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正文 1.第一章 遇缘 在我们这九重天上,有两种仙。 一种仙表面谦逊却又毫不掩饰满身锐气,一种仙看似温吞但也不动声色显露恭敬;一种寡言少语,偶尔一句便有雷霆之势,一种上传下达,常常碎嘴倒也说得精明;一种属静,一种属动;一种于无声处可响惊雷,一种多方奔走以泽万物。 前者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气,后者暗含了下位者的谦卑。 而处于上位的仙,难免要端着架子,神态威严地道上一句:你 “你奶奶个熊的,老子刚长出来的小树苗又让你丫给折了,你小子回来是专门克老子的吗?” 咳,这位仙是个例外,是个例外。 “我有病么?折你小树苗拿来干什么?插花啊?” 这一位可不是例外。 他是我要说的第三种仙: 郁子风,郁大少。 对,就他一个。 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仙,我常常思考一些宇宙仙生,万物归属的深刻问题,比如说: 为啥给郁子风单独弄了个分类啊?天上的归纳系统让阴风给吹抽抽了? 幸而在我多日的潜心思考下,终于总结出了两个原因: 这第一个原因嘛,我们天帝是他老爹,他还是独苗的太子。这后台就跟添了八十朵祥云增厚一样,还是加绒的那种。 而第二个原因就比较关键了,郁大少 他是真的有病。 折了整片蟠桃园的桃树给自己搭鸟窝,呆在上面两个月愣是没被请出来这等小事就暂且不提了吧。 说说上一次。 郁大少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血红色长袍,脚尖一点,飞上了大殿。此时一名小仙正扯着嘶嘶啦啦的乌鸦嗓汇报着某名百姓又在许愿希望能找回被偷的五斤大米,到底是五斤还是十斤他有点儿不确定,用左手的食指轻轻把右边藏青色的绸缎袖子拉高了两厘米,撇着眼睛偷看写在右手掌纹里的小字。“是五斤。” 一脸满意地展现了自己的心细如发后,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便是在刚才,郁大少“呼——”的一声飞到了天帝老爷的玉石坐椅边,伸出右手,五指扣住了他爹绣了红线还闪着金边的冕冠,大拇指垫在加厚了一层的帽圈内侧,稍一翻手腕便将那冕冠掀了下来,缨里还绞住了三根头发丝。 随后又是“呼——”的一声,便消失了。 留下他爹顶着一头,嗯,炸了毛的扫帚。 可天帝老爷不愧是天帝老爷。人家偏生能顶着这脱俗的发型,舌不颤语不乱地将挡住眼睛的几根头发往耳朵后面挽了挽。 谁知还没完。过了一会儿,一小仙颤颤巍巍地跑了进来,没几步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深深地埋进袖子里,语若惊弓之鸟:“禀禀陛下,太太子殿殿下” 若是开始众仙还有些好奇,我是说焦急,也要被这小仙磕磕巴巴的叙述搅得不耐烦了。 天帝他老人家大概也是这样想的,直接问道:“子风他去干什么了?” “接接” “接鸟粪。” 。。。。。。 全场寂静之时,忽地听到一声: “太子殿下来去无踪的功夫委实令小仙佩服啊。” 然后现场便更寂静了。 何止寂静,简直是死寂。 那说话的正是前段时间刚刚晋升的酒仙。他这一句接得委实不看眼色,将本该拍在马屁,我是说帝屁上的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们天帝金贵无比的大脸上。 按理说这类突发状况已如家常便饭,只要大家沉默一阵,再由一仙另寻一个话题将此事一笔带过即可。奈何朝议无难事,只怕有新人,这话一出直接把接下来能说的都憋熄了火。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我们郁大少善解仙意啊。 他进来了之后,直接一袭红衣飞到那酒仙身前,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左手倒抓着那冕冠,右手捏着袖摆,问了句:“真的?” 问罢还娇羞地笑了笑,唇红齿白的。 配上一米八几的个子。 十分诡异。 “谢谢你。”郁大少说完就一手将刚才接过鸟粪的帽子扣在了那酒仙的头上,眼里带着一分欣喜,两分纠结,七分不舍地道: “这个就送给你吧。” 嗯,我们郁大少不但善解仙意,还知恩图报。 瞧我,净顾着说郁大少的优点了,你们可能很难会发现: 我们大少他,脑子不太正常。 说得通俗点儿: 他傻。 可他傻里又透着一股五好少年的劲儿,让仙官活像吞了个熟枣皮。 咽下去剌嗓子,吐出来又费劲。 哎,算了,这种有味道的故事不提也罢。 “哎哎哎!那只鸟你给我停下来!” “天宫那方向都禁行了你不知道吗?”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你还飞!你还给我飞!” 我大喊了一声,上去就抓住了那鸟扑楞楞的两只翅膀。 嗯,这就是我现在日常的工作。 还得多亏郁大少赏饭。 我是株狗尾巴草,不知为何天生就有灵识,一万岁便化了形。 我一直深信,命运对我的馈赠早晚有一天会让我发挥更大的价值,果然,如今便被分到了赶鸟这么一个重要的岗位上。 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位子除了我别的仙做不来。 毕竟,像我这么闲的仙已经不多了。 而处在我这么一个重要的职位上,常常会被迫听小仙娥们讲话。 可能是因为她们都热衷于挽着小手边走边说吧。 “咱们郁大少可真是顶好看的仙啊。”一个白衣小仙娥两手交叉握在了身前,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简直就跟郁大少真站在她前方五十厘米的空气那儿一样。 “可是他傻呀。”另一个蓝衣的小仙娥可能已经听多了这话,面无表情地道。 “不笑的时候可更好看了。” “可是他傻呀。” “当然笑起来也好看。” “可是他傻呀。” “我说你能换一句吗,我还以为我跟只鹦鹉在这儿说话呢。”那白衣小仙娥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蓝衣的仙娥却也皱起了柳叶眉:“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白衣仙娥似是气急,向四周望了望,直接伸出右手指向了我。 “你你你,你说,郁大少是不是顶好看的人?” 我真没怎么看清过郁大少,主要是因为他不会在路上挽着手说话,总是嗖的一下就过去了,但一想我这职位的来由,还是点着头道: “是是是。” “他难道不是傻的吗?”另一小仙娥也问我。 “是是是。”我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墙头草!” 我没听过这个词,但也知道草是我的本家。 “是是是。” “。。。。。。” 我就这样没事听听闲话,有事赶赶鸟,但大部分时间都听听闲话地过着自己滋润的小日子。 可能是我过得真的太闲了吧,便被派去桃园请郁大少出来。 我这才知道,他又住进鸟窝了。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郁大少。 那么大片树枝,他偏坐在最里面,红袍子上脏兮兮的,右腿斜杵进树枝堆,头发上还沾了一片枯树叶。 明明是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却突然想到了小仙娥的那句话: 郁大少可真是顶好看的仙。 “太子殿下。”我两手放在一边,微微欠了身。“请您出来吧。” “好。” “请您不要淘气了,如”我蓦地停住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在外面犹豫了半个时辰编出的三千字劝词完全用不上,只得又咽回了肚子里。 “你来接我吧。”郁大少在鸟窝那边伸出了手,把右腿拔出了树枝堆,却是坐在原地没有动。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已经比我预想的情景好的太多了。 “您等等小仙,小仙马上过来。”我一撩裙子就迈着小碎步赶了过去。 谁知前脚刚到鸟窝最里面,后脚郁大少就风一样飞到了我刚刚待的位置。 怎么个意思?突然改变主意了? 随后我就听到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 “奶奶个熊的,郁子风你又毁我桃林!” 然后那圆脸大仙便及时赶到。 看见了站在一片小树苗尸体上的 我。 我冲那大仙招手,露出了平生最真挚的笑容 笑得脸都僵了 “所以,这个故事的卖点在哪里?”那褐衣男子已近中年,声音哑哑的像含了块儿糖在嗓子里,说这话时眯着眼抖开了折扇,每扇一下,他长到胸前的鲶鱼小胡须就跟着飘起来,右边那缕落下来时还挂在了他肩上。 “语言诚恳真挚,情节一波三折,最最重要的是,一个少女敢在被贬下凡的第十二个年头里走出阴影,勇敢地讲出她这段惨痛的经历。”我握紧右拳放在心口,“这难道不令人感动?” “呵。”那掌柜的把小扇子扇得更勤了,鲶鱼胡须都摇成了波浪形。“你用“我”那仙人就是你了?我要说是我儿子折的桃树,兴许还能当一回天帝不成?” “这大概不行,天帝老爷可是八字胡。” 我还认真地想了想。 “走走走,别在我这儿骗吃骗喝。”那褐衣男子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手腕一转将扇子头对准了大门。 “哼,忒瞧不起人。”我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子扔在桌上,便在那掌柜眉毛上挑,两眼发直的目光里潇洒地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不免有些肉疼。 剁手吧 不如就剁手吧 那可是一两碎银子啊。 哎—— 这是我被贬下凡的第十二个年头,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自己当时被贬的莫名其妙的。 庆幸的是我就这么直接下来了,没跳诛仙台。 据说是因为我那点微末的仙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去人间稍稍一挥霍就没了。 可他们没想到: 我扣啊。 不是,我是说节俭。 这么指甲盖儿大的法力硬是被我存了十二年。 而且我还怂,不知道自己法力被挥霍尽之后是会变成普普通通的人还是普普通通的狗尾巴草。 要是后者的话 算了,往事不提也罢。 正摇头叹息之际,远远瞥见见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围了一圈,中间可能还站了一个。 “来来来,孙子快从爷爷裤裆底下钻过去。”那蓝衣的男孩笑得十分放荡。 我抬眼看了过去,原来在中间真的还有一个小孩。 那小孩白色的袍子脏兮兮的,被他身后一人一脚踹趴了下去,双手也支着地,十个指甲里陷满了褐色泥土。 “傻子,给你爷爷学声狗叫听听。”蓝衣少年拿着个手臂长的木棍抵在中间那少年的眉心上,“咚咚咚”,每戳一下,那少年的头就往后震了一震,尖头的木屑陷进肉里,立马流了血。 “我们大牛哥问你话呢,哑了?嗯?”旁边一少年打搭了呛,“以前不还是只疯狗乱咬人吗?” 说着一脚踹在了那少年腰上。 那少年没来得及反应,本能地想要缩手护在身前,奈何才缩了一半下巴便磕在了土堆上,右胳膊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垫在了肚子下面。 “傻子,你爹娘都没了看谁还护着你。”那叫大牛的少年又扯着嗓子笑了几声,转头向旁边的空地吐了口痰。 “你不想学狗叫也行,把这痰给我舔干净了。” 说着他们便笑了起来。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他们这一番话让我心里的熊熊大火稀里哗啦地就烧了起来。 点燃了我沉寂了十二年的英雄梦。 “都给我住手!快住手!” 我迈着大步左脚就出去了。 那群少年被我河东狮吼的魔音吓了一跳,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也抬头看我。 “你们怎么能。。。” 和那少年目光对上的那一刻,我左脚的大拇脚趾就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刚着地一个没站稳,顺着这劲儿就滚了过去,两手在空中扑楞了半天,什么也没抓着,最终还是摔了个狗啃泥。 “郁,郁子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救美 “郁,郁子风?!” 我搓掉了鼻头上的土灰,又用两只脏不拉叽的黑爪子扶了扶歪掉的发型,今天出门本来以为能说个故事赚点儿小钱,是以我专门拾掇了一下自己,在头顶挽了个发髻,两缕杂着干草的头发丝就顺着发带落到了我的肩上,被挽起来的头发也松松垮垮的,有几撮弯出了大大的弧度,看着摇摇欲坠。 我一手撑着地,右脚着力,左脚空悬,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又弯腰捡起自己沾了灰的木簪子,随意一吹杵回了头发里。 顶着一头鸡窝,正了正气势,我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了句: “可以的很啊?还以多欺少?” “小孩子家怎么竟学坏!”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当时冲我大喊的圆脸大仙,便学着他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眉毛极尽所能地上挑,说话时扯得嘴角都疼了,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要是能再给我一根木棍,让我右手拿着,每说一个字就将它拍下去落在左手的掌心上,配上我这一头土不拉叽的鸡窝,简直就能上街当土匪强盗了。 可在如此正义而庄严的时刻,我脑子一抽,竟不自觉地想: 刚才说的那两句开场白, 可真俗啊。 简直俗不可耐。 “你哪儿来的啊?啊?”我正沉浸在在自己的惋惜里,冷不丁被这么一句话打断了思路。 说话的是那个叫大牛的少年,他左脚尖踢着土堆,溅起的黄土都能沾到膝盖上了。 “你认识这傻子啊?” 我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怎么个意思啊?认识还是不认识啊?”那少年又嗤笑了一声,咧起了厚嘴唇。 他说这话时远处驶过了一辆马车,翘着二郎腿坐在前面的车夫右手执着褐色条纹的皮鞭抽在前面那匹棕马身上,扯着震破了天的喉咙大喊:“快闪开,快闪开!” 路对面卖包子的大婶手忙脚乱地扔下冒着热气的大包子去牵第一天从学堂放学的儿子,险险避开了马车。 还有不知是谁家腌的泡菜,酸飘十里。 这里是人间啊。 郁大少那性子,就算来了人间也不是自己受苦。 而是让别人受苦吧。 想到这儿,我眯了眯眼睛,一脸高深莫测地道: “佛曰,不可说。” “我看你是郁府以前的丫鬟吧,傻不啦叽的性子可跟你们主子学了个十足!” 说话的是站在那大牛左后方的少年,长得瘦瘦弱弱的,却比那大牛高了整整一个头,从我这方向看就跟大牛那胖脑袋上又长了一个瘦脑袋。 活脱脱的葫芦。 如果这时候笑出了声,我有种预感: 他们会揍我。 是以我抑制住了自己,义正言辞地道: “以多欺少是不对的你们知道么!” 那些人显然是没有那样幸运的机会听我继续润物无声地滋润他们的心田。 一个身材魁梧的高个少年抡起木棍,就砸在了我身旁的地上。 真是世风日下啊! 我一个比他们年长了几万岁的狗尾草,看着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竟觉得: 我可能打不过他们。 那高个少年又把木棍举了起来。 “且慢!”我闭着眼睛,左手护着头,右手伸向前格挡,颤颤微微地张开了五指。 见那少年竟真停了下来,我暗自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我转头望着身后那张神似郁大少的脸。 他撇着眼睛看了看我,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嘴片抿了抿,亮晶晶的,开开合合小声地嘟囔了起来,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大点儿声!“ 我提高了音量,佯怒道。 看着他顶着那张神似郁子风的小脸一副被吓傻了的表情。 我莫名地感到了几分宽慰。 “郁,郁珵。” “原来你就是郁珵,我是姐姐啊,咱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吧?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姑母姨娘可都想你想得紧,催着我带你回去见见他们呢。” 这帮人欺负他一个,也就是看他爹娘不在了吧,孤零零一个人没靠山,可靠山没有就编呗。 “你可真是。。。”那大牛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握着郁珵沾满了灰泥的小手,他右胳膊有点骨折,我不太敢用力。 没有理会那大牛的话,我接着编:“姑舅在衙门也有好些个熟人,大娘这些天去京城瞿府上串门也还没回来,我们这门户虽小,给你撑腰还是没问题的。” 我淡淡地瞟了眼那大牛。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那几个少年互递着眼神,还摆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手势。 我看不到自己头上的鸡窝。 自认为说的很可信。 那叫大牛的少年一脸不屑,可像是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竟配合着我演完了这场闹剧。 “不是我们不放他走,而是他偷了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们刚才那来打人的架势可一点儿也不像是来要回东西。 我看了郁珵一眼,他左手抓着右手肘,黑黑的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像是疼极,却也一声不吭的。 唉,也就脸像我们郁大少了,要是能有我们郁大少一半的疯劲儿, 还不 我一拍脑袋。 哦,还不得被打死。 毕竟,他也没有我们郁大少的武功。 想想真是心酸。 “他偷了我的玉佩。”大牛又说话了,还伸出右手食指指向郁珵胸前。 这下子郁珵右手肘也不抓了,左胳膊一横,手就攥住了上衣里突出来的什么东西。 “这,这是我的。”他有点儿慌了神,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我算看出来了。 事实很明显 给了玉佩我们就能走了呀!一(n_n)一 我使劲地冲郁珵眯眼让他掏出玉佩。 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 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事实证明, 他确实没有。 郁珵松开了握着衣服的左手,转而拉住了我垂下来的宽袖摆。 “我娘说了,对疯狗不用多说的。” “他们自己吠吠就消停了。” 。。。。。。 周围立马就吵吵了起来,我看到大牛已经挽起了袖子要冲过来了,他身边几个人也都抄起了木棍。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直接一个魔爪伸到郁珵衣服里掏出了那块儿温凉的玉佩。 “别打别打!我这就给。。。” 我右手还举着玉佩,“你”字没出口就顿住了。 郁珵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夺了回去。 周围仍然咋咋呼呼的,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是我还在天上时听别的仙官说的。 那仙官说,不论在哪儿,辨认郁大少都有两种方法: 如果那人是个傻的, 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咱们郁大少。 如果那人拿着这龙纹玉佩, 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咱们郁大少。 如果这人不光傻还拿着龙纹玉佩, 就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性是咱们郁大少了。 那还有百分之二呢? 我总结出的东西又不具有权威性,不得给自己留点儿余地吗? 不过啊,这玉佩,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 刚才那个,就是龙纹玉佩。 “郁,郁子风?”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是郁子风?” “好好的你怎么也下来了?那圆脸大仙总不至于还能贬你吧?” 郁珵没有抬头,只是用左手攥着他的玉佩。我能感觉到他偷偷斜眼瞟了我一眼。 然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 “可以了啊你。”我叉着腰指着他,“我不就拿了一下你的玉佩么。” “至于么?” 郁珵没有再后退了,却是抿紧了嘴,一脸戒备地看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上一个抢了他玉佩的,就是那个当场被扣了鸟粪帽子的—— 酒仙。 还好他是郁珵,不是郁子风。 他也只能委屈了。 “你们少废话,把玉佩给我交出来!”那大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顺手拿过旁边的木棍就扔了出去,正好砸在道旁的树干上,只听“咚”的一声,木棍就被摔成了两半。 这,这真是。。。 这木棍真是太不结实了。 正腹诽着,远处隐隐出现一架马车的轮廓。 我收回了目光。 “这就给你,给你了之后我们就能走了吧?”我挑着眉问他。 “行啊。”他散漫地说着,一边还又拿了个木棍在手里打转。“当然行了。” 郁珵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这,这是我的。” “郁珵,你乖一点儿。”我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他现在还矮矮的,只到我胸口,我甚至能借着阳光看到他额上细小的绒毛。 近了,越来越近了。 “驾——驾——” 我右手朝着郁珵玉佩的方向伸了出去,在还有两厘米的时候突然掉了头,直接弯下腰捡了颗石子就朝刚才那声音砸去—— 是那驾赶过来的马车。 小石子打在了马的大腿肚上,惊得它一下抬起了两只前蹄。 车夫被马的举动吓了一跳,连连喊吁。 可那马已经失了控,调转方向直直地向我们这边跑来。 一路上撞翻了路边的菜摊子,那摊主也顾不得拾捡,险险地避开了马车。路中央正午睡的两只流浪狗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大,大牛哥,马车来了,快跑啊!”说着那群少年便稀里哗啦作鸟兽四散状。 我就是在那时趁乱牵着郁珵的左手跑出去的,一路跑到了小巷。 巷子里。 “行,行了。”我叉着腰喘着粗气,头上的鸡窝又掉下几撮头发,显得更加摇摇欲坠。“你,你走吧,他们也应该走了。” 言罢,抬脚,转身,干净利落。 郁珵就跟在我后面五米的地方。 我走几步,他跟几步。 带着这么个小尾巴走了一条街后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说你能不能。。。”我转了身,然后便说不下去了。 之前我一直觉得郁珵那件白袍脏兮兮的,现在才发现,那袍子不光脏,还特别大。 就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他额头上还有之前被木棍捅出的未干的血迹,顺着鼻梁边缘一路往下,远看都要以为是流了一条血泪。右边的小手臂自然下垂,每动一下都弯出很诡异的弧度,而他的左手就紧紧抓在右肘上,陷满了泥的五个指甲好像要掐到肉里。 那一刻,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被贬下凡也怨不得他了。 毕竟他傻。 而且现在又那么惨。 当然,最重要的是: 傻。 我最终带着他去了医馆。 听着那白胡子大夫教育了我一盏茶功夫的怎么把弟弟照顾成这副鬼样子啊是不是虐待他了啊云云,一愣神的功夫已经说到再晚一点胳膊可能就要废了以及废了之后该如何锯掉,我急忙打断了他: “大夫,我弟弟就靠您了。” 那大夫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检查起了郁珵的伤势。 而郁珵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坐着。 看到大夫已经捏上了那右胳膊,我不自觉地用手抚上了他的头发,轻轻地揉着。 我感到他的头微微抬了抬,却最终没有仰起头看我。 阳光斜照在他脸上,映得他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亮。 “咔嚓。”他的身子顿了顿。 却仍是抿了抿嘴,一声也没吭。 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原来傻了以后竟然连痛觉都感觉不到了。 果然有失必有得啊。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那大夫又给郁珵包扎了其他的伤口。 “这个是口服的,这个是外敷的,这两个纸袋里的一日一次即可,这几个红纸包着的要饭前服用” “一共是十两银子。” “十两?”我瞪大了眼睛,“大夫,您卖了。。。” “他。”我指了指郁珵。 “您卖了他也不止这么多钱啊!” “姑娘说的什么话,这可是治病救人的大事。”那大夫右手捋了捋白胡子,慢条斯理地说着。 “郁珵,你那块儿玉佩呢?快拿出来。”我心急地冲他怀里指了指,“我这可是给你看病。” 他用能动的左手捂紧了怀里的玉佩,生怕我给抢了去,糯糯地说: “我没银子。” “。。。。。。” 从医馆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不美丽。 他这一病把我辛辛苦苦积累了十二年的银子给花去了大半儿。 我皱着眉头走在前面,他大概也知道我心情不好,跟在后面一句话也没说。 咕噜—— 咕噜噜—— “我,我饿了。”郁珵左手把我宽大的袖摆轻轻拉起了一角,声音又小又轻,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呵——” 然后我们就坐在了这家酒楼的二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抉择 一桌子上摆了盐酥鸡,玉米菠菜,清蒸杂烩,西湖牛肉羹,哪个不是冒着热气,那香味一飞进鼻子里,味蕾立马被打开了大半儿,馋得人直流口水。 可郁珵只吃着自己眼前的那碗米饭,头都不敢抬。 我拿起右手边的木筷子,在圆盘子里戳了戳,对齐两个头,伸出去夹了个鸡腿放进被他刨了一半“米坑”里。 他刨米的手猛地一顿,小心翼翼地抬眼睛瞟我,然后一筷子向着那鸡腿捣了下去。 多大仇? 他又笨拙地捣了几次,我才突然记起骨折的是右手。 “小二,拿个勺子来,还有这盐酥鸡,麻烦给切碎了。” “欸,好嘞。” 郁珵又抬眼看了看我,嚼着嘴里的鸡腿肉软软糯糯地说: “我想吃鱼。” “不行,海鲜是发物。”我看着他暗下去的眼睛,顿了顿,又道: “等你好了吃。” 郁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可他吃得更欢了,开始主动去舀那些菜。 我突然又忆起他当时被欺负时我心里想的: 郁大少那性子,来了人间也不是自己吃苦。 而是让别人吃苦吧。 这话说的不对。 他来人间也不是让别人吃苦。 他就是来磨练我的。 愤慨之时,却又不由得一顿—— 可这样不行。 我来人间不是来历劫的。 我是来活命的。 右手蜷在木桌上,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隔壁桌的客人已经喝醉了,穿着黑褂子的男人在哭。 他哭一会儿吃一口麻辣鱼,说今天办事不利又被县老爷给骂了,对面那黑脸汉子给他倒了杯茶,一边倒一边腾出左手拍着他的背,安慰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也哭了起来。 两个人抱头痛哭。 “砰——”的一声就摔了酒杯,店小二急忙赶过去,想说让他们赔,又因他们气势磅礴的哭声站在一旁插不上嘴,只得憋红了脸。听得远处有一桌说,小二,来壶茶,又匆匆应了一声便跑进了放茶具的内屋。 市井,喧闹,充满了烟火气。 这才是我的生活。 却不是郁子风的。 看郁珵吃完了,我眼神暗了暗。 “你把手伸出来。” 郁珵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却还是乖乖伸出了左手,白袍子袖摆也十分宽松,露出他一节白白嫩嫩的手臂。 我在他手上放了个荷包。 现在可真没什么银子了。 比珍珠还真。 我双手交叠着放在木桌上,尽可能显得自己郑重其事,然后语重心长地道: “郁珵,我不是在生气,而是深思熟虑后才跟你说的这番话。” “你在人间,不论发生了什么,就算是死了,元神一归位,还是可以当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可我不一样,我要死就真死了。” “我不知道他们哪个想不开的让你投胎下凡。” “但是我没那精力照顾你,我现在自身都难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没敢看他,只能盯着眼前的盘子。 我知道他现在肯定一脸懵懂地看着我,他那双凤眸本该又邪又凌厉的,可偏生能被他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一看他,就担心这话得憋回肚子里。 可是我怕死,怕死了。 我抬起了头。 “我明白。”郁珵开了口,一对凤眸看着我,目光淡淡的,跟我想的一脸懵懂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是一脸的无所谓。 小傻子真的听懂我的话了吗? “你不想要我了。”他答得没有起伏。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拼命为自己辩解。 但要辩解些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只得低下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我听到了筷子被放在了盘子上的“噔”声。 然后是椅子后撤摩擦地面的“嘶啦”声。 再然后是脚踩在地上的“啪哒啪哒”声。 最后是人声。 郁珵说: “骗子。” “你说好要带我吃海鲜的。” 过了一会儿,我以为他走远了,却又听到一句: “姐姐,你抱抱我。”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抱了抱他。 不行啊。 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毛病。 我可得早点儿改。 脚步声这次是真远了。 我还是又坐了下来,低头盯着桌上的那个圆盘子。 这顿饭我几乎没怎么吃,净盯着圆盘子了。 可真不划算。 “傻子。” 我一直坐到了傍晚,街上都点起了灯笼,酒楼下支了个摊子在烤串儿,香气爬着窗户就灌进了我鼻子里。 直接把我攒了一下午的伤感愁绪都给灌下去了。 郁珵一个人,肯定更不容易。 可这人间的一生对他来说, 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我想着便下了酒楼。 楼下那烧烤摊摊主左手握着八串儿羊肉串,右手一下一下地扇着那大蒲扇,间或放下蒲扇,往那羊肉串上呲了点儿水。 串在上面的羊肉个儿大味儿香,盖了一层油光还撒了香料。坐在一旁的小二正忙着往一堆干净的木签上串生羊肉,足足有一大盆,还泛着血丝。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对着旁边的店铺喊了一声: “来两个烧饼。” 随后嚼着烧饼向街西头走去。 那儿的人都非富即贵。 刚来人间时我什么也不会,只会说故事。 那个时候驾车喂马,跑堂卖药,甚至去酒楼里当厨子,同一道菜炒十遍,九遍放多了盐,还有一次我感冒了,没放盐,因为尝不出味道。 这些我都干过,不光都干过, 还都干不好。 如今十二年已经过去了—— 现在还是只会说故事。 街西头过了河有家漆了红漆的三层大酒楼,酒楼里的客人就没断过,每天都吵吵闹闹的,二层的屋檐上挂了两个大红灯笼,窗户里面时不时还会飞出来个酒杯碗碟什么的,正对面的就是瓷器店,少了什么餐具直接上这儿来买,要是有客人扔出个物什砸坏了店里的瓷器,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就上酒楼找人赔钱来了,所以外面摆的瓷器都不便宜,但也没贵到让人赔不起的地步。 也是挺有商业头脑的。 我本来也想在瓷器店旁开个医馆或者当铺的。 可惜—— 没银子。 我径自走进了酒楼旁搭的木棚里。 这里已经坐了十一二个听众。一个裹着红头巾的大娘正站在台上说故事,说到激动处还用手比划了起来,在空气里又是画圆又是画方的,也不知讲的是什么。 在这儿说一个故事,我大概能赚六文钱,遇上出手阔绰的还要再高点儿。 可要是出手太阔绰了也是不能要的。 像他们那种想要多听故事的。 我不得被累死。 我找了个第一排的空座径自坐了下去。 那大娘讲着讲着就自己哭了起来。 我才知道,她上来不是说故事的。 “我儿子已经丢了一个星期了,求求各位看到了一定要告诉我啊!他穿的是蓝色的长衫,脚上那双黑布鞋是我一个月前亲手给他穿上的,右眼角有颗小痣” 这种事大家听听就忘了。 碰到了是缘分。 碰不到是命。 “我就怕他遇上什么歹人了,吃不饱穿不好的。” “晚上都不知道住哪儿” 我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 那大娘又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 马上就上来两个人把她给架下去了。 “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她头发都被扯乱了,还是扒着那两人的胳膊不想下台。 接着就到我了。 我上台讲之前讲过的太上老君炼丹的故事。 该讲他炼的第一百八十三颗长寿丹的用处了。 听众们好像都很喜欢听这种故事,毕竟,对他们来说,长生不老只是种幻想罢了。 谁都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这是人共有的劣根性。 所以我抛弃了郁珵。 “听众老爷们好,今天我要讲的是太上老君炼丹的故事。” 我就怕他遇上什么歹人了,吃不饱穿不好的。 “太上老君这次炼的还是颗长寿丹。” 晚上都不知道住哪儿。 “这丹药啊,无意间被一个凡人得到了。” 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 真特么烦。 我想着郁珵。 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他太残忍。 可对他不残忍就是对我的残忍。 怎么也不对 这场人生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了,一半儿时间都在走神。 而剩下一半儿不走神的时间,我都在看坐在台下第一排靠右侧的那个身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 为什么看他呢? 因为他睡着了。 这就十分尴尬了。 “从此以后,这个凡人便真正能够长生不老了!” 我特意大喊了一声。 那个男子可能是被我的声音吓着了,脑袋从支起来的左手掌上滑了下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又用那左手胡乱地擦了擦嘴,打了个像慢镜头回放一般的大哈欠,闲散地瞅了眼台子上的我。 怎么?我还扰你清梦了? 我瞪大了眼睛回视他。 谁知那人像没看见似的,悠悠地合上了眼,向后一靠就又睡了起来。 可我越想越不服气。 一不服气我就想找人理论。 “你为什么要睡觉?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尊重人吗?” 我坐在了那人旁边的椅子上,拱起了眉盯着他。 他也没睁眼,藏青色的长袍懒懒散散地穿在身上,细看竟还能看到浅色的刺绣。 他一只右手缓缓抬了起来,手肘支在扶手上,转着腕在半空中画起了圈,看上去文质彬彬地道了一句: “你说的,什么东西?”嗓子哑哑的,像是还没睡醒一样。 “你的意思是因为睡着了没好好听?”我控制住僵硬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害。 他终于半睁了左眼,斜着瞥了我一下,右手放回了了扶手上,食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 “我是说,什么垃圾玩意儿。” “。。。。。。” 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在被告知要被贬下天时,但那时我的气也很快就消了。 原因是两个罪魁祸首,一个郁子风,一个圆脸大仙。 前者是傻的,后者是。。。长得堪忧。 便迅速抚平了我心里的创伤。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 我都打不过。 今时不同往日: 我还是打不过。 可我的气没消下去。 正当我准备爆发时,他又开了口: “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一辈子,要追求活得快乐,而不是活得长久。” “活得快乐在己,活得长久在天。” “你说的这个人肯定没吃过什么大苦头。”我抿了抿嘴,“根本不知道人有多恐惧面对死亡。” “不。”他睁开了眼睛,食指也不再继续敲扶手。 “这是那个人的遗言。” “那又怎么样了!”我突然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说实话,我反应那么激动。 感觉自己还挺傻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我就是想活得长久,我活得长久就快乐了!” 声音越来越大,我都分不清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我自己了。 说完我也不看他,直接转身跑进了个巷子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地上笼着一层银纱,根本看不真切。 我跑得深一脚浅一脚。 一个没看到,左脚尖就被块儿地上突出来的砖头给绊住了,直直地向前摔去。 匆忙之中,我本能地将两手挡在身前。 啪—— 砰—— 叮—— 叮? 什么东西? 我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儿,然后就摸到了那个—— 龙纹玉佩。 这,这是我的。 我没银子。 姐姐,你抱抱我吧。 你抱抱我吧 难道是在那个时候? 夜凉如水。 我保持着坐在那儿的姿势,左手攥着温凉的玉佩,抬起手臂盖在了眼睛上,宽大的袖摆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我就怕他遇上什么歹人了,吃不饱穿不好的。 晚上都不知道住哪儿 “啪”的一声右手就打在了石砖地上。 “真是,服了。” 我右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直接冲出巷子跑到了大路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回家 出了巷子后街上亮了许多。 路旁一溜儿的大红灯笼,鳞次栉比的酒楼饭庄喧闹声不断,边上的烤肉味儿杂着风就刮进了我鼻子里,又顺着鼻子刮进胃里转了好几个圈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几只流浪狗时不时也叫上两声。 我攥紧了手里的玉佩,突然感到有点儿迷茫。 这,这可怎么找啊? 总不能拉着一个人就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傻子,叫郁珵? 那我会被当作傻子吧? 但没想到—— 竟然是可以的 我拉着那白衣男子的袖子不撒手,周围路过的一个牵着孩子的大娘还转过头多看了我两眼,目光里充满了鄙夷。 “你,你真的知道郁珵?”我瞪大了眼睛,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郁府么,曾经的朱门大户,姑娘在这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该知道的。”那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可在我眨眼的功夫那情绪又从他脸上消失了,换成了一张嘴角微勾的笑脸。 错觉吧。 “那劳烦问一下公子,郁府在什么地方?”我思忖了一下,既然也不知道郁珵会去哪儿,不如就先去郁府看看情况。 那白衣男子缓缓抬起左手指了个东南方的方向便不再说话了。 我道了声谢,将玉佩揣回了怀里,匆匆朝那方向跑去。 很奇怪。明明那白衣公子举止得体,温润如玉,却偏让人生起种他这人脾气暴躁,不好相处的错觉。 眼拙吧,我想。 路上又问了几个人后,街对角终于出现了那块儿写着“郁府”的牌匾。 我才明白,什么是:曾经的,朱门大户。 那牌匾歪歪斜斜的,右下角还缺了一块儿,暗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缝上交叉地贴了两个白色封条,附近没什么人,也没什么铺子,只能借着月光照明,旁边一棵老树投下稀稀疏疏的影子,被风一吹满树的叶子沙啦啦地响,看上去阴森森的。 我又走近了几步,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瑟缩着的影子。 郁珵就蹲靠着郁府右侧的那面墙壁,头埋进袖子里,只露出两个可怜兮兮的眼睛来,愣愣地盯着脚尖前的地面,月光在他身上洒了薄薄的一层。 看上去,挺无助的。 可我心里的大石头砰的就落下了。 我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自己黑黑的影子投在他身上。 他应该是感觉到脑袋上的那层月光被谁揭掉了,缓缓地把头从袖子里□□,又扬起来看我。 然后,像看到的是空气般, 又把头给埋回去了 我又向他旁边迈了两步,学着他的样子贴着墙蹲了下来,两条胳膊交叠在膝盖上,也把头埋进袖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耳朵里只有沙啦啦的树叶声。 过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郁珵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声音闷闷的,是从袖子里传出来的。 “陪你受冻。”我悠悠地道,“冷死我了。” “。。。。。。” 天气刚刚入秋,昼夜温差比较大,白天倒没什么感觉,夜里被小风一吹全身都凉嗖嗖的。 更重要的是: 我的脚蹲麻了。 “郁珵,我们回家吧。”我的半张脸也埋在袖子里,声音听起来该是像他一样闷闷的。 “我已经在家门口了。”郁珵接着说道。 一种翻开了鬼故事话本的即视感 我正有点儿惊心地想着,他又说话了。 “大门对着的那面墙下有个狗洞,我刚才钻进去了。”郁珵眼睛依旧盯着脚尖前的一小块儿地方。 “里面乱糟糟的,木桌子都倒了,我给它扶起来,可是还有好多个木桌子,我扶不过来,就去厨房叫姨娘和小翠她们,以前小翠她们都在厨房里支着桌子聊天的,她们以为我没发现,其实我都看到好几次了。可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郁珵说着就啜泣了起来,说话一抽一抽的还打着小嗝。 “你们都不想要我。” 怎么会呢?我看着他的发顶。 你以前在天上可真真是八条腿的螃蟹,横着走。 万万没想到,现在也会是一个,落入尘泥的,小傻子。 我又向他的方向蹭了蹭,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他身上果真凉飕飕的。 “傻珵,傻珵,我”语气一顿。 郁珵一张泛着泪光的小脸就抬了起来,抽抽嗒嗒的有些疑惑。 “你觉不觉得傻珵这个称呼还挺亲切的。” “。。。。。。” “啪嗒,啪嗒。”一下一下。 头搭在他肩膀上,手轻轻拍着。 “傻珵,我们回家吧。”我之前想过,有一个和智商不符的尊贵身份该是多么滑稽,可当这种滑稽真的变得不再滑稽时,却又感到—— 自己好像是不乐意看到的。 这真是奇怪。 我敛了敛眉,终于下定决心: “有我一天,有你一天。” 又想起了怀里的玉佩,赶忙掏了出来。 “这个你自己收好。” 然后便牵了他的左手站了起来,因为脚有点儿麻了,我还踉跄了一下。 他倒是岿然不动的。 “你还没见过咱家吧。”我捏着他的手指,挑了挑眉,道,“可比这儿破多了。” “你见了要后悔的。” 郁珵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要说什么。 “后悔了也没用,你自己找我看不见的地儿去哭。” 说完我也不看他,直接牵着他的手把他硬扯回了那条喧闹的,有人气儿的,亮着温暖黄色火光的大街上。 走过了一家包子铺时,包子散发出的热乎乎的鲜肉味儿直接把我的脚给勾住了,我这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傻珵,我之前给你的十两银子呢?” “玉佩都给你了,银子你也给我吧,一码归一码。” 我冲他伸出了左手。 郁珵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我,看到后来发现没什么可看的了,又抿着嘴低头瞟自己的鞋尖。 我心里咯噔一声,感到大事不妙。 “你不会是。。。花完了?” 我咽了口唾沫。 “没。” 好险好险 “我给埋了。” “。。。。。。” 我俩折回郁府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郁珵带着我直接绕过了正门,从宅子后面的那堵墙,的狗洞,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我才发现,真是一片狼藉。 别说是木桌子了,就连床啊柜子啊都七七八八倒在地上,正厅的暗红木门被卸了下来,木渣洒了一地,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被摔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字画花瓶,院子里的花苗儿都是倒着的,根连着泥土被拔了出来,远看就是脏乎乎的一片。 怎么? 抄家还自带松土功能啊? 不是很令人理解。 郁珵却是没说话,径自走到院子里一棵一米多高的小桃树下,袖子也不挽,直接用没骨折的左手刨起了土。 我没说话,蹲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刨。 一爪子下去就感觉指甲里陷满了泥。 小桃树周围的土比较松散,隐约可见几根小拇指长的杂草,还有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枯树叶,凌乱地散在周围。 刨啊刨,刨啊刨,刨啊刨 “傻珵,你到底埋了多深?” 怎么感觉挖不到头了呢? 刚一问完,我的指甲就勾到了个纸袋。 心里一颤,下俯,拉出。 入眼便是—— 红红绿绿的,好几包。 是白胡子大夫开的药。 “。。。。。。” 好在,再往下挖就是十两银子了。 我吹了吹上面的土灰,又用陷满了泥的指甲刮掉沾在银子上的湿泥,才满意地把它们揣回了怀里。 “走吧,回家吧。”弯了嘴角,我一手拎着药包,一手牵着傻珵,又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我俩在路上买了四个热乎乎的大包子才终于回了家。 这家是我十二年前就建好的,在城镇和山交接的地方,人少地却不荒,周围一片儿的小树林,杂草长得茂密。我搭的房梁不怎么结实,但遮个风挡个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 家门口有一片狗尾巴草。 其实看着有些—— 糟心。 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脑子一抽要建在这里,等后悔的时候房子却已经建好了,再重建一个又费劲儿,索性就由它去了。 “欢迎回家!”我左手牵着郁珵,右手就推开了房门。 点好了烛灯后,郁珵还是拘谨地站在一边,左手垂在身侧,右手被布绳吊在胸前。他皱着眉,眼睛不住地瞟向四周,还抿着嘴唇,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放出个字一般。 可最后牙关还是没能守住,那字就飘了出来: “破。” 嗖的一下化为箭扎在了我心口上。 我拎着那药包面无表情地转身。 可等端着熬好的药回来时,却见到他正坐在椅子上摸着那木桌子。 一遍不够,还要再摸一遍。 一边摸一边说着: “我还以为木桌子面儿都是光滑的,原来还有这种剌手的啊。” “。。。。。。” “砰!” “傻珵,来喝药。”我把盛满了药的碗往桌上一放,正放在他摸着桌子的手指边。 那药还冒着“不苦死你老子就不叫中药”的死亡气息,郁珵把脑袋凑了过去,一张小脸就映在了黄褐色的药汁上。 “虽然很苦,可你。。。” 郁珵在我震惊的目光下端着碗就喝了起来,让我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也没说下去。 求问你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苦啊我不要喝,一脸求安慰的表情才是个正常的童真少年会做的事吧?! 傻珵在失去了痛觉后,又失去了味觉 和嗅觉。 好惨。 终于,看着郁珵喉结一动一动地喝完了药汁,边抿着嘴边放下碗,脸上没有一丝不适的表情,我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傻珵,好喝吗?” “。。。。。。” “我以前,常常喝药。”可能是刚喝了那么多,他嗓子有些微哑。 “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又将他从头到脚扫了几遍,健健康康小少年啊,除了右手骨折被吊起来了以外,没一点儿问题。而且。。。以前我们郁大少的身子骨可是一等一的好,不把别人整残就该谢天谢地了,到了凡间就成了病秧子了? 郁珵迷茫的摇了摇头,缓缓道: “我娘说我有病。”他又顿了顿,“要吃药的。” “可我觉得自己没病啊,为什么要吃药呢?”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得出来,身处高位的郁府老爷,得了个有些痴傻的儿子,别人该怎么看他,怎么看郁珵。 他这一点怎么不学学我们天帝老爷呢?! 人家多看得开啊! 可又一想,就算天帝老爷看不开,也是不会让我这种无名小仙知道的。 “你没病。”我道,“等你把这条胳膊养好了,就彻彻底底地健康了。” 郁珵不知听懂了没,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白洁的大门牙。 我抬手,向前一伸,“咚”。 手中的东西顺利地被塞进了他嘴里。 是一颗糖丸。 虽然用不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宝物 郁珵含着那颗糖丸,腮帮子鼓鼓的。 我从那袋药包里找出了外敷的伤药,随后便解开了缠着他骨折的右胳膊的吊布。 “傻珵,还好我以前在医馆里学过,你就放心吧。”我不自觉摸了鼻子。 每次一心虚就想去摸鼻子。 那时候在医馆,我当了一个星期的学徒,后来终于上手给一个胳膊骨折的病患包扎,结果被赶出来了。 那个病患说我把他的大胳膊跟脖子缠在了一起,疼得嗷嗷叫,当着我师父的面给我一顿批评。 是以嘴上虽信誓旦旦,我心里却还挺忐忑的。 “你,你要是疼就叫出来。”手里拿着的白色吊布微微有点儿颤抖,我先垫在郁珵胳膊下面,两手提着两头拉了个“v”字,才小心地在他脖子后面打了个结。 “呼——” “好了?” “好了。”,我顿了顿,“疼么?” 他好像还真认真地回忆了番,“不疼。” 我弯下腰去看他的表情——眉毛舒展,微张了嘴。 “真的,他们下手才更疼。” 四目相对时,他又补充了句。 眼里有星星。 “来,傻珵,我教教你'不疼'和'比起其他的更不疼'的区别。” “” 处理完了一切差不多也就要睡觉了,我这房子当初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还能迎来它的小主人,但虽简陋还是有个空房间的,里面堆着各种不用的杂物。 主要堆的是当柴火烧的枯树枝。 不过现在也有些苦恼——闲的么?当初怎么不把柴火摞在外面呢? 又一拍脑袋—— 好像是因为怕被雨淋潮了。 “你困了吗?去睡觉吧?” 郁珵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说话,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嘴巴也微微张开了,可能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垂下去的脑袋霎时间抬了起来,眼皮半耷拉着,迷迷糊糊地应了我一声: “啊?”声音也黏黏的,似是张不开嘴。 我牵着他的左手就站了起来,缓缓道:“走吧,去睡觉吧。” 郁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乖乖任我牵着。 里屋里有两床被子,是为了应付冬天准备的。秋天晚上也不算太冷,一床也足够了。 “去床上躺着。”我走到床边抱了一床浅绿的被子就转身出去,发现没地方搁,只能暂时放在了木桌子上。 回来时看到郁珵就直直地倒在了床上,脚翘在床沿边缘,鞋也没脱,被子也没盖。 “唉。”叹了口气,我弯腰扒拉下他两只鞋子,并齐了放在墙角。 以前我在天上的时候,是个谁都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的芝麻小官。 如今真可以说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品丫鬟了。 地位看似有些提升,可这做的差事怎么不升反降了呢? 一边想着,我一边把靠墙的被子抖开盖在了傻珵身上,掖下两边的被角,看他嘴被遮住了,又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娘。”郁珵眼睛闭着,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这儿没你娘,只有我,爱叫不叫。”我赌气似的小声地嘟囔了句。 “我今天见到个姐姐。” 等我从里屋出来刚把门掩了一半儿时,突然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句。 “养个孩子真是不容易。”我又轻轻合上了门。 出来之后我就直奔那个放杂物的屋子,里面真是堆满了枯树枝,我从没想过这屋子除了放枯树枝还能发挥它屋生更大的价值,是以见到枯树枝就往里塞,见到就往里塞。 现在都没有下脚的地儿了。 挽起袖子后,便先把靠近门边的树枝收拢到一起,才双手合抱着出了门,贴着大门右侧的墙壁放了下来。 然后就是一段漫长的 往返,进出。 等终于腾出个可以睡下我的空间时已经二更天了,我用布擦了两张荡了灰的桌子,拼在一起,做了个简易的床板儿,便把被子抱过来铺了上去。 真是 多亏了这指甲盖儿大的微末仙力啊。 蚊子再小也是肉,仙力再弱也是仙啊。 不然我现在可能早就睡死过去了 又烧上水洗了个简易的澡,这才终于如愿以偿地缩进了被窝里。 躺在床上的时候不由想到: 我现在的地位何止不升反降啊,怕是就连以前经常赶的未开智的鸟儿都不如。 “你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行不行啊?”问话的是常在木棚子里说故事的小六,他背有点儿驼,穿着一件蓝色长褂,头发却是拿头巾包起来的,嘴角下边长了个醒目的黑痣,配上一个附庸风雅的折扇,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行,当然行啊。”我说这话时本来想语气激昂一点儿的,可没忍住打了个打哈欠。 昨晚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今天还得早起去给郁珵买包子,搁在桌上怕他醒时又放凉了,专门找了个碗罩了起来。 然后紧赶慢赶地来这儿说故事赚银子。 实在是有点儿疲惫了。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大家最近都在传” 小六一脸神秘地打开了折扇,遮着嘴,凑到我跟前小声地说了这句不明不白的话。 “传什么?”我不是很感兴趣,只盼着等会儿能遇上些个慷慨点儿的客人,让我能早点儿收工回家补眠。 “兰珠啊,兰珠!”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额头上现出了三道抬头纹,“街上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竟然还没听过?” 小六打十二年前我见到他起就消息灵通,谁家娶了媳妇,谁家丧了母亲,甚至谁家鸡半年没下蛋被家主带去找人针灸,一经过耳全都能记住,他自称这也是为了讨口饭吃,每天就向听众老爷们讲这种市井见闻,要是失了这点儿消息以后可讲什么去? 但就凭他那嘴皮子,就算失了消息,我想也总有东西可讲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过兰珠。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摸着下巴上的黑痣,道:“这兰珠可厉害着呢,听说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而且啊。。。”小六放缓了语气,将折扇又向上举了举,遮住鼻子,只留下两只小眼睛眯了条缝向左右瞅了瞅,确定没人听,才又开了口,“听说吃了还能直接当神仙呢。” “就是神仙吃了都好使!” “你这是从哪儿听说的?”我有些哭笑不得,这要真是什么厉害的丹药,我在天上也该听过才是。 “切,你不相信是吧?”小六的眼睛直接眯成了一条缝,“啪”的一声就把扇子合上了。 “知道郁府吗?”小六冲我扬了扬下巴,“你可别连这都不知道。” “郁府?郁府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声,却还是装作不知他在说什么,万一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我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你可别装了,我都知道。”他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郁府的小公子在你那儿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这次忒大胆了点儿,以前不是为了活命怂的可以吗?怎么这会儿不惜命了?难道也是为了那兰珠?” “郁府小少爷和兰珠能有什么关系?”我心跳得咚咚咚地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想着傻珵你可别害我。 “是没说有什么关系。” 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啊,听说郁府有通灵的宝贝。”小六手不能闲着,又“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 “你说这宝贝不是兰珠还能有什么?” “不会吧,郁府能有什么通灵的宝贝。” 我嘴上这么说着,眼前却浮现出了郁府被上了封条的暗红大门,散乱一地的桌椅字画,以及 被翻松了土的庭院。 “皇城里那位都信了,你不信?”小六左眉毛上挑,眼里露出鄙夷,又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不然你以为,堂堂郁老爷,正二品的太子太傅,说抄家就抄家了?” “而且我看啊,这郁老爷和郁夫人说是贪污了公款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可过去这么久了都没个消息,估计实际上啊”小六拿着手里的扇子微微摇了起来。 “早没了。“说着还五指并拢,放在身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什么证据都没拿出来就说是贪污,你信?”他手化为拳捶在了自己胸口上,“可咱说话这份量,跟皇城里那位能比么!” “这也不对啊。”我想到郁府落败的样子,不由道,“要是真有通灵的宝贝不早该被找着了,既然没找到难道不是因为没有?” “为什么那么肯定郁府有宝贝呢?”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六这次又睁大了眼睛,可比上次大多了,“我还以为你刚才是在耍我呢。” “。。。。。。”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郁老爷郁夫人都没了,为什么郁小少爷却还好好的了?” “为什么?”我两手紧紧地攥着,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因为郁夫人啊” 今天早上的故事又没讲好,这可能跟我在讲故事前听了个更糟心的故事有关。 我心里是不相信的,毕竟要真有那能治疑难杂症的兰珠,郁老爷肯定是给傻珵吃了啊,那傻珵怎么会还是傻珵呢? 回家的路上,我有些心神不宁。 路边不知哪里来了个戏班子,表演杂技时有人“咚咚咚”地打着鼓,节奏快的惊人,围了一圈儿的观众纷纷叫好。有家铺子正在卖刚磨好的辣椒油,辣味顺着风一阵儿一阵儿地传进我鼻子里,嗓子也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边咳还得边警惕着路对面跑过来的马车,跑得忒快,也不知在赶什么时间。 可这时间赶的,去投胎又有点儿晚了。 我看了眼路右边的成衣铺子,又把视线转回来专心赶自己的路。 走了没几米,脚尖一转,快步向那铺子走去。 “掌柜的,拿件适合男孩儿穿的宽松袍子。”我用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大概这么高的个儿。” “欸,好嘞,您稍等。”那掌柜的应了声就转身去屋里拿衣服。 一件红的,一件白的。 我心知该给郁珵买那件白袍子,毕竟他原本穿的也是件白袍子。 可却又不自觉地想到郁子风一身红衣坐在鸟窝里的情景。 从成衣铺子出来的路上,有点儿沮丧。 毕竟,两件衣服,忒费银子。 快步走回了家,郁珵就坐在门口一块大石头上等我。 “姐姐!”他说着从石头上蹦了下来,冲我笑了笑。 我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 “傻珵,你看,我给你买新衣服了。”我把装衣服的纸包对着他扬了扬,抿着嘴道: “换上了新衣服” “我送你去学武吧。” “可大夫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郁珵眼里透着迷茫。 “那就先练点儿腿上的。”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好。” 因为他娘啊 他娘说只有郁小公子知道那宝贝在哪儿。 小六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求师(上) 早开始总是好的,我想。 万一将来郁珵遇到点儿什么突发的紧急状况,他至少有自保之策,可要真说送到哪儿去学武,却又有些不放心,如果在外受了欺负,或是遇到了想要通灵宝贝的坏人 可最主要的,还是不放心他这脑子。 边想着,我边找了张大红纸在上面气势如虹地写了的两个大字——求师。 “傻珵,你们家有没有什么有没有什么”我左手扶着右边宽宽松松垂下来的袖摆,看似是在写字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细看却会发现,开了口之后,执笔的右手便没再动过。 “什么?”郁珵偏生歪着头看我,好像真不知道我在问什么,眨巴着眼睛,让我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咳,没什么。”端目,静神,笔转,便又去写那张大红纸。 字写得不大规整,歪歪斜斜的跟狗爬一样,好在还能看出写的是什么。其实我的本意是最好找一个文武双全的师父,毕竟,要是郁珵在我的栽培下长成了一个大字不识的莽夫,那罪过可就大了。 我的意愿是这样。 奈何,囊中羞涩。 像姜太公这样钓鱼地空手套白狼,钓出来的也是傻鱼,而非我希望的全才。 搁笔,展平,“呼”地吹了口气。 “行了,你留下试试新衣服,高高兴兴地等着我把师父请进门吧。”我将它卷起来夹在了手臂里。 “我不能去吗?”郁珵突然插了一句,声音低低的,好像有点儿委屈。 “找师父是大人的事情,你去凑什么热闹?”我表面这样说,心里却想的是郁珵一去,万一被什么别有想法的人盯上了可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 万一被盯上了还连累到我可怎么办? 想到这儿,我也没等他开口,直接抓起了门边的小板凳就刺溜一声跑了出去。 早晨大街上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赶集买菜的,铺子总在天不亮时就开门迎客了,包子咸菜早早被摆上了桌,还有三三两两的小孩儿挽着手去上学,有时后面还会偷偷摸摸跟着个大人,这大人百分之九十九是不放心自家孩子的爹或娘。 还有百分之一是人贩子。 我找了个宽敞的地儿摆上自己的小凳子,左边是早点铺子,右边就是处学堂,该是个好地方。 我坐下来,抽出夹在胳膊里的大红纸,平平整整地摆在前面,拿四个大石头分别压着红纸的四角。 万事俱备,只待傻鱼。 我是说全才。 还真不一会就有人来了。那人穿着素色的儒衫,面白,鼻挺,还缓缓打开了折扇,倒是有那么一二分气质,我在心里给他加了五分。 他走到我这大红纸跟前停了停,大眼扫了下那纸上的内容,随即缓缓开口道:“这师父倒是不难当,就是不知姑娘有多少诚意了。” 一上来就问诚意,这也忒直接了吧。 我右手一拍脑袋,装作不懂地问:“诚意?” 而后像突然想明白了般,如说书人讲故事前拍的醒木一样,“啪”地两手一叠,急忙道,“公子误会了,求学的不是我,是我弟弟,他可有诚意了,您让他抄五遍的文章他绝不敢只抄三遍,扎一个时辰的马步绝不敢只扎半个时辰,老实得不得了,之前还说若是有师父愿意教他就” “就什么就,你脑子进水了?”旁边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听不出他问的是能出多少银子?”那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 谁这么多话?!这我能听不出来吗,还要你来讲? 我幽怨地把目光转过去,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知道看人眼色,简直跟天上的酒仙一样,我要是郁大少也分分钟扣他一个鸟粪帽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藏青色的袍子,细看上面还印着浅色的刺绣。 “哎?你不是,你不是那个。。。那个。。。”我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他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个什么哪个,你结巴了?”他半耷拉着眼皮,眉峰微聚,一脸的鄙夷。 他又将半耷拉的眼皮升了上去,手随意地背在后面细看了我一眼。 “呦,是你呀。” 语调漫不经心的,可一点儿也听不出那“呦”里的惊讶。 他一眼没认出也实属正常。我上次见他时为了讲故事方便,是把头发扎在头顶的,还配了男人的儒衫,这次却把头发披了下来,松松地挽了个木簪,身上穿的也是水绿色的衣裙。 不怪他眼神儿不好。 当然眼神不好,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是啊,我问的是能给多少银子。”那素衣男子见我一直没理他,又趁机开了口,一边说一边还拿着那折扇微微摇了摇,一副清高贵公子的样儿。 “不是我不相信公子,只是不知。。。”我看了看他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有点儿担忧地道,“不知您外家功夫如何呢?” “粗俗!”那素衣男子“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有些气着了。 “我像是那种打打杀杀的鲁夫吗!现今这世道,谁人不知修四书学五经考科举才是正途!我能教给令弟的可比那些莽夫能教的多得多。” “是是是。”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想的是要是让这人教,我家傻珵还不得染上一身穷酸文人气。 “我说啊。”旁边站着的那藏青服男子突然开了口,指着我道,“要是他弟弟背不出你指定的文章该怎么办?” “这好办。”素衣男子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强项,不自觉笑出了声,头跟着微微转起了圈儿,“这俗话说‘严师出高徒’,背不出便可抄十遍,抄十遍就会了。” “要是抄十遍还被不会呢?”藏青服男子又开了口。 我睁大了眼睛瞪他:是我请师父还是你请师父?你这么积极地替我问话干什么? 可那人也不看我。准确来说,他谁也没看,全程都在捋他那宽大的袖子,也不知是爱洁还什么,一只袖子值得捋这么久? “背不出便抄一百遍,孩子最是不听管教了,还可以打手心,怕了疼可不得牢牢地背会了吗。”素衣男子自顾自的说着,觉得不过瘾,又补充道,“这下总该背会了吧。” “谁知道?说不定学生傻呢?” 那人终于不再捋他宽大的袖子了,两手背在身后,冲着我耸了耸肩,脸上挂了个嘲笑,实在扎眼。 “你,就是你。”我指着他一张扯了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淡淡地瞟了我一眼,略不在意地耸耸肩,“晏十六。” “好你个晏十六,我这正牌的。。。额”,一出口发现话不太对,索性直接跳过,“还没发话呢,你瞎积极个什么劲儿?” “行,那你说。”晏十六将目光斜斜地扫在那男子身上,并未看我。 “咳。”我左手掩着嘴假意咳了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位。。。兄台,您还是请回吧。” “哦?为何?姑娘莫不是心软了?”那人看自己被拒绝了有些抹不开面子,急急地说道:“我看姑娘专门在这里请先生也是因为令弟顽劣,别无他法了吧?若是姑娘觉得我的方法不得当。。。” 什么叫令弟顽劣?这话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郁珵用细皮嫩肉的小手惨兮兮坐在案前抄书的情景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真的,有那闲钱我怎么不去请小六呢?! 我冲着那素衣男子皱了皱眉,偶一瞥眼,看到晏十六那厮眼里仍是淡漠,嘴角却勾了起来。 笑什么? 有什么可笑的?! 我正了正气势,挥下袖子就看向那素衣男子。 “不用了。”我说,“您还是另谋高就吧。” 素衣男子没想到自己如此饱读诗书之人竟会被拒绝,一时语塞,“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未说下文,最后索性拂袖而去。 此时我周围已经聚了一群人,多数都是被刚才的场景吸引来的看客,甚至有两个身着布衣的大娘抓了把瓜子就在一旁磕了起来,边磕还边说着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正当我感到无奈之时,突的听到一声:“俺可以!” 那声音委实有些粗犷,把我吓得一抖。 人群里走出个黑脸大汉,整整比我高出两个头的距离。 我秉着一丝“高手在民间”的心思,想他身高体壮,外家功夫该是不错,便弱弱地问:“不知兄台可会四书五经?” 他豪爽地大笑了一声,道:“这些都是小意思,俺会的可多着呢!”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教学生啊,须得对症下药,切不可莽撞行事,这就跟那什么庖丁解牛一样啊,找到症结之所在,下刀快准狠!”说着他还以手做刀比划了起来。 我顿时心花怒放,这人不光懂四书五经,那手比划的看起来就常提刀,说话也不死板,忙道:“好好好,先生说的是!”说着就要在心里敲板了。 “着什么急!”尾调上扬,一听就是晏十六。 “你还没走?”你快走吧,别妨碍我请先生了。 晏十六懒得看我凶恶的眼神,冲着那黑脸大汉道:“您知道四书是哪四书?” 他说这话时眉毛上挑,语气里没多少真诚。 “四书?”那大汉一脸不满道:“人家姑娘明明说的是蜘蛛,你这四书是什佬子东西?姑娘我跟你说啊,这蜘蛛虽然我切的少,但只要掌握了方法不比切肉难,一刀下去。。。” 黑脸大汉仍然在津津有味地说着切蜘蛛的精髓。我一头黑线的看了看晏十六,那厮笑得一脸无害。 无害个毛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求师(下) “这位。。。壮士。”那黑脸大汉已经说到切蜈蚣该从那条腿入手了,我急忙打断了他。“您没先看看我摆在这儿的这张大红纸吗?” “看了。”那人怕我不信,又细细地看了一眼,道,“可老子又不识字。” 不怕不怕,人家好歹会外家功夫啊,我在心理安慰自己。 “我看您这身手使刀该使得溜吧?” “那是,姑娘好眼力!”他豪放地喊了一嗓子,扬着下巴道,“我刀功可是一流啊!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村东头的张大牛卖的猪肉切的那叫一个好!” 卖的猪肉 猪肉 那一瞬间,我竟真在脑子里琢磨了番——人家毕竟刀功好啊,若是教的理想还可以 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当屠夫么? 这要是传到天上去,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您还是请回吧。”我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对他歉意一笑。 那张大牛张了张嘴,看上去好像还想要再争取一下,最终却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请等等。” 那人身体一顿。 “姑娘终于想通了?”黑脸大汉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你们铺子里卖猪脑花吗?” “。。。。。。” 拎着手里的猪脑花,我心里十分苦涩。 “出师不利啊,出师不利。” 我摇着头恶狠狠地看了晏十六一眼,道:“下一个人来,你不许搭腔。” 晏十六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过了一会儿就真走来一人。 这人身材比较魁梧,小胳膊有我大腿那么粗,肌肉着实发达,再往上看,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眉粗眼圆,左颊上还有个五厘米长的刀疤,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那人后面还跟了几个人,都穿着粗布衣,个头不低。 走近了后,刀疤男清了清嗓子,说了第一句话: “是她么?” 嗯??? 这开场白不对吧? 我用眼神瞟了瞟晏十六:你认识? 他摇着头也不说话。 “是是是,大哥,就是她!”我顺着那声音看去,是刚才拂袖而去的素衣男子。 长得这么瘦弱原来有个隐形粗大腿?! “金子呢?”粗大腿发话了。 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认真低下头找找是不是自己真掉了块儿金子在地上。 “大哥,刚才她在这儿摆摊儿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块儿金子呢。”那素衣男子狗腿子般的弓着腰,左手撑在嘴边做传声筒状,声音大的却连路对面儿的大娘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听到这话,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一个没忍住就想跟他争辩起来:“说什么呢你,我哪儿有什么金” “金子呢?”粗大腿又加重了语气问了一遍,声音雄浑,带着迫人的气势。 看我没说话,他便走上了前,弯腰捡起了那张写了求师的大红纸,两手腕儿一翻,“嘶啦”一声,红纸就成了两半儿。 有本事你把木头撕成两半儿啊,红纸撕成两半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很了不起了 我觉得很了不起了 “晏,晏十六,这位大哥问你话呢。”我伸出右手朝他招了招,还不住地冲他挤眉毛。 ——这事儿的“军功章”没你一半儿吗?装什么闲人?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你什么时候还听过我的话了?! 刀疤男没理会我俩的无声交流,嗤笑了一声。 可正当他不耐烦地要冲我走来的时候,斜里突然出现个人影。 那人影在大家都未及反应之时撞上了刀疤男。 好样的。我在心里默喊。 然后,人影就被弹开了。 被弹开的人影一骨碌站了起来,红着眼眶,瘪着小嘴,跑到我跟前委屈地哭道:“姐姐” 所以呢傻珵? 你是专门赶过来跟我一起让他们揍得更尽兴的是吗??? 刀疤男本来已经很不耐烦了,这一撞更是燃了他将要爆炸的引线。 他夺了身旁一人的木棍就要冲我这方向挥下去。 我有仙力。 我也只有这点儿仙力了。 用还是不用,我开始纠结。 毕竟郁珵是为了救我才冲出来的。 可我也是为了给他求师才摊上这事儿的啊?! 想着想着,我的眉毛打了个结,拉着郁珵的手已经在思考该怎么跑路了。 却不想正在这时,又出现个人。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移到刀疤男身前的,左脚一勾,那刀疤男就被绊得踉跄了一下,面朝下直直地摔在了距我不到半米的土地上。 是晏十六。 我赶紧将郁珵拉得离远了点儿,免得被波及。 那帮人估计也都没想到自家老大这么轻易就被绊倒了,愣了足足有两秒钟,才大吼了一声抄着木棍就要打过来。 此时正值中午,左边的早餐铺子早已关门了,右边的学堂要到下午才放学,对面也着实没什么酒楼饭庄来增加人气儿,家家紧闭着门忙着围在一桌吃午饭,只有路上一只流浪狗还时不时叫上一两声。 简单的说,我们仨就算被打死在这儿一时半会也没人发现。 而对面还冲过来五个带着家伙的大汉。 我觉得自己必须得帮晏十六一把。 “晏十六,你加油!” 不加油咱们都得死在这儿了。 “晏十六你就是大英雄!” 我自封的。 “你在江湖仗义榜上排第一!” 改明儿我就给你建一个。 晏十六被我的话说得浑身一抖,满脸嫌弃地转过头看我,眉毛中间都聚了个“川”字。 “你别看我啊,看身后!要打过来了!”我比他还激动,扬着右手拼命地朝他身后正要挥下棍子的那人指。 晏十六微一侧身,险险避过。 “你怎么不躲开啊,怎么不跑啊!”我恨铁不成钢地冲他大喊,“你这样这样再这样” “你刚才冲我喊的那几句话,”晏十六突然幽幽地开了口,“吓得我脚崴了。” “。。。。。。” 我果真不再说话,拉着傻珵在一旁观战。 倒在地上“诈尸”的刀疤男斜着眼睛瞟了瞟,突然噌的一声窜了起来,一棍子就要朝晏十六的脑袋抡下去,晏十六却在这时候弯下腰去揉自己的右脚踝,那木棍就侧着他的脑袋砸在了地上,“砰”的一声断成了两半儿,从我这方向还能透过晏十六看到刀疤男的上半个身子。 刀疤男不信这个邪,随手扔掉短了一大截的木棍,左拳随着就挥了过来,没想到被晏十六的手掌一挡,顺着他的力道就捏上了刀疤男的手背,只听“咔嚓”一声,是手骨断裂的声音。 周围那群人都加入了打斗。 “嘶——”我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的,他鱼一样滑不溜秋地游移在那群人之间,每当有人眼看着就能打中他时,都会被他微侧着身,借势阴差阳错地躲过去,有时明明没看到,但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躲得让人说好吧,心上不乐意,说坏吧,手上又碰不着,偏生他还打得全无章法,看不出是哪路功法。 这小子要不就是运气忒好, 要不就是 过了不一会儿那群人就全倒到地上了,一个个不是抱着腿就是捂着肚子的,还有个一边蜷着腿一边捧着自己的手骨。 周围还是没什么人,偶尔吹来一阵风刮得路中央的纸袋“哗啦哗啦”地响,右边学堂里隐隐传来读书声,路上那只流浪狗跑得更远了,“汪”了一声便在棵大树下打起了盹儿,不知是谁家吃了饺子,鲜肉夹杂着一股浓重的醋味儿就飘了过来。 我就突然有点儿饿了。 而晏十六又开始弯腰去揉他的脚踝,宽大的藏青色袖摆垂到了地上,也不见他再像刚才那样捋了,他只是一边揉着一边哼哼。 “晏十六。”我叫住他。 他闻言抬起头,疑惑地瞟了我一眼。 “你功夫好像还挺好的。”我说。 他依旧不解地看着我,似在等我的下文。 “你知道,四书是哪四书吗?” “。。。。。。” “傻珵,快吃啊,这猪脑花是我刚买的。”我说着拿起木勺子就舀了一大块儿放进郁珵碗里,边舀还边说,“你知道吗,有句老话叫吃哪儿补哪儿,你现在要开始学习了,营养科一定得跟上。” 郁珵那张白玉小脸儿皱成了一团,嘴巴肉嘟嘟地半张着,眼睛直楞楞地盯着碗里那白乎乎的一块儿,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在他喝黄褐色的中药汁时都没露出来过。 他身上穿的是件白衫,本来我也想过让他试试那件红的,可怎么说呢,这小衣架子和红色气质不符,也不知我当时是不是瞎了眼才又买了件红衫。 “可,可我。。。”他一句话扭捏了半天也没说下去。 旁边儿就突然伸出一双筷子,眼看着那筷子就要碰上盘里白白的脑花了,我忙伸手截断它。 “晏十六,你看旁边儿还有这么些菜呢,猪脑还可是我专门给我,我弟弟补脑子用的,你就不能不抢?” “你看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儿,像是想吃的样子?”晏十六挑了挑眉,他说话时尾调总是轻飘飘的,像是浮在空中。 “再说了,我也算是你俩的救命恩人了,吃个猪脑花也不行了?”晏十六又拿眼睛撇了撇郁珵,“你看你姐姐怎么这么小气呢,你以后要学她就完了。” “说什么呢你,不跟着我学勤俭持家,难道还跟你学吗?”我把筷子往碗上一砸,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不跟我学,你还让我来?”晏十六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句。 我澎湃激昂的气势霎时间就蔫了。 的确是,的确是我叫他来的。 我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仍然是十分之迷了: “教他也行,不过教授的时间我说了算。” 想想晏十六确实有两把刷子,便灰头土脸地应了一声:“可以。” 他突然两手向后一甩,摆开的袖子随即收拢在身体两侧,挑了挑眉,“你不怕我别有居心?” 我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开了口:“你之前说‘活得快乐在己,活得长久在天’,可见你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人,不会擅自去做逆天改命的事情。”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也怕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学习 吃了饭,郁珵挺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在椅子上瘫了一会儿便被晏十六催着去学武。 地方是我找的,就在屋后一片小树林里,准确地说是林中的一片空地,十二年前还是长树的,和木材被我看去不少用作建房子,毕竟加工原材料可比直接买成品木要划算的多了。 看他们前脚转身朝那地方去,我站起来后脚就要跟上。 “你想偷师?”晏十六几乎是在我站起的同时就转过了身,挑了眉看着我。 “怎么?你的教学过程还怕给人看了去?” “激将法?”他勾了勾嘴角,脚尖一转变又向那树林迈去。 “随你。” 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跟了,心想这么跟过去,他不会得以为我是怀疑他的教学水平了吧? 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我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别说。 我还真有点儿怀疑他的教学水平。 晏十六走到那林子空地中央偏左的地方站定,冲着傻珵挥了挥手,“来,你站这儿。” 郁珵乖乖地走到他手指的地方。 “师父,我们从哪儿开始?” “哟,这还没行跪拜礼呢,都改口叫上了?”晏十六甚为满意地点点头,“你就先扎着马步吧。” 我看着郁珵像模像样地微蹲下身子,摆了个扎马步的标准姿势。 不错嘛。 你看这腿扎的,你看这步子稳的,你看这 “哎哎哎,晏十六,傻珵脸色怎么成这样了?他扎这马步还有内伤?” 晏十六闻言也扫了眼郁珵猪肝色的脸,嗤笑道: “不呼吸,你想憋死?” “。。。。。。” 郁珵果然猛地大口喘起来,那充了一脸的血也渐渐消下去了。 “身子要低,马步要稳。”晏十六站着无聊,在这片空地上来回地踱起步,“你扎着,我给你读一段儿,背不会没关系,耳濡目染的就会了。”他右手一撑坐上了一块大石头,翘着腿,随意说道,“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我不太清楚一边练着武一边学着文是否会贪多,一口气吃成个虚胖子,可单看晏十六倒是挺瘦的,便不好多问,免得被他嘲笑是个外行。 “行,那你们练吧,我要去街西说故事了。” 我转身便走。 在那“簌簌簌簌”裤腿摩擦着草丛的声音渐渐变远时,晏十六便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道:“行了,休息一会儿吧。” “师,师父,我们不是才刚开始吗?”郁珵还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就这样休息是不是不太好?” 晏十六已经瘫在了那石头上,闻言微抬起头,含着笑开口道:“行,那你继续,等我睡醒了再休息。”说着便一挥袖子盖住了头,不再言语。 林风擦着树叶刮出阵阵轻响,晏十六便是在时近黄昏时才悠悠转醒的,他先是举起右手对着天空,五指张开地发了会儿呆,才慢慢地坐了起来,眼睛的乏劲儿还没过,不自觉地就想眯上,眼前隐隐晃着个影子,眯上了再睁开,那影子还在。 不是幻觉。 晏十六等脑子再度运作起来,终于想起这人是谁。 “呦,还在呢。”可能是刚醒的缘故,嗓音有些发哑。 郁珵听到声音,一对儿黑漆漆的大眼珠就望了过来。他的衣襟那块儿颜色有些深,一看就是被汗水给浸湿了。 晏十六看到这番情景,没说让他停下来,也没说让他继续,只是随意地跳下了那大石头,悠悠地开了口:“为了个表扬至于么?” “你想让我表扬什么?是说你真听为师的话,还是夸你坚持到了现在真是用功?” “所以我才讨厌傻子啊——”晏十六拉长了语气,“一根筋的劲儿真惹人烦。” “师父。”傻珵小声地叫了一句,吐字黏黏的有些委屈,“我不是傻子。” “嗬,”晏十六一步一步踱到郁珵身边,弯下身子与他平齐,悠悠的一眼望过来似是要把他盯个大窟窿,良久以后,突然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道: “郁子风,你玩儿真的?” 尾字被风刮散,飘荡进树林里,随着沙沙的树叶一起发着声响,方圆百里只他们二人,晏十六话一停更是寂静得令人升起几分诡异的不安。 可这不安马上就被打破了: “师父,我叫郁珵。”郁珵嘟着小嘴道。 “所以呢?” “我有名字,师父就不用再赐名了。” “。。。。。。” “你这名字,是谁取的?“明明是这么无聊的对话,晏十六偏不肯停止。 “我爹。” “我看你爹除了这名字就没再传给你过什么好东西。”晏十六随手撇了个树枝,握在手里闲散地挥摆着,“你看你这脑袋,你看你这命途,你看你这” “谁说的!”郁珵有些沉不住气。 小傻子也会沉不住气。 “那你说,还有什么?”晏十六懒得拿眼瞟他了。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 “通灵的宝贝。” “咔嚓”一声,晏十六手里的树枝被折断了。 我回来的时候,就见郁珵蹲在门口耷拉着脑袋。 他本来是无聊地用手指抠着地上的黄土,偶一抬头,瞥见我,便憨笑着站了起来,“姐姐。” 有时我常常想,如果我当初没有遇到傻珵,他会怎么样呢?会不会被人贩子拐到哪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被卖去做苦力?会不会受了欺负也不敢吭气儿,挨了饿也没法吃饭?或者他命好一点儿,被哪个好心人收留,然后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可是偏生就遇上了,说不清是缘分还是孽缘。 我们俩的纽带就那么脆弱,堪堪用仅有的一面维系,可是在这纷纷扰扰的人世间,这唯一的一点儿共同的联系便足以让我将自己从漠不关心的看客里摘出来,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这一方。 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是同类。 可当所有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又会被打回人群里。 哎—— 是孽缘啊。 傻珵他,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苦恼地皱起了眉。 “怎么了?姐姐不开心?”傻珵学着我的样子皱眉,可是他眉峰里聚不起愁绪。 因为他没有啊 “不是,我就是突然想到”我环顾了四周,猛然发现少了个人,“晏十六呢?” “师父走了。” “走了?!”这晏十六忒没礼貌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不过又想到他这一走避免了我要假大方地请他留下用晚饭的尴尬,便又舒心了。 女人的心,九月的天,不定。 狗尾草的心,八月的尾巴,总在定与不定间徘徊。 正当我自我忧郁地感慨之际,突然听见远处草丛里一声闷响。 “谁?”我大喊了一声,傻珵也被我吓得一抖。 “没”我琢磨了一下,“我听错了。” 边说着,我便向那草丛挪小碎步。 这处草丛的草长势很旺,可能是傍水而生的缘故,堪堪长到我的腰那么高,拔了又费事便也一直留着了,没想到今天出了这么一个岔子。 我不动声色地弯腰捡了个相对粗的树枝,探着脑袋朝那方向去。 “姐姐,你”傻珵一双凤眸里透着疑惑和几分跃跃欲试??? 我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接着说,最好装作我还在和他讲话的样子。 可他是傻珵啊。 他只会大喊一声:“你在干什么?” 然后在我觉得他不能更蠢时用更大的声音再喊一声:“草丛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没办法,我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扬起树枝,冲着那草丛一通乱扫。 草叶子乱飞,沙拉沙拉地响,我连眼睛都不敢睁一下。 可是那草丛里除了草还是草。 根本就没有人。 我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疑神疑鬼:兴许真是听错了? 郁珵也兴冲冲地跑过来,“这是在玩儿什么游戏吗?” 你走,我不想和你说话。 好在接下来一连几个月也没发生什么大事,郁珵的右胳膊也终于不用再吊着了,每天我也就说说故事,赚点儿小钱,郁珵也看看家,学点儿小习。 真的是小习, 因为晏十六一共就来了两次。 他就跟太上老君一样,好像手里还有几百万个丹药要炼,是个大忙人。 可人家太上老君时不时还露一回脸呢。 他可倒好,让我守株待兔了这么久。 不是,我是说顺带着等了这么久。 是以他第三次来时,我便死死地抓着他袖子不撒手。 “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吗?放着自己的学生不教,自己跑去忙活什么呢?” “我说教授时间由我来定,你不是同意了吗?” “你这样对得起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么!” “嗬,你难道给过?” 我那攥着袖子杀气腾腾的手霎时间就心虚地缩了回去。 咳,我确实没给过。 他都没要,我就忙着给我是那样自作多情的人吗?! 真想要就说出来啊!我又不是不能砍砍价。 而且他这“敬业精神”也真是得亏我没给。 我正思忖着自己的明智,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踏踏踏踏”步子紧密而有节奏,听起来还不止一个。 果然,来的是一路官兵,个个带着佩刀,为首的那个留着小八字胡,体态肥硕,一副营养过剩的样子。 小八字胡在我面前五米的地方站定,扬着下巴环视了一周,眼睛突然停在了那个树后的小脑袋上。 他指着郁珵,气势汹汹地道: “把他给我抓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上山 听到那小胡子的一声大喊我当即就愣住了。 这是官兵?他们抓郁珵要干嘛? 不会是 我感觉自己心里隐隐有个答案简直要呼之欲出了。 “抓人也得有道理吧?请问我家傻珵犯了什么罪?”说这话时我特意皱了眉,面目沉重,把自己想成是个绝世的高手,这些人要是敢轻举妄动,就就靠晏十六了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跟朝廷的官兵作对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那小胡子还算讲理,一脸正气地摸着刀鞘,“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朝廷最近丢了宝物,排查得严,正巧有百姓举报说这宝物被前太子太傅的儿子偷了去,这也是按规矩办事,得先拘押起来,若是清白,不久便能被放出来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编,你接着编。 说的这么好听你怎么不去城西说故事呢? 然而内心的波动都是留给自己的,我定了定心神,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道:“可以。” 郁珵:“。。。。。。” 晏十六:“。。。。。。” 我转头冲着郁珵招手,他是不想来的,右手抠着那身前的树皮,左手也拢起了小拳头,紧抿着嘴,一张小脸委委屈屈的。见我没有再改变主意,又呜哇呜哇地说着什么,可我听不清,准确的说,我就算听到了也很有可能听不懂,毕竟,有时这种能让别人听到的自言自语有可能是说给自己听的。 果然,傻珵说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我,终于从树后挪出了身子,一步步朝着我的方向走。 那一刻,我竟在他身上诡异地感到了一股壮士断腕的气概。 不得不说,傻珵他,真是傻得可爱。 他走到我身前,一副就要哭了的表情,“姐姐”嗯,牙都打颤了,傻珵,好歹你上辈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比我还怂?我给他正了正衣领,拍平了翻卷起来的袖摆,一边做着这些,一边不住地冲晏十六打着眼色,可他像根木头似的不为所动。 我猜他肯定看着了,因为他的眼神总是刚好的避开了我。 屡次巧合即阴谋。 他想什么呢这难道不是个大展身手的时候 “晏,晏十六,你好歹是他师父,有什么要对傻珵说的么?” 晏十六把双手背在了身后,一副清静无为的样儿摇着头。 怨不得人家,我在心里道,对面那毕竟是朝廷的官啊。 “官兵大哥,我有些体己话想跟我弟弟说,不知可否单独给我们留个空间?”我心里暗暗打鼓,生怕那小胡子不同意。 “这哪有什么单独空间,就在这儿说吧。”那小胡子皱了皱眉,走远了又怕人给跑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们就在屋子里说,官兵大哥在外把守着,我们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儿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那小胡子看着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便点着头答应了。 我猜,主要原因是我态度积极诚恳。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俩战斗力实在太弱。 我拉着傻珵进了屋,掩上房门。 “傻珵啊,过去了要听官兵大哥的话,去”我边说着,郁珵就哭了起来,整张脸都湿乎乎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去那儿了也不要惹事,好好听话”我一边说着一边朝那木床走,按下了床头的木头,那床边的两块儿木板就忽地向两边移去,出现了个黑漆漆的密道。 狡兔三窟 我用眼神示意郁珵赶紧下去,他竟然好像真听懂了般将整个身子都侧了进去。 果然,困境会激发人的潜能啊,连傻珵都会看人眼色了。 我很欣慰。 “什么也不说了,等会儿你就要上路了,我再多看看你”说完我便也踏进了那密道里,双手在一片漆黑中摸索了一阵儿,终于发现了那石头,不遗余力地按了下去,两块儿木板渐渐合上了,就像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撑不了多久的,我对自己说,他们发现人不见了肯定马上就怀疑有密道了。 可还是要拼一把。 “走。”我拉着郁珵在黑漆漆的秘道里走,其实本来是没想挖这秘道的,又费时又费力,我又没什么机会能用到,最重要的是我懒。 可我更怂。我怕死。 想着自己的明智之举,便不由地咧开了嘴,这才发现郁珵从进密道后就没在说过话了。 “怎么了?死里逃生你不开心?”一片漆黑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等着他开口,“难道你还真想被抓起来?” “家。”郁珵突然打断了我,估计是感到我说的太离谱了,他道,“家没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小傻子挺多愁善感的嘛。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郁珵像是被我感染了,拉我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我甚至能感到从他手心生出的一层薄汗,“上辈子你舍了富丽堂皇的大寝宫不住,跑去住鸟窝,还是那种低配版人工自建的鸟窝。” “不可能。”郁珵意志坚定,不为所动。 我嗤笑了一声,道:“所以我不是说了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在黑漆漆的密道里走了一会儿,可能是周围都太安静了吧,我又不自觉地问道:“傻珵,当傻子你快乐么?”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郁珵果然没有理我,密道里只有我俩“踏踏踏”的脚步声和细微的呼吸声。 快走出密道时,郁珵突然开了口:“我不是傻子。” 正常,我穷自己还不承认呢,何况是傻。 密道的出口在城外,离我们的木屋只有□□百米的距离,可胜在周围植被茂密,比较能掩盖行踪。 我拉着郁珵一路进了山,这山上有座寺庙,庙里有七八个和尚,辈分最高的法号空辰,现已七十岁高龄。据说以前叫“空尘”,可有一天,他突然大喊到:“山上都是灰,哪儿都是尘,你们几个最近可愈发懒了,我看我干脆别叫空尘,叫空辰算了,反正咱这山上离天也近,看到的星星都更多些。”后来一思忖,惊觉这想法不错,这下才改为了“空辰”。 慈不慈悲不敢说,但这空辰大师也是真性情,我俩来投靠他总不至于被赶出去吧? 也不一定,我有点儿慌。 到了寺门口,有个小和尚正在扫地,看到我们来了忙冲着那门里喊道:“师父,又来不长眼的香客送银子来了!” 我的脚一崴。 看来不只是空辰大是真性情啊,贵寺也是厉害,这情商都能养活一大帮子人。 可门面活还是要做的,我双手并拢做了一揖,开口道:“小师父,我姐弟二人流落至此,不知可否收留一晚?” “流落都流落到这地方,你是神算么?掐指一算都知道这山上有人?”那小和尚手握着笤帚,满脸摆明了不相信。 “你这小和尚怎么也不知道尊尊老?”我被戳穿了意图,一时有些恼。 恰在这时,那寺庙的门被打开了,门里缓缓走出一个老人,他右手还拿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额上有几道皱纹,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着,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如果他左手拿的不是糖葫芦的话这感觉就更逼真了。 “师父,您牙都快要掉完了,怎么还吃这些甜食,又咬不动。”那小和尚不自觉皱起了眉。 “哎,徒儿你不懂,人生恰如这跟糖葫芦。开始是甜的,后来慢慢变酸,越到里面越发现甜味稀薄,有时甚至还会发黑发坏。你说,从中领悟到了什么?”空辰大师说着又舔了口糖葫芦。 “我明白了师父,您是想告诉我人生会越来越心酸,越来越苦涩。” “不,我就是想告诉你,下次该换一家买糖葫芦了,无良商家净坑银子!” “。。。。。。” “哦?竟然真有施主?”空辰大师仿似才看到我俩,惊讶地睁大了眼。 “师父,我不都跟您说了吗?” “废话!你小子一天喊八十回,八十回都是假的,你要我怎么信?”大师脸上挂不住面子,索性凶了脸。 不,大师,我猜照这小和尚的喊法,就算真有施主来也得被吓跑了。 哪里是说不说谎的问题?! “不知二位施主想捐多少香油钱?”空辰大师的眼睛现在真是眯成一条线了。 我心里有点儿打退堂鼓,不知这地方到底靠不靠的住。 当然,靠不住也没其他地方了。 “空辰大师,我和我弟弟”我正要把自己的身世编得可怜一点儿,谁知身旁那小和尚突然插了话。 “师父,他们两个人想来骗吃骗喝。”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骗住。” “。。。。。。” 这小和尚可真不招人待见,他不会是酒仙转世吧?我越想越有可能,连郁子风都转世了,何况是区区一个酒仙呢? 那空辰大师又扯开眯成了两条缝的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俩一会儿。 没戏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肯定是没戏了。 “那就留下来吧。”空辰大师说道。 我的脑袋刷的就抬了起来,郁珵的小手拉的我紧了紧,在自己满脸的不可思议中,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交友 我拉着郁珵的小手走进了寺门,里面是个宽敞的院子,两旁各有一排平房,都是用木头搭出来的,中间是一条石头铺出的路,不宽,大概就是我两臂伸平,从左手指尖到右手指尖的距离,石头路向前走了大概五十米又有一间房子,这间房子明显与先前那两排不同,左右两边各立着一根柱子,木门敞开,隐约可见里面摆着几尊佛像,蒲团估计也有些年头了,这间应该就是供施主香客们前来跪拜的。 我匆匆看了一眼,空辰大师便领我俩绕过了一进门就能看到的那几间房子,到了后院。这里倒是有些人气儿了,几个小和尚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叶,隐隐还能听到诵经声。 其中有一个小孩儿比较鹤立鸡群,为什么称他为小孩儿而不是小和尚呢?因为他不是光头,他留了辫子。 真奇怪。 佛门也能留辫子了?这么想得开? “来到这儿,可不是让你们白吃白喝的。”空辰大师拿眼睛的余光瞟着我和郁珵,糖葫芦吃完了,两手交叉着伸进袖子里,那串佛珠就挂在他胳膊上,看着并不像个出家人。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忙应了声,想着高人怕是都有一些不流于俗的怪癖吧,便道,“不知大师想让我们做些什么事呢?” “种花,除草,擦地板,会干什么干什么。”空辰大师指着院子角落一块儿长了杂草的土地,说道,“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在这一角种上牡丹。” “这”我抑制着让自己不去想在佛门清净地种艳丽的牡丹该是怎样一番格格不入的场景,狗腿地应了一声,“大师不愧是大师,有想法。”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可牡丹花的种子呢?” “所以我说是梦想。”空辰大师叹了口气,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睛,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大师身上散发出的浓浓忧伤,“太贵,买不起。” 这句话把我也带得忧伤了,想到自己干瘪瘪的钱袋,同是天涯贫苦人。 “图彦,带他们到房间里看看。”正当我感慨自己命途多舛之际,突地听到空辰大师说了一句。 “是,师父。”图彦放下手里的扫帚,身上穿的是深蓝色的粗布衣,跟郁珵差不多的个头,一张小脸白得像瓷娃娃,走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看着就惹人疼爱——是那个留了辫子的小孩儿。 “走吧,我带你们去。”他也不扭捏,抬起右手伸到了郁珵身前,郁珵本来两只手都抓着我,看到这只伸过来的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 这大概就是同龄人之间交朋友的喜悦吧。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郁珵和我在相邻的两个房间,里面都修得朴素,除了一张木床,一个柜子,一套木桌椅以外没有多余的摆设。 我出来得匆忙,没拿什么东西,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悔。 不过跟命比起来,这些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再跟郁珵的傻比起来,我这点儿苦就更不算什么了。 而且他不光傻,他现在还是逃犯了。 果然人是不能对比的啊 我大致扫了眼自己的屋子就出来了,想着第一天总要表表态度的,可不能懒散,便拿了把扫帚靠在树旁,挽了袖子就开始干活。 空辰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都是一群小和尚,听着他们刚刚的谈话,好像都叫“大毛”“二毛”“大龙”“小龙”的,这么一想,图彦不光发型独特,连名字也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郁珵出了房门后看我在扫地,愣了一下,几步走到我身前,道:“姐姐,你以前不是说自己一身懒肉,才不要干这些粗活么?” 声音颇大,惹得附近几个小和尚频频转头看我,我的脸有点儿红了,凶着他道:“说什么呢傻珵,姐姐告诉你,这种有益身心发展的活每天要多做,知道么?”最好你做得多了,空辰大师一感动,连带着我也可以偷偷懒。 郁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正想说让他去拔杂草吧,突然听到附近一声惊呼。 “图彦,你每天在师父面前装乖巧,别怪我们看你不顺眼!” 这都能成怪罪的理由了? 你怎么不怪自己的眼睛呢? 佛门清净地,看来也不清净啊。 几个小和尚把图彦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手里还拿了扫帚,扫帚把儿一下一下地拍在左手手心上,在这短暂的寂静里显得尤为响亮。 图彦趴在中间,大声地喊着:“我没有,我平日里对师兄们不也是这样的么!”声音稚嫩,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鲜活。 旁边一小和尚抬脚就踹在了图彦的背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下子就向前倾着摔在了地上。可能是摔得疼了,图彦也不起来,就趴在地上开始哭。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那手拿扫帚的小和尚把扫帚一扔就挽起了袖子,“等会儿我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那小和尚正要向前走,就被一个斜里冲过来的影子撞翻了。 嗯?影子? 这画面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我向身旁瞅了一眼,又望了眼那群人,又向身旁瞅了一眼。 傻珵?!你怎么冲过去了? 人家寺内事我们不好插手吧?! 我后来想了想,为什么傻珵当时冲过去了,可能就是因为他和图彦都有类似的经历,能感同身受。 那我为什么没冲过去,明明傻珵受欺负的时候我就那样做了啊。 我感觉是有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力量在拉扯着我,让我不要过去。 比如说——怂气。 那被撞翻的小和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转向一边问另外的小和尚:“这小子谁啊?” 你刚才扫地可真认真。 我俩那么大动静都没惊扰到你。 旁边一小和尚马上狗腿地接道:“大龙师兄,这是师父刚领进来的两个骗吃骗喝的。” “哦,是么?”那叫大龙的小和尚嗤笑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就一拳头向郁珵挥过去。 “你干什么!”我反应过来时那拳头已经出去了。 郁珵他本来也是倒在地上的,看到有拳头砸过来慌忙就想站起身,结果脚没站稳,吧唧一声又摔回了地上,那拳头就堪堪擦着他的脸挥了过去。 我赶忙走到郁珵身边,把他扶了起来,气势汹汹地道:“好你们几个小和尚,不好好念经,凑在这里聚众闹事,还打人,我非得把这事告诉空辰大师不可!” 有几个小和尚立马慌了神,估计他们本来合计好了,一起欺负图彦再逼得他不许去告状,空辰大师便不会知道这件事,可他们偏偏算漏了傻珵。 最重要的是,算漏了英明神武的我。 感受到了自己的光辉气质和重要作用,我忍不住,不要脸地,给自己贴了个标签儿。 小和尚看这事也进行不下去了,便四散开,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重新开始干活。 郁珵把图彦拉了起来,图彦他脸上还挂着泪,湿嗒嗒的睫毛粘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可怜。 “谢谢,”图彦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郁,郁珵。”傻珵没怎么跟除我以外的人说过话,吐字有点儿结巴,这可是个大问题。 你对个半大的男孩儿有什么可结巴的?! 小孩儿间的友谊真是微妙。 中午吃饭时,图彦跟我们坐到了一起,其他小和尚都坐得远远的。 饭很简单,都是素菜,但是可能是干了一上午的原因,倒也不难下咽。 “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啊?”图彦问这话时带了小孩儿特有的天真,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顿了顿,又道,“这里有什么好的?” “实不相瞒,”我高深莫测道,“我弟弟平日里太懒了,我带他来体验生活。” “。。。。。。” “郁珵,你觉得这里好玩儿吗?”图彦又问了一句,这次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郁珵。 郁珵此时刚吞了一口米饭,闻言抬起头看他,嘴巴鼓鼓的,吐字不清地道:“我如果待在这儿,也能像那空辰大师一样吃糖葫芦吗?” “。。。。。。” 吃了午饭没过一会儿就要开始诵经了,午后正是令人发困的时候,耳边又都是诵经声,便愈发的让人想要睡觉了。 我倒在床上,心想外来客就是好,也不用诵经。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到郁珵在晃着我的肩膀,耳边隐约听到他说“姐姐,我和图彦一起去后山拔草了”,我好像是神智不清地点了点头。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我揉眼睛的时候就在想,太久没干活就是不行啊,这都睡了几个时辰了? 有这么累么?! 起身想去看看郁珵在干什么,在院子里绕了几圈个都没看见他的影子,我心里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又想到郁珵好像在我睡着时说要和图彦一起去除草的,我又稍稍安了心。 兴许是回来晚了呢。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我感到没意思,抬脚便打算出来转转,没想到一出门便碰到了空辰大师,一拍脑袋,马上想到了上午一群小和尚欺负图彦的事,便告诉了空辰大师。 空辰大师叹了口气,无奈道:“哎——他们总是这样,我回来可得再说说他们。” 我想到图彦一脸天真阳光的笑容,不由觉得这孩子是有些可怜了。 可我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安,又不知这不安源自何方。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估计是睡久了闲的。 又和空辰大师聊了些有的没的,准确的说是听他教化了我一阵儿,大师便有些伐了,我赶忙欣喜地,不,是狗腿地,哎,算了,就这吧,反正是送他出了门。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心想郁珵他们也快该回来了吧,可心里还是有丝不安挥之不去,便在屋子里踱起了步,踱着踱着突然顿住了,脑海里浮现出图彦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突然想到: 一个经常被欺负,被孤立的孩子,内心该长成了什么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虚惊 一个经常被欺负,被孤立的孩子,内心该长成了什么样子? 我不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脑子里仿佛蹦进个小人儿,举着一幅幅图恨铁不成钢地叹着气。 每一幅图都是以前生活的胶片。 图彦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为什么可以留长头发,为什么名字也和别的小和尚不一样?别的小和尚为什么要讨厌他,欺负他这些之前没有注意过的事如同海浪冲击沙滩后留下的大大小小的贝壳般显露了出来,使我越想心里越没底。 别的不怕,我只怕这贝壳里还混着会咬人的河蚌。 河蚌张着大嘴,颤颤地问: 我的珍珠呢?我的珍珠在哪儿? 思及此,我赶忙抬脚跑出了屋门,向着后山的方向去。 后山说大是挺大,放眼望去连绵不断,秋天的枯叶被风一吹,“沙沙”声回荡在整片山林里,看着就空旷,空旷中带着几分死寂。 可说好不好找,该是也挺好找的。 这去往后山的路只有一条,还是条土路,也不知是以前常被人走给踩出来的,还是前人为了方便专门清出来的,土路上偶尔还有几块不大明显的石头,走起来硌脚,像我这种不大看路的人,走起来就更为硌脚了。 我只能一边担心硌脚一边加快了脚步,时不时脚尖点地颠上几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土是热土,这山下埋了堆柴火,这柴火上烧了口大锅,就差咕嘟咕嘟冒泡儿了。 我就沿着这曲曲折折的土路一直走,每转过一个山头,就又看到另一个新的山头,却死活不见人影,只能认命地依靠着这延伸的方向,期望在到达终点之前,能出现我所希望已久却久不见的银子。 我是说傻珵。 一不小心说顺嘴了。 脑子里绞了一团麻,理也理不清,我就放任自己的思绪乱飘。 图彦那么小的孩子到底会不会目的不纯?他常年在山里又怎么会听过郁府里的通灵的宝贝呢?就算真的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说不定说不定他真的就是单纯的想和郁珵一起去拔拔草啊,毕竟是刚交的朋友,这样做也很正常。 他们这会儿没回来,完全就是有可能在哪条河边玩儿泥巴玩儿到忘我了啊,可又一思忖,山上怎么可能有河呢? 我自己都为这想法感到荒唐。 但没想到,还真有。 准确的说,不是河,而是个潭,我把脑袋凑过去看,水面映着我的倒影,这会儿没起风,连水波也没有,平平静静的,倒真是看不出有多深。 我一掌“啪”地拍在了脑袋上,一潭水有什么好看的?以前没看过还是怎得? 我赶忙绕过了潭水,这处树多了起来,虽已至秋,树叶也未多枯败,挣扎地连在树干上,视线也一时被遮挡,我就顺着这密树接着往前走,没走几步,袖摆就飘了起来,头发也往脸颊上飞,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 起风了? 正想着,这风便突然大了起来,刮得我眼睛也睁不开,甚至可以感到细小的沙子拍在脸上,稍一张嘴就被吃了进来,满嘴都不舒服。 沙? 我强忍着不适睁开了眼,竟隐隐看到了漫天黄沙,入眼空旷,之前的密树就这般消失了,那潭水也消失了,只留一片黄色的大地,被刮起的携着黄沙的沙风,和染了一层黄灰,显得雾蒙蒙的天,四野无人,好像这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似的,竟无端令人生出几分绝望来。 这是哪儿? 我向周围望了望,最终只能把视线放在远处黄土上的那个漆黑的物体上,看不出那是什么,可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我便抬脚朝那方向走去。 脚下都是黄沙,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不出十步,耳边就传来“咔嚓”一声响,是脚踩在枯树枝上发出的声音,越向前走,黄色渐渐消退,黄绿交间的树叶和深褐色的枯树枝渐渐又出现在视野里,身旁还是那刚刚看过的潭水。 风渐渐变小了,树梢的叶子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摆动,我又“啪”地狠狠拍了下脑袋,顿了顿,又赶紧开始揉了起来。 这别不是我下手太重,给自己都拍傻了? 我心有余悸地想着,也分不清刚才那景到底是不是幻觉,便摸了摸袖子,并没有沙粒粘在上面,刚才被吃了一嘴沙子的不适感也消失了,奇了,以前只听过有海市蜃楼,没想到山里也有,还这么逼真。 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长,又绕过了一片密树没多久,我终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那两个影子都缩成小小一团,手在地上也不知是扒着什么,耳边就传来他们的说话声: “你这个人捏的是你姐姐么?怎么这么丑? “哪里丑了?跟我姐姐多像啊。” “哈,你再往上面挂个穗摆,这头都可以直接当灯笼挂起来了!大头怪。” “怎么会!我看看你捏的,你捏的就比我好么?” 没想到啊,竟然真的在玩泥巴?! 有了这潭水可把你俩给高兴坏了吧?连家都不记得回了。 我顶着一个“大头”走了过去,本想悄无声息地吓他们一吓,可谁知这一路上枯树叶太多,踩上去简直自带伴奏音乐,想不被发现都难。 “姐姐!”郁珵看我来了,小心翼翼捧起他捏的泥人就来向我邀功,“姐姐看我捏的好不好看?” 我顺着他的小泥手目光一路往上瞟,果然啊,这头大的都要掉下来了吧,傻珵,原来我在你心里身体比例就这么不协调么? “捏的,很,很别致嘛。”我话一出口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图彦在一旁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小子肯定在憋笑。 我忍不住去看他捏的泥人。 是个侧卧着的的女人,一手支着头,脸上的表情都刻画了出来,惟妙惟肖,透着几分贵气,捏的倒是真的不错。 “你捏的”是谁? 我舌头打了个弯儿,出口便成了,“你捏得挺好的。” 图彦挑了挑眉,扬着下巴,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儿了,一副自豪样儿。 山上没什么娱乐活动,这孩子估计天天就顾着玩儿泥巴了。 傻珵怎么比得过他?! “姐姐,可好玩儿了,跟我们一起玩儿!”郁珵他肯定是故意的,我正出神想事情的时候,他一只小泥手就抓住了我的手,沾的我手上黏糊糊的,我便直接就着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随后便松开,用还干净的另一只手挽了袖子,二话不说就蹲了下来。 可能是离潭水近的缘故,这附近的泥土都湿湿软软的,我刨了一大块儿出来,开玩笑,姑奶奶可是货真价实从土里长出来的,跟泥土的关系,那可真是: 生我,养我,再世爹娘。 我将刨出来的那一块儿“啪”的拍在地上,又在中间捏了个四四方方的土块儿。 “姐姐,这是什么?” “黄沙。” “可这明明是泥巴啊。” “傻珵,你有点儿想象力好不好?” “想象成黄沙么?” “不,想象成再世爹娘,带着敬畏的心去捏泥巴。” “。。。。。。”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竟然又想到了刚才那景,还给捏了出来,只能随意一揉,又揉回了一团。 “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我看了看天,头上有几只鸟在叫,每叫上一声,这天好像就又黑了一层,目光想要收回来时,突然瞥见山那头好像立了个石碑,这倒不稀奇,山上总会看到这类东西的。 他们可能也是玩儿够了,都乖乖站了起来。 “你这个”我指着图彦捏的泥人,“想要带回去么?”毕竟捏的还是很精致的,等到晒干了,摆在桌上做装饰也该是好看的。 图彦顺着我手指的地方看去,身子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我便也不好再多说,一左一右拉着他们就要走。 “姐姐,我这个!”郁珵突然开口了,捧着他的泥人也不撒手,“我想要带回去。” “傻珵,放手。这里才是它该待的地方,泥土就要回归大地才是归宿。” “。。。。。。” 我又带他俩去那潭水边洗了手,等回寺时天都黑了,匆匆吃了饭,消化了一会儿便该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郁珵就学着图彦的样子,在宽敞的主屋里打起了坐。 画面清奇,我倒是从没看过我们郁大少以前有哪个时候是坐得住的,佛门清净地,他怕是整个人都升华了。 “真没想到,这两个小东西竟然坐得住。”空辰大师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捋着胡子笑着开了口。 “是啊。”我感慨了一句,看着傻珵念念有词的样子不觉欣慰,又瞟到了图彦。 “大师,”我忍不住开了口,“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 空辰大师没说话,好像在等着我的下文,这番沉默鼓舞了我,便接着说道:“图彦他,是孤儿么?” “以前不是,后来是了,至于现在,我也不清楚。”空辰大师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 “既然以前不是,为什么会来寺里呢?” “是他娘,他娘来到了寺里。” “他娘?”我没敢问下去了,在心里默默想着:他娘为什么会来这儿呢? 空辰大师好似猜到了我心里所想,抬眼望了望屋外的房檐,莫名其妙地说了句: “可能是,因为恨吧。” 我脑海里竟然突然浮现出了那个在山上匆匆一瞥的石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石碑 “图彦,你说我们以后每天都这么念经,糖葫芦真的会自己变出来么?” “说什么鬼话呢,想吃糖葫芦下山去买,两文钱就一串儿,我刚刚不是才说了,在这儿打坐是为了少做点儿活儿。” “啊,原来不是有糖葫芦啊。”失望的语气。 “想什么呢你!”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 空辰大师:“” 看郁珵那么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我有点儿于心不忍,终是道:“大师,您想吃糖葫芦了么?” “” “想了。” 拎着三串糖葫芦准备上山时,我心里有些许苦涩,不光心里苦涩,荷包里更苦涩。 “哎,你听说了么?皇城最近到处找道行高的道士呢。”一个身着褐色粗布衣的男子两手交错着伸进袖子里,说话时都眯起了眼睛。 “这能没听说么,这事可都传了好一段时间了吧?”另一个蓝衣男子接了话,眼里露出鄙夷,还时不时往墙上的告示栏瞅,想找那一个星期前就张榜的告示还在不在了。 “就是说啊,连我们村算命那黑脸王爷也都要去试试呢!”褐衣男子学着“黑脸王爷”的样子,皱了眉,鼓着两个大鼻孔,肩膀不住地抖着,也不知那“黑脸王爷”是生了病还是肩膀不舒服,有这么个毛病。 “你们村那黑脸王爷?他自封个称号还真把自己当王爷了?要是他都能去,那改明儿我也能去。”蓝衣男子可是气不过了,想到那“黑脸王爷”上个月给他算命,骗走了十个铜板不说,算出来的生死劫可一点儿也不准,让他妻为了这事说道了他一个月,给他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我忍不住拎着手里的糖葫芦坐到了旁边的露天茶水铺那儿,边看着青绿的茶杯,边听那二人的谈话。 “不过你说啊,这道士去是干什么的?”褐衣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抿了抿嘴,似是在思考。 “还能是干什么?都说了是道士了,可不为了长生不老么,要是真有那机会,你就不想长生不老?”蓝衣男子还沉浸在刚才的悲愤中,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说到后来却眯了眼睛,露出向往之色。 “想!当然想了!谁不想啊!”那褐衣男子说的一句比一句激动,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之前还有官兵去捉郁珵的,后来也没了音讯,现在连道士也请上了,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我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着在路上多听了点儿话,回去时已经过一个时辰了。 我将糖葫芦给了空辰大师和郁珵,却久久不见图彦的影子。 “姐姐,你在找什么?” “找图彦。” “图彦?他去山上了。”郁珵一口咬下了第一个糖葫芦,在嘴里嚼了起来。 “他去山上干什么?”我有点儿奇怪,毕竟山上应该也没什么吸引他的吧? 难道是泥巴? 细思极恐。 “我也不知道,他不让我跟去。”郁珵说着说着便委屈了,又咬下来一个糖葫芦含在嘴里。 “他不让你跟去,你可以偷偷地跟着不告诉他啊。”我眼露贼光地附在他耳边说道。 “可以么?”郁珵似是才想出来这法子,又一琢磨,还感觉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小脑袋。 “当然不行了!我才一试就给你试出来了。” “” 郁珵嘴一抿,又撇过头咬了个糖葫芦。 眼瞅着图彦一直没回来,我决定还是再进山一回,郁珵也想跟过来,我抵着他的小肩膀,道:“你不许去。”看他眼角又要往下掉,我只得叹了口气,跟他解释道,“我一个人去更快些,你不如接着去打坐吧,那根糖葫芦就是打坐得来的。”说着便抬脚就要出门,顿了顿,又道,“你可不许偷偷跟去。” 临出门时,看到了那串放在木桌子上的糖葫芦,想了想,又给拎着了。 山上的路跟上次没什么不同,路过那潭水时我特意停留了一会儿。 地上仍然散满了深褐的枯树枝和焦黄的树叶,林风吹在脸上,轻轻柔柔的。 什么都没发生,看来果真是幻觉了。 又往前没走多远,就到了他们上次玩儿泥巴的地方了,可是图彦不在这里,我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在终于捕捉到那个深蓝色的身影时顿住了。 他站在树木掩映之中,也不言语,只是笔直地站着,周围明明还刮着簌簌的风,风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头上偶尔想起几声鸟鸣,可图彦他就好像在周身罩了个罩子,带着他单调的孤独。 而他面对着的——是那个石碑。 我停住了脚步,坐在了附近一块儿大石头上,草生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大型苦情戏,只能沉着气默默围观了。 坐久了我有点儿发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也不知傻珵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打坐,没有的话多干点儿活也是好的。 正想着,余光瞥见图彦动了下身子。 终于要走了? 谁知他缓缓弯下膝盖,直接跪坐了下来。 有完没完了?! 我从那大石头上起了身,正想走过去跟他商量商量不然回去吧,眼看着就要到饭点儿了,可转念一想又不是人家拉着我让我在这儿等他的,不然我自己先回去吧,他兴许不想被打扰呢? 我便转身想往外走。 迈了两步就走不动了。 我突然想到了郁珵当初回到郁府时将小身子团成一团靠在府外白墙根的情景,他也不说话,半颗脑袋都埋在袖子里,只留下一对大眼睛裹着泪壳,强睁着不敢眨,生怕这一眨泪珠子就碎下去了,只能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明明跟现在是不一样的,可我就是想到了。 简直莫名其妙。 算了,反正我都这么大了,过去一次,总不至于被他吵一顿吧? 想着我便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不至于了怎么不至于了 他就是能把我给吵一顿。 我当时本来想悄悄走过去的,谁知却忘了这一地自带音乐功能的枯树叶,还没走过去,“咔嚓咔嚓”的声音乱飞,图彦转过了头,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擦掉的泪珠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用袖子在脸上重重一擦,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是擦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反应过来时便冲着我大吼,可能是因为刚刚哭过了,声音听上去还有些哑。 “我哪知道你是哭了啊。”我不自觉抬起右手摸着后脑勺,还有些心虚。 让你多管闲事! 我想了想,如果哭的是自己,我大概也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的,将心比心,图彦他肯定也不想。 可我还是走过来了,只能千方百计地找理由。 顿了顿,我突然想到自己做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便赶忙递了过去,道:“我是来给你糖葫芦的,你快吃吧,再不吃该凉了。” 凉了 我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可是等回过神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就站在那罩子边上。 图彦看着我,顿了两秒,又有眼泪滑下来,他可能是不想让我看见,还抬起手,用宽大的袖摆遮住了脸,我耳边隐约听到他的哭声。 “你,你可够了啊,我这着急的智商我自己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我忍不住开了口,可图彦还是在哭。 “我,我眼睛酸。” “你眼睛有什么可酸的?” 图彦突然拿过了糖葫芦,在上面咬了一口,道:“这糖葫芦,太酸了,你下次换一家吧。” 他说话时抽抽嗒嗒的,罩在他身上的罩子好像被取下来了,这声音全传到了外面。 我感觉自己得加把劲儿。 “跟我回去。”我说着便直接扣着他的手腕往回走。 开始是拖着他往外走的,后来阻力慢慢变小,图彦也自己跟在我后面往外走了。 我有点儿欣慰,想到了自己三万岁的高龄,忍不住开口道:“图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年龄别说当你娘了,当你祖母都绰绰有余,可我就喜欢别人管我往年轻了叫,你就还是叫我姐姐吧,那我就有两个弟弟了。”说这话时我头也没回,“对了,你多大了?” “十三。” 哦,比郁子风起码小了几万岁吧,我没有犹豫地说道:“原来你比傻珵还大一岁啊。” 走在路上时,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那罩子还罩在石碑上,可里面的人不见了。 回去时正赶上午饭,趁着图彦和郁珵都去吃饭的功夫,我又去拜见了空尘大师。 “呦,你来了?”空尘大师见到我,笑着捋了捋小胡子,“我就感觉你要来了。” “大师不愧是大师,这都能算出来。”我又忍不住恭维起来。 “可我现在没钱。” “啊?”我对大师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得有点儿懵,“什么没钱?” “怎么?你不是来问我要买糖葫芦那两文钱的?”空尘大师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后悔地捂住了嘴。 “” 大师,我真没图您那两文钱。 “空尘大师,您误会了,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您。” 空尘大师又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 “图彦他娘,是个怎样的人呢?”我问这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图彦当初捏的那个精致的泥人,眉眼都看不太清,可就是透着一股贵气。 “哦,你说他娘啊。”空辰大师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往事,良久以后,终于缓缓道了出来。 其实是一个很俗的故事,比不上我以前在街西讲的精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梅妃(一) 元康六年,陈国与南盛国交质。 元康八年,陈国三皇子患肺病,不治,薨于南盛。 元康九年,陈盛交恶。 于他国为质约莫有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稍好,若心态平和或能得几分游山玩水的闲适悠游,出入有专车,起居有服侍,穿着有华服,饮食有珍馐,在内清闲度日,闲赏诗酒花茶,在外美人于侧,领略风土人情。 一种情况稍差,若不争不抢只能为拘拘儒儒的待宰羔羊,日常饮食开销需得自谋生路,无人供给,甚至可能沦为贩夫走卒,寻点蝇头小利作舟车引浆之资,稍有不慎,还可能沦为风尘男子。 这两种情况,天堂地狱,霄壤之别,章启诚都经历过。 而这段经历在南盛国的史册上是这样记载的: “元康六年,陈盛交质。” “元康九年,陈盛交恶。” “元康十二年,陈国覆灭,五皇子章启诚登得皇位,次年,建号元潜。” “我看,这陈国的覆灭八成和五皇子脱不了干系。”街角茶货铺子,一粗布长衫的男子手掩着嘴说道。 “你可慎言!这等密事哪是我们这些人能随意议论的?当心被割了舌头!”另一紫衫男子被那人吓到了,说话时一不小心真咬到了舌头,“还有啊,早该改口了,哪是五皇子啊,该叫皇上。” 粗布长衫的男子果真闭了口,不再说话。 那年是个隆冬,天上都还飘着雪,议论声从街头传到巷尾,百姓们不知道为何一个归国的质子可以登得皇位,正如他们不知,史册上那短短三行的文字是如何曲曲折折地遮掩了他这六年所有的悲欢。 朝堂上。 “皇,皇上,万万不可啊!”声音微哑,带着被岁月打磨过的,特有的低沉。这人站在最近殿阶的位置,满发皆白,六十上下的光景,他紧握着笏板,黄褐色的手背上突起了蜿蜒曲折的血管。 殿上那人屈起了一条腿,斜斜地倚在龙椅上,眼皮半耷着,看似是把目光落在了那老者身上,其实目光早已折回,落在了面前一个燃了轻烟的熏炉上,轻烟飘到一个手掌的高度便越发透明,直至融在空气中,他觉得没意思,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道:“哦?太傅何出此言?” 语调轻飘飘的,仿似根本不关心回答一样,可那老者还是痛心疾首地答道:“林氏之女乃敌国余孽,如今陈国已灭,将她留在我朝本就不妥,如今还要封妃,皇上请三思啊!” 林氏之女名唤林琅,是陈国林将军府的大小姐,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陈国覆灭那天,一个都没能活着出来。 殿下的大臣里一多半儿都是反对立林琅为妃的,奈何没人有勇气做这出头鸟,听到太傅的话,都弯着腰附和,甚至最后竟都跪了下来,嘴里齐齐地喊着:“请皇上三思!” 好像他这主意有多不明智一样。 可确实是很不明智,留个陈国的人放在身边,便是在这皇城里埋了隐患,不怪群臣反对。 章启诚懒散地勾了勾嘴角,正要开口,突地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 “皇上这主意实在是妙!” 章启诚终于把落在熏炉上的目光收了回来,耐心地抬起了眼,去看角落里的那人。 刚才说话时,大臣们跪下了七七八八,一些是当真极力反对的,还有一些是看其他人都跪了,自己不跪难免显得突兀,便跟着跪下了。 因此说话的那人站在一片跪地的大臣中间,看起来尤为扎眼。 “哦?”章启诚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也不再说话。 那人便又接道:“皇上此举,一来对他国是个告诫,有以儆效尤之效,二来将敌国的将军女儿做自己的妃子,对战败国来说也不失为一种羞辱,三来,余孽余孽,放在可掌控的地方岂不更为安心?” 这歪理简直一句不通! 若是放在科举考卷上,老太傅定是要打了叉驳回的,奈何这是在朝堂,不是在考场,谁能揣摩出皇上的心思,谁就是正解。 果然,章启诚懒懒散散地说了句:“爱卿所言甚是。”便摆了袖子作势要下朝,好像这番争论从头至尾根本无关轻重一样。 只有刚才说话的那站在角落的男子在众人未发现时勾起了嘴角。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绸衫,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颇为年轻,该和皇上差不多大。 正是当朝正四品翰林院学士,郁大人。 也是郁珵的父亲。 章启诚出了金銮殿,信步走向了后花园,地上的鹅卵石弯弯曲曲地延伸着,一直延伸到那莲花池边,他抬眼,望到了坐在湖边四角亭里的女子。 那女子一袭湖蓝色的儒裙,时值隆冬,池里的莲花早已凋谢,却像是因这女子的面容而凋谢了一般。 这女子正是林琅。 章启诚走了过去,曲起两根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那女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随后勾起嘴角,笑着道:“现在梅花开得正好,你便叫梅妃,如何?” 他也将目光凝在那女子身上,眼里盛着未来得及退去的笑意,仿似在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一般,语调温柔,百转千回。 听说人在数九寒天里说话时嘴边会起白雾,那这女子一定是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因为她眼睛上已经被白雾抹湿了。 她微颤着张开了嘴,却是久久都没有说话,久到一阵寒风吹过池面,将它吹得漾起圈圈波纹,章启诚才终于收回了抬着她下巴的那两根手指,像是想到什么般移开了目光。 “我差点儿忘了,哑巴怎么会说话呢。”细细看去,那眼里早已没了什么温柔缱绻,反而如同盛着一潭死水,竟比这莲池里冰凉的池水还要冷上三分。 封妃的那天夜里,林琅想要从房间里逃出去,可她的手腕被更大的力道按在了床上,她想叫人来,可一张嘴,风就直直地灌进喉咙,带不起嗓子一点儿震动,林琅的眼泪顺着眼角就滑倒了枕头上,她还是不放弃挣扎,脚在空中胡乱蹬着,再“砰”的一声砸在床上。 章启诚本来是目光冷漠,像看客一般地坐在床沿,两手扣着她细弱的手腕,在林琅又抬起脚去砸床板时,突然弯了腰,附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句:“林琅,你不是喜欢朕么?” 她悬在空中的脚顿了两秒,随后更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林琅再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个人,她将被子蒙住头,自己缩在里面哭,哭得悄无声息,远看就如同还在熟睡中一般,可近看才知,这被子也被带地微微颤动了起来。 哭着哭着,林琅突然想到了她故去的家人,她猛地掀起了被子,顾不得身体的不适,披了件衣服便下床去那木柜里翻找,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去翻衣橱最终在隔间的书桌上找到了一把匕首。 林琅对着那匕首愣了愣,随后缓缓闭上了眼,两手合握着刀柄,下了重力道便要向胸口刺去 刀尖停在刺入衣襟的那一瞬间。 她握着刀柄的手顿在了半空中,随后松开其中一只摸上了被扔在地上的刀鞘,刀入刀鞘的一瞬间,林琅的心仿佛也沉了下来。 她将匕首藏进了袖子里。 那日之后,章启诚很少过来,林琅还是坐在她第一次坐的四角亭里,她不喜欢坐在屋中,或是坐在院子里。 她的屋子叫梅阁,她的称号是梅妃,她的院子里种满了梅花,在这数九寒冬的天气里,更是传来悠悠的清香,路过的人有时会在她这院门口驻足一会儿,感受这香气缭绕在鼻端,仿似能涤荡所有的污浊。 可林琅这辈子,最讨厌梅花。 一个月后,章启诚又来了一次,那时已是深夜,林琅看他正背对着自己宽衣,便小心地拿出袖里的匕首,冲着他的后背刺了下去,在将要刺到的瞬间,章启诚突然一只手伸到了背后,在林琅未及反应之时扣住了她的手腕,稍使劲一捏,她的手便脱了力。 “叮”的一声,是刀尖触地的声音,也是林琅心里那根支柱轰然断裂的声音。 可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顺势将林琅手腕一拉,便把她抱在了怀里。 “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林琅不太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等不及,可也没有心思想了,刚才被捏了一下的手腕如今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曲在身前,她只感到了从手腕一路传到胸口的,钻心的疼。 那夜烛火微亮,林琅在后半夜时起身,对着这烛火坐到了天明。 后来,她听说章启诚封后了,皇后是段丞相家的小女儿,眉目如画,白璧无瑕,诗书礼乐更是无一不精,林琅听至此,竟不由得有点儿同情她,同情这个她未曾见过,却同病相怜的女子。 可她马上便不同情那女子了,那相似的面孔总会让她无端地想起一个人,每每想起,林琅都有种感觉,这女子会幸福,会得到章启诚所有的厚爱。 那些在她眼里一文不值的厚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梅妃(二) 林琅第一次见到那皇后是在一个下午。 皇后不仅是皇后,还被称为荣皇后,好似天生便比别人高一等。 “皇后娘娘,您慢些走。”跟在那皇后身边的宫女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又不是怀了章启诚的孩子,林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看着那女子绕过了假山,沿着鹅卵石路一路走着,目的地好像是她自己所在的这四角圆亭。 “皇后娘娘,您可是怀了皇上的骨肉,便是不为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该为了肚子里未来的小皇子着想啊。”宫女可能是有些着急了,语气不自觉地发着颤,额头上都冒起了汗珠。 “不打紧。”是个声音甜美的女子,不仅甜美,听上去还温温柔柔的,好似被清风拂了面一般。 更像了,林琅在心里想。 嘴上虽是说着不打紧,那女子倒真放缓了步子。 待走进了四角亭,她一挥手,身后两排婢女便上前在中央摆了个金线缝制的座椅,一个婢女立在旁边,手拿着个备用的暖炉,说是拿,她手却只是垫在那暖炉下面,像是生怕这暖炉的热度被自己冰凉的手夺去了一分一毫。 那女子抬了袖子,一手附在自己的小腹,缓缓地坐了下去,直至此时,她目光一瞥,仿似才看到坐在四角亭角落的林琅。 “不知”那女子开了口,眼角还带着笑意,真真是个温柔的可人儿。 林琅没有看她,在那女子进这四角亭时,她便将头转向了莲花池,池里早已没了莲花,可她偏偏觉得这景致比那女子还要耐看一些。 看得她竟不想再转回头。 “大胆!皇后娘娘在问你话呢!聋了么?”那女子身旁的大丫鬟叉着腰走上前。 嗓音很大,林琅想,可我不是聋子,我是哑巴。 一个真正的,哑巴。 林琅装作没听到一般,还是看着莲花池。 那丫鬟看自己如此有气势的一喊,那人却没有反应,不由气急,抬手就要扇在林琅脸上。 “绿袖,你这是干什么?”那女子突然轻飘飘地开了口,明明是温温柔柔的语调,林琅偏生听出几分气势来。 她终于缓缓转头看向了那女子。 丫鬟被自己主子呵斥后,立马转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说着:“娘,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擅自做主。” 可那女子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对着林琅笑了笑,笑起来眉目温柔,好似对面坐着的,是她顶好顶好的姐妹。 那人如果还活着的话,以前确实是林琅顶好顶好的姐妹。 林琅说不出话,也不想久留,起身便要走。 谁知那女子突然间站了起来,直接拉住了林琅的右手腕。 一阵钻心的疼。 林琅的手腕上次被章启诚捏了一下后便一直没长好,眼下怕是更严重了。 “妹妹怎么要走?是姐姐惹妹妹不高兴了?”那女子说得委委屈屈,周围的婢女轻蔑地看着她,大胆一点儿的甚至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了。 可林琅不在意,她忍着手腕传来的刺痛接着抬脚向前走。 那女子便猛地向前一栽,手紧攥着琳琅的手腕,一脸的花容失色,“啊——” 身子侧向左,左手贴于腹前,气息微提,是既能摔这一跤,又不至于摔得太狠的动作。 假摔。 林琅以前身子还好时,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堪称个中好手,是以这女子的一摔在她看来只能是布鼓雷门。 她右脚尖向前微勾,刚好绊住了那女子,同时左手在她手腕施力,迫使她松开了自己的右手腕。 没了着力点,那女子便真真实打实地摔了下去,头磕在了地砖上,身下很快便流了一滩血,本来未插手站在一旁的婢女们此刻都慌了神,有几个赶忙去扶那皇后娘娘,有几个惊慌失措地开始哭,还有一些资历颇老的,哑着嗓子大喊:“传太医!” 没人顾得上林琅了。 又想诬赖别人,又不想亏损自己,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林琅两年前便知道了。 眼下没了阻拦,她转过身,抬脚离开。 她不怕章启诚怪罪她,若是单靠替身便能轻易地说服自己移情别恋,林琅一定是瞧不上他的。 虽然她早就瞧不上他了。 刚出了四角圆亭,林琅身子一顿,便见章启诚负手立在一旁,他不上前,只是微勾着嘴角。 这嘴角勾的她头皮发麻,便垂了头,快步从他身旁走过。 “你可真恶毒。”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听见章启诚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地上的鹅卵石被冷风一激,又冷又滑,这鞋怕是不保暖,寒气顺着脚底就爬了上来,琳琅的手被冻得忍不住微颤了起来。 彼此彼此,她在心里想。 她离开时身后早已乱成了一团,哭喊声不绝于耳,可章启诚宁愿闲闲地站在这里,也不愿上前去看看他的皇后,看看那未出世的小皇子。 看看那个,他名正言顺的,妻。 再听说荣皇后的消息是在三日后,肚子里的皇子是保住了,好在救治及时,有惊无险。 林琅听到这消息时竟是觉得有些可惜,她觉得呆在梅阁这段日子自己无所事事,变得越发恶毒了,爹娘在冰冷的地下尸骨未寒,可章启诚却还能拥有一个孩子,这世道,真是不公。 一个月后,林琅便决定自杀。 她两脚站在了莲池的边缘,这水不是很深,池底还有一层厚厚的淤泥,可在这数九寒冬的天里,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林琅闭上了眼睛,身子一倾就栽了下去。 按理来说,这莲池附近一般没什么宫女,她身旁也没有婢女,章启诚更是很久未再见过了,她这一跳该是过几天才会有人发现。 奈何好巧不巧,他便是在这一天来了,不仅来了,还绕远路到了莲池。 林琅这一跳并未如愿,反而发了三天的高烧,烧退后,她的脑袋也有些蒙蒙沉沉的,便是在这蒙蒙沉沉的时刻,她得到了一个令人如遭晴天霹雳的消息: 林琅她,怀孕了。 林琅听到这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流掉这个孩子。 可当她独自坐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听着烛灯炸出火花,竟有些下不去手。 林琅想,可能是自己沉浸在皇宫的这些年还保留了一丝人性,不想拖累这个未出世的,无辜的孩子,可每当她这样说服自己时,脑海里都不由地浮现出那个在斗兽场上挺立的青年,青年迎风立着,他在看前方。 而她在看他。 可再一顿,那画面又化为了爹娘倒在地上所流出的那滩血迹 林琅日常的大部分时间,有时在神智不清地怨恨着,有时在神志清醒地怨恨着,而在她既不怨恨又神志清醒的极少数时光里,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哭出来。 哭她惨死的父母,哭章启诚的铁石心肠。 哭她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他。 更哭,在已经极度怨恨曾喜欢过他的自己的同时,又总能想起那曾经的青年。 林琅思虑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不仅要生下来,还要夺位。 这个选择做得十分艰难,毕竟选择生下这个孩子一定会比流掉他付出更多艰辛。 而在她见过荣皇后以后,更是这样想。 果然,没过几天,这想法便成真了。 起因是,一顿午膳。 以前林琅也是独自吃饭,桌上通常有几个小菜,可那天喝了莲子羹后不久,她便感到肚子里一阵异样,仿似是烧起来了般。 她逼着自己吐出中午吃进去的东西,可吐了半天仍不见好转,只得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院子里以前也没什么人,而近来又是因着她的“不作为”,助涨了婢女的懒散,在如今这紧要关头更是不见一人。 林琅咬紧了牙关,扶着院子周围的围墙缓步移到了院门口,在神志已近涣散之际,突然撞上了一个婢女。 林琅顾不得其他,右手按着腹部,左手攥着那婢女的袖摆,像是在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林琅张开了嘴,却猛然想起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只得紧紧地按着小腹,希望这婢女能懂得她的意思。她感到自己嘴唇已发白,身子都开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便顺着这力道坐在了地上。 那婢女惊觉自己袖摆被人拽住,也是吓了一大跳,却又不记得自己是否见过这女子。 林琅平时都待在四角亭里,见过的人本就少,如今又因病而脸色煞白,没戴首饰,衣服也素得很,即便真是什么妃子,也像是住在冷宫的妃子。 婢女看到那女子捂着肚子,又担心她没什么尊贵身份,请不请的来大夫还是一说,是否会累自己被责罚也未可知。 因此她站得远了些,愣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林琅疼得额上冒起了汗珠,用鼻子呼吸已是费力,只能微张了嘴,急迫而又轻弱地喘了起来。 视线里的绣花鞋没有远去,可她腹中传来的绞痛却愈演愈烈了。 林琅突然就灰了心,就算这婢女真的去找太医,章启诚会让那太医给自己看病么,想到答案,她的眸子不由的黯了黯。 谁知在她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模糊之时,视线里又出现了一双鞋,是一双龙纹玄靴。 林琅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生死由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梅妃(三) “所以,结果到底怎么样了?”我听着听着,手心不自觉被带出了一层薄汗。 空尘大师见自己被打断了,也不气恼,捋了胡子沉声说道:“静心,听。” 我盯着身前的矮桌,上面摆了白瓷的茶具,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我还是忍不住端起来抿了一口,看空尘大师久久未说话,又忍不住开了口:“图,图彦他是,是” 空尘大师原本眯起来的眼睛也睁开了,他弯了嘴角,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了首。 黑暗一片的世界突然透出了一道光,继而这光越来越亮,却总是如隔着水雾向外看一般,不太真切,随后,光亮的区域渐渐拉大,暗影也渐渐减少。 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层垂下的,薄纱床帘。 林琅两手撑在身侧缓缓坐了起来,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怀了章启诚的孩子,可是后来肚子太疼了,孩子要保不住了 很矛盾,林琅想,不论是她怀了章启诚的孩子,还是孩子没了,她竟然都觉得是个噩梦。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有婢女端着水盆进来了,林琅提不起精神,只得抬着眼皮去瞥她。 在望见那婢女的脸时,突然和她脑海里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身形早已不清,唯一明艳的,是那双绣花小鞋。 竟,竟不是梦。 林琅登时睁大了眼睛,脑袋里传来阵阵轰声,她顾不得其他,掀起被子连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娘娘,您”那婢女怕是也没想到林琅会这般反应,一时有些被吓住了,只得慌忙将水盆搁在了地上便追了过去。 林琅一路出了里屋跑到大厅,气息还有些不太稳,一抬头,目光便撞进了个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正闲闲地靠着椅背,一手搭着扶手,身侧的方桌上还摆着一杯茶,茶上已经不冒白气,天气又冷,该是早就凉透了。 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怎么出来了?”语气淡淡的,接着又放下了茶杯,目光从始至终都落身前的地上,未曾离开。 林琅忍不住用左手抚了肚子,她抿了抿嘴,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静静地站着。 过了许久,久到林琅都要以为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突的耳边传来一句: “这梅花开得好,正适合睹物思人。” 随后,他便站起了身。 将要走出门时脚步一顿,又说了句:“你好好养胎。” 林琅抚在肚子上的手蓦的滑了下去。 她直接拿起身边一个青瓷花瓶便向门口那方向砸去。 “咣当”一声,花瓶撞在了门框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而那人影,早已不见了。 林琅咬了牙,转身回了里屋。 那婢女正站在里屋的墙边,她刚才没敢走出来,又怕再走回去发出什么声响,便一直站在了这里,此刻刚好被林琅撞见,一时有些慌了神。 “娘,娘娘,奴,奴婢”那婢女声音发颤,说的都要哭出来了,好似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可明明,她才是更想哭的那个。 林琅冲那婢女摆了摆手,便径自走进了屋。屋里燃了暖炉,倒是比正厅暖和了一些。 当坐在床上时,林琅又哭不出来了。 她曾经救过章启诚,后来也被他救过;章启诚间接造成了她家人的死,可她自问,自己也间接造成了那人的死。 林琅不清楚所谓恩恩怨怨,是否是在这样的消磨里相抵消的。 可她现在,已经怨不动了。 林琅开始疑惑了:别说是夺位,她真的能把这孩子平平安安地养大么? 越是想答案,她就越灰心。 将自己在屋子里闷了两天,林琅最终决定远离这朱瓦红墙,远离这深锁的宫院,哪怕寻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孤独终老。 也再不要回来。 可这希望比令一个人死而复生还要渺茫,皇城戒备森严,能够离开,说到底,也是林琅给自己织的一个美梦罢了。 最好的情况不过是,她还未出宫门便被发现了,而后被关了起来,或在某一个时刻,孤独地死去。 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做了,决然里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孤勇。 离开的那天,天空飘起了小雪,院子里的梅花依旧低调而张扬地开着,明明是雪一般的色,却又带着花一般的香。 人们最是偏爱梅,然而,那些人们心中明媚温暖的初春,说到底,也不过是梅花眼里的隆冬罢了。 可世间万物,总敌不过诗意。 她不能诗意地活着,而今,却也不能诗意地死去。 林琅想,她注定做不得梅花。 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林琅便出了屋门。 “娘娘,您”还未走出院子,便好巧不巧,遇上了之前的那个婢女,明明以前这屋子里三圈外三圈地走都遇不上什么人,可最近似是总能遇到她。 林琅说不出话,只能伸出手指指外面,示意那婢女自己要出去转转,然后放下手,摆摆袖子走了出去。 林琅原本想着,再拐了这个弯儿便要遇到些人了,那些人识得她么?如果不识得,又是否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呢? 林琅有些惴惴不安。 可更令她惴惴不安的是,这一路走来,根本没遇到人,空旷的就像有什么大型集会,将大家都吸引过去了一般,林琅虽是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可也不会偏僻至此。 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脚踩在地上发出的“踏踏”声,这份诡异的静默便如同暴风雨的前奏。 雨,迟迟没有落下。 一路走到了宫门附近,林琅终于见到了把守在宫门口的官兵,令人费解,明明此时该为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出宫却不得法而焦急万分,可她竟为这罕有的人气感到丝丝安心。 待离得近了,便在城门边又看到一人,这人明显比其他人官阶高,身着的绸缎也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不凡,可林琅走过去,竟有种要举起刀和那人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林琅脑子里嗡嗡的,一步也不敢停,生怕这一停,便会背离她此行的初衷。走出宫门已经很远了,她方才回过神来,又想到刚才那人说的两句话,那人也只说了这两句话。 第一句是:“娘娘,微臣恭候多时。” 第二句是:“微臣恭送娘娘。” 林琅脚步一顿,过了两秒,又继续朝前走。 她已经不愿去想这究竟是何人授意的了。 她原以为自己什么都放下了,却原来什么也没放下。 那人见林琅已经走远了,方才转身往皇宫的方向走。 正是刚由正四品翰林院学士升为正二品太子太傅的,郁大人。 “空尘大师,这位梅妃娘娘,后来便是上山来了么?”我两手支着脑袋,故事听至此便已有些接近尾声了,可我却仍意犹未尽。 “是,她说她还是放不下这些爱与恨,想来佛门清净地真正地清净清静。”空尘大师仍在一手捋着胡子,好似除了说这故事,手上总要做点儿什么才舒心。 “可惜,她后来就因难产而死了,统共才几个月啊。”大师说这话时罕见地正了脸色,连胡子也不捋了,努力地营造着一种肃穆,而庄严的气氛。 “没了。”尾音一停,空尘大师突然站了起来,我未及反应,被他这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指尖碰到了茶杯的杯壁,溅出几滴掉在矮桌上。 “可这里面,有很多地方我都不懂啊。”我又将双手支着头,目光落在杯壁上,缓缓说道,“这梅妃娘娘是天生就说不出话么?皇上既纳她为妃,她又为何最后能出宫呢?还有” “这我哪知道?”空尘大师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悲伤气氛终是被他自己打破了,恼怒道,“世人所传便是这些。” “世人所传?”我眼睛一亮,“这么说,大师还知道一些非是世人传的东西?” “你这话倒是问得精。”空尘大师无奈地笑了笑,怕我期望太高又补了一句,“知道是知道一点儿,可也就是芝麻大的一点儿。” 我仍旧兴致颇高地望着他。 “其实,在梅妃娘娘薨了之后,大概有三个月吧,我在山上,见到过皇上一次” 林琅是在冬天查出了喜脉,后来怀胎十月,此时又距她难产而死已过了三个月,算来又是一个寒冬。 也是有缘。 林琅离开皇宫后三个月,皇上才下诏称梅妃病逝。 一个敌国将军的女儿,能为她感到悲伤的人怕是没有了,几个婢女被指派去清理林琅房间的遗物,要全烧掉,一件不留。 这场焚烧进行了两天,东西倒是不多,可婢女们总能见缝插针地偷懒,还没做什么活,便站在一边说会儿闲话,这时间就也被磨出来了。 皇上正是在焚烧的第二天下午路过了梅阁,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就这般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章启诚此时已在寺前站了良久,一国之君出现在这种地方,委实令人惊掉下巴,那小和尚早已得了消息,颤巍巍地问道:“师父,咱们是不是要开门迎接?” 一旁的老和尚却冲他摆了摆手,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门内。 又过了许久,章启诚便转身离开了。 他什么也没说,手上还拿着一只缝制精美的蓝纹绣花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传闻 “不是我说你啊。”空尘大师眯着眼睛,两手也背到了身后,尾音从这矮桌上一直拉到了屋门槛那儿,“我这免费给你说故事也就算了,听了这么久,积了多少活没干了?” “哪,哪儿能啊。”我一手摸了后脑勺,有些心虚,这语气也不敢往外展,只得收在嘴边儿,另一手还在身前五指并拢地乱摆着,以期大师能在我这颇不真心的话语里揣摩出一丝痛改前非的决心。 “行了,说也说完了。”空尘大师睁一眼眯一眼,冲着我摆了摆手。 得了指令,我行了礼,便抬脚便往外赶。 出了房门拐过弯而没走一会儿,迎面就遇到一个小小的影子。 是图彦。 自从知道图彦有对了不得的爹娘后,我心里十分复杂,对他行礼吧,以前也没行过,略显突兀,可要不行礼,我又担心自己之前那态度,会惹他将来怪罪,最为关键的是,控制不了的这一脸纠结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颇为奇怪。 可图彦他好像没有这样的困扰。 “姐姐?”他见我拧巴着眉毛,以为出了什么事,便问了声。 “哎。”我一个激动,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颇大,我自己掌心都隐隐泛起了红。 图彦没想到我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没有防备,被拍的向前踉跄了几步,没站稳,差点儿摔在了地上。 “你,你这小身子骨可不行啊,一拍就跑,哈哈。”我感到自己的嘴角要笑僵了,扯在嘴边收也收不回来,放也放不出去,只得一脸黑线地加快步子,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待又拐了一个弯儿,我才终于放慢了步子,恨铁不成钢地举起自己刚才拍得泛红的手看了看,又猛地甩了下去。 “哎。”我这打了皇子的肩膀到底有没有事? “咦?”万一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毕竟,梅妃娘娘是因为难产而 “啊。”对了,他之前还捏泥人了,看那泥人的富态,十有八九也该是知道了,想想也是,即便梅妃娘娘没了,总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些画像什么的遗物吧。 梅妃娘娘啊想到这儿,我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哎——” “姐姐,哎啊咦的是在干什么?”此时我正坐在自己屋中的桌子前,整个头都趴在桌子上,脑袋前正对的就是郁珵前些日子非要拿回来的大头泥人,而其创作者正弓着身子坐在我对面,看我一直哎啊咦的也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好奇,便问出了声。 “傻珵,你平时跟图彦关系好么?”我将两胳膊交叠着放在桌上,头也埋进里面,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是朋友吗?”郁珵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我,被光一射显得亮晶晶的,还忍不住歪了脑袋,似是有些疑问。 那我以后可要靠你罩着了。 我抬头瞟了一眼,又放心地将头埋了回去。 三日之后,我得了空尘大师的指令下山去采买些食材。 街上的烟火气儿更浓一些。 两旁的露天铺子传来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肉包子白白胖胖的,散进空气里浓郁的鲜肉味儿,馋得人走不动道儿,过了一会儿,路上又过了一群羊,咩咩咩地叫着,生怕人们不知道它们来了,还将羊膻味儿带了一路,另一旁的茶铺子却偏要煮上一大壶的茶水,等这清茶的香气再散进空气里,早就变了味儿。 我无福消受这香气,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佩服那些仍然坚持着开口说话的人。 “欸,你知道之前皇上不是找道士么?”一个粗布衣的男子说道。 “知道啊,这是不早就传开了么?”另一人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新鲜事,没想到却还是这老掉牙的故事,忍不住插了嘴,还伸出一只手开始掏耳朵。 “那你知道最终找的道士是谁么?”粗布衣男子挑了挑眉毛,这消息他之前可是守在皇城边儿听的,就是为了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回来向别人显摆显摆。 “谁啊?神神秘秘的。”另一人问道,他本也不关心这些事,就算说了是谁自己兴许也没听过,可却又不好弗了那人的热情。 “是咱们镇的黑脸王爷。”粗布衣男子一手掩住了嘴,像是怕这惊天的秘密被谁听去了般,边说还边不住地用眼睛瞟着四周。 黑脸王爷?这名字怎么有点儿耳熟? “真的?!”那男子本来没什么兴致,这下突然激动了起来,两手忍不住背到了身后。 “可不嘛,就他那副德性还当道士呢,我看就是个骗钱的!”粗布衣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也不遮遮掩掩了。 “他怎么会被选中呢?”另一人有些愤愤,我猜他其实更想说的是那些人都瞎了不成?有钱没地儿花,甘心被黑脸王爷骗? “据说是有神人相助。”粗布衣男子说出来自己也有些不相信,摇了摇头又加了一句,“也只是传闻罢了。” “神人?”另一人不屑道,“他招摇撞骗这么些年,连妻儿都跑了,哪会有什么神人相助?” “我本来也是不信的。”粗布衣男子自己嘴上说着不信,可心里却为那人如此直白而不屑的语气弄得有点儿微恼,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可那道士们轮着上前作法,黑脸王爷是最后一个,本来前面的都失败了,大家还有点儿灰心,谁知他作法一停,案前本来垂死的兔子便突然活蹦了起来,你说,这不是有神人相助是什么?” “那万一是他偷偷将兔子调换了呢?”另一人挠了挠头,越说越肯定,“对,他不是最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么?” “你当站在周围的那些个官老爷都是傻的么?看不出来?”粗布衣男子本不打算作这番理论,可他看那人一直和自己拧着来,好似自己说的这消息有多不可靠似的,出了力还讨不了好,便越说越恼。 “你看你,这就急了眼,我这不是好奇么?”那人也看出这粗布衣男子有些生气了,便放缓了语气,忍不住摆了手。 我走的已经有点儿远了,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也听不太清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又去看路边摆摊的铺子,开始搜罗起食材。 “这菜花怎么卖?”路边一个大娘在买菜。 “三文?你怎么不去抢呢?小伙子,不是大娘说你,你看这菜花,叶子都发深了,一看就是放久了,这摸着都干,一准儿是没水分的,还有啊,你看这茎” 那小伙子看着大娘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周围眼见着有人被吸引了来,赶紧插了话:“那您看?” “两文,不能再多了。” “欸,好嘞,好嘞。”那伙计也不管了,只想尽快送走这尊大佛。 听到这话,我赶紧走了过去,大喊了声:“给我也来两颗。” 这一路上,我换着跟了好几个大娘,倒是真省下了不少钱。 便不由得感慨:街上大娘的战斗力可真真不容小觑。 我在街上溜达了两个时辰左右,才动身缓缓往回走。 “吓!好家伙,刚才可是有一路官兵过去了!”包子铺的大娘忍不住和茶铺的掌柜唠起了嗑。 “官兵?官兵闲着没事来咱们这小地方干什么?”茶铺的掌柜也好奇了。 “谁知道啊,指不定是来抓人的,不过我看他们走那方向,好像是往山上去了”包子铺的大娘还抬手指了指。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 那山,正是我来时的那座山。 我的心咯噔一声颤了一下,也顾不得其他,加快了步子往回赶。 一路连喘带跑地进了山,却连个官兵的影子也没见着,我暗暗的庆幸,也许是那大娘看错了呢。 等进了寺,空尘大师正两手合十的站在院里,脸上还笑眯眯的,平时看着倒是不觉得,这下可把积攒了多年的皱纹都挤了出来,旁边站了几个正在洒扫的小和尚,手里拿着扫帚。 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我不由得稍稍放了心。 “大师,我采买回来了。”我提高了手上的东西,还跟着晃了晃。 “哦,放进膳房吧。”空尘大师还是一脸笑咪咪的,偶尔一下倒是还好,这一直看着,不知为何,令人心里发颤。 我忍不住偏了头,冲着院子里喊:“傻珵,我回来了。” 可过了一会儿,却没见有小身影跑过来。 “对了,我突然想起件事。”空尘大师一拍脑袋,好似才想起件事,不急不慢地说道,“刚才来了路官兵。” “嗯嗯。”我应道。 “郁珵跟着他们走了。”大师捋了捋胡子,接着说。 “嗯嗯。” 什,什么?! 等我反应过来时,忍不住把嘴张成了一型。 “你别急,官兵说要带他走问点儿事嘛,不多久就给你还回来了。”空尘大师也有点儿心虚,两只眼睛乱瞟着。 能还回来就有鬼了,我在心里想。 我本来还暗忖着这空尘大师也太不仗义了,可又一想,人家也没道理为我俩犯险吧。 “大师,我下山一趟。”我将手里的菜给了身旁一个小和尚,便急急转了身。 临出门时,隐约听到大师说了一句: “真的没事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入宫 寺越来越小,路却好像越来越长了。 我一路走到皇城边,城门高耸,门前站了两排佩着刀的守卫,令人望而却步。 “不是我吹牛,我这身份可是,嗬,你去问问,皇宫内外谁还不知道我黑脸王爷张大牛?”路边一个肉铺子里,叫张大牛的黑脸大汉倚着铺子前的木柱,右手“啪”的一声拍在了自己将要溢出衣衫的大肚腩上,嘴角就要咧到耳朵根了。 “嘘,到了这地方还敢说自己是‘王爷’,你不要命了?”那正在剁肉的青年连忙放下刀,还东张西望的,生怕被别人听见。 黑脸王爷?我在心里暗忖,想到城门森严的戒备,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久仰久仰!”我弓着腰,将两手抱拳放在身前,“小女子,额” 理由还没编好,便急着走上前了,我有点儿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张大牛只是上下扫了我一眼,脚掌一下一下地点着地,点的我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他正要开口,就见有几个官兵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官兵转了头,仿似是向同伴们确认了一下,方才说道:“道长,下官来此请您入宫。” 身段低,语气恳。张大牛趾高气扬地嗯了一声,站直了身,两袖子向后一甩便要走,谁知左脚刚抬出去,又顿了顿,转过头斜了我一眼,“还不跟上。” “道长,这”那官兵看平白无故多出一人,有点儿无奈,也有点儿疑惑。 我更疑惑。 “哦,忘说了,这是我徒弟,跟我一起。”张大牛抬眼扫了那官兵一眼,道,“怎么?不行?” “行行行。”那官兵也知这位道长颇得皇上看重,生怕得罪了他,赶忙应承着,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顾不得那么多,低着头,抬脚跟了过去。 刚刚说话的官兵走在最前面指路,其余的都在队尾,我跟着张大牛夹在中间,与他们前后隔着约一仗的距离,便凑近了他小声问道:“敢问道长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张大牛吹了自己的八字小胡须,一脸不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让你进宫还委屈你了?“ “哪儿能啊!”虽是压了声音,我还是要表表谢意的,正想恭维他几句,张大牛又开口了,“有人说了,让我想办法带你进来。” 有人? 我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 傻珵真是长大了,难得机智一回。 我有点儿欣慰。 皇城很大,走的这条路都被铺成了平整的砖路,碧瓦飞甍,鸿图华构,拔出地面的皇城高耸而威严,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问道:“道长,请问您此次进宫是要” “管得着么你?”张大牛斜射过来一眼,似是不想再多说,又加快了脚步,和我错一个人的距离。 我不好多问,只得落在他后面走,又开始欣赏这宫中之景。 可皇城虽大,景色也各有千秋,看久了却都是红砖碧瓦,不太消瘦,我便又低了头,去看地上用砖石摆出的图案。 张大牛穿了一双深蓝的靴子,从我这角度可以看到他向后鼓出的后跟,上面用白线绣了朵祥云。 飘的这么低的祥云怕是再也没有了,本来也无事,我索性便盯着那祥云看。 祥云随着他脚的起伏飘得颇不平稳,抖得厉害,过了一会儿,那祥云却越飘越近,越飘越近 一抬头,我冷不丁看到了张大牛那张黑里透红的圆脸,倏的一怔。 “你怎么不再问问我?”他说得一脸憋屈,憋很了脸显得更红了,像个熟透的柿子,“你的好奇心就这么一丁点儿?”他说这还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里长开个小缝,借以比划了一下。 “哪儿能啊!”我一听有希望,赶紧又表了表好奇,“我这不是怕自己话多惹您生气么?” “那您进宫是要”我放轻了语气,等着张大牛的回答。 “皇上近来得到了宝贝。”张大牛声音虽小,话出口却吹起了嘴前的八字胡须,铺排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好像是兰珠。” 我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要兰珠能干什么呢?”想到郁珵身上那神秘的宝物,我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指尖忍不住颤了起来。 “还能干什么?”张大牛嗤笑了一声,“老子要是有兰珠也想长生不老。” 怎么干什么都要想到长生不老呢?你看神仙们的生活每天多单调,太上老君不炼丹的时间都在想着下一个炼什么丹,天帝老爷不开朝会的时间也是闲得很,我们郁大少就更厉害了,他不发疯的时间都在犯傻。 我按耐住对他说教的心情。 “谁不想长生不老啊,你难道不想么?”他看我没有接话,又斜着看了我一眼,问了句。 “我不想死。”我答道,可也没想过长生不老。 这样想好像很是矛盾,可我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那是,谁想死啊,怕是只有神仙真正快乐了”张大牛说这话时抬起了头望天,明明那两朵白色的祥云就被他踩在脚下,可那目之所及之处,却是他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远方。 此地雕栏玉砌,可只有彼岸,绿树长青。 神仙也不总是快乐的,我想,郁大少那样的傻子 不知怎的,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郁子风孤零零坐在鸟巢里的景象,那只是他的恶作剧,身下枝叶横生,而他坐下的地方,正长着几棵小树苗。 可我想,我会走过去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伸出了手。 傻子可能也不总是快乐的。 思及此,我不由得有点儿担心,突然想要赶紧见到他。 “说到神仙啊”张大牛感慨完了人生短暂,变得拘谨了起来,两手垂在两侧,袖子也不甩了,我本来正独自伤感着,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心里暗暗打鼓,一时有些不习惯。 他扭捏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是怎么跟那位神仙认识的啊?我还以为神仙什么的,都是我们这些百姓闲着没事臆想出来的呢。” 我吓得脚步一顿,左脚尖踩在了右脚后跟上,差点儿就摔了一翻。 “我,我哪认识什么神仙啊,巧合吧?”待站稳了,我赶紧打起了哈哈。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心虚了,张大牛也是那些明眼人中的一位,可他不敢问,神仙这种概念实在抽象,对这类抽象且超自然的事物,他向来是不敢抱太大好奇心的。 我也起了疑问,他说的那人是郁珵么?郁珵不是凡人么? 难道他恢复了?!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 金銮殿。 拾阶而上的时候,那祥云也一抖一抖的,过了一会儿,却又不抖了。 而我们正对着的,赫然是金銮殿。 殿门被由里拉开,在我的印象里,这殿门就该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般,门边镶着金光,内里漆黑一片,神秘之中带着三分虚无。 而那最深的虚无,来自于坐在大殿上的那人。 他已将近四十岁了,与看起来像白面书生的年轻小官相比,褪去了满身的青涩,倒添了不少深沉,却愣是把周围不少人都比了下去,令人不由得猜测,若是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该也是个春闺梦里人。 “大师便不必行礼了。” 还未走近,便听得那大殿上传来一声,音调低沉,如一潭死水。 朝堂一片寂静之时,张大牛向那潭死水扔了颗石头:“皇上,敢问传小人过来所为何事?” 小人?他用词倒是低调,态度却一点儿也不低调,倨傲里带着一丝不合作,摆满了世外高人,法力莫测的架子。 “把人带上来。”上面又传来一声,在这空寂的大殿上显得尤为响亮。 随后,斜里不知从哪个地方走出了一路官兵,官兵中间那人与其他人衣着不同,他不时勾勾这个人的衣角,拉拉那个人的发带,看起来好不惬意。 傻,傻珵?! 你有点儿当人质的自觉好不好? 郁珵本来是在状况外的,抬眼瞟到了我,还冲着我招了招手,脸上笑得春光明媚,像是个蟾宫折桂的归乡举子。 可我也不是那殷殷期盼的家中老母啊。 郁珵直接走到了我身前,从腰上扯下了那玉佩。 你要干嘛?这种重要的时刻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送玉佩? 我赶紧睁大了眼睛瞪他,眉毛皱了一下又向上推开,期望他能听懂我的话,赶紧收回手。 可郁珵的手越伸越向前,没有停下来的势头,我暗忖,自己飞快地夺过那块玉佩再藏起来而不被别人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想着,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一把按在了那玉佩上。 “姐姐?”郁珵本来伸得好好的,被我这爪子一按,有些反应不过来,歪着脑袋,好似在想这进展为何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别出声啊傻珵!你这一说我怎么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啊。 我内心正崩溃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张大牛的一句:“你在干嘛?” 你在干嘛? 我在救场啊。 趁着寂静的间隙,我环视了下四周,只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三人在的这地方,有些人甚至还惊奇地盯着我,只有龙椅上那位向后一靠,懒懒地开了口: “道长,请您看看这玉佩,究竟是不是那宝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对白 我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看着郁珵手里的玉佩被张大牛接在了手里,随后,他那只空了的手便抓上了我的袖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步子一迈到了我身边,也不回去了。 张大牛手里拿着那玉佩,开始还是认真地上看下看,甚至还离近了贴在脸上,也不知是感受温度还是等这玉佩里跳出个小人跟他说话呢。 “傻珵,你们家的通灵宝贝,不会就是这玉佩吧?”我拉过他的手,用力捏了下他的食指。 “是宝贝,我娘之前去当铺想要当了它,那人说这玉佩质地极好,百年难遇的,当然是能发财的宝贝啊。”郁珵摇着脑袋,看着我握着他的手,微微甩了起来,像是荡小船一样,“可是,不通灵的,怎么试都不通灵。” 小船渐渐停了下来,他的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不通灵又不是你的错,失望什么?”我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手,顿了顿,道,“值钱,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安慰他。 反正就,算是吧。 张大牛在一旁对着那玉佩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开口。 我不由得又看向他。 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是在认真地观察的话,现在就真不知是在干什么了,两只眼睛瞅着机会就向四周一通乱瞟,明明没发出声音,嘴巴却开开合合的。 难道真是在作法? 我只能想到这一步了,而郁珵显然是这一步也没想到,直接问了句:“姐姐,他在干什么?” 声音颇大,在这寂静无声的时刻显得尤为大。 “傻珵,道长在作法,你乖乖的,安静一会儿。”我安抚地拍了拍郁珵的背,隐约感到斜里一只手在拉我的袖子,便又开口道,“傻珵,出去了我就给你买好东西吃,你别再拉”我说着向那只手一看,黄褐色的,粗糙之中带着被生活打磨出的棱角,一点儿也不像傻珵那双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手,顺着手腕,便是一个粗布卷起的袖口。 那手赫然是张大牛?! 他借着将玉佩离近看的功夫,一手掩住了嘴,小声地问我:“你能不能帮我找找那位神仙啊,上一次他还说这次会帮我,可这么久了,除了刚才那小子的一句话,我可什么提示也没听到。” 我,我找?我要是认识神仙我自己就扒上去了,怎么会通过你呢? 我也不认识什么神仙啊,我暗暗腹诽道。 哦,有了,我想起自己牵的那只小手。 我还真认识一个。 可这个神仙,真是一言难尽。 我目光不定地看着郁珵,还是抱了两份期待地道:“傻珵,你,你还知不知道关于玉佩的什么事啊?” 郁珵本来在用手指描我袖子上的图案,那是一朵流畅的花,他的手却突然一顿,停在了花瓣上,头埋得更低了,也不说话。 “傻珵?”我见他手也耷拉了下去,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们,你们都问我。”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抬起头来,整张脸写满了委屈,眼眶也红了起来,“可,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什,什么也不知道!”他突然喊出了声。 郁珵已经磕巴起来,这可能是他作为一个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的小傻子,所能宣泄的最大的情感了。 最大的情感? 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刚遇见他的时候吧。 那时也是有一大群人围在他身边,让他交出玉佩,十个指甲明明都陷满了泥,整个手也都抓在土上。 可他没有哭。 只有郁珵知道,这个玉佩,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喜悦。 与何种程度的灾难。 两两无法相消,只能乘着往上涨。 一路涨到了今天。 我又费力地去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到底有没有这层意思。 好像是没有的。 可我还是心虚地挠了挠头,说道:“我,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大不了,大不了这玄机咱们不解了,玉佩也不要了,要你,要你还不行么?” 我心觉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可郁珵还是耷拉个小脑袋,委屈的就像个被抛弃的小奶狗。 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不由地把两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鬼使神差地说道:“傻珵,我肯定是向着你的。” 我感到他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那只原本垂下去的小手,又微微抬起,捉上了我的袖子。 殿阶离得远,上面的人只听到了郁珵刚才不明所以的那句大喊,随后便没了下文,一时还有些疑惑。 可我身边的张大牛突然说话了,这话显然比之前的那句更能吸引人,殿上的人便把这疑惑咽了下去,在听清张大牛说的是什么后,倏地向后,直接靠在了椅背上。 那句话是:“启禀陛下,这玉佩里,没有兰珠。” 没有兰珠。 没有 殿上那位缓缓闭起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了句:“是么。” 与其说是一句疑问,不如说是一种妥协。 他妥协般地靠在椅背上,妥协般地闭上了眼睛,又妥协般地听到张大牛说:“虽然没有兰珠,可这玉佩,确实是个通灵的宝物。” 张大牛说完又斜着瞟了我一眼。 明明之前还一副状况外的样子,这才过了多大一会儿啊,别说语气了,就连看人的眼神都更有底气了,两手背在身后,眼睛也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像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轻易不展示自己架海擎天的能力,也不知究竟是哪路神仙给他指明了方向,传给了他这一身“绝世的武功”。 “哦?如何通灵?”龙椅上那位说了话,语气并不如他话里那般好奇,轻轻弱弱的,带着一丝疲惫。 “天机不可泄露。”张大牛又高深莫测地道了一句。 可是,对凡人来说,这全天上最大的秘密就站在我身边,一手还紧紧地攥着我的袖子,我心想,还能有什么不可泄漏的天大秘密。 “姐姐,咱们不然先回去吧。”郁珵又向下拉了拉我的袖子,软糯糯地说:“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咱们也插不上话啊。” 我看了眼殿上这诡异的气氛,就算是和乐融融的,咱么这样出去也欠妥吧,说什么? 哎,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点儿事,看你们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不如你们接着说,我们就先走了啊,改天再来吧。 你当这是去别人家做客么?! 就算是,我们会有皇上身份这么高的朋友么? 对了,你会,你以前的地位确实比皇上还高。 我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终是道:“傻珵,我们不走。” “姐姐果然还是想要那块儿玉佩了。”语气里有点儿委屈,还夹着几分原来如此的意味。 “。。。。。。” “我没有。” “有。” “就是没有。” “那我们回去。” “。。。。。。” “果然有。” 郁珵说着又委屈了,两手绞到一起,嘴巴翘得高。 “傻珵,我跟你讲讲道理”我没办法,只得又说道,可刚想开口,便忆起了当初,我们还在天上的时候,他连天宫都可以闯,在正开早会的时候进去捣乱,随意扣鸟粪,反而显得如今拘谨又憋屈地站在这里,有些难为他了。 有时我倒是真分不清,他明明是郁珵,却又有郁子风的影子。 可他比郁子风怂多了。 他只小小声声地说着话。 我突然忍不住问道:“傻珵,如果我今天没来,你现在会怎么办?” “明明来了啊。”他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所以啊,我说如果。” “不怎么办啊,我直接就走了啊。”郁珵又垂下了搅在一起的手指,答得有几分理所当然。 “如果不让呢?”我又问道。 “为什么不让,明明这么无聊?”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郁子风。 尽管他的一身锋芒都被收敛了。 顿了顿,待我反应过来时又说道:“那你走吧。”说着还顺势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被推着往外迈了两步,看终于可以走了,那开心的神情不住地往脸上冒,还不忘转过头来问我:“那姐姐呢?” “我留在这儿。” “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啊?! 我一手握住了他白白嫩嫩的小手,又道“你走吧。” 郁珵将我握着他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看我没松,又晃了晃。 我另一只手也拽上了他的小手,握得更紧了,嘴里却道:“那你走吧。” 郁珵仿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只手放了下来,又往回走了两步,小声说道:“我也不走。” 他害怕我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我沉寂了多年的狗尾心突然间颤了颤。 郁珵,郁珵! 你要是十二年前就能有这番觉悟,我现在还在天上过着自己滋润的小日子呢。 我暗暗悲痛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光顾着和郁珵说话了,偷偷朝那殿上瞟,不知龙椅上那位看到了多少,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臣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又拉紧了傻珵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贫道斗胆,”张大牛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存在感,又问了句,“敢问皇上,要这兰珠莫不是想长生不老?” 我听到朝臣那里传来一片吸气声,便更好奇究竟是哪路神仙给了张大牛如此肥硕的大胆,何止是胆,简直心肝脾肺肾给全了。 张大牛却是对这吸气声充耳不闻,又侃侃道:“兰珠据说是连神仙吃了也能有作用的灵药,而对凡人来说,却有些大材小用,贫道刚刚通达天意,若是想要长生不老,还可以” “倒不是想长生不老。”龙椅上那位突然打断了张大牛,轻飘飘地说了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突然想复活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梅妃(四) 林琅有时也会想,可能是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太差了,致使以后无论再见多少面,都挽救不回来。 “小兔崽子!有种你接着跑啊,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远处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砰”的一声,不知是谁手里的砖头就脱了力,直接砸在了那人身旁的树干上。 “大,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是我以前鬼迷心窍。”中间那人身上已经滚了一层土灰,每说一句,就“啪”的在自己脸上扇一巴掌,下了血本,没遗余力,等他说完时,左右两脸颊早已充了血,生生将他的脸打肿了一倍。 站着的壮硕男人没好气地往地上啐了口痰,抬起一脚便将那人踹在了地上,那人也不起来,顺着这力道跪下磕起了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各家自扫门前雪。 这等小事,在陈国,根本不足为奇。 林琅掏了掏耳朵,从街这头缓缓地走了过去。 “差不多得了啊。” 围着那人的壮硕男人有三个,听到这话都转过了头,便见一个姑娘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裙,头上还别着白玉的发簪,娥眉曼睩,袅娜娉婷。 其中一人便缓了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人偷了我家小姐的首饰,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如果不给他点儿教训” “姑娘!”那人却突然大喊了一句,打断了刚才的话,直接跪着用膝盖移到林琅面前,此时也是拉下了面子,不管不顾地道,“求姑娘救救我吧,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下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们这是,这是要打死我啊!” “那首饰,”琳琅看那人一手就要抓上自己的裙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悠悠地开了口,“多少钱。” “这,姑娘有所不知,被偷的首饰是珠钗,那珠可是上等的东海蛟珠。” 东海蛟珠? “姑,姑娘,”那人看林琅未说话,以为林琅转了念头,不想帮自己,连争辩也忘记了,赶忙说道,“我,我当那簪子时也只当了二两碎银子,那,那根本不是东海蛟珠!” 林琅未答话,只是思忖了一会儿,问站在一边的那壮硕男子:“你是王太尉府上的?” 壮硕男子愣了一下,复又点了点头。 林琅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甩了袖子,勾着嘴角冲跪在地上的那人道:“本小姐送出去的东西,你也敢偷?”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张着大嘴说不出话。 “偷了也就罢了,还敢污蔑是赝品?” 林大小姐火冲了脑袋,语气更加不好了。 可她这要是当街打起来,明天就别想出门了,便索性转了身,轻飘飘地道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吧。” 那人见这姑娘要走,很是想要挽留,可刚才那话他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只得认命地转了头,又爬跪了回去。 林琅走在街上,许久不出来,连着这空气都好了几分,路上遇见个捏糖人的也忍不住凑过去看两眼,仿似这条街,在她未参与的一个月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琅!”正看糖人看得起劲,冷不丁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林琅便传了头,迎面遇上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 那姑娘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嘴里还大嚷着:“林琅,你被放出来了?” “王芍音,注意言辞,我又不是被官府捉去了,哪儿有什么放不放出来之说?”林琅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是是是,不过你那爹啊,可真是凶,咱们那明明是劫富济贫,他老人家怎么就绕不过来那弯儿呢?” 说起这事林琅就来气,当初她们两个姑娘家约着去教训城里的恶霸,不知怎得被她爹知道了,便被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通,还禁足了一个月,林琅天生是坐不住的命,这一个月熬的可谓水深火热,才被放出来,就见王芍音还能没事人一样四处闲逛,可是更气了,眼珠一转,悠悠地道: “对了,我前些日子送你的珠钗,你不是喜欢的紧么,怎么不戴?” 王芍音身子一顿,抬手摆了摆:“这不是出来的匆忙,给忘了么,下次,下次一定戴。” “是忘戴了还是被偷了啊?”林琅不放过这话题。 “说,说什么呢你,那珠钗我可是保管的好好的。”王芍音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推着林琅的肩膀向路西头走,“不说这个了,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林琅心里存了几分好奇,便也不多说,由着王芍音去了。 “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好地方?”林琅不自觉加重了“好地方”三个字。 这里叫清风馆,馆外正对的就是青楼,处于风尘之中的男女无暇对望,只得顾着招揽自己面前的生意,让这楼里楼外都沾满了脂粉气。 “这里不好么?叫你们头牌过来。”王芍音在厢房里向外喊了一声。 门口的小侍领了命,一步三扭地往外走,过了不一会儿,便进来个身姿曼妙的小倌,薄纱掩着胸口,刚一进门便装作崴了脚似的往前一倒,那方向正是林琅坐的方向。 吓得林琅赶忙一骨碌站了起来,看着那小倌直直地倒在了蒲团上。 他缓缓支起了身子,弱柳扶风道:“姑娘好不怜香惜玉,奴家胳膊都疼了。” 阴阳怪气的,林琅心里跟被挠了一样不舒服。 “王芍音!”她直接抬手指向了那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倌,气急败坏道,“这是怎么回事?” “叫什么,叫什么。”王芍音看林琅一脸大惊小怪的样子,“我不过是来喝喝小酒而已,可是什么逾距的事都不会做的。” “这要是被我爹知道了,别说禁足一个月,就是打断我两条腿都有可能!”林琅左右也不喜欢这里,空气里的脂粉气薰得人直想打喷嚏,蒲团也被那小倌占了,索性抬脚向门边走,“你在这儿喝小酒吧,本小姐不奉陪了。” “哎哎哎,别呀。”王芍音听至此也顾不上喝酒了,放下酒杯就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林琅,“你不自诩见识广么,这地方都待不住?” “激将法也没用。”林琅不想再听她说话。 “那你哥和我表姐那儿”王芍音卖了个关子,接着道,“你自己去说。” 林琅脚步一顿。 “灵表姐当真回来了?”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王芍音却是没再说话,径自转身坐回了蒲团上,又拿起了酒杯。 林琅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回来,从角落里拿出个新蒲团,放在桌子最里面便坐了下去,还说着:“你话可得当真啊,我哥的婚姻大事可都靠你了。” “那是那是,”王芍音终于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再给你叫个?” “不用。”林琅指着那铺了一层厚粉的小倌,斩钉截铁道,“你让这个离我远点儿就行。” 接着林琅也不再看他们,闷声喝起了酒。 楼下的鸨母不知从何处得知她们二人身份不低,唯恐招待不周,便让黑脸大汉又揪着个小倌便往楼上送,可那小倌抵死不从,被鸨母一巴掌劈头打了下来,“你还当自己是谁呢?来了我这地儿就安安分分的,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小倌果然安分了下来,随着那鸨母上了楼。 厢房里,林琅又喝了口酒,忍不住发起了牢骚:“芍音,不是我说你。” 脚步声觉来越近了,转眼便到了厢房的门口。 王芍音已经转过了头看她,林琅接着说道:“你这主意可太” “哗啦——”厢房的门开了,门外站着个小倌,紧抿着嘴,脸上虽被铺了一层脂粉,却也难掩眉间一抹俊挺。 王芍音离得近,不自觉看愣了神。 林琅直接仰头一口喝了那杯酒,“砰“的一声将酒杯掷在桌上,嘴角挂着笑,身子也向前倾去,头渐渐倒在自己交叠着放在桌子上的臂弯里。 “你这主意,可太妙了。” 那小倌眼里不自觉染上了两分嫌恶。 王芍音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小倌,不好上前,林琅也趴在桌子上不动,那人便自己走到角落,拿了个蒲团,选了个离她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林琅将头转了个角度,直直地盯着那人的脸。 刚才离得远,厢房光线又暗,如今离得近了,也看得清了。 她不由地皱了皱眉。 王芍音也顾不上喝酒了,一会儿看看林琅,一会儿看看那人,看的林琅有些吃不消,便直接起身冲着外面喊道:“再开一间厢房。” 说着,也不顾王芍音憋笑憋得两肩直耸的样子,转头对着那人道:“坐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王芍音肩耸得更厉害了。 新厢房即在眼前,林琅刚推门进去,便被身后一把匕首抵在了脖子上。 “让我走。”那人声音低沉,却显中气不足。 “行啊。”林琅大度地道,“即便我让你走,你走得了么?”她觉得不过瘾,又加道,“即便走得了,走了之后又怎么办?” “不劳你费心。”那人倔强地说了一句。 “咱们打个商量?”林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抬手推了推架在自己脖子前的那把匕首。 倒是真被推动了,林琅松了口气。 她走到厢房里的桌子前坐下,冲他努了努嘴,道:“坐啊。” 细看,倒真有几分小姑娘的俏皮可爱。 看那人坐下了,林琅又道:“你待在这里,我可以出银子包了你,既不愁吃穿,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如何?” 再一细看,哪还有什么小姑娘的天真俏皮,分明带着街头恶霸的流氓气质。 “休想!”那人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说得咬牙切齿。 林琅正想开口再劝劝他,谁知突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小姐!” 那声音越来越近:“小姐,小姐!您在不在里面。” 林琅正想回个不在,那女子就推开了门,门外还站了两个壮汉,看这丫鬟穿着不凡,不敢妄自阻拦,只得一路跟了上来。 丫鬟直接闯了进来,一袭素色的裙子,没有半点花纹装饰。 那人竟不由地呆楞了两秒。 “小姐,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快跟奴婢回去吧。”那丫鬟急得哭出了声,掏出腰间的手帕就要给自家小姐擦起手来。 不成想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夺了过去。 那丫鬟简直气急,恶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那人却是没看到,只愣愣地盯着手帕,这手帕素得很,角落里绣了一朵半开的梅花。 “你这腌臜的小倌,做什么跟我们小姐在一起!” “素蝶!”林琅忍不住叫那丫鬟的名字。 那丫鬟便马上转了头,连手帕也不想要回来了,嫌晦气,又对着自家小姐劝道:“小姐,咱们快走吧。” 林琅没办法,看来今天是谈不成了,便只得叹了口气,起身缓缓往外走。 谁知刚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一声: “你刚才说的,算数么?” 林琅背对着他,嘴角上的笑越拉越大,还是忍耐着笑意说道: “当然,本小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着便下了楼。 到了楼下,林琅抬手招来一小侍,那小侍看林琅对自己笑,脸都红了,扭捏地走过去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林琅大气地叫了一声。 “小姐,”素蝶拉了拉林琅的袖摆,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应该叫‘鸨母’。” 好在那小侍反映得快,直接绕过了三张桌子,请来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那女人身材已经有些走样,脸上铺了层厚厚的粉,真真的“银装素裹”,一笑起来,脂粉就簌簌地往下掉,露出十颗白牙和一圈肉色的牙龈。 “刚才送去楼上的那个,”林琅斜着眼瞟了瞟,作足了玩世不恭的富家女样子,勾着嘴角道,“我包了。”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锭金子。 “小姐,万万不可啊,那只是个小倌而已,小姐可不要被他迷了心智啊!”素蝶一直认为自家小姐虽平时疯惯了,但遇到重要的事也是本分,明辨是非,哪会做出包个小倌这样的事。 “出了事我担着。”林琅制止了素蝶要冲上去抢金子的举动。 那鸨母见到金子眼睛都直了,直点头道:“好好好!”两手便接过了金子,生怕被那婢女抢了去。 林琅看鸨母将金子放在嘴边咬了咬,又问道:“他叫什么?” “他啊,”鸨母垂了手,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道,“他叫齐城,我跟他说了好几遍,这名字太过阳刚,不好,可别人叫他其他名字,他偏不答应,真是”鸨母本来越说越生气,突然想到旁边还站着金主,赶忙改口道,“不过姑娘既包了他,名字若是叫着不顺口,再起就是,我看他敢反抗!” “嗯。”林琅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 鸨母听了姑娘的应声,却见她久久不离开,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试探着问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 “有。” 鸨母只客气了一下,没想到那姑娘还真有,便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可林琅什么也没说,直接抬起右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手掌带起了风,鸨母耳边的碎发都微微颤了起来,她没反应过来,吓得闭起了眼睛 巴掌堪堪停在距鸨母的脸不足一厘米的地方。 林琅收回了手,身子前倾,凑到那鸨母耳边轻声道: “你下次,再敢打他试试。” 说完,林琅便直起身子,走出了清风馆。 “我呸。”那鸨母看她走远了,气急败坏地啐了口痰,“还敢对老娘动手!” 在背后撒了气,鸨母又转身对那小侍说:“这姑娘可不好惹,以后小心着点儿。” 小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楼外,大街上。 “小姐原是这般肤浅之人,才第一次见面便包了个小倌,素蝶以前真是看错小姐了!”素蝶有些委屈,这以后要是东窗事发,老爷铁定第一个就怪罪她。 想到这儿,素蝶心里更是委屈。 “素蝶,这你可说错我了。”林琅走在前面,一边摇着脑袋一边说,宽宽大大的袖子被她甩出了花,可那人更比花艳。 “哦?小姐难道没有被男色所迷惑?”素蝶看有机会,正想劝自家小姐收收心,好好在家学学女红,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一句: “我这是第二次见到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梅妃(五) 林琅被禁足的那个月里,其实偷偷跑出来过一次。 那时她已被禁了半个月,整个人又颓废又无聊,全身散发着一种闲人勿扰的气息。 “小姐,该吃午膳了。”门外守着的两个壮汉抬头看了一眼,便放了素蝶进去。 甫一进屋,素蝶就见自家小姐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砰”的一声就把食盒甩了上去,吓得林琅一惊,嗖地直起了腰。 “素蝶,干什么?要吓死我啊。”林琅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喘气,还不悦地瞪起了眼前的小丫鬟。 “是是是,素蝶错了,请小姐责罚。”素蝶掀开了食盒,将菜一盘一盘地摆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林琅看了两眼,又懒散地趴回了桌上,嘴里嘟囔着:“要是责罚你我就能出去,我估计就这么做了。”说着还把头埋进了袖子里。 “小姐,吃饭了。” 林琅没有动。 “小姐,吃饭了!”素蝶趴在林琅耳边,又大声喊了一句。 罕见的,林琅并没有突然坐起来乌拉乌拉地埋怨,而是小声嘀咕了句:“素蝶,我想出去。” “想出去?可以啊,再有半个月就能出去了。”素蝶装傻地说了句,还忍不住真掰起指头数了数天数,刚要数出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句: “素蝶,我对你好不好。” “。。。。。。” “你帮不帮我?” “。。。。。。” “不说话我可当你是默认了?” “。。。。。。” “哎——”素蝶终是叹了口气。 林琅终于出府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府里守卫太过松懈,竟连换了个人都看不出来,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林琅大吸了一口街上的空气,这半个月未见的街景就是妙啊,竟连空气都是甜的。 她和素蝶换了衣服,此时正着一件白色儒裙站在路中央,见路边有卖零嘴的,忍不住走了过去。 边走着,边开始安排起自己这宝贵的一天了,先去街东的戏台子上看杂耍,再去酒楼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江湖上的奇人趣事,然后看看上一次成衣铺子里的大娘怎么样了,若是半道儿上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一回侠女,那自己也不虚此行了。 正想着,林琅便听到自己身旁两个人在说话。 “你听说了么?斗兽场今天突然开放了。”一人说得神神秘秘的,还不由得遮起了嘴。 “斗兽场?那不是已经被荒废了好几年了吗?”另一人有点儿疑惑,便接着问道。 “谁知道呢,我正想等会儿去看看” 林琅道了谢接过零嘴,便退出了铺子,一路小跑着往斗兽场的方向去。 有这么大的热闹可凑,她得占个好位子。 当然,想的是很美,也就想得美。 到了斗兽场才发现,看客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林琅将零嘴护在身前,硬是挤进了最前面,靠着护栏向下望。 下面有一头棕色的狮子,大嘴一张便能把人头从脖子处咬断,再整个吞进去,牙齿锋利如刀,即便离得远,林琅还是能感到它体型是说不出的庞大,被它近距离的一盯,林琅腿都能软,是以,她便更加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要和这狮子相斗。 “啊!出来了!出来了!”身边不住的有人在大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好似所有平日里不能疏解的苦闷,都要在这一天挥洒尽了一般。 林琅顺着人群看去。 本以为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不曾想却是个瘦弱的青年。 人群里炸开了花,还有的忍不住摆起了赌局,赌的是哪方输哪方赢,不计其数的人掏银子下注,周围嘈杂不堪,林琅却看着迎风而立的那人。 忍不住看呆了。 他眉目微敛,一张素白的面容上沾了些土灰,却丝毫掩不住浑身的气势,明明双方看着实力如此悬殊,他也站得挺拔,丝毫不畏。 林琅忍不住掏出锭银子扔在了赌局上。 “我赌那人赢。”她说得坚定,后来想想,自己当时的坚定好没有理由,可想到他微敛的眉目,和那眉目里传来的慑人的气魄,林琅竟然觉得, 自己也没有理由动摇。 “姑娘,你看那小子瘦瘦弱弱的,打不赢的,不如趁早改主意还来得及。”周围一个蓝衣男子忍不住出了声。 边上一圈都是赌的狮子赢,好不容易有个出手阔绰的冤大头,暗暗在心里发笑,谁知突然蹦出个坏事的,有些人忍不住开始瞪他。 那蓝衣男子却是不在意,想着姑娘出手如此大方,必定是个家境殷实的,不趁此机会好好结交一番,更待何时? 林琅冲他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了下面那青年身上。 狮子看到有食物进来,早已张开了血盆大口,冲那青年扑了过去,谁知他一个飞旋,眨眼间便越过了那狮子,等大家回神时,一人一狮好似换了个位置,相距三丈有余。 人群里一片叫好声,林琅不由得跟着鼓起了掌。 那青年越战越勇,直接一跨,骑在了狮子身上,左手锁喉,猛地一翻,便连人带狮滚到地上,右手从背后一抽,拿出把小刀,冲着动脉就扎了下去谁知那狮子突然张口一咬,青年松开锢住狮头的左臂,险险避过,小刀也刺偏了,只得飞速起了身,瞬时弹到一边。 武器不行,林琅暗自腹诽,这要是有把长剑,哪还有狮子张口咬人的机会? 这人是不是傻? 虽是这么想,林琅却仍为那青年捏了把汗。 却又想到,他比自己三角猫的功夫可是强太多了,即便不能胜了狮子,全身而退也该是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青年身上被抓了几道血口子,那狮子则折了条后腿,行动能力大不如前,可这弱点,却也是致命的。 大局已定。 周围不住的有人呐喊,有人欢呼,还有人指着狮子破口大骂,说它山中凶兽竟打不过个青年,白瞎了自己的银钱。 陆陆续续有人又掏出了自己的私房钱压在了那青年身上。 狮子折了条腿,还是踉跄着发起进攻,动作缓慢,险些倾倒,青年站在一边没有动,右手握紧了那把小刀。 狮子眼看着要扑过来,那青年已举起了右手的小刀,周围一片叫好声 “嗖——”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箭从斜里射了过来,角度刁钻,青年未及反应之时便被刺穿了腹部,僵在原地。 那狮子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了下去 林琅吓得大叫一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看到青年半边肩膀都淌着血,移到一边喘着粗气,场上留下了一道粗粗的血痕。 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琅气急,要去看究竟是哪个兔崽子敢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作祟,可人太多了,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远看都很可疑,再一看,又都很清白。 林琅无奈,又担心起场上那青年。 “哎,你说,那是不是南盛国送来的质子啊?真是,越看越像,当初他在街上时我还远远看了一眼。” “质子怎会来这种地方?” “这可难说,咱们和南盛国的关系早就僵了,还会把个小小质子放在眼里?” “就是就是,南盛国的皇子在这儿,他就是条狗!” “皇子又怎样,到最后还不是求爷爷告奶奶搏咱们一乐?” “这质子长的可倒是不赖啊,叫什么?” “好像叫章启诚?” 周围人声嘈杂,林琅越听越心烦。 她正想再给那青年鼓鼓劲儿,谁知就见他突然倒在了地上,仿似放弃希望了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正是春季,上午时分太阳已然刺目,投下阳光笼在那青年身上,如镀上了一层金般不真切,周围又躺满了暗红的血水,光暗交错,像是定格一瞬的怀旧画面中的场景。 林琅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周围几个人传来惊呼,护栏的锈迹抹了她一手,素色的裙子也沾了土灰,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林琅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脚尖再落地时,她已经站在了斗兽场里。 为了一两银子,搭进去一条命,林琅自问:值么? 她缓步走到那倒地的青年身前,抽出身前的匕首,两腿都在发软,却也没有后退。 如果这人今天死在了自己面前,林琅肯定会内疚,会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他临死的情景,会后悔自己没有出手相救,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会怕这比死更痛苦的良心折磨 所以一定要有人站出来,不是别人 只能是她。 林琅,你要当侠女的啊。 她想着,一边想,一边又有点儿想哭。 这自我感动可真是糟糕。 林琅挥起手中的匕首,迎着狮子冲了过去 那青年倒在血泊里,本已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这样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正想着,他便听到了人群里的惊呼。 惊呼? 人们也会为他将死而惊呼么。 他缓缓睁开了眼,眼睛里早已被浸了血水看不真切,只有眼前一个模糊的白影,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双针脚精细的蓝纹绣花鞋。 真小,他想,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狮子已经瘸了一条腿,明明之前那人看起来如此轻松,到自己这儿怎么就哪儿哪儿都打不好呢? 额头上滑下了一串血珠,林琅抬起袖子随意一擦,又冲了上去,狮子背没那么好骑,她坐在上面几次都要被颠下来,到后来体力不支,视线都有点儿模糊了。 她听到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为她呐喊助威,好像也有人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好像没有。 等她再一次被狮子从背上甩下来时,有一群人从斗兽场的侧门闯了进来。 玄衣红底,是她林府的侍卫。 林琅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行到那青年身边,抹了把头上的血,匆匆跪坐下来。 “喂,喂!你怎么样啊?”林琅伸出手摇他,那人却没有反应。 “你,你可别死啊!喂!”林琅手忙脚乱地去翻找着袖子,从里面掏出一块手帕,去擦那人脸上的血迹。 擦着擦着,林琅一顿——素蝶抱歉了,改明儿我赔你条一模一样 “你可别死啊!”她又看那人半天没醒,气息甚至要归于无了,音调陡然增大,话里都带上了颤音。 过了不一会儿,侍卫便制服了狮子,朝林琅这边赶来。 “小姐,请跟属下回府。”那侍卫用的虽是“请”,却直接上前了两个,一左一右架着林琅的胳膊,不容反抗地将她往回拖。 “等,等一下,这人受伤了,给他找个大夫!”林琅一边被蛮力拖着,一边大喊。 “给,给他找个大夫啊!” 诺大的斗兽场,这声音回荡着。 久久不断。 等他再醒来时,只记得当时有个姑娘在她眼前,面容模糊,嘴巴开开合合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只记得那一身素色的裙子,和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被攥在他手里的素手帕,边角上绣了朵半开的梅花。 还有那双,唯一清晰的, 蓝纹绣花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梅妃(六) 林琅再来清风馆已是三天之后了。 正值中午,她推门进了二楼的厢房,可没想到,那人正坐在矮桌前,毫不避讳地吃午饭。 林琅哭笑不得,他是知道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做才这般的么? 她边走过去边向那人搭话道:“听说你叫齐城?” 那人身子顿了一下,复又点了点头,全程别说脑袋了,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林琅气不过,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手肘撑在矮桌上,拖了尾音,故意贱兮兮地道:“巧了,我叫橘子。” 那人被噎了一下,随即放下筷子,弯着腰咳嗽起来。 林琅翻过一个碧瓷杯,斟了杯茶向他推过去,那人也不顾推拒了,直接端起便一口喝了下去,待顺了气,又拿起筷子埋头吃。 全程还是一字未说。 “脐橙,怎么不说话?”林琅没话找话道,看着桌上摆的一碟咸菜一碟土豆丝,还有他手里拿的微微发黄的馒头,委实没胃口,又问道,“饭好看还是我好看?” 对面的姑娘眉目如画,眼睛灵动而有神采,甫一对视便惹人脸红,忍不住与她搭上两句。 那人也确实搭话了:“我的名字是齐城,不是脐橙。” “哦?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脐橙?”林琅见他终于开口,不由地调侃道。 那人又不说话了。 林琅倒是不在意,起了身,在这厢房里走动起来,“那我该叫你什么?七成?砌成?还是启诚?”每说一个名字,她就向前迈一步,在迈最后一步时,那人的身子终于顿了一下。 林琅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这感觉就好像是,自己从树洞里挖出了章启诚的秘密,看过后又小心翼翼地埋了回去,他却以为这秘密无人惊扰,一直安然地守在这里,等到某一天,林琅又来了,对着他一笑:“哈,这里面埋着的东西我早就看过了。”然后看他惊慌失措地转身,再将那秘密挖出来,检查是否有翻动过的痕迹。 发现,确实有的。 之后呢?林琅想,之后自己会怎么做呢? 她会走过去,在章启诚不知如何收场时,将那东西埋回去,再对着他一笑:“哈,我刚才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打开看过。” 究竟骗的是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可林琅想,这个秘密,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就够了。 “你看吧,这么一读是不是还是脐橙最顺口?又顺口,又好吃。”林琅满不在乎地晃着手,又坐回了他对面。 那人仅仅是刚才的一瞬身子顿了一下,随后又埋头吃了起来,整间厢房,除了他吃饭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林琅不由得怀疑,他的骨气是不是在斗兽场,就已经给磨尽了。 “脐橙,你”林琅本想没话找话,可目光一转,看旁边不知为何有个筷笼,便抽出一双筷子,皓腕一翻,伸向了唯一下得去手的那碟土豆丝。 其实她是不想吃的。 可中途被截了胡,就是面子的问题了。 林琅看着横挡在自己手前的那双筷子,明明刚才还在夹着咸菜,而今一转便阻了自己。 怎的?难不成还怕我跟你抢饭吃? 林琅不由恼道:“我不是金主么,吃你口饭怎么了?”说着还有点儿委屈,可自己现在这委屈委实有点儿太过矫情,便也作罢。 “你不能吃。”他只这么说了一句,便又沉默了。 “为什么?”林琅伸着脑袋问道,看他又要去夹土豆丝,直接向前一倾抽走了他手中的筷子,重复道,“我凭什么不能吃了?” 林琅本以为他会接着沉默装鸵鸟,谁知章启诚却抬了头,嘴角勾着玩味的笑,无所谓道:“行,你吃吧。” 他这么一说林琅反倒有些不敢吃了。 可话已出了口,想收也收不回来。 林琅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又夹了碟子里的土豆丝。 入口的味道不太好,何止不太好,简直很不好。 “怎么样?”章启诚挑着眉问道,话里透着丝幸灾乐祸。 “咸。”吃进嘴里满口的盐疙瘩,怪不得要配个馒头。 林琅正腹诽着,章启诚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 还能有什么? 思忖了一会儿,林琅突然睁大了眼睛,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你不会是下毒了吧?!” “嗬。”他嗤笑了一声,“我要是真下了毒,先毒死的也是我自己。” 林琅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问道:“那到底还有什么?”顿了顿,怕他不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必须说。” 金主权力是这么使的么? 她不由有些悲哀。 章启诚夹了土豆丝放进嘴里,待嚼完了,才悠悠地道:“软筋散。” 哦,还好还好,是软筋散啊。 我当是什么 软,软筋散?! 林琅直接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馒头,气急道:“知道有软筋散你还吃?你是傻的么?” “不然呢?”章启诚抬眼看到了林琅的手,那是一双纤细白嫩的手,一看便知,这手的主人没吃过什么苦。 “饿着么?” 林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的确,将一个会武功的人留在清风馆,本身就是一个隐患。 鸨母不会想不到。 可她林琅,偏偏拗不过来这口气。 章启诚身子前倾,好似是要拿回这半个馒头,林琅倏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对。”她说。 “什么?” “你这顿就饿着吧。”话刚落,林琅正门也不走,直接从旁边的窗子翻了出去。 “真是” 章启诚后面说了什么,林琅都没有听清,她一路跑回了林府。 甫一进门,她便对着那馒头没咬过的地方呜哇呜哇咬了几大口,随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进了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药力便上来了。 “素蝶,叫个大夫来。”林琅有气无力地说道,明明看章启诚吃了那么多也没什么反应,她还以为药力不大。 果真是体质差异么? “小姐,怎么了?不舒服么?”素蝶一听要叫个大夫,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头疼。”林琅打着哈哈。 大夫不一会儿便来了,是个白胡子的老者,看上去颇德高望重。 林琅伸出了手,那大夫在她手腕上展了块儿布,随后诊起了脉。 “这”大夫欲言又止。 “如何了?”素蝶说道,“是我家小姐病的比较严重么?” “这倒不是。”那大夫面露疑惑之色,“只是头痛为何会有中了软筋散之兆。” “吃错药了。”林琅答着,又感到这回答欠妥,补充了句,“本来想吃点治头疼的药,吃成软筋散了。” 大夫意味深长地望了林琅一眼,终是没有说话,只开了张药方。 素蝶接过药方,送大夫出去。 林琅喝了药,下午时已好多了,便让素蝶张罗着催饭,美其名曰“大”病初愈,胃口好,要多吃点儿。 傍晚时分,她便带着三层食盒从窗户翻了出去。 出入自己家竟跟做贼似的,林琅想,自己怕是疯了。 她先拐到了一家医馆,拿出从素蝶那儿顺来的药方,递给了馆里的伙计,那伙计对着药方愣了两秒,才终于慢慢吞吞地抓起了药 从医馆出来,林琅便直奔清风馆。 “脐橙!”她推开了屋门,却并未见人,料想该是在别的地方吃饭或休息,便将食盒与药包放在了厢房中,转身出去想叫个小侍问问。 “姑娘!姑娘你可来了!”那小侍慌慌张张的。 “怎么了?”林琅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城里的地头蛇来这儿了,齐城他” “在哪儿?带我过去!”林琅打断了他,捋起袖子就要去找人干架。 那小侍也是真着急,带着林琅到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外。 林琅想也没想,一脚就踹在了门上。 “轰隆——”门向前倒去。 里面光线很暗,林琅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看清,章启诚就坐在墙边,而那床上,还有个人影,一动不动的。 “死,死了?”林琅吞了口口水,连声音都在发颤。 “没,昏了。”他开了口。 林琅松了口气,向里面迈去,突地脚步一顿,感到床边射来目光,直直地打在她身上,转头看去,那目光却又消失了。 林琅在原地顿了几秒,确定床上那人确实是昏了,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便又朝着章启诚的方向走去。 “那我们走”她走近了,目光一顿,才看到他也是衣衫不整的。 林琅抿了抿嘴,拉起章启诚就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而在他们走后,那阴影里缓缓出现一人,光线太暗,辨不清容貌,只有一圈白色的轮廓,一个娇小的,女子的轮廓,她在这静默的空间里幽幽地道了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快走到自己厢房门口时,林琅小声地说了句:“我要是早点儿过来就好了。” 章启诚顿了顿,终是嗤笑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嘘——我可不是龙。” “是啊,何况你还不是龙。” “。。。。。。” 林琅在厢房里等着他换好衣服,便摆了食盒里的菜到桌上。 章启诚坐下后,扫了眼桌上的玉米粥,白煮青菜,冬瓜盅忍不住道了句:“你平时都吃得这么清淡么?” “谁说的,”林琅有苦难言,府里的厨子真以为她是大病初愈才做了这些菜,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不还有参鸡汤么?” 想了想,自己还有那药包,便趁章启诚低头喝鸡汤时摆上了桌。 林琅扬了下巴,不无骄傲道:“怎么样,我这个金主还不错?” 章启诚愣愣地看了她几秒,目光沉沉的,却并未说话。 这目光看得林琅心里发毛,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屋子里还是只有吃饭的声音,林琅无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她顿了顿,又赶忙补充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随口问问。” 可没想到,章启诚挑了挑眉,懒懒地开了口:“这次不是必须说了?” 林琅转了目光,本想着再换个话题,谁知张启程却又说道:“半个月前,我受了重伤,醒来便在这里了。” 半个月前? 受了重伤? 不会是 林琅正想着,他又开了口:“换我问一个问题?” “半个月前,你出过府么?”他定定地看着林琅。 林琅竟觉得,自己要被他看穿了,赶忙转了头。 这要是在她问问题之前,自己肯定毫不犹豫就承认了,然后扬着下巴道:“没想到吧章启诚,本小姐当初救了你,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但她现在却不敢承认了,有哪个救命恩人把人救成小倌的? “我,我那时正被我爹禁足呢,想出来也没办法啊。” 章启诚眼神黯了黯,他心知自己这问题问的没有道理,因为近日看来,林琅她,从不穿素色的儒裙,却总是对蓝衣情有独钟。 更何况,她在那个时候,还被禁足了。 章启诚掩了神色,又问道:“那你那个丫鬟呢?” “素蝶?”林琅试探着说。 这关素蝶什么事? 看章启诚没说话,林琅想了想,当初她们二人互换了衣服,素蝶自是一直在她的房间伪装成林府大小姐了,可这话她是不能说的,左右素蝶和章启诚也没什么交集,便道: “素蝶啊,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这句话说的颇有误导性,有心人总会沿着这条误导一路走下去。 比如说,章启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梅妃(七) 林琅走后,章启诚便打开了那药包,对着里面的药材愣了愣,随后自嘲般地冷笑一声,将那药都扔进了废纸篓里。 天已经黑了,林琅偷偷摸摸地翻过了墙,正想着快些回自己房里,免得露出马脚,谁知脚刚一落地,便见有一群人手提灯笼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人看到林琅,上来就是一巴掌。 林琅直接被这一巴掌扇懵了。 “爹?”她抚着脸,试探性地喊了声。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样的女儿!”林父已是气急,“说!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我刚才去外面转了一圈儿”林琅答得磕磕巴巴。 “事到如今你还骗我?!”林父气得声音都哑了,“我是如何教你的?你竟在外面包了个小倌?” 林琅想过东窗事发,却没想过事发得如此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你可知那小倌是何人么?”林父平静下来,声音也变冷了。 可林琅除了沉默外别无对策。 “你去给我跪祠堂,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说完这句,林父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祠堂里。 林琅又想起了章启诚。 他说得对,强龙不压地头蛇。林琅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以致传到他爹耳朵里,才忍气吞声,如今想想,当初真应该痛痛快快揍了那恶霸。 也不知那药他喝了没有? 如果喝了,他会离开那儿么? 林琅不清楚。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素蝶摇醒的。 竟然睡着了? “小姐,我还以为您晕倒了呢,可吓死素蝶了。”素蝶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说道,“既然醒了,不如把早膳吃了?” “我爹他气消了么?”林琅问道。 “老爷气消没消我是不知道,可那小倌,估计是自身难保了。”素蝶说至此,忍不住惋惜地摇了摇头,“如今怕不是死了,也是个半残。” “我爹派人去打他了?”林琅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个鼓鼓的荷包,道:“素蝶,素蝶,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她顿了顿,又道,“然后帮我给他赎了身。” “这”素蝶显然是有些为难,可看了自家小姐一脸憔悴的神色,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临走时,素蝶叹了一声:“小姐,他到底有什么值得您喜欢的?” 林琅想,这句话,她自己也想问自己。 可她问了自己,却又找不到答案。 简直莫名其妙。 院子里。 “老爷,小姐要我去给那人赎身。” “知道该怎么做么?” “知道。”说话的,正是那素蝶。 “那假药方上的药,给那人服了么?” “该是已经服了。” 林父点了点头。 素蝶一路行至清风馆,直接到了二楼的厢房,门早已向两边倾倒,章启诚坐在中间,肩膀还流了血。 倒真是厉害,素蝶想,那么多的侍卫竟也打不过他。 她从荷包里掰出块儿碎银子递给身旁的小侍,要来了清水和纱布,便走了进去。 章启诚听到脚步声眸光微抬,看清来人是谁后,又愣了愣。 是和那时一样的素衣。 素蝶压下眼底的厌恶,走上前放下托盘,轻声道:“你肩膀流血了。” “你”章启诚并未理会她,反而问出了口,“你半个月前,有没有出过林府?” 他想,素蝶穿着素色的儒裙,还有跟他相同的那条手帕,种种迹象都已如此明了,可他还要再问一遍。 仿似只有听到了答案,才能真正说服自己一般。 素蝶听到这话,只是顿了两秒,随后便点了点头。 “有。” 竟然真是她。 至此,这件悬而未决的事件,在章启诚心里才终于画上了句号。 多年以后,他回想自己当初的这段经历,说的是“竟然真是她”而非“果真是她”,仔细想想, 里面只有惊疑,却没有期待。 “你那时为什么会”章启诚想,他是疑惑,真的疑惑。 如果换成是林琅,他可能也没这么疑惑。 “你觉得呢?”一句话,驳得他哑口无言。 后来发生了什么,素蝶已是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打了个手势,暗处的侍卫便涌了出来,她隐约听到章启诚在她耳边说:“承此恩情,他日必报。”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总是拼凑不齐画面,再醒来时,他已经消失了。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 群雄争霸,生灵涂炭,国无喜事,路有枯骨。 在这战火纷飞的两年里,发生了两件令林琅记忆犹新的事。 第一件事便是,素蝶死了。 大概是在章启诚离开半年之后吧,林琅收到一封信。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只有着墨不均的毛笔在粗糙的黄纸上歪斜地写下的几个大字: 有事相告。 林琅两指夹着那信,悠哉游哉地趴在桌上,“我看起来很闲么?” “小姐,大白天说什么梦话,您不昨天才说阿嬷布置的女红太难了,做也做不完么?”素蝶在一旁边逗那笼里的百灵边说道。 “是啊,哪个不长眼的这年头还搞恶作剧。”林琅打了个哈欠,看到扔在一边那未完成的女红,想着还是再忙里偷闲地趴一会儿。 素蝶闲着问了句:“什么恶作剧?” “收到一封信,不知道是谁,说有件事想告诉我,”林琅嗤笑了一声,“嗬,姑奶奶还有件事想告诉他呢,不知道写信要写全么,只这一句话,故弄什么玄虚!”林琅支起的手又垂了下去,头也埋在臂弯里。 素蝶逗鸟的手顿了一下,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哦?小姐就不好奇?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连署名地址都不写,怎么告诉我,托梦么?”林琅声音越来越弱,摆明了不想进行这个话题。 素蝶拿在手里的树枝一脱力,掉了下去。 “咔嚓”一声,她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第二天,又收到了一封信,这次上面没写内容,只在地址上写了 “午时,清风馆松林居。” 林琅展开信纸时手不由地一顿。 这地方,是她以前常去的那个厢房。 “素蝶,我今天得出去一趟。”林琅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信纸。 “小姐,女红已经做完了?”素蝶挑了眉道。 “还没”林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马上补充道,“可你看,我今天又收到信了,那地址,是” 素蝶凑过来看那信,瞳孔猛地一缩,怔了怔,装作心平气和地说:“小姐,素蝶陪小姐一起去吧,素蝶担心小姐,毕竟是见不认识的人,万一” “万一是个坏人?”林琅勾了笑说,“我跑路的时候还得记着保护你么?” “小姐!” “行行行。”林琅应道。 左右青天白日的,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们二人一路走到了清风馆,进了之前的那个厢房,里面早已坐着个人。 林琅确定自己没见过那人。 “哦,林大小姐来了?”他看着虎背熊腰,着一件褐色长袍,勒出三层赘肉,像是目不识丁的大汉偷穿文人的白衣,是装风流。 也假风流。 林琅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至少气势还是要做足的,便挑着眉问了句:“你写的信?” 那人却并未看林琅,只是盯着她身后的素蝶愣了愣,随后哈哈地笑了起来,“是啊。” 笑容里透着丝狰狞,林琅很是不喜。 “有什么事?”她走过去,坐在了那人对面,悠悠地看着面前的茶杯。 “自我介绍一下,”那人开了口,声音沉沉的,像是重金属摩擦发出的轰鸣,“我外号黑蛇,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地痞流氓。” 林琅将目光从茶杯上移开,望向了那人。 一般会有人自称是地痞流氓么? 这人是不是傻? “所以呢?”林琅又端着架子问道。 “没什么,就是单纯想认识一下。” 林琅被气笑了,倏地站起了身,“素蝶,我们走。” 说着就下了楼。 素蝶转身和那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应了声,也跟了出去。 谁知刚走出大门没几步,素蝶就称自己东西落在里面了,要回去拿。 “什么东西?不如回来我再买给你?”林琅不由地皱了眉,想到刚才那人,不好招惹的样子,况且,她也没见素蝶当时放什么东西了。 “我马上就回来了,小姐稍等片刻就好。”素蝶说着便直接跑了进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林琅小声地嘀咕着,不自觉转过了头,她已经有半年未来这里了,章启诚该是被赎了身后就走了吧,所以她再也没见过他。 那是她一段年少时隐秘的情感,隐秘到再无人可分享。 年少?她什么时候也开始用这么老气横秋的词了? 林琅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可能是一盏茶,可能是一炷香,可能是一个时辰,她站在这里,总是无法推测出时间的流逝,便强迫着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 她想到了刚才那人。 那人自称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嗬,林琅不自觉地想笑,嘴角一勾,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的嘴角僵在了半空。 地痞流氓? 城里的地头蛇来这儿了,齐城他 死,死了? 没,昏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林琅努力地回想,当时躺在床上那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图像总是模糊不清,只有身形 身形神似。 她飞快地冲上了楼,可松林居里,早已空无一人。 三日后,便是在城外的河里,打捞起了素蝶的浮尸。 林府。 林老将军正坐在院子里下棋,旁边跪着个人,虎背熊腰,身着褐衣。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安静地跪在一旁。 “嗬,凭着这点儿功劳,便敢提出要给我儿作妾,笑不笑话。”林老爷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也不知究竟是对谁说的 林琅又将自己闷在了屋里一整个星期。 “如果我不过去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她一边趴在桌上一边暗自嘀咕,来来回回只听清了这么一句,其余说的是什么,也再无法知道了。 在之后的一年半里,林琅也算中规中矩,未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只是有时上街,还是会不自觉地往清风馆的方向去,站在那门口待上一会儿,除了看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长以外,别无新意。 而在这中规中矩的一年半接近尾声之时,发生了第二件大事。 陈国,亡国了。 突如其来的攻城。 那天林琅回到家时,门口的守卫早已不见,有未干的血顺着台阶流下来,附上那层已经干涸发黑的痕迹。 远处站着个人,他诡异地笑着,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阎罗,脸上染着凝固的血迹。 绸饰华贵。 林琅脚步发颤,一个踩空摔在了台阶上。 “爹,爹!娘!” 祠堂里,一个人,正午到黄昏。 林琅就这么出神地坐着,不知想着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目光放空在香炉上。 这里是她的家啊。 可如今却成了砖块垒起的冰冷的怪物,她被这怪物扼住了喉咙,哭也哭不出泪,说也说不出话。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没有勇气去死,可也没有颜面这般活过。 她甚至不知伸在自己面前的这根稻草是什么,只是伸过来了,她便抓住了。 林琅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瓷瓶。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马蹄声。 马蹄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当这马蹄声止于此堂口之时,林琅才迟迟转了身。 先入目的是这马矫健的四蹄。 随后是壮硕的身子 竖起的鬓毛 再向上去,是一个人。 一个林琅两年未见的故人。 “章启诚,我爹娘”她突然开了口,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口,可话一说出来,泪就跟着出来了。 他没有说话,眉目微敛,一如在斗兽场的初见。 “章启诚,你,你怎么不说话?”林琅哭得更凶。 他还是没有说话。 风声簌簌,可是这盛夏里,并无树叶飘落。 不能借以伤怀。 林琅目光慢慢下移,盯着祠堂竖起的那个暗红的门槛。 过了一会儿,飘到门槛上一条素色的手帕。 耳边传来风声,风里杂着话音: “素蝶死了。” 林琅愣愣地盯了那手帕几秒,突然笑了起来。 笑容越拉越大。 笑得令人心碎,笑得脸都僵了 她仰起头,拿起那瓷瓶,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风声簌簌,可这盛夏里,并无树叶飘落。 悠悠扬扬地,飘下了一根稻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认主 一瓶□□下去后,林琅隐约看见一个人翻身下马了,那人下得很急,好似中途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可是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越来越沉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对话声,“息影,你以后跟着她。” 她看见有个模糊的黑影,再一晃,又消失了。 等醒来时,林琅才发现,自己不知是什么原因竟没有死。 只是,哑了。 “皇,皇上?” 沉寂的盅罩被人捅出了一片碎块儿。 而那始作俑者仍然在不确定地叫着。 “道长,如何?可能办到?”殿上那人声音低沉,像是埋在地下的酒酿。 “姐姐,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那人是不是傻?”郁珵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着。 “傻珵,”我道,“下次这种事,你就在心里默念,别说出来。” “” 可话直理也直,的确,让死人复生根本就是逆天改命,本就无法做到。 我正思忖着,突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 “可。” 我的眼睛霎时睁大了,震惊地望向说这话的张大牛。 他身后的神仙真有这般能耐么?凡间的生死怕是连天帝老爷都无法介入吧。 “哦?”殿上那位果真来了兴趣,“如何可以办到?” “贫道现下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办法。”张大牛话刚落,便听得周围又是一阵吸气声。 没有具体的办法便敢应下来,胆子也忒大了。 我拿眼神瞟了瞟张大牛:行么? 他未答话,只是将刚才郁珵递给他的玉佩向前推了推,“皇上既知,这玉佩乃通灵的宝物,那玉佩的主人也该是不凡。” “不如看他有什么好办法。”张大牛挑眉看向了郁珵。 他在撒谎。 别说郁珵了,哪怕是郁子风,不弄得半死不活的,也是不能成功,更何况还要受天罚。 强人所难。 我不由得握紧了郁珵的手。 “姐姐?” “哦?”殿上那人又说了话,“他如何能做到?” 张大牛目光突然变狠了起来,和我之前见过的他有些不同,隐隐有个熟悉的影子,却看不清是谁。 “以命换命。”四字一出,仿似是在咬牙切齿一般。 我猛地将郁珵拉到身后。 “是么?”殿上那人敛了眉目,看不出究竟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大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皇上不想见见这玉佩通灵是何种景象么?”张大牛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他接连几句都说得没头没尾的,令我心里竟有些不安。 “如何通灵?”殿上那人又问了,语调平淡,像是为了让这件事能进行下去才不得已做了必要的连接般,并没有那么好奇。 可朝臣好奇心却旺盛的很。 我甚至能感到几个目光特别刺人的,扎在身上怎么也甩不下去,只得尽量不去在意。 在我就要忍受不了那目光之时,张大牛又不急不缓地说了四个字: “滴血认主。” 我感到郁珵的手一僵,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仅仅因为听到了“血”而有些害怕。 “姐,姐姐。”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就好像认定了我会抛弃他一样。 虽然我以前确实那么想过。 可我现在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带他走。 面前是一条楚河汉界,我作为郁珵在这人间唯一的“娘家人”,总不该这般轻易地就把他交出去。 以命换命。 这怎么可能呢? 我拉着他就转身朝外走。 殿外站了两排配刀的官兵,打头的那个大拇指已经扣在了刀鞘上,仿似听到一声令下,便能取我俩的项上人头。 嗬,姑奶奶好歹也是个神仙,能被你们这般欺负? 我抬手就要捻诀。 扬到一半时突然发现远处还有几排官兵,正站在某扇竖起的大门前,再远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红宫墙。 能打过么? 我暗忖。 即便我这点微末的法力可以支撑我们出去,出去之后呢? 出去之后怎么办? 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么? 待冷静下来后,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也不是个办法。 我又转了身。 “不走了?”殿上那位突然勾了嘴角,“难不成还想多留一会儿?” 语气淡漠,竟让我不由得有种感觉: 既便拉着郁珵就这样硬闯出去,他也不会下令把我们捉回来。 这真是匪夷所思。 大殿里没几个人是我看得懂的,我只看得懂郁珵。 他想走。 可是我大喊了一声:“行啊。” 他身子一顿,我接着说道:“就滴血认主。” 周围的目光更加聚拢了,密不透风地把我们围在了中间。 殿上那人眼神一示意,便有个宫女不知从何处端着个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一把匕首,一个水盆,盆里浅浅地盖着清水,盆边还搭着块儿素色的布。 那姑娘抬脚走到郁珵身前。 他不由的往后一退。 “我,我不要。”声音细细弱弱的,没几个人能听见。 可我听见了。 听见他话里的满腹委屈。 “你是不是傻?”我幽幽地道。 郁珵抬起头来看我。 可我在看那宫女。 殿上的人都为我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而聚了目光,大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今日的大殿,好像总是在寂静。 像是荒野之上环狼伺虎的争斗,不知哪一方会首先发起攻击。 “我没告诉过你们么?”我出了声。 “那玉佩,是我的。” 大殿上还是没有人说话,郁珵冲着我张大了嘴巴:“怎么是” “傻珵,”我打断了他,“你记不记得,早在酒楼里,你就把玉佩送给我了。” 郁珵蒙着点了点头,又急急地开了口:“可” “后来我把玉佩又给你,只是给你保管而已,可没说要物归原主。” “再说了,你白吃白喝这么久,不许我收点儿利息么?” 郁珵愣着说不出话来。 等他回过神,却又拉着我想转身,“走,姐姐,我们,走。” 怎么走? 走得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活的也算有情有义了。 与其我俩一起被困着出不去。 还不如,让他先走。 “道长,”我挑了挑眉,“通了灵会有什么反应?” “这”他开了口,语气谦逊,“贫道也未曾见过,不知会有何反应。” 这就好办了。 我便在滴血时捻个诀,让玉佩自己闪个红光,好像通灵的样子便可,至于之后,他们自是不会把目光放在郁珵身上,而我要脱身,便容易多了,哪怕将来换个身份再回来,也不算亏。 是,也不算亏。 我走上前去。 郁珵使劲地拽着我的手:“不,不,走。”他可能是急了,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傻珵,”我挑了眉,“你第一天认识我么?” 他拉扯的手停了下来,愣愣的,并不明白我在问什么。 “我有多惜命你不知道么?”我说得轻松。 “不,不要!” 他这声吼得大,大殿本就寂静,更是方便了这声音的传播,四处回荡。 像是个不达目的就乱发脾气的小孩儿。 虽然他的心智确实是个小孩儿。 整个大殿,怕是只有他一个人敢这般大吼了。 以前在天上也是。 真就像风一样,自由而不受拘束。 所以我才不后悔。 我护着的人,有最自由的天性,和最柔软的心。 我拿起匕首,“嘶”地一下割开了食指。 有血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殷红的血珠摊开在指间,如同绽开的一朵朵血红的花。 那花朵缓缓移到玉佩上方,渗进剔透的凹缝里。 指间好似环绕着清风,而周围,有无数的眼睛。 一朵 两朵 差不多了。 我一边思忖着一边捻起了诀。 玉佩本是碧绿剔透的,上面刻着繁复的龙纹,周围的一排小字并不是我熟悉的字样。 可倏地泛起了红光,开始是最外边的一圈,后来向内漫延,如同墨汁滴在水上一般殷开,红光盈盈。 我感到张大牛冲着我这边伸长了脖子,郁珵也没见过这番景象,微微张开了嘴,几丈外的那群官员虽看不真切,但也感觉出了那玉佩的变化,牢牢地把目光锁在我身上,除了龙椅上那人还是冷冷地靠着椅背,仿似对这一切毫不关心外,每个人都很惊讶。 可我最惊讶。 因为 我根本没来得及捻诀。 众人都沉默了。 看着我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那玉佩上,又一滴一滴地被玉佩吸收,再不可寻。 “滴答,滴答” “滴答” 张大牛是第一个回神的。 全程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以手掩唇假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目光凌厉,反应快的好似早已被告知了走向般。 随后抬起左手,一根食指指向了我,声音雄浑,掷地有声: “这人,她是妖怪!” 所有人都惊愣了。 包括我自己。 即便不是人,我也该是个法力微末的小仙。 虽然我内心并不认为仙与妖有何种明确的差别。 可在凡人眼里,一种是救百姓于水火的万能神仙。 而另一种,是杀人不眨眼的吃人妖物。 简直天差地别。 “我,我不是。”我说这话时心里发慌,又一想,区区凡人有什么可怕的,真是在人间待久了连胆子都被磨没了不成? 便又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呲牙咧嘴道:“你血口喷人!” “你胡说什么!我姐姐不是怪物!”郁珵反应过来,也大声地为我辩护,周围那群官员显然也是不信的,有些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将一字胡都快撇成了小八字胡。 只有龙椅上那人,还是一脸的高深莫测。 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我也相信她不是!” 殿外传来这喊声,声音清脆,带着些许未退去的童音。 一双金线玄靴紧接着踏进了大殿,随后是华贵的祥云下摆,细纹的上衣 图,图晏?! 天助我也。 我心想,这下局势该一边倾了,便伸出手想要过去,毕竟他还是皇子,说话该是有分量的。 可空气里,空无一物。 我伸出去的手呢?! 再一转头,只见郁珵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 是半透明的。 且有越来越透明的趋势。 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怎,怎么会? 我要是真就这么消失了,不就有理也说不清了么? 傻珵呢? 傻珵又怎么办? 我脑子已经够乱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不清,竟隐约看到殿外还站着一个人,像是映在水里的倒影,摇摆不定,看不真切。 我感到郁珵大叫着“姐姐”向我扑过来。 就在消失前的一瞬间,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个藏青色的剪影。 晏,晏十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隔绝 四周一片漆黑,脚下粘腻。 像是踩在泥里,一踩下去能陷进半个鞋面。 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一步一步走,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黑暗本就恐惧,比黑暗更恐惧的是无知。 可我更希望自己无知。 感受不到寂静,感受不到阴冷,感受不到绝望与死亡。 诚然之前是想挑大梁来着,可那也是我料定了自己尽管法力微末却也绝不会死,总有脱身之法罢了,如今这番景象倒是未能料到。 我感到自己右手臂发烫,一把火从指尖顺着向上,一路烧到胸腔里,烧得人喘不过气,可又不得不尽量不去想它。 走了一段儿,我又开始恶毒地想,说不定我已经瞎了,此时正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花红柳绿。 我自认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此刻却又忍不住悲观。 好像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可我明明还好好的活着。 终于,我停了下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般,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左手去碰右臂,指尖微颤。 先碰到的是肩膀 随后是大臂 越来越细,越来越细 简直是一顺就下来了。 化,化原形了?! 为,为什么? 我震惊得不能自已,又忍不住摸上了脑袋。 好在,没有毛得扎手,只有右手化了原型。 鬼地方。 庆幸完又开始难过:傻珵呢?傻珵现在在哪儿?我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他不会已经被抓起来了吧?还有晏十六,那是晏十六么?晏十六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万一什么时候我又能出去了,右手还是根草么? 那不真成了怪物? 可要是永远也出不去了呢? 又该怎么办? 我缓缓地蹲了下来,四肢僵硬,还不太习惯右手变成了草,只能一手一草环抱着膝盖。 没有风,什么也没有。 四周诡异地寂静着,我就蹲在这寂静中央,好像被遗忘了一般,想到这儿,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开始还是一滴一滴的,可这里没个人气儿,只能听见我自己吸鼻子的声音,也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仅想在这诡异的地方制造点儿动静。 我感到自己哭声越来越大了,头埋进袖子里,简直就是放了声扯着嗓子在哭。 要是有人的话,我心想,我肯定不会哭得这么不端庄的。 可这里没有人,只有我,我还在哭。 哭得还特别难听。 哭了一会儿,嗓子都开始发哑,要说刚才还是难过的话,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奈何哭得太狠,止也止不住。 “吵。” “谁?!”我猛地一怔,脑袋从袖子里□□,仍在抑制不住地抽咽。 “吵。”那人又说了一个字。 四周一片漆黑,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周围是否有人影,奈何什么也看不到。 可不知为何,我感到有一束目光,跨过这寂静而漆黑的层层阻碍,准确地落在了我身上。 “吵死了。”语气欠欠的。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我也不由地想,那人此时可能是躺靠在什么东西旁,一手支着头,半耷着眼皮。 “谁?”我又问了一句,现下也不再抽搭。 那人却又不说话了。 我只能将头转向了右边,那是刚才那人说话声传来的方向,虽然入目的还是只有一片漆黑。 “我都哭了这么久了你才嫌吵,你不会是个半聋吧?”我朝着那方向喊。 没有回声,声音像是都被这黑暗吞噬了一般。 正当我没听到回答想再嚎一嗓子时,那人又开口了: “我半聋?那你是什么,半瞎么?”他似乎嗤笑了声,明明什么也看不到,我竟好像能听出他话里勾起的嘴角。 这么想着,我便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你认识我么?” 那人也回了句:“你认识我么?”语调轻佻,一听就不怎么正经。 这人是鹦鹉么?学我说话。 我有点儿气了,在这黑不拉叽的鬼地方好不容易碰见个人,这人说话还跟挤牙膏似的,半天听不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便又咬着牙道: “我怎么会认识你?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回答又轻飘飘地传来了:“我怎么会认识你?” 我顿了一会儿,才想到他可能是在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娘没教过你么?少跟陌生人说话。” “吵死了。” “” 我猛地站了起来,蹲太久,两腿忍不住一哆嗦,还是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迈步,脚下泥泞不堪,仿似有巨大的抓力在拉扯。 不管了。 姑奶奶非要揪着他的耳朵看看他究竟是人是鬼。 “你在干嘛?”那人又说话了,语气里微微带着点儿疑惑。 我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这语气可太犯规了,竟然让我不自觉想到了郁珵。 可傻珵的语气不会这么欠扁。 “你在干嘛?”他见我不回答,又问了一声。 “看不出来么?”我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我在” “过来揍你。” “” 我一步步向前走着,可总也碰不到人,便又停了下来。 “你吱个声?”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 “吱个声?”那人讽刺地“嗬”了一声,“好让你过来揍我么?” “” “被我说中了所以不说话?” “恼羞成怒?” 那人可能是慢热的性子,此时一股脑说了三句,我只能抓了重点: “你是不是往后退了?” “” “我怎么感觉你这说话声还是离我那么远呢?” “” “没,”他顿了顿,还是道,“我离你本来就不近。” 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便又向那方向迈起了步子,脚步不停。 嗬,离得远我就抓不住你了? 天真。 四周还是静悄悄的,走了一段儿,只能听到我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人不会已经走了吧? 想到又只有我一个人,心里便不由得有些发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好奇的,那人待在这里的时间显然比我长,他如果不愿说,我自是不会勉强。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 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开始学鹦鹉了。 左右也不是真为了听到什么回答,他这一开口,我竟松了一口气,隐隐有些心安。 “不知道,”我的语气轻松了起来,“倏的一下就来了。” “你呢?” 他又不说话了。 仍是一片黑暗,寂静中夹着丝阴冷,害怕寂静的人总会找千万个方法寻求解脱。 “你喜欢去哪儿?” “喜欢躺着。” “你有什么爱好么?” “没。” “” 能不能回答得稍微真诚一点儿? “那有什么喜欢吃的么?” “没。” “嗯,我也喜欢吃烧烤。” “那你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都不喜欢。” “我也喜欢吃不辣的。” “巧了。” “你喜欢烤羊么?还是烤鱼?” “我说,”那人幽幽地开了口:“你才是半聋吧?” “” 我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开了口:“我都问了好几个问题了,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那人又不说话了。 好像没有人吵吵着,他就说不出话来一样。 我正想着还是自己再挑起个话题,突然听到一句: “狗尾草么?” “什,什么?”我猛地一惊。 “狗尾草?”声音懒懒散散的,好似在嗤笑我这般一惊一乍。 倒显得我有些小家子气了。 我点了点头,又想到这么黑他应该看不到,便回了一句:“是啊。” “怪不得” “什么?” “没什么。” 我仍然朝着他那方向走,明明已经走了很久了,却好像总也走不到头。 “你叫什么名字?”等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说话了。 我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话痨。 “不知道。”他说得无所谓。 “巧了。” “你又不听我说话,名字这事也能巧么?”他好像又嗤笑了一声。 我倒是不在意他这笑声,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我也没名字。” “你活这么大,不知道取一个么?”那人语气轻蔑。 “取了,怎么叫怎么怪,索性就叫狗尾草了。” 我感到那人好像想开口说什么,可他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我叫黑洞。” “黑洞?这是名字么?”我有点儿不能理解。 “我现取的。”他道,“连狗尾草都可以当名字,黑洞为什么不行。” “你不会是触景生情吧?” 咱俩现在可不就像在黑洞里么,伸手不见五指的。 谁知他语气欠扁地道: “是啊。” “” 他肯定是在嘲笑我。 我仍然在向前走,隐约竟觉得他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你想过要出去么?”我道,“咱们联手,想个办法,说不定能出去。” “没想过。”他语气轻飘飘的,像是真的不在乎能不能出去一样。 难不成在这里待久了,判断力都出现了问题不成? “可我想出去。” 我接着向前走。 不是错觉,真的越来越近了。 “抓到你了。” 我抬起左手触到了冰凉的绸子,赶忙一把抓住,咧着嘴角,语气里掩不住的欣喜。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惊讶,没有疑惑。 那气息好像就喷在我脸上一样。 随后,他也抬起了左手,一下伸进了我右边宽大的袖摆里,直接抓上了已经化原形的,缩在里面的草叶。 “放,放手!” 开玩笑,这又不是肉或骨头,一不小心真给扯坏了可怎么办? 当独臂侠么? “你听到没有?!” 奇怪,即便离得这么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我只能凭直觉瞪着面前的空气。 他没有放手,反而另一手扶上了我的腰,随后一使力 “啊啊啊!”我惊恐地叫了起来,“放,放我下去!” “放” “啊——” “砰——” 我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 被人给抛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时间 真是岁数到了什么人都能见着 “抛那么用力,你就不能轻” 我正满腹牢骚地想大声抱怨他几句,便见面前一个身着粗布长袍的老大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吓得一愣,手里一个萝卜掉到了地上,骨碌骨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萝卜? 我目光一顿,才发现,自己原来正坐在大街上。 “黑,黑洞?”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是他把我送出来的么? 用抛的? 这也行?! “黑,黑洞?黑洞!” 我感到周围几个路过的行人纷纷朝我看了过来,可是却仍然抑制不住地喊着。 为什么我已经出来了,却没有看到他? 你想过要出去么? 没想过。 言犹在耳。 我突然止住了喊叫声,缓缓低下了头。 右边的袖摆显得尤为宽大,不消看,便可知,化了形的草叶并未变回来。 我以为知道这点儿希望破灭后一定是很难过的。 可其实并没有。 如果没有遇到他,我还会这么平静么? 我不知道。 可只要一想起那扑面而来的黑暗与死一般的寂静,就已经觉得要发疯了。 真有人能忍受并愿意一直待在那里么? 我又想到了他。 嗬,怎么没有? 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我便站起来向街边走去。 两旁的柳树已然开始抽芽,砖石里偶见破隙而出的野草,露天而筑的蔬菜铺子早已摆上了新鲜的茄子毛豆,明明单从天气里并未感到差别,这景色,却一转眼由枯黄转向荫绿。 在那黑暗里并不能明显感到时间的流逝,记得我消失时还是深秋,这转眼已到春天。 一晃小半年都过去了。 时间过得忒快。 也不知,郁珵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左右我根本没地方可去,便想着不如回当初投靠的那山里的寺庙。 本以为一路上会没什么人的,我暗忖,不曾想竟是不少,三三两两,还有几个手挽手的小姑娘,衣着华贵,举止不俗,头上的白玉簪光洁剔透,但是看着便能顶我几套衣服。 这么多人,顺路么? 途径好几个岔道口,我都以为会有部分人要分道扬镳了,谁知,众人竟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往那山上去。 “大娘,”我忍不住问了斜前方挎着小菜篮的大娘,“您这是要去干什么?” 那大娘见有人问,笑得和蔼,眼角的皱纹被挤了出来:“我儿今年就要赴京赶考了,我来这儿拜一拜,图个好彩头。”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骄傲。 我向那大娘道了谢,便沉思了起来:空辰大师近日里这般厉害了么?几个月不见,宣传都宣传到镇上了? 可我没想到,到了寺门口,更夸张。 要说最为夸张的,便是这寺门。 几个月前明明是个走到跟前了才能看到的简陋的木门,而今却换成铁门,刷上了红漆,修了高耸的石柱,隔着两个山头,一眼就能望见。 人头攒动。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急,都有机会,都有机会。”门外站着的小和尚正扯着嗓子叫喊着,奈何人太多,乌拉拉不少嘴都张着说话,那声音传到我耳边时已几不可闻了。 过了一会儿,暗红的铁门徐徐打开,从里面又走出个小和尚,那小和尚双手合十,弓着身子道了句:“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请随我进来。” 我本来做正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听到这话倏地站了起来。 可那小和尚身后只跟了稀稀拉拉几个人,便又进去了。 怎么个意思? 围在外面这么多人都是来看铁门的? “等,等一下!”我赶紧大喊了一声,“还有我,我也要进去。” 那小和尚一愣,挑着眉看我,“施主交了香火钱?” “还没。”我道。 “不交香火钱进不去的。”旁边一个老大爷小声地提醒了我一句,“进去一次要一两银子呢。” “一,一两银子?!” 银子都这么好赚了么? 那小和尚似是也看出了我没什么钱,顿了一会儿,便又转身进去了。 我不由得想起当初,只有一个小和尚在外面扫地,荒寂得很,听的那小和尚大喊一句,空尘大师便带着两个小和尚从门里出来了。 虽然那时说得话也不招人待见,可我竟觉得也比现在这般好。 等那小和尚再出来了,我立马挡在他面前,“劳烦小施主进去问一问,我和空尘大师也是认识的。” 那小和尚扫了我两眼,似是想起我就是刚才那人,便敷衍地应了两声。 嗬,信你有鬼。 待第二群人要进去时,我便趁着那门打开的瞬间冲了进去 “喂!你干什么!” 身后有人在大喊。 可我总不能停下来笑着跟他说:“没干什么,我就进去看看。” 不得被赶出来么? 我私心里是想直接跑进去绕到后院儿的,却不曾想,刚一进去便楞住了。 内里也是装修精致。 边角上种了一片牡丹,我甚至还能记起当初空尘大师说想在这里种牡丹时向往的眼睛都眯成了条缝,可一说到没钱买花种又连连叹气。 那时我还在心里调侃,这要真种上了牡丹,和周围朴素的小屋格格不入,不得像是清丽的小姐化大浓妆一样俗气么。 可如今倒是分外应景。 亭台楼阁,假山水榭。 他们可能不是来祈福的。 是来度假的。 正想着,周围就围上了两个小和尚,皮肤黝黑,长得壮实,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半的头,粗眉厚唇,声音听着也是浑厚,“施主不若还是出去吧。” 说着像询问。 可我总感觉,自己要是死皮赖脸地留下来,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看着他们,心里发颤,“我真的认识空辰大师。” 那两个和尚果然是不相信。 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过来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始大喊:“空,空尘大师!空尘大师!您在不在里面啊!” 远处的暗红房门紧闭着,谁知过了一会儿竟徐徐打开了。 我暗喜,“空尘大” 出来的不是空尘大师,是个高个和尚,右手挂了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和我对上那一刻似是一愣,半张的嘴巴也僵在了中空。 随后挥了挥手,对那两个和尚说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我确定自己没见过那和尚。 那他那么惊讶做什么? 装熟么? 只见他迈着步子朝我走来,“你,你不是,你不是那个” “啊——”我正想听他的下文,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这,这把扫帚真是皇上用过的扫帚么?” 那人语气震惊,再说两句,我就感到他要哭出来了。 “正是。”旁边一个小和尚含着笑点了点头,“十两银子。” “摸一下。” 嗬,那扫帚头都要秃了好么? 我暗忖,空尘大师何时靠造假拉香客了? 这要真被当今皇上知道可得了? 真是,世风日下。 那香客看上去有些窘迫,可能是一时拿不出这么些银子,目光有些躲闪,耳根都红了。 小和尚怕是见多了这种事,也不再问,转手指了左前方的一间木屋,茅草覆的顶,在这装修精致的寺里显得尤为简陋。 “那间,”小和尚徐徐开了口,“便是当年皇上住过的屋子。” “一两银子便可待一盏茶的时间。” 香客该是觉得自己刚才都出不起银钱,这会儿要是再出不起就太丢人了,立马应了下来。 当年皇上住过的屋子? 当年皇上明明就只是在寺门外站了一会儿吧。 这话也能乱说么? “你,你不是” 待我回过神来,身边的高个和尚又开了口,脸憋得通红,可又说不出话来,像是找不到词语去形容一般。 “就,就是,当年那个” “没想到,你是个结巴啊。”我有些惋惜。 “骗吃骗喝的!” 我一愣,不由得想到了当年寺门口扫地的小和尚。 师父,又来不长眼的香客送银子来了! 流落都流落到这地方,你是神算么? 师父,他们两个人想来骗吃骗喝,还骗住。 可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 才几天不见而已,怎么会长这么高了。 又不是蒜苗。 可那高个和尚还是一脸震惊地望着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看得我竟不由得有些心虚。 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这是元潜几年了?” “元潜?”那和尚语气惊疑,似是单纯地在想我这问题是问他还是耍他,顿了几秒,还是开了口,“元潜早就过了,这是” “元朔十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重逢 “元,元朔十年?!” 我不敢相信般地重复了句,愣了几秒,看着这络绎不绝的香客,有几个财大气粗的已经掏出银子想去摸那秃了毛的扫帚了。 这扫帚,我自认,章启诚那位皇帝肯定没有摸过,唯一摸过而有可能的 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我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确定地问了句:“图彦现在在哪儿呢?” “嘘——”高个子和尚赶忙伸出一根食指挡在了嘴前,“早就该改口了,那可是当今圣上。” 圣上 “来,”我看着他,目光出奇的平静,“你打我一下,我可能还没睡醒。” “不对,”我想了想又道,“应该是被抛的这一下把脑子给摔坏了。” 在我还对这一事实有点儿接受无能的时候,那门里又走出个人。 他眯着两只眼睛,脸颊松弛,像是垂在嘴边的两个肉袋子,额上的皱纹不消抬眼便清晰可见。 而他右手上,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这个怀着童心的老人,亦未曾被岁月所宽恕。 可他还是当年那个老人。 思及此,我竟有些热泪盈眶。 “师父,龙师弟怎么又下山去买糖葫芦了?”那高个和尚说的有些着急,看得出是真的担心,“您牙齿三年前都掉完了,怎么还是戒不掉这东西呢?” 说着,高个和尚就要去抢。 “这牛骨磨得不好,总是硌着舌头,忒麻烦!” “师父,您安这假牙可多亏了圣上,莫要再胡来了。”高个和尚有些无奈道。 “到了我这年纪你就明白了,”空尘大师说得高深莫测,“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糖葫芦么?” “甜头。” “那不还是糖葫芦?” “吃了一辈子苦,总要换换口味的。”空尘大师抬起了头,不知在看着什么。 “大师,”我看空尘大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出来的意思,便小声地开了口,“我,您还记得我么?” “怎么不记得。”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是当年那个骗吃骗喝的小丫头。” “” 无话反驳。 我顿了顿,又道:“那您能跟我说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么?” 时间流得太快,快得令我恐惧。 “大事没有,杂事一堆。”空尘大师一挑眉,“你想听哪件?” “那就” “傻珵吧。” 我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空尘大师斜着瞟了我一眼,打了个哈欠,“站着太累了,进去说。”随后也不等我回答,径自转了身。 我跟着大师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曾经,我也坐在这屋子里的矮桌旁听梅妃的故事,那好像还是在昨天。 而今一转,便要听郁珵的了。 “我没亲眼见到,”空尘大师喝了口桌上冷掉的茶水,“不过这事也还是知道些的。” 我赶忙为大师续了半杯热茶,恭恭敬敬地等着他的下文。 “据说你消失了之后啊” “真出现了一位神仙。” 我心里一顿。 空尘大师端起桌上的茶杯又饮了一口,才缓缓说道:“那神仙突然现身,浮在半空中,周身都闪着金光,文武百官见了,纷纷跪下去磕头。” “那郁珵呢?郁珵也磕头了么?”我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私心是不认为他会这么做的。 “没。”空尘大师开了口。 “他哭了。” 我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随后那神仙可能是说了些什么,便让他们相信了你真不是什么妖怪,恭恭敬敬地把郁珵送出了宫。” 我松了口气。 “可那小子,脑子抽筋了吧,上赶着赖着。”空尘大师捋了捋自己垂到胸前的白胡子,语调陡然增大。 那神仙也不敢用蛮力,唯恐伤了这天上唯一的太子,二人只得站在大殿上,僵持不下。 “随小仙回去?” “我姐姐,我姐姐是不是已经死了?” “非也。”那神仙高深莫测地道了一句,“死是魂体分离,而那狗尾咳,”他假咳了一声,又改了口,“你姐姐她只是凭空消失了,不会是死。” “时机到了自然就出现了。” “什么时候是时机到了?”郁珵脸上挂着泪珠,一张小脸亮盈盈的。 “小仙是神仙,时机到了自会跟您说的。”那神仙也有点儿着急了,“不如咱们先回去?” 好在,郁珵没有再问,随着他转了身。 离开之前,那神仙又一停,对着龙椅上那位说道:“逝者已逝,切莫强求。” 话说得在理。 章启诚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后,嘴角微勾,露出了个嘲弄般的笑,“我强求过么?” 好像也没有。 图彦在旁边一直未说话,直到郁珵路过他身边时才开了口:“你保重。” “不会,”郁珵有些闷闷,“我一直都瘦的。” “” “后来呢?”我两手交叠着摆在桌上,弓着腰趴在手肘里。 “后来的事我怎么会知道。”空尘大师显然对我这话颇有异议,“人家是神仙,干了什么事还要向我报备么?” 是不需要。 “不过啊,”大师又开了口,“雷打不动的。” 等了会儿,却未再听到下文,我不由地问了句:”什么?” “算算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吧。”大师没由来地道了一句。 “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屋子是哪间么?” 我直起了腰,目光有些呆楞,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空尘大师说:“你不如去看看。” 我身子倏的一顿。 这一路上几乎没什么香客,吵闹声都是从前院传来的。 一堵墙,两个世界。 墙外繁华喧闹,墙里寂静而冷清。 我缓缓走到了自己当初住过的那个屋门口,木门年久失修,裂开了几条缝隙,看着总觉得摇摇欲坠,一点儿不比前院里那些铁门装修的好。 可那是我熟悉的木门。 我的每个清晨与黄昏,都与它共享,那是历史与时间所赋予它的厚重。 我站在门外,久久未动。 “大仙,算出来了么?我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声音懒懒的,带着几分天真,可又有着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果真是过了十年吗? “作孽啊!小仙跟太子殿下纠正过多少次了,可不敢这么叫,小仙身份可不比您高,这要是传到了天上”那神仙说话很急,我以前该是没听过。 不过我以前在天上,听过说话声的神仙也没几个。 “我姐姐到底在哪儿啊?”郁珵仿似没听到那神仙话里的着急,又问道。 “这,容小仙算一算,今天早上确实是算出来了” 听这话声,我猜测这神仙怕是要捻追踪诀了。 他要是算出来我就站在门外听墙角。 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思及此,我也顾不得什么近乡情怯了,直接一拂袖子推门而入。 “姐,姐姐?”郁珵猛地见到我,好像有些不敢相信。 而那神仙果然在捻诀,交叉的两手僵在了半空中。 “姐姐?”他又叫了一声。 “傻,傻珵。”我心虚地摸了鼻子,抬起头来看他。 郁子风。 是郁子风。 长开了以后简直一模一样。 可郁子风不会乖乖地坐在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头等我回来,不会见到我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确认般地一遍遍叫着“姐姐”,更不会,在叫完了之后,冲上前来抱住我” 他竟然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 明明几天前还是个小豆芽菜的。 真不可思议。 “姐姐,姐姐,姐姐”我听他在我耳边叫着,不由地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闷闷地开了口: “傻珵,你卡住了?” “怎么来来回回都这么一句?” 他又不说话了。 那可能是我草生里最真挚的一个拥抱。 这不是天帝老爷的太子,而是和我一起相处过的小孩儿,终于长大了。 “这?”那神仙杵在一旁,似是有些尴尬。 我松开了手,看向那神仙。 “你是?”尾音拉长,为了听他的回答。 “姐姐,他是神仙!”郁珵话里隐隐有些兴奋。 激动什么,难道你不是? 我正暗忖着,那神仙开了口:“酒仙长陵。” “幸会幸”我正想客套两句,突然一顿,“酒仙?” “那个,酒仙?” 他顿了顿,脸上隐隐浮现出黑气,最终还是咬着牙道了句: “正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当初 一片沉默。 主要是我和酒仙很沉默。 “姐姐?”郁珵看看我,又转了头,“大仙?” “太子殿下,不如您出去玩一会儿?待了这么久该憋闷了吧?” “啊?” 郁珵不解,只愣愣地看着他,眼睛大睁着。 无人说话,又是一段长久而无奈的沉默,能感到酒仙以期这沉默能使郁珵顿悟,迫使他赶紧出去。 我心说到最后不定是谁妥协。 可没想到酒仙也是耐力惊人。 “傻珵,”我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如出去玩一会儿?” “我不要,我在这儿就玩的挺好的。”他说得委委屈屈的,“你们都排挤我。” 一张小脸耷拉下来,倒是有了几分以前的影子。 “太子殿下啊,小祖宗!”酒仙憋得一脑门子的汗,“小仙何时排挤您了,这要是传出去,小仙怕是可提早养鸟种花了。” 郁珵没有看他,两眼低垂,入目是一片土色的地面。 这十年对他来说就像静止了般,除了个子长高了以外,别无变化。 他是当初那个小傻珵啊。 “傻珵,你猜街西的糯米糕铺子开门了没有?” “啊?” “我跟他,”我抬手指了指酒仙,“我俩打赌街西的糯米糕铺子到底开没开门,我赌的是开门,你说能赢么?” “当然!”他说得激动。 “那你去看看?开门的话就买一块回来?”我塞给了他三个铜板。 “好”郁珵攥着手刚迈了两步,身子一顿。 “姐姐,”他说得神神秘秘,“我感觉不对劲。” 我心里咯噔一声,“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 “是么。” 那你直觉可真够准的。 “傻珵,感觉这种东西什么时候可靠过?” 这种事好好想想就知道是借口了。 “信感觉不如信我。”我说得颇有底气。 毕竟他也听不出真假。 “那我去了。”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屋里现在只剩下我和酒仙两个人了。 或者说,两个仙。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木椅子嘎吱乱响。 “狗尾草?” 这一股浓浓的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可能是错觉吧。 “是” “嗬。”他勾起右脸颊上上的僵肉,皮笑肉不笑。 “区区一个小小的草精也敢嘲笑我?” 不是错觉,善变的就像九月的天。 可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资历虽低,也算是个微末的小仙,这一下子被叫草精,有些消受不来。 不就是自己当初被扣了个鸟粪帽子么,能不能有点儿天帝老爷顶着头扫帚临危不乱挽鬓发的觉悟。 小气。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斟酌着问了句,“不知仙官是有什么话想要提点小仙么?” 酒仙看我还算尊敬,估计是比较受用,给自己斟了杯茶,终于徐徐开了口。 “你仙龄有多少了?” 嗬,为什么告诉你?我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酒仙问过这一句便不再说话,轻抿了口茶,隐隐竟还打了个哈欠,有要睡过去的趋势。 “三万岁。” “哦?”他耷拉着的眼皮上扬,一副人间官老爷做派,“那你该是不知道。” 尾音一落又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道什么? 你倒是接着说啊! 这种一个喷嚏闷在鼻子里的憋屈感 “仙官,乏了?”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脑子里还是挂念着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没,我在想该如何跟你说。” 他又打了个哈欠。 想的都困了么 鬼信。 可过了一会儿,空中飘来一句:“你可知太子殿下此番为何会下凡?” 为什么会下凡?我心知自己该问这个问题的,顺水推舟。 “为什么想要告诉我。” 可我发现自己跳不开这个问题。 “嗬。”鼻子出的气,“但凡你能再在人间找出一个知根知底的,我都不会把这事告诉你。” “” 别生气别生气,我不就问了两句么。 “那郁大少为什么会下凡?” “想知道?” “想。” 终于对上了酒仙的剧本,他欣慰地抬了抬眉,“因为啊,神册上是这么写的。” 神册?我脑子有一瞬间的呆愣。 最后终于在记忆深处找寻到了零星的线索。 天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神册者,通古今,达万物。便是说它可预测未来。但厉害虽厉害,毕竟已经万把年没有显过字了,几乎成了一部“无字天书”。 我千想万想,却没想到郁子风下凡竟是凭着这么个原因。 陛下,陛下!”天宫里正开着早会,一小仙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天帝老爷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神,神册。。。神册显字了!” “什么!”一个白衣的仙官显然比天帝老爷还激动,一拍桌子就站了出来,连周围的云层都抖了三抖。众仙官跟在天帝老爷的身后,都想去看看神册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说是神册,其实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玉柱。上面的字还隐隐泛着金光。“太子殿下今日将赶往凡间。”一仙官忍不住读出了声, “自行寻得恢复智力之古法。”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恢复智力?” 他不一直是又疯又傻的么? 这点低于平均水平线的智力有什么好恢复的? 酒仙恼我打断了他的话,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道:“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抱歉抱歉,”我一抬手,“您接着说。” “仙友,劳烦问一句,太子殿下不一直都” 一小仙似是不好意思说出来,遂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另一人不屑地看了看他,“你是新来的吧。” 那被问的仙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然后他便说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还没有我。 傻子风还不是傻子风。 据说郁子风出生时现出了九天的凤凰,是为祥兆。 郁大少也确实如这祥兆所言,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八百岁就敢骑在仙官脖子上撒尿,一千岁时扒光了神兽满身的毛,三万岁后能进天宫参加早会,把几个大摆架子的老仙官气得胡子都歪了。。。和我现在看到的傻子风一点儿也不一样。 那时候,谈起郁大少,谁不是闻“风”色变,简直比现在的傻风还要混,可每当大家讲起郁大少干过的混事儿,又总会一言难尽地捋把胡子,“唉,郁大少啊,不好说,不好说。” 可你要问他,“为何不好说?” 他十有八九答不上来。 然后一直到了郁大少七万岁,带兵攻打魔界的时候。 所有仙都觉得没问题,郁大少自己也觉得没问题。捷报频频传来,魔界的信使递来求和书,一切都顺理成章而又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天兵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和自己的妻儿团聚,天宫里甚至就要摆上宴席了。 可是等到郁大少回来,已经是二十年之后。 他就是从那时起变傻的。 连郁大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出现在天门口时衣服都脏了,破了几个大口子,看上去好不狼狈。守门的天兵刚刚上任,以前哪里有机会见过太子。 “小子,你是从儿哪来的?” 那天兵大眼一扫便知他没有什么尊贵身份。 “我不知道。”郁子风没听出那人语气里的不屑,如实说道。 “那你叫什么?”那天兵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郁子风还是摇了摇头。 你要进去干什么?”他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郁子风刚摇了一半的头,便被一个掌风扇飞了出去。 “一问三不知?”那天兵加大了说话的音量,“小子,你以为这天宫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他摆了摆手,“识相的话就快滚!” “我”郁子风想说些什么,可又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讨一顿打。 思及此,他不由地转了身。 “太,太,太子殿下?”说话的是一个白衣长者,他的胡子留得长长的,见到郁子风时不由睁大了两眼,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难道认识我?”郁大少就像发现了什么宝贝般两眼发亮地盯着他。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话,您多年未归小仙甚是挂念。” 这正是太上老君。 天兵是不认识郁子风,可他哪里不认识太上老君啊,何况这老君“太子太子”地叫着被自己扇了一巴掌的人,他就算想不明白都不行了,只能尽量缩在一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其实”郁子风想说些什么,被太上老君打断了。 进去再说。” “等一下。”郁大少突然发话了。 那天兵身体僵硬地抖了一下。 “你刚才扇我那一下,”郁子风摸了摸下巴,似在回味,道,“可真疼。” 那天兵简直要抖成了筛子。 去往天宫的路上,太上老君问了郁子风好些问题,他没一个能答上的,那时老君就发现问题比较严重了。 天帝老爷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终于不少胳膊不少腿地回来了,激动得眼泪就想哗哗地往外冒,可他抑制住自己,只是平淡道:“子风回来了?” 然后他就听到自己心心期盼的亲亲儿子侧了头,小声地问老君: “这老头是谁?” 那一天不知是哪个大嘴巴传的,一传十,十传百,像蔓延的疫病一般,总之不到一个时辰,全天上没有仙不知道: 郁大少他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泥人 我无法想象郁子风以前是什么样子,毕竟从我见到他,甚至再往前推,从听说他起,毁树搭窝,赶鸟拆殿,就已经做全了。 姐姐,我不傻。 我心里一顿。 酒仙又轻抿了口茶,接着说了起来。 天帝老爷毕竟是天帝老爷,是全天上最尊贵的仙,只要他想治,总会有办法。 好的坏的,简单的复杂的,广为流传的失传已久的,简直千奇百怪,不过它们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 没有用的。 那时候,郁子风每天早上在冰凉的灵池里泡着,中午颅内放血,发现没用,下午又被惯着各种丹药,更别说什么贯冲四经八脉的灵力传输了,传到最后都以他一口血喷出来而告终。 直到有一天,天帝老爷在传输灵力时无意间出了岔子,猛扎进了魂魄所处的二层元神里。 那是一场误打误撞的检查,按理说遇到危险时,保魂保元神该是第一要务的,不怪大家先想到的都是脑子上的问题。 出乎意料。 众生三魂,郁子风少了一魂。 大家都猜想,能把郁大少一魂硬生生挖出来的魔一定是个厉害的魔。 天帝老爷与众仙进行了多次商讨,制定出了很多“招魂”的法子,可这追踪诀一下,就立马失去了法力。 只有两种可能: 追踪诀失效了,或者, 郁大少这一魂,已经消散在天地间了。 这是十分正常的,离开了躯体的魂魄很快就会随风而逝,再不可寻了。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严肃,天帝老爷冷着张脸,太上老君也算看着郁子风长大的,又去捣鼓那堆稀奇古怪的丹药,以期在不可能中寻得一丝渺茫的希望。可以说绝大部分的仙都不想相信的,毕竟他们尝试“招魂”不是为了得到这么一个无奈的结果。 “我怎么记得有三种可能呢?”一个小仙突然说道。 他声音不大,奈何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一片死寂,这一声询问便显得格外清晰。 “嘘——禁言!你觉得那第三种可能吗?”旁边一小仙忙打断他。 大概那小仙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摸摸脑袋,遂不再问。 直到三万年后的今天。 神册上的一句话终于点醒了众仙:自行寻得恢复智力之古法。 他们才发现: 哦,原来是可能的。 “所以,那第三种可能究竟是什么?”我问得有点忐忑,又带着几分即见答案的激动与欣喜。 酒仙似是还沉浸在回忆里。 良久以后,他才悠悠地开了口: “被困住了。” “什么?” “那一魂,被困住了。” 能困住魂魄的术早已超出仙术的范畴,只能是未敢被踏足的禁术。 而敢用禁术的仙或魔,更是不简单。 “被谁?” 我感觉出口已经有点儿变音了,可还是如即将看到故事结局般抑制不住地发颤。 酒仙摇了摇头。 “在哪儿?” 他又摇了摇头。 看来还任重而道远。 明明该是任重而道远的,我却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不已。 “这不就是说,傻珵以后就会变回原来那个郁子风么?”眼起亮光,我看不见,却能想见,里面一定是泛着波鳞,映出沉寂了三万年的荡着月光的湖水。 “神册上都说了!” 汹涌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 酒仙难得欣慰地点了点头,“可这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那接下来,我们该” “姐姐!”猛的一声,打断了我的询问。 “你看,真的开门了!” 郁珵捧出手上白糯豆腐般的糯米糕,一脸欣喜。 “给!” “你吃。” 我正想右手推拒,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右手了,只剩一根枯瘦的草叶,掩在宽宽大大的袖子里,看不大出来。 之前的心潮澎湃立马被浇熄了一半儿。 郁珵捧向前的手一顿,俯下脑袋来看我。 竟然都可以俯下脑袋了。 “不高兴?” “没有。” 酒仙自始至终没有搭话,又是一段沉默。 真是,明明才刚得知了这么个好消息就开始愁眉苦脸的。 煞不煞风景? 我闭了眼压下胸中垒块,挥起袖子便是一句: “傻珵,会追踪诀么?” “追踪诀?”他闻所未闻地眨巴了两眼,捧着手里的糯米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明明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表情,长开了以后怎么感觉不一样呢。 已经过了十年吧,那郁珵也该二十二了,这年纪,不就,不就见过小姑娘了么?没有的话要找人说媒么?没有娘的话怎么办?是长姐代劳还是 思绪跑偏,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么正经的场合,我脑子里想的竟然是: 男大当婚。 “什么是追踪诀?”突如其来的一声,才终于将我从这该死的无限循环里捞出来。 “追踪诀啊就是” “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了?”酒仙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不是说了追踪诀没用么?” “可我想看看啊。”我回忆了一下,“万一有用呢?” “神册不是也说了,可以找到回魂的方法。” “别的仙做不行,让他自己做试试?” “兴许就被我们撞大运了呢?” “哎——”他长叹一声。 我当时并不懂他这一叹代表了什么意思,是心酸?是苦涩?还是因不理解而被人顶嘴时难道老人言的无奈? 可在郁珵卡了第九十二遍手势时终于明白了。 且明白得很透彻。 “傻珵,”我顿了顿,“你这个手势做的是不是不太对啊?” “啊?”他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明明一模一样啊。” “大仙,不如您再给做一遍?” “你怎么不做?”老子都跟着做了九十一遍了,手酸的都能就饺子了。 “这不是不方便么。”我将右边的袖子微抬了抬。 了然。 “大仙,是我做的不一样么?”郁珵低下了头,像是个等着被训的塾中学童。 “怎会。”牙缝里蹦出的俩字。 郁珵的脸立马转晴了,不定的如同九月的天,“我还以为大仙是嫌我笨了呢。” 我不自觉忆起那顶鸟粪帽子。 不,你想多了。 他估计不敢 “不然先休息一会儿,再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来一次?”我试探性地问向酒仙。 后者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时辰后,郁珵终于可以磕磕绊绊地顺下来了。 “那你现在自己来一遍。”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事,面露疑惑地做着刚教的手势。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整整十五分钟过去了,却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失败了? 果然。 虽是没抱多大希望,知道结果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失落。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没成功又是另一件事了。 还是得找其他法子。 我端正了语气问酒仙,“大仙有什么好办法么?” 他一白眼,“这不是想不出办法了才把这事告诉你的么。” 为什么语气如此之骄傲 哪来的勇气。 我暗叹了一声,一下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放弃,将这事暂且搁置。 安慰自己说,大方向都有了,召回魂还不是早晚的事? 事实证明,得看是多早,多晚。 一个星期的苦思无果后,酒仙给出了个中肯的建议: 去魔界探探口风。 这个建议委实危险,稍有不慎我的小命就要交代进去了。 “怎么样?想好了吗?” “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你的胆就这么点儿么?”酒仙吹着小胡子,比划了个拇指盖儿大小。 我没理他,径自坐在屋里的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头。 酒仙叹了口气,在屋里打起了转。 转到墙角时他突然弯下了腰,嘴里小声地嘟囔着:“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墙角的地上有一块儿干泥,可能几年前是什么工艺品吧,而今早已多处开裂,面目全非。 我转回了头。 魔界我也是早有耳闻,据说乌烟瘴气,方圆百里没个人气儿。 “哎,你看,这好像是一个小人啊?”酒仙闲得无聊,对着那坨干泥看得津津有味。 是小人就是小人吧,大惊小怪个什么劲? 据说这一任的魔头性格更是乖张,杀人如麻,不知当初跟郁子风对上的是不是这魔头,如果是的话,连他都打不赢的人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要是真正面遇上了 “这底下还有字呢!” 真正面遇上了底下的字 我去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啊!!!!! “真是奇了,”酒仙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表面风化的这么厉害,底下的字竟还能辨认” 能辨认就能辨认吧。 赶紧辨认完让我继续思考草生 我内心咆哮着,又拾回了原本的思路,如果真去了魔界,又该如何掩人耳目呢,需要伪造字迹么?写什么呢? 伪造字迹干什么啊? 你在想什么??? 我又将思绪拔了出来,终于小心翼翼地去问他:“大仙,底下到底写了什么字?” “我就知道你也想知道。” 不,我不想。 只是你话说一半儿让我听得太憋屈了。 “可能是哪个小和尚写的吧,”他撇了撇嘴,“上面写的也很俗啊。” “我姐姐?”酒仙不屑地笑了一声,“嗬,他姐姐可真丑。” 我内心翻了个白眼,又猛地一顿。 姐姐? 我也算是在这寺里呆过一阵了,哪个小和尚还有个姐姐? 我怎么不知道? 我又定睛看了那不成型的泥人,明明五官模糊不清,身材也严重走样,一颗大头摇摇欲坠 越看越像,真是越看越像 “姐姐?”我正想着,木门嘎吱一声从外打开了,“你们都在这儿呢!” 他见到酒仙手里刚拿起的那团干泥,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啊!竟然还在!” 想起来了这是当初我劝他丢掉可最终还是被带回来的——那个泥人。 呵呵,刚才谁说丑来着? 我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回神,见到郁珵脸上的兴奋劲还没消退,他咧了嘴角,眼里亮闪闪的,仿似盛着星星点点的晶石,又像是打磨上好浸在泉水里的冷玉。 温润而天真。 “傻珵,当个傻子,你快乐么?” 话出口的瞬间竟有几分熟悉。 “姐姐,我不是傻子。” 对了,当时他好像也是这么回答的。 在那个曲曲折折不知尽头的密道里。 如果有一天,我也变得痴傻,玩个泥巴都好像是天大的乐趣。 我愿意吗? 好像是不愿意的。 那他呢? “考虑好了没啊?”酒仙哒哒地以脚点地,“到底去不去啊。”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不受控制了,外界的一切变化都感应得细微而迟钝,呼吸声在耳边被无限的放大,一声一声连着心脉,嘴角不由自主地张开,未及反应之时便已脱口而出: “去。” 那是我三万年里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大胆决定。 遵从心意,绝不后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探路 啪嗒,啪嗒,啪嗒 “大仙,”我跟在后面,之前决定了要来魔界后,我们便不顾郁珵委屈的小脸,撇下他火速地来到与寺庙隔城相对的另一座山,走了一会儿,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魔界的入口,倒是,感觉,总感觉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酒仙不耐烦了。 “咱们找得着么?”我看着眼前绕了三圈仍没什么变化的山包,据说这里是可以通到魔界入口的地方,荒郊野岭,倒确实是没有人气儿,像极了乌烟瘴气的鬼怪之地,可除了入眼荒芜以外,并没什么看起来像门的物体,甚至连搭起来的木头架子也没有,“魔界入口什么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酒仙眯了眼,“想找到魔界的入口,都是要靠运气的。” “运气?” “是啊!”他颇有底气地拂了袖子,“你当魔界入口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么?” 那我区区一棵小草就能进了? 怎么想想觉得有点儿悬啊??? 到底能不能行? “奇了,”他过了一会儿,终于不再走了,停在山包中一处密簇的草丛旁,“这怎么总也找不到呢?” “大仙” “您不会也没去过吧?” “怎么会?” 是么。 “那魔界是什么样子?”我看着脚下的黄土,又从黄土上慢慢上移,落在了远处的群山上。 这里处的偏僻,离城镇百里有余,周围皆是山,和我住的那寺庙所在的山头刚好是个对角线的距离。 相去甚远。 要不是有酒仙,我这一趟跋山涉水几个月下来,估计得褪一层皮。 想想之前抛下郁珵时他在地上追着喊的情景,我不免有点儿心虚。 可又一想,他是个凡人,根本没有自保之力,去了能有什么用? 再拍脑袋一想,我去了有什么用? 好像也是没什么用啊??? 正当我想委婉地告诉酒仙自己除了拖后腿以外一无是处之时,“嗖”的一声,我俩就来到了现在所处的这个群山环抱的小山包。 “你有话说?” “没” 再一转,思绪又挪了回来。 “摩界啊,”他又眯起了眼,也不知是真的见过还是以前听别的仙提起过,皱紧了眉拼命地回忆着,“摩界可是荒芜的很,地上盖的全是黄沙,天上飞的也是黄沙,风里挂的更是黄沙,只一个宫殿,浮在黄沙上,你说奇不奇怪,”他两手往身后一背,“那建在黄沙上的宫殿看着就根基不牢,可偏是能稳稳地扎在上面。” “这可真是奇了。”我点头附和着。 四面全是黄沙,只中间一座宫殿,想想就觉得凄凉。 四面全是黄沙? 黄沙? 沙? 我声音一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当初去找正玩泥巴的郁珵和图晏时见到的那诡异的图景,漫天的黄沙扑面而来,可图景逐渐模糊,看不真切,眼前颜色也由黄转深,越来越深 最后汇成了那不可见底的,泛着微波的,潭水。 “大仙,”我不确定的握紧了拳,“我好像” “知道是哪儿了。” 酒仙背起的双手倏地一捶,微张了嘴,像是想要问我具体在哪儿,出口却成了,“我不知道么?还用你说?” 是,您不用。 咱俩干脆别瞎忙了,等郁珵他自己悟吧。 顿了顿,酒仙头一转,看向了远处的茂树,“在哪儿?” 幽幽的一句,夹杂着风声。 我嘴角不可一世地咧了起来,趁着酒仙转回头之前又赶忙收了回来。 “走吧。”我道。 “所以,”他皱了眉,“这就是你说的‘知道在哪儿’。” 这是我们出发的山头,若是不说跟城对面的那些个山无甚区别。 他向那潭水看去,跟我当初看的没什么不同,映着人影,诡异莫测。 “咚”的一声,酒仙扔了个石头下去,除了石头触及水面的声响后再无其它动静。 “你不会是觉得那入口在这水底吧?”他一脸鄙夷。 我想了想那时的情景,并没有入水,单是在这周围的树林里转了几圈,黄沙就飞过来了。 “不是吧”我答得不太确定,抬脚在这周围乱转了起来。 快出现快出现 这要是不出现,不成了我骗他的么? 可我图个什么骗他啊?! “上次,”我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也只是隐约看到了一点儿而已,走着走着黄沙就打在脸上了,也不知这和大仙您说的魔界是否一样。” “是么?”酒仙又对着那潭水看了几眼,最终作罢,右手微扬,捻起了诀。 风声簌簌,一树新绿,和我当初见过的深褐枯黄大不相同。 过了一会儿,酒仙的手又垂了下来,随后是一声叹息,“果然啊,只靠我俩根本就摸不着路。” “那怎么办?” 回去么? 还没出发就回去么? 我不甘心地在这潭水边的树林里东走西看,以期在密树里寻得一处微黄。 “叮——” ? 有东西掉了? 我退几步往回看,正好踩在个坚硬的物体上。 石头? 低头。 不是,是玉佩。 当初滴了血后这玉佩便泛起了红光,莹莹剔透,像极认主了的样子,那时我逐渐变得透明,等到了那暗无天日的“黑洞”里时,才发现这玉佩被戴在了身上。 可我以前,从不戴玉佩的。 更别说上面还刻着我再长八只眼睛都看不懂的文字。 有人说让我带你进去。 你怎么认识那神仙的?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那神仙? 我一顿,突然记起了张大牛的话。 那神仙指的是谁? 酒仙啊,这还用说? 那你问什么? “大仙,”我盯着面前棕褐的树皮,“您当初为什么会让我进宫?为什么帮张大牛?为什么像是提早便知道这玉佩的反应?为什么”教唆张大牛说我是妖怪。 最后一句我没有问出口。 我总也想不明白,可又不能让自己想不明白的事都一一寻求解答。 就更想不明白了。 刚一回头,便见酒仙一脸被冤枉地睁大了眼睛,“你做梦呢?” ? ??? 他说,“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 !!! “不是您让他带我进宫的?”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心里却有些了然。 “不是。”他确如此地说道,“我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快要消失了。” “哦,我知道了,”他说,“你不会是想故意撇下我们太子殿下,自己当逃兵的吧?” “” “你可真沉得住气,一跑跑了十年。” “” 不,我没有。 我现在自己脑子里都一团浆糊。 谁? 是谁? 那个所谓的神仙,究竟是谁? 眼前突然浮过一抹藏青色的影子。 不会吧? 一个声音说。 可另一个声音说,怎么不会? “大仙,您听过晏十六吗?” “这种听上去起的就不真诚的名字,我会知道?”酒仙挑了挑眉。 也是。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真找不到路,就只能回去了。”酒仙无奈的扶了扶额头,“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建” 他突然住了嘴。 “大仙?”我疑惑地叫了句,“大仙?” “为什么不说话了?” “莫非是终于想出了什么好办” 一回头,哪里还有什么酒仙。 面前,是漫天的黄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逢魔 黄沙纷纷扬扬,似是浮在空中,一会儿又狂风大作,携着这悬浮的黄沙扑面而来,我紧闭着嘴不敢张开,生怕又像上次一样被糊个满嘴,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耳边轰响。 这什么鬼天气。 能不能行了??? 就不能消停会儿么? 正想着,又是一阵大风,来势汹汹,被铲起的黄沙高出地面一丈有余,似蒲扇如浪啸。 我紧闭了眼,待再睁开时,这土黄里多了一抹黑。 两抹,三抹 渐渐地连成了一片。 像是顺着盘沿流下的水珠,逐渐汇成了一个圆。 我紧闭了眼,又猛地睁开。 这盘子上黑色的水珠还在。 不是幻觉? 那是什么? 圆渐渐收小了。 刚才在圈里的小沙丘不觉间挪出了圈外,下一个沙丘也快被挤出去了。 等挤出了三个沙丘后,我终于看清。 是小魔兵。 见鬼了。 我好像是才到来着 要不要这么恪尽职守,能多给你们发银子还是怎么的 乌压压一大片,清一色的黑袍子,脸上还带着半边面具,看不清模样。 我顿感不妙。 这架势,不会真是冲着我来的吧? “嗖”的一声,不知是哪个小魔兵竖起了长矛,紧接着,哗啦哗啦便竖起了一片。 毛尖指着我,即便隔得还有一定距离,我却不由得想起了柴火堆出的锥子。 我感觉自己也要被扎成锥子了。 嗯,至少判断还是准确的 嗬,判断正确有什么用? 我两腿发软。 看这架势,数量该是上万了。 打得过么? 怎么会? 那还不跑?! 我脑袋一呆愣,拔起腿就想朝身后跑,猛然想起身后也是小魔兵 走投无路,以硬碰硬 这酒仙,也太不可靠了。 关键时刻连个人影都不见。 我深吸了口气,抬起左手,等那群魔兵冲过来时就捻诀。 风很大,太阳也很大。 细碎的阳光透过悬浮的黄沙打在矛尖上,亮得刺眼。 空气如同静止了般,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一触即发。 “唰!”正对着我的小魔兵猛地将长矛向前一推,周围的一圈便像打了鸡血般冲了过来,带起地上沙土飞扬。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细看果然还是很恐怖 要是有点儿稳定的仙力,解决这群小虾兵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我在心里又给酒仙记了一笔。 黄沙如雾,视线越来越不清晰,等反应过来,冲在最前面的魔兵距我只有不到八米的距离了。 我不敢停顿,迅速捻起了诀。 手势定格之时,面前一排“砰”地向两边炸开。 硬拼可是没什么胜算。 要拼就杀出一条血路。 我迅速从那被炸开的魔兵中间穿过。 他们反应过来,倏地停住了脚,转身,提起长矛,又向我攻来。 动作一气呵成。 我最近愈发得懒了,以前在天上还赶赶鸟,到了凡间可好,更是什么也不想做,养了一身懒肉。 之前觉得没什么。 现在想想真可怕 魔兵在我身后紧追不舍,距离也是越缩越短,每近一米,我的心跳就块一分,照这趋势,过不了多久就得被逮住。 可面前除了黄沙还是黄沙,不论再跑多久都像是在原地打转,令人陡然升起一股绝望来。 出口 出口在哪儿 我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分神的功夫,没留意脚下,“啪”的一声被个凝结的沙块绊了跤,向前一骨碌摔了个狗啃泥。 倒霉的时候,真是不喝凉水都塞牙 地上黄沙细密,因着长时间的日照而有些暖洋洋的,刮着我的脸竟也不似风刮的那般疼,我趴在地上扭头看去。 后面的魔兵越追越近了,长矛碰撞发出清脆而杂乱的声响。 他们过来时会直接杀了我么? 还是会抓回去? 明明连脸都看不清 我要被一群连脸都看不清的小魔兵给杀了。 对得起我这摸爬滚打的十几年么? 怎么会? 那你还不跑? 左手一捶地,我又猛地支着身子站了起来,倏忽间,看到了一掌之外的玉佩。 应该是我刚才摔倒时不小心甩出去的吧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逃啊!!! 我衣服也顾不得拍,匆匆拾起玉佩就要向前跑去,猛地一顿,腿却迈不开了。 说,说真的,我不确定地想,当初自己会进到那暗无天日的“黑洞”里的契机是什么? 滴血认主的时候。 我只能想到这个。 现在呢?会有用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咬开了左手的口子,血珠一滴接一滴地冒出来,又一滴接一滴地渗进玉佩里。 一秒 两秒 比哪一次的等待都要虔诚。 身后的魔兵越来越近,漫天的扬沙呛得人喘不过气。我甚至都能听到打头的那个急促的喘息声,不知是哪个长矛反射了太阳光,直直地刺进我眼里。 要瞎了 真是要瞎了 “唰!” 一根长矛猛地扎进了我肩膀里。 传导太慢了,倏忽间,我竟没感到疼,只觉得触感冰凉,时间仿似都静止了,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玉佩掉在地上,风一吹便又覆上了一层黄沙,除了泛起红光外,别无变化。 赌输了 输了 不是说是通灵的玉佩么?除了加光彩变换以外一无是处? 这也叫宝贝??? 我气极,左手伸向后背,一咬牙拔下了那长矛。 血肉缠交的声音似是环绕在耳边,随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那瞬间,我好像猛地从刚才松散而干暖的沙地被重新扯回了现实里。 真是能不能行了 我以前不也没有玉佩,不还是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了? 到现在难道还指望个死物保平安? 我一转身,面朝着那群魔兵,露出了生平最狰狞的表情,嘴角扯得生疼。 疯了吧 我抬起左手,又开始捻诀。 狂风吹起散发,有几缕甚至缠在了我的左手指上。 快逃! 这诀明明是以之前不曾有的速度捻的,而今却如慢镜头的回放一般。 你疯了吧!!! 我不知道。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这儿捻这个诀,简直就跟找死一样 快逃 身前的几个魔兵又被砰地弹向两边,看不清脸,像是扔开了几个黑色的大包袱。 我捻诀瞬移。 行不通 哪儿都是一团黑。 哪儿都有黑 有点儿想哭 可这是我自找的。 我又哭不出来了。 “唰!” 冷不丁没个防备,一个长矛猛地扎进了我的大腿。 钻心的疼。 这次一下便传来了真是钻心的疼。 我愤恨地转过脸,手起矛落将那魔兵炸飞了。 可没用 又有好几个魔兵举着长矛冲我刺来。 脸上冰冰凉凉的,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还有几滴顺着眉毛流到眼皮上,令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面前是漫天的黄沙,长矛碰撞发出清脆而杂乱的响声。 眼睛也越来越模糊,我甚至有些看不清那长矛的指向了 一把两把,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一抬袖子匆匆擦掉了挂在上眼皮挡人视线的血珠子。 没用 还是看不清 为什么还是看不清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我抬起袖子又擦了好几次。 结果都是一样的令人沮丧。 灵力在流逝 缓慢而清晰。 我突然悟了。 怕不是血珠子挡人视线,而是 我又抬起了变回原形的右手。 我一点点地变回原形了 这次是眼睛。 长毛的矛尖反射着太阳光,耀眼刺目,可这画面却像是被堵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被我的眼睛一滤根本辨不出尖头。 刺入皮肤冰冰凉凉。 完了。 到这里了? 就到这里了 我不甘心 我怎么会甘心 你怎么不跑呢? 跑得了一时是一时啊! 已经到了这般生死攸关的境地,我感觉自己竟然还在可耻地期待着什么,这不像是我的作风。 我就该雨打浮萍漂泊天涯的,怎么能这样垂垂等死呢? 可是迈不开腿。 我迈不开腿 黄沙漫天,像是浓墨晕开的天地画作。 长矛反射着太阳光,直直地射进我的眼睛里。 怎么又能看清了? 我一回神,才发现矛尖离自己只有不到两个手掌的距离。 怪不得能看清。 怪不得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杂着黄沙拍在我的脸上,刺啦啦的疼。 “嚓——”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连呼吸都变轻了。 待再睁开时,世界还是一片黑暗。 瞎了啊 很奇怪,我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像一潭荡不起波纹的死水。 再反应过来时,风声好像也听下来了,手掌上传来阵阵湿意。 一片死寂。 不是瞎了 没赌输。 没赌输。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最后终于开了口: “黑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黑洞 “黑洞。” “黑洞?” “你在不在?” 周围一片漆黑,没个人气儿,像是被隔绝的十八层地狱,我伸出左手摸上了额头,血已经干了,粘在脸上黏黏腻腻,很不舒服。入眼一片荒芜,外界就此止步,彼不带来,此不带出。 两个世界。 “黑洞!” “黑洞!” “吵。” !!!!!! “你在哪儿?”明明已经疲惫了,我竟然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欣喜,像是在异地陌路重逢的老友。 可这才是我俩的第二次见面。 “你在哪儿?”听不到回答,我又问了一遍。 “你管我。” “” 是,我是管不着。 深以为然的点头。 “那你猜我在哪儿?” “” “我今天,好像到魔界了。”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奇不奇怪,正在树林里走着,眨眼的工夫就到魔界了。” 我的腿向前抬了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即便如此,还是能感觉到,左腿开了个口子,流了血,裤子贴在腿上,入手粘腻。 没有说话声。 可以理解,我要是呆在这儿,不出十年八年,就得彻底丧失语言功能,更何况,我感到他呆在这里的时间肯定不止十年八年。 “你” “你为什么去魔界?” 同时开了口。 我一时有点而发愁,刚才自己也是为了随便找点儿话说,并没有继续进行那一话题的打算,再想到郁珵的情况,更不知道能告诉他多少。 以前在街西说故事的时候,一卡壳,我就开始天马行空地编,说天上的鸟都是在水里飞的,说宫殿四通八达又形同虚设,仙官一离开就消失了,等下一个仙官想进来时便又出现,鱼?鱼为什么不能在天上游?龙?龙王都是神仙,连个天都上不得了? 现在却有些编不出。 我感觉我好像不想骗他。 即便我们只见了两面。 真是见鬼了。 “不说?” 我仍然保持沉默。 “你知道”他说得意犹未尽,“你要在这儿呆多久么?” “” “知道怎么样才能出去么?” “” “热心肠?想跟我作伴?” “” “哑了?” “没”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个字。 “没就说话。” “说什么?”我没由来地问了句。 明明是一片漆黑,我竟然感到他好像挑眉了。 可我又看不见。 天眼么? 我会有那种东西??? 我想着不自觉地甩起了袖子,甩到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嘶——” 我不自觉坐到了地上。 “怎么?” 语气淡漠。 “疼,疼的不想说。” “疼就记住,下次别来了。” 是我想来的么? 我想到了刚进魔界时围着一圈的黑镶边。 这万全的招待啊 我在心里暗暗吐槽了几句,见他说完这句有又要避而不言的趋势,忍不住问道: “你知道得多么?” 这样不好,我对自己说。 你明明就不好奇结果的,却还是问这样的问题。 你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一个可以让我没有顾虑,顺利成章说出来的台阶。 “不多。” 耳边猛地传来一声。 不看脸色 “我早就跟这世界隔绝了。” 我心里一顿。 “我跟你说啊,”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我感觉自己总想说出来,止也止不住,“我有个弟弟。” 他没有说话。 “他啊,他脑子不太好。” “不是天生的。” “我来魔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恢复正常。”我刻意隐瞒了是找魂魄。 姑且算是留一点儿基本的理智。 “是么。”他好像对这不太感兴趣,语调低沉。 显得我那些保留有点儿可笑,像是流浪汉对着富老爷藏了一锭银子。 “怎么样,”我还是不放过,“很少听过这种事,是不是很长见识啊?” 我竟然还艰难地维持着那点儿自豪。 “是长见识了,”他顿了顿,“可不长脑子。” 谁? 你说谁? 你到底在说谁??? 我有点儿气了。 左腿很疼,我还是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 嗬,这次抓住你,我非得嗬。 一步又一步。 他叹了口气。 “你下次,别来了。” 我张口就要反驳,突然一阵炫目。 天上地下,迷糊不清。 待稳了心神,才发现,眼前有光。 这地方,上一次有光么? 好像是没有。 我又向前走着,光源越来越亮了。 走,走去哪儿? 习惯了黑暗,猛的被亮光照射,眼睛有些不习惯,我不由得闭了起来。 再睁开时,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夹杂着破土而出,生机勃勃的新绿,不知是被吹下还是撇下的树枝散了满地,一脚踩上去吱呀乱响。 我竟然不由得想捡起一枝给他看看,在黑暗里呆了那么久,是不是已经忘了。 眼前也是树,一棵棵,全是。 左边正对的,便是平静无波的潭水。 当初的那个树林。 又回来了。 “黑洞?” “哎哎哎!这不是在这儿呢么?” 酒仙雄浑嘹亮的声音荡了过来。 “哪儿?”郁珵问了句,听上去让我莫名有些熟悉。 “这不就在那儿么!”一根指头指着了我。 无奈发笑,冲他们招手。 抬步走过去时,我才猛然意识到,伤口已经不疼了。 左手摸了过去 好了? 怎么会??? “你去哪儿了,找这么久也找不见?”酒仙三两走上前,一肚子的怨气。 郁珵也看向我,眼里透着关切。 我努力地分辨他们的脸,害怕从那上面找出一丝半点儿岁月打磨的痕迹,毕竟上一次进到黑洞里,再出来时已经过了十年。 可变化不大。 “大仙,我消失了多久?” 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两天。” 那还好。 我松了口气。 “嗬,看你这表情,是不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他一脸鄙夷。 怎会怎会。 “你知不知道”他欲言又止。 我又看到了郁珵关切的眼神。 不知道,不过大概也能想到,他们该是担心了。 正想表达表达我也很想你们啊云云,突然一顿,想起了件更重要的事。 “我之前,进到魔界了。” “嗬,进到魔界也” “你说什么?你进到魔界了???”酒仙反应过来,不自觉睁大了眼。 我点点头。 “那有什么发现?” 想到那满天的黄沙和在身后紧追不舍的魔兵,我又摇了摇头。 “哎,也是,能指望你个狗尾草干什么呢。” ? 我不是好歹还进去了? 进都进不去的人失落个什么劲儿??? ??? 过了一会儿,吐槽够了,终于又转到正题上。 “大仙,那魂魄有什么具体的方位么?” “我们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也不是办法啊。” “我不知道这样效率低么?”他摇了摇头 “可有什么办法?我又不知道那一魂在哪儿。” “是被困在什么物体上,抑或是什么阵法里,根本不得而知。” “哎——”我叹了口气。 道阻且长。 “姐姐,怎么了?”刚一见面,郁珵就看我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伸出双扯住主了我垂下的左袖摆。 “没什么。”我无奈地冲他笑了笑。 这可是我们天上的太子殿下,让他去找丢的那一魂,开玩笑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还活不活了 我好像本来也活不长 本来想难过的,可我又突然想到了黑洞。 真的是很突然。 要不是因为刚刚见了他,我可能就不会想起了。 可没办法,我自觉已经够可怜了,却自认还是不及他。 他肯定是不知道外面究竟有多美好才会不愿出来的,呆了那么久,还记得花是红的,草是绿的,光是黄的,天是蓝的么? 下一次,我想,下一次要劝他出来的。 哪怕不喜欢了再回去,也要先出来看一看才能判死刑的 “姐姐?”郁珵可能是看我出神了,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傻珵,”我听到他的话声,不由得转过了头,随后猛地一顿,“我又不是死了,你脸色那么难看干甚?” “我们,我们”他不知要说什么,有点儿磕巴。 “我们下次别来了。” 他说。 我身子突然僵硬,血液好像都静止了,不能自如的传输到指尖,一条手臂都冰凉冰凉的。 和风拂过,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我倏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再说点儿话。” 他疑惑地望向我。 “就说‘吵,吵死了’。” “什么?” 他忍不住聚起了眉峰。 酒仙也疑惑地看过来。 “干嘛呢你?神神叨叨的。” “你先说,”我的语气有点儿急了,隐隐竟觉得不可思议,“挑着眉毛,嘴角斜勾。” 郁珵眼里还是透着疑惑,却也乖乖照做了。 “吵,吵死了。” 风声簌簌,拂过他的发梢,又转而勾起我的袖摆,翻起了花。 我的身子蓦地僵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识别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以前郁珵和黑洞气场语气都有所差异,我便本能地抑制着自己往这方面去想,而现在,明明只是用两句话连了起来,竟不由得觉得自己内心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可嘴里仍旧不停地喃喃着,好像每多说一句便更可信一分。 一转头,酒仙正皱着眉,满脸写着“你怎么神神叨叨的,傻了?” “” “大仙,”我的目光落在郁珵身上,他说完话后,两手又捞上了我的袖子,不明白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却也没有多问,就好像是我想让他这样做,他便做了。 仅此而已。 可这怎么会是郁子风呢? 我语调轻颤,“我好像,知道那一魂在哪儿了” 酒仙蓦地张大了嘴,他可能本是想要数落我一番的,可这句话威力太大,如同个一点即燃的□□包,生生将他的一番数落给炸没了。 “青天白日的,你可别说梦话” 他语气有点儿飘。 我这不是也以为自己正做梦呢么 “你真知道了?” 我又点了点头。 “在哪儿?魔界么?” 我点点头,一顿,又摇了摇头。 “说话!”他急道。 郁珵不满地望了过去。 酒仙目光一转,洋装在看树上的叶子。 我绞尽脑汁地思索了一番,除了眼前的一片漆黑和脚下的泥泞不堪,再也搜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死缠烂打地再问问了。 你下次,别再来了。 说话声突然想起在我耳边。 嗬,怎么可能。 我在心里无所谓地笑了笑。 风声簌簌,和风吹起鬓发,将这仅剩的环绕于耳边的呢喃细语也吹散了。 “是个很黑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酒仙嗤笑,“黑的地方多了,你把屋里的灯吹灭,到了晚上也是伸手不见五指。” “知道一点总比抓瞎强。”我安慰他。 “神册都说了,郁珵那一魂会找回来。” “这是必然的。” 酒仙转过头看我,他的眼里映出我的样子。 目光炯炯,胸有成竹。 原来是这样的啊 正当自己无可救药地沉浸在英雄气概里时,我感到自己的袖摆被牵动了。 目光转去。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往下拽了拽。 “傻珵,你干甚?” “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他面露疑惑,“我可细心了,根本就没有丢东西。” “” 酒仙假咳一声,又转过头去洋装看潭水边的草丛。 肩膀耸动得厉害。 好极了,傻珵。 我建议你下次再干点儿什么类似扣鸟粪之类惊世骇俗的举动,不然 形象堪忧 我见到他们是在上午,吃了午饭,窝在小木椅上呆了半个时辰,便又要整装待发投入到如何找魂的讨论中了。 “你之前是怎么见到的?”酒仙端起茶杯抿了口,奈何茶太烫,一口没咽下去便被呛住了,咳得两脸通红。 “我也不太清楚”回忆了当时的情景,好像是跟玉佩无关吧 莫非有时差 别说,还真有可能 我又解下了腰间的玉佩,上午看到时本来是想还给郁珵的,即便认得了主,我自认也不是自己的东西,断没有占为己有的道理。 更何况玉佩那反应,是不是认主还得两说 可他两手一推,语气颇不在意,“姐姐,这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你之前都说了。” 他说的是我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 其实是做不得数的,奈何他较真 别跟傻子讲道理,不然他真能给你哭出来 我看着他像是受到欺骗以后泫然欲泣的双眸,默默缩回了左手。 “行,我先替你保管着。” 这玉佩确实是诡异得很,离远点儿也好。 现在怎么办?不然再试一遍? “试试呗。”酒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可能是想到我当初将血滴在玉佩上时泛起的红光了。 你官大,听你的。 我想着,左手便伸到了嘴边。 “嘶——” 血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又一颗接一颗地滴到玉佩上。 同时凑过去了三个脑袋。 一个期待一个怀疑,还有一个左瞧右瞧,也凑热闹地盯了上去。 玉佩可能是被我们仨热切的目光给瞅害羞了,迟迟没有动静。 当然这是看酒仙眼里想的。 而我觉得,这玉佩已经被我们给生生瞅死了,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反应。 一秒,两秒 三秒 果然,是后者。 我露出了个胜利者的微笑,转念又一想,这有什么可骄傲的,你也傻么??? 这真是 “看来不是啊”酒仙明显有些失落。 “还有呢?还能想起什么细节?”他又抿了口茶。 “细节啊”我脑海里照片似的一张张闪过,“从开始到魔界时就见到了一群小魔兵,你不知道,那沙可大了,嘴都张不开,眼睛一闭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着” “停停停。”酒仙不耐烦地皱了眉“谁让你描述这么详细了?说书呢?” “咳。”这不是习惯了么?我左手掩面,终是停止了对这黄沙的描述,转而去想接下来发生的事。 “然后啊,然后好像也没什么事了,就是被那群小魔兵追的好不狼狈,好不容易灵机一动想起了那玉佩,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酒仙又撇了撇嘴,我不由得加快了节奏。 “抛去玉佩不谈,也没发生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契机的事,那小魔兵们可真是凶残,拿着长矛愣是要把我戳成筛子了,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呢” 我眼睛忽然睁大。 “你说会不会是这个?”我声音猛地放大,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木桌上,震得杯里的茶水也微微泛起纹。 “什么?”酒仙不解。 “要死了啊。” “英雄救美什么的” “你说什么?谁救谁?” 他掏了掏耳朵,眉毛挑成了弯钩。 我什么也没说 我什么也没说行了吧 谁知过了一会儿,耳边又传来了话音,“有道理。” 他说着,像是被我传染了般,声音也猛地放大,满屋子地扭头,也不知是在找什么。 “毕竟我们太子殿下以前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啊!” 余音回荡。 这马屁拍的真是一点儿也不硬 一点儿也不硬 酒仙嚷完了这句,正襟危坐,五指合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难道是瞎的??? 无奈叹气。 “那我们现在,”抬起眼皮翻了他一眼,我还是转回了正题,“怎么办啊?” 酒仙哈地笑了一声,“这还不好办?”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什” 话还没说出口,酒仙便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长剑,“嗖”地拍案而起,碰翻了桌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哗啦啦顺着桌沿滴到地上,等我再回神时,那剑尖就要戳到脑袋了 我x 你是小魔兵们派来的卧底吧??? 不是自己的脑袋就能这么削了??? 报复,这一定是打击报复!!!!!! 眼前倏地黑了,冰凉的触感 四下无声,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地一下接一下,有力而鲜活。 不会吧,我心里暗暗想着,这也能成功? “干,干什么?” 清冽而松软,如同泉水在落叶铺满的山地流过。 这声音不是我的,也不是酒仙的。 “傻。”我咬牙吐出个字,一把将他附在我眼睛上的手给扒拉了下来。 “怎,怎么了?”郁珵冷不丁被我一训,也不再看酒仙了,转过头,满脸委屈。 “我错了,我不该凶你。” “我真错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 鸭梨山大 “唉,行不通啊。”酒仙好像是才反应过来般,摇了摇头,叹口长气,好像就要把他肺里的空气都给吐出来了。 你憋说话了 再说我要打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指路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酒仙眉峰一聚,“我还能真砍着你不成?” “这不也是为了太子殿下么。” 是是是。 你可真伟大。 我嘴一撇,“可是,不也没成功么?” “是啊”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估计是你表现的不够投入。” “” “你” “啊,都在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后探出个光脑袋,是之前的高个和尚。 “师父叫你们过去。”他穿着一件素色长袍,两手垂在身边,不像我以前见过的挂着串佛珠双手合十的长老,要不是这明显的光头,怕是也没几个人会把他当和尚。 “还不走。”语气催促,带着不满。 果然,更不像个出家人了。 跟我当时见到他时想的一样。 “你你你,你笑什么?” “笑得可真慎人!”他一手指着我,一手遮着脸,活似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般。 嗯,他应该是不习惯,我想。 毕竟,说话这么呛的,估计没见过几个人的笑脸。 嗬。 过了会儿,高个和尚终于把手放下了,“到底走不走啊?” 我未来得及说话,酒仙倒是袖子一甩,霸气得很,“那老和尚叫我们干什么?” “怎么说话呢你!”高个和尚也急了,“我师父可德高望重!” “嗬。”这从鼻子里出来的一声表达了他的不满。 一阵突如其来以势压人的不正之风刮过 正当二人,或说一人一仙剑拔弩张之时,“啪!”其中一个头蓦地低了下去。 我不由地向那方向望 有头发 是酒仙。 是酒仙??? 您什么时候认错这般诚恳了?请起头请起头。 高个和尚也是一脸错愕,没想到他们两人的战场还有吃瓜乱入的。 郁珵举着刚刚拍过还隐隐泛红的手,抬起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空,空尘大师曾经收留过我们。”他大概也是感到自己这么做有点儿欠妥,语气露怯,“是不是,姐姐?” “自然。”我两手一叉腰。 我记起来了,我们郁大少最懂的就是 知恩图报 高个和尚反应过来郁珵说的是什么,一挑眉,“现在可以走了?” “可以可以可以。”我连忙应了声,不待酒仙开口便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大仙,您少说两句 栽在这上面的次数还少么 怎么不长点儿心 “姐姐,我这么做对么?”郁珵还在惴惴不安。 有点儿魄力傻珵,你可占着以势压人的尖端优势。 我一顿,话不能这么说。 好像见到酒仙以后,自己就总是不自觉的想着郁珵他随身携带的金光闪闪的身份,可他呢,对这身份有多少理解? 大概是没有吧 这样还能长成根正苗红的小青年,挺不容易 “当然对了。”我说,“空尘大师确实帮了我们很多。” 这是真心的。 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那间屋子。 一位老者正站在中不是,是站在角落里。 “师父,偷偷摸摸干什么呢?”高个和尚迈着闲散的步子朝那角落走去,“不会是又吃糖葫芦了吧???” 他步子倏地加快了,三两步踱到空尘大师身旁,左手一伸就将那瘦削的老者翻了个个儿。 老者嘴巴鼓如青蛙,话也说不囫囵。 高个和尚气得直接夺过了剩下的半串糖葫芦。 “吃吃吃,一口假牙还吃!” 空尘大师没说话,尽力地往肚子里塞着他嘴中的糖葫芦。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舒心地咳了一声,似是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我三人般,探着头问了句,“咋?你们来这儿,有事啊?” 大师,您的记忆跟糖葫芦一起被咽进肚子了了??? 我正想说些什么唤醒一下空尘大师的记忆,就见他“啪”地拍了脑袋。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 “你不会是来要当初给我买糖葫芦那两文钱的吧?” ??? 哪年的事了? 这记忆也太早一点儿了吧??? 您这时间跨度真是比我还大 “师父,您忘了?”高个和尚凑到空尘大师耳边,自以为小声地说道,“刚才一睡醒,您就说让我把他们叫来了,说是有话要说。” “我有么?” “有。” 声音很大,从头到尾。 我只能装作听不到般欣赏着墙上的挂饰,就是一副简单的山水画,墨水晕开,斑斑点点,和这屋中的气质有些不符。 “啊,我好像确实是有话说。”空尘大师眼睛一亮。 “是啊是啊,师父您终于想起来了。”高个和尚也很激动。 酒仙从头到尾一脸冷漠,嘴角斜勾着。 郁珵却是笑得欢,和空尘大师的气场诡异的合拍。 “大师,究竟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就是那个啊”他眼睛一眯,十年过去,眼皮上的肌肉愈加松弛,如今却是连条缝也看不到了。 哪个? 你说哪个? 怎么不说了??? 正当我满腹疑问之时,空尘大师又突然说了句,“你们可能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这地方,”他伸出一根食指向下指了指,“是魔界的入口。” 这下不光我,连酒仙眼睛都睁大了。 “佛门清净地,竟建在满是污浊的魔界之处!”酒仙语气激动。 “真是世风日下!” 他握紧了拳,脸也憋成了猪肝色。 知道了知道了 您别再刷存在感了 “那” “要说这魔界啊”空尘大师不等我问,捋了胡子接着说道,“有处封印。” “那封印四处当真是一片漆黑” 我的心猛颤地一颤。 “在哪儿?快带我们去!”酒仙显然已经跳过了心颤的环节,一副跃跃欲试即将瞥见胜利曙光的喜悦模样。 空尘大师白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地开了口,“别急,我先给你们讲讲这封印的来由。” 酒仙明显是不想听,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敛了神色。 “有故事听?”郁珵在这当口终于说了话。 “是啊。”空尘大师两眼一眯。 我全神贯注,摆明了做功课的架势。 良久以后,大师轻轻启口,语气高深莫测。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 “我好像有点儿断片儿” “” 虽说过程充满艰辛,期间伴随着空尘大师的三次间接性遗忘,郁珵的两次打断询问类似为什么穿黑色的衣服,怕脏么等无关紧要的细节,及酒仙的数次充满不屑的白眼,我终于磕磕绊绊地理解了。 原来这封印里,封的是大魔头。 或者说,是以前的大魔头。 至于现在的大魔头么,行踪不定,难以捉摸,倒是不得而知了。 被封印的大魔头以前据说法力高深,凭一己之力建起了魔界帝国,一时间可谓风生水起,奸杀掳掠,作恶人间。奈何好巧不巧,在风头正盛之时偏偏爆发了一场剿魔运动,空尘大师描述说,这场运动其实在当时并不知名,大家渐渐了解也是在那之后很久了。 至少,都是在我有灵识之前。 “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空尘大师又眯了眼。 您知道的何止一点? 一个处于深山的出家人,比我在红尘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知道的还多 何止是一点点 “是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挑着紧要的问了出来,手心里渐渐拢起一层薄汗。 “封印那魔头的人啊” “是天族的太子。” “你说厉不厉害?” 此时,我说不清,只感到有一股气贯通四经八脉,将所有的郁结之处都给打通了。 说的通 完全说的通 郁大少为什么少了一魂 为什么那一魂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为什么神册预言说那一魂并未消失,还可被寻回 都说的通了 竟然都说的通了 “天族的太子?”郁珵歪了头,“那是谁?” “新朋友么?” 不,对你来说该是老朋友了。 甚至连老朋友也不算 “大师,”我定了定神,“魔界的入口,在哪儿?” “能带我们去么?” 空尘大师点了点头。 酒仙这会儿却也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跟在后头。 “怎么了?”我看他和刚才的反应判若两人,忍不住问了句。 酒仙张了口,好像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入口 空尘大师带着我们一路走着。 还是当初的那个树林。 果然。 脚下泥土湿润,春日的风比秋冬的少了丝凉意。 “就是这儿。”空尘大师站定。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而左手边就是那潭水,深不见底。 “怎么去?”酒仙一路走来并未说话,此时终于开了口。 “别急。”空尘大师胡子一捋,抬起了手。 随着他手势的变换,袖子也翻起来,带起了山中的薄雾。 翻的越大,雾气越浓。 “大师,好厉害。” 郁珵在一旁看得起劲,两眼放光,就差拍手叫好了。 空尘大师并未像往常一般打趣,此刻正了神色,专心着手上的动作。 “大师,”雾气渐浓,白茫茫一片,模糊地看到前面站着的白影,“您这是” 怎么学的? 总不能还自己打坐摸索出来的吧? 我想问,却又不知道能不能问。 “切,”酒仙哼哼了声,“妖术。” 不能吧?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正想着,我感到自己的袖子被往下拉了拉。 目光看去,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姐姐,”郁珵说,“树林里有沙漠!” 沙漠 难道是魔界的黄沙? 我正疑惑着,空尘大师终于开口了,“进去以后,”他顿了顿。 “有一座通体漆黑的建筑。” “封印就在里面。” “你们去找吧。” 话音刚落,酒仙立马戒备了起来,“能知道魔界有封印,还知道进魔界的方法,你这老和尚究竟是人是魔?” 雾气越来越浓,我记得空尘大师是站在前面一点的位置,而今被白雾一盖,连模糊的背影也看不到了。 脚下好像踩地是泥土,又好像不是。 无需走动,这雾气就浮着我们往里推。 隐约之间,耳边传来了话音,“什么都是假的,梦境最是荒谬。” “可唯其荒谬,方能窥见真实。” ??? 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回味着空尘大师刚刚的话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了。 “等,等等!” “傻珵,傻珵就不用送进来了!!!” “大师,您听到了么???” ??? 脚下又有了实感,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眼前的白雾早已散去,换乘了漫天的黄沙,洋洋洒洒,带着滔天的气势席卷而来,泼墨挥洒 我抬起左手想遮一下眼睛。 停到一半,受到了阻力,又放下去。 “姐姐?” 哦,该是没有。 我去,耳不耳背先不说,带上个郁珵能有什么用? 给我俩增加难度当修行么??? 能不能活着回来 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了 “姐姐?”郁珵松了手,又叫了一声。 “做甚?” “姐姐你看啊,那块儿黑色的是什么?垃圾么?” 这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垃圾? 你是不是看到海市蜃楼了? 我心里疑惑。 随着他的手指望去,顺势便看到了—— 浮在黄沙之上的,通体漆黑的,宫殿。 魔宫。 “等一下!”看到酒仙和郁珵都要朝那方向走去,我赶忙叫住了他们。 上一次 上一次那么多的小魔兵,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欺软怕硬? 诚然酒仙确实是比我厉害的多,可一想到可能是因为这么个理由,便心里憋屈得慌。 “大惊小怪什么?”酒仙皱了眉,却也谨慎地不再迈步,跟着我一起东瞅西看,观察敌情。 郁珵也是这么做的。 他纯属娱乐。 “看出什么来了?”酒仙挑眉。 “没” “没就快走,耽搁久了别被他们发现了。” 我想到上一次一入魔界便出现的那一大群小魔兵 我怎么感觉 怎么感觉咱们应该早就被发现了呢? ??? “愣着干什么?” 一回神,酒仙已经带着郁珵走出好远了,我赶忙赶上。 三人踩在黄沙上,深一脚,浅一脚。 我低头看着脚印,有些惴惴不安。 这么顺利么? 一个声音说,怎么可能?做梦呢你! 可另一个声音说,为什么不可能?这不已经发生了么? 对啊,我们只要到了魔宫,找到封印就好了,顺利的话还可以找回郁子风被困住的一魂,神册上也写了,这一魂是该被找到的 是现在么? 是现在被找到么 进展太过顺利 我感到自己脑子里一团麻,浑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该想什么 神册上说要找魂,酒仙就下凡了。 他说了神册的事,我便想到了魔界。 郁子风丢了一魂,那一魂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好巧不巧那地方 空尘大师知道在哪儿 傻人有傻福吧我想。 大概是郁子风傻了这么些年,连神册也看不下去了,想要出手帮一把。 如有神助 可我身边就有神。 还一站站了俩 真不知是喜是悲 “大仙,那咱们进去之后,该怎么找啊?这可别分头行动了吧?” “大仙?” 我见他没答话,终于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里拔了出来,也不再看地上踩出的脚印了,抬起头,去看酒仙。 再低头,抬头。 低头,抬头。 低头,抬头 人呢? ??? “傻珵,大仙不见了!!!” 我叫了声,才发现,黄沙上,只站着我自己。 人都去哪儿了??? 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们可能走太快,没发现我掉队了。 一想便又马上否决。 我这么大个人,丢了不是很明显么? 那是什么? 莫非是阵法??? 幻阵么? 我心里没底,可四周无人,站在原地更加没底,只能独自向那宫殿走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头。 我甚至感到脚下的黄沙渐渐变少了,露出干裂的地面,和里面纵横交错的细缝。 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么? 也能走到头? 我定了定神,更加确定—— 这□□十个迷魂阵。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抬头。 远处隐隐走过来个人。 太远了,根本看不清。 遥远天边的一点红。 真是大红大红的,最俗气的那种。 却又带着那么点儿脱俗的意味。 可能人是个衣架子吧 真见鬼。 那人慢慢走近了。 风吹起他的袖摆,翻飞的血色,血色的蝴蝶。 媚俗。 果然单看颜色还是显得媚俗 眉眼模糊,看不真切。 天地间仿佛都空了一瞬,只听得那人的脚步啪嗒声,踏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 没有黄沙,没有屏障。 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见过郁珵很多表情。 从小到大,从哭到笑。 可以悲戚地蹲在墙根袖子掩住半个脑袋,一言不发,也可以挽了袖子扎在泥堆里忙活大半天去找着小孩子才会找的乐趣,甚至再往前推,还会一条腿杵在树枝堆里,满身脏兮兮地伸出手,说“你来接我吧。” 可不会是现在这样 现在哪样? 明明还是那张脸 对了,他撑不起红衣,大红大红的,跟郁珵一点儿也不一样。 郁珵是清澈的。 就像山里冲刷岩石还能荡起回响的泉水一样 那人走近了 相似的身高,相似的眉眼 可却面无表情。 四目相对。 是这种幻觉啊 这种幻觉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他们也会看到相似的情景么?我心里忍不住想。 会吧 相同的面孔,相同的动作 正想着,对面的人突然说话了,是我印象里的声音,却又不是印象里的语气。 说吧说吧 你快说完,我就要赶紧去找他俩了 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没想到,五雷轰顶。 我想着,可能是时间又快进了,像是当初莫名流逝的十年,或者是我失忆了,还是 又发生了什么我错过的事情? 不能吧???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他说—— 姐姐,我那一魂,找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回魂 “是,是么?” 我感觉自己话都说不囫囵了。 真没出息。 他眼睛一眯,斜勾了嘴角,自嘲而又嫌恶,“这还改不了口了。” “什么?”神游天外之时没由来地听到这么一句,我脑子也不转圈儿了,便脱口而出。 他没有说话,动也不动的,像是尊站立的大红雕塑。 过了会儿,我猛地回过神来。 他说的怕不是刚才失口叫了“姐姐”。 郁子风确实是比我大,还大了不止一万两万岁。 这么叫确实是有些委屈他了 委屈他了 委屈 委屈他奶奶个熊。 我感到此刻如圆脸大仙附体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中烧,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有没有良心 就问你有没有良心 我突然为自己当初那些令人可笑的纠结而感到不值。 “嘣!” 脑门传来一阵剧痛。 眼前随即掠过一抹红色的影子,再回神时,他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愣着干什么?走了。” 没有转头,像是笃定了我会跟上似的。 我就没出息地又想到了郁珵。 郁珵他明明也是这么高,却从来都是轻轻地拽着我德袖摆,不会语气这么拽二八万的,不会仗着身高的优势弹到脑门上。 更不会弹得这么疼 “郁子风,你当初被困在封印里时,怎么不告诉我,你是郁子风?” 他没转头,只懒懒地说了句: “有用?” 我将其理解成:告诉你了,有用? 嗬,你这话说的,不是怀疑我的能力,就是怀疑我的智商。 思及此,我三两步追上了前面的身影,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大腿上。 面前的红影没想到这会心一击,脚尖突地向前,踉跄了下,又靠着定力站住。 “我去,你有病吧???” “我当初就是有病才以为你会饿死街头。” 我愤愤地说了句,一个迈步超过了他,两手背后朝前走。 脚下一点黄沙也没有了,露出干裂的地面。 我走了几步,又担心他没跟上,便停了下来。 刚才一气之下顺着这方向超过了他,可这四野望去的景和刚才又有什么不同? “你想去哪儿?” “瞎转悠呗。” 闲,你就是闲的。 我看到他说完这句便弯下了腰,静静的,一动不动。 我也一动不动。 可过了会儿,他仍是维持着那个姿势。 “怎,怎么了?” 不会是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我心里一颤。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还缓缓抬起了手,像是忍着什么巨大的不适。 不会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大风刮的,衣服跟染了色似的。” “” 的确,刚才地上都是黄沙,风又大,狂风一扇,沙子全被扇起来粘在衣服上,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可不跟染了色一样么。 不对啊 这开展不对啊 合着你刚才观察那么久就去看沙子了? 嗯??? 我不再理他,继续朝前走。 真不靠谱。 “喂。” “喂!” “喂什么喂,不知道要叫名字么?” 他一愣,“叫什么?” 我也一愣。 “狗尾草?” 说着,他又确定般地重复了遍。 “叫狗尾草么?” “”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我感到自己没由来的心烦,又一思忖,好像也是有由来的,毕竟,火气烧得肝疼。 又向前走了几步。 转头,向后望去。 他仍然站在刚才的位置,低着头,分毫不差。 是没由来的心烦。 “你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又看到哪儿脏了?” 他像是没听到般,仍旧低着头。 我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 “郁子风,今时不同往日了。” “等你回到天上,能不能给我说点儿好话。” “看在我还照顾过你的份儿上?” 我曾经甚至想过悲壮,想过易水边的离歌。 可却还是不想死,或者说,不想这样可笑地死。 “什么样的话是好话?” 冷不丁的,他问了句。 “你觉得什么样的话是好话?” “我觉得,”他嘴角边绽出了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并不陌生,我曾在面对着小孩儿的人贩子脸上无数次地看到过,“就说你刚才踢我那一脚好不好。” 你看,你都没有疑问句,证明你自己也知道是不好的。 “或者说你以前嘲笑我泥巴捏的丑。” “还是说你因为怕死把我给扔了。” “” 打住,您快打住。 这陈年旧账翻的倒是起劲啊。 我眉头一皱,“你就不能记我点儿好?” “能啊!” 答得爽快。 我一愣,没想到他答得爽快。 谁知他却马上转了话题,“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嗬,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魔界,是魔界。 我得意地回头看他。 目光却不自觉从他身边穿过,落到他身后龟裂的土地上。 之前,那里好像是黄沙吧? 虽说我自己也觉得过渡不太自然,可刚才走过的路,的确是黄沙与土地的交界。 再一望,那浮在黄沙之上,总也抵达不了的,通体漆黑的魔宫也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 明明之前还 对了,我突然醒悟过来。 这是幻境。 都是假的。 龟裂的土地是假的,消失的魔宫是假的。 眼前的郁子风,也是假的。 “我可告诉你啊,”他挑了眉,手向下一指,“这里以前,是条河。” 随后又“嗖”地甩袖,惋惜般摇了摇头,“可惜啊,干了。” “你听我说话了么?” 嗯,我听到了。 你是假的。 鲜活地假着。 可是人怎么会又假又鲜活呢? 果然,还是没由来的心烦。 “听到了你就一点儿不好奇?” “好奇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郁子风,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有点儿好奇。 这可不行。 心里想着,我又问了句,“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抑制不住。 我竟然想知道这明摆着是幻象的他在想什么。 “你傻了?” 他不屑地切了声。 很好。 好极了 以前被说傻说多了这下可终于在嘴上赢回来了 你好像很得意啊 我目光杀了过去。 倒也没有。 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倒真像个虚幻的,假人。 “那你” “我在想啊” 同时开了口。 “你说你说。”我向他一拱手。 “什么时候走?” “什么?” 我其实听到了,可不过脑子话就出了口,反应过来时自己也后悔。 “什么时候走?” “一起。”我觉得自己变得少有的郑重其事,“我肯定把你这一魂带走。” 顿了顿,又重复了遍,“我们一起走。” 他好像是笑了笑,一闪即过,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那我要不走呢?” 好像是故意在拧麻绳。 你别再辩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为什么不想” “你就留下来?” 又是同时开口。 “什么?” “什么!!!” 你没事吧??? 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的? “你是觉得我们没能力把这一魂救出来?” “一般不都是这样么?”他挠了挠头,“英雄气概什么的。” “我不走。” “那你留下来么?” “郁子风,你脑袋还没好全吧?” “我不会陪你疯的。”我看着他,有些咬牙切齿。 “你也别想留下来。” “没这可能,收拾好东西准备走吧。” 他眼睛一斜,有些不耐烦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笑了。 “我听了十几年,最能听懂的就是人话了。” “可你不是。” 他也笑,“对啊,我是”仙。 “你也不是仙。” “你是幻象。” “郁子风,你放心吧,我们会带你走的。” 他没有说话。 耳边又有风声呼啸而过,脚下黄沙细密。 干裂的地面消失了,可能以前还是个河床,可能不是。 都跟我无关了。 “姐姐?” 我应了声。 还是相似的面貌,却又有些差别。 “傻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封印 “怎么不走?” “啊?” “姐姐,从刚才起你就站在这儿了,怎么不走?” 他又问了声。 我抬眼看了面前铺天盖地的黄沙,喃喃道:“傻珵,我在这儿站了多久?” “你在这偷懒呢?动也不动的。”酒仙长臂一挥,带的宽袖子都跟着颤了起来。 他觉得不过瘾,又补充了句,“刚才一转身就看你给这儿站了。” 那应该是没过多久 神游天外之时,我感到自己的袖子好像是被向下拽了拽。 “走么?”郁珵歪着头,“累了?” “没” 酒仙皱了眉,“这才走了多大一会儿,累什么累。” 我们仨便又朝着那通体漆黑的魔宫赶去。 风很大,漫天的黄沙。 “傻珵,你见过橡皮筋么?” “橡皮筋?”他语带疑惑。 酒仙闻言回视了我一眼。 我们仨接着向前走,一路上黄沙相伴,深一脚,浅一脚。 行了不多时,魔宫即在眼前。 拔出地面三丈有余,近看更是除了黑以外再没有其他色彩,平白给人一种压抑感。 明明之前还感觉总也走不到头的,没成想这便到了。 忽远忽近的路程 “可不就像是橡皮筋一样么?”我喃喃道。 “橡皮筋?”他又重复了遍。 酒仙不屑地嗤笑了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站在外面向里望去,空空荡荡的,只有墙壁上挂着的壁烛传来昏暗的光。 外面狂风肃起,魔宫里却像是被罩了个罩子,静的诡异。 没有人,或者说,没有魔。 “姐姐,我们来这儿干什么?”郁珵语气兴奋,俨然一副密室寻宝的样子。 走廊里很空,声音回响着,撞击墙面后又折回,与原有的声音混在一起,显得更响了。 我刻意调小了音量,“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当然是” 我不走。 不走 声音戛然而止。 郁珵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不由得转了脑袋,“当然是什么?” “傻珵,你想变聪明么?”我突然问道。 “姐姐,我不傻。” “我是说,更聪明” “更聪明?为什么不想?” 是啊,为什么不想 被郁子风那几句话一带,我感觉自己也变得神神叨叨的了。 “你话还没完了是不是?” 酒仙走在前面,没转头,可我吓的全身一激灵,也不敢再说话了。 我们仨静静地走着。 魔宫很大,可也很空,无甚装饰,像是个沙漠里荒废了的城堡,许久不曾住人了。出于好奇,我摸上了壁烛外黑色的烛罩。 很干净,并没有灰尘。 “你说” “看,那儿有个屋子。” 酒仙少有的语气激动。 我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间屋子的确是与众不同,明明身边烛光微弱,昏暗不清,那里面却亮如白昼,宛如夜色里的一点灯火。 我们向着那火光指引处去。 首先入目的,是一块长条花纹地毯,像是民间寺庙里常常印着的西方极乐世界不可名状的图景,浅黄与深红交织在一起。 殿上摆了张石椅,右边少了一大半儿,大大小小的碎石堆在周围。 烛罩上那么干净,这里竟然没被清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郁珵和酒仙却早早迈步到了石椅右侧的角落。 “你们凑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询问着走过去,在他们身旁站定,随意一瞅,突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酒仙此时该也是这般心境。 地面是裂开的,不在别处,只在这里有一个大口子,不规则的碎石在周围散落了一圈,而那大口子里,一片混沌。 伫立良久以后,酒仙喃喃道:“这里怕就是封印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啊 这封印也太明目张胆了一点儿吧 总也该设些障碍吧 我不由地想到了之前遇到郁子风的那个幻阵。 那个,没什么用的幻阵。 一回神,酒仙正直直地看着我。 干甚? 你看我干甚??? 果然不多时,他便悠悠地开了口。 “你下去看看?” 不!!! 不不不!!! 我瞪大了眼,内心咆哮。 这种一看就对末等小仙不友善的封印 酒仙撇了我一眼,“难不成我下去?” 好,这个提议好。 “你好意思么你?” 正当我俩僵着不下时,身旁飘来一声:“我下去看看?” 好好好,谁都好 我正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 这声音不对啊 我去,傻珵,你做甚???!!!!! 只见他站在封印一侧,两腿曲着,就差一个借力往里跳了。 “找死呢你!”我一把拉了他右胳膊。 酒仙反应过来,也赶紧三两步迈来,惊得话也说不出,只死死地拽着郁珵另一只袖子。 “作孽啊!”酒仙抬起胳膊匆匆擦了把汗,“您这要是跳下去,我们这一趟可算是前功尽弃了!” “啊?” 郁珵面露不解,可从我俩的言语中也推测出自己这样做大底是不太好的,低了头,被牵到安全地带。 酒仙长松了一口气,又抬了眉毛瞟我。 “你看看你,要不是磨磨唧唧的,能出这事?” 你不磨唧? 那你下去啊 我俩又大眼瞪小眼,此时观点竟诡异地达成了一致—— 初生牛犊不怕虎 “行了,”酒仙打破沉默,“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不如猜拳决定?”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向旁边走了几步。 怎的?这也有风水之说? “开始吧。” 我拳起了手。 “三,二” “一” “啊!!!” 随着一股大力,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直直栽进了封印里,此时方才看清,酒仙调了位之后,他,我和封印刚好处在一条直线上。 而那封印,好巧不巧就在我身后 我≈ 憋让我在见到你 身体不断地向下坠,眼前一片漆黑,除了没有脚踩地面的实感外,与当初的那个黑洞如出一辙。 可能是因为已成定局了吧,我想着想着,竟不由得有些心安。 这下不用再纠结了 不知道坠了多久,眼前竟隐隐出现亮光,开始只是昏暗的,不明显的,而后逐渐变亮,越来越亮 如同从黑夜走入白昼 “砰!” 想象中四分五裂般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灰,随后打量起这里。 两旁是低矮的树木,其中杂草丛生,脚下可能是被走的多了,露出干裸的地皮,埋在土下的岩石偶有几个露出棱角—— 一处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山间小道。 这真是封印? 逗我呢吧??? 也可能是魔宫里哪个糊涂蛋下的时空转移术什么的呢? 思及此,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林风轻柔,卷起耳边的碎发,有阳光洒下来,暖黄的光混着草香,带着涤荡污浊的柔绵。 那一刻我想,就算是时空的转移术也认了。 随即又一想,这山上只我一人,群山起伏,望不到头,也不知郁珵和酒仙怎么样了 等等 他们应该还在等我 我“啪”地扇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美景误志,美景误志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与他们汇合吧? 也不知这是哪儿 我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你谁啊?” 话里好像也携着阳光,暖洋洋的,显得慵懒。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声音并不陌生。 我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看到过,也在黄沙蔽日的幻像里听到过 “郁,郁郁郁” 我茫然地转了身,盯着他磕磕巴巴舌头打转。 “结巴?” 他一挑眉。 “郁,郁子风???!!!” 果然,不是什么时空的转移术,这就是封印。 如假包换。 他还是斜倚在一块儿阳光照见的岩石上,嘴角斜勾,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你谁啊?” 千里遇故人啊 此时,我顾不得他脸上的嘲讽,迈大步走上前,在和他隔三个人的位置站定,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眉眼,这语气 “你真的是郁子风???!!!” 他仍是倚在岩石上,动作未变分毫,对我这些诡异的举动似是全然不在意,只眯了眼睛,也不说话。 怎么? 是等我说呗? 多日不见你可表现的越发大爷了啊 “我啊,是我啊。”我将脸往前伸了伸,怕他看不清。 他此时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二个表情——皱了眉头,撇下右边的嘴角,接着胳膊肘向后一撑。 “有病啊你。”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故人 我不死心,又向前迈了一步,“真不记得假不记得?” “不如你再好好看看?” 他挑了眉,不再说话。 绿树掩映下,这条山间小路更显空寂。 良久以后,耳边终于传来轻飘飘一句:“认识我?” 语气颇不在意。 一阵忙不迭的点头 “是么。” 又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 “你为什么在这里?” 同时开口。 “来找你啊。”我从未敢在他正常时这样直视,此刻为显得自己更真诚一点而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是么。”又是一声颇不在意的回答。 是么算怎么个意思啊? 到底走是不走啊? 嗯??? 我内心咆哮,面上却摸了鼻子,“那你考虑清楚了么?要” 正说着,他突然直起了身,惊得我不由向后一退。 “嗬。”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等我站稳时人却已经走远了。 “你不如再考虑考虑?”我顺着曲折的山路追到他身边,“呆在这里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不好?”他目光放远,双手顺势背在了身后。 我去,认真的么你?! 这和皇帝的儿子突然说要出家有什么区别??? 一种为大义而英勇抵抗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我也顾不得再斟酌错词了。 “当然不好了!!!”接着向四周一指,“你看这儿,这儿,这儿,根本就没其他人,要不是我今天来了,你可不要在这荒僻之处孤独终老了?” “孤独终老有什么不好的?” 他脚步不停,我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不是吧? 你这么年纪轻轻就超脱红尘了?! 让空尘大师那样的老顽童情何以堪??? “怎么会好?!”我话都说不囫囵了,将自己能想到的劝语一股脑说了出来,“这可是在封印里啊!!!” 周身环过一圈冷气,不知是不是急得眼花,我竟看到他目光好像黯了黯。 “所以呢?”他问。 “所以走啊!”我不由地想他是不是在封印里关得太久,连意志都消磨了,“不光要走,还要争分夺秒地走。” “争分夺秒地走?”他挑了眉,面露轻松,那转瞬即逝的阴郁仿似错觉般,风一吹就散了。 “赶着去投胎呢你?” 不是我啊大哥!!!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心里没点儿数么??? “砰!”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没刹住车,一下撞在了他后背上。 待站直了,方才有时间环顾四周。 是一处院子,院子里还建着个木屋。 山上还有木屋? “有人住么?”我忍不住问出了声。 后来一想,这不是废话么,有屋子当然就有人住了。 他没答话,径自推开了院外的矮木门。 木枝搭起的树藤葱葱郁郁,缠绕开来,是个葡萄架子,有阳光悉悉索索地落下。架下摆着一个石桌,三个石凳。 惬意,却也未免简陋。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里面的木门,过了会儿顺手拎了个茶壶出来,看我还拘谨地站在门边,不由嗤笑。 “愣着干什么?坐啊。” “怎么?还得我请你?” 哪儿能啊!我三两步跑到葡萄架下,就近坐了个石凳。 眼睛又不由得开始乱瞟。 这是郁子风住的地方吧 不会吧 毕竟他当初可是住鸟窝拆宫殿的,也能有这么安静本分的时候? 后来又一想,我好像也不知道他傻之前是个什么样子,做那么番推测委实没有道理。 架上的葡萄一串串地吊着,颗小而青绿,被肆意蔓延的枝叶所掩映,单看上去就甚为酸涩。 这光景,我可是从未 “说吧。” 什么? 感慨被打断,我忙转了头,以目光询问他。 他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动作娴熟。 我好像没见过郁珵喝茶,原来是喜欢的么? 眼看着第二个茶杯被拿起,便赶忙伸出手挡在了杯口,“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也不推辞,将茶杯往桌上随意一放,目光示意后一手撑了头,坐得懒散。 斟茶的时间过得极为缓慢,茶水“淅沥淅沥”一注注往外冒。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目光太不友好。 放下茶壶,我端起杯子猛灌了口,“说什么?” “叫什么,从哪儿来,家住何方” 他问了一长串,停下后未听到回话,忍不住挑了眉冲我看来。 我抿了嘴。 他等了会儿,有点儿不耐烦了,指节叩击着石桌。 一下一下 似是催促。 “我,我是清白的。” “” “你这不是清白,”他勾了嘴角,“是没有贼胆。” 我闭口不言。 其实本来也没做什么计划,遇到了就把他这一魂带回去,遇不到就自己灰头土脸地回去,大不了被酒仙嘲笑一番。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这一魂不好描述的自主性 “偷偷摸摸想什么呢你?”他身子往前一倾。 我猛然回神。 “没” “说啊。” 兀自咬了牙,“我是棵狗,狗尾草。” 他大眼一扫,嘴里哼哼了声,“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你还问? 没事闲的啊??? “继续。” “哦。” “来自,来自”我一顿,想了想,好像也不知该说自己到底从哪儿来。 天上么?可已经被赶下来了啊。 那凡间么?来自凡间么? “来自,封印外面。” 他嗤笑,“那你进来干什么?闲的?” 到底谁闲啊? 我之前说了是来带你出去的吧??? 你记忆只有七秒钟么?! “砰!” 愤慨之下,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老实说,绕着圈子重复地问着这种问题,在这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不是上策。 封印外的魔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来了,而我竟然和他坐在这里 喝茶???!!! 能不能分分轻重缓急??? 一个怒目,一个淡然。 过了会儿,我感到有些不对劲——他仍是不动,不知在看什么。 怎么?被点穴了你? 疑惑地顺着他目光看去——如遭雷劈。 刚才太激动,不小心用了右手,我哪儿来的右手 将草叶往袖子里缩了缩,又缩了缩 积聚起的气势霎时间萎了,一甩袖,我又坐回了石凳上。 他目光游移,却又马上颇不在意地一笑,“还真是草精。” 我又望了袖子一眼,忍不住撇了嘴角——没良心。 不知是哪个举动碰巧撬开了他的话头,终于听见一句跟方才不同的,说的没头没尾,也可能有,可我听不懂。 他问—— “那我呢?” “什么?” 我疑惑地丢了句过去,就见面前的目光突然变得幽远了,声音轻微,险些不可闻,像是独语的喃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你都不知道? 当然是和大魔头打架两败俱伤了呗。 甚至连个完整的仙也不是,充其量不过是三魂里的一缕魂魄罢了。 可是说不出口。 我好像突然懂得,他之前那些漫不经心的试探都是缘何因了。 “约莫是被困在这封印里了吧,跟魔头一起。” “我么?” “对啊,你。” 我定定地看着他。 在没有尽头的等待与消磨里自渡,等着突如其来的真相,和提早便被告知事情的结局,究竟哪个更令人绝望? 我暂时还没想到答案,只得隐瞒。 “你是天上的太子殿下,群臣” 他嗤笑一声,打断道,“这么久远的事我还是记得的。” “” 没人说话,阳光透过树藤投下斑驳的碎影,晃动不止。 过了会儿,他又说话了,“那你打算怎么带我走?” ? !!! 他见我的表情,目光了然,“还没想到?” “酒,酒仙就在外面” “他能带我们出去?” “大概吧” 郁子风勾了嘴角,脸上带着嘲讽,端起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境况 “砰!” 茶杯落下,磕在石桌上。 怎么?要打架啊??? 他猛地站起来,吓了我一跳。 耳边久久没有传来话音。我仰头望去,便见他目光落在屋顶上,也可能是略过屋顶落在远处的山头上,似在思索。 “说真的,”我顿了顿,“你以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么?” 他转过头,皱了眉,一张脸写满了:这还用说? “那你就甘心?” “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地被困在这儿?” 有风吹过,石桌上斑班点点散落的阳光跟着晃动起来,带着这封印里特有的闲静,偶有几块儿落在我脸上,暖的发烫。 他身子一僵,我就后悔问这话了。 怎么可能会甘心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至少,我印象里的郁子风不会甘心。 我摸了鼻子,赶紧出言补救,“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咱们一起想办法,肯” “你觉得”他突然插了嘴,语调悠扬,“不甘心,就能出去了?” “可甘心了就永远出不去了。” “郁子风,你现在这样,要是以后出去,怕是除了出家也没更好的选择。” “不对,照这趋势,能不能出去还两说。” 我说完还眯了眼,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没事儿,”他一挑眉,又恢复了之前轻松的语气,“这不还有个倒霉蛋来陪我呢么。” 倒霉蛋? 谁能来陪你啊 我咧了嘴角,在心里嘲笑他。 等等 左手一伸食指便碰上了鼻头,语气倏得增大,“你说我?” “不然还有谁?” 好极了。 还是打一架吧 终归是没打成,他说完这话后径自转身进了屋里。 木门合上的一瞬间,我撇撇嘴,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开玩笑,谁跟你一样还在这里呆上瘾了。 山路曲折,两旁俱是杂草,长势旺盛,有些已遮上了膝盖。 头上连鸟叫都没有,待一会儿全当修身养性,待久了真是静的令人心慌。 也不知道郁子风在这里呆了多久 我脚步一顿,停在了半山腰。 从我有神识起他就已经少了一魂,那这一魂至少也自渡了三万年。 三万年啊 总会找到方法的 我抬脚继续向前走。 天下山川一大同,这封印里的山看上去竟和我在外面看到的无甚区别。 都是一条荡了灰的土路,路边长满了茂密的杂草,周围环绕着低矮的树木,还有远处,那潭深不可测的潭水 潭水? 潭水!!! 这里也有潭水么?怎么会??? 我一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俯身探看,不可见底,潭水边摆的几块奇形怪状的岩石和我印象里的诡异的重合在了一起 不会是不会是 我转身,拔腿便跑。 “郁,郁子风!” “郁子风!” “砰!”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仍是坐在桌子边,见我进来,微微一顿,目露嫌弃,“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问你”跑得太急,我有些喘不上气,只得弯腰撑着膝盖。 眼前一花,映出了个小巧的白瓷杯,水入杯中,如凝固了般,再往上看去,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我直接扒着他的手腕,剧烈的晃动使得杯中的水有不少溅在了地上。 他皱眉,“你” “我问你,下山十几里左右,是不是有一个城镇?” 他惊疑了一瞬,复又随意地点点头,“是。”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 “这算哪门子重要事?”他将被我攥着的手腕往外抽了抽。 我一松,转而拉住他的袖子,又猛地一拽。 “那也就是说,这封印里不止你一个人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 是,你是没说过 可这荒山之上连个人影也不见,谁不多想? 尤其还是在封印里,只你一个才是正常的吧??? 我抑制住自己,转而问道,“那不能下山打听打听?” 甚至这封印里和外界如出一辙,我其实原本想问,那不能去天上问问情况? “你也说了是封印,能哪儿都去的了么?” “山下也去不了了?”我疑惑。 “能,”他一笑,“只要你想唱独角戏。” “没人搭理?” “差不多吧” “行,先去看看。”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我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拽着手里的袖子就转身往门外走,开始是要费些力,可很快便感觉不到了,一条路走的轻松。 下山的路依旧是土路,杂草茂盛,一如当初。 偷偷回瞟一眼,就见他表情淡漠。 “郁子风,我有种预感” “预感?”他皱眉。 “我感觉,你这次可以出去了。” “是么。”语气颇不在意,可以猜想这话的主人全然没有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停下脚步,转身,回视。 “我从小到大所有的预感都成真了。” 虽然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预感 可这次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因为对了,有神册。 神册从来都没有算错过。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是么。”同一句话。 可好像比刚才轻松了。 “是,所以你别再摆着这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了。” 你这样我的心情都被带的不美丽了。 “” 这下山的一路走了许久,才隐隐见到城镇的轮廓。 远处有人慢腾腾地赶着牛车。 待终于走上大道,我心旷神怡地长吸了口气。 市井,喧嚣。 连空气都变甜了不光有甜,还有泡菜和辣子鸡,配上我这初见人气的淡淡欣喜与哀愁—— 五味杂陈。 “现在呢?问谁?” 耳边突的传来一声,将我从自己的感慨里拉了出来。 两手一背,冲他露了个踌躇满志的眼神,便向街边一处露天菜铺走去。 他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大娘正拿着手里的两根大葱讲价钱。 “大娘” “欸,你这人可忒不会做生意,这么贵的价卖的出去?还不得烂在手里。” “那个大娘” “大娘可是过来人,我吃过的” 大娘仍在讲着价钱。 我站在一旁,看她口若悬河,势在必得的样子,索性不再插嘴。 这一等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当大娘终于满意地拿着那两根“价格合理”的大葱后,竟转身就要走。 我赶忙叫住,“大娘,大娘!” 她脚步不停。 我直接快步挡在她面前,“大娘,我有点儿事儿想向您打听一下。” “您看方便的” 我的眼睛蓦地睁大。 那大娘,那大娘经直接从我身上穿过去了?! 求救般的望向郁子风他一脸惋惜,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失了魂般走到他面前,不,也可能是飘,毕竟被人穿过的,也就只有鬼魂了。 他见我这副模样,愣了片刻,随后抢先说话,“我还以为你情况会稍微好点儿呢。” 接着又一撇嘴,“看来没有。” 我回过神来,气急败坏,“你给我解释解释” 我一瞪眼,“这叫不搭理?” 这根本就是把咱俩当空气了吧??? 何止是当啊,我看就是空气。 他也挑眉,“谁让你刚才信心满满的?”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就这样?” “” “前功尽弃了?” “” “穷途末路?” “” 他了然地一眯眼,“看来是了。” “不是,”我摇头,“你让我再想想办法” 沉思 我们就站在路中间,迎面赶来驾马车,速度快极,我反应过来,拽了他的袖子就想往边上去。 没拽动。 不跑,找死啊? 待马车从我们身上穿过之时,我才又记起——自己是如空气般存在于封印之中的。 事实接受不易。 “那”过了会儿,我又开口,“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么?” “除了山上和这城镇。” 他表情蓦地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没” “看来是有了。” “” “快说。” “” 这次换他沉默。 地方而已,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还是另有隐情? 我一眯眼,“你这可不地道了啊。” “我一心想帮你出去,你竟然连个基本情报都不愿意共享?” 他看着我,表情纠结。 怎么?我说错了? 正想再问问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二字—— “北海。” 咬牙切齿。 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剁碎了嚼吧嚼吧一样。 北海就北海呗 北海欠你钱了? 还是背地里说你脏话了?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荒地 “那,走?” 出于礼貌,我象征性地问了句。 “走?走到明年么?” “” 我一摸鼻子,正想跟他讲讲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挥霍仙力的心酸血泪史,突的听到一句—— “去了也没用。” “再想其他办法吧。” 我抱了臂,“为什么没用?” 他转身,不再看我。 我三两步又走到他跟前,将头一探,“你怎么知道没用了?” “你烦不烦啊?” “难道你以前试过?” “闭嘴。” “是了,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肯定已经” “嗖!”一个掌风从我耳边划过,带起细碎的鬓发。 “我说闭嘴。” 心脏骤停。 行行行,你是老大听你的,听你的。 听你的还不行么 我“啪”的一声将手按在了嘴上,以示诚意。 大街上车水马龙,来往的茶商,铺子口支起的小桌,杂着脂粉刮过来的冲鼻的香风。 只他一个目光悠远,似在沉思。 光是站在那儿,就已与周围格格不入。 “老大,想什么呢?” 他身子一顿,幽幽地转过头看我,抿了唇。 随后话也不说的走了 “老大,去哪儿啊?等等我啊!” “老大,老” 郁子风将又迈出去的左脚收了回来,转过身,在原地站定—— “我刚才,一时有些急了,才”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呆的久了总要发泄发泄的”我狗腿道,“我要是呆在这里,不出三个月,准要” “那你还那么叫?” 叫什么? 叫什么了? 他皱眉,“想不起来?” “帮你回忆回忆?” 我心惊,焦急之中灵光乍现——“是老大么?” 他眉头又皱了皱。 我的五官恨不得拧巴成一团,“没啊,以前刚认识小六的时候他还逼着我叫呢,我也死活没同意。” “你不喜欢么?” “那我不叫了。” 过了会儿,我又凑上去,“那你想到什么办法了么?” “我看你刚才一直往前走的。” 他抿了嘴,又不说话。 真别扭。 “那不如听听我的建议?” 他仍是抿嘴。 “总有地方吧,除了这三处以外。” “咱们就四处走走呗。” “被挡回来了再说。” 他看上去不怎么认同,奈何左右也没什么办法,便也由着我去了。 翻身农奴把歌唱。 我又三两步追上他。 跟郁子风并肩走,这要是在以前,根本就是我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而事实证明,想也不会想的事情果然有不去想它的道理 毕竟,一路无话,也有些尴尬 我已经闲的去数自己走了多少步了,太阳在右边,郁子风也在右边,影子斜斜地映在地上,没我的长 我偶踮脚尖小心地躲避着,尽量不踩到他的影子,乐此不疲。 “你以前生活在哪儿?” “啊?” 我躲得专心,冷不丁听到个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未及褪去便直直撞进了他眼睛里。 你眼睛挺好看的,我暗想,像是风平浪静下的深海。 一撇嘴,什么破比喻,我好像都没见过深海 “你以前生活在哪儿?”他又问了遍。 “以前啊,”我荡着胳膊,右边的草叶也不怕被他看到,仰着头一副思索样,“以前也住在山边上,山跟城镇交壤的地方。” “周围种的全是狗尾草。” “同类啊,”他一眯眼,“挺好。” “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一时没忍住,“看着还不够糟心的!” “糟心?为什么?”他疑惑,是真的疑惑。 至少在我眼里是真的。 我语塞。 这下可好,说什么? 总不能说多亏了你,给我一次再世为人的机会? 想想也说不过去啊 郁子风仍在看着我,眼里透出淡淡的疑惑。 想到他的处境,我就更说不出口了。 “大家都一样,怎么能突显出我的价值?”我眉毛一挑。 搪塞过去 快过去吧 他一勾嘴角,“真像是你会说的话。” 什么像,这就是我说的 不光是我说的,还是我千辛万苦专门说给你听的。 又是一阵沉默 我感到挑起话题的重任落在了自己肩上,毕竟他在上一番谈话里起了头。 说过几句后气氛也不那么僵了,随便聊些天气生活,趣事窘闻,这时间还不嗖嗖的就过去了 应该是这样的,就应该是这样的 这一魂一定很快就能归位了,知道这些以后能有什么用呢? 没用的,根本没用的 我转头看去,阳光洒在他脸上,五官都显得柔和了。 换个话题吧,那就换个话题吧 我想着,嗓子突然一噎,话出口的时候简直要扇自己一巴掌—— “郁子风,你说人如果变傻了怎么办?” “变傻?”他愣了愣,“谁啊?” “没,没谁” “你朋友?” 问都问了,你还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我在心里唾弃自己。 多管闲事。 随即换上一副义无反顾,慷慨赴死的表情—— “是啊,我朋友。” “那那人可真够惨的。”他两手一摊,惋惜地摇了摇头。 然后呢?我又抬眼看他。 “没了?” “不然还有什么?”他皱眉。 “那如果是你呢?”我心想问都问了还不问个清楚,“你会怎么做?” 在他眼里,我望见自己的影子,脑袋被放大后和身子不成比例,倒真像是当初郁珵捏的泥人。 表面镇定自若,内里心急火燎。 他勾唇,“没这可能。” 那你可太自信了 真想把郁珵带来给你看看 “所以我说,是如果啊。” “你假设一下?” 我试探性地开了口。 “我啊,”他目光转向一边。 我的手心起了层薄汗,指甲陷进肉里,将手掌都掐疼了,心脏跳速骤快。 砰砰,砰砰,砰砰 “我还不如去死。” 耳边有呼呼的风生,阳光镀在他脸上,透着几分不真实。 我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所以啊,”他目光又转了回来,眼神幽深而不可寻,像是风平浪静下的深海,“没这可能。” “发什么呆啊?”他一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像魂魄出窍了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阳光还是不够暖,手脚冰凉。 “我那朋友,”我感到自己声音虚浮,尾字轻颤,宛若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他不会寻死。” “是么。”郁子风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 一路无话。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后,城镇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人气儿减少,荒凉感渐浓。 入目辽阔,土地皲裂,连缝里长出的草都是纤细发黄的。 身边的脚步停下了。 “怎么了?”我也停下来,转身等他。 郁子风皱着眉,目光又逡巡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幽幽地道:“这地方,三天前,还不是这番景象。” 什么? 怎么会 我也转着头朝四周看去。 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这里,根本除了城镇就是山,撇去北海不说,再没有其他景象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 我看向他。 “你不是说这是在封印里么?”他一手摸着下巴。 点头。 “那会不会是你进来的时候出动了什么开关?” 我也想啊!!! 可酒仙那一推给我思考的机会了么? 嗯??? “不会吧” “那可不一定。”他顿了顿,“这地方,可是几万年都没变过了。” “怎么你一来就变了呢?” “兴许是老天也想帮我呢?”我抬手摸了鼻子。 “嗬。”他嗤笑一声,“那” 话音停在中途,戛然而止。 “郁子风?”我走近几步。 他看着西南方,没有说话。 我正想再叫一声,就感到他突然拉了我的胳膊用力一扯,力气太大,我失去平衡后直接朝前扑了过去。 “啊!!!” 随后直直地扑进了他怀里,半个脑袋磕在他胸前,稍稍一仰头便能碰到他的下巴。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衣服上有淡淡的草香,干净而清爽。 他未松手,直接带着我弹出三丈有余。 “轰——”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伴着身后一声如擎天掣地般的怒吼。 旋身,站定,他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看我。 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 我推开了他。 眼睛没地方放,也朝身后看去 一个地下的旋风,从十丈开外钻来。 刚好经过我刚才站的地方。 “谢,谢谢你啊。” 完了,声音开始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鼹鼠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刚才被钻过而隆起的地面。 语调低抑,如同蛰伏待起的凶兽。 “谁?” 沉寂了一瞬。 “砰!”声音从地下传来,带起表面的土块向四周炸开。 “轰隆隆——” “轰隆隆——” 土块被炸起的声音此起彼伏。 “切。”他哼哼了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愣着干什么!逃啊!”我以手抵头挡着飞来的土块,一边喊着一边向远离隆起的那边跑去。 “轰隆隆——” “轰隆隆——” “咳!”尘土飞扬。 耳边没有脚步声,跑出很远后,奔跑的速度逐渐放缓,一回头,他还站在原地。 尘林土雨,我穿梭于其中,堪堪避开一个不知从哪儿炸来的土块,土块砸在地上,“砰”的一声裂成了几块儿,扬起大雾般的灰尘。 终于又来到他身边。 “吁——”我舒了口气,随后一把翻过他的肩膀。 “愣着干什么?不要命了你!” 他目光涣散了一瞬,似是惊疑,随即渐渐聚焦,最终聚在我的脸上。 语调轻松,“这可犯不上谈命。” 随后反手一扣,握住了我的手腕,向旁边猛地一拉。 我去!!!! 踉跄了几步后,我终于借着他的手稳住了身子,正想呲牙咧嘴地吼几句,突然意识到耳边的轰隆声已经消失了。 再一看,他正挑着眉,右手拎着个毛团。 阳光洒下来,金灿灿的。 我才如梦初醒般想起——人家能跟我这种弱鸡一样么 摇了几下脑袋,我凑近了去看,毛团两个肥白的大爪子“啪”的一声按在了脸上。 嘶——这一下拍的真疼。 “这是个,什么东西?”我皱眉。 郁子风又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将那毛团的两爪生生给晃掉了。 为什么连眼睛也没有? 是我眼拙没看到么??? “害虫。”他说道。 “是么?” 我又伸出手,戳戳它的脑门,“那它的眼睛” “瞎的。” 我瞪大了眼,“怎么,怎么是瞎的???”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他右手再次晃了晃,那毛团一脸生无可恋般放弃了挣扎,像是个假的床头挂饰,“鼹鼠精多作怪。” 鼹鼠精像是被这话刺激了神经,两只前爪不住地扑腾着,后脚也扑腾,可幅度小,脚也小,不大明显。 谁的床头挂饰会这么丑 郁子风说完也不看我,随手一丢将那毛团给丢了出去。 “喂!喂喂喂!!!”我赶忙扒着他的手,“要跑了!要跑了!” “他敢么?” 一句话噎的我说不出来。 那被丢出去的毛团果然没跑,翻滚了几圈后趴在原地,倏地抖了抖身,土块儿掉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孩儿。 小孩周围有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投下的影子恰好如纱般笼在了他身上。 奇怪,这之前有大树么?我怎么不记得? 这也能看漏??? “咚!” 那小孩本想胳膊肘撑地站起来,奈何不知是平衡不好还是着力不稳,又一下子摔了回去。 “没,没事吧。”我摸了摸鼻子。 老实说,之前还能心安理得,而现在,我们俩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儿,感觉有点—— 丢人。 你觉得呢? 我瞥向他。 郁子风眯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两手抱臂。 我叹口气,走了过去。 那趴在地上的小孩儿耳朵动了动,曲着四肢如海龟振臂般向后移动,还扬起一张沾满了灰的脸。 “坏人。” 说的可真是委屈,简直我见犹怜 合着你刚才跟扔炮仗一样扔我俩以为是做游戏呢??? 嗯??? 那小孩脸已经皱成一团,像是未泡开的可可粉。 ——你看,他要哭了。我转身,回视郁子风。 ——那又怎样?他挑眉。 ——那是你不知道小孩的哭声有多难以想象,简直就是老奶奶的裹脚布,小和尚私藏的情书,和酒仙头上的鸟粪帽子。 ——最后那是什么东西? ——你别管了,反正很恐怖就是。 我觉得他还是没理解,正想再进行一番深入的解读,耳边突然传来了哭声—— “哇!!!!!” “哇!!!!!” 石破天惊。 我以前只听说小孩哭声会持久,还真是没想过在如此荒僻而空阔的地方仍震耳欲聋的。 你不是鼹鼠精么??? 说,是不是平时没好好打洞光顾着练大嗓门了?! “哇!!!” “别哭了。” 力拨千钧。 哭声简直戛然而止。 那小孩紧抿着嘴,脸颊上还挂着两行金豆子,长睫毛湿嗒嗒地粘在一起,坐在地上也不起来。 “坏人。” “” 郁子风此刻终于走上了前。 那孩子顾不得啜泣,瑟缩着往后退了退。 “你”干什么 想打架啊 他边走边问,“叫什么?” “小叔” 郁子风勾了嘴角,嗤笑声,语气冰冷,“我再问一次,叫什么?” “小鼠” 说话的功夫,他和那小孩已经被拉的只剩两个人的距离了。 我在想要是真打起来是上前拉架还是躲远一点儿 毕竟郁子风应该有分寸 可能吧我也不太确定 谁知他直接坐了下来。 “小孩儿,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 “打你。” 好极了,你再多说几句他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我趁他说话前赶忙插口:“怎么能打人呢?你娘没说过打人是不对的吗???” 小孩儿摇头,“没,死。” 没死是什么鬼啊? 我好像没问死不死的问题吧??? “你是说,”郁子风眯了眼,“你没有娘,她已经死了?” 小孩点点头。 我去,你为什么能听懂啊??? 这可不科学 “为什么死了?” “洞,不行。”小孩单是说这几个字就憋红了脸,声音都大了起来,“晒。” 我目光瞥向坐在地上的那人。 什么意思?翻译翻译? 他冲我挑眉,“地太旱了,打不了洞。” 声音戛然而止。 完了? 这就完了? 我撇撇嘴正想再问,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 “他娘被活活晒死了。” 是密语。 他看我还是发愣,又隔空传来声音—— “鼹鼠这种动物,被晒久了就会死,因为习惯于黑暗,连眼睛也退化,成了睁眼瞎。” 小孩很委屈,小孩又要哭。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小孩抽嗒了嘴,又止住。 我仰起头又看了这树荫一眼,方圆百里,只这一处树荫,像是设计好的一样 设计好的 是这样么 我也走进那树荫里,小孩越过郁子风,冲着我的方向歪了头。 我想了想,还是用密语问郁子风—— 我怎么觉得他能看到呢? 不会,他回答,只是靠着听觉和嗅觉罢了。 我犹疑地点点头。 “回,旱。” 他想回家,可是太旱了。 我还未问,郁子风的话便在脑海里想了起来。 甚为满意,密语传话所耗虽少,可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对我来说却是九牛剩一毛了。 可因为太旱了回不了家可是个大问题。 “那该怎么办” 猛地顿住。 我错了!我嘴拙! 我不该说的! 你别哭!!!!!! 我“啪”的一声捂住了嘴。 “引水。”郁子风此时倒是冷静,幽幽地出了口。 “引水?”我疑惑,“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吧?” 你说对不对我向他看去。 随即又一愣。 对啊,他是郁子风啊。 天族的太子。 不论是要找龙王或是雷神都是小菜一碟啊!!! “傻?”他扫我一眼,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般,“你忘了这是在封印里?” 还真是 你一不提醒我就给忘了 你怎么就记那么牢呢 我猛地拍了自己的脸——他为什么记得牢你不知道么? 这算什么破问题 我仰头又望了这树一眼,和周围的荒漠格格不入。 “这可真不公平” “什么?”他疑惑,不明白我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我替你说。 我就是想说而已。 没有风,季节好像也和外界是同步的,在春天的尾巴上徘徊,连空气里都凝着股蓄谋已久的燥热。 过了会儿,小孩儿的手突然抬了起来,直接抓住了郁子风的袖子。 随后还扯了扯。 小孩说—— “北海,近。” 郁子风的声音即时地传了进来—— 这句没什么意义。 哦? 这句我听得懂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毛团 我幽幽地望了过去。 “你听不懂?” “” “不然我给你翻译翻译?” “” “不用。”他咬牙,说得有些气急败坏。 “那你说,”我踢了脚边的沙石,对上了那毛团儿水润而犯疑惑的大眼,“北海是有什么凶神恶煞么?” 竟然是瞎的,真看不出来。 “那地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嫌恶地皱了皱眉,“全是怪胎。” “怪胎?”我眼睛一亮,这不出去了还能编进话本子里么,我现在翻来覆去地说那些长寿丹,都要余思告罄了。 “想听?” 我点头。 “是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 你倒是说啊 他可能是终于发现我憋着声儿想要说话,慢慢悠悠地开了口,“没,我就问问。” ????? 他向后一仰,两手撑地,“反正,北海是去不成了。” 为什么? 怎么就去不成了 毛团儿又拉了郁子风的袖子,“去。” “” 他一把甩开,“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毛团儿又凑近,身子整个前倾,“去。” “不去。” “去。” “你烦不烦?” 毛团小脸一皱,又要哭。 真是大事不妙 可出乎意料的,他自己止住了,原本为哭蓄势的嘴仍是微张着,像是想到什么般一愣。 随即坐回原处,悉悉索索地去摸自己的袖子。 什么也没摸到,又去摸衣襟。 这不会是有什么宝贝吧? 我好奇地望着那毛团儿。 毛团一顿,变出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尖尖上一点白,在空中抖了两抖。 抬手,在耳朵里抠出个东西,攥在手里。 什么? 是什么??? 我忍不住凑过了头。 毛团抿嘴,“不是。”说着又要颤巍巍收回手。 “什么东西啊,宝贝成这样?”郁子风嘴角斜斜地一勾,像极了大街上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亮出来看看。” 毛团吓了一跳,风驰电掣的将手背在身后,头摇成了骰子。 郁子风挑眉,“看看都不行?” 毛团仍是摇头,面容坚定。 不。 你别这样 你这样 “那我可更想看了。” 果然。 毛团死命地摇头,边摇边用另一只手去摸衣兜。 应该是摸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急急地掏了出来,生怕郁子风来抢自己手里的东西。 “给。”他小手向前一伸。 我目光看去—— 是一棵草。 准确的说,是一颗长久日晒,失去水分,颜色枯黄的—— 干草。 没有人动。 毛团又说:“这里,没有。” 这里是没有。 可我们那里大把大把的啊??? “喜欢?”毛团又探着脑袋问。 郁子风咬牙,“喜欢你大爷。” “大爷,死。” “滚。” 结束了一段没营养的对话后,郁子风又将话题扯了回来,“那只手,是什么?” “没” “摊开。” “我不抢,”他劝着,“看看而已。” 毛团不说话了,小脸皱成一团,土灰还粘在脸上,看着更委屈了。 你这样,也太不道德了吧? 我传音给他。 不然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么?他回话,这小孩,我以前可是从没见过,是好是坏你看的出来? 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看?” 一回神,那小孩突然说了句,语气里隐隐有股下定决心般大义凛然的英气。 “看。”郁子风回答的坚定。 手指一根一根展开。 我好奇心越发重了 展开三个手指时,才隐隐瞥见个粽铜色的圆弧。 不大。 渐渐的,手指完全摊开。 会有么?我想,让我们离开封印的办法 郁子风倒是目光淡定。 看到了 是 一枚铜钱。 呵呵。 我愣了一瞬,随即内心咆哮—— 守财奴啊?! 铜钱现了一瞬,又马上被手指包住。 怎么?这谁还能给你偷了? 嗯??? “去?”毛团歪着脑袋问。 “去你大爷。” “大爷,死。” “滚。” “” 这一趟除了遇上个小孩儿外,别无收获。 我感觉郁子风想走了,毕竟,去不了北海,我们待在这里也无计可施。 “走吧。”果然,他起身,向外迈了两步。 我跟在他后面。 走出二十几米时,突然一顿,似有所感般转了头—— 树荫还在。 不光在,还多了几个。 毛团仍旧一脸无措地坐在那里,耳朵尖的那一点白格外明显,他没有追过来,像是之前在镇子里看到的被抛弃的大黄狗。 而那树后,多出了五六个圆圆的小脑袋。 一般的年纪。 大人呢? “干什么呢?不看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吓得我猛地转回了头。 他走在前面,并未转身,却好像知道我在看什么一样。 “郁子风,真的不能去北海吗?” “去了也没用。” 为什么? 我觉得他该是不会回答了,便未问出口。 一路无言。 回到山上时已近傍晚,他没有说话,给我安排了一间屋子就转身走了。 第二天,我又拉着他去城镇上四处乱转。 “有什么好看的?”他不耐烦道。 “昨天不就被我们误打误撞找到了个新地方吗?”我两眼放光,“说不定还有。”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由着我拉去了。 我好像看到了傻珵。 去了后,一无所得地回来。 第三天,第四天同样如此。 转机出现在一星期之后,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早晨。 街上车水马龙。 我们边走边瞧。 “这玩意儿能值钱吗?” “去去去,离远点儿,别坏我生意!” 我向那人堆处望了一眼,“郁子风,那儿是在干什么?”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后摇了摇头。 “去看看呗,有热闹不凑白不凑。” 我拉着他就要往人堆里挤 ※※※ 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吧。 我左手撑头,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看着眼前的烛灯炸出火花。 四周昏暗,只这一点幽微的烛火。 那时候不去的话,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糟心事了 “噼啪”,“噼啪” ※※※ 挤进人海未费功夫,我们直接穿人而过。 包围着的人群里,站了两个人 。 俱是粗布短衣,其中一个背上还背了个竹筐。 二人站在中间争执。 “五十文,不能再多了。” “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我站到最前排时才看到,背竹筐的那人右嘴角长了颗黑痣,小指盖大小,尤为明显。 “这什么玩意儿?也值二两银子?” “嗬,神仙的东西,你说厉不厉害?” “神仙的东西?这么脏一块儿?你唬我呢!”说话的怕是对那“神仙的东西”有点兴趣,可又嫌贵,一直在和对面那人扯嘴皮。 对面站的,就是背竹筐的那人。 东西显然已经被展示过了,此刻正被安然地放在竹筐里,我身边有人直摇头,小声地嘟囔——“真不值。”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转身,见郁子风一脸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 这是跟你没关系吗? 不说了是神仙的东西? ??? 郁子风怕是被我灼灼的目光给恼着了,终于不再欣赏风景,对上我的视线。 随后了然地嗤笑,“这你也信?” “” 连小孩手里的一枚铜钱也不放过的人,对这不感兴趣? 谁信? 我又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表情——可他是真的不感兴趣。 竹筐里的东西竟比不过小孩的一枚铜钱。 头上有风拂过,轻轻柔柔的,连带着呼吸都放缓了,散在额上一点阳光。耳边依旧是人声嘈杂,光线将人的头发照得微微变淡,我突然想到了毛团耳朵上的一点白。 好像又有点理解他了。 “咱们走吧。”我在嘈杂的人群里冲他喊。 “什么?” “我说,咱们”走字还未说出口,话又淹没在了人群里。 “你可忒没有眼力见,活该穷一辈子!” “一副尖嘴猴腮的样!狗嘴吐不出象牙!” 周围已经有人上前去劝了。 估计是德高望重,人群自觉向两边散去,劈出一条路来。 “能不能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德高望重的人说。 嘴角的黑痣颤了颤,那人却还是叹了口气,一肩拱起缓缓放下了竹筐,揭开了覆在东西上的布。 我探头望去 终于看清是什么后差点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郁子风见我反应这么大,竟是止不住的干呕,目光也扫了过来。 是一张皮。 “我可告诉你们,这东西最近简直是要绝迹了!” 一张动物皮。 “之前还是个小孩儿,转眼就没了!” 凸起尖尖的角,角上一点醒目的白色。 白得刺眼,还泛着血水。 “这不是神仙显灵是什么?!” “我x”郁子风只愣了一瞬,一个掌风劈了过去。 掌风穿过七八个人,消失于十丈远的地平线。 没用。 耳边仍有人在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这样,一两银子,买不买。”那人说着还将血淋淋的皮拿在手里晃了晃。 我冲上前去夺,仍是穿过了。 明明活着的时候还能碰到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我不死心,一遍一遍地试。 没用。 完了,不光想骂人,还想杀人了!!! 那么小的孩子啊 坏人。 我突然想起了毛团的话。 不知他会不会也一遍一遍地喊着同样的内容。 毛团什么也不会说,这也许是他能想到的,最狠的字眼了。 视线逐渐模糊 模糊中渐渐泛白,汇在了耳朵尖上,如同聚了一团雪,雪在晃动。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弓了腰,白净的小手早已沾了灰,伸出去碰了碰,随后像发现什么宝贝般将那东西拔了出来——一根枯草。 我不放弃,又一次伸出手向前去。 衣领猛地被向后一拉。 转过头去,郁子风却在我之前转了身。 “走了。”他的声音传来。 “去哪儿?” “北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铜钱 身后人声鼎沸,有几个叫价声尤为大的,如同拍打在粗木上的棒槌,一下比着一下,一下比一下响。 走的越远,叫价声越小。 也有可能,是一笔买卖即将谈成的序曲。 郁子风走在前面,自始至终都未回头。 我跟在后面,也委实没什么心情说话,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在封印里啊,除了眼前这人外,其他都是假的。 可能吧。 气急败坏地挠了挠头。 感觉自己还是想冲上去打一架。 约莫过了一柱香,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不是说去北海吗?” 他顿了下,脚步未停,“等会儿去。” 等会儿? 地越来越不平整,人越来越少,目光所到之处也越来越开阔—— 远处有几个树影,脚下是干裂的土地,上次被钻出的隆起还在。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郁子风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会儿,又仿佛有明确目的地向某个地方走去。 可越走越快,只几步后便消失了。 “喂!去哪儿啊?!”我反应过来,向着那地方追,可什么都没有。 “郁子风?郁子风!” 跑了? 真的跑了??? “愣着干什么?”再一回神,正看到他站在我身后 ,皱着眉。 “我又不” 未及说完,便感到自己的衣领又被向后一拉。 “走了。”他说。 走你大爷。 唉唉唉,脖子,脖子! 好像是穿行在风里,风里也是干的,干得发涩。 晕晕乎乎停下来时,我直接向旁边一闪避开了他的魔掌。 “你,你疯了?” 他没说话。 我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个土堆。 隐隐看出,是个洞穴。 从地面上挖下去,不知要延伸到何方。 土块太过干裂,零散地碎在周围,几乎要遮盖了整个洞口。 “出来。”郁子风开了口。 里面有东西? 我向那洞口探头望去 正对上了一双眼睛。 水润而无神,似曾相识。 “谁,谁?”洞里传来怯懦懦的声音,干净而柔弱,应该是属于一个女孩儿的。 我猛然想起上次离开时树后那几个圆圆的脑袋。 这地方,不止一个鼹鼠。 “来,出来吧,我们不是坏人。”我说。 “骗子。” “真的。” “骗子。” “那证明给你看?” 女孩儿不说话了。 我挠了挠头,自认不是个坏人,可要说如何证明,却也不知从何证起。 这可真是愁煞。 目光便不自觉飘了过去 郁子风正站在一边闲闲地抱臂,冷眼看着我,好像在说——我直接给她叫出来不得了?哪儿那么多事? 不,他心地善良,他不会这么想的。 对视了几秒,郁子风突然走上前,在洞口前蹲了下来,一手直接伸了进去。 我去,你不会是要直接给人家揪出来吧??? “拿着。” ??? 郁子风说,“你拿着。” 什么? 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似乎在犹疑地摇头。 二人僵持着,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过了会儿,一只白嫩的小手伸了出来,搭在他的手心上。 我感到女孩的手顿了顿,随即握住了郁子风手里的东西。 “是什么?”我问他。 “没什么。”他说着抽回了手,在站起身的同时,那女孩也从洞中爬了出来,转身冲洞里喊了句什么,接着陆陆续续又爬出四个小孩来,看起来都比毛团儿还小一点儿,头上是两个毛茸茸的耳朵,有的耷拉着,有的竖着,还有的紧贴着头皮。 可都怯怯懦懦的,小一点的拉着大一点的衣襟。 这么个洞容得下五个小孩吗? 郁子风看他们一个个从洞里爬出来,也不说话,待最后一个看起来呆呆愣愣,比其他人矮一大截的小孩出来时才终于开了口,“走吧。” “去哪儿?” 说话的是最开始的女孩,也不知郁子风给了她什么东西,开始的怯懦也不见了,表露出显然比毛团好的语言天赋。 真好奇啊 我抬眼去看他。 “离开这儿。”郁子风挑眉,“难不成你们还想留在这里?” 他说着,目光绕过女孩落在她身后,“这么些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洞穴里?” 小女孩茫然摇头,“不是” “可是,去哪儿?”她又问。 “山上。”他笑道,“只要别在地里绕来绕去走迷宫,随你们挖。” “不要!” 声音来的突然。 是最小的那小孩。 他又抓着旁边人的衣服向后躲了躲,头埋进那人的衣服里,“我不去。” 我目光落到他们脸上,每个人都面露难色,可却也未像最小的那孩子般喊出来,大概也知道抱残守缺也最终无路可走。 “很可怕的。”那小女孩说话了,“会经过一个城镇,” “我们打不过他们。” 没关系,你们可能不知道吧 他能带你们直接飞过去 郁子风却未作这番解释,“除了这个还有什么顾虑?”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未说话。 “行了,走吧。” “可”最小的孩子又开口。 “哥哥呢?” 谁? “哥哥还没回来。” “不等等他吗?” 哥哥? 哥哥 我突然想到了毛团。 一时语塞。 “走。” 嗯? 那小女孩抿抿嘴,“我们可以化原形,你们拿筐子装着,看不出来。” 她说,“走。” “反正横竖都是一条死路。” 那一天没有阳光,天上布满了乌云,她的眼睛明明失去了光泽,变成一片黑暗的混海,却又有波澜壮阔的色彩从其中流出,每每想起,都是海上月明。 这话一出,郁子风也不再多问,直接带着我们浮了起来。 “为什么不瞬移?”我站在云上问他。 “风景好。” 抬头,俱是阴霾。 风,风景好? 我看是你心态好 “哇!有风,风好大!你们看,一张嘴就全灌进来了!”一个孩子长大了嘴,猛地有阵风刮来,吹得他嘴都有些变形。 另一个跳了跳,“脚下是软绵绵的!”他感到不可思议,又蹲下来伸手摸,“摸起来也是软绵绵的!” “鸟,我听到鸟叫了!” “” 脚踩地面时,有几个孩子仍在回味刚才的飞行。 “进去吧。” 郁子风推开了木门。 年纪稍小的孩子直接冲了进去。 “不会撞着东西么?摔着了怎么办?” 他回头,勾了嘴角,“你信不信,就你这眼睛加上耳朵,都不如他们一个鼻子好使。” “” 我转身,不去看他。 随即见到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你怎么不进去?” 身后站着那个小女孩。 她闻言走上前,拉了我的袖子,向远离木门斜前方的山路走。 “去哪里?” 路过郁子风身边时,我刻意转了头,没看他,走几步后不放心,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一愣,先是憋着笑,绷不住,还是咧了嘴角,轻微地点点头。 头上有风,有树叶的沙响,还有时隐时现的鸟鸣。 最重要的是,他眼里有光。 走了一会儿,到了块大石头旁,小姑娘终于停下来。 “是有什么事想说吗?”我半蹲下来,笑着问。 “姐姐,你实话实说。” “我哥哥是不是已经死了。” “沙沙”“沙沙” 我僵了一瞬,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女孩又说话了。 “娘说要去找水的。” “可她也是,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带回来的只有一个东西。”白净的小脸正对着我。 她看不到。 可我感觉自己应该郑重地回视她。 “是什么?” “一枚铜钱。”女孩笑了笑,“娘说可以换水的,拼了命也要让叔叔带回来。” “可后来叔叔也走了。” “没再回来过。” 我拉着她的小手,小手光滑而细嫩,根本看不出经历过苦难。 “别难过,我们” “所以,姐姐啊”她突然说了话,另一只手也拉上我的,将个硬物塞进我手里。 薄薄一片。 是一枚铜钱。 “你帮帮我们吧。” 铜钱有些硌手,之前可能是也一直被拿着,暖呼呼的,没有一丝冰凉。 我将那小小的一片又攥了攥,“好。” 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想了想开口道,“可是,这铜钱,我不” “我留着也没用。” 我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回去的时候,郁子风正站在院子里。 “真慢。”他说。 我看看院门,又看看他—— 这么久就挪了这几步,你不慢? “下午走。”他又说。 “行。” 几个时辰里没有什么对话,孩子们适应的倒快,可以想见等回来时,房子可能已经没了,全换成大小不一的土堆。 不过连屋子的主人都不介怀,我也自是不会将这等小事挂在心上的。 只是临走前,突然想去看看那个小女孩。 几个屋子都不见踪影。 找到她时,她正蹲在之前的那块大石头旁哭。 我在原地犹豫了两秒,还是走上前去。 “这个给你。” 她猛地一僵,蹭的仰起头,“真丢人。” “不会。” “是什么?” “你拿着感受一下。” 她伸出手,附上了我的,随后,摸到个圆圆的东西。 是一枚铜钱。 手又收了回去,“我不要。” “这是我的。” 她歪了头。 “不是你给的那枚。”我解释道。 “为什么?” “这枚真的可以换。” “什么?” “水源。” “这枚可以换水源。” 她突然笑了,笑容令我不由得想起三月开放的迎春花。 “你们可真奇怪。” 她笑着,又从身后掏出了一枚铜钱。 “打发叫花子呢,都给我铜钱。” 我也笑。 时间一晃便到了该出发的时候,我临走时交代了好几遍别贪玩进镇子里,他们正在兴头上,也不知听到了没。 “我看着他们。”女孩说,“等你们回来。” 遂放了心。 走出山里的结界时天竟然放晴了,阳光穿过云层照了下来,像是印在穹顶上的壁画。 我握紧了手里的铜钱。 “你说的没错。” 郁子风挑眉,“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风景的确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北海 他又嗤笑了一声,“当然。” 身后的结界越来越远,是他临走时下的,将整座山化为了仍在胎盘里安然入睡的婴儿。 “北海在哪儿?”我转过头问他。 “那可远了去了。”我看他停下脚步,转身,抬手。 随即立马往后一侧,“别拽领子!” “那走吧。”我悻悻然。 他两手向后一背,诀都没见捻,便已然浮在了空中。 印象里不,感觉上北海也该是一片海吧??? 在天上飞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郁子风便勒令下来。 我看着眼前茂密的草丛,心情复杂。 海呢? 海在哪里? ??? 他瞟了我一眼,了然道,“走过去。” ? 那得多远啊大哥??? “没多远,北海连着湖。” 我将左手“啪”的一声按在了嘴上,回忆起刚才是不是一不小心把想法说了出来。 他未做迟疑,直接向着西北方走去。 我跟在后面,走了不多远,泥土渐渐变得湿润,是在荒地那里不曾见过的景象。 果真有湖。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措施吗?比如说” “扑通——” 闭气的法术什么的 人呢? 怎么又没了? 合着我就是过来送送你的??? “郁子风!” “郁子风!郁” 正叫着,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别去了,就在这儿等着吧。” 我嘞个大去。 “来都来了,想什么呢你!!!” 我大喊了几声,又在岸边等了会儿,索性蹲下看,水面平静,毫无波澜。 不是吧,你认真的??? 想明白后便“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开玩笑,我就当是自己过来了。 然而不会闭气,被淹死可是个大问题。 封印里也会死吗? 两个念头交织在我脑海里,谁都没有说服对方。 一个问,那怎么办? 另一个说,试试呗。 大不了再游上来。 我探头去看那湖水,脑袋映在湖面上,眉眼看不真切,只有个大概的轮廓,微风一抚直接抚变了形。 手劲忒大。 我嘴角不自觉勾起,又随即一愣,想起了在外界的那座山上见到的潭水。 天下水波一大同。 捏了鼻子,我深吸一口气便直愣愣地跳进去。 湖水像是从中间破开,涌进全身,拍打在脸上,带着斥意,又好似邀请。 我颤巍巍睁开眼,面前飘了个拇指盖大小的物什,圆圆的,携着气泡。 对着那物什看了几眼,我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 这不是那枚铜钱吗??? 难道是因为冲进水里的时候给带出来了??? 我松开了捏着鼻子的左手便要去抓拿铜钱。 抓住的瞬间松了口气。 随后,猛然感到自己的鼻子和外界的湖水之间毫无隔膜。 要被淹死的节奏 “扑通——”“扑通——” 我扑棱着手,拼命向上游去,奈何身子却像不听使唤般持续下坠 完了完了完了 可下坠不一会儿,却又惊觉——水下原是可以呼吸的。 果然是在封印里啊 竟然什么都可以做到 依旧在下坠 不知等会儿能不能见到郁子风 “那儿的人,全是怪胎。”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得浮现在我脑海里,本该对着黑暗感到慌乱的,我竟带了几分期待—— 也不知怪胎究竟是什么样的 向下不知沉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亮光,开始仅是一束,随后向两侧开疆扩土,光亮越来越大,目之所及也越来越清晰 远处晶莹剔透,泛着白光,还有拔出地面三丈有余的城墙。 是龙宫么? 正想着,迎面走来两群穿着红衣的士兵。 我一脸发懵,瞅着附近的巨石便躲了过去。 士兵走近了 哦,不是红衣。 更像是铠甲。 我脑海里不由得蹦出了虾兵蟹将这个词。 “等等!” 从我前面的巨石走过时,一个虾兵突然大喊了声。 我心里一颤。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这附近好像有人。” “海内太平的,能有什么人?” “就是啊,老兄,你最近是不是需要补眠啊,上次也大喊说有人的,结果呢,还不是影都不见。” “可我真的” “走了走了。” 耳边是一群虾兵脚步远去的声音,剩下那个一根筋,拿出长矛,矛尖对着巨石,缓缓地踱了过来 “砰砰——砰砰——” 两双眼睛终于对视。 我颤着声举起了左手,“嗨——” “啊!!!!!!!” 他跟打了鸡血一样惊恐地大叫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直接迈了步子朝我刺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声—— “扑通——” “你,你没事吧” 他仍是不动。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的手臂 晕了? 不会吧??? 你这样我很没有打赢的成就感啊?! 贵海的防御系统怕是该升级了 我甚为满意地点点头。 随即扒下了他的铠甲披在自己身上,面上的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外人一看根本辨不出是谁。 我将那虾兵拖进巨石后,掩上水草,舒心地走了出来。 “你你你,偷懒呢!” 正想伸个懒腰,劈头盖脸传来一声乌鸦叫般的大吼。 我抬起左手,食指对着鼻尖—— 谁啊? 你叫我么? “发什么愣,还不快过来!” 我赶忙放下手,小跑着跟过去。 “刚刚上班一个星期就能凑上这热闹,你可真幸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什么热闹?” “走吧。” 我跟着他,间歇还不确定地向身后瞟一眼,目光怜悯——原来是新人啊 一路上守卫越来越多,刚才那地方可能已经算是偏远之地了。 有虾兵经过我前面那位身边时还微微颔首。 我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地面装饰得越来越好,开始仅是能看到路标的碎石子路,而今已被磨平,光滑得能映出人影,两边也不再是散乱的杂草,五光十色的珊瑚映在路面上,如同打下天然的灯光。 “到了。” 身前的人顿下脚步。 “进了里面切记慎言,清楚了么?” 我忙点头。 他摆了袖子,拾级而上。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跟在后面时,我听到他小声嘟囔着。 心里正泛起疑惑,殿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滚!快滚!” 这位是谁啊? 我挑眉看他。 他一根食指挡在嘴前——“嘘——”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艹,有病吧你!” 另一个声音随即响起。 声音的主人气急,转了头,正好跟我的视线对上 他一顿。 我也一顿。 “嗬,”他突然冷笑了声,“怎么?你还找了俩听众?” 我冷汗直掉。 “误会误会,小人,小人是”我身前那人话都说不利索了,肩膀直抖。 迁怒,这绝对是迁怒 龙王着一身浅黄色的长袍,也是一愣,以手掩口假咳了声,估计也是不想当着下手的面掉面子,索性正了神色,随手一指,“你,先带他去厢房休息吧。” 谁?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我前面那人挤了眉毛,一脸要哭了的求助模样。 不是吧??? 又中彩了??? 我小心地抬眼,瞥见远处那人正黑着脸,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不要啊!!!!!! “请随,随” 他未理睬,绕过我推了门出去,径直向右拐。 我只得埋了头跟在后面。 你路挺熟啊 常来? 行至一处偏辟的别院前,他突然停了脚步。 “不是说让你在岸上等着么?”他语气不善。 我闭口,不再说话。 他一笑,“胆还挺大。” 这一笑笑得我想哭。 真慎人 “听了多少?” 什么?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声。 审犯人呢你 我一撇嘴,“全听到了。” “是么。” 他答得轻松,令我心里隐隐感到不太妙。 果然,他说—— “那你以后就自己留在这儿吧。” ??? “没没没,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一挑眉,一副显然不信的模样。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的,”我赶紧真诚的点头,“就听到两句。” 他眼睛一眯,“哪两句?” “滚,快滚。” “艹,有病吧你。” 我面无表情地重复着。 等了会儿,他问,“没了?” 我点点头,“没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庭院 他又瞟了我一眼,随后点点头,转身进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有几株大珊瑚,颜色着实靓丽,有几根剔透的枝丫甚至能映出人脸,倒显得角落几丛长势旺盛的水草不够看了。 我一回神,赶忙追了过去,“你跟龙王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啊,看上去怎么”剑拔弩张的 他猛地回身瞪我一眼。 不问了 我真的不再问了 “啪”的一声,我将手按在了嘴上。 眼看着他又转回了头就要进到屋子里,我又将手放下,“那你休息吧,我还有事做呢!” 他推门的手一停,转身,挑眉,“什么事?” 我直接抬起手拍在了胸口,力道不大,奈何这穿起来不伦不类的暗红的铠甲委实坚硬,一拍就“啪啪”直响。 “守卫啊。” “是么。”他面部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你要是被发现了,可别说认识我。” “” 说认识你就有用了? 就你跟龙王这关系,他不该更加吹胡子瞪眼地惩罚我么? 我有病? 我翻了个白眼,转身朝院外走,院中的珊瑚依旧是五光十色,行至一根剔透的枝丫旁时,我脚步一顿,随后不自觉笑起来,“你放心吧,我这条小命硬的很,十二年前丢不了,现在也丢不了。” “关十二年前什” 脚步已远,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不过我猜,无非是些我知晓他却不知的事情。 而这些事,都与他被困在这封印里被无限拉伸了的时间有关。 心情颇好地往外走。 左拐右拐 左拐 这是不是跟来时的路不太一样啊 身穿红铠甲的虾兵简直像绝迹了似的,若说刚开始我遇上一路虾兵还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生怕被他们看出来,那现在可真是巴不得遇上个活物了 绕了近一个时辰后,我竟突然生出个念头来—— 在被发现以前,可能会先老死在这里 郁子风那乌鸦嘴 他好像也是没这么说 时间长了,他总该发现我不见了吧 我想了想自己出门前信誓旦旦的几句话—— 也不一定 正望天之时,眼角略过一抹白——有人。 “等等!”我回过神来,又是定睛一看——真有人。 心中大喜。我赶忙上前去。 那人不知是要去哪里,走得悠闲,不像赶路。 我微一欠身,正想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猛然想起自己遮了半张脸的暗红面具,遂作罢。 “请问公子,这里是哪”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双静默的眸,那目光里透着朵柔和的云,或是说一片宁静的湖水,令人不自觉想要放缓了语气,方才不惊扰这份平静。 可我这一顿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看起来面熟。 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们以前见过?”话一出口突然后悔起来。 那人一顿,缓缓笑了起来,“不曾。” 这要是换成郁子风,怕是少不得冷嘲热讽一番,挑着眉勾着嘴角,“姑娘,原始人么,你这是几百年前就被玩儿烂的套路啊?” “抱歉,我好像认错人了”我赶忙改口。 “姑娘不必介怀。”他又是微微一笑,“这里不常有人来,为何姑娘会出” “我迷路了!”想起自己的本意,他未及说完我便大喊了声,随后两人俱是一顿。 欣慰的是,他并未感到失礼,反倒抬手为我指路,“绕过这假山后向右转,见一半人高的水草再” 果然是跟郁子风很不一样 听完后,我向他道了谢,朝刚刚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突然一顿—— 这不就是我当初打听郁府时随便抓着问路的路人么。 路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了,说起来这身铠甲也是我从个小虾兵身上巴拉下来的,可当初在城镇里 明明碰不到人的 那时还可以解释为是在封印里。 那这又是什么? 封印里的现实? 我忙转身,可身后那还有什么人影,只剩下几丛水草,随着水波摇摆起舞,长得茂盛。 真是见鬼了 我边按刚才那人指路的方向走,边将这事记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要再问问郁子风。 “偷懒了吧!”耳边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 震聋了要被 我正想看看谁嗓门这么大,目光一转,又对上了一张熟面孔。 “刚才不就让你去引引路么,用得着这么长时间?”眼珠瞪的大,像是随时要掉出来了一般。 “没,”我一摸鼻子,“刚才走差路了。” 是什么?乌龟精还是凸嘴鱼? “愣什么愣,还不快来干活!” “好好好。”我三两步走到他身后,和他错着一个人的距离。 刚才在大殿里好像也没见你说话这么硬气 “大大人”心里暗忖不知这么称呼对不对,我又接下去,“这郁子郁大少不是太子么?怎的咱么龙王还那么个那么个态度这不是” “嘘——”他直接侧过身,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嘶—— “这种事自己心里想想就得了,可别问出来。” “为什么?” “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你问我我问谁去!”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正想着,见他突然收回了迈出去的左脚,定在原地。 “怎么了?” 他意味悠长地看了我一眼,“女的?” “不是” 他眯了眼,一副显然不信的表情。 “唉,其实您这么想也情有可原,我因为说话女里女气的,已经被我娘训过好几次了,这不她才给我送来多锻炼锻炼,培养一下阳刚之气。” “也是,监官不至于连这也发现不了。”他点点头。 “就是就是”我心虚地附和着。 谁知他突然加重了语气,“撒谎!我们招守卫向来不用监官,都是表小姐亲自面试的!” 这谁能想得到啊 堂堂的小姐招什么守卫,不该安安静静地待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 话本子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随后一顿,想起了这铠甲的主人 这位怕也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其,其实”我心里吐了舌头,目光一躲,佯装去看路边的珊瑚。 “唉,也罢。” ??? “正好,你跟我来吧。” 不不不!你变的也太快了 我不去! “好” 我跟在他后面,这一路倒也不算偏僻,可人却不多,至少我只见到了一人。 是个小侍女,行色匆匆,双手捧着白瓷的托盘,上面摆了各样水果,有几个白圆晶莹泛着光的,我见也没见过,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要去哪儿?” “打扫房间。” 那也还好我心想。 “没人打扫么?” 他撇了我一眼,“本来有,可她偏巧今天生了病。” 那其他人呢? 总不至于连调换的人也没啊 “就是间普通的屋子”他语气幽幽。 不,你别解释了。 你这一解释我心里更发毛了 “我,我从小就不怕这些怪闻杂事。”说着忍不住攥了手,“您直说便是。” “真没什么,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 “” 嗯,我了解了。 你不如先擦擦脑门上冒出的汗珠子 因着这段插曲,我一路上脑海里都浮现出一间屋子——大门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地挂在一边,屋里昏暗不清,梁上结了大片大片的蜘蛛网,一脚踩进去木板吱呀乱响 可真见到的那一刻,我竟觉得还好 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而已。 甚至比郁子风的那间客房还要好上一些。 庭院被精心修理过了,排布也十分讲究,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平时也偏好这一隅,周围长了些杂草,现在该是没人打理了。 “就是这间。”他停在院门口,也不进去。 “就是间普通的屋子啊。”我问。 “谁说不是了?” 嗬,你的一个鼻子和两个大眼珠都在说——“不是”。 “那你打理吧,我就先走” “唉,等等。”我眼看着他真要走,赶忙叫住。 “你老实说,这屋子以前到底怎么了?” “你就这么跟上级问话的?” 我僵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请问,您知不知道这屋子以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终于蹙眉,“屋子倒是没什么事,可这屋子的主人” “嗯嗯。” “死了。” 他说,“屋子的主人早就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屋主 死了? 我心里第一个浮现起的念头是——神仙也会死吗? “为什么?” “哪儿有什么为什么” 那就姑且将这屋主当成个凡人吧 不,也有可能是像我一样的 “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我又问他,“难道不是只有凡人才怕这些的么?” 他撇了嘴,一副显然与我讲不通的模样,“我可没说有什么可怕的,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而已啊。” “” 等了会儿,我看他果真不打算再讲,遂推开院门,抬脚走了进去。 伴着木门的“吱呀”一响,他又大喊了声——“里面的东西可乱碰不得!” “知道了,放心吧。”我抬起左手,高举过头顶,冲着他挥了挥,脚步未停。 院子修葺的虽好,奈何怕是过了太长时间,从外面到看不出什么,进来才发现,墙边长的都是杂草,打理的侍女可能也未顾及这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 连着院门与屋子的是条鹅卵石小路,弯弯曲曲,绕过了中间的假山,路两旁偶有珊瑚,右边的角落里还摆着石桌与零散分布的几个石凳,桌面上干干净净,估计是没什么来客,紧挨着石桌的,是架藤条缠绕的秋千。 我顺着这小路向屋中走去,经过途中的假山时目光不经意一扫,深褐的文理与绿色的水草之中,竟瞥见了一点白色,被朝展的绿叶掩映着,若是在以前怕更容易分辨些。 是什么? 什么东西? 我不由地俯下身,拨开了掩映的水草 哦—— 是个玩偶。 一只玩偶鸟。 格格不入地立在这假山上。 水里,能有鸟么? 莫不是长时间生活在海里,看多了游鱼,也想见见不一样的东西? 我缩回了手,两旁的水草没有阻碍,又大剌剌地附了上去,露出一点白,像是草叶上长出的霉斑,愈显不伦不类。 屋子的门看着像是白瓷的质地,入手冰凉。 进去以后也是无甚新意——白玉的四角桌,角落几盆盆栽,尽头是扇大大的落地窗,浅蓝色的窗帘垂了一半,一眼望过去还能看到远处路边的珊瑚。 我走上前去,食指在四角桌面上捻了一下——干净的,没有灰尘。 果然是每天都有侍女来打扫啊 那这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旁边还有扇雕花的木门,是卧房吧 我抬脚走进去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说了什么来着 普通的房间? 相去甚远啊 入目的是一个下陷的圆洞,占了这个房间四分之三的地方,堆在里面的大大小小的珠宝玉器简直像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这是床么 不怕睡觉翻身被硌醒了? 还是多得没处用? 能不能多出去走走看看,救济救济我这种贫苦百姓 我向那洞里探头,不深,底下还垫着层绒毛的毯子。 这要是打扫房间的侍女一时鬼迷了心窍,进出个月还不得给搬空了 毕竟,平时也不像是有人来的样子 从卧房退出来,我抬脚往外走,想出去找找哪里有抹布或是其他打扫工具,谁知脚刚迈出两步,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我又转身,冲回了卧房里,眼珠一转瞥见了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暗红木柜,没上锁,打开倒是空,我猛地吸气,一头扎了进去。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踏在光滑的鹅卵石上。 啪嗒,啪嗒 木柜子露出一条细缝,对外面尚可略窥一二。 屋门也被推开了,声音如蚊子叫,被我听见实属不易,也就是脸贴在木柜门上快被压变了形而已。 谁?到底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正厅未做停留,直接进到了卧房。 光天化日之下,进小偷了??? 我透过细缝瞥见了一双玄靴。 再往上看去,缝太小,只能见到红色的色块,像是被水渲染了一般。 那脚步在踏入卧房的一刻停了下来。 业务不熟练啊,满屋的宝贝看傻了吧 我正暗想着,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一声—— “堆这么多在屋里占地儿,有病吧。” “” “” 郁,郁子风??? 怎么哪儿都有你? 你不是已经回客房休息了么? 来这儿干什么?散步啊?! 我又向那细缝处挤了挤,想看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柜子里空间狭小,缓缓挪了挪腿后,突然触上了个尖尖的物体,吓得我直接“砰”的一声打开木门,从里面滚了出来。 郁子风听到这么大动静,也把头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他只愣了一瞬,随即神色恢复正常,挑了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到底谁更可疑? 你怎么有底气问这样的话 我挺直了腰杆,“打扫屋子的侍女病了,我临时替她的。” 怎么样怎么样,理由多么合理 谁知他嗤笑,“打扫就打扫呗,你那骄傲劲儿是傻出来的么?” “” “你呢?”我问,“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估计是没什么合理理由。 “想来就来呗。” “” 我扫了个白眼,起身。 “啪嗒。” 什么东西? 转身,又向后看去—— 一个木簪。 “这是什么?”他也看了过来。 “木簪啊。”我说着突然一拍脑袋,“这不会就是刚才扎我那东西吧。” 也是,木柜一眼望去就是空的,唯一能漏掉的,怕是只有这颜色和木板色融为一体的小小木簪了 我弯腰,将它捡起来。 很轻。 郁子风也看过来,“真丑。” “所以呗,”我将那木簪夹在两个指头里,“宝贝都搁外边显摆着,这种木簪被扔进柜子里。” 我看他,“很合理啊。” “谁说不是。” 他回答。 我又将那木簪放进了柜子里。 “你到底来这儿干嘛?”我看他目光在这屋子里随意地瞟着,也不知是看什么,亦或是找什么东西。 “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转转。” 转还能转到这里了? 我突然想起了之前那虾官的话,忍不住皱了眉,“你不知道吧,这里以前死过人。” 他一愣,“那又怎么了?” “没怎么。”我撇撇嘴,“怕你不知道。” 真没意思。 那之前的虾官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看他心不在焉,目光又开始东瞟西瞅,忍不住问道,“你在这儿,找什么呢?” 他目光猛地收回来,抬起袖子假咳了声,“没找什么。” “我看过了,这里最多的就是宝贝,”我抬手向那溢出来的珠宝玉器一指,“还能有什么不成?” “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那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顿了顿,又道,“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行。” “而且我”我话音一顿,“你说什么?” “行,”他抬手指了屋门,“帮我个忙,你出去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 有没有什么更有挑战性一点的忙可以帮?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想再说两句,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大吼—— “你说什么?!你真的看到那小子进去了???” 那小子? 我看向他,说的应该不是我吧 今天是过节么?怎么所有人都来了? 院外的虾兵不知颤颤巍巍地说了什么,龙王可是更生气了,“呼哧呼哧”地哼着气,震颤的水波仿佛隔着两扇门传了进来,我甚至有种格窗里那浅蓝床帘也在微微颤动的错觉。 “好小子,他还敢给我过来?!” 我看向他,怎么了你?杀人了? 我一顿,看龙王这架势,真有可能啊!!!! 不会吧??? “郁子风,你,你”不应该啊 “走。” 正想着,后领子又被拽住,红色的盔甲被这一拽“咣当”乱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抓着我飞回了客房。 我此时正坐在他院子里的木椅子上,“所以,龙王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他以为我杀人了。” 可能是因着我听到刚才那自己都云里雾里的些许话,他怕我思路跑偏,解释道。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他以为你杀 “杀人???!!!!!” “你小点儿声行不行?” 我“嗖”地一下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 “他怎么会以为你杀人?” “不是,既然是误会,你怎么也不解释?” 他挑眉,“能解释清还用这么费劲?” 怎么解释不清? 郁子风呲牙,“他个一根筋的老古董。”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迷途 郁子风可能真是被气急了,“也不知道那老龙王脑子里想了些什么!” “日子□□逸,过糊涂了吧。” 他说着还不自觉抬手抓了头发,像是愁煞。 “你不是太子么,也会这么憋屈?” 其实我私心想,他要是真拿身份压老龙王,龙王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郁子风抓头发的手一顿,放了下来,几根发丝荡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我特么最憋屈的就是被困在这鬼封印里。” 话音刚落,我俩俱是一愣。 “你看你,还没喝酒就吐真言了” “闭嘴。” 我正想再呛他两句,突的又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吼—— “郁子风,你小子给我出来!” 龙王追来了? 我看向他——怎么办? “切,真麻烦。”他又抓了把头发,推开门走出去。 “你小子给我说清楚,鬼鬼祟祟去干什么呢!”龙王气得不轻,鼻孔瞪的眼珠子大,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 “别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就你那松懈的守卫,”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真是就差张开双臂欢迎我了。” “你” “这不是你成天嚷着是我杀了人,我这才上赶着去找找线索,好洗白自己么。” “嗬,你有什么好洗白的。”龙王指着他,胳膊也微微颤抖,“不是你还能有谁?” 这一段我听的云里雾里,但心里却也清楚,郁子风确实没什么理由这么做。 持久的沉默,没有硝烟的战场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自己存在的巨大意义,脑子里顿时清明起来,一股灵气贯通四经八脉,带着肩负着的使命便要出破而出,而这股清明的气魄也有义务也分享给他们,使他们也能得到心灵的净化——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 “闭嘴!” “闭嘴。” 嗬,答的要不要这么齐。 我两边都看了一眼,还是有眼色地噤了声。 龙王接着说,“自然是你害死的,亏你还是太子呢,竟连这事也不敢承认!” “没做过的事承认个屁!”郁子风显然也有点儿恼了。 我站在一边,只能装作没看见他俩的样子,将头一歪,赏起珊瑚,剔透的枝丫,摇摇晃晃映出人的影子,像是罩了层纱,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实。 龙王到底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他杀的人呢? 果真如郁子风所言,是个怪胎么? 我继续看那珊瑚。 “要不是你,我女儿能死么!” 哦?竟然是女儿啊,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之前打扫的那间放满宝贝的屋子。 被气恼冲昏了头的老父亲,可以理解。 “我见都没见过她,哪来的理由杀人?”郁子风可能是最初的气恼已经过去了,此时声音淡淡的,想是归于了平静,也有可能是暴风雨的序曲。 是没见过吧,毕竟他这么长的时间噶都被困在封印里,哪有机会出去见人? 还是在封印里见的? “怎么没见过了?”龙王又一皱眉,“亏你之前还差点成了我女婿!” 哦,女婿啊 女婿???!!!! 我听错了吧?是不是听错了??? “放屁,你老糊涂了吧!”他又爆了粗口,足见气恼之甚,随后目光一扫,又和我对上,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么?” 别看我,咱们好像也才刚认识没多久 我觉得当时自己应该是这么想的,毕竟龙王已经这么生气了,说是空穴来风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对,应该是这样的 谁知话一出口便成了—— “不会。” 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仔细一想,又感觉没什么可惊讶的。 不论是为了荒地之上的那几棵树,还是为了那几个鼹鼠孩子,抑或是而今完全可以以势压人避免的一场争执。 好像都没什么可惊讶的 郁子风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帮他说话,愣了愣,随后又正了神色,看向那龙王,“我没做过这样的事,也没见过你女儿,要是你偏要这么说” 他顿了顿,挑了眉,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那就等着看证据吧。” 龙王张了嘴,显然是还想说什么,但他最后仍是叹了口气,看了眼门外,摇着头走了。 外面站了个虾兵,看龙王出来,急急地上前去汇报了什么,龙王眉头一皱,二人便匆匆走了。 终于送走龙王后,我转了身,急不可耐地问他,“证据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他答的理所当然。 没有证据你就夸下海口? 不怕将来啪啪打脸么??? “郁子风,你忘了?”我嘴一撇,“咱们当初在那屋子里可是什么也没找着?” 我道:“证据是说有就有的么?” “这谁知道,指不定哪天就自己蹦出来了。” 您心可真大。 这真是皇上不急,我急。 呸呸呸,什么破比喻。 我正暗忖着,突然又一想—— 这真是和我来封印里的原意越走越远了 开始是为了带他这一魂出去,后来成了给鼹鼠小孩儿们来北海求水,现在竟然要和他一起找杀人凶手??? 一恍神,好像很多东西都和我想的不一样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目光一瞟,竟发现他在看我,“怎,怎么了?” “你这身衣服赶紧换换吧,”他皱眉,“看着可真难受。” 你不懂,这是勇猛者的奖品,褒奖那些在对垒中取得胜利的人们。 好像我俩也没怎么对垒,兵不血刃,胜而无光。 我撇嘴,又将这一身红盔甲扯了下来。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以为他会回答些“什么什么打算”之类抛皮球的话,谁知道听到句正经的—— “再去看看。” “哪儿?” “那间屋子。” 他一说这,我突然想起件事,“你知道么,之前我去打扫那屋子,是一个虾官吩咐的。” 他看过来,嗤笑了声,“不知道。” “” 你听我说完啊!!! “那虾官好像很害怕那间屋子,我初来乍到,不太清楚,是这里所有人都这样么?” 郁子风好像沉思了番,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目光飘远,像是在看远处五光十色的珊瑚,过了会儿才道,“那虾官,带来看看。” 听他这话,约莫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害怕了 因为不知道那虾官叫什么,也不知从何找起,他提议还是先去那间屋子里再找找线索。 走在路上时,郁子风没说话,不知是在沉思还是什么。 “你怎么了?”我迈步到他身前,直接探头过去,“想什么呢?” 他脚步一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会杀人的。” 这句你之前不是已经跟龙王说了好几次么? 我又没聋。 “你说是不是?” 什么? “当,当然。”我愣愣地回答他。 郁子风眉头一松,突然翘了一边的嘴角,“就是说啊,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那你还”问什么问。 我直起了身子,脑袋一蒙,又突然清明起来——连自己身处于封印之中都是通过别人之口而得知的。 他能确定的事,真的太少了。 “那你还愁眉苦脸干什么?” 我左手拍了他的肩膀,“当务之急是找证据啊!” 他两手一背,“那找呗。” 答得轻松。 我们接着向前走。 “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他又说。 我想了想,见他那时候这一魂就已经在封印里了,他没有印象实属正常。 “是。”我答道。 “那你刚见到我时怎么知道我是谁?” 说的是在山道儿上的那次初遇。 “您贵人多忘事,哪能见到张面孔就记住呢,我以前在天上不过是个小仙而已。” “是么。” “自然。”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间不算陌生的屋子。 他在院子里找,我进到屋子里面找。 其实没什么头绪。 “这可怎么找啊。”我嘟囔着,又拉开当初躲的暗红柜门,将里面的簪子拿了出来。 左右另类的也就这么个小玩意了。 又细细地看了几眼,仍旧没什么发现,索性放回了柜子里,“这簪子也没他说的那么丑吧” 我想着,转了目光——珠宝堆里有么? 顺手拿起了个荧光的珠子,入手温凉,光滑剔透。 无甚特别,我撇了撇嘴。 龙王怕真不是老糊涂了? 郁子风跟他女儿,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有什么必要杀人? 又将珠子放下,拿起个白玉的簪子。 这个放床上可真是硌得慌了 来回捯饬了好几件,终于发现了个浅蓝色的方盒。 “你有什么发现么?”郁子风在外面喊。 “还没!”我将手伸向它。 说不定快有了 盖子很紧,令人不禁怀疑它的主人是否存了再打开的打算。 “啪——” 锦布铺底。 什么也没有。 真是一场空欢喜。 我又将盒子推回了珠宝堆。 推到一半时手忽然一顿—— 等等! 这,这 夕阳西下时,他好像还是没什么进展,“你那边呢?” 我摇摇头。 “那看来是真没什么线索了。”他说。 我又攥紧了手里的方盒,目光复杂地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方盒 我们一前一后地回去。 “你怎么这么沉默?”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啊,没啊。”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找了那么长时间,都累了么。” “我说,”他突然两眼一眯,手背到身后,“你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吧?” “没有!” 答得太快了,他一副显然不信的模样。 “行了,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不敢看他,抬脚向岔路走。 再待下去得原地爆炸了 谁知刚转身走了没两步,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声—— “这不就是个盒子?” 我一顿,猛地转回了身。 他手里果真拿着我刚才顺出来的方盒。 什么时候? “还我!” “在那儿拿的吧?”他将手举高了,我踮了脚尖,使出吃奶的劲儿还是够不着。 他又多看了手里那方盒两眼,“不就是个普通的盒子么?喜欢啊?” “不是,你先还给我!”我急的一手扒着他的袖子。 “给你我不成帮凶了?” “我以后给你解释。” 他又将手臂向上伸了伸,“你还真打算留着啊?” 随后一个冰凉的手掌贴在了我的脑门上,“你清醒清醒。” “还给我!”我甩开他的手,又去抢那方盒。 “魔怔了吧?!” 我一咬牙,伸出另一只手一起去抢。 突然瞥见袖子外一节绿的发黄的草叶。 脚后跟“啪”的一声又落回了地上。 太矫情了,那样就太矫情了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想,一时间被委屈冲昏了头,直接蹲了下来,全身上下透着股无力感,抱着膝盖埋了头就开始哭。 “你,你” 我甚至能感到他站在那儿,此时也是发了愣。 他不知道我在哭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哭什么 可是没办法,抑制不住 他好像也蹲了下来,声音是平着传进我耳朵里的。 “至于么。” “我以后再给你买行不行?” 声音很轻,被我的哭声一盖,险些要听不到了 。 “你,你先还,还给我。” “这个咱们真不能要。 ” 我感到自己此时就像一个弱智,简直无理取闹,他立场再坚定一点,态度再强硬一点,这话我肯定是不敢说了。 可是没办法,他偏偏这样温声温气地与我商量,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还,还给我。” 我将头又抬了起来,眼泪抹了一脸,看着他就蹲在我旁边不远的位置抿着嘴,手里拿着那方盒。 不,不一样的。 我必须要拿走这个方盒,拿走了才安心。 我目光坚定地回望着他。 两方交战,要么,勇者胜,要么 “那你拿着吧。” 他叹了口气,仿似自暴自弃般将方盒往前递了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 “嗬,应得倒快。” “” 最终我还是跟他一路回了客房,想了想,好像除了这里也没处去。 不过这客房也不小,再腾出个房间也还算绰绰有余。 “那你进去吧,抱着你的宝贝方盒。” “” 我撇了嘴,自知理亏,便忍下来,推开了屋门。 进去之后直接将屋门锁了起来,所有的窗户也放了下来,郁子风要是想看,根本就防不住。 可我心知——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将方盒端正地摆在了桌上,掀开盖子。 里面仍是只有一块锦布垫底,凹槽的样子,让人不免联想这里以前可能放了什么,但后来被拿了出去,只剩下了这空空的盒子。 我将手伸进衣袋里,将里面的东西缓缓掏了出来。 那东西一经放在凹槽上便陷了下去,形状,大小完全吻合,简直就像是原物放还一般。 我叹了口气,又将盖子盖了上去。 角落有个半人高的花瓶,我本想把方盒放进去,但又一想,那样就拿不到了。 最终还是贴着墙放塞进了夹缝里。 推开门,眼前的景色较之刚才又深了一层。 水下竟然也能感知到晨昏变换,春夏秋冬,虽然这感知对他们来说该是毫无意义。 “怎么?”他就站在院子里,也不知站了多长时间,可能从我进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终于和你的宝贝方盒交流完感情了?” 一口一个“宝贝方盒,宝贝方盒”的 至于么? 我朝他走去,“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可是什么证据也没找着。” 他一笑,“怕什么。” 海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珊瑚的莹莹白光映在他脸上,显出几分柔和,仿佛能透过这微弱的光线瞥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不是你是不是理解有偏颇啊 我有什么可怕的??? 嗯??? “你说,”他不知在看什么,目光飘远,突然开了口,“以前见到我时,我是什么样的?” 这我哪知道。 我又没见过 “就是,风一样的”我只能捡着能说的说,“还没看清就嗖的一下飞过去了。” “是么。”他又不说话了。 “郁子风,你不会是怕找不到证据吧?” 我探头看他,一脸猜中了心事的得意。 “怎么会?” 他脸上迷茫了片刻,稍纵易逝,一眨眼就要错过,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知道么,”我想了想,说,“你未来的路肯定还长着呢。” “不会被局限在这小小封印里。” 更不会那样傻一辈子。 他挑眉,嘴角一勾,“借你吉言。” 海里越来越暗了,这大小珊瑚真像是明灯一般,海水越暗,荧光越强,简直照亮了大半边,像是还来不及过夜晚,就又走进了一个白天。 你说怪不怪,明明自然仍在不为所动地永恒着,可依旧有人能抵抗时间。 “我出去一趟。” 他看了眼远处的珊瑚,“现在?” “现在怎么了?” “不怎么。”他冲我摆摆手。 “早去早回。” 我脚步一顿,又不由地加快了 路上仍旧是来来往往的侍女,端着些我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在哪儿呢 究竟在哪儿呢 我又向前走了一段儿,绕过了水草丛,终于见到了。 “虾官!” 手提灯笼的虾官一愣,转过头来。 “你是人是鬼?” “” “虾官,是我啊。”我又走近了他,“你不记得了?” 又一想,当初戴了足足遮住半张脸的红面具,他认不出来实属正常。 “是我啊,”我道,“当初不是您派我去打扫房间的么?” 他想了想,似是认出来了,却还是咽了口水,问出相同的话—— “你是人是鬼?” 这样的反应果然是很蹊跷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什么?”他颤着声回答,这被吓了一跳的语气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房子的主人是谁?” 他紧闭了口,不说话。 我心里了然,又道:“我之前,在那屋子里,好像看到她了。” 虾官果然睁大了眼睛,“不,不可能!” “我真的见到了。” 我又问他,“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说?” 耳边有水草搅动海水的声音,偶见几个小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啪”的一声破掉了。 “是,是封印” “什么?” “她下了封印,跟着封印一起死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响起杂音。 封印 为什么哪儿都有封印 等等 我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莫不是这封印 锁住了郁子风这一魂?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去,什么也搞不懂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浑浑噩噩地回到客房时,竟看到院中还站着个熟悉的影子。 “郁子风,你怎么还在这儿?” “装雕像呢?” 本是想调侃两句的,奈何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都哑了。 他见到我时目光顿了顿,“怎么了?” “受欺负了?” “没” 我走进院子里,和他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对啊,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 他一笑,像是初春的暖阳,“你到底怎么了?” 我摇摇头。 他直接迈步过来,伸出了手,在我未及反应之时便伸进了右边的袖子,直接抓住了化形的草叶。 “松,松手!”我吓了一跳,话也说不利索了。 一股暖流涌了上来。 “撑不了多长时间,”他说,“毕竟灵力的流失是不可避免的。” 我动了动右手,生出一种久违了的陌生感。 “等将来出去了,回到天上就真彻底解决问题了。” “我回不去。” “不会。”他说的坚定。 “你可别骗人。” “你又不是人,我骗鬼去。” “鬼也别骗。” 他笑道,“傻了吧你。” 果然是,像暖阳一样。 到底谁才是一直被困在封印里的人 为什么你还能来安慰我呢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也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拿出了那方盒,又打开了盖子。 里面的东西静静地躺着。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上面的小字是什么,后来发现这木盒上也有。 准确的说,自我来到海里后,常常能看见——是这里的文字。 血一滴一滴顺着手掌流下来,滴进方盒里。 “啪嗒——”“啪嗒——”“啪嗒——” 渐渐的,有红光映在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我终于合上了盖子,将那方盒连同里面的东西,眼睛也不眨地扔进了那半人高的花瓶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拥抱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没什么进展,他都不急,我就更不急了。 方盒也没了,什么线索都断了。 我现在知道的统共就那么几件事—— 郁子风的一魂被困在了封印里,所以他傻了。 龙王的女儿因为下了封印而死了。 他女儿有一个方盒。 郁珵手里有一个玉佩。 而玉佩刚好可以放进方盒里。 最重要的是玉佩认主。 认的是 是我。 我心里竟然冒出个想法,却又马上否决了—— 神怎么会有来生?只能灰飞烟灭。 那万一是没死呢?毕竟玉佩也认了主 不可能我又摇了摇头。 那三万年的草生还能是杜撰出的不成? 可她是谁? 我又是谁? 这些事我都没有经历过。 被困在这里的郁子风也没有。 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人,自顾自排了场令我无甚想法的闹剧。 戏子下了台,整场戏也该落幕了。 那一天我又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问他:“郁子风,你以后出去了可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他转了头,背着海光,嘴里还衔着根不知从哪儿折下的草叶,“你说哪句?” 我捡起台阶上的碎石一股脑冲他扔了过去。 他一躲,“哪儿能啊。” 说话时嘴里的草叶也跟着晃动,“我要真那么做了不得被你骂死?” 怎么会?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他。 过了会儿,又问道,“郁子风,说真的,我还挺好奇,你到底在这封印里呆了多久?” 他一笑,“记不清了,少说也有个三万年吧。” 他目光向我飘来,愣了愣,问道,“怎么了?被吓傻了你?” 我还在想他刚才的回答,被这声音一打断,索性不再琢磨了,“是啊。” 我说,“我现在统共也就三万岁而已。” “咱们真诚点儿行不行?”他嗤笑,“狗尾草化成人形都不止这么个时间,你逗我玩儿呢?” 切,我逗你玩做什么? 狗尾草也有天纵奇才不行么?我出生可是就有神识了,没到两 封印里困着大魔头。 空尘大师的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懂的事,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我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猜想将这些琐碎的珠子一个个串回去,至于那本来是串项链还是个绕了几圈的手镯。 根本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才好,我想。 一开始我进这封印里就没考虑其他,只是想着将他这一魂带出去。 然后呢?带出去之后呢?他会想起来什么么? 我不知道。 那些事我连自己都想不明白。 “郁子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封印里?” 我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树敌了啊?” 他一眯眼,“那可多了去了。” “” “那你出去之后呢?”我抛着手里的石子,“想过揪出来把你困在封印里的人么?” “你有线索?” 我摸了鼻子,“聊天而已,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啪——”不知是什么东西飞过来贴在了我的额头上,凉凉的。 抬手一摸——是水草。 我幽幽地向他望去——干什么? 能让水草飞过来了不起啊? 郁子风没说话,两袖子一摆背到了身后—— “哼。” ??? 等到下午时,他想起了我上次提到的虾官,又要叫过来问问情况,却不曾想,虾官没来,龙王来了。 “呦,怎么劳您大驾?”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龙王没想往常一样与他争吵,甚至反常地皱着眉,话也没说。 我就知道事态有些严重了。 果然。龙王开了口,沉声说道—— 魔王醒了。 魔王醒了 这是什么意思? 郁子风也站了端正,目光凝重,那股散漫劲儿好像消失了,这副样子我以前都没见过,觉得新鲜。 “打不过?”他挑眉。 龙王只摇着头叹了口气。 “那你跟我说什么?”他扬了头,轻飘飘地问道。 “这” “打不过去天上请救兵啊。” “救兵何时才能来?这魔头邪门得很,眼看着就要攻城了!”龙王语气粗重,态度有些失控。 那是我第一次好好地看龙王的样貌,眼角皱纹横生,像是之前见到的干涸了的荒地。 如果人也能给自己的脸浇浇水,引引河就好了。 “我知道你这次来所谓何事。”龙王又开了口,“只要你能拖了时间,等来大军,我就答应你。” “答应什么?”他又挑眉,“我好像也没求你什么事啊?” “你” 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现在是没求,可将来也要开口的啊 我一顿 等一下之前不是说郁子风这一魂是被魔王困在封印里的么? 那那姑娘下的封印又是什么? 两个封印? 到底是被困在哪个里面啊 我有点儿懵。 “行,那就去看看。” 神游天外之时,我听见他说。 “疯了吧!” 两双眼睛同时朝我望来。 我不太敢看龙王,只能盯着郁子风。 你可是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被魔头困在封印里啊! 这意味着什么? 极有可能打不过啊! 打不过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笑,“你在这里呆着,不用跟着我。” 不是,我不是想的这个 “连海里的那么多守卫都打不过,可见这魔头很厉害了。” “怎么?担心啊?” 语气颇不正经。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一个魂魄啊 不论郁子风有多厉害,一个魂魄对上魔王,这结果我用鼻子都想的出来。 可你只是一个魂魄放弃吧别打了 话怎么说的出口。 “是。”我终于抬头看着他,语气诚恳而坚定,“当然担心。” 他一顿,“你突然这么严肃干什么?” “总之,你别” “有办法出去么?” 什么?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他直接一手弹了我的脑门,“说不定打败了魔头就能出去了呢?” “一般不都是这样的么?” 是,可能是这样,我想。 可前提是你得打的过啊??? “不行!” 我大喊了一声,直接伸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龙王也有些意外,看着我,默不作声。 “你要是真想去的话” 我咬了牙,“咱们先打一架!” 他抱拳,“傻了吧,你打的过?”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想的稀里糊涂的,从装傻装苦到以死相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所有想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没一个能用的。 他朝前迈了一步。 我两手伸在身前,算作格挡。 他又迈了一步。 走这么慢做什么?以势压人啊? 我撇了嘴,直接先发制人地冲了上去。 他的胳膊擦过了我挥出去的拳,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一脸的笑意。 我吓得闭起了眼睛。 冲动是魔鬼 这能打过么 出乎意料的,想象中的疼并没有到来,我感到自己好像落进了一个怀里,鼻尖环绕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就这么抱着我,意识远去之前,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等我回来接你。” 不是啊,你听我说,你先 先 有亮光透了进来 模糊不清的,摇摆的影子 我猛地睁开眼,一扑棱从床上弹起来,“郁子风呢!” 坐在白石桌旁的龙王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开口:“还,还没回来” “多久了?”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难道天兵还没有赶来么?” 龙王又看了我一眼,好像有点儿心虚,“天兵,根,根本没请” 我睁大了眼,语气满是不可思议—— “什么???” 龙王说,“不知怎的,派出去的虾兵根本没法离开海里,这海里现在就像是被困住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 我又一拍脑袋——傻了你?这是在封印里,能请得来才怪! 我直接掀了被子,向外跑去。 身后龙王在喊,“去哪儿啊?你还不如好好待在这儿” 我感到这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胡乱地向前跑着。 郁子风,郁子风 你可别死啊 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暗,隐约带着一股烧焦味,珊瑚上都覆着一层浓浓的黑烟。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打斗声。 我正想再过去看清楚一点,突然一个什么东西直直地朝我砸来 那黑影从我眼前飞过,砸在了旁边的石柱上,石柱应声倾塌。 黑影直起了腰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操。” 他正想转头,目光刚好对上了我的,不由地一顿——“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都要被他打死了 “快,”我三两步跑到他身边,蹲下,“逃吧。” 他抿了嘴。 “我其实还挺厉害的。” “行了,我知道了。” “” 他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愣着干什么?”我问他,“飞啊,瞬移啊,随便什么都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原点 “怎,怎么会这样?”我话都说不囫囵了,一想到对上的是大魔头,更是觉得可怕。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起身,又想冲上去。 我拉住他的袖子,“送死啊?” “等死啊?”他回到。 “” “再,再想想别的办法”我目光游移,心知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了,在这封印里,没法去天上,只能如困兽一般。 一阵强烈的水波振动扑面而来,珊瑚“咔嚓咔嚓”碎了一地,胃好像都被搅在一起。 我看向他——没了法力后,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郁子风只皱了眉,微微弯着腰。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魔王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一张残脸,半边露着暗红的牙龈,眼珠子涨得铜铃大,像是要掉出来了般。 最重要的是,那身高,简直像是一座小山,将我俩都罩在了山的影子里。 “郁,郁子风,怎” “你快跑吧。” 他声音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般。 我愣了一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了出去之后要在天上替我说话的么?!” “这我要自己走了,别说良心了,光是你爹都能抽了我十八层皮,直接打到阴曹地府里!” “你是不是傻?”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是不是不要命?” “我告诉你,这一战,咱们稳赢!”我又说道。 “你说赢就赢了?”他语气还是淡淡的,有些不以为然。 那是你不知道,我想,神册上写了——自行寻得恢复智力之古法,虽然不知道这半路的程咬金用意何在,但是不会死的。 肯定不会死。 仙官们都说,神册从来不骗人的。 正想着,面前拂过一个发光的小球,近看又想是团发光的空气。 什么东西? 我抬了手,想抓来看看,突然被一把大力扯了过去。 “干,干什么?” 扶着他的手臂站稳时,仍是惊魂未定。 “就那东西,蚊子似的,不把法力吸干净了根本甩也甩不下去。” 我睁大了眼。 “怕什么,躲了就是。” “不是”我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左手,露出了吸附在手肘上的那发光的小球,而今竟是真的有些大了,像是蚊子鼓起来的肚皮般。 郁子风猛地揪下来甩出三丈远,恼道,“什么时候?” “就刚才我没太当回事” “” “郁子风,你刚才说不吸干静了就拿不下来,现在却直接甩了出去,不就意味着,意味着”我试探性地捻了个诀,果然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手突然一顿,猛地拍上了自己的脑袋,前后都摸了摸 呼——好在没化形,不是毛绒绒的 他看着我的动作,不由嗤笑,“出息。” 咱们现在半斤八两,嘲笑谁呢? “行了,”他又道,“你快跑吧。” “你怎么不跑?” 耳边依旧是珊瑚“咔嚓咔嚓”碎在地上的声音。这龙宫的人像是绝迹了般,偶有几个残兵仍举着长矛,维系着战士的最后一点尊严。 他说,“你这不是废话么?” 我张了嘴,正想回他两句,突然感到了海水一阵剧烈的颤动,未回神之时,便见他扑过来一把将我护在身下,摔在水草上的时候,鼻尖都是淡淡的草香,混着几分海水特有的咸腥。 你 他突然支起身子,咳了口血。 我看着他,眼睛就不争气的酸了,泪珠子顺着流了下来,声音小小的,像是蚊子叫,“郁子风,我们快跑吧。”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你死不了。”他鼻子哼了声,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踉跄了两步。 我仰头,他就站在前面,没有回头,连语气也是淡淡的。 我特么最憋屈的就是被困在这鬼封印里。 脑子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起了他的这句话。 我那时便什么也想不清楚了,直接抓了他的手,大喊一声——“跑!” 我拉着他在前面跑着,身后的脚步声沉重,每踏一步让地面都抖了三抖。 路上绕过了几丛水草,长得旺盛,依旧是肆无忌惮的生机勃勃着。 “能跑到哪儿去?”他问。 你问我我问谁?! “停下吧,”他又开了口,“你自己跑,跑远一点儿。” 我攥紧了他的手,不敢松开。 “你积极一点儿行不行啊?!”吼的嗓子疼,疼得快要哭出来了。 眼前突然射来一道刺眼的亮光,我甚至能感到他想拉住我,可光线速度太快,一眨眼天昏地暗,耳边的珊瑚似乎也在惊恐地震颤着。 我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麻里又带着疼,像是千万只小虫噬心。 应该是疼极,可他紧紧抱着我,似乎比我还要疼一样微微颤着身子,手掌轻轻地拍在我的背上,“别怕,别怕” 空荡荡的,血顺着衣服滴下来。 我目光空洞,头趴在他的肩膀上,盯着刚才被那道光割下的,早已飞到一旁,染血了的—— 手臂。 “郁子风” “别怕,出去了就好了。”他仍然在安慰着我。 此时,因着他抱住了我,我便直面了那魔头,而他背对着,什么也看不到。 “郁子风” “嗯。”他的头靠在我脖子里,呼吸都打了过来。 我颤着伸出左手,指向他身后—— “你看啊,魔头的右手臂” 他微微松了力道,转过身。 我说着,语气轻飘飘,似是仍在梦里。 “也没了。” 我向那草丛里又看了一眼,手臂上满是鲜血,连着几块刚割下的浅绿色碎布。 我抬了左手,又向右边空荡荡的地方摸去。 中途被他拦下,“别碰了。” “可你看,你看他的右臂” “他的右臂怎么也没了” 我望向郁子风,两眼无神,“是因为我么?” 他咬牙,“不是。” 说谎。 那魔头的右臂怎么也没了 还能是被谁砍下的不成? 他定定地看着我,抬手抹了我的眼泪,“跑,听到没有?” 我仍是目光空洞地点了点头。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迎面对着那魔头。 好像是阻挡了所有的风雨 没了法力后,行动着实受限,对着的又是那么一个大魔头,可他周旋得巧妙,借力使力,却也未落下风。那魔王好几次都打在了石壁上,“哗啦啦”地响。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 这时间要是逃跑的确是绰绰有余了 可人怎么打得过魔呢? “轰”的一声,郁子风因为体力不支,又被打在了一旁的假山上,这次停了许久也未站起来,靠着假山咳个不停。 魔王冲他走过去,每一步都震的散落的碎石跟着离了地。 傻,我想,纵使是郁珵这一魂归位怕是也好不了了,你比他还傻。 我突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大魔王“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郁子风本来已经微闭了眼,此时听到动静,突然似有所感地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我刚捡的那虾兵的残尸身上的佩刀,正被不遗余力地插在大腿上,疼得一时没站住,也“砰”地跪了下来。 “跑啊!”他冲我大喊。 你腿上插把刀跑一个我看看?! 我将那刀□□。 疼,疼得脑袋嗡嗡叫,疼得神志不清。 我感觉自己可能有些疯狂了 这真是可怕。 想着,又将那刀直直地刺进了右腿里。 我看到郁子风倚着假山站起身,向我走来。 魔王虽是厉害,却也一根筋,此时双腿跪地也不知道先治伤,一心扑在杀人上,行动受限了不少,动作迟缓。 我冲他喊到,“你现在打的过么?” 他迈步的脚一顿,目光复杂地瞥着我。 “打的过打不过啊!”我又问。 “那你怎么办?” 什么? 我脑子有一瞬的停滞,又猛然想到—— 他问的是,如果打死了魔王,我怎么办。 我会不会也死了? 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都这样了,你要还输,可太对不起我了!” “闭嘴!” 他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佩刀,在手里掂了掂,最后还是向旁边一扔,一拳打在了魔王的左手臂上。 “疼么?” 我现在全身都疼,还差你这一拳? 我咬牙,冲他大喊,“不疼!” 这一喊好像耗尽了毕生的力气,视线模糊,面前隐隐浮现了一张宽绰的大床,让人不禁想要躺上去,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打了么? 赢了么? 可以出去了么? 我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双轻柔的手托了起来,那感觉仿佛自己是什么名贵的玉器一般。 可我才不是什么玉器,满身都是血,还沾了海泥,像是以前未化形时蜷着身子缩在泥土里一般。 你看这草,天门边还长,看着可真奇怪。 太子殿下,快些随小仙回去吧。 怎么了,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小仙是怕陛下等不及了,今天还有些法子要再试试。 试试试,我上午放的血,现在还疼着呢! 怎会,不是已经疗伤了么 原来那时他就见过我了么?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 “郁子风” “嗯” “郁子风” “嗯” “赢了么?” 他没说话。 我感到自己的身子随着被托的那双手一下一下的晃动着。 是在走路么? “去哪儿?” 他仍旧不说话。 过了会儿,晃动停了下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面前隐隐出现个漩涡,像是进来时一般。 赢了? 是出口? “出去吧。”他抱着我,声音是从头顶轻轻拂过来的,像是三月的和风,满目的草长莺飞,穿庭落雪。 “好。”我心里有点儿开心,可一想到出去之后郁子风发现自己只是个魂魄,会不会难过? 思及此,有些话忍着疼也得打个预防针了—— “郁子风,其实你” “走吧。” 他语气淡淡的,倒不像是打了胜仗的样子。 “赢了么?”我又揪着他的衣襟,想去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却总是模糊,眨了多少次也没用。 他没有说话。 我呼吸一滞,猛然想起魔王要是死了,我还能活着么? 可魔王不死,又怎么会有封印的出口呢? “你跟我一起走么?”我心里惴惴不安,扭着身子想凑近点儿去看他。 他似乎是弯了腰,那出口越来越近了。 “郁子风,你跟我一起走么?” 全身都是疼的,可那一瞬间我竟觉得都没那么重要了,急于听到他的回答。 身体在不断下坠,耳边有呼呼的风声。 我有种坠入地狱的错觉。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进耳朵里—— “没,没打赢。” “你走吧,走了就别再来了。” 耳边仍旧是呼呼的风声。 “不要!!!” “不要什么?” 有声音 谁,谁在说话 眼睛终于对焦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时,我竟有几分如梦似幻的欣喜。 “郁子” “姐姐,不要什么?” 不是,都是真的。 “傻珵” “怎,怎么哭了?”郁珵抬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抹掉我的泪珠子,一脸的手足无措。 “傻珵傻珵怎么办啊傻珵” “别哭,别哭。”郁珵也急了,“大仙,你是不是欺负我姐姐了?” 酒仙吓得一抖,“小仙不敢啊!” 仍旧是当初的大殿。 我正想抬手,只听“叮”的一声,带出个东西。 什么? 我低头,是那块玉佩。 不可能! 这玉佩我已经留在封印里了。 我记得清楚,是亲手扔进那半人高的花瓶里的。 不可能的 再一回神,酒仙正举着手,语气颇不满,“不是说要猜拳么?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猜拳? 此时我才发现,身后便是那封印的入口,而封印,我,酒仙正站在同一直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屠刀 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我动了动右胳膊,不看也知,手臂还在,只是仍是节化了原形的草叶,并不疼,像是一直都原原本本的在这里一样,可明明已经断了 明明没有了 我还记得手臂飞出去那一瞬郁子风变了的脸色,他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说“不怕”,“不怕”那个时候,满世界都是他的声音,浑浑噩噩的大脑好似也妥协般的放弃了挣扎,荒诞地接受着这谎言 我又抬了左手,指向酒仙,“大仙,说是猜拳,其实你是不是已经做好趁我不注意将我推下封印的打算了?” 酒仙拧了眉毛,一脸懵,“说什么呢你?我怎么会做这种不道德的事!” 怎么没做过?明明都发生过了 我弯下腰,捡起那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上面刻的小字虽然不识,在封印里确实是见过的。 “姐姐,到底怎么了?”郁珵担心地看过来。 “我也不知道”我声音轻轻的,在想刚才那翻记忆是否是自己杜撰出的,“我好像已经进到那封印里一次了。” “说什么呢你?”酒仙两指指了眼睛,“我可一直在这儿看着你呢,除了刚才你发了会儿呆外,哪儿来什么时间去封印里?!” “我真的去了还见到郁子风了” 酒仙惊异了一瞬,随后了然,“你是不是不小心中了幻术啊?”说罢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像你这种定力不行的小仙最是容易中幻术了。” 可能吧 “磨蹭什么,接着猜拳啊?”他又举起了手。 “别猜拳了,我去。”我没有理会他,直接转了身。 向下跳 “砰!” “这,这这这”我站在那漩涡上又踩了两脚,“这是画上去的吧???!!!!!” “怎么会?”酒仙也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探出一脚,踩了上去 随后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这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再找线索呗。 从封印上下来时,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似乎,自此,这一段时间所有的相遇仿佛都化作了泡影,随着海底腾腾上升的气泡般逐渐透明,了无痕迹。 “说起来,大仙,”酒仙向着这大殿的角落里走去,我叫住了他,“之前好像也出现了幻觉。” “什么幻觉?”他应该不是很在意,连头都没有回。 “就是在沙漠的时候啊,走着走着突然变成了干涸的河床,那个时候我好像也见着郁子风了。” “怎么什么都被你撞见了?我怎么就没看见呢?”酒仙显然是不信,自顾自将手背在了身后。 “后来我从幻觉里出去后又来找你们啊,见到你们在这大殿里,”我对他的冷淡并不在意,仍旧一股脑地说着,“接着我就被就进到了封印里。” “大仙,你说奇不奇怪。”我问他。 “奇怪。” “是吧!”见他终于有所回应,我赶忙接道。 “我看你就挺奇怪的。” “” 我翻了个白眼,又弯着腰找其他的线索。 “大仙,你看魔宫这么大,怎么就跟只有咱们三个一样,其他小魔兵呢?” “□□逸,想死了?” “” 能不能好好说说话 我终于放弃,索性闭了嘴,不再自讨没趣。 “姐姐,封印里是什么样的?”郁珵掀起了地上的毯子,探着头问我。 “封印里啊”看着他那张相似的脸,我又想到了郁子风,“跟外面差不了多少。” 可哪儿都去不了就是了 思及此,我倒希望诚如酒仙所言,刚才的一切都是场幻觉,没有遇到那群鼹鼠小孩儿,没有下到海里,没有去找方盒,没有遇见,什么都不知道,却莫名被困了三万年的郁子风。 “那遇到什么危险了么?”郁珵又问。 “危险?”我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了那大魔头,一张残脸,半裸的牙龈,一张嘴从嗓子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巨大杂音,像是沙土路摩擦过的碾石。 还有他也莫名消失的,不知去了哪里的,右手臂。 “没啊”我答道。 郁珵仍在掀那块地毯,这个角他刚才已经掀过了,不知为何又要掀一遍,他低了头,被掀起的毯子举得很高,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撒谎!”毯子那边传来一声低斥。 “傻珵?”我猛的一愣,叫了他。 郁珵像是僵住了般,久久没有动。 不大对劲 “傻珵?”我又试探性地叫了声,走过去拉下了那大的遮起脸的毯子,“你怎么” 他面无表情,嘴唇发白,两眼空洞洞的,魔怔了般。 “姐姐,”机械般地开了口,“你真的什么危险都没遇到么?” “在封印里,什么危险都没有遇到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双目无光,什么都看不出来。 “傻珵!”我丢开手里的毯子,去摇他的肩膀,“你别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吧???” 他缓慢而机械地摇了摇头。 “魔头是怎么回事?” 我摇他肩膀的手猛地停了下来,“什么?” “姐姐是不是放弃我,自己逃出来了?”他语气冷淡,微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嘲讽。 不是不是 我此时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些事的,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傻珵,我” “魔头死了,我是不是就能好了?”他又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不是幻觉么 不是说是幻觉么 “傻珵,我不知道我” 眼睛倏地睁大了 “傻珵?” 他仍旧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耳边好像也没有酒仙的声音了,他去哪儿了 我缓慢而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腹中插进的明晃晃的匕首,匕首把儿的另一边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的主人以前常常跟我一起吃饭说话 没了全没了 就为了那个什佬子鬼的魔头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向上翻,穹顶印着暗红与浅黄交织的壁画,与这地上的毯子如出一辙,像是西方极乐世界的图景。 这才是幻觉吧 “姐姐,姐姐,姐姐”郁珵依旧面无表情地握这那匕首,每叫一声,匕首便又前进一分。 手臂被砍掉的时候好像都没这么疼,那时候其实是麻更多一点儿的 我感到当务之急应该是制止住他向前推进的双手,应该赶紧将那匕首□□,应该冲着他大喊,“傻珵,你疯了吧!”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看着匕首一寸寸没进我的肚子,思考着究竟是断条手臂更疼一点,还是现在这样更疼一点 眼眶好像湿了,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挂在脸上。 应该是现在这样更疼吧,毕竟那个时候,我好像没有哭。 “郁子风郁子风” 我一遍遍叫着他 他会来安慰我么?会拍拍我的背说“别怕”,“别怕”么? 傻珵,笨蛋珵 视线隔了水罩,模糊不清 隐约间不知看到了什么,我就突然笑了 明明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看到的是什么 那就这样吧 我这三万年的草生可真不值 我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影子——希望你不是这般想的 眼皮渐渐变沉 光亮渐渐变弱 “你当自己是什么英雄呢!换个时间睡行不行啊!!!” “艹,起来啊!这会儿显什么委屈!!!” “你给我起来!你快给我起来!!!” “你脑子有问题吧!在你心里我会做那样的事???!!!” 耳朵边一直有人大声的吵吵。 神烦。 死了也不让人清净。 我砰的一声坐了起来。 “姐姐!”随着熟悉的一声喊叫,一个脑袋直愣愣地扑进了我怀里,埋在我肩上一个劲儿的哭。 傻珵? 脑子里有一瞬的呆滞。 我不是死了么? 目光透过那黑漆漆的脑袋,瞥见了站在床前的人。 酒仙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仙,听到这是魔宫的入口就能给吓晕过去。” ? 木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 “呦,醒了啊!”空尘大师也走了进来,“我还心说你要活不过今晚了,本来打算订棺材呢。” “” “你也真是,也不听我说完。”大师又开了口,“这里以前虽然是魔宫的入口,但好几万年前就给封了,哪儿进的去啊!” 进不去? 我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麻,“大师是说我们压根没去魔宫???” 空尘大师点了头,“想什么呢你?去什么魔宫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混沌 没去魔宫 竟然没去魔宫???!!! 我抬起左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脸上,半边脸像烧起来了似的,有点儿疼。 傻珵“噌”的一下弹了起来,“怎么了?” 语调关切,还抬手碰碰我的额头 一张像极了郁子风的脸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拍了脑袋——什么像,根本就是一个人。 “空尘大师,我们真的没去魔宫么?” 大师站在一边,又点着头捋了两把胡子。 也就是说一开始便是幻境了 那这幻境是为了什么 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姐姐,到底怎么了?”郁珵探着头问道。 “没” “哼!” “” “傻珵,”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我本来其实是未曾想要开口的,“我梦见自己遇见大魔头了。” “大魔头?”郁珵眉头皱了起来,表情严肃,“很厉害么?” 我点点头。 “那跑啊!”他的手攥着被子,就好像真看见了魔王一般,眼睛亮晶晶的。 明明语调这么严肃,竟还有几分可爱。 “我不光遇见了大魔王,还遇见别人了。” “别人?”他歪了头,“谁啊?” “你。” “我还遇到你了。” 本来以为郁珵至少会有些惊讶,谁知他眉头一松,舒了口气,“那应该没事了吧?” “我没事了。” “姐姐,我说的就是你啊。”他眉毛一挑,面上有些疑惑。 “那你呢?” “啊?” “你不想知道自己怎么样了么?”我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时光往回转了几圈,回到了那个他将我丢出封印的时刻,我甚至不禁想,如果再重来一遍,肯定得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死也不撒手。 “不想啊,不是假的么?”语气有些天真。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我们真遇到大魔头了呢?”我仍旧是问他。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左右看了看,空尘大师已经出去了,酒仙正坐在一边的木桌子前,自顾自喝起了茶,郁珵却仍是不放心般的凑近了我,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似的。 我感到自己的耳朵上环满了呼吸声,继而不争气的脸红了。 “姐姐,告诉你个秘密,”他小声说,“我好像是太子。” 我知道啊 我又没失忆 “那又” “所以你先跑。” 郁珵又开了口,语调轻松,像是根本不清楚这到底是番什么样的境况般。 “傻。”我咬咬牙,看到他这张脸,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满目都是绚烂的珊瑚,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不为人知的阴影里,不曾有哪个瞬间伸出求助的手过。 就好像没人帮的了他。 而他也放弃了自救。 下午,山中寺庙笼上一层红霞。 “大师,空尘大师,”我站在门外冲着里面喊,“您在不在啊?” “空尘大” “谁一大早的大喊大叫!” 木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大师的两眼眯成了条缝,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刚认出来般撇了撇嘴,“是你啊,大清早的干嘛呢?” 我又转头去看了满天的红霞,确认自己没记错,一摸鼻子,“大师,好像是下午了” “下午?”空尘大师有一瞬的呆滞,随后突然咆哮起来——“才下午而已你就拍门,知道老年人睡个好觉有多不容易么?!” 原来您是想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啊 这么在意睡眠怎么不多注意注意少吃甜食 “大师,我” “行了,进来吧。” ? 空尘大师见我没动静,又转了头,“怎么?不是有话要说?” “是是是!”我忙不迭地点头,赶紧进了屋。 待空尘大师坐在了矮桌前才终于开了口,“大师,之前说的那黑漆漆的封印,到底是哪里呢?” 空尘大师自顾自倒了盏茶,嘬了口,一眯眼,“怎么?你有想法?” “不是,”我又掏出了那枚玉佩,“之前,我好像梦到了一些事情,像是假的。” 顿了顿,又道,“可也像是真的。” “说来听听。” 将这番梦境讲完时,空尘大师正在喝着第四盏茶。 “大师,您觉得呢?” “似真,非真。” “大师的意思是,这梦境里的东西还是假的?”我揣摩着开口。 “不,”空尘大师罕见地皱了皱眉,“我是说,有一半是真的。” 有一半是真的? 竟然有一半是真的?!!! “哪一半?”声音好像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最后吧。” 什么? 空尘大师又开了口,“你说自己跟魔王共生,这是真的。你死了,郁子风就能恢复” “也是真的。” 我感到自己脑子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四肢冰凉,有冷汗冒了出来。 “怎,怎么会” “大师,还有其他恢复的办法么?” 空尘大师摇了摇头。 现在想想倒没什么,我笑了笑,眼前对着那虚无的红色火光,灯花炸出来,噼啪乱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喧闹——可那时候,真是天都要塌了。 从空尘大师的屋里出来时,我想去山上某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里静静呆上一会,说不清是为什么。 山路仍是旧时的山路,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脚抬的低了,和地面摩擦升起一层轻灰粘在鞋面上,偶能看到几个突出来的石尖,这么久过去了,仍未能被黄土覆盖,顽固而坚韧的露出了头。 我脚步不停,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那林里的潭水边。 水面上映出我的脑袋,微微地晃动着。 真是深不见底。 我坐在谭边的一块石头上,默默地想着。 “你在这儿呢。” 声音来的突然,我两脚一哆嗦,差点儿直接栽进潭水里。 稳了心神后,方才幽幽地望了过去。 来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外袍,细看还能见到上面浅色的花纹。 “晏十六,你专门躲在这儿吓人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闲么?” 我不信,“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对着湖水,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是,声音突地传来了,轻飘飘的,险些不可闻—— “我其实,特别希望魔头能跟着封印一起死。” 我蓦地攥紧了拳头。 “你那副眼神做什么?”他笑道,“我要是动手早动了,你还能活到现在?” 那可难说 万一我命大呢 我一顿,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当初阴差阳错进魔宫时见到的一群小魔兵。 “晏十六,你到底是谁啊?” “憋这么久不问,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知道。” “嗯。” 嗯是个什么鬼啊? 你到底是想说还是不想说啊 “你自己决定吧。” 腹诽之时,他又突然开了口,我竟诡异的心虚了一把。 “决定什么?” “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说,“郁子风走的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他没选啊他是被封在了封印里啊 我看向晏十六。 “那之前的那些幻境” “我织的。” 他应得爽快,令我有些猝不及防,像是还没去猜别人手里攥的东西,那人就自己将手掌展开了一般。 “全部么?” “也不是。”他又说,“不过是在些关键的节点上加些特定的人物罢了。” 特定的人物? 我不由的想到了那个大魔头。 “这些事,为什么想要告诉我?” 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你不是想让大魔头和封印一起消失在这世上么,难道又改主意了? “我就是突然想了想,”他随意地摆了目光,像是在看风景。 他说,“你好像也挺惨的。” 我? “我有什么惨的?” “是啊,你现在有什么惨的。” 问我干什么?这不是你刚刚说过的话么? “总之你自己看吧。”晏十六说着还嘲讽般地笑了,“反正郁子风一直这样也少不了块儿肉。” 身上是不少肉,可脑子里少筋啊 我正想再说两句,一回神,人却不见了。 “晏十六?” 走的倒快 我又坐在石头上理了理思路—— 也就是说,我和魔王共生,我死了魔王也会死。 而郁子风他会恢复 他恢复了之后还会记得我么? 为什么我会跟魔王绑在一起呢 郁子风这一魂,又为什么阴差阳错也在这封印里? 我抬头,对着天大吼了声。 想不明白果然还是想不明白 “自行寻得恢复智力之古法。” 神册上的话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两难 神册上的话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又马上被甩了出去。 它从不骗人的。 某种意义上说也对,我现在也算半个凡人,死抓着那点微末的仙力不撒手,才得以留存于世。 等变回了狗尾巴草,一切如过眼云烟,散了也就散了 你也挺惨的。 我想起了晏十六说过的话,又马上否定了。 郁子风他,肯定比我更惨了。 他走的那条路,才是真正的一条身不由己的路,被困在封印里。 已经那么久了啊 正想着,眼前突然掠过一个黑影。 “谁?!” 黑影转瞬即逝,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看错了吧? 我接着往前走。 等走回寺庙时,郁珵正蹲在门前看土色的地面。 “啪嗒啪嗒。” 脚踩在地上发出细微声音。 他耳朵动了动,随后抬起头,眼睛弯弯的,“姐姐!” “怎么在外” “大仙正在找姐姐呢!” “找我?” 酒仙找我做什么? “有说是什么事么?” 郁珵摇了摇头。 进屋时果然见酒仙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微凝,似在沉思。 “怎么了?这么正式做什么?”我有点儿奇怪。 酒仙没有马上回答,只清了清嗓子。 到底怎么了? 正疑惑之时,突然听到他说—— “刚才你和空尘那老头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那” “你知道么,”他面目沉重,“魔教必除。” 魔教必除 必除 “大仙,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发凉。 酒仙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嗖”的一声,有风刮过,眼前被白茫茫的什么东西一射,本能地眯了起来。 再睁开时,面前多了一把刀,刀尖正对着我的鼻子。 我愣了愣。 “你干什么?!” 郁珵见到这番情景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却大喊一声直接扑向了刀尖。 酒仙怕伤着他,赶忙将刀刃往回收了收。 “太子殿下,此番作为是小仙的职责所在,请您” “你干什么?!”郁珵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又大喊了声。 “殿下,杀了她您就可以” “不行!” 郁珵的声音很急,像是生怕晚了一两秒,酒仙便真会动手一般。 我站在他后面,对于酒仙的举动竟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理解来。 可怎么会这么想呢 疯了吧。 没,没疯。 他是为了帮郁子风,郁子风却是为了帮我。 那我呢 我只为了我自己。 我感到自己好像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埋了头,无法抑制地小声地哭着。 郁子风他,在封印里关了三万年,结果最后让我自己逃了出来,而现在,还在为我说话 最重要的是这封印竟然可能是我自己下的 我感到自己很无辜。 对于酒仙来说无辜,对于晏十六来说无辜,对于空尘大师来说无辜。 可是唯独对于他来说不无辜 我心中生出几分唾弃来——唾弃这个既无法救人也无法自救的自己。 那一瞬间我竟突然生出一个荒诞而诡异的念头——就这样死了算了。 这念头如颗小火苗,肆意地燃烧着。 如果轻易给扑灭的话,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再生出一颗了。 “姐姐,”郁珵回头,见我这般,不由得也蹲了下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会死的。” 他说,“姐姐,放心吧,不会死的。” 那时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郁珵又凑近了,一手伸过来拍着我的背,“没事了,姐姐,没事了” 那就烧吧烧吧 别清醒一清醒肯定就不再有这般的勇气了 我仍旧蹲在地上,手抱着膝埋头哭着。 感动,自我感动。 唾弃,也自我唾弃。 烧吧烧吧 “别哭了。” 我仍旧在哭。 “我说别哭了!” 我都要死了,能不能让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头猛地抬起,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我又眨了几下,仍是如此。 “别哭了。” 声音熟悉的竟让人想要落泪。 “郁子风郁子风” “你不用死,”他说,“我也不想出去。” 是黑洞里的郁子风。 你为什么不想出去? 这里这么黑你为什么不想出去? 就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怕死一样 可有另一个声音再说—— 他为什么不想出去你不知道么? 你不知道么 我发现自己还是想哭。 “郁子风我,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封印里我” “我知道。” 我一顿,“什么?” 他又缓缓开了口,“我说,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封印里,也没想过要出去,更没想过什么时候要拿走你这条小命。” “撒谎。”我哭的有点儿打嗝,此刻却也顾不得丢人了,“你觉得我会信么?” 谁知他竟反问道,“你为什么不信?” “我” 我一时有点语塞,“这不是我下的封印么” “把你和大魔头都关了进来,”我说着又哭了起来,“现在出也出不去” 他没有说话。 我本来是有些不确定的,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想,此刻他却不说话,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我眨着眼,无助地看着这黑暗。 真是我下的封 “谁跟你说的?”他突然问了句。 “啊?” “封印是你下的这句,是谁跟你说的?” “难道不是么,你明明” “你是小瞧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我感觉他好像是勾着嘴角笑了。 我沉默不语。 “猜的?” “猜也是猜的八九不离十。”我笃定道。 “凭你么?”他的语气突然有几分嘲讽。 “凭我怎么了?我也” “我告诉你,”他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轻松的像是午后拍在身上的暖融融的阳光,“我要是想跑,谁下的封印都没用。” “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 我脑子现在简直是一团浆糊 “你既然可以跑,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不是说了么?”他应该是挑了眉,真是奇怪,明明一片漆黑,我竟然好像看见他挑眉了,“我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要留在这里的。” 自己的意志? 自己的意志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 这种话我怎么能相信 “那魔王呢?” “什么?” “魔王为什么会在封印里?”我问他。 “魔王啊”郁子风的语气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尾字拉的很长,“魔王确实是被你关进来的。” 我撇了嘴,“既然能关魔王,为什么就关不了你了?” 其实我心里是不信的,纵使不太清楚以前该是什么样子,怎么也不会厉害到能关的了魔王吧 我怎么会关的了魔王呢 “关我做什么?”他突然反问,“我又不是魔王?” 我一时语塞。 好像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关他 可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正犯愁时,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块玉佩。 “郁子风,你去过北海么?” 他像是愣了愣,马上开口反驳,“没有。” 龙王都认识你,你还说没去过。 谁信? “那你在北海有认识的人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问”我摸了鼻子,“你以前,认识我么?” “你没化形时我就在这里了,去哪儿认识?” 他语气吊儿郎当的,像是真不认识一样。 令我不禁怀疑,这部分记忆可能也是杜撰出来的。 我这辈子最憋屈的就是被困在这鬼封印里。 不是杜撰。 肯定不是杜撰。 “可我见过你。” 他一愣,“什么时候?” 幻境里。 幻境里,才是鲜活的。 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 “你呢?”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被关在封印里以前是什么样子?” 他嗤笑,“比你记得清。” 不,你肯定没我记得清。 我这三万年,除去每日混吃逃死外,只剩这点儿记忆了 “那我在这儿陪着你吧。” “你有病吧。” “你看,你也觉得是脑子不正常了才会想要留在这里。” 我抓着这个话题不撒手,心虚道,“到底是为什么?你不会是为了我吧?” “你有病吧。” 是啊,我有病吧 “那为” 正想继续再说两句,眼前突然变亮了,刺得我不适地眯起了眼。 “郁子风!郁子风!” 你等会儿!我话还没说完 “姐姐?” 我听到耳边有声音。 郁珵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盯着我看了良久,才终于开了口,“刚才又是半透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沧海 “是么”我也不知道除了这句外,自己还能说什么。 酒仙提起的刀刃仍旧没有放下去。 “吵吵吵,吵吵什么!” 棒子砸在鼓面上般的一声大喝。 木门被这大喝震的哗啦一声,开了。 空尘大师气急败坏地走了进来。 “你这老头,又过来” “一天到晚就属你最吵吵!”空尘大师直接打断,小胡子吹得一翘一翘,有些滑稽。 “去去去,我这可是正事!”酒仙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憋的脸红。 “正事?”空尘大师模仿着酒仙的腔调,“捕风捉影倒是个中好手!” 未等酒仙开口,大师又说了起来,“这事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有什么可从长计议的?” “你知道还是我知道?”空尘大师翻了个白眼。 酒仙不说话了。 的确,大师知道的那些事怕是连酒仙都闻所未闻。 可要是说他以前和郁子风有什么交情,我也是不信的。 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空尘大师一个劲儿地推说另有玄机,姑且待之,可这玄机是何,又待什么,根本不得而知。 就这么又过了三天,我到山下去采买食物。 街上车水马龙,吆喝声不绝于耳,牛车混着马鞭,卖鸡蛋的铺子前排起了一条长龙。 正当采买完毕,准备回山上时,我脚尖一转,竟突发奇想,要去看看当初幻境里见到的荒地,现在还有没有了。 顺着这路走下去,那黄沙蔽日的阴风,那寸草不生的干裂的河床,那毛团拘谨而又真挚的一张笑脸,那枚铜钱那混沌,迷惘,风云怪诞的现实。 画面一张张闪过,越是回想就越不清晰。 直至消失。 我伫立原地。眼前的路逐渐荒僻,城镇渐远,树木渐密,荒地更是不可寻,除了记忆里的鲜活的人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转身,终是向回走去。 “哎呦!” 反应过来时正撞着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大喊了声,跌在地上,手抱了头,一双眼睛不住地往我身上瞟。 “没事吧?”我问。 他摇头,大张了嘴,像是不可置信般揉了眼睛,最终在我惊异的目光下飞也似的跑走了 怎么了? 我抬手摸了自己的脑袋。 不是毛茸茸的啊 吓什么? 我边往回走边思考这个问题,等走回山上时,疑惑已经消解得差不多了。 空尘大师正站在寺门口,像是专门为了等我一般。 “大师,”我走上前去,“您怎么在这儿啊?” “我又有点儿想吃糖葫芦了。” 我愣了愣神。 “这要是被发现,可不得被他们说一顿啊。”其实我心想,坐在这种位置还要天天被小辈管教,幸,也不幸。 空尘大师仍旧是站着,不再说话。 怎么着 我现在去给您买啊? 僵持过后,我终于败下阵来—— “那大师,您在这儿等着,我去买” “还是不吃了。” 空尘大师又说。 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 我正犹豫着大师是不是口是心非了一把时,耳边又传来一句——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话音一落便径自转了身,进到了寺里。 我赶忙跟上去,“大师,敢问是什么事?” 直觉上想的却是——那玄机,可能终于等到了。 进到屋子里后空尘大师罕见的没有倒杯茶,只是自顾自坐了下来,眼神示意我坐到他对面。 我敛了眉目,专心致志地等待着。 “你说”他眯了眼,又捋了把胡子,“郁子风那一魂到底在哪儿呢?” 是啊,在哪儿呢 我看向他,等着听下文。 什么意思? 这难道是个单纯的疑问句??? 看大师果真在等我的回答,我也不好意思沉默了,“在封印里啊。” “那封印呢?” 嗯? 空尘大师说,“封印又在哪儿?” “在魔界。”这次我答的笃定。 完全没有道理,我只之前听空尘大师说过,那封印里是一片漆黑的,郁子风那一魂也是在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那这二者,自然是同一个地方。 “魔界的确是有封印,”空尘大师突然咧嘴笑了一下,他以前也常笑,拿糖葫芦的时候,看香客纷至沓来的时候,甚至被小辈责怪的时候,可却不曾笑得这样正式过。 “可那封印不是他下的。” 那是谁? 是我么 这念头一冒出来我便浑身发颤,什么功劳都占真是要不要脸了。 我又何时这样厉害过了 可我听到空尘大师接下来的话后直接僵住了,呼吸也忘记了,一张脸煞白,脑子里也是混沌不堪。 空尘大师说,“郁子风只下了一个封印。” “这封印将他自己困住了。” 将他自己困住了 那是什么封印 他脑子不会真有坑吧我们千辛万苦帮他找这一魂竟然是被他自己给弄出去的??? 我忍不住问道,“那封印是在” “想看么?” ? “想看什么?” “我可以让你看看他那一魂到底在哪里。” 此时我已经想不起问为何大师知道郁子风那一魂在哪儿了,只是表情发愣,一如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之时。 尽管我好像并无那样的体验。 “在哪儿?” 空尘大师缓缓地摊开了手,掌纹密布的手掌上,躺了一颗血红的珠子。 我又凑近了看去。 什么意思? 莫非魂魄在这颗珠子里? “大师,这” “别说话。” “” 得了指令,我只得立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起来。 空尘大师又自顾自的说道,“这是他的血。” 谁的? 反应过来那“他”究竟指的是谁后,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大师,您没事存着他一滴血干什么?” “为了找魂。” 为了找魂 竟然是为了找那魂魄 “那究竟是多久以” “过去三万年了吧” 我又惊异地看向他。 只听空尘大师不急不缓地说道,“三万年前,我用这血珠子,找到过一次。” “只找到过一次?”我问。 “不是,”他说,“只找了一次。” 找一次也足够了 魂魄也不会乱跑啊 “找到了便感到没意思,又将这滴血珠子收起来了。” “” 合着像我们这样忙得焦头烂额一无所获才有意思是吗??? “那大师,用这滴血珠子,该怎么找?” 空尘大师未说话,只翻了手腕,缓缓捻起了诀,那滴血珠子像是突然间有了灵性般,微微地颤动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凝神看着。 那滴血珠子渐渐飞离了手掌。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的中午,太阳已经有些大了,暖融融的光透过窗子斜斜地照了进来,周围像是都被晕染开来一般看不真切,只有那滴血珠,震颤着飞了起来,飞过白石的柱子,染了层剔透的玉洁,飞过明丽的阳光,染了层金黄的罩衣,飞过褐色的窗格,又暗了下来,杳然失色。 暗,这间屋子好像都暗了下来,一直暗到窗外杨柳,远处的群山,水色的天边,暗到三万年前,那幻想与足迹都未能留下踪迹的地方,涤荡起声势浩大的烟尘。 “啪嗒——” 我木了似的愣在原地。 时间缓缓流去,像是为了能不漏分毫地走过这三万年。原本停在空尘大师手上的那滴血珠早已不见踪迹 胳膊似有千斤重,我还是眼睛也不敢眨地将其抬了起来。 随后缓缓地摸上了额头 那一刻,额头上湿湿的,脸上也是湿湿的。 这颗血珠子直接飞上了我的额头,映成了眉心的一点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上) 我缓缓抬起了脚,向后退去。 接着又退了一步。 “我,我先,先走了。” 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磕磕绊绊说完这一整句话的,等意识过来时,我正跑在山路上。 两旁俱是杂草,土色的地面上染了暖黄的光,像极了回忆画面里的老旧场景。 刚遇到他时,他正跪在地上被别人骂着傻子,后来又哭,那时候我只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啊,他竟然在人间流落成这副样子,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着下来受苦,后来,他又哭着哭着开始笑,开始姐姐姐姐地跟在我后面,开始学习,开始因为那所谓的宝贝而惹祸上身,开始去干干脆脆地当一个普通人。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对了,遇到他了。 我想,那可能才算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 尽管并不美好。 脚踏在地上,每落一次,就又有一张回忆里的画面脱离脑海,逐渐向后远去,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 最终化为了一个黑点,成了空尘大师咧嘴说话时因牙齿掉落而露出的,黑漆漆的牙缝。 那牙缝被嘴唇阻挡,不断地变换着形态,嘴张大时牙缝完全显了出来,嘴聚拢时又成了一条黑黑的细线,连接着那一头的封印,和这一头风云怪诞的现实。 一句话随着跑了出来—— “并不是因为你和魔王共生,魔王死了,郁子风那一魂才能被放出来,你明不明白?” “你明不明白?” 不,我不明白 我不认识魔王,也不认识郁子风。 为什么会封印魔王? 郁子风又为什么将他这一魂封在我的身体里? 我什么都不明白 只能落荒而逃。 跑着跑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团肆意生长的狗尾草。 一只脚已然踏入虚妄,可另一只又马上跟了上来。 人就又回到了现实里。 我又向前缓冲了几步,终是停下了。 这是当初的那间木屋,我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十二年的岁月。 什么都变了,只有这屋子,推门时吱呀乱响,里面的木桌质地粗糙,摸上去剌手,角落里放着一盏芯早已不见的油灯,一如十二年前。 也可能是二十二年前。 我拿过那盏油灯,靠着桌子坐了下来。 此刻,直接抬手拈诀,油灯啪的一声炸出火花,也无暇去想这点微末的仙力究竟何时会耗尽了。 墙上映出模糊不清的影子,一如这模糊不清的现实。 世间之事很玄妙的,你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赶上了就是赶上了。 就像我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死,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一样。 那时我本来正沉浸在自己的哀凄之中,隐约听到耳边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开始以为是听错了,等影子终于开始摇晃,门被拍得嘎吱乱响时,才猛然意识到—— 原来没有。 我向外走去,茫然地推开了门。 我这辈子顶爱凑热闹,哪儿人多都恨不得能露个头,看看究竟是什么新鲜事,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东家长李家短的柴米油盐,听听也就过去了,又不得不愁眉苦脸地转身,去想下一个要讲的故事是太上老君要炼的第几枚仙丹。 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人群中间,成为故事的主题。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些拿着火把。 真奇怪,明明坐在屋里时吵闹声大的震耳,此刻却又诡异的沉寂了下来。 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响起了一声童音—— “我真的看到了!” 那孩子说,“她右边的不是手!绿绿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肯定是妖怪!” 我脑子刷的一下就懵了。 “我不是妖怪!” 我转头看周围的人。 有些可能是早就听过这孩子的话的,那些人俱是手持着火把,辨不清状况,单纯来凑热闹得也有。 一时间,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不会吧,这姑娘看着不像妖怪啊。还有人说光从外表怎么看得出来,等她伤了人可一切都晚了!更是有人建议不如放火烧一烧,不是说妖怪在火里会化原形吗。 我目光掠过他们,又见到了另一群人——从她们脸上看得出来他们是不太相信我是妖怪的,却还是以防万一地把孩子拉到身后。 “你胡说!” 我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喊,“我姐姐不可能是妖怪!” “你是个傻子,你知道什么!” 那小孩可是不服气,顿了顿,又跟想到什么了似的。“哦,我知道了!你这么傻该不会是被你姐姐吸了精气的缘故吧?大家可得离远点!” “你胡说!”郁珵大吼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扑过去教训那孩子,终是被周围的人群来下了,扑棱着两手,紧咬着牙,过了会儿,又像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迷茫地四处看着什么。 目光和我对上的那一刻,他笑了。 笑容苍白且无力。 我心里竟不由得想到——如果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孩儿都能发现我的右手出了问题。 郁珵呢?郁珵他会不知道么 会么?我在心里问自己—— 他会不知道么 火光摇曳里,人群中又走出个壮实的身影。 不光身形壮实,说话的音调也带着股雄浑之气。 那人说:“十年前我就见过她了,这些年过去,可真是一点儿没变。” “大牛,当真么?” “还能有假?” 大牛? 大牛是谁? 那叫大牛的人一步步向我走来,脸上笑得狰狞。 然后抡起拳头一拳砸了下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吓得闭上了眼。 胃里好像一抽一抽的疼,有股酸水直冲进嗓子眼儿,呛得我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最终不得不坐了下来。 “姐姐!” 傻珵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那人群,直觉跑到我面前半跪了下来,“姐姐,姐姐,怎么了?” 我想跟他说我没事,可是嗓子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来人间这些年我可越活越回去了,被个凡人打上一拳都要死不活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有点儿动摇了,可能是没见过这么弱的妖怪吧,我听到有些人也开始为我说话。“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不知又从哪儿跑来了几个人,“我们当时可都在场,她简直就没有变过!简直和当初长的一模一样!” 可能是这一拳猛地将我打清醒了,可能是人群嘈杂,为了使自己不听到那些子虚乌有的话只能尽可能的放空,也可能是郁珵在我耳边的哭声像极了当初 我只是突然想起,刚遇见郁子风时,带头欺负他的那人,好像就叫大牛。 “就是就是!”另一个人接腔道,“我知道大家都心善,但这妖怪可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等以后把她放虎归山她还会放过我们吗!” 这一番说词很有效力,至少说话的围观群众变少了。 “砰——” 是什么? 是棍子么? 我感到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只是固执地存在着。 棍子落在我的腰上,肩上,我甚至感觉自己隔着木棍可以听到骨头咔嚓咔嚓断裂的声音,砸在我脑袋上的那一下最疼,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我的耳朵嗡的一下像失聪了般什么都听不到了。 “别打我姐姐,别打我姐姐!”我隐约听到傻珵哭着说,“你们别打了!” 我只能堪堪用法术护住他和自己。 时光过的缓慢,也可能只是一瞬,我抬头,天上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透过人头与木棍的缝隙,那么亮,仿佛能驱散所有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砸在自己身上的木棍渐渐变少了。隐约听到有人说:“她要是妖怪会被你们打得半死不活吗!” “就是啊,话也不能全信啊,兴许是看错了呢。” 议论一句接一句。 但我只能感谢他们临斩折刀,救我于水火。 天上依旧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仿佛遥不可及。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郁子风的。 人群散了些,那些拿火把的人却没有少。 为首的仍旧是大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下) “可骗不了我!”他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 我坐在地上,看着他举起手中的火把,火苗张着血红的大口,被风一吹更是不断变换着形态,一会儿像飘忽不定的云团,一会儿像直指长霄的利剑,最终化为了一把斧子,随着持斧人那猛地一掷,斧子“噌”的一声劈在了屋顶上。 顷刻燎原。 火从房顶向下烧,站在周围的那大牛一行人在火光的映照下身形像是也显得扭曲了,如隔着水雾般看不分明。 那大牛对着大火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冲着我笑,笑得狰狞。 他的眼睛也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里面火光窜动不息,映着一张被火打了光的脸,像是地狱里走出的罗刹。 我隐约见过。 像谁呢? 到底是像谁呢 “你不是说我是妖怪么?”我定定地看着那大牛,忍不住像郁子风一样挑起了眉,每次看他这样做,都透着一股轻松与玩味。 我不行。 我现在脸都快僵了。 “那你竟然不怕我?” 大牛又笑,“我爹说了,你算是哪根葱,没了身边那小子还不分分钟被打趴下了!” 那小子? 火势越来越大,火星子劈啪作响,火鞭从簇拥的团中抽了出来,映在他脸上,像是一道可怖的,长长的刀疤。 我就突然悟了。 “大牛,你跟你爹长的很像。” “我呸!谁像他那老东西!” 四下俱寂,此刻依旧有火星子噼啪作响。 “这妖怪不说话,怕不是要施妖术了!” “静了这么久,实在是反常。” “大家伙儿愣着干什么!上啊!” 人群中一片嘈杂,像是烙了一张大饼,烹煎的恰到好处,声音不薄不厚地停在同一水平面上,要说哪个鹤立鸡群,倒是没有。 郁珵两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们乱说什么呢!” 火光映上他的背影,身形无端地被影子又拔高了些,可他不是郁子风,他是个凡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我仔细去想,我为他做过什么呢? 好像是没有什么。 “傻珵,傻珵” 他有些讶异地转过身,看着我愣了一下,又蹲下来摸了我的脸,“怎么又哭了” “傻珵,你想变聪明么?”我顿了顿,“比现在还要聪明。” 他的手停在我脸上,笑着问,“姐姐,你是不是嫌我笨啊。” 我摇头,“肯定是因为你以前给我托梦了,说自己这样呆的憋屈。”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我搂过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肩上,手里拈起了诀。 在郁珵身后几个早已按捺不住的人举着火把正向这边怒气冲冲地走来,结果被猛地一震,身体向后倒去,火把也随即脱了手,正落在那一片长势旺盛的狗尾草上。 大火覆上去,烧了它毛茸茸的脑袋,烧了它细绿的叶子,烧了它直挺的根茎 火光映在我的眼里,无端地令人生出种宿命感。 “傻珵,我今天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他的呼吸好像就抚在我的头发上。 我的眼里映出火光,映出那被震飞的人们的一脸大惊失色,他们颤抖着伸出手,微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神册上说的,是对的。” 他反驳说不是,他说,“我说的才是对的,你肯定不会有事。” 那个瞬间我有种他其实已经好了的错觉。 可是他没有。他的手透着凡人的体温,他的眼睛映出平凡的草木,他的心怦怦跳着,带着凡人特有的纤弱。 “没关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只是看着眼前那群早已惊慌失措坐在地上的人们,又道了句,“没关系。” 胳膊渐渐变沉,有一颗脑袋渐渐地滑了下去,我甚至能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傻珵,傻子风” 火星子炸出来,依旧噼啪作响。 那群人看我站起来,忍不住向后又退了几步。 我没有看他们,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看,只是满身的疲惫。 木屋已经快被大火吞没了,火势却依旧没有减下来。 我向着那火光中走去。 一步,一步 大火迅速顺着皮肤烧了上来,想象中那股烟气与火光弥漫的凄美之感全无,只熏的人想流泪,脸被烧的生疼,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大胆!本小姐乃东海龙宫三公主,你竟不跪?” 谁?谁在说话? “呦,这年头还有人拿这么土的封号到处说呢?你是公主我还是太子呢。” “本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小土龙,差不多得了。” 有人在吵架?是谁? 我努力睁开了眼睛,猛地眨了几次,终于看到了一个穿着淡绿儒裙的姑娘,那姑娘匆匆地跑着,不知要去哪儿。 “这个给你。” “呦,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不要就扔了,这么还给我我也太没面子了。” 我忍不住摸上了腰间的玉佩。 这些场景看得我不明不白的。 可这世上,多的是不明不白的事。 我又向火光里走了几步,耳边传来呲呲啦啦的杂音。 “我觉得我来生肯定是一只鸟。” 不会的,我想,神仙没有来生,水龙也没有。 “你可算了吧。” “鸟都是直肠。吃了就拉。” “你说句煽情的安慰安慰我会死吗?” 我听到那姑娘说:“嗯?会死吗?郁子风?”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会死,可我憋得难受。” “你想想。” 我看到那边也着了火,大火烧了起来,和我这里连成了一片,眼睛都要被烤干了。 “我难道还纡尊降贵地去给你接鸟粪?” 我想要提醒他们:起火了,你们快跑。却又不由得想起郁子风接鸟粪的样子。 “难不成还要跟你一起住鸟窝?” 我一步步向前走着,我想要靠近他们,去看看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想告诉他,你不光住了鸟窝,还一住住了两个月,赶都赶不下来。 空气被烤得闷热,可眼睛更干,像是要被烤瞎了,心里猫抓似的疼。 “我难道缺心眼儿吗我?” 我的眼泪刷得一下就出来了。 骗子。 视野再次清晰时,场景又变了。 “郁子风,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郁子风就坐在一根粗壮的树藤上。而那女子坐在他腿上。 “从前有条水龙,她飞到了天上。” 郁子风似是怕那女子乱动掉了下去,用手小心地扶着她的腰,嘴上却是懒散道:“飞到天上干什么?” 那女子俏皮地笑了笑,“找你啊。” “找你讨债。” “你还欠我一个相公呢。” “可别忘了啊。” 我分不清那女子究竟是谁了,只是不住地流着眼泪。 大火简直要烧到了天上,点亮了半边夜空,我想用袖子去擦那眼泪,可是袖子早就被烧没了,我想我的脸此刻也一定被烧得很可怖,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又道了一句:“骗子。” 画面到此为止,可我还有好多好多事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一魂会在我身上,不明白自己到底以前死了没有,如果死了那现在又是谁,不明白封印到底下在了什么地方,郁子风那一魂到底还找不找得到出来的路 可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滔天的大火中,我缓缓闭上了眼。 “傻珵,傻子风。” “好像还有时间啊。”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棵狗尾草,狗尾草遇到了小男孩。” “和小男孩在一起的时候是她这一生最多姿多彩的时候。” “可是狗尾草要走了,不能陪着他了。” “它临走时,想对那小男孩说——” “愿你终有一日,复见天地长明。” “” “” “” “不,不是这句。” “她只想告诉他——” “好好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番外(上) 我娘常说,我赶上了好时候。 为啥? 我也不清楚。 只是看着她每每用一双望穿秋水的圆眼深情款款地凝视天宫庄严的穹顶叹息,仿佛那是她曾经如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可及,可言而不可达的梦想时,我总是能生出几分似懂非懂的幽微难言的惆怅。 完了,一惆怅就忍不住想唱歌。 我娘只瞥了我一眼,了然道:“憋着。” 这不公平。 诚然我唱歌是有些辣耳朵,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有些愤愤,这种愤愤强烈的体现在了那耻辱而又不可言说的名字上。 百灵鸟的嗓子,是天赐的金苹果,简直就和鱼会游泳猫会爬树一般寻常。像我娘,叫白音,我爹叫白舒溪,我姐姐叫白清琴。 我,白叫唤。 我娘说这名字是根据我三百岁时一次石破天惊的啼哭起的,是在全宗族期望下诞生的名字。 多年后,我终于在一本被磨的看不清标题的小众书籍里翻到了起源考——据说是一种难以为外人道的某不知名方言。 “愣什么呢?”星唯冲前面一指,“你知道吗,以前天宫都不让我们进的,据说是郁大少恢复了之后才废除的禁令。” 星唯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毕竟我这嗓子,在族里真真是个异类。 我摇头,表示不知。 说实话,我其实对这兴趣不大。自我有灵识以来,郁大少便一直深居浅出,比每年一次祭祀庙会里供奉的佛像还难见着。 至少我没见过,星唯她也没有。 “说真的,在天上这么些年,你就不想见见郁大少?”星唯将头向我凑近了些,眼睛圆的令我不由想起前日里才见过的兜兰,“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我望向星唯,“那,那去看看?” 星唯身子一晃又站正了,满意地点点头,直接拉着我向天宫边飞去。 我俩此时正化了原形贴在喷泉四周的石壁后面。舒缓的音乐和着泉水流了出来,衣着靓丽,头饰繁复的小仙娥们手端托盘,糕点,水果,珍酒,玉器我好像回到了三百岁时的那次啼哭上,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举办什么宴会吗?”星唯撞了撞我的胳膊。 “看着像。”我目光仍旧黏在那托盘里白花花的不知名糕点上,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天赐良机!”星唯说完,又将头探出了石壁。 “桃子,好甜!”说话的是个身着浅黄碎花裙的姑娘。 能不甜吗,这可是桃园里受了圆脸大仙严格要求在摧残中长大的仙桃,个个精神饱满,以一当十。 那姑娘拽了身旁男子的衣服,“我想带回去点儿,行吗?” 那男子抓过姑娘葱白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上把玩那手指,对她一笑,“当然可以。” 星唯又一撞我的胳膊,“这十有八九就是郁大少了。” 我一愣,也忍不住探出头去看,那人着一件藏青色的袍子,五官倒是出挑,脑门上也没见刻了“郁”字。 “为什么他是郁大少?”我问。 “傻!”星唯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仙桃有多难得吗?他说的可轻松。我上次去了一回,脚还没踏进去就被赶了出来,哎呦喂,那圆脸大仙,简直噩梦!” 星唯说的不过瘾,又补了句,“而且据说,这桃园被郁大少下了禁令,谁要是进去了,就”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瑟缩了下,“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还好我上次没踏进去,不然的话,啊啊啊啊!!!” “谁?”那藏青衣男子颇不在意地将目光瞟向喷泉这边,语调微扬,带着些许不认真的玩笑意味。 星唯绝望地拿出脚下不小心踩到的假蛇,欲哭无泪。 藏青衣男子边的仙官又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您说得轻巧,这仙桃每年的供奉都是有定数的,更何况如今还被下了禁令,该让谁去才好。” 那男子将左手搭在桌面上,食指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 星唯冲我做口型——“怎么办啊?” 我摇头。 “还不出来,是想让我去请你?” 星唯又贴着石壁瑟缩了两下。 我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睁开的瞬间化成了人形,一条腿迈出了石壁。 转头,我见到星唯亮晶晶的一双感激的眼,像极了夏日溪边白的发光的萤石。 其实我也没那么仗义。 可如果让星唯挑了大梁,我用鼻子想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族里那群肚子滚圆身材严重走样的长老一定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吧唧着嘴,“我说什么来着,跟这怪胎在一起准没好事!”随后再啐一口痰,“尽丢我们族人的脸!” 我爹娘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也抬不起头。 人以人的力量抵抗自然,而神以神的力量裁定正义。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啪嗒——啪嗒——”那男子的手指仍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身旁的仙官急出了一身汗,“您是不知,小仙根本进不得那桃园的。这” “啪嗒”声停了下来。 那男子信手一指,“就让她去。” 那根仿似来自地狱的手指正正停在我脑门的方向,我感觉自己盯了半晌,已经快要盯出斗鸡眼了。 一转头,身后没人,而石壁后的星唯,一脸惊恐地望了过来。 “就让她去。”那男子又重复了遍。 我自动将他这话补充完整——就让她去送死。 那仙官看起来想要说什么,在我期待的目光下一噎,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甚至能想见,等十年八年后,当那群族人们再坐在树上磕了瓜子吧唧着嘴,回忆这几百年的奇闻异事,他们会被冠以某天籁之音的头衔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族里那乌鸦嗓样的傻x,自不量力要去采仙桃吃!” 郁大少的脾气真真不好琢磨。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到了桃园。 桃园可能是不知何时起被魔化了。在我顺利地捧着怀里的五个仙桃时如是想到。 正待出去时,目光一瞟,我又停下了脚步—— 一个鸟窝。 如果给它加以形容,那就是一个巨型的,像被山劈下的碎屑垒成的,遭遇过洪水海啸的,鸟窝。 枝丫四溢,光线昏暗。 我抱着怀里的五个仙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随即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如雨后春笋般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希冀—— 我想唱歌。 在这种偏僻无人,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又蕴含着无限隐秘的地方。 我特么竟然想唱歌。 嘴缓缓张开,空气里也隐隐传来了振动 一曲下来,通体舒畅。 果然如他们所言,乌鸦叫般的剌耳朵。 那也不算冤了。 我深吸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五个仙桃,正想往回走,出其不意的,望进一双眼睛。 四目相对。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那人一袭大红的衣摆,颜色像极了我怀里鲜红欲滴的大桃子。 “桃,桃树精?” 他并未说话,眨眼功夫便来到了我身前,一只手架上了我的脖子。 架得挺松,我小心后退了一步。 “别动。” 那人肯定是在这话里加了什么定术,我一时头皮发麻,怎么迈腿也忘了,怀里的五个大桃子一个接一个的掉下去,最远的那个,咕噜咕噜一直滚到了桃树边上。 “被烧坏了?”那人又说。 没,我身体可好了,从小到大没怎么发烧,他们都说,从里到外都是个怪胎。 可我没来得及说。 他触在我脖子上的手指冰冰凉凉的,这股凉意隔着皮肤一直向里渗了过去,冷不丁一激,吓得我说不出话来。 完了,他不会是嫌我太吵,想直接让我变哑巴吧? 我一噎,想到之前受的白眼,心里突然觉得不值。 脖子上的那只手一顿,垂了下来。 “哭什么?” 我用袖子仓促地抹了把眼泪,弯腰去捡之前滚落的桃子。 一颗,一颗。 还剩下最后一颗时,那桃树边的桃子“噌”的一下飞了起来,好巧不巧落在那男子手上。 “怎么又哭了?” 他语气里隐隐带着笑意。 可我不想笑,我只想哭。 去祭奠自己还未开始便已然凋零的灵魂歌者的幻梦。 见我不答,他又摘过一颗桃子。 桃子被抛在半空中,随着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身,落进了他手里。 “吃过吗?”他问。 我摇头,“没” 话音一顿。 这还是我的声音吗? 要是给星唯听了得吓一跳吧,怎么去形容呢,像是晨露滴在银匙里,打了个圈儿又停住了,叮铃,叮铃—— 我正想着,只见那颗桃子又被抛向半空,随着一条舒缓的抛物线飞了过来。 “接着。” 接你妹啊! 我抱着手里的四个大桃子艰难地踉跄了两步,眼看着那飞来的大桃子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谁知它在空中浮了几秒,又缓缓停在我眼前。 “尝尝。”那男子冲我扬了扬下巴。 “不行,这桃子可宝贝的很,要是被郁大少知道了,我” 那人突然一笑,令我不由得想起三月吹过江南碧水的和风。 “你偷偷地吃,我不告诉他。” 欸?欸欸欸??? 那是我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桃子,一口咬下去桃汁四溢,真要形容起来,大概就是——比完整地唱了首歌还要令人舒心。 桃树精心情颇好地多送了我几个桃子,小尾巴似的缀在身后飘了一路。 是以当我将桃子摆在天宫那张白的不染凡尘的大桌上时,仙官惊得两眼溜圆,说不出话来,星唯也张大了嘴,等她听到我开口说话时,嘴巴张得更大了。 只有那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眉毛都没抬一下。 宴会可能是要开始了,有好些个我见也没见过的仙官摆着阔绰的架子踩着时间赶来,我拉了星唯的胳膊,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喏。”身后的一个仙桃被拖到了前面,“这个给你吃。” 星唯皱了眉,“你哪来的?” “桃树精给的啊。” “桃树精?” 我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那身大红的衣裳。 “就是桃树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番外(下) 嗓子好了这件事令我很高兴,不过第三次唱跑了调收到一干人的白眼后,兴趣也就淡了;我娘也很高兴,终于也能在去哪个开嗓团训练训练的大妈中插上一脚;可最开心的,是我们族长,“哈哈哈哈,哦哦哦?那个桃树精这么神啊,还不快‘请’来我可好好谢谢人家!哈哈哈哈” 这笑声震的我头皮发麻。 我娘拉了我的袖子,“愣着做什么,族长问你话呢。” 那族长此时笑容快咧到了耳根,已然撑破了衣服的肚皮露出了大半,油光满面,大有从中捞一笔的架势。 我娘又捞了捞我的袖子。 “他行踪不定,我也找不到啊。” 我还收了他的桃子。 这头点了忒良心不安。 族长又将他短小的衣服向下一拉,勉强遮住滚圆的肚皮,“看你这孩子,当初你爹娘为了你这嗓子可是费了不少力气,那桃树精一治便好了,不得请过来好好感谢人家?” 不把他“请”来便是最大的感谢。 而我自觉已经在身体力行了。 我点点头,“好。” 族长又欣慰地笑,笑得我头皮发麻。 再进桃园时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发怵了。 他就悠闲地坐在鸟窝旁的石椅上,一手撑头,一手抛着仙桃。 “桃树精!”我冲他大喊,“我们族长请你去坐坐!” 他拋桃子的手一顿,目光转到我脸上,两眼眯起,慵闲得像只大山猫,“是么。” 那颗半空中的桃子迟迟没有坠下,充了气似的浮着。 我掂量着他的语气,走上前去将那桃子往旁边一推,“不是,你还真打算去啊?” 他目光滞了片刻,随即笑道:“你玩儿我呢?” 万里无云,阳光映得他的眼里也像盛了流金的光般,神采颇丰,话就不自觉溜了出来—— “是啊。”我感到头发好像被风吹了起来,丝丝缕缕地贴在脸上,“我骗你呢。” 话音刚落,他突然顿了瞬,眉目也敛去,身子摆正问道,“怎么了?”这副神色倒是不常见。 我心里一惊。 他还坐在那儿,缓了神色,“你可以跟我说说。” 我只能装作在赏风景的向旁边一瞟,“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没说话。 我盯着那鸟巢的枯枝硬生生要将它瞧出朵花来,终是揉了揉揉眼睛,又看向他。 “想什么呢,我又不是长在这儿了。” “” “所以呢?”族长拍着他滚圆的肚皮问道。 “没找到,桃树精行踪不定的。” 拍肚皮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真的?” 我点头,“比珍珠还真。” 随后,我便见到了族长勾着嘴角眯了眼,露出平生可谓最“和蔼”的笑容 “哗——” “叮——” “咚——” “进去,老实点儿!” “” 在那道铁门合上之前,我听到族长转身后咬牙切齿的声音——“真没用。” “” “砰——” 尘埃落定的那刻,我突然有种自己做了好事的圆满感。 不久之后星唯偷跑来看我。 “惨啊,惨。” “”星唯,你是结巴了么? 星唯在铁门外坐了下来。 “你不是说是那桃树精治好的嗓子吗?不如干脆找来,胜率五五分啊。”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最终将拇指叠在了一起,“他是个好桃树精。” “好顶屁用啊!” 我抬起头睁大了眼看她,“桃子你不是也吃了吗?” “吃个桃子而已,又不是卖身卖命,你脑子进水了吧!”星唯忍不住大了声音,就差揪着我的头发冲我耳朵喊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又重复了一遍,“他是个好桃树精。” “好坏你知道啊?仙和魔到了凡界乍看之下还分不出呢!” 我一愣。 “怎么?”星唯抱臂,“终于开窍了?” “星唯,就是这个!” “什么?” “魔啊!”我两手一拍,“你说,要是我的嗓子又变糟了,说自己不知怎么被施了魔咒,因为害怕才说是桃树精的仙术,族长他会信吗?” 星唯眼神涣散了瞬,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一样轻飘飘地说道,“信不信这是魔咒我是不知,不过你,别不是魔怔了吧?” 我抿嘴,开口却仍是老掉牙的那句——“他是个好桃树精。” 星唯摆明了一副不合作的样子。 “你想想,”我劝她,“这不是帮他,是帮我啊。” 我透过铁栏杆拉她的袖子,“你忍心看我一直被关在这里吗?” 星唯将袖子一抽,“该!” “” 三个星期过去,族长丝毫没有气消的迹象,星唯终是带来了瓶哑药。 “你可想清楚了啊,这药一下去,后悔可来不及了。” 星唯犹豫了下,“会直接便哑的,你不是才有了这副嗓子吗?” “那桃树精,随他去算了。” “星唯,谢谢了。” “你可打住,现在谢我,将来后悔了指不定要提了刀追我四条大街呢!” 我笑。 星唯也笑。 这其实没什么可笑的。 可此时此刻,好像就该笑。 没什么更好的表达。 星唯走后,我对着那瓷瓶端详良久。 “他是个好桃树精。” 想说的好像不是这句。 无所谓了。 我仰头,将那瓷瓶里的哑药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没能出去。 族长听了星唯复数我之前的话后,更是气甚,话也不说便拂袖走了,我看到他眼里的火光好像熄灭了,在我嗓子哑了的此刻,我感到他要去找桃树精的执念,彻底被浇熄了。 “族长!族长!您等”星唯追出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 “你看你,图个什么啊。” 我只能看着她笑,没什么可说的。 纵使现在不哑也没什么可说的。 星唯又坐下来和我聊天,准确的说,是她说,我听。 “你知道么?我最近听到小仙娥嚼舌根了。” 她说,“真不得了,你知道了也要被吓一跳的。” 我用眼神看向她。 “郁大少啊!”星唯皱眉,“郁大少以前好像喜欢北海的龙三小姐。” “可那姑娘为了封魔,死了。”星唯说,“你猜怎么着?” 我摇头。 “郁大少他啊,阻了最后的龙吟,硬是挖了自己一魂和那姑娘剩的一点儿魂魄养在一起。” 星唯问,“你知道少了一魂会怎么样吗?” 我想了想,会心智不全。 “听说郁大少就真傻了!可惜,早出生个几万年兴许还能看看!”星唯摇头,一边摇头还一边笑。 她看向我,“你怎么不笑?你忘了那‘郁大少’让你去采仙桃的事了?” 我? 我又低头去看手指。 我好像笑不出来。 星唯的手穿过铁栏来扯我的嘴角,“你看你,笑一笑啊,只有我一个人笑不嫌傻啊?” 可我不想笑,嘴角被扯的疼了一眯眼还有点儿想哭。 星唯的手放了下来,我正想为她的良心发现在心里表扬几句,就听她说—— “有人来了。” 我向她身后看,先出现的是映在地上的拉长了的影子,随后是滚圆的肚皮,厚唇圆眼,最后是一头油发——我们族长。 他咳了声,“你刚才说,她是中了魔咒?” 星唯这这那那的半天没敢接话。 我点点头,直觉有些不妙。 果然,族长吧唧下嘴,又开了口,“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要是什么厉害的魔咒”他眯了眼,“可留不得。” 星唯一骨碌从地上起来,“没没没,是普通的魔咒,因为反噬伤了嗓子,这才哑了。” “你闭嘴!” 我看着族长脸上冒出的青筋,不由生出种预感——他根本不在意这是什么魔咒。 果然,族长的手腕翻动,拈起了诀,这诀我以前只在刑台看过。 星唯僵在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想起星唯的那句话——吃个桃子而已,又不是卖身卖命,你脑子进水了吧? 我脑子进水了吧? 为了个桃子,我这条小命就要没了,值么? 应该是不值的。 可在这种不值里,我竟诡异的觉得圆满。 掌风刮了过来,几缕头发要遮住眼睛了。 那一瞬,我吓得闭了眼 “啪嗒,啪嗒” 脚步声? 死了? 死了所以听到脚步声? 我正想着,耳边便传来句—— “不是说要请我坐坐?你这可太寒酸了。” 我猛地睁了眼。 看清来人是谁后更是不可置信。 可我觉得感到更不可置信的是我们族长,他已经要石化了。 “小仙,小仙”族长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语气颤颤巍巍的,和刚才判若两鸟。 “滚。” “哎哎哎!”他起身有些慌不择路,险些被自己绊倒。 “桃树精”叹了口气,“你的嗓子,还想不想要了?” 我看向他。 看的理直气壮。 “唉——”他又叹了声,抬脚迈步的一刻铁门应声打开。 他走进来,蹲下了。 我不感动。 我只感到自己多管闲事了。 原来桃树精在天上能有如此之高的地位,那可是我们族长啊 出神之际,我感到自己被猝不及防地环抱了起来,他的头埋在我的头发里,“小土龙” “我不是龙,我是鸟。”话出口的一刻,我不由得怔愣了。 “知道,”他说,“谁还不是鸟精了?” 瞎说,你就不是。 他仍然没起,又问道,“会飞么?” 我一只鸟不会飞,去南极当企鹅吗? “我” “走了。” ??? 在我浅薄的智力还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之时,耳边似乎响起了风声。 熟悉而心安。 眼前一晃,便到了山顶上,抬头,是天,很蓝,低头,是海,也很蓝。 我就突然有点儿不确定了。 “桃树精,你真的是桃树精吗?” 他笑了,笑得让我想起三月吹过江南碧水的和风。 “你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