏烟“啊!”的惊呼了一声,涟止回头而望,只见无以数计的白色人器从苏烟背后的方向快速袭来,似是那本是成圈轮回的白色人器,忽而改变了方向,多面而来。m22ff.co m 涟止身形一动,在密密麻麻的白色人器之中左右闪躲,只为朝更深处走去,好一探究竟,要知晓,那在外所见的黑影还未在此处发觉,若白影就是眼前所见之物,只怕那黑影所指才会是关键。 一时之间那白色人器似是有了意识,就如同是发觉了涟止与苏烟闯入此地,从四面的涌了上来,不仅是数量加多了,就连同速度都愈发的快了起来。起初涟止还能够闪躲自如,且一边躲着一边向前进,可时间长了,那白色人器愈发多了,他带着苏烟便已处弱势。 涟止道:“烟儿,抓住我的袖袍。” 涟止口中说着,手中动作不停,眼下他已然无心去顾及太多,甚至腾不出手来护着苏烟,只能叫她抓住自己袖袍,带着她闪躲着前进。那黑影是何物涟止必须弄清楚,这长廊便必须走下去,所以这由来不明的物件,能躲则躲,不到必须出手之际,躲了去便是最好之法。 苏烟生怕拖累了涟止,伸手紧紧的抓住涟止的袖袍不敢放松半分,身形又是随着涟止的动作不住移动,说来也巧,这般移动着,竟是没有一个白色人器能够进她的身。 无以数计的白色人器就宛若是一整个从上笼罩而下的巨大迷阵,苏烟在涟止之后静静的看着,看着他带着她在其中穿梭,纵使一路艰险可他二人谁都不曾迷失,眼下便就快要到了头。 苏烟不知为何,竟是从心头升起一种欢欣来,好似只要涟止在,那森森白骨、刀山火海、魑魅魍魉,她都是欣然前往。纵使这欢欣来的太过不合时宜,可苏烟上翘的唇角,还是尽数可见。 然苏烟唇角的笑意却是未能够持续多久便僵在了唇角,她惊呼出声:“涟止,小心!” 涟止闻言回头,竟是见从已安然穿过的白色人器之阵中忽而升起一个头颅,张开了嘴巴,飞速的向他袭来,重重的咬在他的肩头!涟止大手一扬,向肩头平扫了过去,一时间红光乍现,那头颅便激的粉碎。 “涟止,你可还好?”苏烟急急的询问着。 涟止不语,敛了敛颌,从肩头被那头颅咬了之地向四周传去的,并不是痛感,反倒是一阵阵的木然,而他方才挥落下那头颅的手,同样是如同肩头一般麻木。 身子……动不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七)白蜡融灵 涟止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随之伴着那木然之感在身子之中流转游走,他的双膝一软,竟是失了力道。 “涟止!”苏烟惊呼出声,慌忙出手将涟止揽入怀中,用尽全力的撑着他,不叫他倒下,“涟止,你莫要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涟止沉声道:“身子动不了了。” “怎会如此?!”苏烟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告诉我,我来帮你!” 相对于苏烟的慌乱,涟止则显得分外淡然,他闭眸,鼻翼轻动,仔细的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从方才他将那头颅击碎之后,便能够能见一股轻微的香气,那会是什么味道? 如此仔细的嗅了几下,涟止的眼睑猛然一启,血色红瞳之中满是锋芒,他已然分辨出了那香味,那应是……蜡味。也就是说……制造出这些的人器的,乃是白蜡。 “白蜡融灵。”涟止声音冷了几分。 常人命不过百,生老病死,上到帝王下到平民人人避无可避,甚至有命数短的,可能打小便是恶疾缠身,活不了多少日子便也就下九泉而去了。如此,便有人想到修道成仙以求长生,可到底真正修成的却是极为少数,也就有人去求其他的法子,这白蜡融灵,便是这法子之一。 若是有人得了疟疾,又或是因着意外断了胳膊缺了腿,其家人便会将无数的白蜡融了去,汇成其伤痛的部位,缺了胳膊便融汇成胳膊,断了腿便融汇成腿,用白蜡去收其中的病疾污浊之气。这传闻已很是久远,真的有人用这白蜡融灵重新长出了身体缺失的部位之说倒是没有听过,但用这白蜡融灵治好了疟疾之事倒是屡屡发生。所以这白蜡融灵,便穿过了千年,一直保留到现今。 至于这白蜡融灵如何会有灵性,又是何人传入,听传闻只道从前有位得到仙人,成了仙却没能救回自己挚爱之人,于是在挚爱之人死后苦心钻研,最终寻得了这法子,便将自己的身子置于业火红莲之上,烧尽了魂魄断了轮回之路,却剩下了由他血肉融成的白蜡。因此便也就有了这白蜡融灵,代代相传。 涟止乃为天家人,从前闲来无事听涟玥曾讲起过这白蜡融灵,当时只觉那是她无聊闲说道,却不曾想,今日竟真是见了。 “涟止,涟止……”苏烟见涟止只说了“白蜡融灵”四字后便不说话了,心中又是急切了几分:“白蜡融灵是什么?涟止,我应该怎么帮你才好?”woquge 苏烟一怔,微张了嘴巴,不知怎的忽而便就想起了曾经肚子剧烈的疼痛着,而后那小东西竟是告诉她,是他解决了小鬼未曾收的住力道……想必这眼下,也是涟止未曾完全收的住力道,然也是还好并未全数不收,否则这画骨楼,定是要毁了。 转瞬间涟止已然收手,他似是未将这骇人的威力放在眼里,就好像这对他分外的不值一提,他拢了拢衣袖,回过身来,轻道:“你可还好?” 苏烟则又是怔然几息后,才点了点头,道:“恩,我无事。” 到底此处是画骨楼之中,这楼一边坍塌倾斜,楼中杂役跑堂皆在惊恐不已跑出楼中后,见楼不再倒塌,便又归来,此时外面便开始热闹了,应当是恐慌之后的好奇与议论。 外面的议论可谓众说纷纭,人多口杂的,说甚的都有,各种说法五花八门,有人道这乃是地动了,又有人称是闹了鬼,甚至还有言之确凿道,这定是雷公电母忽降闪电击中了画骨楼…… 苏烟的耳力因着她从小盲双目乃是极好的,这会子自然将这些言论听的一清二楚,倒也是一时失笑,提袖掩唇,含笑浅浅的望向涟止。 涟止应当在听见这些人言论之时,也是会发笑的罢……苏烟心中想着,不知何时起,她便尤爱看涟止的笑,可涟止,却总是笑若清河,少之又少。 就好比眼下,苏烟便并未在涟止脸上见到笑意,而相反,他的神色并不松懈,双眸之中甚至颇具幽冷之色。 苏烟一愣,开口问道:“涟止,你这是……怎……”可她的话都还未说完,便只觉涟止腾空而起,大手轻按在她的头顶,以此为借力点,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苏烟只觉得一瞬息间的隐天庇日,眼眸中所见皆为那血红之色,再定神看去,她已被涟止护在身后,相距十步之遥。 有危险……苏烟一瞬间警醒,下意识的便想要到涟止身边去,虽说帮不上甚的忙,可她就是不愿让涟止一人面对这些。 可苏烟方一动,便有红色光晕从她的头顶滑落,很快渡满她的全身,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光罩,她再动弹不得。 “涟止!” 苏烟心慌了,娇喝了一声,可谓又气又急。 “安生待着。”涟止并未回头,只沉声道了如此一句。 随之苏烟便看见,有无以数记的黑烟不知是从何处一同涌了过来,那缕缕黑烟,都宛若人形,张牙舞爪,骇人所见。m.22ff.co m 苏烟的呼吸都随之凝滞了一下,却是停了手上动作,再不敢胡来,生怕影响到了涟止。 涟止大手一翻又一握,血红色锋利光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上,“蹭”的一道破风声,距离他较近的那黑影便已消散了。 这想必,便就是起初所见的黑白之影交错之中的黑影所指了,涟止微眯了双眼,这一切不过如此,而这些黑影,亦并不是魂录所记那些遗失的魂魄。 难道是他想错了,这一切实则皆与收魂养鬼无关?那么这些灵状黑气,又会是何物? 涟止心绪不停,手上动作亦是不停,只见他身形左闪右手前探扭转下压,光剑扫过,右侧黑影已散,是时又左腿横扫,身形已翻转了方向,握剑右手又顺向一甩,左侧黑影亦是消散净了。 身动快,出手准,几个瞬移穿梭,那为数众多的黑影,便是全数散尽了。而这幽暗的廊道之中,依旧如常,并未出现如同方才那险些将画骨楼拆了去的动荡。 就是因此,涟止出手才这么隐忍罢。苏烟心中想着,若不是此,只怕这画骨楼,这会子已然尽数散了去。 涟止回头走至苏烟身侧,抬手触上那光罩,透过红光抚摸上她的脸颊,一瞬间光罩散尽,他轻声道:“无事了。” 苏烟抬手覆上涟止覆在她脸侧的手,忙问道:“涟止,你可还好?那黑影,是不是你所说的收魂养鬼?” 涟止抿唇轻摇了摇头,道:“非也。” 不是? 苏烟闻言,不知心中何种感受,是轻松,还是更为困惑了,就连同她自己都无法言说。若是,那对她一味极为体贴的顾寻,便就是与她站上对立面的敌人;若不是,顾寻也定是存在些问题的,且涟止要在阳届找寻那收魂养鬼之人的事,便就变得毫无头绪,更加艰难了。 正是时,听闻一阵二人交错的脚步声传来,还伴着对话声:“老板,您这神色匆匆的赶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苏烟仰头与涟止对视一眼。 那声音是小五的声音,而在画骨楼之中能够被称为“老板”的,便就只有顾寻一人了。 这当口上,顾寻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八)怨灵无踪 顾寻此时脚步甚为慌乱,一向清冷的眉宇之间满是倦色,步履更是匆匆,边走边道:“烟儿呢!”他将将外出折返,却是见画骨楼成了这般模样,楼梯隔层全数断裂,向一侧倾斜着,他怎能放的下心?真的是……没有一件事是能够放下心的。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此时正静静听着这对话之声的涟止微眯了双眸,垂目望向了一旁的苏烟,眸中之色有些意外不明,半晌,薄唇轻碰,无声的道:“烟儿?”苏烟张了张嘴巴,哑然。“叫的倒是亲切。”涟止……是在吃醋?苏烟在心中默默想着,竟是发觉自己心中甜上了几分。他对这顾寻称之的“烟儿”似乎是有些在意的罢。“涟止,我……”苏烟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却又见涟止抬指,轻按在她的唇瓣,双眸微眯,轻轻摇了摇头。苏烟点了点头,知晓涟止是不叫她话,生怕遗漏了外面的对话声。只听五道:“今儿上午,来了位公子哥,只道要苏姑娘给描上一副丹青……”听到此处顾寻插话道:“哪位公子?”在这姑苏城中,还真没有哪家的公子,来是他顾寻不知的。五的声音好似是迟疑了几息,而后才道:“这……那公子应是外人,瞧着面生的很,一身红衣,端得一副好相貌,可五……又怎也瞧不清楚他的面容……”“行了!”顾寻道:“了这般多,有用的却是一句都没有。我只问你烟儿眼下在哪?”“苏姑娘给那公子画完了,便知会五,只道那公子要留下用膳,叫我下去且准备着。五自然是去准备了,可不知为何,这楼……这楼便是塌了一半,五慌忙跑出来,就……就再不见苏姑娘与方才那公子了。”顾寻的脚步忽而便停了,而他停脚的地方,离涟止与苏烟现下所在之地,很近了。他的目光忽而便望向那暗黑之地,而后又是顺着这处低了身子向上斜视,抬起手半遮着眼眸,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着画骨楼楼阁断裂的方位。顾寻的身形就如此僵了很久,随之起身,面上已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挥了挥手,轻道:“五,你且下去罢,楼阁断裂及时寻了工匠前来翻修就是。”顾寻似风如火一般的回了画骨楼,五原以为定是出了大事,却不料,最终他只是要求要工匠及时修整而已。只是画骨楼之中,顾寻一人便全数做主,他五也不上甚,便只能点了点头,抱了抱拳,转身而离了。五转身离去了,顾寻便提步向那暗黑之地走去,方才他已仔细的看过楼阁断裂的方位,能够确认,就是从这处而起的攻击才对,要知晓,那断裂是向外错的,能造成那样伤痕的,只能是从画骨楼向外的攻击。莫非……是……?顾寻心中一动,手已探进宽大的袖袍之中,将什么东西牢牢夹在指尖。几步之遥,顾寻步步慎重,而此时涟止亦是将苏烟护在了身后。瞬息之间,顾寻双指向前一探,涟止便轻而易举抓住了他的手腕,向后一扯借力使力,轻微抬脚踢在他后腿弯。“咚!”一声,顾寻直直的跪在了地上,而面朝的位置,正是苏烟。苏烟猛然一惊骇,反应不过来一般的向后退了数步。顾寻亦是看清了眼前之人,本是紧张又起了薄怒的神色忽而便变了,他竟是勾唇笑了:“烟儿!”不仅苏烟一愣,就连同依旧抓握着顾寻手腕的涟止,都微微怔然,垂目向下望去,倒是见在顾寻手指间夹着的,竟是一张符纸。这顾寻,到底何许人也?只见顾寻也不着急挣扎着起身,就那样亟不可待的道:“烟儿,我从外归来,见画骨楼突然成了那样,俨然是出了何事,我生怕倾微的事再发生,怕你出了何事,又生怕是这楼中的……”顾寻的话到处忽而便停了,卡在了最有用之地。可他前面所之言,倒是同他与五所道之言差不离几许,算是实话。如此这般,苏烟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不知是因着顾寻对苏烟不同常人的关怀,还是他不明了的身份,涟止目光一冷,握在顾寻手腕之上的手指使力,向上提了提,几乎要将他腾空提起。“嘶……”顾寻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手腕骨骼的脱臼之声,指尖失了力道,夹着的符纸都已翩然落地。顾寻好似到了现下才忆起身后有人桎梏着他,艰难非常的侧了脸,向后望去,却见一袭红衣附体的俊郎之人,那人的面上就宛若笼罩着一层迷雾,若眯起眼眸望去,那迷雾便又不见了,可纵使迷雾不在,顾寻却依旧是看不清其面貌。顾寻甚至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可手指微微抬起后又放了下来,孤儿心中已然明了,这怎么看不清脸面之人,当是五方才所道的那怎也看不清面貌的红衣公子罢。“想必公子就是五所道的那约烟儿描丹青的红衣公子罢?”顾寻道:“我方到楼中,便见楼中出了事情,情急之下只为找到烟儿,便寻至这处。从这处向外看,定是这处出了何事才会将楼阁都摧毁。”“所以?”涟止好似分外不喜顾寻:“你到底想甚?”方才一到便出手攻击的,可正就是顾寻;然就算他未曾出手攻击,此处这白蜡融灵,与那已被涟止出手消散了去的灵体黑烟,又如何解释?“公子乃是画骨楼中客人,更何况烟儿尚在此处,我怎也不可能出手攻击。”“那你攻击的是何人?”“既然已然被你们寻到,我便没想要再瞒着了,这处,乃是我不为人知的阵法,其中关着白蜡融灵。”顾寻道。白蜡融灵,这四个字,已是苏烟今日第二次听到了,只是这白蜡融灵到底是何,她全数不知。涟止也没想到顾寻就这么直接了当的承认了,心中对他的想法倒是更加不明了,就连同起初那几分猜测,都显得不确定了。“我见画骨楼楼阁断裂,第一想到的便是白蜡融灵出了事,便先将五遣走,想先解决了这白蜡融灵,再去找寻烟儿。”顾寻所言,倒也是叫人找不出不妥之处,涟止桎梏着他的手腕有几分放松,顾寻就在这一刻不卑不亢的挣了一下,站起了身来。“白蜡融灵若是出事,我便只能出手制止。可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身上无甚道行,只能求个先发制人,便在进来之时,先就符纸出手。”顾寻着微微打量了几眼涟止,复又开口道:“公子面生,应不是姑苏人。初次来画骨楼,是否是五等人招待不周,等饭之时无人看茶,烟儿才带公子在楼中走上几步?”他着甚至是赔了个笑:“这等下人,我是该好生管教了,若不是也不至于叫客官公子你险些涉嫌。”……又是这样。顾寻的话越听下去苏烟的心便越发的凉。顾寻总是如此,好似能够看穿你随之要出口的借口之言,甚至比你未出口的借口还要周全。苏烟手心出了虚汗,用力的握了握,侧了脸去才“恩”了一声作答。只是顾寻的话,在涟止耳中,却是变了味道,这话听在他耳中,便只觉得顾寻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越是这般,便越是明有问题。可顾寻的话还未完,这一次,乃是对向苏烟的:“我知若是不给出些解释,这事也不好过去,那便跟我来罢,烟儿,你应当知晓,我绝不会骗你。”顾寻完了,才回头对涟止道:“公子也跟上罢。”他不仅不问这楼中为何成了这般,也不问白蜡融灵到底出了何事,更不问涟止一介外来之人与苏烟是何关系,又为何如此质问,就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一切他都早已心知肚明。涟止的眉宇一沉,顾寻此人,可谓频频触了他的逆鳞,可偏偏却又找不到可以惩治之点,且眼下,一切事端都可谓是一触即发,在这时,乃是半分错都出不得。而苏烟自然是知晓涟止不喜顾寻,从方才顾寻还未曾进来之时,她便已然知晓了,这会子也是有些担忧的回眸望向涟止,不知如何是好。涟止沉了目光,却依旧是抿唇浅笑,示意她无事,跟随着顾寻便可。如此,苏烟才安下了心,向前而去。这般二人便是随着顾寻一同,向内继续走去。这处所有的东西都被涟止清干净了,这会子三人走着,除了有些黑,倒是也没有其他与平常之地有何不同之处。只是到了眼下苏烟才知,原来画骨楼之中的门道如此之多,这会子随着顾寻在暗黑的廊道之中左拐右拐几番,竟是发觉,在几道廊道交汇的尽头,还有一间室。“到了。”顾寻停下了脚步。身后的涟止与苏烟,亦是一同停下了脚步。倒是也并不如涟止与苏烟心中想的那般,只见顾寻随手就推开了那房门,在推开之际,却还似是在躲避何物一般提袖微掩了脸面。涟止见此,亦是敛了下颌,手掌一握,光剑已现。可那房中,却是平静如初,甚也未曾发生,顾寻心生疑惑,袖子放下,不可思议般的摇摇头。身后的涟止见此,手中光剑更是一瞬息间消散不见了。只听顾寻疑惑道:“怎么会……怨灵不见了?”m.woqugeco 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九)自断一手 顾寻的话引来的乃是极深的沉默,要知晓在这画骨楼中极深之地,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涟止与苏烟都一概不知,没有见过,更是没有听说过。而方才那“怨灵”二字,是从顾寻口中说出来的,在没有人威逼利诱的情况下,自己说出来的。 涟止大手翻覆,那血红色的光剑又一次出现在他手中,这一次,这光剑直接架上了顾寻的脖颈。 “什么怨灵,说。” 若说烟白之影交错之物皆与收魂养鬼无关,那么怨灵,便是与他涟止所求之事有些关联了。 顾寻此时倒是也不畏惧,就迎着涟止的剑芒侧过身来,那血红色的光剑很明显的在他的脖颈之上划出一道血痕来,苏烟没料到他会不躲,眼波微闪,最终却只是偏过了脸去,不再看了。 事到眼下,真相已然很近了,或许就是下一息,谁人又会不想知晓?苏烟自然更是希望此事早些得到解决。 可苏烟这细微的一个动作,小到一个侧脸,一个眼神,在顾寻眼中,都代表着苏烟的立场。苏烟此时站在涟止的角度上了……顾寻的眼眸忽而便暗淡了下去,可半晌之后,他却只是扯了个苦笑,又是迎着那光剑前进了几分。 顾寻如此一动,门口便腾出了能够看清房中之物的空当。 那房中不同外面这暗烟的廊道漆烟无光,隐隐约约的可在四周墙壁之上见到微弱的烛光,将地上森白之物照的虽不至分明,但已足够看的清晰。 那是八个白蜡所致的头颅,而在八个头颅的交汇中心,放着一个祭台。 “涟止,你看!”苏烟慌忙唤了涟止,纤指指向屋中的地面。 涟止闻声侧目,同样亦是看清了房中之物,血色红瞳之中渐露疑色。 顾寻见此,倒也不急着解释,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烟儿,我说过,我绝不会骗你,可你,从不信我。” 涟止手中光剑消散了,而目光却依旧幽冷且紧盯着顾寻,分毫不让。 顾寻这下回转了身子,向里走去,开口道:“也不知道你们是否知晓白蜡融灵。” 白蜡融灵,这已是苏烟第三次听闻了,而对于白蜡融灵,涟止自然是知晓的,此时便闭口不答。而苏烟则是摇了摇头,开口道:“顾寻,白蜡融灵到底是甚?” “所有民间的稀奇传闻,我都尤为喜爱,平时便留意颇多,这你也是知晓的。”顾寻看着苏烟点了点头,便继续道:“这白蜡融灵,便是其中的一种。”m.woquge.co m “相传若是人生了大病,或者是伤了什么器官,便用如你所见的这祭台一般,在之上摆上足够多的白蜡,尽数的燃成蜡油,再将蜡油汇成所需要的器官,便能够吸纳伤病之人的污浊之气。”顾寻一味的说着:“这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只道是有位得道仙人将自己的身子融成白蜡,只为救活自己的挚爱之人。只是真假,已无从考究了。” 苏烟闻言一惊,连忙望向涟止,她的眼波颤抖着,似是迷失在迷阵之中惶恐的小鸟,想要飞越迷阵却是来来回回找不到出口,她那清丽的双眸之中眼下满是不知该不该相信之色,似乎是不懂这她从未听说过的传闻。 可是苏烟却是看到,涟止微微敛了颌。是了,关于白蜡融灵,顾寻并未撒谎,说的尽数都是实言。 苏烟见涟止点头,不管心中何等的吃惊,也自然而然就相信了,复问道:“就算是如此,你为何在楼中设下这白蜡融灵之阵?” 顾寻道:“因为,我想要救这画骨楼之中的你们。” 苏烟一窒,好似是想起来曾经过往点滴,从相遇起,顾寻在画骨楼之中对她,以及对众盲女画师的关心,她都一点一滴看在眼中。 顾寻的好,是骗不了人的。 “烟儿,我承认,我是作的不好,更是作过错事。”顾寻叹道:“这白蜡融灵,我亦只是听说,到底能不能行我不能去试,不能拿你们当赌注。所以,我便在姑苏城中大量的寻找猫狗之物,截断了它们的手脚,去试。” 苏烟眼波一闪,下意识的便提袖掩住微张的口,向涟止的身后缩了缩。 这下意识的动作,又一次的刺痛了顾寻的双目。 他索性垂了目道:“白蜡融灵,对猫狗而言是有用的,可猫狗却终究不是人。” “难道你还对人如此下了手?”苏烟出声反问道。 顾寻轻轻摇了摇头,轻道:“是,也不是。我从不逼人如此,然却是会去医馆寻找药石无救的重兵之人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如此,若是需要,便会将他们带回画骨楼,进行白蜡融灵。” 话到此处,一直未曾开口的涟止冷道:“白蜡融灵对于人而言,同样适用。”方才那些一时间一齐从四面涌上来的白色人器,便就是印证。人治好了,用来融灵的白蜡,便被留在了画骨楼。 顾寻似是没想到涟止竟是开口应了他之言,讶异之余,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其实……我起初也是不敢拿人试的……”爱书网 顾寻的话就到此时,又止了。苏烟却是听出了什么,联想从前顾寻为她所作之事,她身子一震颤,开口道:“顾寻,你做了什么?难道是……” “没有,甚也没有。”顾寻道。 方才是顾寻自己提起,却又欲言又止,眼下再说没有,苏烟又怎会相信?这般情境下一联想,任谁也想象的到,顾寻定然是拿自己第一个下手了! 苏烟想到这里,没有任何征兆的忽而向前一步,扯过顾寻的手,捋起了他宽大的袖袍,果真见他手腕处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这顾寻,难道是拿自己先下手,砍掉了自己的一只手?! “烟儿……”顾寻低唤了声,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推开了苏烟的手,重新让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将那道极深的伤疤遮去:“眼下早已无事了,我的手不是又重新长了出来且还好好的吗……” 竟……真是如此…… 苏烟眼波震颤,望着顾寻,却又不知该说甚。顾寻到底要做甚?难道……是她和涟止误会了他吗? 见此,就连同涟止的眉宇都是一沉,他静默几息后开口,道:“你做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口口声声说是想要救画骨楼之中众人,可是顾寻依旧是甚也未做到,说了太多的修饰,却是没能指出关键的任何。 谁知顾寻这一次一改方才神色,他的双眸之中好似有了戾气,声音亦是冷了几分:“这位公子,你说这些话,是因你从未体验过双目失明之苦!画骨楼中皆为盲女,她们有多渴望光明公子不知,谁又会希望靠摸别人的脸做一辈子画师?我这般苦苦找寻新奇事物,便就是想要找寻复明之术,所以,我才会孤注一掷,选了这白蜡融灵。” 这些话,有那么一瞬息之间说的苏烟动容,却是没能将涟止的心神乱去半分:“所以?” “我想要用白蜡融灵去医治好所有盲女画师的双目,可是眼睛这等器物,无人敢试,才一直拖着。”顾寻道:“白蜡融灵是会动作的,这点我知,不然区区白蜡,又怎会被称作是灵?可我却是没有料到,那些白蜡吸纳了病人身上的污浊病气,久而久之,竟已成怨,怨气越积越多,后已成实体,在这屋中飘飞不断,我生怕伤人,便将此处封了起来,生怕坏事。” “竟是如此……”苏烟轻道。 顾寻见苏烟似是相信了,便神色一亮的点了点头,随之复又开口道:“这事,我从未与人提起过,因着怕伤了他人,便将此处当了画骨楼的禁地。后虽相安无事,可到底却是再进不得了,那为你们复明双目之事,便也就只能作罢了。”22ff爱书网 涟止闻言,在心中兀自思量着,这顾寻之言,倒也不似说假,方才他曾与怨灵交手,那怨灵并不是人魂,却是颇具灵性,若说是吸纳怨气而成的怨灵,则一切都变得有可能。至于烟影怨灵先前不出,便是因着有白蜡融灵实体在,而后白蜡融灵便涟止一击损毁殆尽,烟影怨灵便也再无压制之物,从而一瞬便从屋中涌出。 顾寻之言,字字句句都是合情合理,而他曾为治愈楼中盲女画师而自断一手,这等情谊,更是叫人找不出可以苛责之处。 只是……有哪里对不上…… 顾寻的话,太过周全了,简直无错可究,就更似是,早已编排好的话本一般。可虽是如此说,眼下这白蜡融灵,连带着涟止亟不可待要查的收魂养鬼之事,都再与顾寻扯不上任何关系了。 反之看苏烟,她此时眼眶猩红着,对顾寻之言应已是尽数的相信,她侧面避了顾寻灼灼的目光,半晌后才道:“顾寻,我该相信你的。” “烟儿,你肯信我便好,你定要信我此生绝不会骗你分毫。”顾寻的眼眶亦是有些红了:“烟儿,眼下诸多事皆出,我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何事?”苏烟心中自认自己盛不起顾寻之情,她已然有了涟止,且眼下就在她身侧站着,便是又自责了几分,轻声询问。 顾寻本是想要说的,却又抬头望了望一侧他怎也看不清面容的涟止,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不若我们出去说罢……这白蜡融灵与怨灵,没了自然更好,如此我便不必再瞒着烟儿什么了。至于画骨楼的折损,我已命小五去寻城中工匠翻修。这暗处不必待着了,小五这会子,怕是也已准备好了午膳,公子,烟儿,随我一同移步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坦诚相见 顾寻的话出口良久,苏烟都不语,只是望向涟止,目光不移。 只见涟止点了点头,只道:“也好。” 顾寻敛颌,一拂宽大袖袍,只道:“请。” 待三人一道到了画骨楼厅堂之中,果真见小五已经安排好了同那日流水宴席上一样的菜品,只是那按顺序放置许多的菜品,都变作了一份例的。 苏烟眼看着涟止与顾寻同时落座,分居对面,忽而心下就犯了难。涟止在,她定然是会与涟止坐在一处,这一点上没甚好多说的,只是顾寻是聪明人,他早该看出她与涟止关系非比一般的,可为何从方才会面开始,他对于涟止的身份,甚也不问? 顾寻不问,涟止便也就不说。 苏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似乎是想着那小东西,在心中为自己打着气,而后上前,先是走向了顾寻坐着的那一边。 涟止眼波一闪。 苏烟走至顾寻身侧,眼见顾寻双目一亮,她心中忽而便有些酸涩,移了眼才轻道:“顾寻,那红衣名唤涟止……而我与涟止……” “好了。”苏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寻打断了:“烟儿,眼下天气还不算太暖和,你快坐过去吃饭罢,莫要叫饭菜都凉了。” 顾寻好似是又一次的看透了苏烟心中所想,直接便道要她坐过去,他不仅是甚也不问,甚至是已然知晓了。 苏烟心底一寒,背上却是出了一层薄薄冷汗,被人看透心思之感,当真不好,可偏偏次次,她在顾寻面前,都好似一张摊开的纸张一般,所有心绪任他读来。 苏烟不受控的向后虚退几步,而后才反应过来,急忙的转过了身子,行至涟止身侧,落座。 桌上有咸鱼烧肉、荔枝肉丸、红烧黄鱼、炸鳝段、蒜姜炒蛏子、炒湖蟹;眼下开春了,湖上冰都化了去,这菜色也多以水中之物为主了。顾寻执筷,将黄鱼夹起,翻至侧面,又筷尖使力,深入鱼肚,从中甚为熟练的取出一排刺来,到此,这黄鱼便已然无刺了。只是顾寻可不吃,转瞬就放下了筷子,又把这去了刺的黄鱼盘子向前推了推,更靠近苏烟与涟止些许。而后开了口: “我每月都会外出几日,时日不定,那是因为,画骨楼不止是姑苏城中一家。”m.22ff. “……什么?”苏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又为何骗你。” 涟止抿唇,道:“如何死的?” 恐怕如何死的,才会是顾寻话中关键罢。 顾寻放在餐桌之上的手指忽而握紧,他的眉宇亦是蹙起,似是几息之间的挣扎,这一动作全数的落尽了涟止的眼眸,涟止眉尾一挑,依旧望着顾寻,一息不放。 顾寻是在紧张,又或者说是更为严重的,他在恐惧着什么。 过了许久,顾寻的状态好似才好上了一些,他虽是眉间依旧微起,但手指的紧握却是已放松了去,他这才开了口道:“她们同倾微的死法一样,皆是变作了石头……待我过去之时,她们的身子便已如石雕一般屹立着。” 苏烟的脑子“嗡”的一声,似乎是又回想起了倾微死时的画面,好生生的一个人,是真的变作了石头。 “怎会如此?”苏烟声音已带了颤音。 苏烟在害怕,涟止自然是察觉到了,只是眼下倒也是为说甚,只是握住了苏烟的手。眼前并不是顾寻说的那般简单的……若是变作石头,定然是巫蛊之术,且应当是出自于一人的手笔。如此想来的话,同样一人,频频以巫蛊之术下手,其中定有猫腻。之前因巫蛊之术身死之人,魂魄尽失,若是这四人的魂魄亦是丢失的话,那便与收魂养鬼之事联系更大了。 有人在阳界蓄意害人,掠取魂魄,且频频指向画骨楼,这一点,定然是跑不了了。 不论如何,都要去查上一查了。 只听顾寻又道:“我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看样子,定然是有人将手伸向了画骨楼……我生怕我在江都而你在姑苏出了何事,便心急的赶了回来。江都画骨楼,定然是要再回去瞧瞧的,春桃四姐妹的身后事,我也还未能够仔细的安排。” 江都画骨楼,是定要去上一趟的,苏烟心道,顾寻如此说,是正好中了她的意,想必涟止心中也正是做此想,便就点了点头,应下:“恩,自然是该回去一趟的。” 可若是同行,那么无论如何,她与涟止的关系都是必须要告知顾寻,一味如此下去,难免尴尬至极,苏烟心中思索着,便也就开了口,道:“顾寻,我有些事要同你讲。”woqugeco m 而此时,苏烟话音还未落尽,便只见涟止起了身,口中只道:“烟儿,你且待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独自转身而去了。 “涟止,你……”苏烟想要问涟止要去何处,又要干甚,可话还在唇齿之间时,便宛若眼花一般的,只见红影一闪,了无踪影,剩下的话,也只能全数咽回了腹中。 眼下只剩下苏烟与顾寻二人,两两相对,他依旧目光如炬,就好似是从前一般,她只是避开了他的眼神,轻声开了口:“顾寻,我有事要知会于你。” “是关于那红衣公子之事罢。”顾寻接口道。 苏烟双目一怔,几息后才道:“你好似什么都知晓一般,顾寻,你向来都在别人还未出口之时,便先人一步说出来了。” “那是因为,烟儿你的眼神,骗不了人。”顾寻笑了,温婉的笑意伴着这句话出口,却是叫人倍感悲凉。 “我早就知晓烟儿你心中有个人,但那人绝不会是我。可你从不说,我便只当不知。”顾寻轻叹:“直到今日,看见涟止,我才知晓,你心中那人是谁。” “烟儿,原来你也如其他女子一般,会怕,会无助,会下意识的躲进谁的怀抱,藏在谁的身后,握紧谁的手……你那等清冷避世之人,也会慌张的面对他乱了心神。你的眼波寸目秋光,却似是迷路了找不到出口,可纵使是如此模样,我亦是看得懂,全数是他。” 原来……顾寻全数都知晓,他皆已看了出来,是不是如此,方才饭局之前,他才制止了她要解释出口的话。 “顾寻,我……”苏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却是发觉,所有的话都被顾寻说完了,所有的事,亦是被顾寻看透了。 顾寻又是一笑,轻轻浅浅,却是笑落了眼中风华几层:“我从未对你说过我对你的心意,但我想你心中应是也多少知晓罢。只是,这样也挺好的……烟儿,那涟止看上去并不似常人,想必应是能够护好你罢,不会似我一般,总是在惶恐着,生怕伤了你。” “如此,你我能够坦诚相见,挺好的。烟儿,别有顾虑,我会一如往常,一直守着你。这,是我自己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一)顾寻之死 如春风,如微雨,如秋的萧瑟,又如冬的寂寥。顾寻此言,之中包含太多难以言说之意,却在瞬息间将人笼罩在这压抑的情景之下。 苏烟自然是知晓顾寻待她之心的,可纵使如此,她亦是不能应答什么,顾寻于她,终是痴心错付了。 顾寻依旧目光如炬望向苏烟,丝毫不闪躲,证明着他的心坦诚一片,可愈发这般,愈发叫苏烟觉得,她是亏欠了顾寻的。 正是这两两窘迫的当口之上,“吱嘎”一声,画骨楼的门扇,被推开了。 苏烟急忙回过了头,只见回来的,正是涟止无疑。 “涟止你回来了……”苏烟连忙迎了上去,惹得顾寻神色一暗,又是一阵苦笑。 涟止抬手自然而然的就握住了苏烟的手,轻言道:“有甚需要的便准备准备,我们即可起身。” 这话说的突然,可谓是说走便要走了,不仅引得顾寻望向了他,就连同苏烟亦是不解,开口询问道:“去何地?” 实则方才在顾寻说江都画骨楼出事,四个盲女画师皆遇害离世,且均因巫蛊之害,涟止便闪身而出,他先要确定的,乃是这四个盲女画师的魂魄,可否安然归入地府,这一点乃是重中之重,关乎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若是遗失了,便就几乎可以敲定,沧溟确实与阳界的阴阳人有所关联,且那阴阳人此时正在大面积的收魂养鬼,因着沧溟眼下所需要的魂魄,不止是他自己需要,还包括着白夭的那一份;所以去江都,就变得尤为重要了。而若是不曾遗失,乃是安然归于地府只等判官评定生前功过再入下一世轮回的话,那么便说明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如此他便可以继续在姑苏城待着,以便见证谢必安与范无赦所言,即将在画骨楼之中同样以巫蛊之术死去的那三名盲女画师。 可就在涟止方才闪身而出画骨楼之时,便正巧与神色匆匆而来的谢必安与范无赦撞上了个正着。 届时涟止眉宇一沉,便知事情不好,开口沉声道:“可是江都画骨楼有四个魂魄遗失,且皆因巫蛊?” 谢必安与范无赦对视了一样,一烟一白两二楼房室并未受多少波及,虽说楼梯倾斜了些许,但好在房室无损,这会子二人一同上了楼,苏烟便开口,同涟止说着:“涟止,此次去,时日几何?” “暂且不知。” “我心中想着,此次便不带上灵儿了,她身子最近像是出了些问题,先是昏迷数日不醒,醒来之后精神也是短的厉害,不如让她在此做些调养也好。”苏烟道。 “精神短?”涟止侧目望向苏烟,又是问上了一句。 苏烟点了点头。 “带我去看看罢。” 苏烟先是讶异了一下,然后便是应下,总归也是一同上来了,让涟止看上一看,也总是好些的。 说话间二人已然进了屋子,果真此时灵儿依旧还在昏睡不醒,苏烟有些担忧的走上前去瞧了瞧,伸手将她身周的被子掖好,幽幽一叹,才起了身,去收拾包裹了。 涟止走至灵儿床榻,只见她满脸倦色,昏睡之中亦是不甚舒适,眉间微起不落。他双指一并,探向她脖颈间大脉,那是她周身经络的汇总之处。只是这一探,她身子到底出了何事,涟止已一目了然。无非,便是她一介凡人,撑不起那两颗金莲子做成的眼珠罢了,那金莲在玄楼之中已久,之上灵气尤重,他原本以为先叫灵儿在玄楼之中待上些许时日再换目便可,却不料,依旧是他想的太过简单了。爱书网 因着灵儿是凡人,在玄楼之中待了数日,那灵力亦不过只是在她身周浅度了一层罢了。而那金莲子在耗尽了灵儿身上在玄楼之中吸纳存留的灵力,便就开始吸纳她身体的机能了,身子的机能被金莲子一味吸取,可想而知,灵儿的身子便是愈发的弱了去。 涟止抬手,虚空之中用力一握,指骨分明的白皙大手用力一握,是时青筋暴起,而后缓缓覆盖之上的,是一片又一片的龙鳞。是时他另一只手并指抬起,在手背之上一拨,鲜血飞溅而出,随之一片龙鳞脱离。 涟止手掌一松,手背之上的龙鳞便全数隐去,只剩下他白皙手背之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片龙鳞已被涟止捏在手指,又轻按在灵儿心口,红光一时渡满指尖,很快那龙鳞便融进灵儿的身子中。 若此这般,日后这金莲子之目若再要吸纳灵力以维持目明,这龙鳞便能够代替灵儿的身子,这一片龙鳞之上的神泽,已然足够支撑。 正是时,苏烟的包裹亦是打好了。 “涟止,我已然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好。”涟止闻声回望,只见苏烟帔上了一件薄绒锁边的杏白色披风,内里则是穿了一件白底锦文束腰衣裙,发髻上别着一支流苏小簪,算不得婀娜多姿、娇艳欲滴,却端的是一副天生尤物、我见犹怜。 涟止的目光在苏烟身上流连几许,不由的勾起唇角浅浅一笑,道:“灵儿已无大碍,我亦已处理好了。待她醒来,一切如常。” 苏烟一愣,似乎是很高兴又有些惊讶,只道:“这么快便好了,我都未曾看到你出手,是怎么弄的?” 涟止是时垂手,血红色衣袖便也就自然而然的垂落了下去,遮去了白皙手背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轻言只道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速速出发罢。” 苏烟便也就不再问了,在她心中,这对于神通广大的涟止而已,本也就是小事一桩。于是便由涟止接过了包裹,向外走去,只是方走到门边,便听闻床榻之上传来一阵响动之声。 回过头去,只见竟是灵儿眨了眨眼睑,转醒而来,此时正望着欲外出的苏烟挣扎着起身,苏烟见了便急忙快步走回,扶起了灵儿,道:“灵儿,你醒了!感觉如何了?涟止说你已然好了,竟不想是真的!” 灵儿抬手揉了揉眼睛,竟是发觉,那酸涩之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又舒适之感,随之她看清了眼前之人,兴奋的开口道:“小姐……姑爷!” 这称呼叫的甚合涟止心意,讨喜的很,很难得涟止咧唇笑了笑,灵儿见了有些怔然,过了几息才慌忙摇了摇头,垂了目道:“小姐,你们要去哪里?”ewenxue.net 苏烟是已然决定不带灵儿去江都的,本是也没想着告诉她,这会子正巧她醒来问了,便只得说:“灵儿,你身子不好,这次你便留在画骨楼,我与涟止去不了几日,会很快便回来的。” “小姐,灵儿也想跟着!”灵儿一听便急了:“灵儿的身子好的很,可以去的!” 谁知一向静默的涟止这时竟是开了口:“听烟儿的话,留下罢。” 灵儿一怔,见涟止亦是如此说了,便在心中想着,许是自己此次真的是不该去的……这样想了想,便就点了点头:“那……小姐和姑爷,定要早时归来啊。” 苏烟闻言便知晓,此事灵儿是接受了的,如此也轻笑了起来,与涟止对视了一眼,再回过头去,又是交代了几句,随之起身而离。 待二人下了楼去,只见画骨楼之前已然停好了马车,上坐有车夫在等着了。 “这应当是顾寻叫的车。”苏烟道。 涟止微微敛颌不语。 那车夫见了涟止与苏烟,便扬了扬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是与顾老板一同得客官罢?” “是。” “那就先上车等着罢,顾老板估摸着一会儿就下来了。”那车夫又道。 苏烟点了点头,同涟止一同上了马车,坐着等待。只是左等右等,时辰已然过了良久,却仍是不见顾寻踪影。 苏烟似是有些急了,时不时的撩一下车幔,想要瞧一瞧顾寻来了没有。 可涟止却依旧是坐着,从一开始,在他心中便就觉得,顾寻是绝不会跟来的。说是说,做是做,从不是一回事。 不然,他方才又为何要灵儿留在画骨楼?顾寻此人,他从未全信。 可让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他们等来的,竟是慌张不已的小五。小五慌乱的模样,甚至比那一夜倾微变成石头之时还要恐怖,只见他边哭边跑,短短数步之遥,竟是在地上跌倒了好几次。 “苏姑娘,苏姑娘,顾……顾老板出事了!他……他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