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如意》 正文 第一章 小缺 大丫坐在路口一棵枯枝伶仃的老槐树下已经一天了,腿上放着她娘早上留给她的两个干粮,逃荒的路才走了三天,弟弟就发起了高烧,今天一早娘和爹要带他去前面的村子看看能不能找个郎中给开一副药,娘让她在这里等等。 大丫很冷,肚子也很饿,她隐约觉得吃完这点干粮,她可能得去要饭才能活下去,所以她吃的很节省,一整天等下来,才从的窝头上掰了一个角吃。 娘早上让她在这里等时,眼圈是红的,她塞给大丫一个窝头,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下了一股狠心似的,生无可恋的朝前走了,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又给她塞了一个窝头,哽咽了两声,咬牙还是走了,再也没回头看一眼。 大丫看了一会儿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又看看腿上的两个窝头,这是他们一家人一天的口粮,不够的靠野菜和河里的凉水凑数,娘这是要不过了,一下给了她两个,可见娘心里还是有她的。 日色西沉,大丫不知第几次看向远处萧索荒芜的小路,尽管内心有个很清楚的声音告诉她别等了,他们不会回来了,但她还是想再等等。 路口不远处的荒草垛子后面,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大丫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草垛子,总觉得草垛子像是生出了一双眼睛,足足看了她一天 又坐了一会儿,大丫把窝头包好揣进怀里,起身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向前走了几步,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但总是要走下去的,落日熔金染透半边荒野的冻土,苍穹如盖,她虽然生来就有些缺心眼,但也知道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任她东西南北,只是没有了一片屋瓦,一声冷暖关怀,一个叫做家的容身之所,西北风里坐了一天,她感官和四肢同时僵成了一块细瘦的木头,眼睛也没红,鼻子也不酸,只是有些僵硬和茫然的沿着荒凉的小路走了下去。 路口的荒草垛子里,钻出一只毛色漆黑的大狗,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闪动着一双幽如深潭的眼睛,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大丫又感觉到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幽凝视,听着自己孤零零的脚步声踩在积雪未消的冻土上,突然感觉脊背涌上一阵彻骨的寒意,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 大狗放慢了脚步,抬起眼睛直直看向了她,向前走了两步 大丫只看到远处一团漆黑的影子朝她慢慢逼近,脑子里闪过一丝撒腿逃命的念头,两条腿却像冻在了地上似的,怎么也迈不开了,她索性站着不走了,看着远处黑漆漆的一团影子朝她越走越近,那双暮色中幽然深邃的眼睛越来越清晰,最后停留在几步之外,静静望向了她 “是你”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怎么在这饿了吗?” 大狗向她又走近了一步,离近了看时,它的眼睛深邃却明亮,眼底浮起一丝复杂的柔软,那目光不像是动物,倒像是一个经历太多的人突然触景生情了一般,五味杂陈了片刻就被云淡风轻一扫而空,说不出是执着还是释然,大狗突然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搭在大丫破衣烂衫的裤腿上 大丫掏出一个窝头,掰了一块送到大狗嘴边,“给你。” 大狗伸长脖子叼走了大丫手上的窝头,热哄哄的舌头舔过大丫冰凉的掌心,有意多停留了片刻似的。 大丫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额头,像之前一样,只不过那时她是坐在自己家塌了半边却从未修过的院墙上,多半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它后腿蹬地两只前爪搭在院墙上,从大丫手上叼走半块窝头或是杂粮饼子,一双眼睛总是有些出神的看着她,大丫从小到大记得的事情不多,头一天记住的事情,第二天多半就忘干净,能在脑子里留下记忆的人和事,掰着指头也能数得过来,爹娘和弟弟,隔壁混账人家,村民隔三差五的找事,还有,就是这只黑色的大狗,也不知他是从小缺手心里叼走过多少次的窝头,才能给她留下这么深的记忆 “要不,你跟着我走吧,咱们还能做个伴” 大丫又掰了一小块窝头送到大狗的嘴边,大狗伸出鼻子碰了碰窝头,却没有伸嘴来叼,它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乎可以称得上神采飞扬的明亮颜色,嘴巴一张一合,大丫一双如假包换的凡人耳朵竟然听到大狗说了一句:“我一日三餐无肉不欢,你养得起吗” 大丫顿时呆成块木头,眼睛直直的盯着大狗,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一双秀气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看起来是被吓的不轻,惊吓过后全部注意力却只放在了一日三餐无肉不欢这句惊世骇俗的大话上,大丫老家的整个村子因为饥荒和战乱死的不剩几个人了,实在无法理解无肉不欢这句豪气干云天的大话,生活质量代沟太深,大丫反倒无暇震惊这只狗为什么能说话,只一门心思纠结起无肉不欢这四个字来,一翻纠结后干巴巴的吐出一句:“我养不起” 大狗嘴角轻轻一提,一张狗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浪荡公子的不羁神色,眼角风骚的一挑,继而,大丫听到这只狗用类似拿腔作势的语气慢悠悠说了一句:“只好我养你了” 大狗说完,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向前走去,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跟孔雀开屏似的,走了几步见大丫还傻呆呆站在原地,回头拖长腔调问道:“你还不走,等我八抬大轿伺候吗?” 大丫慌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可能是因为还没从刚才的惊讶过度中缓过劲儿来,大丫两只胳膊两条腿不知不觉走成了一顺儿,远看就像个半身不遂的僵尸,还带着些喜庆的节奏感 大狗走了几步,钻进林子里,大丫仍然不远不近的跟着,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害怕,也不慌张,更没有嘴里叫着“妖怪啊”,然后撒丫子逃命,她只是把一双平日里看上去总是有些睡不醒的眼睛睁大了些,看着大狗吊儿郎当的背影,莫名其妙的亦步亦趋,莫名其妙的有些担心眨眼工夫她便又是一个人了 大丫在林子外探头探脑了片刻,刚要跟着走进去,就见不远处大狗的身影突然化作一缕轻烟隐去了踪迹,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男子从尚未散尽的淡淡轻烟中漫步而出,缓缓向她走来,一步千年似的,大丫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却不知为什么会酸,呆呆看着那人走到自己面前,低头向她绽开一个暖如三春的微笑,唇角风流俊俏的稍稍一勾,露出一颗好看的小虎牙 “你是妖怪吗?”大丫壮着胆子张口说话,目光像是被吸在了这人的脸上,夜色中他的面色仿若碧潭上浮起的一轮明月,映得她满眼的皎洁 “你见过这么倾国倾城的妖怪吗?”男子浓淡相宜的悠长眼稍微微一扬,和大狗方才的风骚表情如出一辙,一阵清风很有眼力价的徐徐拂过,他袖袍微摆,发丝轻扬,确实不像妖怪,像个下凡的神仙 “没见过”大丫实话实说,她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妖怪,也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凡人,身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丧门星c扫把星c阴阳眼c乌鸦嘴,她更没见过除了她娘和弟弟之外,愿意和她站得这么近说话的人,虽然这个人片刻前还是个毛茸茸的大黑狗。 “你不怕我”男子低头认真的看了大丫一眼,脸凑的更近了些,一双眼睛里半是夜色半是星光,又尽数被吸入他幽如深潭的眼底,只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几乎要闪瞎了大丫那双万年睡不醒的瞌睡虫眼。 “还行不怕。”大丫此刻满脑子的重点十分诡异的落在这个人能不能和她多呆会儿这个问题上,自动忽略了他狗嘴里吐出人话,又从狗变人这个十分需要脑洞来消化的三观问题,好在她从小到大见过的诡异事件实在多如牛毛,三观早被百炼成渣,虽然生在穷乡僻壤,但从孤魂野鬼这个领域来讲,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眼界宽了,接受能力自然不同凡响。 “既然不怕,以后就跟我吧,至少饿不了肚子,也没人再叫你丧门星了”男子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一挑,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凹了个玉树临风的造型,“比起我身边几个丧门星,你简直是个吉祥物了。” 大丫一听自己丧门星的头衔都能有人出来顶缸,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连自己爹不疼娘不爱,刚刚被抛弃这件事觉得没那么糟心了,从小被吓大的人,就不太容易被轻易吓到,从小咽下去的苦水太多,稍微一点甜头就能放倒一整排后槽牙,她这个人没什么厄运中求生的实际行动能力,单靠着给点阳光就灿烂和睡一觉就忘的天赋,硬生生从铺天盖地的嫌弃c防备c疏离和谩骂中让自己不怎么辛苦就活到了豆蔻梢头的年纪,还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朵奇葩了,她点头如捣蒜般同意了男子的提议。 “既然跟了我,”男子挑起丹青如画般的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从今以后,凡事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打狗,你不能撵鸡,寸步不离跟着我,喜怒哀乐我说了算,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你可愿意?” 小缺点点头,只要今晚不让她一个人睡在这荒郊野岭里,便什么都是好的。 “你的名字也得改改,要叫我给你起的,你可愿意?” 大丫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没说名字不让改的,再说爹娘这些年苦撑着没把她扫地出门,内心怕是无数次梦想着她是隔壁老王家的闺女该多好,巴不得她改姓王,这样她娘就能搬个凳子坐在门口,边嗑瓜子边看村民们隔三差五去隔壁家上演一出捉妖记,她这么有感而发的次数多了,竟然真的觉得自己要是生在隔壁那家就好了,也让那家的母夜叉尝尝一天到晚被人指桑骂槐的滋味,只稍微幻想一下,就觉得爹妈简直要爽歪歪了,恍然间有种自己其实可以当个吉祥物的错觉。 “芸芸众生,皆出自浑沌世界,终其一生,未必能活出心尖儿上这一点清明,你既然来自这浑沌世界,便姓浑吧,天地万物,再没有比这个字更浑然天成了。”男子说完,认真看着大丫的眼睛,仿佛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汇不成一句话。 大丫点点头,虽然听不懂这人在胡诌诌些什么。 男子抬头望了望夜空中一弯新月,瞳孔在眼底层层沉淀出近乎浓墨般的漆黑,“月有阴晴圆缺,自古难全,月盈则缺,缺则盈,轮回往返,无始无终,你的名字,就取一个缺字吧。” 大丫听他念完顺口溜,依旧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名字就叫浑缺。” 大丫:“” “怎么了?有问题吗?” 大丫忙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只问:“有小名吗” “小名就叫小缺吧”男子突然收起嘴角一丝略显浮夸的轻佻,低下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却似凭空变出几百年的孤寂,从他眼底不动声色的汩汩而过,他伸手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轻声说,“我是李承乾,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资深丧门星 身为一个资深丧门星,改叫小缺的大丫十分期待见到李承乾口中的那几个,这辈子的霉运在爹妈扔下她时似乎用光用净了,小缺脑子里刚刚闪过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的念头,立刻马上就心想事成了,只听头顶的枝桠间突然响起两声银铃般咯咯的笑声,笑声甜腻中带着几丝沁人心脾的阴冷,小缺抬头看到一双小巧的缎面绣花鞋从树枝上垂了下来,调皮的晃悠了两下,露出两截苍白如纸的小腿,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梢头,面如纸糊,裂开鲜红欲滴的樱桃小嘴儿,朝李承乾绽开一个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笑容,小缺还没来得及眨眨眼睛,就见小女孩旋即把笑容转向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贪吃表情 “老大,这是要给我吃夜宵吗。”小女孩哈巴狗似的朝李承乾摇了摇并不存在的尾巴,一颗樱桃小嘴骤然间咧成一张猩红的血盆大口,装模做样的朝小缺扑来。 小缺一脸眼巴巴等着认亲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伸着脖子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腥气,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听到一声戳破耳膜的尖叫,小女孩的脖子已经被李承乾攥在手里,吐出半尺来长的猩红舌头,憋得直翻白眼,嗓子里吱吱呀呀的努力挤出几个字来,“老大,来真的啊” 李承乾松开白皙修长的手指,小女孩面条似的瘫软在地,旋即嗖的爬起来,跟棵茁壮的爬山虎似的攀着李承乾一条大长腿爬到他肩膀上,“老大,你太久没发威,我都快把你当病猫了,这丫头你从小偷窥到大,不是等养肥了吃,难道是要娶回家当媳妇不成啊” 李承乾伸手把她从肩膀上扫了下来,微微正色道:“别蹬鼻子上脸啊,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你多久没去了,等着给你暖被窝的人都望眼欲穿了。”小女孩说完眨着寒光幽幽的眼睛,调皮的看看李承乾,又十分不屑的扫了一眼小缺,“话说,你给她起的是个什么名字啊,小缺,缺钱缺德还是缺心眼儿啊。” “你既然听到了,怎么还故意吓人,真把我当病猫了?”李承乾抬手朝小女孩拍去,小女孩哎呀一声屁滚尿流躲到了树上,晃着一双小绣花鞋,又哼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双眼睛阴森森的从头到脚打量了小缺一遭,“你,以后叫我姐姐,明白吗?” 小缺抬头望着树梢这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张了张嘴愣是没叫出来,李承乾嘴角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对小女孩说:“你最好还是消停些,细算起辈分来,你别后悔。” 李承乾声音不大,表情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全身上下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女孩一句话都没敢再啰嗦,干巴利落脆的对小缺说:“你以后叫我落落。” 话音刚落便卷起一阵阴风,倏的不见了踪影,甩下一句,“老蔡那个话篓子,快烦死人了,你再不回去跟他喝一顿,我就要被他唠叨死了” 李承乾眉头微微一动,回过头看着小缺,有些于心不忍的说,“你从小到大,见鬼也不计其数了,害怕吗” 小缺摇摇头,小时候是很怕的,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李承乾淡淡一笑,走近一步揽她入怀,将她裹进自己宽大的袖袍间,小缺只觉得耳边风声猎猎作响,无数道电光幻影从眼前瞬息万变闪过,鼻息间是李承乾袖袍间淡淡的清香,不一会儿,小缺便抓着李承乾的手臂,头晕耳鸣的站在了一座气派的宅子前,抬头看到两扇银红的大门旁挂着两只苍白的纸糊灯笼,不知打哪来的一股阴风吹得灯笼左右摇摆,吱呀一声门响了,从门缝里钻出一张纸糊似的苍白面孔,看到门口站着李承乾,忙开门冲了出来,一缕青烟似的双脚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你回来了”出来的是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一句话还没说完,扭头看到李承乾旁边的小缺,两个眼珠子惊得骨碌碌滚落在了地上,小缺一口气还没从喉咙里叫出来,秀才自己先尖着嗓子嚎了一声,“是个活人啊” 说完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翻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白眼,一头晕倒在地。 小缺:“” 李承乾抬脚把晕倒的秀才踢到一边,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然后对小缺说:“这家伙,是个胆小鬼” 小缺一时语塞,没想到有生之年,见到真正的胆小鬼了,如假包换的胆小鬼 跟着李承乾走进宅子,小缺明知最好不要东张西望,却忍不住左顾右盼,她见过璀璨星空下明静如水的夜晚,也见过乌云压顶时漆黑如墨的夜晚,却没有见过眼前这黑不黑,白不白,温温吞吞的夜晚,黑暗中仿佛掺进了丝丝缕缕的白烟,视线稍远一些便成了诡异的影影绰绰,头顶的夜空不似苍穹那般遥远,而像是就在房顶上,伸手就能摸到似的,阴冷的小风绕着她打旋儿飞过,拂过她的皮肤,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尖划过一般,小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收回目光,只老老实实看着李承乾的脚后跟,穿过庭院,走进游廊,一阵阵细碎的窃窃私语好似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耳朵里,小缺猛然看向左右,除了几盏鬼火一般游走漂浮的白灯笼,什么也没有 “别怕”李承乾头也不回的边走边说,“阴宅里头一次来活人,你被围观了” 小缺点点头,突然问:“你是活人吗?” 李承乾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小缺一脚没刹住,直接撞进他怀里,脑门被他胸前一块挂坠硌出一块圆圆的红晕,李承乾很不厚道的在她磕红的脑门上又弹了一下,嘴角笑出一弯好看的弧线,廊下飘忽而过的白纸灯笼将他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略显苍白的面孔上,小缺突然觉得他是不是人也无所谓了,比起从小吓她千百次的无头男c吊死鬼,就算他是鬼,能被他这么惊鸿一瞥的吓一吓,也是三生有幸了。 “你放心,我不但不是鬼,还是个老不死的”李承乾嘴角一抹笑意突然掺进一丝嘲讽,转身大步如风的走近影影绰绰的游廊深处,小缺撒丫子紧紧跟着他,穿过层层潮水般不知从何而来的窃窃私语和无数双黑暗中幽幽注视的眼睛,终于来到一间红烛昏罗帐的房间里,小缺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就听李承乾朝锦被叠罗的床上懒懒说了一句:“出来。” 一股轻烟从被子里袅袅盘旋而出,一个肤如凝脂,胸前波涛汹涌的大美人姿态撩人的出现在床头 小缺顿时觉得呼吸不畅,生怕自己大气一出,把眼前这么好看的一幕给吹跑了。 “李公子,你还知道回家啊”美人幽怨的朝李承乾飞去一个媚眼,眼角余光飞快的在小缺身上打量了个来回,李承乾不耐烦的一挥袖子,一阵大风刮过,美人被狂风卷落叶一般从床上刮走,飞扑到窗户上,滚落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李承乾你还是人吗,怎么能对女人下这么重的手!”美人一骨碌爬起来,一脸怨毒的神色丝毫没影响她的风华绝代。 “你不是女人,是女鬼。”李承乾十分不留口德,一句话把美女挤兑得花容失色,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悬在床头的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突然发出层层莹白色珠光,四下不断翻涌的寒气顿时消退了很多,美女一个哆嗦,一溜烟退出房门,咣当一声摔门而去,李承乾突然朝门口喊了一声:“崔辰” 美人突然从门缝里一阵烟似的挤进半个身子,一边忌惮着房内越来越浓的莹白色珠光,一边勾魂摄魄的微微一笑:“怎么了,不想我走?” 李承乾倒了杯茶递到小缺面前,头也不抬的说:“李贺吓晕在门口了,去把他捡回来。” 美人咣当一声,再次摔门而去 小缺抱着杯茶,看着余音未消的房门,一脑门子的无语,李承乾再次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什么,累一天了,睡吧” 说着挪动脚步,慢慢朝门前蹭去 小缺在身后叫了一声:“那个李老大” 李承乾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叫我李承乾就可以。” 小缺点点头,却不敢真的对他直呼姓名,忙说:“那个你的狗模样我记得” 李承乾转过身来,抱起了双臂,头微微一偏看向她,嘴角勾起一个忍俊不禁的弧度。 小缺看到他一脸无语的表情,忙解释说:“我没骂你,我是说,你变成大黑狗时的样子,我是记得的,你的人模样,我明天可能就不记得了,我脑子不好使,还是个乌鸦嘴,但是我听话,也不懒,吃的还少,明早起来我要忘了你是谁,忘了今天的事,麻烦你再跟我讲一遍,我就又能记得了,过些时日,就记得牢了,你不要赶我走。” “好”李承乾语气很轻,却说得郑重,跟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你一天不记得,我就提醒你一天,你一辈子不记得,我就提醒你一辈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同床 小缺没成想他一张嘴就答应到一辈子去了,顿时接不上话了,李承乾见她有些愣神,第三次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快睡吧。” “还有一件事”小缺停了停,下了下狠心似的,对李承乾说:“明天我可能会记不得我爹娘去那了,麻烦你随便编个理由,不用告诉我他们不要我了” 李承乾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睡吧。” 说完仍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缺点点头,走到床边,回头看到呆呆戳在门口的李承乾,上床也不是,不上床也不是,只好也戳在了原地,两人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大眼瞪小眼,李承乾白皙的面皮渐渐由内而外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自己的房间,干嘛要走” 他一边想着,一边四平八稳故作镇定的走回床前,若无其事的斜躺了下来,半支着身子,掀开锦被。 “上来”他淡淡的说。 小缺脱了鞋,和衣钻进了被子里,转身面朝他,又看向他那双实在好看的难以形容的眸子,恍然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真好看。”她由衷的说。 话一出,歪在身旁一脸难以捉摸的李承身子一震。 “再说一遍”他嗓子突然哑了,带着些淡淡的鼻音,幽潭般的眼睛更加深不见底。 “你真好看。”小缺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掩饰对眼前这张面孔的稀罕。 李承乾深深看进小缺眼睛,仿佛是想从里面找到些他曾遗失了很久的东西,过了好久才移开了目光,初见时那张春风得意顾盼飞扬的面孔突然间黯然了下来。 隔了这几世,委实没有奢望,还能再听到这句话 “睡吧” 他柔声说道,抬手帮她理了理枕边的碎发,不经意间看到她颈间红绳系着的一个小吊坠。 他轻轻捏起吊坠,凑到眼前看时,却是一颗光溜溜的杏核。 “” 李承乾放下手里的吊坠,转了个身背对着小缺,静静闭上了眼睛。 小缺看不到他赏心悦目的面孔了,便闭上了眼睛,困意袭来,她像被人一把拽入了梦里,沉沉睡了过去 李承乾静静躺了一会儿,听到耳边渐渐响起均匀的鼻息声,才抬起脸,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又在小缺熟睡的脸上默默看了许久。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缺的眉心。 一朵莹白的小花自她眉心渐渐浮了起来,层层柔和的光晕自那细小的花瓣缓缓流淌而出,源源不绝,温暖飘渺的光线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床头那个拳头大的夜明珠相比之下都黯然失色了。 李承乾指尖轻轻碰花瓣,一阵暖流自指尖蔓延至他全身,五脏六腑舒服得几乎要化掉了,他将指尖从花瓣上轻轻移开,骤然间像是坠入冰窟,手脚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冰凉,五脏六腑重重的抽搐了几下,像是集体造反了似的,疼得他龇牙咧嘴打了个滚,他咬着牙又化身成一条大黑狗,蜷缩在了小缺身边,动物的身体,对寒冷和疼痛的感觉要迟钝一些,长夜漫漫,才能让他偶尔能睡上一小会儿,稍稍从经年累月的疼痛和刺骨的冰冷中缓一口气。 大狗一双幽幽的眸子看着小缺眉心的小白花慢慢的敛去了光芒,花心间一点点七彩流动的颜色,是她残缺不全的魂魄,花瓣慢慢合拢,将那一点点魂魄小心的呵护在中间,渐渐陷入小缺眉心,房间又黯淡了下来,夜明珠层层柔和的光晕渐渐又看得到了。 夜已更深,蔡郁磊的府邸却无昼夜之分,李承乾蜷缩在小缺身侧,正闭目养神,只听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几声低低的咳嗽,接着又是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李承乾嘴里轻轻骂了一句,一头钻进被子里,企图把耳朵堵上。 “咳咳” 轻咳变成重重的咳嗽,接着是一连串的唉声叹气。 李承乾没好气的蹿下床,身长玉立的影子自一团淡淡的青烟中疾步而出,一把推开房门,门前探头探脑的人被迎面而来的房门重重拍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起身拍了拍屁股,指着李承乾的鼻子骂道:“你小子”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李承乾横眉冷对。 “寄人篱下,还这么嚣张” 东方鬼帝蔡郁磊一边抱怨,一边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一脸猥琐的凑上来轻声说道:“你小子火力可真壮啊,也不拜个堂,就这么急着圆房” 李承乾:“” “弟妹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你这么敷衍潦草,也太不像话了。” 李承乾刚要开口说话,蔡郁磊继续自顾自唠叨:“明天我帮你张罗张罗,拜了堂,喝过交杯酒,你再干什么,也名正言顺了不是。” 李承乾眉毛抽了两下,忍住了一巴掌将他拍死的冲动。 “别感动,千万别感动,咱俩谁跟谁啊,你活到这把年纪,双亲早没了,拜天地时,我就勉为其难充当一下你的高堂好了” 蔡郁磊见李承乾脸都绿了,终于不再调侃他,笑呵呵的连拖带拽,把他拉到院子里一张漆黑如墨雕工细致的石桌旁,桌上酒馔果品早已铺排停当,蔡郁磊斟满一杯酒,举到李承乾面前,一扫方才的嬉皮笑脸,正色道:“这么些年了” 他说不下去了,往事太多,历历在目,似乎哪一句话,都会戳到这人的痛处。 李承乾接过酒,一饮而尽。 “今日陪你喝个痛快。” 他斟满一杯,递与蔡郁磊。 蔡郁磊接过酒,脸上浮起淡淡的怅然,“这么痛快陪我喝酒,莫不是要与我作别了吗?” 李承乾默默喝了一杯,点了点头。 “我想找一个人,替她医治,可他行踪不定,可遇而不可求,只好带她先在江湖上行走,碰碰运气” 蔡郁磊十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嘴里却笑着说:“我这家宅,总算清静了。” 李承乾笑道:“你先别高兴的太早,崔辰和李贺跟着我不方便,以后还需留在你这里,劳烦你继续照拂了。” 蔡郁磊笑着说:“好说好说,崔大美女在一日,我这里便蓬荜生辉一日。” 两人又喝了几杯,只见黑暗中氤氲起一丝浓白的雾气,一个枯瘦驼背的老头背着手走了出来,眨着一双精明干练的小眼睛,慢慢走到蔡郁磊面前,拜了鬼帝,又向李承乾唱了个诺,满脸堆笑的说道:“李公子面泛桃花,今日可是有什么好事。”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丝缱绻,笑着向褚判官微微颔首。 鬼帝府上,不分什么昼夜,常有判官执事过来请问事宜,李承乾见多不怪,自顾自喝着酒,蔡郁磊放下酒盏问道:“什么事?” 褚判官沉吟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册子,递给蔡郁磊,“帝君请过目” 蔡郁磊接过册子翻开看了几页,只见每页上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和生辰亡日,再往后翻,很多页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他面色微沉,抬眼看着褚判官道:“又多了?” 褚判官点点头,面色凝重的说:“自上次请您过目之后,不出月余,这册子上又凭空消失了许多人。” 蔡郁磊拧着眉毛,思忖半晌,却无头绪。 李承乾颇有些好奇的问:“出什么事了吗,难得见你忧心。” 蔡郁磊将生死簿递与李承乾,李承乾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褚判官上前解释道:“李公子平日不理这些琐碎事务,故而不明,这本册子乃是生死簿,生死簿上记载每个魂魄在阳间一世的生辰和魂归地府之日,由判官掌管,阴差按照生死簿上的时时辰引魂魄回地府,不能有分毫之差”褚判官凑上来解释道,“生死簿上的魂魄有数,即使是孤魂野鬼也都记录在案,若是遇到什么天灾妖祸,凡人的生死或许会脱离生死簿上原本定好的命数,但魂魄从未有过什么差池,皆会原原本本的回到地府,只有少数魂飞魄散的,这簿上才会留下一块空白” 李承乾看着生死簿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微微皱起眉头 “魂魄失踪”褚判官缓缓吐出一口凉气,属下这把老骨头,还是第一次见到” “另外还有一事” 褚判官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本册子,交于蔡郁磊。 “这是历朝历代帝王的生死簿,因人间帝王功绩罪业皆不与凡人等同,有的耀达明月,若死后即刻转世,辉煌未及淡去,下一世的凡身命运则难承受,有的杀伐屠戮,罪业滔天,转世投胎便是难上之难,皆要慢慢消散了上一世的种种印记,才能步入下一世,加之一般凡胎,也承受不了帝王死后的魂魄,故而这些人的转世投胎需慎之又慎,一般帝王死后百余年,魂魄也未必能再入轮回,小官今日查看该册,不期发现了一个大差错” 蔡郁磊皱眉翻看这本生簿,却见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有一人的名字几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淡淡的印记。 “你查了吗,他的魂魄可还在地府?” 褚判官摇了摇头,“已不知所踪。” 蔡郁磊转过头,面色凝重的看向李承乾。 “这件事,你最好也知道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乌鸦嘴 宁南小镇傍着汴梁城,镇子虽小,却也热闹,只是这来来往往的行人里,看不到一个相貌齐整的姑娘 李承乾和小缺正午时分走在小镇一条青石铺就的长街上,两侧上铺林立,很是热闹,两人却越走越觉得不自在,因为迎面走来的行人看到他们两个,都清一色露出极为惊诧的表情,躲瘟神似的远远的就避开了 李承乾转过头看看走在一侧的小缺,她脸蛋儿略长,眼睛也略长,眼梢延绵至末了才分开一层淡淡的双眼皮,不大不小,正合适,衣服也是他亲自选的,淡青色的裙袄,外面配上一件纯白的斗篷,从头到脚没见哪惊悚吓人了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李承乾琢磨着。 两人走过一家生药铺子,小伙计刚才还在门口蹲着晒太阳,看到他们两个走近了,忙闪进铺子里,躲在门板后面偷偷看着他俩飘然而过 路过一家绸缎铺子时,老板娘趴在一摞翠绿的缎子上咂着嘴直摇头,嘴里念起了阿弥陀佛 小缺似乎也感觉到了周围诡异的气氛,转过头来看看李承乾,他一身漆黑的大氅,脖领处还绣了一朵风骚的小百合,衬得他整个人好看的简直要上房揭瓦了 “老老大”,小缺不安的左顾右盼,“他们是不是把咱俩当成黑白无常了” 李承乾无语的白了她一眼,虽然李承乾让她直呼其名,她却始终不敢,李承乾坚持了几次,后来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你哪只眼睛见过黑白无常大白天跑出来瞎晃的”他淡淡的说。 “管他们抖什么幺蛾子,先找个饭店吃点东西再说”李承乾抬头看到前面有个门脸干净的饭馆,带着小缺直奔过去,没想到饭店里人挤人,却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看热闹的。 老板娘劈头撒发的见人就扑,扑上去便歇斯底里的问:“你见我家闺女了吗?我闺女哪去了?” 老板坐在柜台后面,一袋烟接一袋烟的抽着 有人看到李承乾和小缺,突然呆住了,大家顺着目光望去,也都吓了一跳,老板娘突然扑到李承乾面前,抓着他的胳膊筛糠似的把他摇得东倒西歪,哑着嗓子朝他叫道:“你看见我闺女了吗?你长成这样子,怎么还没被抓走?” 老板娘扭脸看到小缺,又是一阵歇斯底里,“你怎么也没被抓走,我闺女哪有你们好看?” 李承乾一边迅速佩服了一番自己的颜值和智商,一边拂开老板娘力顶千斤的爪子,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膀子,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嫂,我是六扇门的铺头,来这里正是为了追查人口失踪的案件” 小缺瞪大眼睛看向满嘴瞎话张口就来的李承乾,正好迎上他明亮的目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同时,还见缝插针的朝她挤了挤眼睛 “这位姑娘今天差点被人绑走,我正巧路过,就把她救了下来”李承乾抬手指了指小缺。 老板娘突然泪流满面的将小缺一把搂紧怀里,挤得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孩子啊,你长得这么天可怜见的,这可怎么是好啊,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没没事”小缺艰难的从老板娘怀里伸出脖子,吐气的同时挤出几个字来。 老板娘抱着小缺哭了一会儿,突然跪倒在地,对着李承乾插葱似的磕起了响头,边磕边说:“捕头老爷,求求你救救我闺女,她是我的命啊” 李承乾忙弯腰扶起了老板娘,人模狗样的正色说道:“大嫂无需这样,保护一方百姓,在下责无旁贷” 演技实在逼真,小缺几乎要信了。 李承乾直起身对满屋子的人说道:“各位乡亲先请回吧,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单独外出,看管好家里人,在下一定尽快追查出案情始末,给大家一个交代” 不一会儿满屋子看戏的,关切的,都各回各家了,只剩仍在呜咽的老板娘,默默抽烟的老板,李承乾扶老板娘坐了,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老板娘对面,待她渐渐止住了呜咽,才柔声问道:“大嫂,这镇上的怪事,你还要先给我讲讲才行。” 老板娘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镇子上闹鬼了,专抓年轻漂亮的女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就找不着了,刚开始镇子上的人还不当回事,可失踪的女孩越来越多,谁家养了好看闺女,就都提心吊胆了的过日子,我们更是小心,连房门都不敢让她出半步”老板娘说了一气,突然抬头着看了一眼李承乾,满脸愁容的说:“捕头老爷,你们衙门怎么不派个长相稳重些的来,这镇上还没见哪个姑娘比你好看,你别一出门就被抓走啊” 李承乾一本正经的说:“大嫂,人不可貌相,六扇门头号捕头,就是在下,任他什么妖魔鬼怪,在下必定手到擒来,您宽宽心,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两人正聊着,角落里的饭馆老板突然起身对老板娘喊道:“你这不长眼没分寸的,让客人饿着肚子听你唠叨,还不下去准备酒菜” 老板娘忙说自己失礼了,强打精神站起来去后厨交代餐饭去了,李承乾向二人道声有劳,拉着小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不再说话,老板又退回到柜台里抽起了烟袋,轻烟缭绕间,他两道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说不出的心情沉重。 酒菜不一会儿端了上来,李承乾不动酒,给小缺挑了几样菜夹到碗里,自己只简单吃了几口,老板娘抱着漆盘颓然站在一侧,通往后院的门帘突然掀动,一个白胖滚圆的小肉球突然跑了过来,冲到小缺旁边,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姐姐” 老板娘眼圈又是一红,一把扯开小男孩,没好气的喊道:“腿还没好就乱跑,别捣乱,到后面去。” 小男孩被骂委屈了,哇的哭了出来,饭店老板从柜台后面冲了出来,抱着儿子连哄带逗的朝后面走去。 李承乾看他们走出去了,对老板娘说,“你儿子生的真有福气,腿怎么了?没看出来有伤啊。” 老板娘苦笑一声说:“这孩子生下来腿转筋,长到五岁都还没好,找了很多郎中给医,都说医不好,没成想前阵子摔了一脚,腿肿了好几天,好了以后就不瘸了,一家人正欢欢喜喜的,她姐姐就出事了,老天爷就是心狠,不给人一天舒心日子过” 李承乾和小缺匆匆吃完饭,就跑到街上“查案”去了,小缺不似平时一般没心没肺的东张西望,而是若有所思的跟在李承乾身后走的有一搭没一搭,李承乾不回头却能感觉到什么似的,胳膊向后一伸,把她拉到自己旁边,懒懒问道:“怎么这么没精神,吃饱了犯困吗?” 小缺摇摇头,突然问:“我爹娘,去哪了?” 李承乾微微一怔,语气坦然的说:“你又忘了,你们一村的人出来逃荒,路上遇到瘟疫,你爹娘病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 小缺慢慢点了点头,只说了句:“我果然是个丧门星,要不你还是别带着我了” 李承乾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我命硬,敞开怀抱让你克,随便克” 小缺:“” 两人走着走着,小缺突然发现李承乾不见了,她停下来东张西望的找他,不一会儿就见他从旁边巷子口溜溜达达走了过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自己面前。 小缺接过糖葫芦,认真舔了一口,一不小心酸甜便漾起在嘴角,她不记得吃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李承乾说是办案,却带着她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满大街吃吃买买,逛到日色西沉,还在外面瞎晃,小缺心里不踏实,问他:“我们一下午什么也没干,怎么跟饭店老板娘交差呢?” 李承乾笑着说:”你还真把我当六扇门的了,不过吃人家嘴短,这个忙还是要帮的,我们在外面抛头露面,就是在破案啊,还有比我更引人注目的活靶子吗” 小缺心说这人自我感觉也太好了,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他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也没错,李承乾笑得一脸天不怕地不怕,小缺原本还有些担心什么妖魔鬼怪从哪个犄角旮旯一把将他俩掳走,一看他没心没肺的表情,心里就好像有了底,也跟着不怕了,巷子口蹲着一个老妇人在卖烤红薯,小缺指着那边说:“老大,走,去吃烤红薯,总不能她就是妖怪吧。“ “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吃得少”李承乾一边掏钱袋一边嘟囔,眼睛里却浮起一丝笑意。 两个人站在街角剥开烫手的烤红薯,啃了几口,李承乾哭笑不得的对小缺说:“你还真是个乌鸦嘴” 小缺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看着李承乾和自己一样倒在了地上,视线越来越模糊,蹲在地上的老妇人慢慢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瘆人的寒光,朝她伸出一只枯瘦嶙峋的老手 小缺是被一阵嗡嗡的说话声吵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被关在一个小房子一般的笼子里,李承乾在一旁睡得正香,连睡姿都自觉摆出一副天下我最帅的派头,小缺稍稍定了定神,揉揉还没睁利索的眼睛,慢慢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她头顶悬着一盏很亮的油灯,照得她好像在戏台子上一般,四周是一片灯下黑,她眼神涣散的看了半天,才发现笼子外面站着两个男人,正凑近了看着她和李承乾,不时低声对他俩品头论足几句。 过了一会儿就听其中一个男人说道:“三千两买这女孩。“ 小缺不信自己能值这个价钱,差点咧开嘴朝出钱买她那人点头致意一下,接着又听到那人说:“一万两买这男的。“ 小缺连忙收起一脸的虚怀若谷,缩到一边凉快去了。 “一万五千两” “两万两” 两个人轮番抬价,李承乾终于忍无可忍的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懒懒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手段下三滥了点,但总也说的过去,你们买我干嘛,两万两的雪花银,你们把我卖给哪个死断袖才能赚回来啊。” 两人沉默了片刻,突然炸了锅,李承乾眼看着自己的身价继续蹭蹭的往上涨 “四万五千两” “五万两” 李承乾两次试图打断笼子外面这两只斗气的鹌鹑,都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叫买压过去了,他闭上嘴不再说话,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面前晃了晃,两个男人终于安静了。 他冷哼一声说:“反正我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这张脸也无所谓,不如我在脸上割道口子,你们打哪来回哪去吧,不能空手回的,就看看这小姑娘值多少钱吧。“ 小缺气短的瞪了他一眼,仍然缩成个球,绝对不肯出来丢人现眼。 李承乾边说边举起刀尖,在面颊上轻轻按了按,笼子外面的两个男人顿时大惊失色,“住手啊,不要啊”, 李承乾看向房间幽暗的角落,一个瘦小的人影坐在那里,不安的动了动,方才卖红薯的老妇人终于坐不住了,慢慢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软殷脂 老妇人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很有神,她颤颤巍巍走到李承乾面前,阴沉的面孔上突然绽开一个十分突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小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承乾却依然懒懒散散靠着铁笼的栏杆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把玩着小刀,见老妇人走的近了,照猫画虎的也突然绽开一个突兀的笑容,好看依然是好看,可表情却比不笑还阴冷刺骨。 “小兄弟人美胆大,真是难得啊”老妇人突然开口,尖厉的声音吓得小缺差点炸毛。 “在下不但人美胆大,还人傻钱多,顺风顺水活到现在,实在没活够,要不您开个价,我把自己赎回来行吗?要多少钱都可以,顶多搭个添头”李承乾指了指角落里的小缺,见她跟棵蔫白菜一样无精打采,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老妇沉默不语,只把一双浑浊的眼睛来回上下打量笼子里的李承乾,猜不出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这条街上有家饭馆丢了闺女,也在您这里吧,能不能一道赎回去呢?”李承乾顺嘴问了一句似的。 “赎不走了”,老妇抬起一双精明的眼睛看了看李承乾,“她是死契。” “死契怎么说,活契又怎么说?”李承乾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唠嗑似的顺藤摸瓜。 “死契就是她卖价太高,你肯定出不起赎金了。” “卖他的人,是她爹吧。”李承乾突然问道,“卖价就是她弟弟的腿吧。” 老妇人突然戒备的打量了李承乾一眼,阴森森的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好端端买个红薯吃,却被你绑了来,我还没问你是什么人呢?”李承乾说完轻快的一闪身,轻松躲开了老妇疾风一般突然伸进铁笼里的爪子,将小缺护在了身后,然后朝头顶淡淡说了一句:“你别胡来,不许吃人。” 小缺抬头向上看去,落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晃着一双绣花鞋坐在了铁笼的一角,掀起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看着笼子前的两个男人,正恨不得把嘴张成吞天的形状,兴高采烈的准备大饱口福,一听李承乾说不许吃人,立马跟个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兴致,索然无味的一屁股坐回到笼子上。 老妇冷笑一声,嘴里念了个咒,眼看就要飘忽不见,落落突然张开樱桃小口尖尖的叫了一嗓子,小缺顿时觉得耳朵里像是有无数根钢针戳了进来,震耳欲聋的嚎叫声排山倒海向她袭来,她两眼一黑,几乎要吐出一口鲜血,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觉得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一边耳朵紧紧贴上一个人的胸口,另一只耳朵被一双手紧紧捂住,那手虽然凉的吓人,却让她头疼立刻减轻了不少,她睁开眼睛飞快扫视一眼,笼子外面的两人已经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老妇被落落一只手掐住了脖子,耳朵里淌出血来,小缺向上拱了拱头,被李承乾一把又按了回来,“别动” 李承乾一手抱着她,一手捂着她的耳朵,脸色有些苍白,朝落落低低说了句:“还有完没完。” 落落一腔私愤还没有发泄完,瞥到李承乾的脸色,立刻闭上了嘴,只把老妇的脖子攥的咯咯响了两下,眼看就要断成两节了,李承乾放开小缺,伸手一推铁笼,门便打开了,他走出笼子,趁还来得及,从落落手上捡回老妇的一条命来。 老婆子咳喘着摊到在地,缓上一口气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承乾目光极快的扫过她大拇指上一圈极浅极细的淡金色痕迹,却未动什么声色。 “失踪的女孩,都到哪去了?”李承乾蹲下来问,声音依旧淡淡的,却藏着一股你敢胡扯半个字,我就让你立刻去找阎王报到的凛凛寒意。 谁知老婆子是个硬骨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只阴惨惨笑着不答话,李承乾突然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她太阳穴上,眼睛直勾勾望向她,这种摄魂的把戏遇到厉害主是没什么用的,对一般修为的小妖小怪或是寻常人却能令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婆子表情突然一片空白,木纳的回道:“都不在了,只剩今天刚到手的那个姑娘,我还没来得及炼” “炼什么?”李承乾问。 老婆似乎在脑子里和自己打了一架,意识似乎抗拒不过李承乾那双越来越勾魂摄魄的眼睛,半晌才断断续续的说:“就是软殷脂” 李承乾没作声,继续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到她灵魂深处似的,老婆子不等他问,呆呆说道:“世间回春之药,美色之蛊,用美人骨,美人血,美人皮,美人肉,在我老婆子的化尸炉里练七天七夜,就能熬成一小罐软殷脂,大爷不知道这宝贝的行情,简直万斤难求,每日只要指甲盖那么大一点抹在脸上,过些时日,就会慢慢变成被炼化的美人之相,而且不脱离本相,神不知鬼不觉就变美了,大人您这样的相貌练出来的软殷脂,怕是皇宫里的娘娘妃子,才配用吧。” 老婆子说着说着忘了自己命悬一线,伸手竟想去摸一摸李承乾的脸,落落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一口咬向老婆子的手腕,连皮带肉撕下了一块,嚼到嘴里又很快吐了出来,一脸恶心的表情说了句:“难吃。” 老婆子嚎叫着倒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神志却瞬间回来了,看着自己血肉横飞的手腕子,又看看李承乾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乎是明白自己方才遭遇了什么,表情突然万念俱灰,也不知道疼了,坐在地上闭起了眼睛,表情平静中带着丝狠意。 李承乾瞪了落落一眼,点了一下老婆子胳膊上一处大穴,封住了汩汩往外直冒的血水,见她稍稍平静些了,接着问道:“既然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用” 老婆子知道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方才一定都说了,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么宝贵的东西,怎好用在我这个废柴上” 她见李承乾又要伸手去按她的太阳穴,忙抬手挡住了他,随后惨然一笑,对他说:“你以为你是在救人,却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让你救,我这个买卖,从来是你情我愿,今天绑了你,也是我老婆子有眼无珠,这买卖做久了,见了你这样成色的相貌,实在是鬼迷心窍,也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吧。之前那些,都是有卖身契的,有的是爹妈不要的,有的是丈夫不要的,就说今天这个姑娘吧,她弟弟是个瘸子,我就跟他爹说了一次,她爹就同意了,我先给他儿子治好的腿,他见事成了,昨天晚上就下药迷翻了他闺女,今天早晨三更天不到自己给我送来的,当作我请医生问药的酬劳,这女子你救回去也没用的,今晚子时,她若不死,她弟弟的腿就保不住了” “你用的是阴阳契吧,她的命,是要交给谁?”李承乾问道。 “小兄弟,你懂得还真多,可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我虽不清楚你是什么来头,但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若事不关己,最好不要趟进这浑水里”老婆子话音刚落,嘴角便淌下一丝暗红的鲜血,她干脆利落的咬舌自尽了,对自己下手同样阴狠毒辣。 李承乾突然就跟依依惜别一般,一把攥住老婆子的手。 落落差点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来,细声细气的挖苦道:“老大,你有恋童癖也就罢了,怎么连老帮菜都不放过啊,你刚才跟她东拉西扯的光耽误时间了,早点表白多好啊。” 李承乾攥着老婆子的手不松,朝落落来了条扫堂腿,小女孩坏笑着飞到房梁上躲灾去了。 小缺这会儿早已从笼子里出来了,先是蹲到李承乾身边看他攥着老妇的手,嘴里念咒一样低低长长念了一串,又跑到屋子里察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落落在头顶说道:“别看了,都死了,两个脓包。” 小缺蹲在地上抬头对落落说:“原来你这么厉害。” 落落咯咯笑道:“知道我厉害,就早点记住我名字,明天再让我提醒,我就吃了你。” 小缺打了个冷颤,窜到离她尽可能远的地方呆着去了。 李承乾嘴里念叨完后松开老婆子的手,起身向后院疾步走去,小缺连忙跟了过去,院子里一颗大枣树上挂着一盏鲜红的灯笼,洒了一地幽暗的光晕,一个身条细长的姑娘倒在树下,旁边一人多高的练尸炉里,一簇幽蓝的火苗静静燃着,冷风刮过,火苗没有随风摇曳,静如鬼魅,一股淡淡的血腥和难以形容的甜香之气在空气中微微荡漾着。 李承乾伸手将火苗揽入掌中,抱起地上的女子,带着小缺走出了这座阴寒刺骨的小院,落落在身后叫道:“老大,我帮你收拾这几个坏人,你没个奖励啥的。” 李承乾快步如飞,边走边交代:“在院子里守着,看有什么人来。” 落落只好蹿上树,百无聊赖的揪起了树上的叶子。 李承乾抱着昏睡不醒的女子,和小缺穿过清冷的长街,午夜前回到了饭馆门口,饭馆已经吹灯打烊,临街几扇门板下蹲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看到他们几个便慌慌忙忙站了起来。 “救回来啦?”那人压着嗓子问。 李承乾听出是饭馆老板的声音,没把女孩交给他,只简单嗯了一声。 女孩的爹忙引着他们转过当街的门脸,顺着宅子的院墙向后面走去,穿过一个低矮的小脚门,进了后院。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西厢一扇小窗透着昏黄的灯光,李承乾抱着姑娘跟在她爹身后进了屋,小缺刚要进屋,却被李承乾一抬腿挡在了门外,回头朝她使了个眼色,小缺记性不好,但却很有眼力价,李承乾不让她进屋,她就不进屋了,房门咣当一声关上,小缺扭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抬头看向渺渺夜空,一轮明月,孤华千里,落下来,洒在她脚下冰凉的青石板上。 李承乾进了屋,抱着女孩径直走向床边,小心将她放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女孩的爹 饭馆老板正在桌边倒茶,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上去有几分扭曲的丑陋,男人手捧热茶走到李承乾面前,双手将茶奉上。 “捕头老爷辛苦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李承乾接过茶,没有喝,随手将茶放在床边的小案几上,言简意赅的说:“你毒不死我,也打不过我,别费力气了。” 饭店老板一脸惊骇向后退了两步,两手慌慌张张哆嗦着去摸裤腰上别着的一把尖刀,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两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踉跄着向门口退去。 “在找这个吗?”李承乾晃晃手里的刀,一步一步向饭店老板逼近,一只手捏着刀柄,另一只手轻轻掐了掐刀尖,一把钢刀在他手上一节一节碎成渣,清脆叮咚的落在地砖上。 饭店老板终于吓瘫在地上,两排牙齿捉对厮杀,就是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怕了吗?”李承乾凑到他大汗淋漓惊恐扭曲的脸前,一双眼睛突然如墨如渊,深不见底的恐怖,看在饭店老板的眼睛,几乎就是传说中索命的无常,阴间的厉鬼 饭店老板呜咽着点了点头。 “怕了就好好听话,照我说的做。”李承乾在他面前蹲下,朝他伸出手掌,掌心幽幽浮现出一条浅浅的金线,李承乾朝金线吹了口气,金线在他手上轻柔舒卷,空气中浮现出一条长长的,几不可见的长线,一头连着床上的女孩,一头从门缝钻了出去,穿过庭院延绵至遥不可及的远方。 “这是你女儿的卖身契”李承乾冷冷说着,指尖捻起金线便要掐断,饭店老板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不行,严婆说,契约毁了,我儿子腿就要烂掉” “你女儿的命,还不及你儿子的一条腿吗?”李承乾眼底寒光闪烁,地上的男人忍不住瑟缩成一团,李承乾不再看他,指尖泛起一层幽白的光晕,一声清脆的断裂,金线从女孩身上脱落下来,牵在了李承乾的手上。 在饭店老板难以言喻震惊中,李承乾把金线缠在了自己指尖,金线跟条血吸虫一般迅速钻进他白皙的皮肉里,李承乾手指轻轻一抹,空气中那根细细的线便隐去了踪迹 “你你你不怕死?你这是要干什么?”地上的男人几近崩溃。 李承乾冷笑一声:“这世上,能取我性命的,不多。” 他俯下身一字一句的对地上的男人说:“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你儿子有什么吃穿,你女儿也要有什么吃穿,你待儿子有多好,就要待她有多好,黄泉之下你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你,没见哪个魂魄不是萧条着来,又萧条着走,她于万千孤魂中趟过黄泉水,来这世上喊你一声爹,再没比这更深的缘分,这一世散了,你想再遇到她也不可能,你若待她一如这世态般炎凉,便是枉费了这短短一世的缘分” 青灯照壁,昏黄中男人靠在墙边呜咽起来,泪如雨下 李承乾推门走了出来,小缺抬头看他,淡淡的眼睛蓄满星光,边打哈欠边笑的恍如隔世。 李承乾向她伸出手,“走吧,困了吧” “还行”小缺被他牵着手,走进清辉洒落一地的小巷,她突然问,“我爹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李承乾攥着他的手紧了紧,淡淡说:“怎么可能,若不是死了,世上那个父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追思 漏断更深,巷子窄的像条游走的蛇,两旁客栈商铺黑灯瞎火挨挨挤挤,一直延绵进无边的夜色中。 小缺蜷缩在被子里,睡的香甜,腿边不知什么时候卧了条大黑狗,蜷成一团,后脖颈贴着她一截小腿肚子,似有用不完的温暖,源源不断供养着她无梦无魇的酣睡。 窗棂轻轻两声叩响,大狗睁开眼睛,跳下床,李承乾走向窗口,足下还缭绕着尚未散去的青烟。 他轻轻推开窗户,崔辰正坐在客栈斜斜的屋檐上挑着一双精致的丹凤眼瞅他,“放着暖好的被窝不睡,自己偏要给别人当宠物,半路上捡回来的小叫花子,你至于对她这么好吗,你是上辈子欠了她吗,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李承乾等她连珠炮似的突突完了,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簇幽蓝的火苗,托在掌心问道:“你日日在阴间乱晃,可曾见过这个?” 崔辰一看那火苗,不禁有些失色,“幽冥之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承乾摇摇头,将火苗重新收回袖子里,“这火一看就知不是阳间之物,却不知如何会在严婆手里,近些日子地府那边出了几件蹊跷事,你和李贺要多加小心。” 李承乾见崔辰脸两只眼睛几乎要变成两朵桃花,又不冷不热加了一句:“别出了事来烦我。” 崔辰听惯了他的冷言冷语,一点都不在意,靠着窗棂媚千娇百媚的朝他抛了个媚眼,而后隐没在浓浓的夜色里。 崔辰走后,李承乾坐在窗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绳系着的小坠子,借着皎洁的月色,放在手心看了一会儿。 坠子是个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小玲珰,他放在身上已有百余年了,想当初还是和蔡郁磊痛饮了一场,听他提起自幽冥初始便有一株铃兰长于三生石畔,只结出一朵花来,名为追思,据说能帮人唤起前世的记忆,时光浩瀚淼淼,竟无人能攀得,那时的李承乾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听了蔡郁磊的话,不知为何就去了三生石畔,不知为何便要去折那花,不知为何真将那花攀折在手,花有灵性,在他掌心化作一颗碧绿的小玲珰,他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如意谷,谷口那株成了精的老柳树上,坐着一只眉清目秀的傻妖怪,尽管眉清目秀,却仍是只傻妖怪。 “我若不回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淡淡问。 他不知为何将手中莹莹碧透的玲珰扔在了傻妖怪的脑门上。 “把你脖子上那棵烂杏核换下来,丑死了知不知道。” 傻妖怪捡起玲珰,琥珀色的瞳孔几乎被映照成一潭碧澈的湖水 小缺醒来时脖子上多了一个碧绿的玲珰,流光溢彩,不知什么质地,小缺手里捧着宝贝一般,爱不释手。 大狗蜷缩在她脚边,懒洋洋的说:“把你脖子上的烂杏核换下来了,丑死了” 小缺把玩着玲珰,耳边突然闪过一丝细细碎碎的低语 “咦” 她好奇的摇了摇玲珰,却只听到一串清脆的叮咚声。 “戴好了,这东西能治病。” “什么病?”,小缺好奇。 “缺心眼。”大狗说完,打了个哈欠,接着闭目养神。 小缺睡不着,起来洗漱整齐了,坐在窗前把玩脖子上的玲珰,蓦然抬头,和窗缝里一双鬼魅似的眼睛对上了,小缺忙推开窗户,见落落正扒在窗沿上,朝她冷哼了一声。 “记得我是谁吗?”落落开门见山的问。 小缺摇摇头,她认得这个小姑娘是李承乾的一个小跟班,名字仿佛就在嘴边,只要稍稍一提醒,她就能叫出来。 落落突然龇出满口小尖牙,朝小缺做了个一口吃掉你的鬼脸,小缺向后缩了缩脖子,抱着腿蜷在椅子上,像只待宰的鹌鹑,嘴里不知不觉就喊出一声:“李承乾” 只听身后床上叽里咕噜一个翻身,大狗两只前爪瞬间已经搭在她膝盖上。 落落鄙视的斜了他一眼,“老大,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不就是记住你名字了吗?还不是我吓的?还有啊,你不嫌自己这个扮相太土啊,糟蹋你的花容月貌啊。” 一阵青烟袅袅散去,李承乾起身朝落落做挥拳状,嘴角却藏不住那颗一笑就露馅的小虎牙,“滚。” 落落平生第一次见老大如此骚情的神色,顿时觉得眼睛要被辣瞎了,不用他说,自己早滚得要多远有多远了,滚之前丢下一句话,“老婆子那边有人发现了,今早来了官差,你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啊。” 巷子里的早市刚刚开始,人间烟火,凡尘热闹,中原战火烧烧停停,你方唱罢我登场,反正不管是谁唱,大唐已经是没戏唱了,天子改了姓,不关老百姓什么事,只要有饭吃,谁当皇帝都一样。 李承乾和小缺在客栈吃过早饭,沿着巷子走回到昨天被绑的宅子附近,几个衙役把守在门口,宅子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闲人,李承乾和小缺伸着脖子朝里张望,望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周围七嘴八舌的低声议论,杀人了,严婆家死了三个人,死的莫名其妙 小缺不出所料已经将昨天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只影影绰绰有些印象,似乎自己半夜是从这个宅子里出来的,看到门口的衙役,心里突然生出些鬼鬼祟祟,连表情都不自在了,记不起自己和这个叫严婆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她拉了拉李承乾的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我们昨天半夜是不是来过这儿啊” 李承乾点点头,拿她一脸的心虚当乐子看,一旁有个消息灵通的继续小声说:“和严婆一块被杀的,还有两个外乡人,身上带着大把的银票,这严婆平日里没什么过活,家里穷的叮当响,剩下口菜汤也舍不得倒掉,怎么会认识这么有钱的人” 李承乾心里暗暗吃惊,昨天光他自己这一笔买卖,就够这老婆子赚五万两,她怎么可能会穷,李承乾回想起昨天老婆子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服,骨瘦如柴的手,干瘪深陷的两腮,她过的确实是穷日子 “说起有钱”旁边一人插嘴说:“严婆老早之前拿着一个宝贝去我们当铺问过价钱,不过后来到底也没当,掌柜的后来跟我们说,这婆子怕不是偷坟掘墓的吧,她手上那个宝贝,价值连城,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她家里藏了宝贝,被贼人盯上了?” “什么宝贝?”一群人凑过来七嘴八舌的问。 李承乾鼻子突然皱了皱,险些打出喷嚏,他飞快的看了眼当铺小伙计四周的人 当铺的小伙计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不由得挺直胸膛,字正腔圆的说:“一个玉扳指。” 众人笑他,“玉扳指,有钱老爷都戴得,没什么稀奇。” 伙计正色说:“这个玉扳指,可不是普通货色,掌柜的说,论年头,论品相,这玉扳指应是前朝皇宫里流出来的宝贝,没准还是皇帝戴过的” 众人只当他吹牛,嘲笑了两句便没人再理他,小伙计讨了个没趣,看了一会儿,就蔫蔫的走了。 又过了一阵子,看热闹的人又三三两两的走了几个,李承乾突然对旁边一个个子不高,面皮白皙的小男孩笑了笑,问道:“小兄弟,劳驾向你打听一下,这附近可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这条街没有,要到南边的荷芳巷子去买。”小男孩着急看热闹,心不在焉的回了他一句。 “有劳,有劳。”李承乾谢了少年,继续面无表情的看起了热闹,或者,那表情只是让人捉摸不透罢了。 天黑了,严婆家院门前的官差撤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月亮攀上树梢,树梢上坐着落落望风,崔辰和李贺把严婆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李承乾说的什么玉扳指,崔辰不耐烦的说:“什么玉扳指,我这苗条身子能钻的缝都钻过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还忙着,不跟你们耗时间了” 说完就化风去了,李贺一句等等我还没有说出口,只好不尴不尬的转过身,和院子里的小缺大眼瞪小眼。 小缺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被她们几个吓一吓,或者趁李承乾不注意的时候被她们挤兑挤兑,虽然还是记不住他们叫什么,模样倒是已经有些印象了,她喜欢热闹,身边有人就高兴,挤兑的话也是话,总比从前没人敢搭理她好,比起落落和崔辰的阴阳怪气,李贺在小缺面前经常紧张的颠三倒四,倒是更让小缺有些手足无措,他做鬼以后秉承人鬼殊途,从来没出来骚扰过活人,没和李承乾之外的活人说过话,起初跟小缺说两句就晕倒,现在偶尔大舌头,偶尔结巴,但总算能囫囵把一句话说完了,李贺一紧张,小缺也跟着紧张,两人就经常对着结巴起来。 “今今晚的月月亮真圆啊。”李贺梗着脖子望向夜空,目光牢牢黏在月亮上,似乎觉得不说话比没话找话更尴尬。 “是是是真真圆啊。”结巴传染,小缺结巴起来跟真的一样。 “你你你”李贺费力的才蹦出一个字,就被头顶上的落落粗暴的打断了。 “你你你你们俩都给我闭嘴。”落落学着她们结巴的腔调,果断制止了这场尴尬的对话。 “有人来了。”落落突然低声说。 “你们两个进来。”李承乾在窗口轻声说。 小缺慌忙跑进房里,后面跟着一阵烟似的李贺。 李承乾快速环顾了几乎是家徒四壁的房间,带着小缺退到墙角,手在面前轻轻一挥,使了个障眼法,隐去行迹。 李贺站在他们身边,因为旁边有小缺,仍然免不了紧张,结巴着低声问李承乾:“找找到什么没?” “找到一样东西,进来的人,应该就是来取这样东西的”李承乾轻声回道。 话音刚落,只听院门吱呀响了一声,又轻轻关上,脚步声轻轻响起,一步一步,朝他们藏身的房子里走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闪身进了屋,正是白天李承乾搭讪过的那个少年,他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径直朝严婆床头那张简陋的旧柜子走去,他打开柜门,沿着柜壁轻轻敲了几下,机关咔哒一响,贴墙的柜壁向后陷进去巴掌大一块,少年忙伸手从里掏出一个掐金丝琉璃盒子,跟市井里的胭脂水粉样子相仿,只是被他如此小心的捧在手里,借着窗外淡淡的月色,看上去平添了几丝诡异和妖娆。 少年拿了盒子,不做耽搁立刻从屋里走了出来,快步闪出院子,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静谧的巷子深处。 “怎么不去追?”小缺不解的问。 “落落在跟。”李承乾说着一挥手,两人现出身影,转身对身旁的李贺说:“一会儿你和我们一块回趟客栈。” 李贺惦记崔辰,本想告辞,听李承乾这么说了,只好别别扭扭的跟着二人往回走,倒了客栈门口,李贺极不习惯的一头钻进李承乾袖袍里,一进客房便耷拉着一张脸钻了出来,眼巴巴等李承乾放他回去。 李承乾拿出一叠昨天在大街上买来的宣纸,几把扇面拍在桌上,纸是做旧的,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扇子乍看像是古董,沉香木的扇骨,素雅泛黄的扇面,对小缺说:“磨墨去” 小缺麻利的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开始磨墨。 李贺见状,拔腿就想从窗缝里遁形,被李承乾一脸坏笑的挡了回去。 李承乾指尖敲了敲桌子,满脸堆笑的说:“诗鬼兄,留点墨宝再走吧” 李贺生前对诗鬼这个称号没什么反感,能和诗仙其名,是件光耀门楣的事,遥想他当年是何等的风流才子,文采翩然,天若有情天亦老,他潇洒挥笔,便成千古名句,可他为心头那点痴念,未来得及让自己活到老,就甘愿做了鬼,还是个窝囊鬼 他不需要别人提醒,自己已经是个鬼了。 李贺懒得纠正李承乾叫乱辈分这件事,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可他这么一个铮铮铁骨的文人雅士,生前不为五斗米折腰,死后却要被这孙子胁持着造假字画卖钱,实在是有辱斯文,可耻可恶。 李贺下意识的把手揣在袖袍里,紧绷着一张惨白的脸,像个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壮士。 李承乾笑吟吟的不理他,手指捻了捻宣纸有些卷曲的一角,客栈简陋,没有镇纸,只好用手压着,李承乾抚弄平了宣纸,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对落落说:“那什么,你崔辰姐姐是不是也该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哪能这么一直惯着她呢” 李贺抓起毛笔,一屁股坐在桌前,怨毒的瞪了李承乾一眼,“你成仙前好歹也是大唐太子,现在沦落到买假字画,丢祖宗的脸,真是真是天理不容。” 李贺素来斯文,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全都在这儿了。 李承乾笑着反驳:“我卖的是诗鬼李贺的字画,哪里假了?不过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个想法,你的字没李白的值钱,回去好好练练他的,下次给我写他的,那才算是赝品。” 李贺几乎要被他气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明月楼 临近元宵节,汴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蜿蜒无际的汴河上闪烁起星星点点璀璨的灯火,河畔酒肆茶楼,店铺字号鳞次栉比,人间所有繁华,似是全都汇集到了这一处地方。 小缺第一次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两只眼睛一张嘴简直要不够用了,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只酱鸭腿,嘴里还叼着半个粘豆包,吃得太急一口没吞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一只水壶伸到她鼻尖底下,小缺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总算顺下去了。 “我好歹也是个美男子,你在我面前注意点形象不好吗?”李承乾忍不住抱怨。 小缺连忙擦掉嘴角的红豆渣子,斯文的咬了口酱鸭腿,李承乾却一眼看到路边热气腾腾肉馅大包子,颠颠的跑去买了一包回来塞到她怀里 小缺:“” 两人走过一座挂满彩灯的小石桥,凭栏远望,远处河面上飘着叶叶扁舟,舟上的人在放孔明灯,远看似萤火,扶摇着升上繁星点点的夜空,小缺看得呆了 “这灯叫孔明灯,据说放飞时能祈福,你有什么愿望吗?”李承乾难得温柔款款一次。 小缺想了想,说道:“你别哪天突然不见了。” “这愿望用不着许,你说个要紧点的。”李承乾淡淡一笑。 小缺又想了想,拿手上的半根鸭腿指了指怀里的包子说:“这个吃不动了,你帮忙吃吃就好了。” 李承乾一脸生无可恋的从小缺怀里拿过包子,默默啃了起来。 “这灯还真挺管用。”小缺赞道。 李承乾边吃边往前走,给了她个后脑勺,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说了。 两人走过河岸繁华的街市,一路酒旗招展,风灯花转,沿途走过“春香楼”,“叠翠楼”,“依红阁”,穿红戴绿的姑娘靠在窗前朝他笑着挥娟子,眼波流转,被身后红烛暧昧摇曳的灯光衬托得风姿绰约,李承乾只是寻常举目望过去,便似抛媚眼一般好看,勾得姑娘无端伸长脖望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暗自神伤。 走过香气袭人的烟花巷子,沿河转一个弯,再行过一间茶坊,一间珠宝香料胭脂铺子,河岸地势突然开阔了些,河水在夜间泛起的淡淡烟波沿着河堤一丝丝蔓延上岸,空气陡然清冷了些,只是一条长街的一个拐角,却似阴阳相隔般泾渭分明,不远处是万丈红尘,这里却是凌寒仙境,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河岸孤零零耸立着一座琼台楼宇,左右无邻,傲然而立,门口也无车水马龙,李承乾和小缺走近了看,那楼建的实在精巧,不知耗去多少钱人力,如此出挑没有夸张的雕梁画栋,乍一看竟有些朴素,楼前没有匾额,只有两边漆黑的门柱上写着一副对联:“天上广寒宫,人间明月楼。” 小缺被这楼的气势震住了,不敢往前迈步,李承乾回头拉了她一把,“走,带你开开眼去。” 两人刚走到门前,突然跟楼里跑出来的一个少年撞了个满怀,少年手里抓着一把铜子儿,急着去夜市上耍,忙点头哈腰向李承乾赔了个不是,急匆匆跑走了,李承乾看着他的背影转过街角,这少年正是那日严婆家门前看热闹的孩子。 这里不似寻常妓院酒肆,大门敞开迎八方来客,朱红大门是闭着的,颇有你爱来不来的意思,李承乾带着小缺推门走了进去,迎面是宽敞的大厅,厅内没有散座,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挂满四壁的书法名画,又使这空旷显得恰到好处,厅内光线不明不暗,一盏巨大的十二角琉璃灯自楼顶垂下,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投下重重叠叠的灯影,楼梯自地面盘旋而上,几层楼的客房都紧闭着门窗,依稀传来浅吟低唱,笑语狎昵,只有衣着素净的小丫头进进出出端茶送水,清秀的脸上略施粉黛,素淡的不似青楼女子。 “真好看”,小缺看着女孩们窈窕的身子,有些羡慕。 李承乾看了小缺一眼,本想说一句没你好看,突然想起桥上吃她那一闷棒槌,心里无端有些怅然,便没说出口。 两人刚站稳脚,一个如花般的女子便款款走来,看到李承乾风度翩翩负手而立,女子刚要温言软语招呼,一眼瞥见旁边的小缺,便不知二人是何来意了,这女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迟疑的神色只在眼底瞬间闪过,便满脸笑容可掬的向两人道了个万福,起身款款问道:“二位客官,可是来闻弦之雅音的?” 李承乾笑着回礼道:“若遇高山流水,自然翘首以盼,可鄙人先有笔买卖要过问一下贵处管事的,还请劳烦姐姐通报。” 女子一听李承乾的谈吐,心下先添了几分好感,笑着问:“敢问是何买卖。” 李承乾回道:“一些古玩字画,虽非秦汉遗珠,但若遇上知音,也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女子听完又款款向二人施礼道:“二位请稍后,奴家这便去通报。” “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懂。”小缺低声说。 “以后我教你认字。”李承乾小声回她。 小缺当个乐子听,没放在心上,她连记个名字都要使上吃奶的力气,背首诗不得要了她的命吗 女子不多时便从楼梯一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引着李承乾和小缺拾级而上,踩着大红丝绒地毯铺就的楼梯一直上到最顶层,来到一间卧房,也是顶楼唯一的一间卧房门前。 女子小心翼翼的轻叩门扉,里面传来淡淡的一声:“进来吧。” 女子伸手推开门,请李承乾和小缺进去,自己在他们身后轻轻带上房门,守在了门外。 房间不大,充斥着淡淡的甜香,正对门的一张贵妃榻上,斜倚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便是鼎鼎有名的明月楼主,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只知她叫明月,这楼里历代的主人,都唤作明月,楼里的姑娘们,都唤她姑姑。 李承乾迅速扫了一眼她身子底下的贵妃榻,金丝楠木,镂刻繁复,巧夺天工,不知当年是哪个败家的皇族贵胄,或是富甲一方的纨绔子弟,耗费了多少能工巧匠大把大把的荏苒光阴,才能造就,整座明月楼恐怕都不及这张榻值钱。 明月斜睨了二人一眼,如画的眉目间泛着青春女子特有的淡淡神采,一双眸子却似历尽了沧海桑田,微尘不生,涟漪不起 “公子卖的是谁人字画?”她懒懒开口问道,语气有些骄矜,却不令人生厌,仿佛这姿态就是她原本该有的样子。 “诗鬼李贺。”李承乾答道。 明月稍稍有了些兴趣,慢慢支起身子,“李贺英年早逝,存世之作极少,文宝墨迹更是少之又少,公子可否请来一看。” 李承乾点点头,从背上抽出一个细长的沉香木盒子,从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宣纸,递与榻上的李君琢,她伸出葱白似的纤纤手指接过宣纸,一张张打开,凝神细看,眉头微微蹙起,一篇一篇,依次看下去,半晌才抬起头,认真看了李承乾一眼,“纸是旧物,墨是新的,字却真真是李贺的。” 李承乾微笑不语,心道自己坑蒙拐骗这么些年,今天才遇到一个不是睁眼瞎的。 明月小心将榻上的几张墨宝收拢起来,唇间荡起一抹浅笑,却难辨是喜是怒,“公子,这如何说的通呢?” 李承乾故作高深的抿嘴一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姑娘若认这字,便买来,若心存疑惑,不买便是,这世上说不通的事太多,何必问其究竟。” 明月越发好奇,上下打量起李承乾,只觉他眉目隽永,温润端方,恍然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似是从他血脉里散发而出,她豆蔻色的双唇轻轻抖了一下,却依然不冷不热的说:“若是别人的字,也就算了,只是这李贺,说起来还是我们家远房亲戚的一脉,他人已离世百年,墨迹未干的真迹却现于人间,我怎能视而不见,公子觉得是不是?” 李承乾微微一怔,点头说:“姑娘不但冰雪聪明,博文广识,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只是再下有些不解,姑娘将明月楼与广寒宫相提并论,就不怕高处不胜寒,恩客们都被冻跑吗?” 不但故意引开话题,还有些出言不逊的意思,明月楼这位心思深不见底的女主人却没有生气,她对他的态度,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公子若是见过我家姑娘们的风姿,就不觉得这幅对子有什么问题了,我这里每位姑娘都堪比凌波仙子,寻常人等的确遥不可及,来这里光顾的非富即贵,达官贵人也需是三六九等里拔尖的,才能踏进我这个门槛,你说,除了广寒宫,还有更合适的字眼来般配我这明月楼吗?” 李承乾点点:“确实般配。” “再者说,风流场所,寻欢之地,除了凉薄,还剩什么”明月楼主精巧的嘴角也挂上了一丝凉薄 李承乾觉得的确如此,不由得点了点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历久弥新的甜香,李承乾心知这是什么味道,却拖延着与她针锋相对的那一刻,他突觉指尖有些刺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阴阳契那道淡淡的金线在他指尖若隐若现,像是在不遗余力的索他性命,又像是穷途末路的拼命想要从他手上挣脱,阴阳契拿他无能为力,他对阴阳契也无可奈何,对方藏得很深,他每次试图顺藤摸瓜,都会陷入一团不着边际的浓雾里,所以只好这么僵持着,谁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此刻这阴阳契似是找到出路似的,又试图与他断了牵系,拼了似的想要搏得自由,李承乾背过手去,强行用符咒将手指的金线隐去了踪迹。 就在他目光略转的片刻,房间一侧的神龛进入他的视线,神龛里摆着一只羊脂玉雕的纯白莲花,莲花上是枚举世无双的白玉扳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玉扳指 李承乾目光落在那玉扳指上,一瞬间险些失控,虽然隔了些距离,光线幽暗晦涩,虽然隔了时光的滔天巨浪,前尘旧事早已缈若云烟,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玉扳指,那是他的,在他短暂的凡人生涯里,他曾十分喜爱这个玉扳指,后来他把它送给那个曾与他有过短暂父子缘分的男人,在那段称为贞观之治的璀璨年华里,那个男人耀眼到天上的诸仙都黯然失色 明月察觉到李承乾目光里的震惊,心下再次惊疑,她缓步走到李承乾面前,和他一起望向那个泛着莹润流光的玉扳指,玉扳指似是和她心有灵犀,突然光芒四射,昏暗中泛起的层层光晕,几乎要照亮整个神龛。 “公子似是认得这枚玉扳指” “略知些来历”李承乾坦言。 “可否说来听听?”明月饶有兴致。 “应是唐朝太宗遗物,为其长子所赠” 明月眉心猛的一跳,尽力神色如常的说:“公子如何这般眼力?” 李承乾淡淡一笑,“活的久了些,知道的就略多了些。” 明月笑道:“公子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20多岁,怎么敢说自己活得久了些。” 李承乾突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冷不防冒出一句:“皮相之美,亦真亦假,这世上有的是办法让人容颜永驻,比如软殷脂,姑娘说是不是” 明月脸色一白,红唇微微颤抖,一时竟无言以答。 “严婆死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要问的吗?”李承乾低头问她,名满汴京的明月楼主,是个略显娇小的女子,双肩瘦削,颀长的细颈下耸起波涛酥软,如此柔若无骨的外表,是如何担的起身后层层云山雾绕的秘密。 明月只在瞬间便恢复神色如常,浅笑着抬起一双丹凤眼,慢慢说道:“公子如此敞亮,我也只好开门见山,我当然有许多想要问你的,你追查到我这里,自然也有许多想要问我,公子和这位姑娘不若暂且住下,不瞒公子说,我与你颇有眼缘,不知为何,一见你便似见到亲人,你不必担心我害你俩人的性命,我的性命你也暂且记下,狭路相逢未必不能惺惺相惜,这些年我也攒下不少奇闻异事,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没人记得便可惜了,公子不妨听一听,日后偶尔想起来,对月唏嘘片刻,我也算没白折腾这一场。” 李承乾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明月似是松了口气,接着说:“不过今晚,我还有些事要忙,不能好好陪二位,还请二位好生休息,放心享用明月楼的款待,待闲了,我自会找公子聊天。” 李承乾回身向她点点头,神色和明月竟有几分相似,带着小缺走下盘旋的楼梯。 两人进了一间雅致的卧房,女子微笑告退,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端来果品酒馔,极其细巧精致,李承乾毫无防备之心,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小缺方才都快把肚子吃炸了,看着一桌子美食干着急吃不下,索性打开房门,趴到栏杆上四下张望,只觉得满眼新鲜,四下那些紧闭的房门后传来女子好听的莺声燕语,夹杂着些从未听过的声音,不远处的一扇门后传来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似乎还在求饶,小缺忙跑回屋内,只见多出一个人来,落落正翘着二郎腿,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肉,享用满桌子美食,李承乾一边啃苹果,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什么。 “我是谁?”落落见了小缺,龇牙问道。 “落落!”小缺一个立正,答的声如洪钟。 落落满意的收回满口尖牙,恐吓了她这些日子,总算记住了。 小缺急急忙忙对李承乾说:“方才隔壁那屋有个女的,一直在哼哼,还说不行了不行了,老爷饶了我,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落落一口酒噗的喷了个天女散花,坏笑着看向李承乾 这是哪辈子烧了高香,今天能看到老大如此窘相。 李承乾三尺厚的脸皮陡然烧成天边一朵晚霞,身子跟装了弹簧似的,嗖的板正了,嗓子里发出几声干咳,强行撑住了场面。 “这个就不用了。”他干巴巴的回道。 “那女的听起来像是被人欺负了,会不会出人命啊。”小缺仍放不下心。 “这个不会的,你放心”李承乾回答的很小心,几乎是字斟句酌。 “我再去看看”小缺说着就往外走,李承乾一个箭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子,习以为常的动作,李承乾却突然觉得有些男女授受不亲,又急忙松了手,一个闪身堵在门口,不让她过去,好在小缺是听话的,见李承乾不同意,便转身坐回桌前,伸手抓了个橘子玩,耳朵却恨不得贴在墙上将隔壁的情形听个真切。 落落早笑得花枝乱颤,七岁小女孩的形貌,眼神却是无所不知的,犯上作乱笑够了,喘着气对小缺说:“苍天保佑我当年没死,遇上你,我值了。” 李承乾实在呆不下去了,对落落说:“你今晚住这里别吓她。” 落落笑嘻嘻朝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喊:“老大你去哪?” “哪凉快去哪” 话音未落人已远。 李承乾坐在明月楼一角飞檐上,衣袂临风翻飞,月中将至,头顶一轮明月将圆未圆,从一弯细小的月牙,努力挣扎成一轮圆满的明月,极盛时又是败落的开始,一点点又退回到当初那弯细芽,总在追求圆满的路上变得不圆满,“月盈则缺,缺则盈,所以你名字就取一个缺字”百年前他人模狗样咬文嚼字的挖苦她,十分缺德的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却没发现那时他是心有了悟的,只是不自知罢了,现在他仍叫她小缺,叫的执拗,仿佛叫着叫着,从前那个人便能回来一样,师父说他是近千来第一个降生于尘世便有神格的人,所以万丈红尘他不看及破,可他看破了又能怎样,深陷其中,并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觉悟。 李承乾枕着胳膊半躺着,从明月想到小缺,从小缺想到师父,从师父又想到他凡人时的父皇,他忽觉这天地间诸般人和事,自有挣不脱又恰到好处的安排,凡人一生寿命不足百年,短的实在可怜,可未尝不是件好事,若父皇一直活到现在,那个曾经创造了大唐繁荣盛世的男人,目睹今日满目河山疮痍,血脉凋零,该如何面对 正在胡思乱想间,楼下大门吱呀一声响动,李承乾俯身向下望去,只见门前停了一乘青缎软轿,明月姑娘穿一身素白的衣裙上了轿子,后面跟着两个仙气十足的小丫头,一个怀里抱着琵琶,一个抱着琴,迤逦朝巷子外走去,李承乾待她们走得远了,飞身跳了下来,明月楼深不见底,似有万般头绪,一时间却又无从下手,李承乾打定主意先按兵不动,暗中观察一日再说 轿子穿过河畔热闹的街巷,来到河边一个小码头上,明月下了轿,带着小丫头登上一座极其华美的画舫,灯火璀璨中悠悠离岸,留下一道波光粼粼的碎影 李承乾隐去行迹,跟着明月上了画舫,顺了一壶琼酥酒在袖中,捡了个清静角落坐下来执壶而饮,目光随着明月婷婷袅袅的背影,来到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中间,闻香识美人,男人们早已按耐不住,明月裙裾荡起一丝撩人的芬芳,所过之处尽是一片微醺 明月略略施礼,简单寒暄,坐在画阁正中花团锦簇的绣墩上,四下一片寂静,寂静中又弥漫着此消彼长的暧昧情愫,誉满京城的明月楼主,万花丛中一点遗世独立的颜色,不知是被元宵佳节越来越浓的热闹氛围所打动,还是被哪位达官贵人感动了芳心,多年未曾踏出明月楼半步的传奇女子,终于肯答应亲自登船献艺,数日前在得到这个消息时,整个汴梁城就炸了锅,今夜能蹬上这艘画舫的,凑起来便是一个对子,上联是权倾朝野,下联是富可敌国。 画舫载着如此金贵的一群人,悠然飘荡在河心上,江流婉转,美人亦婉转,明月性情高冷,话不多,一曲“君琢”过后,众人都有些恍惚,仿佛这曲子给他们铺了条升仙之路,顺着袅袅琴音,一路走,就能抛却这副凡胎,逍遥成仙。 “捧得明月与君琢”绣台下,一个眉目疏朗的男子突然打破了沉默。 “好曲好句”众人纷纷附和。 明月朝那人微微欠身,倾城一笑,新科的探花,果然文采不俗。 “如此妙曲,只有我等闻之,可惜了”一个年岁稍长的男子抚须叹道。 明月笑着对答:“尚书大人既然觉得可惜,小女子愿在元宵佳节为整个汴梁城的百姓演奏一曲,大人觉得如何?” 宋尚书抚掌笑道:“好主意,姑娘不可出尔反尔。” 明月笑着说:“小女子哪有这个胆。” 众人皆笑。 李承乾看她左右逢源的周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淡的香甜在空气中弥漫,被酒香冲散了,几乎不可捉摸,可他却闻得到那无处不在的味道,还有那味道后面腐朽血腥的气息,李承乾远远看着那些男人将明月团团拥簇,丝毫没觉察出明月看他们的眼神,李承乾有些好奇今天晚上的欢宴会是如何收场,在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眼中,周围这些人分明都是待宰的羔羊,肉质细腻,肥脂囤积,她目露凶光,嘴角一丝诡异的嘲笑,这些色迷心窍的男人们,都是睁眼瞎吗 可出乎李承乾的意料,明月一曲接一曲,直到宾主尽欢,画舫靠岸,款款辞别了众人,带着两名丫头,依旧一乘小轿,回了明月楼。 河岸灯火已阑珊,整座繁城进入睡梦中,汴河水波平如镜,空中流霜托着一轮明月,投影在河心,看不到深处的暗潮汹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血亲 落落在小缺房里呆了一晚上,她不是人,无需睡眠,也睡不着,半夜守着睡成一条死狗的小缺,百无聊赖,最后想出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蹲在床头给小缺编起了小辫,她没安什么好心眼,小辫编的又细又密,最后在头顶汇总成一根大粗辫子,拆了帐子上的葱绿色穗子,沿着辫子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环绕,最后缠成一根硬邦邦的朝天辫,小缺一觉醒来,只觉头皮紧绷绷的,牵得眼角直往两鬓飞,站起来走路时,觉得头上顶了个萝卜,走到镜子前一看,以为自己头顶长出棵大葱,她一激动伸手就去拔,差点将头皮连根拔起,好在她从来不知道疼,李承乾正巧从外面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起来,小缺不理他,仔细照了照镜子,才发现头顶的大葱是自己的头发,笨手笨脚忙活半天才把绳子都解下来,头发成了鸡窝,好不容易梳起来,还是乱,像个小叫花子。 落落害怕李承乾笑够了找她秋后算账,早跑没影了,李承乾从小缺手里拿过梳子,将她头发解开,一下下梳得顺了,将头发拢在脑后,高高的绑了个马尾,他们俩没有过一天举案齐眉的日子,基本上都是鸡飞狗跳,他几乎连句像样的好话都没对她说过,等了一百年,才给她梳了个头,梳的还不怎么好看,李承乾放下梳子,手扶在膝盖上,俯身和她拉平了视线,她眼睛是琥珀色的,不大不小,鼻头微翘,嘴唇像个菱角,投了一胎又一胎,什么都忘了,就是没忘长成他初见时的样子 李承乾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低哑的说:“像个小男孩。” 说完不敢停留似的,转身打开了房门,对身后的假小子说:“饿不饿,吃饭去。” 小缺点点头,跟了出来,两人刚走没几步,迎面看到明月朝他们走来,她是亲自来请他们吃早饭的,和李承乾客客气气相互问好,似乎忘了他们之间一言不合,是可以你死我活的,她看到小缺头上的马尾辫,笑吟吟的说:“小姑娘,不可以这样敷衍自己,说不准哪天就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他若不将你看在眼里,岂不是要伤心。” 说着拉起小缺的手,和她一起进了屋,李承乾等在门外,没好意思跟进去,过了一会儿,明月拉着小缺走了出来,一头乱发被明月变戏法一般梳成个百花分肖髻,额前垂下几缕绒绒软软的碎发,显得她从下巴到脖颈愈发纤细清俏,两颊似乎还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李承乾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局促 明月笑着引他们上楼,来到昨日和她相见的房间内。 早餐已经摆好,明月亲自在房内款待客人早餐,这在明月楼里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传菜的小丫头一脸好奇的打量他二人,不知他们是和来历。 明月却不给她们看热闹的机会,她屏退了小丫头,关上房门,自己亲自为李承乾和小缺盛粥布菜,她夹起一块晶莹的萝卜糕放在小缺盘子里,然后又夹了一块给李承乾,笑着说:“李公子尝尝这萝卜糕,汴梁城最好吃的。” 李承乾微微一愣,他没向她吐露过自己的姓名,她是如何知道的。 明月见他发愣,嘴角调皮的勾起,“李承乾公子,或者应该说是前辈,哎呀,该如何称才好,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前辈我真是叫不出口。” 难道是昨天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了吗?因为他说出了那个玉扳指的来历?还是他看玉扳指的眼神被明月察觉倒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就能猜出来他是谁吧,这世界上,有谁还记得李承乾这个人? “姑娘是如何得知?”李承乾饶有兴趣的问,他认定这个女子太不简单,对不简单的人,就像高手过招,无需拐弯抹角,你会算她也会算,不如直截了当。 明月放下筷子,指了指小缺说:“她说的。” 似乎是觉得李承乾脸上的表情还不够可爱,又笑着补充道:“方才我帮小缺姑娘梳头,想着既然认识了,怎么好不问问怎么称呼,就问她叫什么,问完她叫什么,就顺道问了问你叫什么。” 李承乾无语了片刻,点头赞道:“四两拨千斤,老李家果然阴盛阳衰,女子都是厉害角色。” 这次轮到明月差异了,“你又是如何得知?” 李承乾一颗小虎牙闪了闪,十分坦诚的说:“猜的,看来猜对了。” 明月:“” 两人都有些被对方打懵了,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小缺津津有味吃的旁若无人,有时候,缺根弦也挺好的。 明月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世人都说前辈是犯上作乱,谋逆篡位而被诛杀,我只从一个地方听说过,你是被高人化了去,逍遥出世,做了神仙” “哦?哪里听说的?”李承乾随口问。 明月沉默了,她不能说,她有许多话都不能说,可她此刻觉得自己哑巴了一辈子,多想有个人来听她说。 李承乾见她面有难色,也就不再追问,夹起盘子里的萝卜糕放进嘴里,边吃边说:“我太久不问世事,不知你是李家哪位女眷,这个方便说吗?” 明月苦笑一声,“我干的这勾当,有辱先辈,您还是不要知道了。” 李承乾善解人意的点点头,不说也罢,她身上香甜的腐臭气息,让他有些感概,若她果真和失踪的魂魄有关,他会怎么办呢? “明月楼里住着的,都是些本该朽了躯壳吧”李承乾揉了揉鼻子,在她卧房呆的时间久了,鼻子就有些不堪重负。 明月起身搓了一小捧龙涎香放进榻上的小鼎里,点燃了,又把窗户打开了些,房间里的味道顿时清爽了不少。 她有些抱歉的说:“这味道一般人只能闻出来香甜,前辈果然不是凡人,不过也只能委屈你忍一忍了,此刻若坐在你面前的是个赘皮耷拉的老丑八怪,您必是连多看我一眼也不愿意了,您说是不是” 李承乾点头说:“很是,世人都道色即是空,可还是没人喜欢看丑陋的东西,我也一样。” 明月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有些动容的说:“你分来是来拷问我的,难得却如此善解人意。” 小缺埋头喝完一碗粥,突然抬头问李承乾:“你是神仙?” 她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从来跟不上周围的节奏,这反应速度,何止慢了半拍。 李承乾无奈的牵了牵嘴角,“不像吗?”他问。 “我只见过跳大神的。”小缺说话时嘴角挂着一颗晶莹的饭粒 李承乾抬手给她擦了,他这一早上,饭没吃几口,光吃堵了 明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抬手间无意带出的一丝温柔,仿佛窥到他这么油盐不进的一个人,也是有软肋的 “吃饱了吗?我带你先回房去。”李承乾问她,他不太想让她看到自己和明月这场较量,虽然她明天也不一定能记得什么。 小缺点点头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承乾有些犹豫,明月揶揄道:“就这两步路,还不放心吗?小缺姑娘,记得下了楼,左转走到头便是。” 李承乾不好再说什么,一直看着小缺走出明月的房间,才回过头来对明月说:“你的复国大计,执着抱负,与我无干,我只问你,严婆的阴阳契是否与你相干,那些失踪的魂魄,是否为你所困?” 明月再次惊疑:“复国大计,你又如何知道。” 李承乾转过头看向她,“我权且认为你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却靠这阴毒无比的东西苟活于世,出生于帝王之家,却做甘心做一个风尘女子,若不是心中有无法抛却的执念,何必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你这个明月楼,客人非富即贵,散布谣言,谋杀行刺,祸乱朝局,还有比这里更方便的地方吗?可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我在找一个人的魂魄,可能与最近频频失踪的魂魄有关,我从严婆那里追查到阴阳契和软殷脂有关,而软殷脂又和你有关,我只想知道,你和这些失踪的魂魄,到底有没有关系?” 明月脸色由青转白,不知不觉已将嘴唇咬得没了血色,她纤长的睫毛如蜻蜓点水般颤了颤,一口咬定:“没有。”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我和严婆,只是买卖关系而已,她那里有好货,我高价买来,你说的阴阳契,我从未听说过。” “严婆生活一贫如洗,她卖软殷脂得的钱,足可富甲一方,如何能过的这样清贫,还有,她知道自己敌不过的我下的咒,为了不再透露秘密,咬舌而死,而且她死后无魂,手段实在毒辣,她若不是非要替谁保守秘密,何以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 明月目光泛起一丝潮润,却一脸凉薄之色,只说:“我每月只派一名小厮去她那里取货,其实并未和她有太多来往,私下里是知道一些,她似乎是养了许多死士,倾尽家财来供养那些死士的父母家人,私底下有什么所图,就不太清楚了,也许和我一样,唯恐世道不乱罢了。” 李承乾不说话,目光落在神龛里那个玉扳指上,他说,“可否借旧物一看?” 明月迟疑,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只好起身走到神龛前,小心将玉碗捧了下来,递到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将玉扳指拿在手里,他很熟悉这触觉,据说这玉是天山雪下一脉深藏的温泉水中采得的一块奇石,冬天微暖,夏日微凉,通体晶莹,透过玉石能看到清晰的掌纹,他是东宫太子时,自有人搜罗普天下的奇珍异宝献给他赏玩,他很喜欢这枚玉扳指,随师父离开长安时送给了父皇,不知后来经过了多少波折,今日辗转到明月手上。 李承乾突然觉得指尖的阴阳契又是一阵刺痛,他伸手在金线上点了点,松开对金线的束缚,金线自他指尖蛇影般飞蹿而出,没入玉扳指内,他赌了一把,而且赌对了。 “这玉扳指,恐怕就是阴阳契的另一端吧”李承乾捏了捏自己微微有些发麻的手指,和阴阳契拉大锯扯大锯了这些日子,突然断开了,指尖有些空荡荡的,“你是知道的吧” 明月没想到李承乾竟敢把自己连在阴阳契的另一端,而且还活得好好的,顺藤摸瓜的找到这里,阴阳契的索魂令阴毒无比,这种做法,也太玩命了。 铁证如山,她无话可说,只好叹了口气,“我不想骗你,可还是骗了你,没错,玉扳指就是阴阳契,可我也不知道它的真正主人是谁,是它找上的我,那时我从皇城的废墟仓皇奔逃,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我躲在牛棚里冻了一个晚上,醒来时手里便有这个玉扳指了,它会和我说话,教我如何躲避铺天盖地的追杀,它后来教我练软殷脂,给了我一团冰冷的火,严婆是我最后一个傀儡,她拿魂换了自己儿子一条命,所以她听命于我,死后魂也归了这个玉扳指。” 李承乾把玉扳指戴在手上,指尖轻捻,一团氤氲的白雾将玉扳指团团包裹起来,可是他眉头越锁越紧,最后松开手,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从触到玉扳指的那一刻起,他便察觉到这玉扳指内一股强大又诡异的力量,他冰凉的指尖似乎堕入深不见底的颓虚毁灭之中,耳畔骤然响起狰狞绝望的嘈杂嘶喊,几乎将他脑子炸出个洞来 他凝聚神识,试图闯入玉扳指内探个究竟,却被牢牢挡在了外面,不得其法而入。 玉扳指纹丝不动躺在他掌心,白璧无瑕的质地里不知何时掺进一丝鲜红的血丝,刺眼而诡异,仿佛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神秘之人嘴角一丝讥讽的嘲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见鬼 李承乾将玉扳指攥在掌心,白皙的手背青筋毕现,这玉扳指他从第一眼见到时,就没想过要重新拿到手上,他甚至愿意明月一直留着它,在她即将迅速苍老凋零的生命里,纪念一下他与她这段算得上百感交集的相遇 “这玉扳指,不能在你这里了,我会查出谁是它背后的人,然后杀了他。”他冷冷说道。 明月冷笑着问:“那我呢,我是他的侩子手,你要杀我吗?” 李承乾起身走到明月的梳妆台前,拿起那晚在严婆家被小男孩从柜子中掏出的那个掐金丝琉璃盒子,盒子在他手中瞬间化成飞灰,软殷脂挥之不去的香甜化作一阵尸体烧焦般的恶臭,是的,就是尸体,她活了近百年,靠的是其他美貌女子的尸体,膏状的尸体,一层层敷在她本该苍老不堪的皮肉上,将她和死亡重重阻隔,他说:“你已是将死之人,好好过几天日子吧” 他没告诉她,其实他是舍不得杀她的,他喜欢她,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喜欢,血脉里不请自来的喜欢,他疼惜她,李唐江山已回天无力,她一个弱女子,四面楚歌与不可抗拒的命运厮杀,他恨她,一念至笃,迷了心窍,做出这样天地不容的事 他攥着玉扳指,走出明月的房间,明月突然在身后叫住他,泪眼潸然,“我错了吗”,她在心底说,她没想过这孤寂的几十年,到头来还能遇到一个至亲,他远涉时光,从她梦中最辉煌荣耀的年代来到她身边,而她却只能露出自己最阴暗龌龊的面目,“但我没有办法”,她哭着在心底求他原谅 李承乾回头看她,面容阴沉晦暗 明月却只能摆出一副她自己都想撕烂的嘴脸,冷笑着说:“你要是敢踏出这间房门半步,就别想再见到小缺姑娘了” 李承乾慢慢走回来,一把掐住明月的脖子 小缺从明月房里出来,下了楼梯,她记得房间在哪里,向左转,一直走到头就是了,早上还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过道,此刻空荡荡的,她向前走,走了一会儿还没到,走廊似乎变得很长,长的望不到头,经过一扇扇雕花细镂的紧闭房门,听不到任何声音,太静了,小缺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踩在厚厚的银红绒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认真望了一眼前方,那扇门就前面,静静等在那里,她迈开腿奋力走着,可就是走不到尽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身后渐渐有了些响动,像是十分拖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小缺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脚步声渐渐离她近了些,又近了些,几乎要踩到她脚后跟上了,小缺觉得脖子有些痒痒的,像是人的呼吸,微弱而带着些腐朽的味道 有人在她右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她猛的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她撒腿就跑,发足狂奔,那扇近在咫尺的门,就是到不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腿像灌了铅,实在迈不动了,只好停下来,弯着腰扶着膝盖喘气,她鼻息很重,呼吸就像拉着个风箱,耳朵里嗡嗡乱响,可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直如影随形的跟在她身后,她又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向右看,什么都看不到,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眼珠慢慢转向左肩,一张苍白的老脸,凑得很近,几乎要搭在她肩膀上,正缓缓向她转过来,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被层层耷拉下来的眼皮盖住了,只剩两道三角形的缝隙,挣扎出两道疲惫又略显迷茫的目光,张开干瘪的嘴唇,露出黑洞洞的嘴巴,嘶哑着说:“帮帮我” 小缺知道自己又被鬼缠上了,好在她从小是被吓大的,虽然此刻背上吓得起了一层白毛汗,脚忍不住发软,但好歹没吓晕过去,她假装没看到肩膀上这颗皱核桃似的老脸,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走廊似乎一下子变得更长了,那扇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的门不知何时隐没进层层挤迫而来的浓雾里,“帮帮我”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小缺仍然假装看不到,硬着头皮又开始往前跑,她突然觉得一丝冰凉的触觉缠绕上手指,低头一看,一只枯树皮似的老手握住了她,小缺下意识的把手猛的缩了回来,“帮帮我” 苍老的声音陡然提高了音量,小缺耳朵嗡的一下像是被那声音灌满了,装不下,几乎要把耳朵挤破,她突然猛的停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把初吻献给一个来历不明满嘴腐臭的老鬼婆婆,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努力绷直身子,头尽可能向后缩,两只眼睛再也不能对这只老鬼假装视而不见了,因为她就站在她面前,和她脸对脸,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小缺清楚的看到她脸上褶子缝里一粒粒大大小小的斑点,像无数只蚂蚁在爬,她咽了下口水,强行压下几乎要翻涌而出的早饭 “帮帮我”她继续有气无力的重复这三个字。 小缺李贺附体似的,半天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怎怎么帮” 老人慢慢转过身,片刻前还看不到尽头的走廊瞬间回复成原来的长度,小缺抬眼发现自己就站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方才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的那扇门,此刻就静静立在自己眼前,只是这门看起来很旧很旧,不知经过多少风雨沧桑,原本彩绘的门扉早已斑驳褪色,落满灰尘,仿佛一推就要散架似的,她不知自己被这个老婆婆带到了什么地方,明月楼灯火通明的楼内,如何会有这样一扇老掉渣的朽门。 老人佝偻着背,推开门,蹒跚着走了进去,回头朝小缺招了招手,小缺站在原地,迟疑着不敢迈腿,老人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又僵硬的转过身,慢慢抬起胳膊,朝她继续招手 小缺不由得看了看身后,她还是想跑,可不看不要紧,一看直接吓得抬腿就跟着老婆婆进了屋,身后不知何时成了一个深坑,大小正好能容下两具棺材,她脚后跟几乎悬空站在坑边上,脚底下的土坷垃簌簌的滚落进坑里,一树梨花飘雪,纯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她回头的瞬间,瞥见棺材板还未盖上,坑里并肩躺着年轻的一男一女,面色惨白如纸,眉目却如画般娟秀 小缺胆战心惊的窜进房内,心头突然一凛,坑里那一男一女,她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姐姐 她来不及细思,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满屋子厚厚的灰尘,似是被时间发酵成一股呛鼻子的味道,小缺揉了揉鼻子,壮着胆子打量了一眼屋里的光景,幽暗的房间里氤氲着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烟尘,墙角一张绣床早已朽得不成样子,床头梳妆台上一面铜镜满是青绿色的铜锈,门边小窗下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只是那纸早已成了一沓薄薄的灰烬,小缺进屋时带进一小阵微风,那灰烬便随风,轻轻飘散开来,像无数只灰色的蝴蝶,在窗前一束幽暗的光线中翩然翻飞,仿佛临冬前的最后一舞,诀别中又带着丝眷恋的味道 老人示意小缺在书桌前的一把烂椅子上坐下来,小缺迟疑着走了过去,椅子实在太旧,厚厚的灰烬下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小缺伸出一根手指头碰了一下,椅子便噼里啪啦散架了,砸在地上,腾起满屋子的灰来,小缺拿袖子赶了赶扑面而来的灰尘,想要退出去,回头看时,哪里还有门,身后不知何时已成了一间暗室,倾斜而下的楼梯不知有多长,一直没入下面阴寒寂静的黑暗里,几点绿森森的磷光偶尔飘忽而起,隐约照见暗室里一地散落的白骨 小缺忙回过头来,不敢再往身后看,老老实实站在书桌边,指着地上散了架的椅子对老婆婆说:“对不起啊,坏了” 老人没听到似的,对小缺说:“帮我找找” “找什么啊”小缺硬着头皮问。 老婆子突然愣住了,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就越执拗,蹒跚着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小缺只好跟着她漫无目的的翻找起来,梳妆台上除了一面镜子,还有些瓶瓶罐罐,小缺一个个拿给她看,她都摇摇头,小缺拉开柜子,差点被一股霉味呛晕过去,好不容易待霉气散了,仔细在里面翻找了一通,除了碎成渣的衣裳,被面,什么也没有,接着是枕头下,被子里,床底下,小缺越找越起劲,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帮一个把她困住的鬼婆婆找东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小缺只在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个沉甸甸的首饰盒,似乎还能算得上个物件,她顶着一头一脸的灰,把盒子递给老婆婆,她颤颤巍巍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满盒子的珠翠钗环,老婆婆愣了愣,小缺眼巴巴看着她又缓缓摇了摇头。 “没别的了”小缺小心翼翼的说。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继而是一丝狂躁,最后是一丝灰蒙蒙的悲哀,“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她哆哆嗦嗦的嘟囔了两遍找不到了,然后毫无防备的,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歇斯底里,一声比一声豁得出去,几乎和夜啼的婴儿一个腔调了,只是这哭声是从一张只剩两颗焦黄牙齿,黑洞般的嘴里咆哮而出,眼泪鼻涕是在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肆意流淌,看上去就只剩恐怖和恶心了 小缺被她的哭声震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只好手足无措的哄她 “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我再帮你找找,是衣服?吃的?首饰?信?统共就这几样东西吧,难道你还能翻箱倒柜的找什么人不成?” 老人听到小缺最后一句话,突然楞住不哭了,一把攥住小缺的手,哽咽着说:“我姐姐,我找姐姐” 李承乾将明月拎回房间,扔在那张价值连城的贵妃榻上,俯下身一字一句的问:“她在哪?” 明月揉了揉差点断掉的脖子,费力的支起身子,嘴角依然挂着丝冷笑,抬起眼睛挑衅似的看着李承乾说:“你陪我一天,我就告诉你。” 李承乾只觉一股邪火直窜脑门子,话都说不利索了,抓起明月的衣领,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又把她甩回榻上,生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打人,攥着拳头,后退了两步,强作镇定的说:“她与你无涉,你先把她还我。” 明月笑道:“她与我无涉,但貌似是你心尖儿上的一块肉,只好暂且拿她来留一留你了,你放心,她只是迷路了,你陪我一天,我自然将她完好无损的交给你。” 李承乾隐忍着满腔怒火和不安,哑着嗓子问:“怎么陪?” 明月一眼瞥见李承乾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笑着宽慰他:“你放心,我虽然十分喜欢你,但也知你是我的血亲,更是我的长辈,的事怎好逼你去做,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还有些小事托付一下,今晚是元宵节,明月楼的女子要全体献艺给这繁华的汴梁城看,你看完再走吧,走时自然把小缺还给你。” 明月说完顺手拉过一个秀蒲团,枕在胳膊下面,半歪着朝李承乾笑了笑,拍了拍身下的贵妃榻,“这榻也是你的旧物,没认出来吗?” 李承乾扫了一眼明月身子下面的贵妃榻,昨日第一眼见时,他心中就觉有些眼熟,只是没多想,经明月这一提醒,依稀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他身为东宫太子时,曾经也骄奢无度过一阵子 李承乾没理她,后退一步,差点一脚踢翻榻边那只半人高的白瓷花瓶,忙伸手扶了起来,瓶子里插着一枝腊梅,一片殷红的花瓣落在他掌心,他轻轻一弹,一阵细风卷着花瓣飞出了了窗子,飘飘扬扬飞远了,突然化作一只火红的小鸟,扑闪着翅膀在明月楼上空盘旋了一圈,猛地一头扎进阡陌纵横的巷子里,不一会儿便飞到落落肩头,扯着似人非人嗓子朝落落劈头盖脸喊道:“去明月楼,查小缺下落,人都不见了,你死哪去了” 活脱脱一个鸟人李承乾 李承乾拉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臭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明月在床上歪了一会儿,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了两下头发,青丝便簌簌落了一肩,她将头发一根一根从肩头捏起来,在手里捏成一小股,淡淡笑道:“还真快,一早上不用,就见老啊” 说完回头看着李承乾问:“其他房里的软殷脂,也都被你毁掉了吧?” 李承乾不置可否的冷冷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明月,昨天一晚上没睡,整个明月楼早已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这阴毒之物,不知害了多少青春女子的性命,又不知滋养出多少具扭曲阴暗的花容月貌,想来都得可怕,他黎明前带着这些东西到了河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灰烬深深埋进土里,那些逝去的芳华,魂魄已无可追溯,仅存的一点残灰,只好入土为安,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画中人 明月一脸无所谓的笑了笑,“她们跟了我这么久,也该歇歇了,这年月,活着比死难,不是吗?” 李承乾心头突然一惊,她这般淡然,仿佛一切都算计好了似的,从容不迫的一步步走向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一个终了,百年来的执着,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下了吗?若她已为自己和明月楼里的女子们准备好了结局,是否还有其他人呢,玉扳指,就这样简简单单还给他了吗 他且将挂念小缺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心知明月如此看重他,不可能因为小缺,伤了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丝情分,张口时语气便稍稍和缓了些,“大唐已逝,覆水难收,你该醒醒了,心中的执念,还是放下吧。” 明月回头笑着看他,“你是在担心我死不瞑目吗” 一句话问的李承乾哑口无言,他这么伶牙俐齿一个人,在明月面前却总觉语拙,他几百年来没面对过一个血亲,又是这样一个让他如此百感交集,爱憎无法分明的人,他总被她不知不觉挤兑得哑口无言。 明月又笑着说:“难道你心中,就没什么执念吗?说别人的时候,先问问自己吧。” 李承乾被他一句话戳中了心窝,只好苦笑,不再说话,他险些忘了,自己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没资格劝别人放下执念的人 明月突然起身,拿了文房四宝和一叠宣纸,铺在贵妃榻的小桌案上,一边研墨,一边侧着头对李承乾说:“昨天你给我看的字画,是李贺的真迹吧,看来做了鬼,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早知如此,我真该早早死了,说不定还能得你的庇护,做个快活鬼。” 李承乾默默看了她一眼,她身负血债,十八层地狱坐穿了也不一定还得上,谁能庇护得了 明月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憧憬的问:“黄泉路,忘川水,都是什么样子的呢?”仿佛前面等着她的,不是十八层地狱,而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李承乾无语了片刻,又不忍心泼她凉水,只好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明月听得仔细,字字句句仿佛要刻在心里,李承乾还从来没见过什么人,听到黄泉路就跟听到西湖美景三月天一样的表情 李承乾说完,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各怀心事,李承乾担心小缺的下落,思量落落此刻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明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笑着说:“别担心,我只想给你留个好念想,怎么敢伤她。” 说完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轻轻几笔勾勒,画出一张清秀年轻的面孔,明月一边画一边说:“她叫如烟,是明月楼里十二花魁之首,原名是叫裴青竹,昭宗年间太尉裴广之女,跟随我三十四载零七个月,灭后梁,她功居首位” 李承乾起身走近了两步,垂目看向画中之人,明月笔锋在宣纸上涓涓而过,勾勒出女子颀长的脖颈和肩头散落的长发,眉间一缕轻愁,唇角一丝不羁,笔锋行云流水,像是倾注了她一生最深刻的记忆 未等李承乾开口,明月继续淡淡说道:“后梁贼寇朱温,垂涎其子朱友珪的美妻张氏,留在身边百般宠幸,污秽天下皆知,张氏作乱后宫,拉拢宦党,祸乱朝政,将昏聩年迈的朱温玩弄于股掌之间,后在张氏的挑唆下,朱友珪与左龙虎统军韩勍合谋叛乱起兵造反,手刃亲爹” “这个张氏”明月搁笔,深深看着画中女子,“便是裴青竹” 明月低眉敛目,李承乾看不到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只听她暗哑的一句:“张氏,是第一个软殷脂” 明月将宣纸从案头拿起,轻轻放在一边的榻上,随口说道:“这榻,是从朱温寝殿搬出来的,也是我拿回来的第一件李家的旧物,说起来,与你这段缘分,当年就好似埋下了伏笔” 李承乾深深看着明月,他和她几乎是一样的,守着一个碎梦近百年,他不是不知道这慢慢时间长河里,独自涉水而行的滋味 明月提笔在纸上勾勒出第二个女子的面孔,脸庞微圆,笑容明媚,一脸的无妨,“她叫云霁,原名叫邓琳,邓国公之女,自小陪我一起长大,跟随我四十七载零五个月,邓家满门被屠,只跑了她一个,她的仇家是李存勖” 明月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李存勖宠信伶人,纵有万夫不当之勇,难敌伶人一丝绕指柔,兵变被杀时,他死不瞑目瞪着被自己宠上天的伶人周匝,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出了吧,周匝,便是邓琳。” 李承乾早已是世外之人,可听着明月将那些云波诡谲的历史如此云淡风轻的娓娓道来时,也忍不住心中感慨,自朱温篡位建立后梁起,中原便乱成一锅沸腾的热粥,战乱连年,改朝换代似走马灯,兵戈之外,谁能想到有这样一双幽灵似的手,左右着乱世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 “匪夷所思,惊世骇俗”李承乾说的中肯。 明月却怔怔的轻叹一声,“折腾到最后,回不去的依然还是回不去了,李唐血脉凋零至此,到如今只剩我一个将死的糟老太婆,哦,还有你,一个置身事外的活神仙” 李承乾听出了她话中的凄凉和嘲讽,却也只能无言以答。 明月继续倾心画起第三个女子,一个女子,一段故事,惊涛骇浪般的过往,在她口中只化作涓涓细流,娓娓道来 明月突然抬头问李承乾:“你可还记得太宗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李承乾微微一怔,那个人的样子,他几乎已经不是太能想得起来了,只记得他不苟言笑,十分律己,所以对他这个不成器的长子,简直是痛心疾首,不见面时日日命小太监传谕教诲,见面时恨不得将他当个眼中钉拔掉拉倒,那些父子之间鸡飞狗跳的往事,烟火气十足的停留在记忆最深的角落里,让他不忍回望。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一生最大的憾事,应该就是生了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孽子吧” 明月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只淡淡说:“若他能回来,荡平九州,了结这乱世,该有多好。” 李承乾看着明月眸子片刻的明亮,似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心中又是轻轻的一疼,她半个身子已埋进黄土里,梦却做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天真,执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悔婚 两人正沉默不语间,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楼廊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跑进明月房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姑姑,不好了,一个小女孩,好大本事,把客人都吓跑了,姑娘们都被她绑在楼下的大厅里,她说不交出人,就吃了我们” 明月搁笔,快步走了出去,李承乾紧随其后出了房门,只见落落正坐在高高的栏杆上,俯视着楼下大厅里的女子,舔着猩红的唇角。 “你的人?”明月转头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点点头,落落行事乖张,方才又被他用幻术传音臭骂了一顿,正有气没处撒,此刻若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的松动,明月楼瞬间就会血流成河,残肢满地,他一边阴沉着一张脸给了落落一个警告的神色,一边对明月说:“她使起性子来,连我不好管,你把小缺放了,否则我怕一会儿护不了你这些姑娘们的周全。” 明月望着楼下的人,神色有些慌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楼下走廊里一阵狂风卷地而过,廊上几盏琉璃灯一阵忽明忽灭,小缺好似从天而降一般,扑倒在地上 几个时辰未见,小缺似是过了一辈子,而且是令她疲惫不堪的一辈子 却说小缺被老人攥着双手,只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她的五指爬上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老人抓着她不松手,脸上的赘皮哆哆嗦嗦乱颤,浑浊的老眼突然布满鲜红的血丝,“我找我姐姐”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小缺突然想起进屋前回首看到的那一幕,她脚后的深坑里躺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便脱口而出,“你姐姐,是不是已经死了,方才我看到一男一女躺在一个土坑里,坑边是一树梨花,那个是不是你的姐姐。” 老人听到小缺的话,突然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上,小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片刻间她又回到了方才那深坑边上,梨花正簌簌落在她肩头,身旁瘫坐着老婆婆,面无表情盯着坑里的两个人,阴沉的眼神里搀着一丝怨毒。 “姐姐”她轻轻叫了一声躺在棺材里的女子,一片雪白的花瓣悠悠飘落在她苍白的唇边,像是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 “她是怎么死的。”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表情就像一条蛇在吐信子。 小缺不由得向一侧挪了挪,却被老人一把扣住手腕,她缓缓转过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问:“她怎么能死了” “我我也不知道。”小缺彻底被吓结巴了,“你你不记得了吗?” 老人所有所思的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眼泪无声的淌下,过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话,“我我忘了。” 老人说完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小缺,喃喃的问:“你要把我拽到哪去” 明明是你抓着我不松手,小缺一边想一边低头,却猛然看到自己正攥着老人枯骨嶙峋的一只手,那手已被她攥得透明,连同半个胳膊,闪着幽幽的荧光,慢慢变得透明,小缺猛的甩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老人的手像是黏在了一起,分不开了,她慌忙起身,却又是一阵更猛烈的天旋地转,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精雕细刻的门外,竖着耳朵偷听房里的声音,她恍惚觉得这不是她,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心思,她只是不小心闯进了一个另一个女孩的身体里,分享了这个女孩此刻满脑子的关切和焦急 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她发现自己伸直了脖子,耳朵恨不得竖成个小白兔,手里焦急的绞着自己的袖袍,屋里劈头盖脸的抽打和谩骂好像是落在自己身上,她心揪成了一团,恨不得冲进去,替里面的人挨这顿打。 “爹,你打死我吧,反正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你就算退了婚,也没人要我了。” 小缺听到房里一个女孩断断续续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鞭子抽打的声音,女孩闷哼了几声,没叫也没躲,是个硬骨头,“笨蛋”,小缺发现自己急得直跺脚,嘴里焦急的骂着 她长这么大,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丧门星,也没着急上火过,这个陌生的身体给她的感觉,实在很是奇特。 接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绣床上,撅着嘴拧干毛巾,给一个女孩轻轻擦拭嘴角和额头上的血迹,女孩疼得呲牙咧嘴,却仍掩不住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小缺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感慨:“都打成这样了,还这么好看” 她听到自己恨恨的说:“姐,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你就不怕爹真的把你打死吗?” 女孩勾了勾嘴角,竟然俏皮的笑了,一笑便牵动脸上的伤痕,疼得把一脸繁花烂漫硬生生憋了回去,“要不怎么办,不这么说,爹能服我吗?” “服是服了,可你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说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话,看你以后怎么有脸见人。”小缺张口说。 “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见着谁啊。”女孩一脸无所谓的伸了个懒腰,“你跪安吧,我要睡了”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后窗轻轻响了两声,女孩顿时两眼放光,一骨碌爬起来,跑过去推开窗户。 “你怎么来了?”她笑嘻嘻的问,月色如水,随着敞开的轩窗倾泻而入,照得她一张花猫似的脸熠熠生辉。 窗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穿着一件寒酸的蓝布长衫,衣服洗的发白,却掩不住他眉宇间一丝超然脱俗的傲气。 “你脸怎么了?”少年看到女孩脸上的伤,皱着眉想要伸手来摸,却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手伸到一半便嘎然而止,生硬的收了回去,“你没事吧”少年淡淡的问,脸上的关切来不及藏好,配上故作漠然的眼神,乱炖成一脸刚出锅的别扭。 女孩却见怪不见似的,笑着摇摇头,突然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勾住少年的下吧,笑嘻嘻的说:“来,给姐姐乐一个。” 少年气急败坏的拍掉女孩的手指,动作却很轻,生怕弄疼她似的,一着急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还这样,没羞没臊的。” 小缺听到自己在他们身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凑过去对少年嬉皮笑脸的说:“害臊啥,我姐都怀上你的骨肉了,你还装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重逢 少年脸腾的一下红成了猴屁股,结结巴巴的说:“胡胡说八道,哪哪有的事。” 小缺笑着说:“我姐跟我爹说的啊,不然她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女孩回过头,伸出五指叉在小缺脸上,训道:“一边去。” 回过头来再看时,少年已低下头,避开了女孩的目光,苍白的面孔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疲倦,半晌,少年才动了动倔强的嘴角,低声说:“我今天来,是跟你道别的,我家要搬走了” 女孩一下子怔住了,片刻后突然急匆匆的说:“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跟你一块走。” 少年几乎要被她气笑了,眼睛里的凄然却更深了,“别胡闹了我娘,明天就来府上退婚了” 女孩咬了咬嘴唇,冷冷的说:“这亲事,是你爹在世时就定下来的,岂能说退就退。” 少年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冰冷的唇角挂着一丝骄傲的倔强,“当年门当户对,而今贵府门庭显赫,我家已经高攀不起,未能信守承诺,是我的不是,耽误你这么多年,你别恨我。” 少年说完,朝女孩深深弯腰鞠躬,赔了个不是,然后转过身,毅然决然的抬腿就走。 “你给我站住。”女孩冷冷喊道。 少年闻声立刻戳在原地,却没有回头,他从小就听她的话,到什么时候也不敢不听。 “你敢不娶我。”女孩吼道。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神色,却冷冷的说:“我娶不起” “我白给还不行吗” 少年眼圈红了,头也不回的说:“你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还非要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了,你现在娶不起,我就等到你娶得起了,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等成一个老不死的,然后天天去你家门口哭丧,把你恶心死。”女孩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少年愣在原地,不敢回头看她,也舍不得走,夜风微凉,吹皱后庭一池春水,墙角一丛盛开的蔷薇,在风中簌簌抖落一地花瓣,花是他小时候跑来玩耍时种下的,年年春来绽放,美好一如他身后的少女。 小缺愣愣看着他们僵持了很久,少年最后还是一语不发的走了,但小缺从他微微挺直的肩膀看到一丝类似幸福的沉重,他脚步却是轻快的 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小缺发现自己被姐姐搂在怀里,瑟瑟发抖,她似乎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眼泪横流,她蜷缩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娘”她喃喃叫着。 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惶恐无助的滋味,还是托了一个陌生人的福 梦里爹被一剑刺破胸膛,娘尖叫着扑了上去,鲜血洒的满院子都是,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谋逆是个什么罪名,爹怎么可能是叛党一伙的,她喊破了嗓子没人听,她们家三代忠良,怎么可能是叛党,她挣扎着醒来,却发现这不是梦。 “别怕。”姐姐一只胳膊环着她消瘦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擦去她满头的冷汗。 房门吱呀一声响了,进来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葱绿袄桃红裙,头上横七竖八插满金钗翠翘,一笑身子也跟着花枝乱颤,女人看到烛光下姐姐那张冰冷却清丽无双的面孔,忍不住喜上眉梢,态度也瞬间亲热了许多,凑上来笑着对她们说:“两位姑娘看开些,命都是天定的,人争不过,不如随遇而安,还能少受些罪。” 说着两眼放光的看着姐姐,笑着说:“姑娘可有艺名?只要你一亮相,天香楼的花魁,哦不,整个京城的花魁,非你莫属啊。” 姐姐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只卖艺不卖身。” 女人笑得咯咯响,“被人卖到这里,还有挑肥拣瘦的份吗,能有条命活着,就知足吧,天香楼里没有不卖身的姑娘,你们也破例不得啊。” 姐姐却依然不容置疑的说:“我妹妹,只卖艺,不卖身。” 女人挑起半根细长的眉毛,笑得一脸油腻,“凭什么?”她问。 “凭我”,小缺感觉到姐姐说这两个字时,身子微微的颤抖,抓在她肩膀上的手瞬间变得冰凉。 女人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姐姐几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三月里,绣阁外桃李芳菲,杨柳轻烟,小缺站在窗前给姐姐梳头,偶尔瞥见窗外阳光明媚的春色,心却依然留在寒冬里,一寸寸冻成了灰,她把姐姐的头发疏顺了,挽起发髻,插上老鸨送来的一对白玉攒珠簪,镜子里的姐姐正把一抹豆蔻用小指在嘴唇上涂匀了,朝她淡淡一笑,春风十里,果然也不及她美。 “你为什么没怕过?”小缺听到自己闷闷的问。 “怕什么。”镜子里依然是那个敢拿棍子捅天的女子。 小缺突然觉得没那么心灰意冷了,只要有眼前这个人的存在,天塌了,也总有一角能被她撑起来。 门外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女孩听到拳打脚踢声,依稀还有人在喊她的小名,她蹭的坐了起来,拉开门冲了出去。 时间就是这个么奇怪的东西,曾经视若珍宝的,保不准哪一天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来干什么”她扶着栏杆漠然看着楼下的男子,他长高了,瘦的有些脱相,嘴角的绒毛变成了淡青色的胡渣,穿得依然寒酸。 “你为什么不见我?”男子一把推开将他向门外推搡的几个壮汉,挣扎着要往楼上跑,却被人一把按住肩头,踉跄着摔倒在地。 “你见得起吗?知道我有多贵吗?”姐姐的声音,让小缺觉得如此陌生,高冷。 “多贵?你说。”男子爬起来,擦了一把嘴角的血,仍一瘸一拐的往楼上走,又被人一脚踢翻在地,他捂着腿蜷缩了一下,倔强的没哼一声。 “先别打了。”小缺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姐姐身边,慌忙朝楼下的壮汉喊道。 男子抬头看到了她,朝她点了点头,多年未见,他们都长大了,隔着时间的滔天巨浪,找不到一条合适的船将她们摆渡过去,小缺心头又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感觉也十分陌生,几乎在她心头狠狠揪了一把,她眼眶红了,鼻子也微微发酸,她想起从前和姐姐一起捉弄他时开怀大笑的样子,小时候真好,风是柔的,阳光温暖,光阴寸寸,都是好年华。 “你走吧。”姐姐淡淡的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心魔 男子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不走,你我有婚约在身,岂能说断就断。” 小缺看到姐姐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嘲笑,像个恶毒的女妖,如此风姿绰约,却让人肝肠寸断,“那就把婚退了吧,当年你不也想退吗” “我不退。”男子嘶哑的说。 “你不退,我退,耽误了你这么些年,一点补偿,请笑纳。”小缺看到姐姐从袖笼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随手扔了下去。 “劝你一句,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她懒洋洋的说完,转身就要回房。 “你给我站住。” 小缺被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逼急了就结巴,从未这样厉声说过话。 姐妹两个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还就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了,你不想拖累我也好,破罐子破摔也好,我都不管,你等着,我早晚八抬大轿来娶你。” 四下一片鸦雀无声,小缺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这难道,就是伤心的滋味。 姐姐却依然目空一切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窗户轻轻响了两声,那是熟悉的声音,小缺忙跑过去推开窗子,看到一张略显羞涩的面孔,“姐夫”她小声说。 男子没有反驳,只是脸微微一红,递给小缺一个布包,小缺伸手接过来,还是热乎乎的。 “我娘做的粘豆包,刚出锅,你们趁热吃。” 小缺点点头,把一小包银子塞进男子手里,轻声问:“婶婶的病怎么样了,这些银子你拿去给她请个郎中好好看看。” 男子忙把银子塞回小缺手里,低声问:“是她让你给的?” 小缺忙摇头,摇得太卖力,欲盖弥彰了。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小缺,“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 说完朝小缺腼腆的笑一笑,转身蹑手蹑脚的走了。 小缺胳膊支着窗棂,将手中的纸展开,埋头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晚风微醺,拂过她微微发红的面颊,小缺心头突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酸酸的,甜甜的,苦苦的,她突然特别希望,也有个人,能给她写一首这样的诗 隔壁传来喝花酒的喧闹声,姐姐把苦酒一样的日子过成了喝花酒,日日纸醉金迷,做梦都在傻笑,小缺独自一人关在房里,抚琴,画画,抄那男子隔三差五送给姐姐的诗,她日子过得清淡悠然,老鸨从姐姐身上赚了个盆满钵圆,日日将她姐俩当祖宗供着,整座天香楼,只有她只卖艺,不卖身,心情不好了,连艺都不卖,她知道自己这超凡脱俗的生活是拿什么换来的,只是,小缺实在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她一日比一日觉得寂寞,愣在窗前看外面桃花落了,枝头坠下沉甸甸的青果,她总思量着,那人什么时候再来,姐姐这样作践他一颗痴心,实在太薄情 光阴似箭,小缺觉得自己仿佛又长大了一些,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第一个闯入脑海的,仍然是他,而今他已是个炙手可热的诗人,与李杜其名,人们都说他的诗空灵诡异,其幻莫测,那是因为他们没看到过他写的情诗,掏心掏肺的直白奔放,那些被她深深镌刻在心底的字字句句,却不是写给她的 小缺突然听到后院的窗下有人在轻声细语,她起身走到窗边,从窗户的缝隙望向外面,身子不由得一震,姐姐站在一树梨花下,正在把一个首饰盒子递给他,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接过盒子,情不自禁抓住了姐姐的手。 小缺突然觉得嘴巴又干又苦,心头一丝冰凉,蔓延至四肢百骸。 姐姐破天荒的没有奚落他,轻轻低了头,任他拉着自己手,两个人在夜色中无语对望,好似一对璧人。 她终于想开了吗?终于肯同他一起远走高飞了吧,盒子里,是她赎身的钱吧,那自己呢,他们走了,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小缺仍然不懂自己为何心中如此酸涩,有种让她都很不舒服的怒火在心头慢慢烧起,几乎要把她烧成灰烬,她瞪着发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默默盯着窗外的两个人,她太美了,既已绽放,便美的一发不可收拾,那个人眼中,除了她,什么也没有,可她配得上他吗? 这种五内俱焚的感觉,究竟叫什么? 小缺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牙齿直打颤,她想起许多个傍晚,她趴在窗口向他诉苦,尽管他只惦记着那个从来不肯正眼瞧他的女子,可他依然耐心听着,他的笑太温暖,她不知不觉就上瘾了。 “你说姐姐为何从来就没怕过什么呢?”她问他。 他只默默笑着不语,不语也好,她可以假装这世上他只认识自己一个人 “以后这些事,都要自己操心点,我又不能一辈子这样照看你” 小缺静静看着姐姐,她今天话特别多,看到什么都要嘱咐两句,小缺听到自己心头一声冷笑:“这是要走了吧,今晚吗?” “遇到事情不要怕,你命好,自然有人好好照顾你。”姐姐自顾自喋喋不休,顺手把头上一根簪子摘下来,戴在小缺头上,她眼圈微红,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有个事早该告诉你,又怕说早了节外生枝,今天一切都打点好了,一会儿” “你说这么半天话,不渴吗?”小缺听到自己打断了姐姐的话,伸手拿过床头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慢递给了姐姐,她手心被冷汗打湿了,眼睛通红,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可是却停不下来,停下来的话,她的嫉妒和怒火就要把自己烧成灰了。 小缺看到面前的女子,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 小缺心头猛地一惊,她突然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崔辰,别喝” 她撕心裂肺的喊道 她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那张让她走火入魔的面孔。 她没有泪,只出神的望着他 “你从前老问我,你姐姐为何什么都不怕”她看到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面孔慢慢逼近,与她近在迟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颗老鼠屎。 她手里还攥着自己贱籍已销的文书,那是姐姐还没来得及给她看的东西,这几日她睡睡醒醒,老觉得一切都是在做梦,她怎么会做这么吓人的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话别 “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何什么都不怕?”男子又逼近了些,声音像是把小刀,一刀一刀割在她心上,她摇摇头,仍然出神的望着他。 “她要是怕了,谁来保护你。” 一字一句,刺得她体无完肤。 “若你还有点良心,就把我们两个,葬在一起。” 男子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缺心头又是猛地一震,“李贺” 小缺突然觉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头要炸了似的,待她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那棵梨树下,她朝坑里静静躺着的女子轻轻喊了一声:“崔辰” 身旁的老人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小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老人,咬着牙问:“你真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了吗?” 老人突然一脸惊恐的摇了摇头,瑟瑟发抖的向后退去,小缺抓起一把土坷垃仍在她脸上,扯着嗓子吼道:“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 老人抱着头缩成一团,拼命的摇头,“不是,不是。” 她拼命喊着,声音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刺耳,连她们身下的泥土地也跟着剧烈抖了起来,满树的梨花暴雪般狂舞,瞬间将土坑里的两个人埋了个干净,小缺捂着耳朵瘫倒在地上,头顶的天一片片碎裂崩塌,身后的朱门粉墙哗啦啦支离破碎,就在她觉得自己马上要被砸成一滩肉泥时,周围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她就坐在明月楼的走廊里,落落正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晃着一双小绣花鞋,阴森森看向下面的大厅,小小的身子似乎爆发出一股磅礴的暴虐之气,一股苍龙似的黑气在她身后盘旋狂舞,舔着嗜血的獠牙,分分钟就要扑向大厅里的女子。 “落落” 小缺带着浓浓的鼻音叫道。 落落猛的回过头来,身上的黑气瞬间收敛了,她忽的蹿到小缺跟前,面色一沉,阴森森的问:“你去哪了,谁欺负你了。” 小缺摇摇头,正要说话,突然看到走廊尽头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你拦着我干嘛,这里怎么就不能来了” 崔辰甩开一直纠缠着她的李贺,朝小缺这边走来。 崔辰崔辰 小缺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崔辰跑了过去,一头扎进她怀里,将她死死抱住。 崔辰推了她两下,怎么推小缺也不肯松手,她只好抬手拍了拍小缺花猫一样脏兮兮的脸颊,素日里高贵冷艳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跑哪去了,你看这阵势,再找不到你,落落就要吃人了。” 小缺目光顺着崔辰的手指望了过去,楼下大厅里几乎站满了人,都是明月楼里的女子,小丫头们纷纷面带惧色,哆哆嗦嗦凑在一起,头也不敢抬,为首的十几个女子,却都云淡风轻,目空一切的昂首而立,一股香甜而又腐朽的味道在整座楼里弥漫 小缺顾不上别的,只死死抱着崔辰不松手,恨不得把她当块石头焐热了,崔辰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抬起头时,突然愣住了,不远处站着一个佝偻的老人,正泣不成声的看着她。 李贺突然身子一震,抓起崔辰的手就走,老人颤颤巍巍跟着他们走了几步,沙哑的叫了一声:“姐姐” 崔辰猛地停下脚步,挣脱开李贺死死抓着她的手,慢慢向老人走去,每走一步,脸上的表情就多了一份恍然,直至她眼前的重重迷雾一点点全都烟消云散 她怎么忘记了这么久 崔辰走到老人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沟壑纵横的老脸,凄然一笑,美丽一如从前 “对不起姐姐把你给忘了” 崔辰将老人拦在怀里,摸了摸她花白的头发。 “连个梦也没给你托,没能告诉你别计较从前,好好活这辈子” 崔辰喃喃说道。 老人闭上眼睛,任泪水奔涌而出,她抓着崔辰的手,在岁月赠给她那张丑陋不堪的老脸上留恋的蹭了蹭。 然后,她静静的消失了 没有多说一句 也没有多看一眼 “姐姐,你为何什么都不怕呢?” “傻瓜,我若怕了,谁来保护你。” 李承乾见小缺未受什么伤,又有落落守着,忍住了跑下去的冲动,只是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他不善应对旁人的哀乐,只习惯不远不近,看上一眼。 他没想到,崔辰和李贺命陨之地,竟在这里,若早知道,就会嘱咐落落一声,不要惊动这两个人,但转念又想,再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少了,就不完整,比起李贺那样日日提心吊胆害怕崔辰醒了受伤,他更愿意让她醒了疗伤,再深的伤害,早晚也会好的 整整一上午,房内暗潮汹涌,房外兵荒马乱,不知不觉正午已过,日影西斜,明月楼半壁雕梁画栋沐浴在一束束透窗而入的斜阳里,明月对楼下傲然而立的十二个女子说:“时候不早了,都回房准备一下吧,一会儿吃了元宵,就该登台了” 女子们向她微微欠身点头,飘然散去。 明月转身看向李承乾,淡淡一笑:“没想到,我们缘分深厚至此,在我这里游荡近百年的一个地附灵,找的竟然是你身边的人,明月楼的前身,名作天香楼,每年都有许多来这里寻欢的男子莫名的失踪,很久后才被发现,全都是迷了路走不出来,在楼里活生生饿死的,年深日久,天香楼生意日渐寥落,我在天香楼的旧址上重起明月楼时,这鬼也出来闹过几次,每次都缠着人帮她找东西,我看她可怜,没把她驱走,许她留在这里继续找她的,有一天能找到的话” 明月突然没了下文,只看了一眼李承乾手里的玉扳指。 李承乾顺着她的目光,也将目光落在手里的玉扳指上,恍然间又觉得玉扳指里的血色微微扩散了一些,隔着莹白通透的玉壁,隐隐透着股邪气 “这是她自己的意思”明月看着李承乾微微蹙起的眉头,不慌不忙解释道:“这是她与我之前讲好的,我不赶她走,她想呆到几时都可以,我也没有要索她的魂魄,是她自己累了,她说做人辛苦,一世世的轮回,也挣脱不出那点可怜的贪嗔痴念,还不如一了百了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谢幕 李承乾攥着玉扳指的手骨节分明,几乎将玉扳指攥进了自己的皮肉中,他突然很想腆着脸重回师门一趟,问一下师傅,传道授业他老人家都做到了,为何从来没给他解过惑 他只说,诸法无边,你在无边之外,我如何解得了你的惑? 李承乾神思走远又回来,不妨将心中一丝惜别坦坦荡荡写在眼底,“若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和小缺就告辞了,你” 一句保重卡在嘴边没说出来,不过几天的光景了,还有什么好保重的 明月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宽慰他似的淡淡一笑说:“会走好的” 李承乾微微一怔,随后很有节制的点了点头,转身向楼下走去。 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明月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叫出了他。 李承乾回头,静静等着听她想说什么。 “其实这枚玉扳指,太宗驾崩后随他入了棺椁,一直戴在手上,他应是挂念你的” 李承乾闻言猛怔住。 却见明月向他深深颔首,转身走回房内 李承乾走到小缺身边时,李贺已经追着崔辰飘摇而去了,也好,省得他搜肠刮肚,说出来的话却不一定中听,他伸手擦了擦小缺花猫一样的脏脸,问她方才怕不怕。 小缺摇摇头,一脸恍惚,在崔辰妹妹的回忆里,她经历的苦辣酸甜,几乎比她十五年的漫长岁月还要多,方才那蚀骨钻心的妒火与悔恨,几乎将她焚烧成灰,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方才我被吸进了崔辰妹妹的回忆里” 她对李承乾说。 “她好像很喜欢李贺原来喜欢别人,这么难受” 那个陌生人的记忆仍在小缺脑海中酝酿着让她十分陌生的情绪,她脸色苍白,无所适从。 李承乾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小杂念,再靠近一步,她顺势将乌七八糟的脸埋在自己怀里蹭一蹭,他再顺势摸摸头,稳重低沉的说一句“怎么会,你试试喜欢我” 一恍惚,小缺已然垂着头靠近了一步,李承乾全身一紧,却听到自己脱口而出:“衣服脏了你洗啊” 说完自己都愣了 毒舌惯了,说话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小缺抬起头,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的看了李承乾一眼,继续垂头丧气的绕过李承乾,向楼下走去 李承乾一脸尴尬,身后响起落落两声阴阳怪气的嘲笑,李承乾给了她个后脑勺,放慢了亦步亦趋的节奏,过了好一会儿才尾随小缺出了明月楼 夜来时,明月楼灯火通明,一扇扇秀门朱扉前也掌了灯,白纱罩红烛心,纱细如烟,红烛垂泪,楼外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明月抱着琵琶站在厅里,头顶那盏琉璃灯坠满烛火,投下点点璀璨,她好似站在星河里。 姑娘们都来齐了,全身素白,抱着琵琶,静静望着她,明月不多语,俯首向她们深深一稽,起身时眼圈红了,嘴角却弯出一抹笑来,深深看一眼众人,似是想要透过皮囊,看到她们最初的样子 “时辰到了,走好”她说。 姑娘们点点头,从她身边鱼贯而出,经过她时,便攥一把她冰凉的手,无需多言,这么些年,该说的,都说了。 楼前搭起鹊桥似的台子,明月在中间,两侧各有六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台下看客蔓延至河心挨挨挤挤的画舫上,整座汴梁城的人,都朝这里奔涌 人群中,李承乾拉着小缺,找了个稍高点的地势,默默看着台上,他想再看明月一眼。沿河彩灯琳琅,旖旎无边,更衬托起明月楼前一排风烛摇曳的白纱灯,显得愈发清冷,任台下热闹喧天,台上只冷到广寒宫里去了。 小缺惦着脚看,嘴里嘟囔一句,“台上的人,怎么像纸糊的” 李承乾无语的看了一眼小缺,无心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琵琶声突然响起,银瓶炸裂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曲十面埋伏,听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身后平静的河面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明月楼前苍白的灯笼随风摇摆,照得台子上一片影影绰绰,台下人群里隐隐有些骚动,楼前不知何时突然垂下一面巨大的白幡,招魂似的,随风而舞,白幡拂过台子,恍惚间十三个端坐的如花女子,慢慢佝偻起片刻前还青丝弱柳似的身子,再一眼望去,台上分明坐着十三个鬓发如雪的老妪,面似苍白褶皱的残纸,腮上两块鲜红的胭脂,唇上一点殷红,露齿而笑,笑着笑着,脸上分崩离析,皮肤连着血肉一块块脱落,琴弦上的纤纤玉指没了血肉,只剩白骨,依然拨动琴弦,铮铮响着。 人群突然间四散奔逃,李承乾扯住小缺,飞身到了台上,明月转过一张骷髅脸,依然带着几分骄傲,向他颔首,琵琶弦骤然绷断,李承乾突然觉得怀中一热,玉扳指红光四射,骤然飞至半空,台下人群狼藉中,突然升腾起银白色的丝丝缕缕,仿佛有种强大的力量,将无数魂魄从人的身体里吸了出来,吸进半空中那个红光越来越诡异刺眼的玉扳指里,源源不断,无迹可寻,那些失了魂魄的身体,骤然间溃烂如泥,倒在尖叫的人群里。 死了的,都是男人 用过软殷脂的身体,似蛊毒,沾上这身体的人,便是玉扳指的祭品,迟早要将魂祭上 李承乾懂了明月的淡然,玉扳指在不在她手上,都没什么区别,这些魂,早已记在了玉扳指的账上,迟早来取的问题,明月今晚做的,只是给这与她纠缠不清的汴梁城留个噩梦罢了。 李承乾飞身而起,想要抓住玉扳指,却觉台下琵琶声嘎然而止,一具具白衣素裹的身体颓然到地,灰飞随风散入茫茫夜色,腾起丝丝缕缕莹白的魂魄,飞蛾扑火般,没入了玉扳指里。 最后一缕魂魄,围着李承乾轻盈的绕了一圈,飞向了玉扳指 她见不到黄泉路,所以才那么想知道 玉扳指在空中红得灼目,李承乾指尖刚触到,却凭空消失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鲜红诡异的光晕 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明月只不过想让他送一程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远到上辈子 夜深,汴河上一轮白月,照着楼前一地狼藉,里面是人去楼空,登台前明月将小丫头们一一叫到房间,给了份沉甸甸的盘缠,打发走了,她们和软殷脂无涉,都是些爹不疼娘不要的可怜人。 李承乾和小缺回到明月房里,人去的太突然,他们两个都觉得恍惚间一转身,明月就会出现在门口似的。 案几上的香炉里仍燃着香,少了一个人,却空寂如此 李承乾走到桌前,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叠画像上,他拉过小缺,一张一张指给她看,她叫裴青竹,昭宗年间太尉裴广之女她叫邓琳,邓国公之女她叫冷画屏,左都尉冷展之女 “这些人,你都认得吗?”小缺看到他眉心微微蹙起的两道浅纹,伸出一根手指按上去,替他压平了,娴熟的玩泥巴手法 李承乾脸上的阴霾散了些,他说:“记得,但不认得” 明月希望的,也是如此吧,他来替她记住这些乱世浮萍般的女子,偶尔抬头看到夜空中的明月,心中会有些怅然,千年以后,会有人为她们轻叹一声 李承乾跟小缺一一念叨完这十二个女子的名字,却发现还有一幅,压在最后,他轻轻拿起这页画纸,捧在手上端详。 画中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眉梢一颗小黑痣,笑容俏皮,神采飞扬 一旁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僖宗之女,李明月,一生做尽荒唐事,以魂偿,不足忆。 楼下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少年烧完纸钱,朝明月殒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近春天,却乍暖还寒,头顶阴云积攒了一整天,傍晚时纷纷扬扬落下一场雪来 小缺趴在窗户上伸手接雪花,小手冻得通红,却不觉得冷,雪花落在掌心,片刻间融化成一滴滴小水珠,攒得多了便洒在窗沿下一丛月季的枯枝上,突然起风,裹着雪吹进窗子里,落了她一头一脸。 李承乾刚刚把坏掉的门装好,关上又打开,门轴吱呀吱呀,小缺转过头对他说:“老大,下雪了” 李承乾听到“老大”两个字,心里便不是滋味,她跟在自己身边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却怎么也不敢对自己直呼其名,老大二字是越叫越顺口了。 “你要不习惯叫我的名字,以后就叫我十五好不好?” 小缺闻言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梦到过这里呢?有点眼熟。”小缺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 “就你这记性,能看到眼熟的东西,真不容易啊。”李承乾拍了怕手上的灰,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小小的吃惊了一下,这地方她确实来过,不光来过,还住过,可时间也隔得太久了,久到了上辈子,隔了一个生死轮回,她竟还有些印象。 小缺扭脸看看屋里的摆设,努力转动她那个只装得下三瓜俩枣的脑子,转了半天也没灵光乍现,若有所思的走进隔壁那间小屋,站在床边望向窗外,望了一会儿,突然冲出来对李承乾说:“院子里从前养了条狗,跟你一模一样,就蹲外面那棵大枣树下,一蹲就是一整天。” 李承乾转过他那张俊美的面孔,凑到小缺眼皮子底下,半气半笑着说:“你见过哪条狗能长出这模样来?” 小缺差点和他鼻尖撞鼻尖了,往后退了一小步,嘟哝一句:“我又没说是你现在这样儿,说的是你变成狗时候。” 李承乾愣了愣,他也确实在那棵枣树下守了整整三年,直到她夭折 “就当是上辈子的事吧,你天天躺这张床上,正好看到外面那只狗,后来你就死了,没活过三岁”他编故事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说的跟真的一样,就算是真的,三岁小孩能记住什么啊。”小缺反驳。 “你再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太喜欢那只狗了,舍不得忘记,一直记到这辈子了” “你还挺会编”小缺笑了,鼻头耸起,弯弯翘翘的,很好看。 李承乾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有些久了,猛地起身,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饿了。” 小缺看了一眼对面的卧房,轻声说:“也不知道这家的老婆婆每天是怎么吃饭的,看她从床上起来都费劲,我们做点饭和她一起吃吧。” 李承乾点点头,几十年不见,这间他曾经赖了三年的小院没什么大的变化,院子里的人却变了,男人死了,女人老的只剩一口气,李承乾原本也没想带小缺过来,既然路过,又没有客栈可以歇脚,便来篱下敲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应答,只好推门进来,见到床上躺着的老人时,他们还以为她已经死了,俯身叫了好半天,老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睡太久了,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李承乾废了好半天劲才向她解释明白借宿的事,老人点点头,翻个身又睡了,小缺愣愣的看着她,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突然有些想娘了 李承乾拽着她走出老人的卧房,抬眼看到两扇门敞着,一扇门轴脱了,半挂着摇摇欲坠,西北风直往屋子里灌,只好卷起袖子开始修门,小缺拧了块抹布擦灰,两人一直忙活到黄昏开始飘起雪来 李承乾一说饿了,小缺才发现自己肚子叫的正欢,两个人冒着雪穿过小院子,来到灶间,举目四望,满屋狼藉,地上几乎没地儿下脚,李承乾脚底抹油,扭头就走,边走边说:“男主外,女主内,你先收拾着,我去拾点柴回来。” 小缺无语的看了眼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抓起靠墙的一把破笤帚,开始打扫,她在家做惯了粗活,手脚还算麻利,地上的饭渣菜叶扫成堆,拧了块抹布将灶台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泥垢一遍遍往下擦,手在冰凉的水里冻得发紫,却浑然不觉 李承乾抱了一堆木柴回来,弯腰放在灶台旁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一眼看到小缺抓着抹布的手红得发紫 “你不知道先烧锅热水再涮抹布吗?”他把小缺的手捂在自己一双大手里,结果发现自己手比她还凉,只好哈了口热气上去,使劲帮她搓了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邻居 “不冷。”小缺嫌自己手脏,抽回来在裙子上蹭了蹭。 “真不冷?”李承乾有些差异。 “真不冷。”小缺点头说。 李承乾愣了一下,突然捏住小缺一边脸蛋,稍稍使了点劲儿,问她疼不疼。 小缺说不疼。 李承乾想加点劲儿试试,又下不了手,僵在那进退不得。 小缺摇摇头挣脱开,还是不疼,若无其事的说:“从前我弟弟捣乱了,都是我背锅,因为我不疼,怎么打都没事。” 李承乾无语 灶房里只有一点米面,几块红薯和土豆,李承乾瞧不上小缺做饭笨手笨脚的样子,自己亲自下厨,没想到却很是有模有样,炒了个土豆丝,煮了红薯粥,小院里立刻飘起了浓浓的香气,粥熬的很有时候,米花稀烂,红薯也煮的软糯,盛了一碗放温了,让小缺端给里面的老人,小缺轻轻叫了两声老人就醒了,看样子是饿的有些久了,端着粥的手哆哆嗦嗦,一边洒一边往嘴灌,小缺只好从她手里拿过碗,一勺一勺给她喂到嘴里。 李承乾坐在外屋,透过破破烂烂的门帘望向里面,只觉得缘分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比如他和小缺,比如小缺和房子里的老人,前者是缘分断了却死拽着不松手,后者是缘分断了却隔世再见,执念也好,随缘也好,肉眼凡胎看不到,只有他记得,唯有他记得。 小缺出来时眼睛亮亮的,迫不及待对李承乾说:“我方才问这老婆婆了,她说从前院子里是养过一条狗,只养了几年,后来就不见了。” 李承乾把粥推到小缺面前,懒洋洋的说:“你去问问村里哪家不养狗的” 夜来无风,雪簌簌落在窗棂上,轻微的沙沙声揉进寂静的夜里,小缺吹灭床头的一盏油灯,钻进被子里,伸腿蹬到蜷缩在她脚边的大狗,“你为什么一睡觉就变成狗呢?”她问。 “暖和”他说。 小缺将被子一角掀在大狗身上,冰凉的脚伸进他毛茸茸的肚子下,“真软乎。” “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大狗声音依然懒懒的,在黑暗中却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小缺摇摇头,脚趾头继续舒服的蹭了蹭大狗软软的肚皮。 “我教教你” 一阵青烟散去,李承乾半支着身子,侧躺在了小缺身旁的被子里,伸手撩起她耳边一缕柔软的发丝,在指尖绕了几圈,发梢在她消瘦的面颊上似有若无的扫过,幽暗中一双眼睛深邃了下来 小缺察觉到他目光的异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设防的迎着他意味不明的逼近,问他:“你怎么了?” 李承乾俯下身,哑着嗓子在小缺耳边轻轻说,“渴了” “我去给你倒口水喝。”小缺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喝水”李承乾一把将她手腕扣住,十指交缠,困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身子又压低了些,目光顺着她沟壑起伏的唇线看了个够,冷不防遇上她明亮却又空洞的眼睛,突然停下了 三岁孩童的目光,也没她这般简单,简单到空无一物,眼里c心里什么也没有 李承乾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个孩子在耍流氓,心头陡然一阵苦涩,眼底的火烧燎原瞬间熄灭了,只剩嗓子里一腔燥热,他轻叹一声,颓然把脸埋在枕头里,害臊了 “你怎么了?”小缺推了推他,不见动静,又凑上来问,鼻息扑在他滚烫的耳朵上,像片羽毛撩得他嗓子更干了 “倒水去”李承乾整张脸陷在枕头里,瓮声瓮气的说。 小缺夜里睡的很香,大狗不知什么时候从脚边蹭到了她身子一侧,后背抵着她的肚子,随着她呼吸的起伏,睡得妇唱夫随,小缺抱着大狗,陷进一个软绵绵的梦里,她就躺在这张床上,晴天里窗户敞着,她和外面枣树下的大狗你看我,我看你,看着看着彼此都笑了,笑着笑着彼此又都哭了,她伸出一双婴儿的小手擦了擦眼角的一滴泪花,突然觉得脸颊一丝冰凉,一双粗糙又冰冷的手正在替她擦眼泪,小缺忽的一下惊醒了,那粗糙又冰冷的触感是真的,此刻还在她脸上一下一下的拂过 她睁开眼睛,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挣扎也挣扎不动,床头站了一个人,正伸着胳膊张开粗糙的手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脸蛋 小缺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房内昏暗的光线,顺着床头那人的衣服一点一点望了上去,看到一张很老很老的面孔,好眼熟,好像昨天才见过的,在哪见过的 “我走了你行行好,把我烧了,别埋”老人慢吞吞的说。 “啊!”小缺惊叫一声,猛的坐了起来,分不清方才是梦还是醒。 李承乾忽的起身,瞬间已在小缺身侧,对着黑暗中退至墙角的影子说了句:“去你该去的地方。” 黑影怯怯的说了句:“劳烦二位” 说完顺着窗户的缝隙丝丝缕缕挤了出去 小缺身子有些微微发抖,看着雪光映得有些发白的窗纸,呆呆的半天没缓过神来,李承乾拉过被子把她裹好了,摸了摸她被冷汗打湿的额头。 “那是谁啊?”小缺问。 “隔壁房里的老人家死了” 李承乾没说,那是你前世的娘 “既然遇到了,就送送她吧” 天明时,老人已停灵在小缺昨天刚刚打扫好了的堂屋内,柜子里有一匹白布,小缺扯了,挂在柴门上,又扯了几块碎布条,扎了两朵白花挂在堂屋的门前。 李承乾扯下一块白布条扎在小缺腰上,又扯下一块扎在自己腰上,“她孤寡一人,你就当她女儿送她一程吧。” 小缺点点头说,“你当她儿子。”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我当她女婿。” “不都一样吗?”小缺说这句话时,头顶傻气冲天。 “能一样吗?”李承乾气得直想敲开她脑壳看看里面的脑仁儿是不是只有蚕豆那么大,活了十几年,都装了点什么进去。 小缺昨天夜里被吓醒后,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那一句“把我烧了,别埋” 她坐在门槛上望着小院里白茫茫的雪,嘟囔一句:“在哪烧呢?” 李承乾看着她无动于衷的侧脸,突然有些想知道若是有一天自己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会不会也是这般旁若无人的淡定,比得道高僧还要红尘无牵绊,他只稍稍想了一下,就打住了,一大清早的,就不给自己添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红梅 两人收拾停当,出了院门,下了一夜的雪,小村庄多了几分淡妆素裹的姿色,两人踩着满地碎琼乱玉,向村子里走,老人过世了,不知还有什么亲戚本家或是平日里有来往的人家,怎么说也应该知会一声。 村子不大,走了一小会儿就来到一处柴门前,算是老人的邻居了,院子里三间向阳的正方,都紧闭着门,只有一侧的灶房有炊烟袅袅升起。 “有人在吗?”李承乾向院子里喊了一声。 灶间里一个妇人在围裙上擦着手走了出来,看到柴门外的李承乾和小缺,眼睛一下瞪圆了,穷乡僻壤,没见过这样赏心悦目的面孔。 “小神仙,什么事啊?”妇人五短身材站在李承乾对面,需仰着头跟他说话,离近了些,李承乾看到她一双原本应该挺秀气的桃花眼下面挂着两个乌青色的黑眼圈,看上去很憔悴。 “劳烦问一下,那边村头上住着一户老人家,可有什么亲戚朋友?”李承乾指了指老人院子的方向。 “你是说勤婆?她怎么了?”妇人好奇的问。 “她昨天夜里过世了,我们两个正巧借宿在她家,看光景家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丧事怎么料理,还需要找乡邻或是村里的本家亲戚商量一下。”李承乾仔仔细细的解释。 妇人脸色陡然一白,嘴唇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忙开打柴门让两人进来,一边引他们进屋,一边朝里间喊,“老头子,别睡了,出事了。” 不一会儿里间走出个男人,披着棉袄,眼睛还没睁利索,看到房子里站着的两个人,眼睛就一下睁利索了。 “一大早瞎嚷嚷什么。”男人一边招呼客人坐下,一边埋怨他老婆。 “勤婆没了。”女人沉声道。 男人突然怔住了,阴天的清晨,阳光不甚明朗,整个屋子光线昏暗,男人眼睛下也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乍看像两个黑窟窿。 “昨天晚上本来要去看看勤婆的,可这雪一下,就没出门”男人有些魂不守舍的说道。 “昨天晚饭时她还喝了些粥,说话也还利索,不想夜里竟走了”李承乾说道。 男人抬头看向他和小缺,勉强挤出一个心不在焉的笑容,客气的说:“看你们年纪轻轻,还挺仗义,勤婆临走还能遇到两个好心人,也不枉她一辈子吃斋念佛。” “相逢便是缘分,举手之劳而已,还请大哥指点一下勤婆可有什么亲戚朋友,需要我们去告知的。”李承乾客气的说。 男人摇摇头,“勤婆命苦,年轻时生了个女儿,三岁便夭折了,后来得了个儿子,娶了媳妇没几天就被征了兵,仗打完人也没回来,不知死活,儿媳妇也早改嫁到外地了,十年前男人死了,一直孤零零过到现在,我们两口子时不时会去她那看一眼,这半年眼瞅着她精神越来越不济,昨天这场大雪,我就觉得不好,大雪压顶,老人难醒啊” 李承乾点点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还请看开些。” 正说着,妇人端来了粥和馒头,还有几碟腌菜,客客气气的对两人说:“还没吃吧,别嫌寒酸,一起吃点吧。” 李承乾笑着点点头,谢了夫妇二人,带小缺在饭桌前坐了,递给她一个馒头,顺手把滚烫的热粥稍微推得离她远了些,他到昨天才总算明白,这丫头吃饭神速,时不时一嘴的溃疡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烫的 两口子只看着客人吃,自己却没什么胃口,男人和李承乾互通了姓名,聊了聊家里的情况,他们这个村子叫丁家村,全村一半人几乎都姓丁,他也姓丁,单名一个达字,膝下只有一女,刚满八岁,小名叫芳芳 正说着,身后门帘响动,李承乾回头看到一颗小脑袋钻出帘子,窃窃看着他和小缺,他向小女孩笑了笑,眼角眉梢似是载了一段春风,说不出的好看,女孩瞬间脸红了,出溜一下又缩回房里去了。 李承乾回头看小缺馒头吃的差不多了,手背在碗上不经意似的挨了一下,觉得不烫了,给她往面前推了推 他自己吃了几口,突然想起来了似的,抬头问丁达,“村子里有什么丧葬习俗吗,比如停灵的天数,下葬的规矩” 丁达愣了一下,沉声道:“小兄弟,这话我本不该说,但你是外来的,不清楚这村子里的事,也只能我开这个口了,你别嫌唐突。” 他灌了口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才说:“勤婆的尸体,必须要烧了” 小缺忽的抬起头来,还没开口,嘴巴里就被李承乾眼疾手快的又塞了个馒头。 “丁大哥此话怎讲,人死入土为安,为何要将尸体烧了?”李承乾一脸的不解。 丁达欲言又止,半天都沉默不语,坐在他一旁的妇人忍不住了,压着嗓子道:“不烧,她保不准会从坟里爬出来害人” 说完不由自主的又哆嗦的一下。 丁达叹了口气,慢慢讲了起来 两年前,村子里出了一件怪事 打更的朱老头一天夜里往家回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熟人,朱老头那天喝了几盅酒,有点头重脚轻,和那人打了声招呼,就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了家,躺倒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突然酒醒了,吓得寒毛倒竖,他突然想起来夜里碰到的那个熟人,是十天前刚刚出殡的丁五,丧事他还帮忙撺掇了,出殡那天棺材躺进坑里,一铲子土一铲子土,埋了个结结实实。 朱老头第二天就病了,吓病的,没过多久街坊邻居就都知道了,都说他撞见鬼了,朱老头的大儿子还专门跑到那人的坟上烧了回纸,送了送邪祟。 没多久,朱老头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己家房梁上,一双眼睛被人扣走了 整个村子炸了锅,沸沸扬扬闹了好几日,县里的官府也来人查过案,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慢慢的,时间一长,朱老头家发生的事,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吓唬小孩的最管用的话,村里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村里徐屠户被挂在了房梁上,眼眶里只剩两个结满血痂的黑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画脸 村子再一次炸了锅,人们想起朱老头临死前撞鬼这件事,不知是谁提出来的要去丁五的坟上看看,村里好事的人几乎都去了,浩浩荡荡奔到村头的坟地上。 那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坟地里泥泞不堪,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丁五的坟还很新,坟包上还没长出嫩草,一个大洞,差不多能够一个人钻出来的大洞,赫然出现在坟包上,像一张狰狞笑着的大嘴 丁达停下来,呼吸有些急促,黝黑的面孔几乎被内心的恐惧折磨成苍白色,嘴唇微微抖着 “后来呢?”李承乾声音放的很轻,好像稍不小心就会把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惊散架了一样。 丁达目光陡然收紧,像只受惊的兔子,“五个,已经死了五个了。” 从丁达家出来时,天色比清晨时更阴沉了一些,空中一层薄薄的流云,将阳光挡在遥远的天际之外,小缺手里攥着一包糖锅儿,是他们出门时丁达的女儿追出来塞进她手里的,小女孩一看李承乾就脸红,只瞄了他一眼,就目不斜视的跑了。 两个踏着自己来时的足印,走回勤婆家里,村子人迹寥寥,一场阴天下雪似是把人们心底的恐惧无端加重了许多,家家门窗紧闭,末世降临似的,将荒野小村笼罩在无端的绝望中 勤婆的小院在村子的最边上,房后接着一片荒地,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着通向村子里的坟地,是村民祖祖辈辈安葬的地方,下了一夜的雪,荒野里白茫茫一片,那条羊肠小路也被雪掩去了踪迹,只剩小路尽头一树红梅开的正艳,静静守在坟地边上。 两人从勤婆门前走过时没有进院,绕道房后继续向坟地的方向走去,远处一株梅花凌寒绽放,红得刺目 小缺蹦蹦跳跳跑到树下,伸手摘下枝头一朵鲜红欲滴的梅花,花蕊上还挂着纯白的雪,凑到鼻尖闻一闻,幽香缭绕,入骨一段清寒 “丫头”李承乾在她身后不远处深沉的唤了一声。 小缺回头,迎面飞来一个大雪球正中她脑门,噗的炸了个雪花四散 小缺眼冒金星,扑棱掉一头一脸的雪花,嘴里还咽了一口,她弯腰从地上抓了把雪,正要扔回去,却被李承乾一下抓住了手腕子。 李承乾蹙眉看着她脚下的雪地,片刻前还龇着虎牙一脸坏笑的表情不见了,小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只见脚下白雪间点缀着几朵殷红的颜色,乍一看像是梅花飘落在雪间,仔细看却是几滴晕染开的鲜血,李承乾翻开小缺的手,梅花从她指尖飘落,一根尖利的刺扎在指肚上,血珠还在往外冒着。 “疼吗?”他问。 小缺摇摇头,刺很粗,又扎的很深,血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淌,她浑然不觉疼痛。 李承乾轻轻拔掉她手上的刺,摸索出一块帕子给她包上,忙得手心微微冒汗。 小缺惦记掉在地上的那朵梅花,伸手又想摘一朵。 “别摘了,这花不对劲。”李承乾抓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阻止了她。 “怎么不对劲了。”小缺问。 “你见过这种梅花树长刺吗?”他问。 “不知道。”小缺摇了摇头,她就算见过,也记不得。 “走吧。”李承乾拉着她往回走,小缺依依不舍看着一树梅花,那么好看,可惜摘不得。 天黑时,落落一脸风尘仆仆出现在小院里,不怎么高兴,连小缺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也没提起她多大精神头。 “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她蔫头耷拉脑的对李承乾说。 作为他的得力狗腿子,落落还没办砸过一件李承乾交代的事,这玉扳指就在老大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本来就已经让她恨得牙痒痒,披星戴月的追查了一大圈,像是被人遛着跑,到最后一无所获,简直要把她气炸了。 “你急什么。”李承乾看了看落落白里透灰的一张小丧脸,随手拿起一颗糖锅儿扔给她,落落看都没看,两指一夹接住了,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咬得粉碎。 “玉扳指可能只是个开始,该出现的迟早会出现,且走且看吧。”李承乾翘着二郎腿,喝了口茶,起身对小缺说:“晚上落落跟你一起睡,你们俩哪都别去,早点睡。” 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落落嗖的跳起来,叉着腰就要吼一嗓子“没门!” 嘴巴却张不开了,糖锅儿被她嚼化了,将上下两排牙齿死乞白赖黏在了一起,牙床子要挣松了,都没挣开,“没门”两个字听起来像两声“汪汪”。 “玩阴的,你要不要脸。”骂声从牙缝里挤出来,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还用说吗,我长得本来就帅”李承乾全当她夸自己了,朝落落阴险狡诈的一笑,长腿跨出门槛,一溜烟儿消失在夜色中。 落落回头阴森森的瞪了小缺一眼,她从来不睡觉,习惯了大半夜出去东游西逛,守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傻丫头熬一夜,简直要活活闷死她,可她再怒也不敢拍屁股走人,她跟了李承乾这么久,眼睁睁看着他怎么守过来的,若是在她这里出什么闪失,她把自己剁成肉馅包成饺子煮熟了给他吃,也求不来原谅 “老大从前对这傻货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都还到这份儿上了,还没还清吗”她闷闷的想。 两个人吃完晚饭,守着勤婆的尸体,在灯下大眼瞪小眼,落落从怀里摸出一盒不知打拿顺来的胭脂水粉,朝小缺招了招手,“来,来,墙角那个小板凳也拿来。” 小缺听话的端了凳子,走到落落跟前。 “坐。”落落盘腿儿坐在椅子上,指了指椅子前面一块空地。 小缺把凳子搁在一边,学落落的样子盘腿儿坐在地上。 落落差点翻个白眼儿气晕过去,“坐凳子上” 小缺抓过凳子,塞在屁股底下 落落打开盒子,香气扑鼻,捣鼓半天才弄明白盒子是两层的,上面一层是白粉,下面一层跟个小抽屉一样,拉开是胭脂。 “脸凑近点。”落落捏起盒子里一个小刷子,沾了好些白粉,朝小缺脸上刷去。 漫漫长夜,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月光下的少年 小缺仰着脖子,像只任人宰割的鹌鹑。 落落全神贯注的在小缺脸上刷了一层白粉,刷完左右端详,不匀的地方再细细补刷,昏黄的灯烛下,小缺一张新鲜出炉的惨白小脸,看着比万年僵尸还货真价实。 落落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好看嘛” 说完放下刷子,拉开胭脂那层,指尖抠了一块,在小缺惨白如纸的脸蛋上一边涂了一块樱桃大小的胭脂,红艳艳的,比映山红还扎眼。 最后再挑起一块胭脂,按在小缺嘴上,轻轻抹了抹,白唇上点缀一抹醒目的血色 落落合上胭脂盖子,含笑看着自己的作品,喜欢的恨不得亲一口。 厉煞的审美,果然不同凡响。 小缺伸着脖子呆坐了半天,困意袭来,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最后在落落难得舒展的慈眉善目注视下,一头歪倒在地,睡着了 落落心疼她给小缺忙活半晚上的精心打扮,小心翼翼的把她拖到床上,头放的正正的,盖好被子,自己百无聊赖的又溜达回堂屋,坐在勤婆尸身旁又把玩了会儿胭脂盒子,目光慢慢落在勤婆白里透青的脸上 她打开胭脂盒子,拿起小刷子,后半夜就准备这么打发了。 落落直接在勤婆皱巴巴的脸上抹墙皮似的刷了一层厚厚的粉,打眼一看平整了许多,她心情大好,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继续给她涂胭脂,门扇有些漏风,吹得灵前一盏豆大的油灯忽明忽灭,勤婆苍白的面孔沉入恍惚难辨的昏暗中,落落凑得更近些,几乎和她脸对脸了,才看得分明。 “梆——梆!梆!梆” 不知不觉已经四更天了,外面传来不紧不慢的梆子声 落落聚精会神抹完一边脸蛋上的胭脂,眼睛一抬,赫然看到勤婆一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正寒意森森的注视着她 饶是落落这种杀人不眨眼,在尸体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厉煞,也没扛住这冷不丁的一吓,她手一抖,胭脂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愣了片刻,才想起伸出尖利的小爪子去掐勤婆的脖子,可惜晚了一点点,勤婆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一头撞在愣神的落落身上,把她撞翻了下去,然后并着两条僵硬的腿,一蹦一蹦的出了堂屋,转眼间已撞破柴门,蹦到房外的小路上去了。 落落一骨碌爬起来,追到门外,突然想起屋子里还睡着个大宝贝,万一有什么闪失,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嘎然停下脚步,冲着勤婆的背景阴森森的喊了一声:“想留个囫囵尸身,就给我滚回来。” 勤婆僵硬的转过头,惨白的脸看上去像是浮在漆黑的夜色中的一副面具,一边脸蛋上的胭脂生硬的抽搐了一下,嘴角慢慢咧开一个让落落回味无穷的冷笑,然后转身,越蹦越快,拐过房子,不见了。 李承乾乘着月色来到村子外面的坟圈子里,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棵怒放的梅花,月色下半树红梅映残雪,孤寂中有几分妖娆,他收回目光,蹲在脚边一个小小的坟包前,伸手理了理残雪下的枯草,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她三岁的尸骨入了土,他便在这坟前坐了一夜,天明离开,再也没有回来看过。 后来他还为她守过两次夜,一次是在她五岁夭折的坟前,一次是十一岁的新坟,都在寒冬时节,夜风入骨,他浑然不觉。 昔人已逝,不忍追思,原来划过心尖的那一刃,并不因为一次又一次,伤口在同一个地方,血就能少流些。 好在送走十一岁的她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给她守过新坟了,现在她十五岁,再有些时日就过过生辰了,过了生辰便是十六岁,凡人女子到这时已是婚配的年龄了,豆蔻梢头,春雨如酥,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节。 从前那些风雨如晦的日子,他竟从未认真祈盼过会有今天 李承乾正在发呆,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凌厉的剑气,他一个闪身躲开,瞬间已在几丈之外,他转过身,问了句:“什么人。” “你什么人?”月光下一个白衣青衫的年轻人持剑向他刺来,表情略略有些紧张,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面带稚气,故作老成的皱着眉,很有一股子人模狗样的大侠风范。 李承乾闪身躲开,借着月光一眼看到年轻人腕子上挂着一颗青玉扣,有些眼熟,稍稍失了下神,剑尖已抵在他喉前,李承乾憋屈的了叫了声:“你小子怎么见人就砍呢,我招你惹你了。” 一边叫屈一边顺着剑锋旋身,鬼魅般绕到年轻人身后,抬腿在年轻人屁股上来了一脚。 年轻人向前踉跄了两步,转身又朝李承乾刺来,李承乾一边躲一边忍不住开骂,“你疯狗吗,还来劲了” 两个人在坟地里一个追一个躲正纠缠不开,忽然听到身后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齐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佝偻的人影僵硬的朝坟地这边蹦来,月光下一张刺目的白脸上下颠蹿,朝着那树红梅奔去 “僵尸”年轻人弃了李承乾,朝红梅树那边飞奔过去。 李承乾怎么看那个身影怎么觉得眼熟,紧随年轻人跑了过去,二人还没跑到树下,方才那个身影就忽的消失不见了。 年轻人抓着剑绕树转了好几圈,茫然四顾,一脸的匪夷所思,李承乾跑到树下还没站定,心头突猛然一沉,转身就往村子的方向跑去,都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个大王八似的咬定青山就绝不松口年轻人 李承乾跑到勤婆家院子前,一眼就看到散了架的柴门,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屋子里,见落落正耷拉着两条腿坐在勤婆方才停灵的地方,一张小脸比下午刚来那会儿更丧了 落落抬头看到李承乾一副魂飞魄散的没出息样,向里间屋努了努嘴,“好着呢我说老大,咱能回到从前吗?你下流潇洒,我辣手摧命,想出手时就出手我他娘的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过啊” 一看就知道她今晚肯定忍辱负重了,没有丢下小缺一人在房里,眼睁睁看着勤婆的尸体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吴命大 李承乾伸手在她头上挠了两把,快步走近房里,黑灯瞎火看到小缺挺尸一样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一颗心才放下来,转身走到外屋,正好看到方才追他的年轻人正拿剑指着落落,义正词严的喊了声:“妖怪。” 落落被李承乾捋顺了毛,心情转好,翘起二郎腿晃了两下,似笑非笑的对年轻人说:“什么妖怪,你见过这么努力干活还不粘人的妖怪吗?倒是你,三更半夜私闯民宅,你是强盗,还是官匪,要我说你才是个妖怪,刚才那个僵尸,是你叫唤走的吗,藏哪了,还不快点交出来?” 年轻人脸腾的红了,站在门槛处进退两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是妖怪,我是捉妖来的。” 落落冷哼一声,“哪里有妖,你捉一个看看。” 年轻人被他抢白的脸又红了,一看李承乾掀开门帘儿出来,立刻就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指着李承乾说:“他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坟地里不知道干什么呢,我来拿他。” 李承乾靠着门框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半夜三更在坟地里干吗?我还没问你呢。” 年轻人嘴皮子明显没这俩人厉害,刚刚追过来时的气势已经被俩人打压的不剩什么了,急赤白脸的解释道:“这村子闹鬼,一连死了十来个人,皆是被刚下葬不久的尸体所害,我途径此处,已在坟地守了月余,什么都没抓到,今夜见你独自一人在坟地鬼鬼祟祟,还以为你就是祸害村民的妖怪” 李承乾眼角微挑,只把一缕余光将少年从头打量到脚,唇边浮起一丝讥讽,“小兄弟艺高人胆大,单枪匹马就敢跟不知什么来路的妖怪叫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怕老虎吃不饱啊。” 说完干笑两声,恰到好处的不冷不热。 年轻人脸上的火烧云一直蔓延到脖颈,提剑在手,不卑不亢道:“你少拐着弯骂人,我虽没什么上天入地的本领,但有多少,就愿意使多少,宁可命丢在这儿,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我师父,便是这样的人。” 李承乾十分想伸手挠挠少年额前一撮不怎么顺服的杂毛,揶揄道:“你师父把你教的好,只是他可曾告诉过你,行走江湖,最先要学会的,是惜命。” 年轻人把头一甩,一脸不屑的说,“缩头乌龟才惜命,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这般婆婆妈妈。” 李承乾看着眼前这个愣头呆脑的男子汉大丈夫,笑着点了点头道:“说的好,你若有什么心愿,不妨告诉我,万一你这条小命被自己折腾没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帮忙,完成你的遗愿,哦,还有一事,可否请教小兄弟姓名,师从哪门哪派,你孤身一人闯江湖,胆色还这么肥壮,这一路必是消停不了,若日后有什么噩耗要捎给要紧的人,我挺乐意效劳的。” 年轻人听了这句挖苦,本欲发作,突然想到自己此番下山确是有非要实现不可的心愿,若把命撂在这荒村野岭,确实是死不瞑目,只是这人说话也忒难听了些,他强按下一肚子的火,冷冷回到:“我知你是一番好意,劝我行事别鲁莽,我师叔也经常这么教导我的,可他说话比你中听多了,人也比你和善。” 李承乾笑道:“你师叔听上去倒是比你师父靠谱些” 少年瞬间又炸毛了,刷的抬起手上的剑,指着李承乾鼻尖狠狠说道:“你再敢对我师父出言不逊,我便和你拼命。” 李承乾抬手将剑拨开,笑的十分让人气不打一处来:“跟个拼命三郎似的,叫你三郎好了。” 少年遇到老流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年轻人气急败坏的说:“我叫吴命大,不叫什么三郎” 李承乾和落落愣了片刻,异口同声道:“命大啊,怪不得这么爱拼命” 吴命大被俩人挤兑得几乎要吐血,一阵胸闷气短,正要扬长而去,忽听门帘簌簌响动,钻出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孔,脸颊顶着两块诡异的嫣红,嘴唇像刚刚吸过人血,鲜红欲滴的,两只眼睛还没聚焦,一副新鲜出炉的僵尸模样 李承乾打眼一看没认出来,愣了片刻才发现是小缺。 吴命大的剑却连招呼都不带打一声,嗖的刺了过去,少年心性本就没什么弯弯绕子,行动起来自带一股二百五的凛冽刚猛之气,离弦之箭般速度奇快,李承乾阻止也来不及了,拽开长腿和剑玩起了赛跑,堪堪在剑尖儿抵达小缺胸口时抓住了吴命大的手,谁知吴命大人楞剑更楞,李承乾这双手今昔不比往日,一抓之下竟被吴命大挣脱了,眼瞅着利剑从他手中脱缰而出,李承乾情急之下,只好 一把揪住了吴命大的 头发 吴命大行云流水的一剑嘎然而止,捂着后脑勺一蹦三尺高,疼得泪花都快溅出来了,他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身后的李承乾 下山前听过各种版本的民间下三滥阴招,他遭遇的这第一招,简直是让人一言难尽 李承乾在吴命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中不尴不尬的松了手,仿佛生怕刚才那招不够给人添堵,嫌脏似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笑出一脸人模狗样的和煦来,“抱歉啊,手打滑了” “你”吴命大搜肠刮肚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此刻自己内心的百感交集,正瞪着李承乾准备发作,手上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顺着胳膊看向突然阵阵刺痛的手腕,只见落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咬在他腕子上,像条上钩的鱼 “你们欺人太甚。”吴命大先是寒冬腊月蹲守了一个月的坟地,风餐露宿忍饥挨饿,一点收获也没有,又被这两个不知打哪冒处来的奇葩揪头发的揪头发,咬手腕的咬手腕,下山以来第一次剑拔出鞘,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的豪情万丈,侠义冲天,临风飒飒风满袖,孤月一轮少年游,全都化为泡影,他充满奇妮幻想的人间首次亮相,在泼妇当街掐架般颇具市井烟火气的氛围中,草草谢幕了 吴命大怀疑自己是不是出门前看错了黄历,怎么就这么不顺呢,越想越觉得委屈窝火,若不是顾及师门脸面,他几乎要蹲在地上开始抹眼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阴云再起 李承乾对刚刚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的小缺说了句:“洗脸去。” 然后伸手拍向一脸谄媚想要将功补过的落落,落落被他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老大追着打出了经验,早就练就一身虎口脱险的本领,只听她不怎么真诚的叫唤了几声老大息怒,然后上窜下跳的逃出了小院。 吴命大顿时忘了委屈,目瞪口呆看完两人鸡飞狗跳,一转脸又看到洗脸回来的小缺,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清秀面孔朝他们走来,他满心愤懑突然就减了一半,不管怎么说,这回是他理亏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砍人家这么个无辜的小姑娘,这么一想,李承乾情急之下那下三滥的揪头发绝招,也没那么不能原谅了。 吴命大红着脸酝酿起一句道歉的话,还没到嘴边就被这姑娘脸上的表情震慑住了,怎么着也是刚刚差点被人一剑穿心而过,就算不是惊魂未定,好歹也该向他这个随便砍人的冒失鬼讨个说法,他半缩着脖子矮人一截似的等着这姑娘来向他兴师问罪,却眼巴巴看着她神色淡然的穿堂而过,连看都没带看他一眼的,仿佛戳在墙角的他是一根柱子。 他目光不由得在这小姑娘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只觉她十分好看,却也十分寡淡,寡淡的是她惊人的神态,老曾入定也没她这般死水一潭,又似活脱脱一根木头 此人若不是修为已在九天之外,就只可能是丢了颗魂儿,或是生下来就是个缺心眼儿 李承乾不知吴命大此刻大脑壳子里对小缺的揣测竟一语中的,只见他眼巴巴盯着小缺,突然觉得这愣头青戳在房内有些碍眼,他清了清嗓子,拉过小缺指了指傻站在一旁的吴命大说:“来见见差点送你去见阎王的小兄弟” 吴命大:“” 他想辩解一下,却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确差点送人家去见阎王,被挤兑两句也是情理之中,他低眉臊眼的朝小缺含糊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等候这小姑娘的发落。 小缺这才看向吴命大,刚刚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似的。 她朝吴命大点点头,睡意绵长,并没因为一盆洗脸水给凉醒了,当着吴命大的面打了个大哈欠 这一屋子都是什么怪胎 吴命大简直要疯了。 他抓起手里的剑,转身冲了出来,这一晚上跌宕起伏的他可受够了,宁可在坟地里继续蹲守,也不想再和这几个脑子里长胞的疯子共处一室了。 吴命大还没冲到院子那扇破破烂烂的篱笆们前,脚底下就骨碌碌滚过来个东西,差点把他绊倒,他定睛一看,是个干瘪的人头,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半边脸上顶着块绯红的胭脂,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嘴里还咬着一个眼珠子,淌下几滴黑红的血来。 吴命大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在人头上,抬眼看到落落一身红衣在夜色中极快的闪进房里,他旋身追了进去,只见落落言简意赅的对李承乾说:“老大,你快去看看吧” 丁家村不大,除了村子东面一处大庄院,就是一户户散落的农家小院,一场大雪几乎将整个村子掩埋,深夜里万籁俱寂,所以那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就显得格外具有穿透力,几乎要划破长空,剪碎每个平静或忐忑的梦。 李承乾和小缺踩着打滑的路面,踉踉跄跄跑到这户人家门前,他们上午才来过的,还和这家人一起吃了早饭,小缺口袋里还揣着两块糖锅儿,是这家腼腆的小姑娘给的 房门洞开,冷风掀开门帘的一角,露出房内昏黄的灯光下,丁达老婆跪地抽泣的背影,李承乾快步走进屋内,一眼便看到丁达泡在血泊里的尸体,胸口处有个血窟窿,像是被一拳穿心而过,脸向上仰着,眼睛处只剩两个尚未干涸的血窟窿 吴命大后脚立刻跟了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跑出去吐了。 落落鄙夷的瞥了一眼吴命大落荒而逃的背影,拉着小缺进了屋,拍了一下李承乾的后背,指了倒在地上的一扇门板下面 李承乾扭头看过去,才发现门板被人五花大绑,下面伸出一只皱成鸡爪子一样的枯手,四处抓挠,在原地刨出一块坑来。 “这老家伙,脖子被拧断了,还能动。”落落总算出了口恶气,找回些脸面,看也没看倒在血泊里的丁达,一旁戳着面无表情的小缺,两人凑在一起,一个叫没心一个叫没肺。 李承乾转过头看着丁达的老婆,默不做声将她搀了起来,扶到里间坐下,又看到丁达的女儿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便让小缺进屋去陪她。 吴命大吐完了,一脸惨白的进了屋,李承乾从他手上拿过剑,冲着五花大绑的门扇一剑划下,绳子一松,门扇就被高高弹起,轰的一声撞掉一块桌角,门下的无头僵尸忽的跳起来,慌不择路的往外冲,对着半面墙死磕,几乎要把墙撞出个洞来。 李承乾看着自己没了头的丈母娘,偷偷糟心了一把,伸手帮尸体转了个方向,女尸跳出房门,向院子外面跳去,佝偻的身体却灵活异常,李承乾匆匆交代洛洛守着小缺她们,然后和吴命大一起追着尸体向村子野外的坟圈子跑去。 两人追至坟地边上,眼看着尸体一晃就凭空消失了,月光下白雪皑皑,只有一株红梅凌寒独自开着 丁达家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原本就萧疏寂寥的小村落一夜间变得更沉寂了,家家门户紧闭,连院子里的狗都夹着尾巴不敢出窝,空气中凝结起一层脆薄的寒意,仿佛指尖一碰,就要分崩离析,碎成千万片锋利的冰刀霜剑,将这一村战战兢兢的生命剐成碎片 丁达的老婆依着他们两口子从前商量过的话,灵也不停,把丁达烧成了一把灰,昨天早上送走李承乾和小缺从后,两口子还唏嘘过几句,若是自己死了,便一把火将尸身烧了,万一变成什么诡异古怪的东西从坟里爬出来祸害人,还不如化成一把灰,一了百了,只是没想到随口说出来的话,这么快就在眼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新徒 她站在漫天冰雪里对着面前的熊熊大火,哭不出来了,心里只可怜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命长大,嫁个好人家,平安过一生。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承乾和吴命大,两个年轻人依着她的意思料理丧事,还这样寸步不离跟着,比周围讳莫如深避而不见的邻里还更有些人情味。 她转过身跪在地上,向两人深深磕了个头,吴命大惊的跳脚而起,一把将她搀扶起来。 “冒昧问一句,丁大哥和勤婆,从前可有什么过结?”李承乾面色微微有些凝重,他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却常常遇到些让他避无可避的事。 妇人摇了摇头说:“我家这口子,是个老好人,从我跟他一起过日子到现在,没见他和谁红过脸,哪里会有仇家,勤婆孤苦一人,我们两口子还时常帮衬着她,如何会有过结。” “那其他出事的几家人,可否有过什么仇家,或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呢?”吴命大插嘴。 妇人垂下头,不知为何眼神突然有些闪躲,“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能有什么仇家啊” 她喃喃的说完,转过身,步履蹒跚的往回走去 埋葬完丁达的骨灰,李承乾和吴命大陪着妇人回了家,一进屋就看到芳芳和小缺并肩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剪刀,埋头干活,白花花的纸钱瞬间又剪出一沓,桌子上放不下了,掉了一地,落落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当着监工,李承乾进门时正好听到落落说:“差不多够了,全村人都死了,也够烧了。” 小缺和两个孩子明显是在落落的淫威下,干了一上午的活,可惜做出来的东西太给人添堵,丁达的老婆看了一眼桌上,心就凉了一半,又不好当着李承乾的面骂孩子,一骂就连小缺也稍带上了,她叹了口气,回房躺下默默垂泪。 李承乾带着小缺和落落住进了丁达家里,吴命大屁颠屁颠也跟了来,四个人很有默契的分了工,落落和小缺留在家里照看娘儿俩的安全,李承乾和吴命大在村子里查找僵尸伤人的线索,虽然有落落在,李承乾还是十分谨慎的找来朱砂黄纸,画了厚厚一叠符咒交给小缺,让她和落落在门窗床头围墙和房梁上密密麻麻贴了许多,画的虽是些驱鬼辟邪,镇宅护院的常见符咒,吴命大却在一旁看得有些发呆,常人画符,都是从起笔开始,一气呵成,李承乾画符,却是从末端开始,倒着画成,偏偏他还见过另一个人也是用这么古怪的笔法画符,那人便是他师叔沈离 “你这颠三倒四的画法,倒和我师叔很像。”吴命大在一旁喃喃道。 李承乾挑起眉毛扫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兴趣的问:“你张口闭口不离的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 “浑夕派的沈离,你可知道?”提起师门,吴命大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声音也中气十足了起来。 李承乾刚刚画完一道宅隐符,握笔的手悬在纸上顿了顿,转过头深深看了吴命大一眼 “浑夕派,收新徒了?”他淡淡的问。 吴命大颇有几分自豪的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正是本尊,一百年来,只收了我一个。” “就你” 李承乾咽下后半句,低头垂目继续在纸上龙飞凤舞,没人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五味杂陈,也没人注意到他白皙的手背上隐隐暴起的青筋 “我怎么了,你少看不起人。”吴命大被李承乾欲言又止的语气深深刺激到了,又想撸起袖子和他理论。 “齐活!”李承乾抬手将一张新鲜出炉的符咒拍在吴命大脑门上,吴命大张了张嘴,发出两声呱呱的蛤蟆叫 安顿好家里这些人,李承乾出了门,身后跟着一脸悲愤的命大,按丁达老婆指给他们的方向,朝最先出事的朱老头家走去,从丁达老婆的的话里,他们几乎找不到这死去的十个人之间有什么关联,可这些人的死状却都如出一辙,且都是被僵尸所杀,而杀人的僵尸与死者生前,似乎也没任何仇怨,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牵连,仿佛这些僵尸,只是提线木偶般,按照什么人的摆布在行动 “木偶” 李承乾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你师父教没教过你捕风捉影?”他突然回头问吴命大。 吴命大脱口而出:“你才捕风捉影,你们一家都捕风捉影” 李承乾:“” “师父当年是不是被我不小心戳瞎了双眼,不然怎么眼睁睁看着这个傻货成了自己的徒孙,怎么说也是浑夕派第三代的大弟子,找不到我这般资质绝佳的,至少也要是个聪明伶俐的才行啊” 他不无凄凉的想。 李承乾懒得和吴命大废话,自顾自加快了脚步,两人不一会儿便行至一处荒废的小院门前,院中一棵枯木挂着雪,满院子经年疯长的荒草匍匐在地,只在雪下露出寥寥几笔颓然的光景。 丁达的老婆说,朱老头死后,她老婆没过几年也死了,儿子举家迁徙,老两口住过的这个小院就此荒废了下来,因是凶宅,也没人再敢住进来。 李承乾伸手从破旧的篱笆上抓了一小把雪,向面前轻轻一抛,雪雾飘洒开来,他抬起指尖在雪雾中上下翻飞,瞬间画出一道复杂的符咒,而后轻轻一挥,雪花莹白勾连起的繁复图案悠悠飘向黑洞洞的破屋子,顺着漏风的破窗棂钻了进去,房内顿时泛起一层隐隐的白光,李承乾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斑驳龟裂的破窗户,吴命大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望过去,不一会儿就见一小团近乎透明的雾气从窗户处飘了出来,那雾气扶扶摇摇飘到两个人面前,离得近了吴命大才发现,雾气中隐隐约约是个人形,飘忽不定的和两人擦身而过,沿着他们身后的小路,飘飘摇摇儿去 “符咒或法术,但凡用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些抹不去的蛛丝马迹,只是肉眼不可察罢了,所谓捕风捉影,又名神知鬼觉,是将一个地方之前出现过的符咒或是法术还原出来,据此追查可能的施术之人”李承乾一边说,一边跟着那团微弱的雾气向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神龛 吴命大瞬间矮了半截似的,蔫头耷拉脑的跟了上来。 “你刚才怎么不说清楚”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你给我机会说清楚了吗?”李承乾聚精会神盯着那团白雾的去向,嘴里却不忘挤兑吴命大。 两人跟着那团雾气,亦步亦趋的走出了朱老头家门前的巷子,向西拐了个弯,慢慢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吴命大后知后觉,走了一会儿才琢磨出李承乾刚刚问他的那句话,好似有些问题,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承乾。 天边遥遥挂着一轮不甚刺目的斜阳,在他起伏延绵的侧脸上勾画出惊鸿一瞥的轮廓,将他平日里自带三分冰凉七分戏虐的眸子,几乎染成了柔和的琥珀色 温润如玉 打死都不能与这人相干的四个字,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钻进了吴命大的脑海里 他不自觉的甩了甩头,似是要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触从脑子里赶出去。 “你方才问,师父有没有教我捕风捉影” 提到师父二字,吴命大声音里瞬间充满了暖意。 “怎么了?问不得吗?”李承乾挑了挑眉毛。 “连我都不知道师父会教我捕风捉影,你又如何知道?” 傻小子突然犀利起来,李承乾被他问的猝不及防,干咳了两声搪塞道:“浑夕派百年前名声大嘈,不知被多少人惦记过,知道你们一招半式,有什么稀奇。” 吴命大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十分耿直的点了点头。 百年前的浑夕派如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流星般划过天际,几乎将黑夜照耀成白昼,谁知不久便引来了那场几乎要湮灭了半个河山的腥风血雨,那时他还小,着了魔似的要去浑夕山上拜师学艺,被他爹娘锁在房中,那日他靠在窗边百无聊赖的啃着一个甜瓜,突然抬头看到半边天空几乎被染成了红色,大雨瓢泼而至,下了三天三夜,听说那雨,都是血红的 后来他还是执意跪在了浑夕派的山门外,几乎跪了一个春去秋来,才被人领了进去。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见到那个他十分想见的人 吴命大犹在失神,被李承乾突然扯了一把,他猛的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那团雾气飘飘忽忽钻进了一条窄仄的小路,越飘越快,最后停在小路尽头一座低矮的破房子上空,忽的一下散若青烟,不见了踪影。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上去 还未行至门前,就听院内几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一个男人埋怨道:“爹,院子里这么冷,你快回屋去。” 两人站在不远处,隔着院子的矮墙看到方才说话的男人扶着他爹,一手掀开帘子,将老人搀扶进了屋。 “看上去只是一户普通人家。”吴命大轻声说道。 两人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依着丁达老婆方才给指的路,又来到另一处荒废的小院,李承乾依旧是画了一个捕风捉影的符咒,两人跟着从窗口飘出来的那团悠悠白雾,再一次来到这家的院墙外。 “还是这儿”吴命大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此时已近黄昏,几道残阳斜斜落在满院的积雪上,晕染出一层冻彻的残辉,一间矮房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和这村子里所有普通农家一样,有灯,有饭,还有冬日黄昏里倦鸟归巢的淡淡暖意 “进去看看” 一阵青烟散去,吴命大脚边出现一只漆黑的大狼狗,挑着眉毛斜了他一眼。 吴命大差点惊掉了下巴,“你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大狗鼻子里哼出一团鄙夷的热气,“没见过幻形吗?啥咋呼什么,不怕给你师父丢人现眼吗?” 吴命大倒吸一口凉气,“您老到底是何方神圣,凡人修行,若想达到幻形的地步,没有个千八百年的功力,是想都别想的,就算功力深厚,绵泽无边,想修成幻形一术,也是要看天资的,能成此术者,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您说您这么大本事,打架怎么还揪人头发呢?” 李承乾挠起地上一块冻实了的土坷垃,拖着长腔懒懒说道:“我打架还会往人嘴里塞土呢,要不试试?” 吴命大立刻停止了聒噪,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会画隐形符吗?”大狗被自己的淫威帅到了,一脸得意洋洋的问。 吴命大磨磨蹭蹭点了点头,没什么底气似的迟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旁尚未冻成冰的积雪上凝神画了几笔,大狗不耐烦的在雪地里草草挠了几爪子,然后抬爪一挥,吴命大额头突然一丝浅浅的冰凉,而后他发现自己成了一团透明的空气。 “这符撑不了太长时间,你一会儿跟我进去转一圈,记得出来。” 吴命大点点头,下一刻他看到李承乾幻化成的大狗豪无节操的拿头抵了抵柴门,发出一声类似撒娇的哼唧 房子门帘掀起,方才那个进屋的老头走了出来,看到门前的大狗,一边咳嗽一边走了过来。 “大勇,拿点吃的来”老头朝灶间喊了一声。 一个男人从灶房里探出头来,看到老头和他脚边的狗,又闪身回了灶房,不一会儿拿出一块豆面饼子来,掰了一块扔在地上。 “哪来的狗,不像是这村子上的。”说话的男人身形很高大,两道眉毛又浓又密,眉心一道很深的皱痕,乍一看就像在生气一样,一双眼睛神色平淡,却蒙着一层形容不出来的郁郁之色,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能让他高兴起来。 李承乾讨好的衔起饼子,一口吞了下去,朝着一旁看热闹的吴命大翻了一个不经意的白眼,然后凑上前,很乖顺的蹭了蹭男人的手。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难得这狗比人心肠还热。” 老头说着话将狗放了进来,李承乾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跟着老头进了屋 房间里正中放着一张木桌,上面摆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光只够把桌子照亮,四下一片幽暗,墙角处似乎放着一个神龛,李承乾学着狗撒花儿的步伐,窜到墙角,看清了神龛里,供奉着一尊 和尚 李承乾站在神龛前,有点傻眼,民间供奉的诸般神仙,他多少都识得,神龛里这个享受香火供奉的和尚,他还是头一次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婚房 “你认得这老兄吗?”他用神识直接向吴命大脑子里传了句话。 吴命大正盯着神龛里的和尚发愣,被脑子里冷不丁响起的声音下了一跳,差点啊的一声叫出来,而后很没见识的左顾右盼了一圈,才确定这话是李承乾说的。 李承乾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浑夕派的弟子 吴命大朝大狗摇了摇头,这光头和尚,也不知是哪个野路子的神仙 李承乾把一只壮年大狗的调皮捣蛋演绎的十分到位,伸着鼻子一头钻进神龛里,把和尚的雕像拱了个四仰八叉 “哎哎别碰那个快出来。” 老头急急忙忙走了过来,把狗头从神龛里拽了出来,伸手扶起和尚的塑像,又匆匆将滚落一地的山楂捡起来,一颗颗摆回雕像前面的盘子里,一边摆一边自言自语道:“你别想多,我谁都不拜,是我儿子非要拜你,你们做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坏,你们比他们更坏” 老头说完抓着大狗脖子上一圈厚厚的皮毛,将他带到桌旁,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摸了摸狗头,凑过来低声说:“别去那了,我刚才救了你一命,他要知道你在那捣乱了,我今晚就有狗肉吃了” 这话说的,真够窝心啊 老头一下下摸着大狗顺滑的皮毛,相依为命好多年了似的,嘴里一边唠叨着:“走吧,走吧,别在这屋呆着了,走远远的” 手却舍不得放开,孤独怕了似的,摸到个活物,恨不得栓裤腰带上不放 李承乾抬起一双幽深的眼睛,静静望着老头,直到把他一张苍老不堪的面孔看得百感交集,淌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走吧” 老头一狠心,终于松了手。 李承乾又看了他一眼,转身钻出了门帘,身后跟着一脸茫然的吴命大,向院门外走去,老人的儿子独自在灶间忙活着,院子里朝西一间小房隐隐透出红烛摇曳的光,有那么一瞬间,李承乾恍然间觉得窗前仿佛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影,再看时就只满窗昏黄的烛光了 院子里的人吃过晚饭,天色便已黑透,彤云压顶不见闪烁星光,李承乾和吴命大思忖着方才在房里听老头说的那些古怪话,都没做声,初更时分,院子里的男人手里拿一盏风灯,一支梆子出了柴门,李承乾摇了摇狗尾巴,站在院门外朝男人叫了两声,吴命大则飞身上了屋顶,准备趁男人不在时仔细查看一番。 “大勇啊”房子里传出老人沙哑的声音。 “什么事啊爹。”名叫大勇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应了一声。 “天冷,带壶酒吧” 老人从房里颤颤巍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小壶烫好的酒,慢慢吞吞裹上两层棉毡子,将一壶温热包在里面,塞进儿子胸前的棉袍子里。 “冷了就喝点” 老人垂下眼睛,嘱咐了一句,拍了拍大勇的肩膀,转过身慢慢向屋里走去,走了两步又后悔似的,转回来又把那壶酒从大勇怀里掏了出来。 “回来再喝吧” 老人喃喃的说着,转身蹒跚着走了回去。 大勇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 “梆!——梆!”“梆!——梆!”“梆!——梆!” 初更的梆子敲了三遍。 清脆的声音穿透寂静夜空,在小村里回荡,一人一狗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大勇手里挑着一盏风灯,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间的一小块路面。 大勇攒了一口气,长长的吆喝出一句,“天寒关窗,小心火烛” 声音仿佛带着细密的倒刺,划破了小村近乎诡异的寂然,呵气成冰的漆黑空气里几乎要渗出几滴暗红的血珠 李承乾厚厚的狗毛下,几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跟着我,想看热闹吗?”大勇回头朝紧紧跟着他的狗笑了笑,风灯摇曳不定的烛光自下而上打在他脸上,阴影重叠的扭曲面孔上只能看清楚两颗几乎要爆眶而出的眼珠子 李承乾灵敏的狗鼻子在清冷的空气中嗅出一丝诡异的味道 “天寒关窗,小心火烛” 接着是一句压低嗓音的长吟—— “天不仁” 大勇手里的梆子轻轻敲了一下。 大狗耳朵轻轻动了两下,抬起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打更人小山似的宽阔脊背 周围突然刮起一股来历不明的风,打着旋儿从大勇身旁吹过,头顶一棵老桑树枯瘦的枝桠嘎吱摇曳了几下,树枝上的积雪簌簌飘落,被风吹打成漫天纷纷扬扬的雪雾 “地不义” 大勇随手又敲了一下梆子,声音不大,十步之外就不大听得到了,他拖沓沉重的脚步慢慢变得轻快,夜幕下被恐怖笼罩的这座小村落,似乎成了他一个的戏台子,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长街,一声声,念得抑扬顿挫。 “人不人” 随着一声梆子清脆的响起,四下黑暗的角落里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李承乾左右看了看,却也没发现什么,走在他前面的大勇声音一直不疾不徐,低沉悠长,像是一个十分热衷传道授业的教书先生,不管一屋子貌合神离的顽童听不听的懂,他只管锲而不舍却又不动肝火的教 “鬼不鬼” “梆” 李承乾只觉太阳穴猛的一抽,仿佛这一梆子,是敲在了他脑门上 吴命大趴在屋顶上,透过瓦片的缝隙,看到老人独自坐在方桌前,对着一壶酒默默发呆,初更的梆子远远传来,打破冬夜凄冷的寂静,老人突然哆嗦了一下,像是从一个冰冷的梦里惊醒一般,豆大的油灯下,他面孔迷糊不清,吴命大只觉得他看上去十分凄然,像是一片身不由己的枯叶。 他翻身从房顶跳了下来,轻轻落在院子里,四下望了一圈,然后闪进燃着红烛的那间房内。 李承乾临走时,说这房中似乎有什么蹊跷,还嘱咐他要多加小心,他屏声敛气躲在门后,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待眼睛适应了房里昏暗的光线,才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房间不大,一张挂着厚厚红帐子的大床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大床边上是一个漆黑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铜镜,一个烛台,烛台上插着一根燃了一半的蜡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凤冠霞帔 吴命大慢慢走进屋内,昏黄的烛光下,大床上垂下来的大红罗帐看上去有几分新婚的喜庆,与房内其他几件简陋粗糙的摆设十分格格不入,看上去很有几分诡异,他从罗帐上移开了目光,打量了一下房内其他几件摆设,然后走到柜子前,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放着几件男人的衣裤,旁边放着厚厚一叠女人的衣服,全是簇新的大红绸缎,上面绣着花团锦簇 这床,这柜子里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是刚刚娶了媳妇的光景,可这家的新媳妇在哪呢? 吴命大正疑惑间,忽然觉得脖梗处刮过一丝凉风,他猛的回过头,只看到身后空空如也,房间静得让人心头有些发毛,一旁的大红罗帐被风吹起一丝涟漪,很快又波平如镜。 吴命大关上柜门,走到梳妆台旁边,随手拿起桌上一把红漆木梳子,在昏黄的烛光下看了一眼,立马扔在地上,抓起衣摆使劲蹭了蹭抓梳子的手,梳子上不知为何缠了厚厚一层女人的长头发,发根处似乎还连着些脱落的头皮和碎肉,他干呕了两声,饱经摧残的胃,又开始翻涌起来。 窗台上摆着一只小香炉,青烟袅袅而出,房间里的空气香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吴命大揉了揉额头,鼻子突然猛抽了一下,透过浓浓香气,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气味 吴命大慢慢将手伸向静静垂着的床帐,无意中瞟了一眼床边的铜镜,一瞬间几乎血液凝固 镜子里的自己身后,赫然出现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大红盖头遮着面孔,只在袖口处露出一截白骨般纤细的手腕 吴命大嗷的一蹦三尺高,师门颜面通通抛在脑后,他转身拔剑指着这女子,厉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女子依旧一动不动,只在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咯咯声。 “说话,你是人还是鬼。” 吴命大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剑尖触到女子的大红盖头,腕子一翻,将盖头挑在了地上。 看到这女子的面孔时,他瞬间就后悔了,恨不得捡起盖头重新给她盖上 尚未完全腐烂成骨架的尸体,从坟里爬出来后,应该就是眼前这幅画面了。 吴命大想也不想,挥剑便刺了过去,这东西也不知道躲闪,抬起胳膊挡了上来,剑锋撞上骨头,发出让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两人同时向后一个趔趄,吴命大看到那东西脸上摇摇欲坠的几块皮肉颤了颤,细小的肉渣掉在她簇新的大红袍子上。 他忍着恶心,强定心神,挥剑又刺了上去,那东西仍旧不躲,伸出一只剩白骨的手,一把将剑攥在手心,另一只手向吴命大脖子抓来,吴命大闪身躲过,使劲转动手里的剑柄,咔嚓一声,几段白骨崩了出来,吴命大趁机猛的抽回宝剑,低头一看,剑刃卷的连苹果都削不成了。 他胡乱挥着只能当拐棍使的剑,又向那东西冲去,突然看到大勇的爹手里攥着一把菜刀,哐当一声破门而入。 老人顾不上理会家里怎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只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向那半人半鬼的东西砍去,嘴里发疯似的骂着:“妖孽,你要害我儿子到什么时候,我今天跟你拼了。” 女子迟疑的转过身,一把菜刀端端砍在她额骨上,卡的死死的,老头子一时竟拽不出来了。 她喉咙里又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张开五根残缺不全的指骨,一把掐住了老人的脖子。 吴命大忙扑了上来,强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抓住女子越收越紧的指骨,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掰,老头被掐的喘不上来气,脸越来越白,手脚一通乱踢乱打,慢慢没了动静。 吴命大把心一横,一头向女子撞去,两人抱在一起摔倒在地上,女子忽地松了手里的老人,翻身将吴命大压在身下,冰凉的十指紧紧攥住了吴命大的脖子。 她一点点压了下来,黑洞洞的眼眶里像是藏了一双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认真端详着吴命大,牙花上蛆虫啃噬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嘴角一块皮肉垂了下来,几乎要落在吴命大细皮嫩肉的脸上。 吴命大拼命挣脱,越挣扎,脖子就被掐的越紧,他渐渐觉得呼吸不上来,眼前这幅令人作呕的面孔似乎也慢慢飘远了,他视线开始模糊不清,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少年的时候,他跪在浑夕山那棵万年古松下,看着远处一道银白的山涧淙淙趟过,一只鹤鸟从他头顶飞过,将一棵松果扔在他脑门上 他一心想见到那个人 “梆!梆!” “梆!梆!” “梆!梆!” 耳畔隐隐传来二更的梆子声,掐在吴命大脖子上的那双手突然松了开来,慢慢向门外走去 大勇这份打更的差事是从朱老头死时接到自己手里的,那时村里人心惶惶,没人敢半夜出来,他便毛遂自荐了,这差事一干就是好几年,到现在不用看星星,时间也掐摸的不差分毫,他继续走街串巷,敲响了二更天的梆子。 “梆!梆!” “梆!梆!” “梆!梆!” 李承乾忽然觉得脚下刮起一阵阵卷地而来的凉风,阴寒刺骨,身后起了什么动静,头顶的枯枝瑟瑟抖着,残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如烟似雾。 他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小路。 不远处浓重的夜色里,慢慢走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影子,穿着拽地的长裙,披着红盖头,依稀是个出嫁的新娘 大勇停下脚步,看那女子拖着僵硬的步子,慢慢向他走来。 他本有些凶悍的面相突然柔和了许多,阴翳的目光里竟泛起一丝笑意。 “媳妇啊,走吧,还剩最后两个,办完事咱们一起回家。” 大勇向那女子伸出手,五大三粗的汉子,声音像是坠入一朵轻飘飘的云里,极尽温柔。 女子慢慢抬起胳膊,向他伸出一只惨白的枯爪,大勇将它枯骨嶙峋的手轻轻攥住,像是护着一只归巢的燕子 李承乾看着他们手挽手,向夜色深处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看不见 二更天,是丁达家一家通常吹灯灭烛睡觉的时间,丁达的老婆早早的就躺下了,她女儿芳芳的房里还亮着一盏油灯。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芳芳眼巴巴看着娘魂不守舍的料理后事,魂不守舍的伤心难过,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她小小的脑瓜里还存不下什么深深的恐惧,也不明白人死了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一边伤心,一边懵懂,又一边为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些人而偷偷兴奋。 她十分喜欢小缺,黏了她一整天,睡前还缠着小缺讲故事给她听。 两人刚躺下,落落也不请自来,蹬了鞋跳上床来,踢了踢小缺的脚丫子。 “这么早睡干嘛,起来玩会儿。” 小缺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她有个早睡晚起的好习惯,天一擦黑两个眼皮就打架,睡到日上三竿也难分难舍,若是个小婴儿,应属十分好养活的那种。 芳芳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听再玩会儿,便一骨碌坐了起来。 “玩什么呢?”芳芳问。 “要不,我们讲故事吧。”落落提议。 “什么故事?”芳芳扭脸问小缺,她不怎么敢看落落那双漆黑的眼睛,每次不小心和她四目相对时,总会有种透骨的寒意爬上后背。 “我只会讲鬼故事”小缺阅鬼无数,却很少与人打交道,娘没给她讲过什么故事,讲了她也不记得,她脑子里的鬼故事,都是和她打过无数次照面的鬼魂留给她的难忘记忆。 芳芳吓的打了一个哆嗦 “你这孩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落落抬起小手在小缺脑门上敲了一下,难得善解人意一回。 “我给你们讲个野猫吃孩子的故事吧”落落张开猩红的小嘴笑了笑,故事还没讲,已经栩栩如生。 芳芳捂上耳朵,出溜一下钻进了被窝。 落落被人扫了雅兴,有点不愉快,一把将芳芳从被子里揪了出来,没好气的说:“不听是吗,不听你来讲,讲不好小心我今天晚上把野猫放进你被窝里。” 芳芳一张小脸刷的白了,眼泪委屈的打了几个转,抽抽搭搭的开口讲道:“从从前,有棵会吃人的树” 落落脸拉得更长了,这故事听起来,还挺引人入胜的 她冷哼一声,“树吃人,你还挺会编,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诚实啊” 芳芳生怕落落一不高兴,半夜三更真把一只野猫放进她被窝里,急得泪花四溅,指天指地发誓说:“我没编,真的没编,那树就在村口的坟圈子边上,我娘从来不让我到那树跟前,邻居家的小孩也不敢去,谁要是去那树跟前了,让爹娘知道了肯定挨打。” “什么树啊?”落落一边爱搭不理的端着架子,一边又忍不住打听。 “就是坟圈子跟前那棵红梅树”芳芳急切的说。 小缺指尖猛地一抽,感觉有点疼,翻开手指看了看,昨日指尖被刺破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她却忘了这伤是怎么回事了。 “一棵树而已,准是你们吃饱了撑的瞎编出来吓唬自己的。”落落还是觉得自己那个野猫吃小孩的故事更好。 “没有编,是真的,我偷听过爹娘说话,他们说那树是大勇媳妇的鬼魂变的,还有人亲眼见过一个人影从树旁走过,就突然不见了。”芳芳急急忙忙解释。 “谁是大勇媳妇?”落落稍稍坐直了些。 “就是打更的大勇,他媳妇前年被丁员外的儿子打死了,就埋在村后那个坟圈子边上,后来那里就长出来一棵红梅树,他媳妇好像就叫红梅。”芳芳说的有板有眼。 “既是被人打死,官府为何不管?”落落仍然将信将疑。 “我听爹娘说,官府是抓过人的,还升了堂,后来就把人给放了。” “放了为何?”落落面色稍稍认真了起来。 “因为没有人看到啊,我爹也被官府叫去过,他也说没看到。” 芳芳顿了顿,仰着头一脸不解的说:“可我爹回来和娘说,他们都看到了你说我爹为何一会儿说看到,一会儿又说没看到呢?” “你爹是不是一会儿瞎,一会儿不瞎啊”小缺认真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落落无语的瞥了小缺一眼,暗暗感慨,老大在选媳妇这个问题上,是不是太自暴自弃了 她转过脸看向芳芳,小女孩眸子十分清浅,喜怒哀乐全在里面,一眼便可望穿,待长大了,这双眼睛就会渐渐暗淡下来,会懂得微笑着掩饰,会习惯睁着眼说瞎话 “我好像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了”落落淡淡的说。 一提到爹已经不在人世了,芳芳眼里又噙满了泪水。 他是活该的 落落沉默片刻,却只说了句:“睡吧” 说完顺手掐灭油灯,不等芳芳说话便飞身下床,闯进外面茫茫夜色中去了。 小缺早已困得睁不开眼,灯一灭,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实在太香甜,仿佛只是一瞬间,悠长的梆子便从酣梦深处,幽幽传到她耳边。 “醒醒啊,醒醒啊” 小缺朦朦胧胧嗯了一声,继续呼呼大睡。 “醒醒” 声音一遍遍在小缺耳边重复,由远及近,越来越真切。 小缺觉得有人拿胳膊肘捅了捅她的后背。 她翻了个身,面朝向芳芳这边,然后,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睡在她一侧的芳芳不见了,被窝里还留着余温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静悄悄的照进房内,门帘还在飘摆,芳芳一缕裙角刚刚消失在帘子外 李承乾不紧不慢跟在大勇和那女子身后,时不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气息,那女子走路姿势十分生硬,脚步拖沓,半天也没走出多远,大勇放慢了脚步,很耐心的陪在那女子身边,两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穿过大半个村子,来到东面一处大庄院前 “梆!——梆!梆!” “梆!——梆!梆!” 大勇站在庄院门前一棵大柳树下,敲响了三更的梆子,突兀的声音像是钝器般敲在李承乾太阳穴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模模糊糊飘过一张五官不太分明的面孔,像是隔着一团青烟,向他慢慢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神思猛然惊醒,脑海中的面孔顷刻间似一阵青烟般散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夜访 那面孔,似乎是个光头,和大勇家神龛里供奉着的那个和尚有几分神似。 李承乾冷哼一声,“哪里来的邪祟,不经意间几乎可以潜入他的神识,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岂不全然没有任何防备抵抗之力” 大勇推开院门,拉着那女子走了进去,两人闲庭信步般穿过寂静的院子,在一扇窗前停了下来。 大勇转身摸了摸那女子的红盖头,轻声说:“你若不愿意见他,我们回去便是。” 那女子一言不发,慢慢抬起手,将红盖头扯了下来。 月亮从云后露出半张脸来,一丝淡薄的清辉洒在那女子纤细的肩头,泛起淡淡朦胧的光晕,她从前应是个苗条细瘦的女子,行动时便似弱柳扶风 女子在大勇温柔的目光中,慢慢转过头,背对了他,将脸上仅存的几块烂肉隐没在阴影里。 李承乾没忍心再多看那女子一眼,将目光投向房前一棵挂着零星枯叶的老槐树上,却看到落落晃着两条腿,向他挥了挥小手。 李承乾在地上挠了挠狗爪,恨不得一巴掌把她从树上拍下来。 落落笑嘻嘻的向李承乾传音道:“老大,家里那堆符咒快把我眼睛戳瞎了,我出来透透气,顺道帮你把案子破了。” 李承乾剜了她一眼,示意她有话快说,说完赶快回去看家护院。 落落指了指门前这一对男女,用神识向李承乾传音道:“一对苦命鸳鸯,女的是被这村上一户有钱人家打死的,这户人家还买通了官府和证人,给他儿子开了罪,那些被剜去眼睛的人,应该都是当时亲眼见过这女的被杀又不肯出来作证的人。” 落落刚要接着讲,就见大勇一把推开了房门,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进了房内,不一会儿就听房里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一个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男人从房里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爹爹来人啊救命”男人一边跑一边摔,不一会儿便头破血流,凄厉的嚎叫穿破深夜沉淀下来的浓浓寂静,庄上不一会儿便亮起灯来,几个家丁点着火把冲了出来,却被大勇身旁的尸骨三下五除二折断了脖子。 落落似笑非笑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边吃边翘起二郎腿看起了热闹。 大勇只见身旁的大狗在一阵青烟中化身成一个面容如月色般清俊的男子,一袭墨色衣袍随风轻摆,抬手一挥抛出一张纸符,径直飞向红衣女尸的额头,将她推到不远处一棵树杆上,动弹不得。 方才那个从房里披头散发跑出来的男人见到李承乾,就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的跑到李承乾脚下,抱住他一条腿,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神仙救命,那男子的老父也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朝着李承乾和落落磕了好几个响头,一口一个神仙救命。 李承乾抽回他那条玉树临风的大长腿,退开两步,扭头对大勇说:“看样子你们之间有一桩恩怨,不嫌我唐突的话,不妨帮你们断一断是非” 大勇冷笑一声道:“你若不偏不倚,我便不问你什么来路,只听你说句公道话。” 李承乾点头道,“不公道,这双眼睛也被你害瞎了便是。” 大勇面色一沉,一双阴霾重重的眼睛仔仔细细将李承乾打量了一番,脸上突然冒出一个突兀的笑容,他生来有些苦相,一笑便像一颗强扭的瓜,又苦又难看。 “我且记下你这话。” 李承乾抬手一挥,红衣女尸额头上的符咒被一阵风轻飘飘的卷了去,那女尸拖着僵硬的步子,环佩叮咚,慢慢走到地上那个近乎崩溃的男子身边,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在那男子脸上端详了片刻,慢慢俯下身子,森白的牙齿开合,像是在说什么。 地上的男子发疯似的爬到李承乾身边,又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救救我。”男子被吓得说话没了中气,只微弱的呼出几声细若游丝的求救。 “她来找你,众目睽睽下露出自己最难堪的样子,比你也好受不到哪去,你最好和她把话说明白了。” 李承乾膝盖在那男子身上一顶,几乎将她推到那女尸的怀里。 那男子闷哼一声,竟晕了过去,一旁他的老父哆哆嗦嗦将男子拉到身边,一声声凄厉的唤着他的名字。 “二郎,二郎” 大勇冷笑着将地上的男子一脚踢在一边,对地上涕泣横流的老人说:“你们怕什么,我媳妇刚才只不过是对他说了句,好久不见。” 丁员外毕竟一把年岁,不似他儿子这般草包,一手抱着吓成烂泥一般的儿子,一手指着大勇鼻子骂道:“你用妖法害人性命,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大勇被他这句话几乎逗笑了,蹲下来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句:“天道若有善恶果报,你和你儿子还能活到今天吗?” 他指着丁二郎对李承乾说:“我今日要取这厮的性命,你可是要站出来多管闲事?” 李承乾不置可否,只淡淡答道:“你不妨说来听听,为何要取这位公子的性命。” 大勇冷笑着说:“他早该死的,我只不过是想让他多尝两年生不如死的滋味罢了,红梅与我成亲后,归宁那日,我在岳母家多喝了几杯酒,回来时却与这厮撞见,他见红梅貌美,又欺我酒醉不省人事,光天化日便要将她拖进林子里施暴,无奈红梅是个性子烈的女子,与他拳打脚踢,誓死不从,他便活活将她掐死,然后” 大勇说不下去了,只把两只拳头攥的咯吱作响 李承乾听罢,面色阴沉的说:“心爱之人,受此凌虐,自然是要将这仇人碎尸万段。” 一旁的丁员外听了李承乾的话,瞬间面如纸色,挣扎起半个身子来嚎道:“当年官府已将案子断的明明白白,没有证据,你如何非要赖在我儿子身上。” 李承乾皱了皱眉,转过头来对大勇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又如何能证明你媳妇果是被他儿子害的。” 大勇仰起脖子,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几声凄厉的干笑,指着丁员外道:“看到的人,不是怕你,就是被你买通,竟没有一人肯站出来说句实话,三年来,这些昧着良心包庇你儿子的人接二连三的失了双目,惨遭横死,你的宝贝儿子怕了吗,他每日精神恍惚,疯疯癫癫,是被吓的吧,若是没做亏心事,他至于被吓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鸦雀无声 “这么说,丁达和之前那些人果真是你杀的了。”李承乾问道。 大勇断然点了点头,“是我干的,他们眼睛早已瞎了,心也是黑的,留在世上又有何益,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李承乾淡淡一笑道:“我听你方才念道,天不仁,地不义,既如此觉得,又何来替天行道呢,不过是一已私愤,发泄完了便是。” 大勇冷笑道:“你是要帮他怎的?” 李承乾摇摇头,“我不爱多管闲事,只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一下。” 大勇见李承乾言语并不唐突,又知分寸,不知不觉就缓和了语气,问道:“什么问题?” “你房中神龛里供着的,是何方神圣,不才见识浅陋,平生从未见过,实在是有些好奇。”李承乾语气平和,像是随口一问。 大勇愣了片刻,有些犹豫,却也如实回道:“他是我的恩人,三年前我险些在红梅的坟前自尽,却被一个行脚僧人救了,他教了我许多” “教你如何驭尸吗?”李承乾静静看着大勇的眼睛,仍是淡淡的语气,却让大勇有些不敢直视。 “他帮我找回了红梅,再养些时日,她会回到从前的样子,我们夫妻二人,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在一起。”大勇喃喃道。 “靠什么养?”李承乾接着问。 大勇沉默了,避开李承乾的目光,转过身一把拎起神志不清的丁二郎,拽着他的衣领,拖着他向院子外走去。 红梅垂着头,跟在大勇身后,亦向门外走去。 李承乾没说话,和落落一起随着他们出了院子,丁员外踉踉跄跄也跟了出来。 一行人走在小村萧索的土路上,大勇一声梆子,一声醒醒啊,粗哑凄厉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慢慢的,家家户户灯烛渐渐亮了起来,胆子大些的人家,推开了门窗,出来看个究竟。 一处小小的村落,几十户人家,渐渐聚集在村里逢年过节演社戏的台子前。 黑压压的人群里,李承乾一眼便看到了小缺的身影,他面陈似水的疾步而出,瞬间便出现在小缺身边,一把扯住了她。 “你怎么出来了?”他沉声问道。 小缺睡眼惺忪的对李承乾说:“这边夜里看大戏吗,我看她们都出来了,便也跟了出来。” 李承乾看了一眼那戏台子,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便点了点头说:“你只管跟好我,哪都不要去了。” 小缺点点头,踮着脚尖看向台上,李承乾拉着她,穿过人群走到大勇身边。 脚还没站稳,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夜空,大勇身边的女子将一双手生生的伸进了二郎脸上的皮肉里,五根惨白尖利的手指从二郎后脑勺处伸了出来,带着丝丝粘稠的脑髓和血浆 儿子毫无防备的惨死在自己面前,二郎的爹像是被人抽走了膝盖上的骨头,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抬起哆哆嗦嗦的手,指着大勇 大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蹲下来对丁员外说:“你儿子被我媳妇杀了,我明日就随你去见官” 说罢又阴森森的看向四周惊恐万状的一村男女老幼,淡淡问道:“你们有谁看到丁二郎被我媳妇杀了” 四下一片噤若寒蝉般的寂静。 大勇好似怕这一村人听不懂似的,又问了一遍:“丁员外的儿子被人活活掏了脑子,你们可曾看到是谁干的,明日我陪他去官府报案,你们可有愿意作证的?” 依然是一片石沉大海般的死寂。 大勇嘴角刚刚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回头对丁员外说:“没人看到,怎么办?” 丁员外抱着儿子狰狞的尸体,涕泣横流,无言以对。 “我看到了。”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众人纷纷转头看时,只见一个年迈的老人蹒跚着穿过人群,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走到大勇身边。 “爹”大勇失声叫道。 “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三年前就死了。”老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骸,又扫了一眼大勇和他身旁的骷髅,厌恶的转过头不再看他们,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污了他的眼睛。 “爹他们该死,你这又是何必。”大勇没老人一道凌厉的眼神看得一阵虚弱,一下子没了方才的气势。 “他们该死,难道你就不该死?我教出你这样的不肖子,我最该死。”大勇的爹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半。 他将酒壶盖上盖子,扔在地上,擦了擦嘴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村子里的人磕了三个响头。 “我替儿子儿媳给你们谢罪了,这辈子只有一条命,不够还你们大家的,下辈子,我接着还。” 老头说完,吐了几口黑血,抽搐着倒地而亡。 大勇歇斯底里的扑向老人,将他干瘪苍老的身体包在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直跟在老头身后的吴命大,红着眼圈,走到李承乾身边。 落落看了一眼吴命大脖子上那道鲜红的勒痕,嘲笑道:“这是在哪差点把命丢了啊。” 吴命大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大勇身旁的骷髅。 落落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光会跟我们瞎咋呼,连副骨架都打不过。” 大勇的哭声似乎刺激到了身旁的骷髅,她喉咙里便发出刮擦般的咯吱声,抬起爪子朝人群里抓去,落落飞身向前,一把拽住了骷髅,将两根细小的手指扣在了红衣骷髅冰凉的脖颈上,稍稍用了几分力度,便发出几声清脆的骨裂声。 大勇猛地回过头,脸刷的白了。 “你别伤她” 大勇一边哀求,一边冷不防的抡起手里的梆子朝落落劈来,李承乾眼疾手快,一把将落落挡开,袖袍扫过那梆子,却呲的一声烧了起来。 落落童颜大怒,回身一脚踢在大勇腕子上,梆子骨碌碌掉在了地上,她撅起小嘴儿,恶狠狠的瞪了大勇一眼,大勇急忙扑向滚落在地上的梆子,却被李承乾弯腰捡了起来。 李承乾指尖触到梆子时,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半个月前在明月房内,他从明月手中拿过那枚玉扳指时,缠绕在他指尖淡淡的奇异感觉,比此刻要明显许多,但那股说不出来的诡异和力量,却如出一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菜谱 “这东西也是那个行脚僧给你的吗?” 他略略正色问。 大勇不说话,伸手便要抢。 落落在一旁阴惨惨的笑了笑,扣在骷髅冰冷脖劲上的手又加了点力度,清脆的骨裂声喀嚓喀嚓,几乎要将大勇听的魂飞魄散。 “你住手,她会疼”大勇叫道。 他转过头对李承乾说:“大师说了,只要我天长日久的供养着她,早晚有一日,她会回来的。” 李承乾突然又想到了明月,她口中那个素未谋面却救她于水火,给她玉扳指又教她炼制软殷脂的人,和大勇口中的大师是否会有关系,大勇口中的供养,难道也是靠魂? 他翻开手掌,轻轻弹指,手心突然腾起一团幽蓝的火苗,那团在严婆后院练尸炉里发现的幽冥之火在他掌心闪烁起一团冰冷的光晕,他轻轻催动口诀,火苗似一条磷光闪闪的小蛇一般缠绕上大勇的梆子,一阵细碎的爆破声伴着一串盘旋缭绕的银色火花过后,李承乾手里的梆子迅速变得焦黑,一股股扭曲尖叫的黑雾从大勇媳妇的尸体里狰狞而出,而后飘散在众人惊惧无措的目光下 他轻轻挥散手中的灰烬,慢慢蹲在颓然倒地的大勇身边。 一旁僵立着的红衣尸骨深深看了大勇一眼,伸出一只白骨爪子想要摸一摸他,却悄无声息的分崩离析,散落成一地的白骨。 “养魂之术,这世上确是有的,可并非靠炼化别人的魂” 李承乾看着神情涣散的大勇,淡淡的想,若大勇能早些年遇上自己,至少他还能帮这对苦命鸳鸯隔着生死见上一面 大勇没有说话,只慢慢把地上的白骨敛做一堆,从地上拾起爹喝剩下的半壶酒,他老人家向来节俭,见不得浪费。 他打开酒壶盖子,咕咚咕咚,将剩下的酒喝的一滴不剩。 “村后那棵红梅树,烧了吧” 他抬头看了李承乾最后一眼,这个人毁了自己三年来的心血和活着的最后一丝希望,可他却不恨他,也许在内心深处,他早就觉得累了吧 李承乾几人临行前,依着大勇的话,一把火烧了村后那棵红梅树,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而起,满树殷红的梅花瞬间燃成片片飞灰,散入冬日的清寒里。 树根下的土突然松动了起来,地面起伏龟裂,一具具尸体尖叫着破土而出,瞬间烧成一片狰狞的火海。 李承乾昨夜把勤婆的头埋在了小缺三岁的尸骨旁,冲天的火光中,他默默看着勤婆无头的尸体挣扎成一缕灰烬。 他带着小缺,走到勤婆坟前。 “给她磕个头吧。”他淡淡说。 小缺听话的跪了下来,对着勤婆的坟,磕了一个头。 丁达的老婆带着芳芳,将他们几人送到了村口,噩梦已经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恐惧和伤痕却需要时间去慢慢淡忘 四个人穿过清晨淡淡的薄雾,走过村口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向云谷关的方向走去。 行了半日,来到一座险峰脚下淙淙山涧旁,落落嘴馋了,叉着腰颐指气使的让吴命大下河去捞鱼,吴命大发着牢骚,却当真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跳进河里,扑腾了半日,果真抓上几条鱼来。 落落一高兴,倏的钻进林子里,不一会儿就拎着两只兔子一只山鸡溜达了回来。 几人架起篝火,将收拾好的野味河鱼考在了火上,忙活完一通,已过了正午,小缺闻着越来越浓的香气,舒服的一头扎在李承乾腿上睡着了。 李承乾随手掐了一朵涧边新发的迎春花,别在她耳边柔软的发丝间 吴命大看着小缺熟睡的面孔,只觉她睡着的时候到像个正常人,他凑过来轻声问道:“小缺姑娘的脑子” “早些时候,受过伤”李承乾淡淡答道。 吴命大突然觉得自己多余问了了这么一句,戳着了别人的痛处,他尴尬的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指着头顶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没话找话的说道:“这山,到和我房后那座峰有几分相似。” 李承乾悠长的眼稍轻轻扫过吴命大年少的面孔,淡淡问道:“怎么,想家了不成?” 吴命大拾起根木棍,捅了捅火堆,明亮的火苗倏的蹿高了许多,舔舐着滋滋冒油的兔子,他点了点头道:“是有些想了。” “你师祖,身体可还好?” 李承乾问的十分随意,连自己都听不出淡淡语气里一丝绷紧了的期待。 吴命大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嶙峋怪石间一线湛蓝的天色,怅然道:“其实,自我入山之日起,一共才没见过师祖几面,他似乎一直都在闭关,师门里的大小事务,都是我师叔在打理。” 李承乾低头不语,长长的睫毛投下两道淡淡的影子,将他平日里张扬欠揍的一张脸衬托的有几分寂寥和萧索。 吴命大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只觉脑子里一道灵光乍现,“你认识我师祖吗?光听名字,就觉得你两个颇有些缘分。” 李承乾抬起眉毛看了一眼吴命大,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屑。 “我师祖叫初一,你叫十五,而且他的四徒弟,也叫十五” 吴命大说完目光中浮起一丝怅然。 李承乾点点头,淡淡道:“是挺有缘分的” 吴命大抓着脑袋自言自语道:“俗话说的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李承乾只低头看着小缺耳边那朵明黄柔嫩的小花,没搭理他。 吴命大见他面有不悦之色,只道他一天的好脾气又用完了,便有些戒备的挪远了点,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低头翻看了起来。 一旁的落落正撮着牙花等着吃兔肉,见吴命大拿出一本书来,料想是浑夕派什么武功秘籍,便伸长脖子凑过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笑翻了过去。 吴命大正经八百看着的,是一本旧的几乎掉渣的菜谱。 落落好不容易笑的不抽筋了,凑上来嬉皮笑脸说道:“你别告诉我,你的志向是当个大厨。” 吴命大白了她一眼,并不觉得手中的菜谱有何不妥,冷冷甩给她一句:“当大厨怎么了,谁能离得了一日三餐,别以为入了修仙之门,就不食人间烟火了,我师祖就是这么教徒弟的,教出来的比谁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师徒 李承乾听两个人在一旁聒噪起来了,扭过脸来一眼便看到吴命大手中的菜谱,一把抓了过来,低头翻了两页,神色十分复杂的看向吴命大。 “这书你哪来的?”他问。 “用你管。”吴命大被李承乾冷不防夺了手里的书,十分不悦,臭着一张脸将书夺了回去,捧在手里跟宝贝似的,一边心疼一边查看有没有破损。 李承乾无语的转过头。 这书,是他的,而且说起来,这书意义还十分不凡 那是他跟随师父来到浑夕山后,师父送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那年他二十五岁,随师父上了浑夕山,见到他早已耳熟能详的三个师兄,闻名不如见面,平时未必默契的三人,齐刷刷给个他三个爱搭不理的后脑勺,而后扬长而去,连一旁的师父都没镇得住场面。 李承乾遭到生平第一个冷落,说来也不能完全怪别人。 谁让他生来不知低调二字该怎么写呢?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离开长安时虽名为放逐,父皇却没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他和师父带着几个随从灰头土脸的才走出去半日,后面延绵半里地的车马护卫便追了上来。 师父看着滚滚而来的红尘羁绊,耷拉下脸来,给了李承乾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李承乾十分好自为之的跳下马,钻进一顶香气扑鼻的绫罗软轿里,接过一盘冰镇的荔枝 一路走走停停,和师父别别扭扭,不情不愿打发走了前来护送的侍卫,后来又打发走了五个厨子,十个丫鬟,四个唱小曲的,两个御医,散了无数金银珠宝 所以他上山时,自认为已经低调到十分造作了。 可还是被三个师兄嫌弃了,打量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土财主。 李承乾闷了半日,索性放飞自我,管他娘的谁的脸色,他统统不要看了。 于是数月之后,浑夕山里起了一座琼楼玉宇,名曰小隐,与师父的茅草窝棚遥遥相对,实力演绎了什么叫添堵。 师父涵养不是一般的高,只笑吟吟的说,这楼名字起的好。 山中无岁月,三个师兄日日练剑,没有一人肯来理他,小隐高处不胜寒,李承乾沿袭着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越过越没滋味,终于有一日,他屈尊来到师父的茅草屋内,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向来明察秋毫的师父突然装聋作哑的起来,与他打太极般的闲扯了半日,眼看日薄西山,李承乾起身离开时终于绷不住了,委婉的向师父表达了想像其他三个师兄一样,习武练剑的愿望。 师父却说,你天资太高,根基却太浅,还是先从修身养性开始吧。 于是他老人家隔一阵子便送他一只小动物,先先后后送过他一只小白兔,一条小狗崽子,一缸子的金鱼,几只王八,后山草坡上还弄来几只小羊羔子,美其名曰修身养性乃修道进阶第一步,多少人这一步连迈都没迈出去,就直接下黄泉了,所以他应该从饲养小动物开始,将身上的浮躁和戾气慢慢磨掉,所以,他在浑夕山的第一年,又当爹又当妈,还被三个师兄当空气,他把所剩无几的耐心,通通给了这一群小动物。 他与三个师兄真正有机会相处,是在他二十五岁生日之后。 师父在他二十四岁生日过后,将他带离长安,是有原因的,后来他才知道,大唐气数未尽,长安城繁华千里,不应在他下一个生日那天血流成河,变成一座尸城。 他在浑夕山的第一个生日,实在忘记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天之前,师父送走了山上的所有活物,跟随他多年的侍从洒泪而别,他养的小崽子们都长大了,被侍从们带到别的地方,继续安稳的过日子去了。 他醒来时,小隐已夷为平地,四周山峦层林尽折,一副劫后余生的萧索光景。 师父和三个师兄倒在废墟中,不知死活。 只有他没事,从头到脚,毫发无伤 他觉得右手掌心微微刺痛,翻开看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淡金色的 他不吃不喝守着师父和三个师兄,不知守了多久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似乎真的不是个凡人,在凡世时,一日三餐未曾断过,该吃的时候自然有人伺候他吃,没有尝过饿的滋味。 他守着他们,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直到夏末微醺的风换做初秋的金爽,他才发觉自己原来是饿不死的。 师父说他生来便有神格,貌似没有诓骗他。 可什么样的神,会带着毁灭苍生的力量,日日活得如履薄冰。 后来他们陆陆续续醒了过来,他突然又能感觉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腹囊是多么不高兴了,师父依旧笑得随和,三个师兄依旧各有各的高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饿瘦了。 他仿佛大厨上了身,钻进许久未用的灶房,捣鼓出一顿不可思议的大餐,炭火熏得他双目酸疼,他狠狠的擦了一把眼睛。 师父说,想不到他有这个天赋。 三个师兄说,以后一日三餐,由他来做。 他竟真的做了。 每日忙忙碌碌,忘了手心的,也忘了曾几何时,想要试试各种死法究竟对自己有没有用。 师父将养了一个月,又可以生龙活虎的啃鸡爪了。 一日清晨,他还睡的迷迷糊糊,师父乐乐呵呵的推门而入,郑重其事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 他被人扰了清梦,正要发作,却一眼看到师父正经八百的样子,第二眼又看到师父手里的盒子 他立刻立刻明白过来,师父这是要传授他武功绝学了。 他笑着一骨碌坐起来,跳到地上拜了师父,恭恭敬敬接过了师父手里盒子。 师父在一旁笑得一脸温馨。 他迫不及待打开盒子 “千秋美食”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他难以置信的翻了一页 “天南地北皆美食,五湖四海全吃遍。” 师父颇有几分风骨的墨迹跃然纸上。 “这个生日礼物,晚是晚了点,为师觉得很适合你” 李承乾啪的合上书,当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兔子烤熟了,落落和吴命大吃的津津有味,李承乾突然没了胃口,仰身躺在河畔冰凉的碎石上,枕着胳膊,望向阴阴山色间一线窄窄的蓝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长安如梦 他曾一度觉得,师父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从小到大,挖坑骗他跳进去的事不胜枚举。 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师徒,一个挖坑一个跳,全都乐此不疲。 与师父的这段孽缘,最早要追溯到自己呱呱坠地的时候。 当然这也是师父他老人家自己说的,呱呱坠地时候的事,他哪里记得。 浩瀚天地,茫茫人海,师父说,他专为寻他而来。 他开始记得的时候,是在五岁生辰那年,他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右手仿佛抓了块烙铁,想扔却扔不下来,他烧到五脏俱焚,双目猩红,刹那间竟萌发出想要将这天地一巴掌拍成齑粉的暴虐念头。 恍惚间床边一直守着个面色陈俊的男子,在他生不如死的痛苦关头,一直握着他的右手,绵绵密密的内力自他掌心灌入,他突然觉得有一丝沁凉的舒服。 他从五岁开始记得这蚀骨钻心的痛苦折磨,从前的四年,生辰之日亦是他炼狱知时,只是他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岁生辰那日,他烧成个通体赤红的小哪吒,小巴掌一挥,床榻被他拍成了渣,两岁生辰那日,他疼的一掌拍在寝宫的雕栏玉柱上,整个宫殿竟轰然坍塌了大半,他从废墟中被挖出来时,竟然还活着,他不让人抱他走,任性的靠在一面残破的颓墙下,看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自己眼前被抬出去,仿佛有一丝血淋淋的快意爬上心头,他翘起嘴角笑了。 三岁生辰那年,他又发烧了,父皇终于愿意相信一次那个胆大包天揭了皇榜,年年都毛遂自荐要给他医病的人,那个人后来成了他的师父,住在他的东宫,专等他尘缘了结时,待他离开。 一年年死里逃生,年年都似涅槃了一回。 十岁生辰那年,他烧的神志全无,痛苦中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掌抓在自己腿上。 师父来不及阻拦,他便成了个跛子。 后来师父说,他这顽疾,非是从娘胎里带出,而是来自轮回之外,天地之间,他生来便神格在身,连天雷都要绕着他走,但他仍要渡劫,他的劫,便是他自己。 待他似懂非懂的能听得进去师父这些装神弄鬼的话时,他便问师父,“您为何专为寻我而来?” 师父笑着说:“我本是要杀你。” 待他懂了杀是何意时,又问师父,“为何没杀?” 师父苦笑着说:“我杀不了你。” 他转身,迈着不怎么利索的步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小小的少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给了师父一个后脑勺,一滴眼泪都不让他看到。 他脑海里总闪过师父守在他病榻前,将一只温凉的手附在他滚烫额头上的情景。 那样温柔的一双手,怎会杀他。 每年的生辰,师父依然会握着他烙铁般通红灼烧的右手,师父的手柔软又沁凉,浑厚的内力从掌心翻涌而出,瞬间让痛到生无可恋的他找回了些呼吸,师父修长的指尖缠绕着内力,在他手心龙飞凤舞上下游走,他额角的抽搐慢慢平息,双目的赤红渐渐褪去,他虚弱的趴在床上,看着一圈金色的符咒在他掌心慢慢隐去 师父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了一丝血色,大大咧咧席地而坐,抓着袖子抹了一把额头豆大的汗珠。 他凡胎活到二十六岁,右手掌心一共有二十四道封印,每年的生辰,师父都会加一道封印上去,他不知道师父封住的到底是什么,他问,师父也从未回答过。 他只知道,每加完一次封印,师父便似死过一次。 所以,他每长一岁,便越觉师父那句要杀他的话是笑话。 尽管他越来越发现,师父笑着讲出来的话,内容常常很正经,师父一脸正色讲出来的话,多半都是瞎扯淡。 师父说要带他回浑夕山,他原本是不信的,不信也不愿。 浑夕是个什么劳什子地方,他毫无兴趣了解,再美的仙山也不过是石头和水,再牛的神仙也不过青灯古壁,哪里比得上他大唐太子的无限春风得意。 上天既要他了却尘缘,又何必先将举国繁华人间至耀一股脑全砸他身上。 每年生辰炼狱般的折磨,每每让他不想为人,但疼过了,他又还是想要为人,他看不到师父口中的红尘之外,更看不到自己哪里和神格沾边,他兢兢业业当着大唐太子,不带一丝一毫的含糊。 因为他不光只有师父,这世上还有一人,他称之为父皇。 五岁那年,他徙封中山王,父皇命两位秦府文学馆学士教他圣贤之书,治国经略,他勤奋聪颖,过目不忘。 八岁那年,他被册封为太子,诏书上写道,“中山王承乾,丰姿峻嶷,早闻睿哲,幼观《诗》c《礼》” 因他这身奇怪的病,而从来不信佛也不信道的父皇却请了道士来为他祈福,他病情稍有好转,父皇又召度三千人出家,修建了西华观和普光寺,大赦天下为他祈福。 若富贵繁华如过眼云烟,他可抛可弃。 唯有这一人,他弃不得。 可师父毕竟是师父,他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应验的。 父皇感激师父对他年复一年的守护,总想给师父加官进爵,却被师父笑着推却。 如果父皇得知师父守在他身边,是为了有一天将他彻彻底底的带走,不知父皇还会不会容他在这长安城出现。 凡人一生,短如一梦。 似水流年,许多个月满中庭的夜晚,他印象最深的是暑热天,师父坐在月下啃西瓜的样子,堂堂太子之师,阶前人模狗样,关上门却是个不修边幅的奇男子。 “好甜的瓜,过来吃一块。” 师父揩了一把嘴角淌下来的汁水,热情的招呼他。 那日他正心情烦闷,臭着一张脸接过西瓜咬了一口。 西瓜是在井水里冰过的,冰凉清甜,沁人心脾。 他看着一地的西瓜子,眉头微微抽动。 “师父,神仙都像您这样吗?” 他按耐不住想要奚落他老人家的。 奚落完了,随手将他日间差人从七味斋买来的卤鸡爪扔在石桌上。 师父荤素不忌,最爱吃市井杂味,哪家的卤鸡爪最好吃,哪家的羊肉汤最够味,他如数家珍。 师父乐呵呵的在敞开的袍子上蹭了蹭手,抓起一只卤鸡爪啃了一口。 “你这几日心情不好,难得还能想着为师,真是好徒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尘缘了 李承乾拂去师父身旁石墩子上的一层薄尘,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也别闲着,来啃一只。”师父热情的招呼他。 李承乾嫌弃的瞥了一眼油滋滋的鸡爪,阴沉的摇了摇头。 师父住的院子,是他东宫里最轩敞的一处,一年又一年,被他老人家住出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村野味道。 粗朴的石桌配了几个灰不溜秋看不出什么形状的石墩子,院中半架葡萄已透出红紫,藤架上还趴着几个葫芦,院墙边种了一畦辣椒,一畦韭菜,当然,这些东西他原是不认得的,也懒得去认,拜师父所赐,他就算立刻马上归隐山居下田务农,也抓不了瞎,因为这些年,师父只教他如何伺候这些花花草草,蔬菜瓜果了。 师父院子里的侍从,被他老人家惯的没了眼力价,一个个都似生出几分仙风道骨来,比师父看着更像游手好闲的神仙。 他到师父这边来,没有带侍从的习惯,呆久了口渴,连茶水都得张口讨要才能喝到。 师父今日不知哪只天眼开了,竟主动命人给他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纯水碧叶,缭绕起一丝略带苦涩的幽香。 “你那太子妃,可还好吗?”哪壶不开提哪壶,向来是师父的最爱。 李承乾皱着眉头谴责的瞥了他老人家一眼,“您这话问的,这事受伤应该是我吧,您怎么不问问我还好吗” 师父笑着说:“我看你,好的很” 李承乾的表情应该很不好看,师父自觉说话有些过分了,又不紧不慢又安慰一句:“你们凡人,管这叫戴绿帽子吧,依我看,绿色不是什么难看的颜色,猪肝色才很不好看。” 李承乾此刻的脸,恰好隐隐透出了几分猪肝色。 师父眼疾手快,指着李承乾消瘦的脸颊道,“你现在的脸色,就不十分好看。” 李承乾 谈话眼看无法愉快的进行下去了,李承乾起身准备拍屁股走人,师父却伸出一只油爪,将他拉回石墩上。 “少年,你且稍安勿躁,你冷落她在先,又何苦烦恼她心有他属,自她嫁入东宫,你与她一个东宫头,一个东宫尾,几乎不相往来,依我看不如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吧。” 李承乾冷笑一声,“她孩子都生出来了,您怎么不让我干脆瞎了得了。” 师父继续语重心长道,“为师也是为你好,太子成婚,大势不可挡,所以当年太子妃嫁入东宫,为师并未阻拦,可你命格太重,凡人女子没有哪个承受得起,为师不能眼睁睁看你将人毁了,故而劝你不与她行夫妻之实,不瞒你说,你在凡间已时日不多,不若继续善待于她,与她丰衣足食,岁月无忧,好好将这孩子养大吧。” 李承乾不置可否的沉默片刻,端起清茶喝了一口。 这些年,他对太子妃一直心存歉意,故而听到风声时,一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竟捣鼓出个儿子,他再想得开,也难免心烦,恨不得给她另起一座宅院,分得彻彻底底,眼不见为净,可又怕惊动父皇,生出诸多事端,害了她和那孩子的性命。 他悠悠吐出一口闷气,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神仙对带绿帽子这事,都这么豁达吗?” 师父笑的含蓄又内敛,只淡淡回道,“修真之人,若终能成眷侣,所历之磨难,非粉身碎骨四字可言尽,所以戴绿帽子这个问题,反倒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了,为师没什么经验,这一课,你以后自己现学现悟吧。” 李承乾差点气结,戴过一次已经够闹心了,师父难不成还要祝福他将来再戴一次吗? 在师父的好心搀和下,李承乾走完了一段表面妻娴子聪,实则光棍一条,还时不时周济一下情敌的凡人岁月。 二十四岁生辰那日,师父在他手心加完一道封印后,整整昏睡了一个月,师父醒来时,他正坐在床边看一本诗集,坐的时间久了,身子难免僵硬,一激动把床头的长明灯打翻了,灯油淅淅沥沥洒了一桌子。 师父一言不发,抬手在透明清澈的灯油上轻轻一挥。 李承乾看到自己清俊的身影出现在灯油的返影里 他起初是清俊的,可转眼间好似变了个人,一股难以形容的戾气从他赤红的双目喷薄而出,反影里突然一片天崩地裂般的震颤,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颓墟前,仰天长笑,身旁是他父皇亲人们血肉模糊的尸体 李承乾一把将那灯油抹掉,惊慌失措的退了两步。 师父干涩又虚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是你二十五生辰时,本该发生的事,为师父一己之力无法加诸最后一道封印了,你也该见见你那几个师兄了。” 李承乾铁青着脸,说不出来话,方才的那一幕,几乎让他肝肠寸断。 “是时候该走了” 师父摸着他的头,淡淡的说。 李承乾走的很不光彩。 这事让他耿耿于怀了很久。 师父说做好事何必千古流芳,可他老人提都没提,恶名是会遗臭万年的。 他虽八岁获封太子,但东宫之争在他记忆中就没有停歇过,他虽素来活得脱俗,在这权欲的泥潭里泡的久了,难免也步步如履薄冰。 临走前,他给父皇送了一份大礼,礼物是一次不可能成功的谋逆,他为贼臣之首,父皇顺着他拙略的谋逆策划,一举拔除了朝中蠢蠢欲动的一拨乱臣贼子。 可他也伤了父皇的心。 也好,尘缘要断,需断的干净。 临行前,他向父皇辞别。 甘露殿外,茵茵夏日。 一丛修竹下日影斑驳。 他深深向父皇叩首,说忘了他这个不肖子吧。 说罢又恐他真的忘了,沉吟着摘下手中的玉扳指,放在父皇手中,默默盼望着他能收下。 父皇黑着脸,攥着玉扳指,不置一词。 出行的队伍穿过寂静的朱雀街,太子被贬出京,家家封门闭户,场面十分有些灰头土脸,唯一兴高采烈的是师父,他老人家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而过,一脸功德圆满的微笑。 城外荒草连天,他勒马驻足,最后一次回望长安。 古道西风,回忆尽数留在了晴空下这座安静的城池。 他二十五年的凡人岁月,就此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鸠占鹊巢 一行人过黔州,小住数日,师父施以幻术,将一只布偶化作他的形貌,继续留在黔州,不出数月假身神思浑沌,卧床不起,百医无效,两年后病逝。 他与师父并几名心腹侍从继续向浑夕山行去。 贞观十九年,李承乾离世的消息传入长安,太宗罢朝一日,独自一人登上城楼,遥望晴空下寂静的旷野,正是寒冬时节,大地冻彻,如同他失去爱子的心。 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临风凭栏,心里想了些什么。 只知他驾鹤西去时,手上戴着一枚白璧无瑕的玉扳指。 山间日短,过了正午,天色便趋向阴沉,小缺梦里睡在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里,洞口挂着一道飞流直下的山涧,碎玉珍珠般的水花拍打着石壁,在她耳边叮咚作响。 她翻了个身,一头钻进旁边一个的胸怀里。 一双白皙的手抵住她的额头,带着几分嫌弃,帮她换了个睡姿,然后向里靠了靠,画出一道清楚的楚河汉界。 溪水淙淙。 小缺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 她摸了摸脑袋底下枕僵了的大长腿,梦境和现实搅作一团,她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穿上衣服了” 李承乾,“” 他抬指在小缺额头上轻轻弹了个脑蹦儿,邪邪一笑,“做什么不正经的梦了。” 小缺打了个哈欠,眼神慢慢聚拢,看清了眼前俯下来的一张俊脸,她翻身趟正了,四肢舒展成一个大字,喃喃道:“梦到和一个光身子的男人在睡觉。” 空气骤然凝固,坐在河畔的三人齐刷刷被冻住了。 吴命大突然脸红了,嘴里的兔肉没嚼两下就囫囵吞了下去,一大团卡在胸口,差点没被噎死,突然捶着胸口咳了个惊天动地,打破了四周凝固着的空气。 落落笑嘻嘻的朝小缺抛了个媚眼,下流兮兮的说:“瞧不出来,你还挺奔放。” 李承乾脸都快黑成个锅底了 当着吴命大和落落的面,又不好再追问,见小缺望着天空发呆,似有淡淡未尽之意,心中便更是闷了。 他扯下一块兔肉塞进小缺嘴里,不咸不淡说了句:“快吃,吃完好赶路” 四个人吃饱喝足,沿着淙淙山涧,继续行了半日,天黑时刚好走出山林,远远看到路边一个傍村小客栈,门前挑着一盏昏黄的风灯,洒下一地摇曳的碎影。 小缺抬眼看到灯下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冲她缓缓的招了招手,她也远远的向那人招了招手。 吴命大走在李承乾和小缺身后,见小缺不知在向谁挥手,便伸长脖子看向前面。 只看到客栈前一地细碎的灯影和门前一棵枯藤攀绕的老树,嶙峋的枝桠上蹲着几只肥乌鸦,眨着暗红的小眼睛,不甚友好的看着他们几人渐行渐近。 “你看到什么了吗?”他扭头问向身旁。 却不知落落浪到哪里去了。 他伸手戳了戳李承乾的肩膀。 这厮闷葫芦般走了大半日,全然不似平日话多人鸡毛,只微微侧过脸,鼻尖唇线和下巴勾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在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映衬下,恍惚间有些不那么真实。 吴命大突然有些发怔,他梦中也似曾有过这样的一张侧脸,不等他看得分明,便如烟似雾般缭绕而去,他只梦到过一次,却深深刻在了儿时的脑海里。 “你你看到什么了吗?”他猛然回过神来,看到李承乾不耐烦的等着他说话,眉毛都快拧成棵卷心菜了,忙张口问道。 李承乾只淡淡挑眉看了一眼前面,懒懒回了句,“你瞎吗?” 吴命大从小也是被爹妈宠溺大的,家境殷实,使唤丫头成群结队,哪里尝过什么人间疾苦,受过别人什么鸟气,年轻人立刻火冒三丈,朝李承乾嚷嚷道:“我瞎,你不瞎,你告诉我门前有什么?” 说话间三人已经行至门前,只见小缺对着空气问道:“你怎么不进屋呆着?” 吴命大背后寒毛都炸了起来,他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小缺几眼,自己掀开帘子走进了客栈。 李承乾等小缺说完话,带着她也走进了客栈。 油腻厚重的门帘将寒风结结实实挡在了外面,客栈里还算暖和,不大不小的厅堂中央燃着一盆炭火,旁边坐着四个行走江湖装扮的人,凳子上靠着刀剑棍棒和一面枫林镖局的旗子,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似是刚进来不久,身上的寒意还没完全褪去,抱着杯热茶默默呷着。 吴命大已在炭火旁的另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听到门帘响动,一脸不忿的回头看了一眼,小缺穿着白披风走了进来,纯白的毛领将她肤色衬得白里透红,脸上和平日一样不带什么表情,熟人知道她是脑子里空,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多半会以为这小丫头目中无人,不是背景极深,就是武功极好,常常不敢将她小觑了。 小缺后面跟着李承乾,一身漆黑的大氅,领口攒着朵纯白的珠花,要多风骚有多风骚,两人一进屋,小小的客栈立刻有些蓬荜生辉的感觉。 吴命大只觉李承乾扎眼,抄起桌上的破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李承乾一进屋便看到坐在窗下的少年,心头微微一震,少年抬眼看向门口,李承乾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从容几步走到吴命大的桌前坐了下来,吴命大看都不看他一眼,拉过一只杯子倒满热茶,推到小缺面前,小缺接过茶,不着急喝,怔怔看着对面那桌人头顶上的一盏油灯问道:“你坐那么高做什么?” 吴命大偷偷看了一眼四下,好在没人注意到她说什么,他怕小缺再继续胡说八道,忙低声对小缺说:“你神神叨叨的嘟囔什么呢?” 小缺收回一直落在油灯上的目光,没有回答吴命大的问题,却没头没脑问了他一句乾鸠占鹊巢是什么意思? 吴命大立刻摇头晃脑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小缺脸上的表情更困惑了 吴命大好不容易逮着个人听他卖弄学问,十分热心肠的凑上来继续解释道:“此句出自诗经召南鹊巢,鸠一般指的是杜鹃,这是一个很形象的比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恶斗 小缺没想到一个问题能引出这么多句听不懂的话,有点不想听了,眼睛被吴命大炯炯有神的目光拘着,没办法左顾右盼,只好听两个字便很配合的点一下头,神儿却跑远了,耳边一通絮絮叨叨的聒噪后,只听到末了一句“明白了吗?” 她抱歉的摇摇头。 吴命大一脸同情的看着小缺,清了清嗓子,准备再讲一遍。 李承乾在旁边一手支腮,看得不亦乐乎,忽然撞上小缺一瞥生无可恋的目光,瞬间忘了自己其实还在闹别扭,抢在吴命大说话前插嘴道:“杜鹃不要脸,把喜鹊的窝给占了。” 小缺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吴命大嘴张到一半,一肚子话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半天只吐出来一口幽怨的叹息。 李承乾抄起茶壶给他添了些茶水,难得姿态放低了一回,吴命大顿觉受宠若惊,一口怨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脸上虽还有些挂不住,手却不争气的伸向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 三人刚暖和上来,就见小二端着一壶酒从后堂跑了出来,客栈虽不大,一个小二忙前忙后,着实捉紧了些。 小二见又多了一桌客人,忙上前唱了个喏,笑着问:“三位打尖还是住店?” 李承乾道:“这个时辰,当然是要住店。” 小二点头应了,提起炭火上架着的一壶开水蓄进茶壶里,笑着问:“晚饭有包子和热粥,酒是自酿的,前几日新打的狍子腌了半缸,还有些上好的雪里红,客官可要来些。” 李承乾点点,小二笑着忙去了,全身上下似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跑到隔壁那桌,给座上一个黑衣女子满满斟了一杯,笑着说:“凤掌柜好久不见,这趟压的是什么镖呢?” 凤掌柜接过酒喝了一口,瞟了眼楼上的厢房,可巧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干巴老头颤颤巍巍走了出来,扯着皱皱巴巴的嗓子朝他们那桌喊了一嗓子:“那胖子,给我端杯茶来。” 坐在凤掌柜身旁的白胖男人闻声起身,朝楼上应了一声,伸出一双圆滚滚的胖手,从桌上捡了个干净茶碗,倒了杯茶蹬蹬蹬走上楼梯,给老头端了上来。 凤掌柜看着她这个从皮肉到心肠都一团暖绵绵的弟弟,心头一阵莫名的火起,当啷一声把酒碗扔在桌上,朝二楼抬了抬下巴,“就是他。” 她抬起头时一双剑眉深入鬓角,英气逼人,比这一桌其他三个男人看上去更要爷们些。 小二笑着咂嘴,“稀罕年头,稀罕事,活人还能当镖送,这老爷子自己有腿,哪里去不了啊,敢情是他家不肖子孙要把他送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一个镖局伙计接茬说道:“哪里有什么子孙,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五湖四海的跑,说是做什么古玩生意,这趟镖是要去风陵渡取,交给我们镖局办就可以,没想到老爷子说镖太重要,怕有什么闪失,非要自己跟着,没想到这老头一路刁钻古怪,难伺候的很,不是看在真金白银的面子上,我们才不受这份憋屈罪。” 坐在窗下的少年听到风陵渡三个字,微微一怔,向凤掌柜这边看了一眼。 凤掌柜瞪了伙计一眼,伙计立刻咽下满口蓄势待发的吐沫星子,抓起小二端来的烧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没送到嘴边,就听楼上哗啦一声泼下一碗水来,“这也叫茶?” 老头说完把茶杯塞回胖子手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给我倒杯酒来。” 胖子心里生出几分不快,却也没和老头计较,接过茶杯蹬蹬蹬下了楼,凤掌柜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眼不见为净的转向小二这边问道:“怎么不见你家掌柜的?” 小二掂起脚挑了挑头上一盏油灯,灯影下笑容忽明忽暗的说:“掌柜的进城办货,明天才能回来。” 凤掌柜点点头,将酒壶递给小二道:“这壶打满烧酒,酒钱一发结算。” 小二接过酒壶,笑着说:“好嘞,您稍等。” 说着一溜烟的跑到后面忙去了。 吴命大看着小二风风火火的背影,替他抱怨道:“这家客栈的老板也太抠门了,瞧把这一个小二给忙的” 李承乾意味深长的看了吴命大一眼,没理他。 不一会儿,小二端了几屉热气腾腾的包子出来,先给靠窗的少年端了两屉,又给凤林镖局桌上放了四屉,最后来到小缺他们这边。 小缺指着包子问:“你这包子,是人肉馅儿的吧。” 镖局的伙计刚咽了一个肉嫩多汁的包子,闻言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 “你这小丫头,怎么胡说八道。”小二脸色耷拉下来,灯光开始忽明忽暗了起来,油灯下小二的两个眼睛突然像是两个黑乎乎的窟窿。 “我没胡说八道,是他告诉我的。”小缺指了指凤掌柜头顶的油灯。 凤掌柜一桌人纷纷看向头灯的油灯,又一脸茫然的看向小缺她们这边。 小二冷笑着道:“你脑子有病吧。” 小缺针锋相对道:“你就是只不要脸的杜鹃鸟。” 李承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吴命大也没绷住,一口水直接笑喷在小二脸上。 小二顿时恼了,一巴掌扇了过来,小缺也不知躲闪,仍然定定看着他,巴掌掀起的一阵小风还没吹到她面颊上,小二的手腕突然动弹不得了。 李承乾和吴命大同时拍案而起。 吴命大拔剑指向小二的喉咙,李承乾掐住小二的手腕,像是捏着一块用了很多天没洗过的抹布,转过头对小缺说:“别人打你,要记得躲开。” “记住了。”小缺爽快的点了点头。 李承乾脸上闪过一丝肉疼的表情,何曾这么容易就记住了 他指尖轻轻一松,小二向后踉跄了两步 油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传来一声凉丝丝的叹息:“我哪里不好了,包子难吃还是烧酒难喝了,起早贪黑的伺候你们这些南来北往的人,就图个热闹,好好的过了今晚,你们明早出门各走各的路,我在这里过我的日子该多好,为什么偏要找我麻烦。” 小二说完颓然一笑,黑暗中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楼上传来吱呀一声开门的响动,老头朝凤掌柜这边慢吞吞的说:“你们几个上来。” 凤掌柜不动声色的踢了踢其他几人,想把他们撵到楼上去,她双手摸向身旁一把大刀,随时准备挥刀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老者 胖子坐着没动,伙计们一时傻了,也都屁股长钉似的一动不动 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腐肉混合着血腥的刺鼻味道,小二抬起一只胳膊,猛的向小缺抓来,小缺现学现卖,出溜一下闪到李承乾身后 李承乾嘴角轻轻一勾,随手抓起一只茶碗掷了出去,拽着小缺轻轻移动步伐,瞬间转到了小二身后,茶碗砸碎在小二的胳膊上,炸了个天女散花,一团团腐肉从小二胳膊上扑簌簌掉了下来,滑腻腻的落在了地上。 李承乾轻轻推了小缺一把,说声:“上楼去。” 小缺转身朝楼上跑去。 小二不依不饶的向她追去,喉咙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呱呱声,跟嗓子眼堵了颗核桃似的,不待李承乾上前,吴命大和凤掌柜同时冲了上去。 “你还真是个妖怪啊。”吴命大剑气刚正,直指小二胸口,却总与小二的速度差了分毫,凤掌柜刀锋刚猛,与她本人如出一辙,刀刀带风,却砍不到小二身上。 小二轻笑一声,躲过呼啸而来的刀砍剑劈,全身皮肉似下雨一般连脓带血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头咔嚓一声歪向一边,汩汩而出的脓血里钻出一条光溜溜的肉虫子,见风就长似的膨胀,瞬间便有了类似人的轮廓,只是这轮廓实在太凑合,更像一大坨行走的肉馅。 肉馅行动出奇的灵活,一刀一剑舞成一团也没把它剁烂,瞅准空隙一阵风似的挤出层层剑影,带着浓重的血腥从凤林镖局目瞪口呆的两个伙计头上嗖的飞过,向楼上掠去。 却见那坨飞旋的影子刚到楼梯口,就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向后弹去,重重砸在墙上,方才老头泼下来的一杯水不知何时结成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棱,冰棱细如钢针,针尖闪着淡蓝色幽明的寒光,在肉馅扑过来的一瞬间忽然幻化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把肉馅扎成了一个刺猬。 小缺在老头身旁,扒着栏杆看得带劲,不合时宜的笑了两声 小二身体里的怪物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炸了毛,突然又膨胀了一倍,身上的冰针纷纷抖落下来,直接向小缺扑来,老头不慌不忙泼出手里的一碗酒,指尖弹出一点火星,顺着泼洒而下的酒水一路燃烧,突然腾起一只流光溢彩的火凤凰,一口衔起怪物,绕梁飞了两圈,洒下满屋细碎点点的飘渺流火,最后将怪物一口吞进腹中,众人抬头看着屋顶的凤凰突然化成一团熊熊烈火,怪物在火中尖叫狰狞,转眼燃成一团灰烬,如烟似雾般在空中缓缓落下一层轻薄的尘埃。 满屋人都看得呆了,半天没人吭声 “小缺,还不谢谢前辈的救命之恩。”李承乾开口打破了沉默。 凤掌柜点起头顶的那盏油灯,众人纷纷朝楼上望去,老头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们,突然生出几丝仙风道骨的感觉,油灯灭了再燃,老头已然不是方才那个老不死的了。 小缺依然扒着栏杆,扭脸对老头说:“谢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老头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小缺,朝她点了点头。 凤掌柜挑起一双剑眉朝楼上问道:“您老人家这么有本事,怎么还砸锅卖把自己当镖押送呢,我们这点能耐,在您老眼里跟废物点心也差不多了吧?” 老头摇头晃脑冷笑一声:“我的钱,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那胖子,给我打盆洗脚水来。” 说完转身颤巍巍走进卧房。 楼下众人收拾完一地狼藉,将整个客栈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从后院马厩里翻出客栈掌柜一家人的尸骨,埋在了院子里一棵老树下,凤掌柜和这家人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每年押镖都要路过此处,年深日久,便也认识了,这家自酿的烧酒味道很冲,刚开始喝不习惯,酒虽不是什么好酒,喝得年岁多了,便成了少不了的一口滋味,凤掌柜举起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大口,将剩下的酒洒在客栈掌柜一家的坟头上。 味道太冲的酒,不太容易忘掉。 安葬完客栈掌柜的一家,已近三更,凤掌柜几人进屋时,一直坐在窗边的少年早已自顾自回房睡了,从方才那场恶斗,到后来的收拾残局,少年一直稳如泰山的冷眼旁观,既没被吓到,也没觉得自己袖手旁观有何不妥,凤掌柜进屋时看了一眼窗下的空桌子,骂了声兔崽子,李承乾也看了一眼少年方才坐过的地方,若有所思。 众人忙活了一晚上,这会儿全都饥肠辘辘,饿得睡不着觉,凤掌柜的弟弟于林带着镖局两个伙计从厨房里找出了些菜蔬米面,吴命大也十分热心的跑去帮忙,几个人忙活了一通,端上一桌喷香扑鼻的素食,原本的两桌人并作一桌,狼吞虎咽的吃了一气,镖局的两个伙计又钻进厨房,将酒缸里所剩不多的烧酒尽数舀了出来,端到前面分与众人喝。 大家喝了一巡酒,彼此间熟络了些,凤林镖局几个人不停唏嘘,许是这世道不太平,连年打不完的仗,饿殍遍野,人命比草还贱,连妖魔鬼都趁年头好,出来作乱害人,这几年行走江湖,是越来越难了。 镖局的小伙计一脸好奇的凑上来问小缺:“小姑娘,你方才对着那盏灯自言自语,是真的看到鬼了吗?” 小缺习以为常的点了点头,好在镖局这几人常年行走江湖,颇见过些市面,方才又真刀真枪和妖怪干了一仗,故而谁都没用奇怪的眼神看小缺。 “那鬼与你说什么了?”小伙计好奇的问? “他说小二害了他一家,还拿他们的肉做成了包子,让我们帮他讨个公道。” 小缺困了,蔫头耷拉脑的答了一句,眼睛突然看向门口,一阵寒风刮起了厚重油腻的门毡子,客栈掌柜拉着他的妻儿,一家人站在门口,朝小缺他们这边深深鞠了一躬。 小缺朝他们挥了挥手,惊得一桌子人纷纷朝那边看去,却只见门毡子被风掀起又落下。 李承乾朝门口淡淡颔首。 掌柜一家被风卷走了似的,消失在门前。 “有谁可知方才那妖怪,到底是什么?”小伙计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满心好奇的问。 李承乾道:“我大略知道些,这东西名为癔,原本不是什么大祸害,说起来,在座每一位,身上也是有这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青玉扣 听者纷纷好奇道:“李公子,您可别说玩笑话,这东西狡诈凶残,动辄害人,还能见风便长成那么大一个,我们身上如何生得了此等妖物。” 李承乾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说道:“癔原本也不是什么妖物,只是人心头一点杂念而已。” 吴命大突然拍着脑门说道:“我在一本书上,仿佛也读到过,此物唤做癔,存于心,无形貌,凡人皆有贪嗔痴妒悔恨,癔便生于其中,多数成不了什么气候,只给人平添些烦恼心绪,若是任其恣意滋长,便能趁人意志薄弱时左右人做出些连自己都没办法理解的事,人们常说的鬼迷心窍,十有就是癔在作怪,癔无限五界,可小到不察,也可大到反噬宿主,书中记述迄今为止,尚未有癔能达到反噬宿主的地步,我们今日见的这个若真是癔,那可算是稀世罕见了,也不知这小二是有多想不开,才能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李承乾颇为赞许的看了吴命大一眼道:“你倒是有些见识,只是癔虽无界,也终归是人心所生,照理不会出现这般情形” 吴命大点了点头,此番下山,着实见到些匪夷所思之事,皆是从前不曾听闻过的,他想起临行前师叔对他说过的话,师叔说山外人间,已是炼狱,他若执意要走,就做好再也回不来的打算,临行前要了他一口真气,锁在一枚青玉扣里,留在了师叔案头。 他洒泪叩别,临走时看了一眼案头那枚青玉扣,薄如蝉翼的玉面下,氤氲着一团稀薄的雾气,师叔说若哪天这雾气散了,便知他已不在了 他看了一眼绑在自己手腕上那枚一模一样的青玉扣,临行前师叔将这枚青玉扣送与了他,他戴在手上,如珍似宝 淡青的玉扣里,氤氲着一团薄薄的雾气,他忘不了那日师叔抓着这青玉扣,神情近乎疯癫的样子,师叔沈离孤高雅正,淡然出尘,百年里未见他秀逸清朗的脸上起过一丝波澜,只除了那日,一直摆在他案头的那枚青玉扣里,突然氤氲起了一丝淡淡的雾气 吴命大那时才知道,那枚青玉扣里,曾经藏着一个人的一口真气,后来真气散了,师叔却仍将他摆在案头,不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与它朝夕相对。 当他得知那慢慢氤氲起的一团真气源自何人时,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吴命大看着自己腕子上的青玉扣正出神,突然伸来一只手,抓起他的腕子拿到眼前看了看,说道:“你这珠子,还挺好看。” 吴命大从李承乾爪子里挣脱开手腕,横眉竖眼吼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李承乾伸手过来就要抓,吴命大忘了这人吃软不吃硬,忙护着手腕闪到一边,语气缓和下来说:“这东西对我很重要,你要碰坏它,还不如打死我。” 李承乾伸到一半的爪子戛然而止 他意味深长的又看了一眼那枚青玉扣,突然觉得肩头一沉,坐在一旁的小缺困的撑不住,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李承乾向众人道了别,抱起小缺走到楼上,进了老头隔壁那间客房。 这个鸠占鹊巢的妖怪,似乎十分热衷当家,将客栈打理的很是井井有条,房间内纤尘不染,床边一个小案几上还焚着一炉香,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李承乾将小缺放在床上,拉开一床被子给她轻轻盖在身上,刚要起身,小缺睡梦中抬起一只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头深深埋进他怀里。 李承乾身子一僵,弯着腰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僵持了一会儿,小缺头抬的累了,手一松,咣当一声又砸回枕头里。 李承乾在黑暗中哑然失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笨,笨到将醋吃到了自己头上。 唇角一丝笑容缱绻,他动了动冰凉的手脚,靠着床坐在了地上,伸手掏出小缺怀中的铃铛,放在耳边静静聆听 他听到轻柔的风声,吹来淡淡的只言片语 “你真好看”她说。 “你离我远点”他说。 他心头隐隐作痛,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他很想对那时的自己说,很快你就会后悔,当初应该对她好些 可惜那个少年隔着一百年的时光,听不到。 李承乾将玲珰轻轻放回她怀里,他指尖冰冷,似是在极寒的冰窟里浸泡了一百年,他小心避开她暖融融的皮肤,尽管她感觉不到什么冷暖。 他靠在床边,抬头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朦胧月光,静静坐了很久。 从前他是不喜欢这样独自静坐的,因为静下来时,便会想事情。 从儿时起,他需要想明白的事情就很多,比如他生日那天为什么会生不如死,比如他右手上到底有什么,比如记忆深处那个浸泡在血泊中笑得无比畅快的自己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比如师父为何拼尽一身修为换来他手心一道又一道的封印,比如师父到底是谁,比如他自己又是谁 最不敢想,又忍不住要想的问题,是师父在他儿时说过的那句话 “我本是要杀你” 思之如临深寒,一不小心便会冻碎他二十几年所有关于温情的回忆。 所以他不喜欢静。 在长安城时,他过的很热闹,人间繁华,除了一个色字,其余他来者不拒。 入了浑夕山,举头望云峦,低头向古壁,一不小心就要和自己面面相觑,所以他更闹了。 在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和三个师兄不屑一顾的冷眼旁观下,他放下身段,亲自当了三个月指手画脚吹毛求疵的监工,给自己修了一座堪比长安城里他那座巍峨东宫的府邸,起名小隐,取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之意,名字颇得师父赏识。 乔迁之日他命人置办酒馔佳肴,翘着二郎腿坐在轩敞的大厅等着三个师兄给他道贺,远远的却只看到师父拿着一把鸡毛掸子笑呵呵的穿过层层雕花门户,笑着向他走来。 “小小薄礼,你三个师兄托我转交,他们还有功课要做,就不来叨扰了。” 李承乾接过鸡毛掸子,浑不在意的笑着请师父喝酒,对于旁人的敌意和诋毁,他从儿时便习以为常的理解为,自己太优秀,不小心激发了别人内心的丑恶,除了平添几分顾影自怜的情怀,对他便没什么其他影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山中无岁月 小隐轩敞十足,却门可罗雀,过了几日他便呆不住了,日日往师父的茅舍跑,有一日他突然灵光乍现,说师父的雅舍和他的小隐遥遥相对,应该起个对仗工整的名字。 师父说,你这么兴冲冲的,可是心中已有妙语。 他神采飞扬的说,师父大智无形,潇洒随便,他为小隐,师父就用大便二字,岂不妙哉。 这神出鬼没的文字功底,不知当年那些有幸做过他尊师的文豪大儒看了,会做何感想。 师父沉吟片刻,很有涵养的说,名字是个好名字,可惜他这陋室早已有名字了,唤作“未离”。 很可惜,好意他心领了。 为了答谢他一片热心肠,师父带他去了藏书阁,看着林林海海的藏书对他说,以后每天抄一本,抄完为止。 他最不喜文墨,小时候被迫灌进去太多,长大了便逆反,三瓜俩枣也懒得望脑子里拾掇,眼看着三生三世都跳不出去的书海,他回头认真看了一眼师父慈祥的面孔。 这才发觉师父是个道貌岸然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 自此以后,他在浑夕山上很大一部分光阴,都消磨在了这里。 起初是被逼无奈,后来慢慢成了习惯,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自己尘封在了这里,日日和发黄的扉页朝夕相对,仿佛这样就能沉淀出一层他想要的心境,不去想那个他不该想的人 藏书阁实际上是个藏书洞,洞口青松翠柏,几丛幽草掩映,很有几分林深不知处的意境,入得洞内,一股淡淡的墨香掺杂着经年累月不见阳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抬头看到悠长而蜿蜒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白的淡淡光芒,相比之下,父皇冠带上那颗号称稀世珍宝的夜明珠,鸽子蛋一般,小的便像个笑话了。 他一边腹诽师父他老人家怎能如此深藏不露,装起穷来比叫花子还生动,一边借着夜明珠层层延绵不绝的光晕走向曲折蜿蜒的洞府。 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开有凹槽,里面放着古旧泛黄的器皿,看不出质地,上面刻着看不分明的符撰,他伸手去摸时,却似隔着一层镜花水月,触之便似泡影,琳琳点点碎成层层涟漪,收回手时,那些摆设便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起初他还觉得好玩,来的次数多了,渐渐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了。 石道九曲十八弯,走到尽头是处突然开阔的洞府,他举目四望,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多的书 洞顶浮着几丝淡淡的流云,不知从何而来,又如何千年不散,流云氤氲起淡淡仙霞,幽幽变换着形态,静静在他头顶飘过。 他随手抄起一本书,翻开看了看,鬼画符般的文字,看一眼就头大如斗了。 噼里啪啦翻了一气,找不到一本可以看得懂的书,他翻一本扔一本,呼呼啦啦撇了一地,嘴里还碎碎叨叨抱怨师父太阴险,寂静了千年的藏书阁,被他聒噪的竟有了一丝凡尘的味道。 幽暗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漠然冷淡的抱怨,“你吵到我了” 李承乾惊了一跳,寒毛都炸了起来,他借着夜明珠莹白的光芒望向远远的一处角落,眼睛都看酸了才模模糊糊辨认出一袭月白长衫,几乎和灰白的苍岩融为一体,他若自己不出声,没人能发现洞里还有另外一个活物。 “大白天见鬼” 李承乾语气不善的回了他一句,继续毛手毛脚的埋头翻找书籍。 角落里猝不及防飞来一本书,砸在他后脑勺上,李承乾顷刻间炸了毛,抄起手里一本砖头厚的书扔了回去。 他的大师兄沈离抬手将书稳稳接住,指尖轻轻拂去扉页上震落的碎渣。 “观沧海” 沈离声音有些慢,又有些冷,还带着些淡淡的倦意,同他本人一样,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这书比你大千岁,砸坏了,你赔不起” “那这本呢,你砸坏了就赔的起?” 李承乾弯腰从地上捡起方才砸在自己后脑上那本书,朝沈离晃了晃。 “赔的起” 沈离淡淡回了一句,继续闭目当起了石头,李承乾翻开手里的书,低头看了两行,原来是本道德经。 他抓着书扬长而去,道德经耳熟能详,闭着眼睛也能抄下来 师父很重视给他布置的功课,每日必查,他只好每日都去藏书洞找一本书回来抄,去的时候,多半会碰到闭目养神的沈离。 他对师父说,大师兄把藏书洞当成了闺房,日日在那里睡大觉。 师父笑着摇摇头说,你师兄这是在看书,他的神识已修成凝魄境,可以脱开凡身,直接游走于书中。 他再翻书时,便多了个爱好,就是重重的把书合上,像拍苍蝇似的。 沈离依旧像块清雅出尘的石头,岿然不动,只是偶尔会皱一皱他清秀淡泊的眉头 藏书洞内部像棵盘根错节的藤,沿着一条小径七拐八绕走向尽头,远远看到一束明亮的天光。 穿过尽头那条狭窄的石缝,便是万丈深渊,极目四望,满眼青翠,人在其中,像颗渺茫的尘埃。 他最喜石缝旁那棵寒暑不移的苍松,不知它活了几千年,耐过几千年的寂寞。 苍松树冠亭亭如伞,树干很粗,三人合抱不来,最贴心的是树干在洞口盘了道弯,是个天然的躺椅,栖身其上,天空白云千载,风从四面而来,他衣袂翻飞,仿佛飞升成了神仙 他常常拿着本书在这树上一趟就是一天,师父的藏书里,他最感兴趣的是和妖魔鬼怪有关的记载,他一本接一本的看,希望能从那些千奇百怪的记载中,找到和自己有关的蛛丝马迹,吴命大应是和他看过同一本书,才能知道癔这个生僻的妖怪,他在浑夕的最后一晚,床头似乎就放着那本书 可惜他阅遍古往今来的妖怪,也未能如愿以偿找到和自己有关的蛛丝马迹。 他看着看着书,有时会静静睡去。 他睡着的时候,多半无梦。 有梦时,千篇一律会梦到山谷里层层密林深处绽开了一朵洁白的花,花瓣幽然舒卷,一丝悠然流淌的淡紫金色自花心隐隐透出,他感觉到漫漫无边的温暖和力量,仿佛来自天地之间,包罗万物的苦,万物的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一对璧人 有一次他在梦中实在抵挡不了那花的诱惑,无论如何也要将它摘在手里,仿佛得到它就能天地间最玄之又玄的大道,能解他心中所有的迷茫和困顿。 于是他伸手去抓,飞蛾扑火般的姿势。 他从树上滚了下来,被耳边呼呼的风声吵醒了。 他以飞一般的速度坠落,像只雏鸟,还未做好飞的准备,就以振翅扑向深谷 他突然想试试自己究竟死不死的了,若轻轻松松就被摔死,还何须师父一次又一次散尽一身的修为,保他的命,抑或是保这世上芸芸众生的命 他突然笑了,莫名的畅快涤荡胸膛。 而后就觉脖领子突然一紧,他被人拎着飞了起来,他挣扎着抬头,被大师兄临风鼓荡的衣袖拍了个避闪不及。 “你松开,我死不了” 他试图挣扎,却被大师兄一把掐住后脖梗,抓得更死了 “想死,换个地方。” 大师兄冷冷的说 李承乾坐在黑暗中,不知为何就想起从前在浑夕山上那些淡淡的时光,隔了百年,却历历在目,清晰的让他不忍直视,他起身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深夜清寒的空气。 落落倒挂在房檐下,探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方才窗下那个少年,你还记得吗?” 李承乾问道。 落落张口,颇有几分不悦,“老大,你也太瞧不起人了,这小子是明月的眼线,严婆死的那晚去偷过软殷脂,元宵节那天下午明月打发完楼里那些姑娘后,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怎么会忘。” “你仔细想想,那天还看到什么?” 李承乾突然觉得这少年似乎不只是明月的一个眼线那么简单。 落落翻着小白眼,将那日下午自己趴在房顶从瓦隙间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喃喃说道:“那日明月遣散楼内的姑娘时,给了她们每人一叠银票,出手很大方,足够这些姑娘们后半辈子过活了” 李承乾静静听着,表情可称得上认真了。 “那些姑娘们哭哭啼啼与明月作别后,这小子就进来了,陪明月喝了一会儿茶,就走了。” 落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激动,勾在房檐上的脚打了滑,整个人倒栽葱似的直线降落,李承乾伸手抓住她一只脚腕子,将她拎了起来。 “好险”落落笑嘻嘻的,说得跟自己能摔得死一样,三下五除二爬上窗台,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想到什么了?”李承乾问。 落落点点头,“出门前,明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这小子还偷偷给她烧了纸,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李明月” 李承乾 这是重点吗 落落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我看,是有点喜欢” 李承乾不再听她胡言乱语,轻轻念了几句诀,站在窗前静静等了片刻。 天空月朗星稀,淡淡的月光给路边的林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一阵青烟拂过,林中走出一对如烟似幻的璧人,瞬间来到他的窗前。 自明月楼一别,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召唤崔辰和李贺过来。 崔辰伸手在落落的小脸上调戏了一把,转过头对李承乾淡淡一笑,依旧媚得入骨,眼神却在不知不觉中换做了另一个人,那是找回了记忆的崔辰,不再是那个千方百计想要将他绊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人了。 李承乾笑着看了一眼崔辰身后的李贺,朝他挑了挑眉毛。 李贺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李承乾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样式简单颜色有些发乌的银簪子递给李贺,笑着说了一声完璧归赵。 李贺接过簪子,仔细端详,那是他小时候送给崔辰的,那时家里太穷,他给人写字作画,攒了好一阵子才凑得一小把碎银子,跑到银匠铺子里求了半日,老师傅终于答应手把手教他,笨手笨脚的忙活了一整日,才打出这么一个勉强可以称作簪子的首饰。 崔辰一直戴在头上,直到那日在天香楼,她把簪子塞进一包银子里,扔还给了李贺 李贺遇到李承乾之后,睹物伤情,就把簪子寄放在了李承乾哪里。 李贺把崔辰拉到身边,将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 崔辰白了他一眼,脸上却绷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落落看不下去了,抖了抖全身的鸡皮疙瘩,一阵风似的钻进了林子里。 “找个时间,早点把事办了吧。” 李承乾笑着打趣。 “谁要嫁他。” 崔辰一脸傲娇的嗤之以鼻。 “我说的是办事,你想成什么了” 李承乾一脸迷茫。 “李承乾,你” 崔辰恼羞成怒,抬掌朝李承乾劈来。 李承乾抱头躲开,乍现的小虎牙出卖了自己一肚子的坏水。 李贺拉了一把崔辰,对李承乾正色道:“别闹了,说正经事。” 李承乾收起坏笑说:“前些时日在明月楼,我遇到过一样东西,似乎是个炼魂的法器,可惜失之交臂,没来得及好好探究,前日路过丁家村,在一个打更人的梆子里,也发现了被拘的几个魂魄,施术之人用法器炼魂,想要将自己死去很多年的妻子留在阳间,背后似是有人教他这些邪僻之术,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什么牵连,你们回去告诉一下东帝,我怀疑魂魄失踪,是有人在用法器炼魂,至于目的是什么,还不得而知。 李贺点点头,等待下文。 李承乾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二人说道:“我这一路,应该会一直向西走,最后可能会去一趟” 李承乾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那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设想,他还没做好准备应该怎样面对 崔辰和李贺走后不久,天边就泛起淡淡的晨曦,李承乾手脚冰凉的上了床,幻化成一条大狗,蜷缩在温暖的皮毛下,慢慢消受四肢百骸间无处不在的寒气,似梦似醒间仿佛刚闭上眼,天就已经大亮了。 昨夜楼下几人喝到将近五更天才草草睡下,好似刚刚沾到枕头,就被当当当的砸门声震醒了。 凤掌柜顶着黑眼圈,当啷一声拉开门,没好气朝戳在门前的人吼道:“一大早的,敲什么敲。” 老头昨夜的飒爽英姿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此刻站在门前的仍是一路上横挑鼻子竖挑眼,变着法给她添堵的那个老不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同行 老头收回拐棍,拄在手上,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嘴脸问道:“早饭在哪里,你们想饿死我,白拿这趟镖钱吗?” 凤掌柜被他气的语塞,睡意顿时消了大半,脸红脖子粗的砸开隔壁两扇门,朝着睡眼惺忪的于林和小伙计吼道:“还睡什么睡,做饭去” 楼上正乱作一团,昨夜那个旁若无人的少年早已收拾停当,招呼也不打一声,背上行囊自顾自出了客栈赶路去了。 伙计们熬了些粥,将昨夜的凉馒头热了,又切些腌萝卜出来,早饭摆上桌,老头又使唤于林扶他下楼,坐下来看一眼桌上的馒头咸菜,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给他吃的太差,这阵子都饿瘦他了。 凤掌柜一边黑着脸盛粥,一边让于林去看看楼上那三人醒了没有,昨夜并肩和妖怪厮杀,后来又一起喝酒,凤掌柜觉得与他们颇有些投缘,若他们和镖局赶路是朝着一个方向,向前百余里只有这一条可走,不妨结伴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李承乾三人不一会儿便下了楼,和镖局的人见罢落座,老头见了李承乾几人,也不抱怨早餐寒酸了,很热情的招呼他们来吃。 李承乾和吴命大又忙欠身道了声叨饶,小缺依葫芦画瓢,也朝老头抱了抱拳,老头笑的一脸慈祥,招呼小缺在他一旁坐下。 “小姑娘几岁啦,叫什么啊,识字吗,一看就冰雪聪明” 老头张口就来。 吴命大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这位前辈,看人的眼光很独到啊 小缺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夸赞,用的还是与她从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形容词,差点被聪明二字砸懵了,脸腾的一下红成了个苹果。 李承乾在一旁,百感交集的啃了口馒头。 他觉得自己对小缺似乎了解的还不够,原来这丫头,也是会脸红心跳的啊 小姑娘沉浸在虚幻的幸福中不能自拔,两颊的红晕慢慢散去,褪成两抹淡淡的烟粉 李承乾喉头有些发紧,低头喝了口粥。 “怎么还害臊呢,来吃点东西。” 老头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小缺手里,笑呵呵的站起身给她盛了碗粥,手脚利利索索的,全无方才一副老态龙钟需要人照顾的孱弱光景。 小缺接过粥,在李承乾和吴命大差异的目光中,向老头莞尔一笑,道了声谢谢。 李承乾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吴命大下巴差点掉地上 这老头是何方神圣,三言两语竟能把块榆木疙瘩哄开了花 老头笑呵呵的看小缺吃饱喝足,才想起一桌子的闲杂人等,转过头问李承乾和吴命大怎么称呼。 李承乾这些年一共用过四个名字,父皇给他起名叫承乾,字高明,是他在凡世的俗名,师父却习惯叫他十五,几个师兄随着师父也这么叫他,李承乾这个俗名连同他的身世,只有师父知道,在狂风股那一年,各路妖怪蜂拥而至来拜山头,他给自己起名字叫风息,没想到后来真让人闻风丧胆了,这几年他混迹江湖,和人互通姓名时,张口便是师父唤他的那个名字。 “您叫晚辈十五便好。” 李承乾说完又指着吴命大道:“他是晚辈的师侄,您唤他三郎便好。” 吴命大差点一屁股从凳子上弹起来,可李承乾话已出口,反驳便会让这一桌子人觉得他们言语无信,只好绿着一张脸,狠狠瞪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素来只看自己想看的,对吴命大无声的谴责置若罔闻,只客气的对老头说:“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老头一路被凤掌柜横眉冷对,突然遇上李承乾这么温文尔雅,对他又谦虚恭敬的晚辈,心里别提多受用了,笑呵呵的说:“一介草民,当不起尊姓大名这四个字,你们叫我一声淳伯便是。” 李承乾点点头,叫了老头一声淳伯。 老头听得受用,笑着问他们路过此处,是要去什么地方。 李承乾回道:“不怕前辈笑话,晚辈三人行走江湖,吃的是降妖捉鬼这碗饭,雕虫小技,聊以糊口,昨日见识到您的本事,更不敢提自己是干什么营生的了,我们三个四海为家,哪里好挣口饭吃,就去哪里。” 老头笑着说:“小兄弟谦虚了,我看你器宇轩昂,必不是池中之物。老头子我早些年行走江湖,吃的也是降妖除魔这碗饭,后来迷上了古玩字画,正业慢慢就荒废了,五湖四海跑遍,遇到喜欢的宝贝,不惜千金也要入手,就算买不到,千里迢迢跑去,哪怕一饱眼福也觉得够本,如今小老儿我枯龄不剩几载,有生之年只想再得几件宝贝,再饱几次眼福就够了” 一旁的小伙计插嘴道:“老爷子,您这趟要收的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当兴师动众压趟彪吗?” 老头斜了一眼小伙计,“我一个人顶你们一窝废物点心,用你们主要是因为使唤方便” 凤掌柜闻言脸都绿了,脑子里一遍遍默念,“南无真金白银,南无珍珠玛瑙,南无猫眼翡翠” 念着念着,内心果然平静许多。 于林趁着吃饭的空闲,掏出一个做了一半的香包,穿针引线缝了起来,一个膘肥体壮的大男人,捏着根绣花针娴静若水的在一旁做针线,画面实在辣眼睛,李承乾和吴命大不忍直视,只好埋头啃馒头。 镖局的人见怪不怪,他们这大当家和二当家的,一定是投胎时搞错了,一对好好的龙凤胎,姐姐漂亮,弟弟敦实,可惜姐姐性子刚猛暴躁,弟弟性子温柔腼腆,让人着实为他们将来的终身大事捏一把汗啊。 镖局的人对于林的举动见怪不怪,老头看一眼却似吃了炮药,劈头盖脸骂道:“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扔了,你祖上要是见了你这副没出息样,气也得气活了。” 于林默不作声的把香包收了起来,圆滚滚的脸涨得通红。 老头仍喋喋不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难不成永远让你姐姐罩着吗,男子汉大丈夫,早晚有一天要顶门立户,你靠什么顶门立户,靠香包吗?” 于林被他训得一愣一愣,恨不得就地刨个坑把头埋进去。 “就说我,要是没钱,我能有这个闲情逸致上天入地也要看一眼兰亭序的真迹吗?” 话一出,四下皆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流水席 世人皆知,唐太宗李世民对兰亭序爱之入骨,曾不止一次说过,死后要带它一起入葬…… 老头察觉到众人脸上的错愕,很不屑的扫视一圈,慢慢说道:“你们当我说梦话吗?不瞒你们说,这几年间,我东西南北不断奔走,哪有有点风吹草动,不管真假都要去看不看,着两条腿走过的路程,不下十万八千里,就是为了一睹兰亭序的真容,可惜见到的,都是赝品,这一趟还不知是不是真的……” “兰亭序,应是在昭陵,老伯您如何能见得到呢?” 吴命大好奇的问。 淳伯摇了摇头,“亏你们还是行走江湖之人,难道捂着耳朵行走吗,你们没听说过,关中十八陵,温韬盗了十七座,可怜李唐一脉江山已失,死后又不得安寝,真是生前难见身后事啊……” 众人皆唏嘘不已,唯有李承乾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早饭过后,一行人走出客栈,老头笑着问李承乾三人要往何处。 李承乾淡淡回道:“一路向西……” 老伯看了一眼晴空下的黄尘古道,转过头对李承乾说:“我要去的地方是风陵渡,也需向西走一程,不如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李承乾闻言点头称是,一行人收拾停当,继续踏上西行之路。 七九,沿河看柳。 路旁一条河渠冰雪初消,两侧古柳依依,远远望去竟有了几分朦胧的绿意。 淳伯坐在马车上,掀开布帘朝小缺招了招手,“小姑娘,来车上坐。” 李承乾正要婉拒,却见小缺欣然点了点头,蹦蹦跳跳追上老头的车,攀了上去。 李承乾…… 走在一旁的吴命大笑着说:“你也就是年轻点,不然肯定被人挖墙脚了。” 李承乾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吴命大继续唠叨…… “我说,刚才你乱长自己辈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师叔是随便想当就当的吗?” 李承乾早上闻之昭陵被盗之事,心情一直就不怎么好,被吴命大聒噪烦了,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这师叔,我还就当了,你想怎么着?” “你凭什么?”吴命大吼道。 “凭我能让你学一个月蛤蟆叫,你要不要试试看。” 明目张胆的恐吓。 吴命大想起在丁家村时的囧相,立刻闭嘴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一咬牙一跺脚,跑到前面和凤掌柜几人同行去了。 一行人走到过午十分,远远看到路边一家开着家小饭馆,茅草屋顶,门口扔着一面破桌子,几条长板凳,灰扑扑的,很是简陋。 凤掌柜让伙计将马车赶停在路旁,走进草屋里看看有什么吃的可以买,正对大门摆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台,一个小伙计斜支着头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猛地激灵了一下,揉着眼睛看了一眼凤掌柜。 “小二,有什么吃的吗?”凤掌柜问。 小二摇摇头,爱搭不理的说,“前面不远处有个岔路口,右拐下了官道,再走两里地,便是史家庄,庄主的老母过九十大寿,连摆三天流水席,敞开吃喝不要钱,你们去那里吧。” 凤掌柜道了谢,走出草屋,将小二的话说与众人听。 小伙计一听有不要钱的流水席可以敞开了吃,顿时来了精神,架起马车兴冲冲上了路,老头坐在车里,笑吟吟的对小缺说,“丫头啊,记住一句话,小便宜贪不得,大便宜……哪有什么大便宜……呵呵……” 小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个老伯上午刚夸过她聪明,她觉得自己需要表现的聪明一些。 老头笑呵呵的退回到自己的坐垫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女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顶着个上古神器招摇过市,也不怕遇到打劫的吗…… 李承乾远远走在后面,斜了一眼路边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只看到一副白骨趴在屋子里的柜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吴命大自下山以来,先是独自一人落魄江湖载酒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后来遇到李承乾三人,一个臭脾气,一个傻木头,一个阴阳怪气,没有一个能和他好好说话的,走在凤掌柜和于林身侧,终于能敞开了攀谈,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浑夕山向来清修寂寞,吃流水席这种事情,似乎都能追溯到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是爹的独子,生日时爹总是办的很铺张,他被惯的无法无天,那时似乎觉得,天不过也就那么高了…… 行不多时,就到了方才小二说的那个岔路口,老头从马车里伸出头,阴阳怪气的问,“你们当真要去?可想好了啊……” 小伙计笑着打趣道:“老爷子,您不是常说,吃肉没酒,活得不如狗吗?眼下就有酒有肉,您老怎么又打退堂鼓了呢?” 老头冷笑着道:“酒肉虽好,也得有命享啊,也罢,带你们见见世面,以后也知道有个怕的。” 伙计们一边笑他危言耸听,一边赶着马车下了官道,拐上一条相间小路,吴命大听了老头方才的话,心下突然有些不安,回头看了一眼李承乾,见那厮晃晃悠悠跟在不远处,那一丝不安瞬间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家伙鬼见都愁,有他在怕什么。 一群人沿着小路行了二三里地,远远就听见喇叭唢呐锣鼓喧天,走过一座小石桥,转过一段古树参天的河堤就来到史家庄的院门外。 无需通报姓名,门就是大敞着的,几个庄客蹲在门外吃花生喝小酒,看见镖局一伙人,也不问哪来的,指着院子里面说马车往左牵,人往右走,大家跟着闹哄哄的人流,走进一处十分宽敞的院子,院子正中央支着一口大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旁边垒着几个炉台,一个上面摞着硕大的几个笼屉,白烟滚滚,厨娘踩着凳子正在捡馒头出来,剩下几个灶台上各有一口大铁锅,一口锅前站着两个满头大汗的厨子,甩开膀子挥着铁锨翻着锅里油汪汪的炒菜…… 院子里摆满了桌子板凳,放眼望去坐满了人,几乎都是破衣烂衫的要饭的,大白馒头吃完一摞,立刻会有人再端上一摞子,桌上四碟四碗,荤素齐全,扫荡完了立刻又有滋滋冒油的新菜端上桌来…… 小缺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阵势,好奇的东张西望,一头就要往人堆里扎,李承乾突然伸手拉住她,轻轻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吃相 小伙计眼神好,指着墙角一张空桌子说:“那有桌子,快去占上。” 说着挤过人群最先在桌旁坐了下来,李承乾在袖袍下依然拉着小缺的手,带着她走了过去,于林扶着老头走在最后,大家挨挨挤挤的坐了下来,满院子的香气一阵阵钻进鼻子里,把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李承乾却看了看四周,很煞风景的来了句,“还是走吧……” 话一出口,就被大家七嘴八舌的打压了下去。 老头事不关己的揣着手冷眼旁观,小伙计手伸向桌上摆着的一盘花生米,被李承乾眼疾手快的拍了一下,伙计十分恼火的收回手,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打一进这个院子,就开始神神叨叨的。 吴命大本来也想捏颗花生米吃,看了李承乾的眼神,也知趣的不动了,这家伙几乎没个正经的时候,所以偶尔正经八百的警告大家不要做什么时,看上去还挺可怕的。 凤掌柜朝着院子中间张罗的女人喊了一声:“大婶,有酒吗?” 馒头后面伸出一张中年女人虚胖的脸,“没酒……有肉……” 女人的脸很白,很像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大白馒头,放在水里泡发了,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起来,两个乌黑的小眼珠左右不对焦,一只眼睛看着老头,一只眼睛却像在看天…… 老头意兴阑珊的点起一袋烟抽了两口,对胖脸女人说:“我看你们这的饭菜都不怎么新鲜啊……” 女人软绵绵的旁脸上浮起一丝僵硬的笑,“现切现做的……” 小缺盯着女人两个乌黑的眼珠,突然说:“你眼睛里有虫子爬……” 胖女人没听到似的,端着一摞摇摇欲坠的馒头,慢慢走开了…… 于林正伸手去拿桌上的馒头,听了小缺的话,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宁南小镇客栈里发生的事,胃里一阵抽出,讪讪的收回了手。 大家这才注意到四周有些不对劲,只觉得周围这么多人,本应是闹闹哄哄的场面,可整个院子除了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和锅铲刺耳的刮擦声,根本听不到别的的声音…… 他们从人堆里挤进挤出,动静这么大,根本没人抬头看过他们一眼,所有人都在埋头往嘴里不停的塞着似乎永远也吃不完的东西 “还是走吧……”凤掌柜也害怕了,压低声音对大家说。 李承乾瞟了一眼方才进来的那扇角门,却只看到一堵结结实实的高墙,环顾整个园子,竟然看不到出口。 “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李承乾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埋头猛吃的叫花子突然倒在了地上,人虽倒了,却仍然往嘴里塞着大馒头,整个身子僵硬的蜷缩着,两个眼珠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似乎只有一张嘴还是活的。 李潜俯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叫花子,突然捂着鼻子灵巧的后退了两步,地上的人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滚圆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爆破声,活活把胃给给撑炸了,血沫子四溅,肚子上一个黑乎乎的窟窿 吴命大低头仔细去看死人胃里的狼藉,却被李承乾一把拽了回来,刹那间一群漆黑的小甲虫一窝蜂似的从破破烂烂的胃里爬了出来,瞬间把地上的人啃成了一具白骨。 一个虫子似乎闻到什么新鲜的味道,两个触角朝着李承乾和吴命大的方向抖了抖,突然吱吱叫了两声,朝他们这边扑了过来,后面的虫子似乎也闻到了好闻的味道,一窝蜂扑了上来。 吴命大忙挥剑砍掉几只虫子,凤掌柜一伙儿人也拔剑挡了上来,好在虫子不多,几个人砍的砍拍的拍,三下五除二就把虫子灭了,凤掌柜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起了一层白毛汗,于林低低骂了一声:“又见鬼了……” “不是鬼……”李承乾淡淡的说。 夜幕仿佛一瞬间从天而降。 院子里的四个角上突然燃起忽明忽暗的磷火,风一吹就满院子荡荡悠悠的游走,一团火飘到小缺面前,小缺睁着她那双淡淡的大眼睛,看清了那火是从一颗苍白的骷髅头里飘出来的,两个眼睛一张嘴,向外冒着绿幽幽的火苗,像是在朝她咧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承乾从桌上拾起一颗花生轻轻一弹,正好落在骷髅的大脑门子上,弹了个响亮的脑蹦,骷髅头突然慌不择路的一通乱飞,然后掉在地上摔了脆响 凤掌柜一把拉住小缺说了声:“别怕。” 小缺回头朝她抱歉的笑了笑,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就像她不知道什么是疼一样 空中飘荡着幽幽磷火,映出院子里一团团模糊呆滞的人影,面无表情的埋头往嘴里狂塞着食物,人影的肚子一点点膨胀,撑破了衣服,露出苍白的肚皮,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四面八方的咀嚼声越来越吵…… “别让他们再吃了。”李承乾说完一脚踢翻对面的桌子,馒头炖菜顿时洒了一地,桌上的人立刻趴到地上继续往嘴里猛塞食物,李承乾上前一把拽下一个乞丐的腰带,将他手脚绑了起来,被绑的人立刻面目狰狞的咒骂起来,发疯的向一地狼藉饭菜上猛扑,李承乾从那人身上撕下一块破布塞进他咒骂狂叫的嘴里,将他甩在廊下,看起来清瘦飘逸的一个人,臂力却大的惊人…… 大家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冲向满院子诡异的食客,只剩老头和小缺坐在桌上,老头摇着脑袋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快逃吧……” 小缺转过脸看着老头,不知所以的咧嘴笑了笑,老头愣了一下,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触了一下小缺的眉心,那表情就像在朝拜上古大神,老头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只是意味深长的又打量了几眼坐在身旁这个一天到晚丢了个魂似的小姑娘…… “别救了,救不过来的,一会儿接二连三的撑炸了,看你们怎么跑……”老头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爬下桌子,蹒跚着步子用脚后跟在地上画了个圈,一边画嘴里一边念念有词,画完又爬上桌子,继续意味深长的打量起了小缺。 老头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闷响,一个僵硬的人影倒在地上,顷刻间一群黑压压的小虫子从那人身上扫荡而过,向四下扩散开来。 “我说吧,再来两个响儿,就热闹了……” 老头话音刚落,紧跟着传来两声闷响…… “我说什么来着,一会儿满院开花,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饿死鬼 “你给我闭嘴。”风掌柜大吼一声,亏得这会儿离得远,不然真怕自己一刀剁了这个老乌鸦嘴。 “小心……” 吴命大剑花宛若宛若一张银白色的网,将凤掌柜罩在其中…… 风掌柜脸色煞白,却也顾不得后怕,黑色的虫子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涌到哪里,哪里便多出一片苍白的骸骨,她一边挥刀砍着扑向自己的虫子,一边还要操心着于林和镖局的伙计,不一会儿就觉得手上的刀越来越重了。 “快到我画的圈里来……”老头朝他们喊道。 李承乾和吴命大一左一右掩护着镖局的人退到老头画的圆圈里,风掌柜突然抽风似的又要冲出去,老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大家这才发现,伙计老旺腿脚慢了些,被只虫子扑上面门,虫子兴奋的尖叫着从老旺眼睛鼻孔往里钻,老旺一边声嘶力竭的哀号,一边硬生生把手指伸进眼眶里挖那小虫子,鲜血顺着他的眼睛鼻子汩汩的流了出来,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满院子四散的小虫子突然飞蛾扑火般朝老旺扑了过来,风掌柜一声尖叫还没收住,老旺已经成了一具新鲜的白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望向他们这边,很不甘…… 风掌柜听到于林喉间一声长而不断的抽搐,老旺是几个伙计里年岁最长的,是他们镖局前任掌柜身边最得力的人,在他们两个小时候,还时不时又当爹又当妈照顾他们几天…… “等你们活着出去,再去哭丧吧……”老头冷冷说道。 几只虫子闪动着粘稠的乳白色小短翅膀,朝他们这边飞来,老头画的圆圈突然间微微发光,幽光像是一堵墙,将虫子纷纷挡在了外面。 虫子黑云似的从四面八方飞来,又纷纷被挡在了圈外,不一会儿,竟围成了一堵一人高的黑墙,将他们困在圈里,尖利的吱吱声离得太近,像是贴着人的耳朵在叫,听得人骨头发酸。 “饿死鬼……”吴命大看着头顶越积越多的虫子,面色凝重的说出三个字来。 “不错……”黑云压顶,老头声音却依然慢条斯理,“饿死鬼不是鬼,却比鬼可怕,养在宿主身上,多如寒毛,院子里这些吃爆了肚子的人,都因吃进了这种小虫子,小虫子进了人的肚子,这人就会饥饿难忍,越吃越饿,其实是虫子将肚子里的实物吃了个干净,边吃边下仔儿,生出一肚子的小虫子,不停索要吃食,故而叫做饿死鬼,吃得的精血气脉,全都会转到宿主身上,宿主活的时间越长,胃口就越大,今天这场面,我这把老骨头也是多年未见了,照这阵势,别说史家庄,方圆几十里尽成白骨,也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的事……” “那怎么办?”风掌柜扯着嗓子问。 “杀死宿主,虫子自然就活不成了。” 老头语气轻松,其他人却急得满头大汗,眼下这阵势,冲出去都是不可能的事,谈什么杀死宿主去。 狭小窄仄的空间里,空气越来越稀薄,虫子密密匝匝狂舞成一团旋风,人在其中几乎要窒息,凤掌柜强忍着喉头翻涌而上的血腥味,无助的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头顶。 这辈子不会就这么交代了吧,她还有好多事,想做都没做成,于林想开个绣庄,被她骂过好多次,早知道就随他去吧…… 凤掌柜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越来越模糊,“这可怎么出去啊……” 一阵天旋地转,她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淳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扔到于林怀里。 众人一团忙乱间,小缺忍不住手痒,抠下一只虫子,想要捏在手里玩。 吴命大最先看到,接着是李承乾和镖局几人,“你干什么?” 众人齐吼,气贯长虹。 小缺吓得一个激灵,扔了手里的虫子…… 一瞬间天旋地转,众人醒过神来时,发现已经出了那团虫子层层包裹的简单结界。 怎么出来的…… 所有人都是一团雾水,李承乾心头一震,不可思议的看了小缺一眼,眼眶几乎要红了。 不远处,旋风般的黑墙几乎摇摇欲坠,惊异激动全都来不及,淳伯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一丝微弱的火光,忽的吹了口气上去,若有若无的一丝火苗瞬间腾空而起,燃烧成一条吐着猩红长信子的火蛇,摇摆着火光磷磷的细长尾巴,冲向摇摇欲坠的黑虫旋风,所到之处虫子纷纷烧成灰烬,一股焦糊的臭味渐渐弥漫开来。 吴命大的剑宛如落英缤纷,将四周残余的虫子纷纷斩落在地…… 火蛇舒展着骄傲的身姿,在黑魆魆的院子里盘绕飞旋,透过渐渐散去的浓烟黑雾,大家看到院子里一地凌乱的白骨,廊下被绑着的那些人仍然发狂的挣扎,塞满破布的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嘶喊和咒骂…… 风掌柜吃惊的问:“还活着?” 老头点点头,“肚子不破,暂时不会死。” “还有酒吗”李承乾看向风掌柜。 风掌柜忙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他。 李承乾在地上倒了一滩酒,将滚落在地的脏馒头放在酒上,掐破手指在地上龙飞凤舞画了道符,最后在馒头上滴了一滴指尖上的鲜血,双手猛的一拍地面,一股奇香扑鼻而来,地上横七竖八打滚撕扯的人突然安静了,风掌柜几人突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只见虫子从地上这些人的耳朵鼻子里源源不断的爬了出来,一股脑向地面上的馒头爬去,触到地面上的酒便顿时烧成一道青烟,消失了踪迹…… 李承乾伸手扯下地上这些人满嘴的破布,虫子从嘴里哗啦啦的蜂拥而出,朝着馒头飞蛾扑火而去。 地上的人硕大的肚子慢慢瘪了回去,面色铁青不省人事,李承乾让凤林镖局的人留下来照顾满地横七竖八昏倒的乞丐,自己带着小缺和吴命大,走到方才院门的位置,抬头看了一眼挡在面前的高墙。 指尖的血尚未凝固,李承乾挤出几滴血,在墙上画了一个圆圈,张开五指在圆圈内重重拍了一下,面前的高墙突然隐去,现出一个圆形的拱门,三人走出拱门,来到一处三进的院落,夜色中所有屋子都黑着灯,远远的飘来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飘渺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有唱戏的?”小缺伸长脖子,竖着耳朵想听个究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行脚僧 李承乾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蹑手蹑脚向内院走去,吴命大紧紧跟在两人身后,轻声对李承乾说:“方才是怎么回事……” 李承乾摇摇头,看了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缺,目光明亮,像漆黑夜空里闪烁的星星。 几句话间,三人已进了第二层院落,远处咿咿呀呀的戏词听得真切了些,偶尔夹杂着寒风飘飘忽忽钻进耳朵里一两句,吴命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跟着我就好……” 李承乾在小缺耳边轻声说。 小缺点点头。 进了第三层院落,正对门前的影背,搭着一个小戏台子,台子四角上各挑着一盏风灯,照着台子如梦似幻,几个衣袂飘飘的小娇娥在台上舞动水袖,似弱柳扶风,灯光下偶尔转脸时,竟是几张空白的面孔。 吴命大盯着那几张白茫茫的脸,费力的挤出一句话,“你……打得过她们吗?” 李承乾也盯着戏台上那几个娇滴滴的身影,随口答道,“不知道……” 说完仔细看向戏台子下面,只见一个软榻端端摆在戏台子下面,四周围了一圈素衣白裙的小丫鬟,榻旁恭恭敬敬占着一个须发半白的中年男子,锦衣软帽,穿戴很是考究,像是这宅子的主人,可看他摧眉折腰的姿态,又好似十分忌惮这榻上之人。 “不早了,撤了吧……” 榻上的人开口说话,听声音是个年事已高的妇人。 中年男子忙躬身道了声是,吩咐停了戏,亲自毕恭毕敬将榻上的人扶了起来。 那人起身,颇废了一番力气才站得稳了,原来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妪,腿脚不利索不是因为身子弱,而是因为……太胖了。 老妇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鹤发童颜了,面似银盘的一张大脸擦着胭脂,几乎没有一道褶子,嘴唇红的像熟透的樱桃,配上满头银发,怎么看都觉得诡异吓人。 老妇朝搀着他的男人绽开一个慈祥的笑容,慢慢说道,“这几日你辛苦了,难得有这份孝心,为娘心里很是高兴。” 男子看到老妇的笑容,不但没有高兴,反倒被吓着了似的,脖子不由自主的缩进衣领里,像只被卡住头的乌龟,无处可藏,只好硬着头皮道:“娘九十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孩儿尽些孝心,还不是应该的嘛,不知娘今日可享用得畅快?” 老妇伸出藕节似的胖手,摸了摸肚子,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饱是饱了,只是没有昨日吃的痛快,总觉得还欠那么一两口。” 男子闻言,控住不住的打了几个冷颤,满脸狐疑的说:“孩儿这就去前面看看是哪里不对了,照理说今天来的人,比昨天要多一些。” 老妇人缓缓点了点头,向卧房的方向走去,每迈一步,都像是一团行走的肥肉,连地面都恨不得跟着颤三颤。 四周的小丫鬟自动分开两路,前头两个小丫鬟掌灯,后面的迈着小步一声不响的紧紧跟着,两行人跟着一个大肉球,慢慢消失在李承乾的视野里。 吴命大轻声说:“宿主,应该就是这只老妖精了吧……” 李承乾点点头。 三人轻手轻脚退出院子,回到最前面的拱门旁,藏身在黑暗的角落。 不一会儿,就见方才的男子提着一只灯笼,急急忙忙走了过来,穿过拱门进了方才的院子,只看满地狼藉的饭菜,还有些未燃尽的甲虫,心下陡然一惊,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抬眼看到正屋里亮着灯,便蹑手蹑脚走到廊下,通开一层窗户纸向里探看…… 只见地上躺满了今天骗来的流民和行路之人,还有三四个醒着的,时不时查看一下地上躺着的人,靠墙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干瘪小老头,举着个酒葫芦,一口一口抿着小酒…… 死里逃生,还敢在这呆着不走,胆子可真是够壮的,男子一边想一边慢慢退出廊下,想要回去禀告,才退了两三步,就觉颈间一丝冰凉,一双冷似十冬腊月寒冰的手扣在了他的喉结上…… “那老妖怪,真是你娘?”吴命大仍旧不敢相信,又和跪在地上的史员外确认了一遍。 史员外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吴命大叹服道:“世上多见儿女遭害爹娘的,像这般遭害儿女的,可真不多见。” 史员外被这话戳在了心坎上,一时间涕泣横流。 “我娘从前不是这样,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撒手人寰,我们家颇有些过活,我便不惜重金,四处求医问药,废了许多银钱,也不见好转,眼看着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只有出的气,没了进了气,我便开始给她老人家准备后事,没成想那日来了一个行脚僧,穿的破破烂烂,嘴里也疯疯癫癫,跟我说他能医好我老人家的病,我一时迷了心窍,便让他试试。” 房间里静悄悄的,地上的人仍昏睡不醒,镖局的人经过一番折腾,惊吓过后只剩虚脱,此刻一个个都站不稳了似的,席地而坐,老头和李承乾几人站在史员外身边,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诉苦。 “那僧人给了我一粒丹丸,让我娘给娘服下,那时她已牙关紧咬,水米不进,我将药丸放入她口中,那药竟自己滑入她腹中,第二日便有好转,不出半月竟恢复如常,比几年前身体还要硬朗。” 史员外抹了一把眼泪,又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说道:“娘身体好了,全家上下起初无不欢喜,后来骇人的事接二连三发生,先是庄上的粗使丫头接二连三的失踪,家里犄角旮旯时不时发现一堆人骨,接着是庄客,连我那几个小老婆都没能幸免,后来老太太胃口越来越大,也瞒不住了,索性当着我的面大开杀戒,连我的原配夫人都被她三两口吞进了肚子……” 恐怖的回忆让史员外忍不住全身颤栗。 “所以,你就帮她四处觅食,引来流民和乞丐供养她……” 凤掌柜尖酸的问道。 “我没办法啊……” 史员外哭着辩解道,“我帮不帮她,她也还是要吃的,这些时日她胃口越来越大,方圆十里的流民眼看都被她吃光了,我也不知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啊……” “当年那个行脚僧的相貌,你可还记得?” 李承乾打断他歇斯底里的抽泣。 史员外努力回忆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加餐 “只记得他是个衣着破烂的和尚,脸却一点都记不得了。” “他当日给老太太吃的,应该是只饿死鬼,此物长在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之下,专门惩治生前十恶不赦之人……” 李承乾说道。 史员外闻言恨不得捶胸顿足,“也不知我家是恶了什么妖人,竟被如此暗算。” 李承乾突然想起丁家村那个叫大勇的守夜人,他家的神龛里,供养着的是一个和尚…… 他淡淡对史员外说道:“也不一定,或许只是有人想让世道越乱越好……” 史员外抬头看了一眼李承乾,湿漉漉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感激的神色,却听李承乾接着说道:“今晚你来做饵,抓了这只妖怪,大概就不至于把地府的牢底坐穿了。” 史员外顿觉大限将至,整个人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半个时辰过后,众人藏身的屋子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卢员踩着软绵绵虚弱无力的步子,走了出来。 “令堂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成了饿死鬼的宿主……” 他脑子里回荡着房内那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所说的话。 “还请节哀……” 真相,不用他说,自己其实早已有所察觉了吧…… 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骗进庄子里的人,形形色色,多的数不清…… 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 后院有一个深坑,挖在马厩的棚子下面,数不清的累累白骨,夜里会有磷火满院子乱飞,偌大一个庄园,不知不觉间就只剩下了他这一个活人…… 时至今日才猛然惊醒,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继续形容枯槁的走向老妇人的卧房,起初的虚弱无力渐渐褪去,他慢慢觉得两条腿又是自己的了…… “饿死鬼不挑宿主,你把它伺候的太舒坦,所以这些年,它一直没动地方……” 史员外木然的又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只长着细长触角的小黑虫子,方才那位公子说,这虫子只是妖怪的一张嘴,能幻化出万万千千,吸人精魄,可他若掐死这只虫子,就会打草惊蛇…… “她吃饱时,妖力最盛,幻化万千,难保能一举擒拿。若失了手,在座每一位,都可能是它的下一个躯壳……” “所以,先哄她吃进去带追踪符的食物,才能万无一失……” 史员外走的极慢,终于还是走到了妖怪的房门口,他强打精神,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房间里的传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却马上能分辨出来,这是半饱,往常七成饱会是另一种语气,十成饱几乎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 他推门而入,强作镇定的说:“孩儿方才去前面查看,才知是孩儿日间疏忽了,有十几个人本来已经下了官道,奔庄上而来,不成想半路改变了主意,又折回返了回去,奔前面县城去了……” 老妖闻言,脸上立刻现出不悦的神色,才一个时辰不到,方才红润的面色已经泛起一层菜色,肚子也震天响的咕噜的了几声。 史员外慌忙赔罪,边说边往门外退,“孩儿这就去给您备饭,夜间荒野无人,带不来新鲜的,娘先吃些菜肉干粮,委屈一晚,孩儿明日一早就去外面带人回来……” 老妖一张搽满铅粉的肥脸十分不悦,点了点头,懒洋洋歪在了榻上,两个无脸的下丫头立刻跪在她脚边,给她捏起了腿。 史员外退了出去,叫了两个丫鬟去厨下置办饭食,平日里害怕老妖吃不饱,史员外从来不敢让厨房断了炊烟,虽然米面粮食十分不合她胃口,但总好过饿肚子。 不一会儿,两个小丫环抬着五六十个雪白的满头,进了老妖的房间,接着又搬来满满一铁锅的烩菜,史员外守在门外,只听房内传来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锅碗瓢盆叮铃咣啷扔了一地,待听得房内动静小了些时,史员外才推门进来,只见满屋狼藉,老妖吃得盘干碗净,一旁地上洒了一摊鲜血,血泊里泡着半条小腿,原来是老妖方才吃的心急,不小心把端盘子的小妖娥一口吞了下去…… 史员外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老妖一边擦嘴,一边命人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神色略略缓和,抬手招呼史员外到她身边坐下。 史员外一步一挪的走了过来,自下定决定,他反倒没这么害怕这老妖了,他抬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个将他娘变成一堆行尸走肉的妖怪,心中暗暗差异,这分明就是张陌生的面孔,诡异而凶残,和娘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他从前怎么就从没看出来呢…… “儿啊,为娘还是觉得没吃饱,你一会儿便去庄外看看可好?” 老妖一边说,一遍伸出短胖的白手,在史员外背上轻轻拍了拍。 史员外忍住一身鸡皮疙瘩,十分顺从的点了点,起身道:“儿子这就去办……” 老妖十分高兴,正要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突觉肚子一阵绞痛。 她低头一眼,只见腹间隐隐透出一圈金色的法印…… “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忽然纵身而起,像个滚圆的肉球,朝史员外扑来。 史员外被吓的没了主意,呆若木鸡的戳在门口,眼瞅着老妖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灭顶而来…… 斜刺里冲出一剑,朝老妖脖子上闪电般斩落,老妖猝不及防,一颗滚圆的头颅咔嚓一声被砍了下来,咕噜噜滚在地上。 “娘……”史员外脱口而出。 房内几人齐齐拿异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史员外瞠目结舌听着房内余音袅袅,他是冲口而出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才发现自己刚才喊出的是什么。 他讪讪的缩回脖子,却忍不住汩汩而出眼泪。 突然一团黑雾从老妖脖子处涌了出来,夺门而出。 李承乾拔腿追了出去,吴命大提剑紧跟其后,黑气带着一圈隐隐发光的法印,挣扎着怎么也甩不掉,跌跌撞撞朝前院飞去,慌不择路间,竟然冲向唯一一间有亮光的房间。 房门被咚的一声撞开,小缺蹲在地上,和凤掌柜一人拿着一壶水,正在给地上渐渐苏醒的人喂水喝…… 小缺闻声站了起来,和突然闯入房间的这团黑气短暂的面面相觑…… 黑气与她仅有两步之隔,在小缺面无表情的呆望下瞬间拱起一个蓄势待发的弧度,顷刻间朝小缺头顶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如意兽 小缺额前细软的发丝被乍然而起的凛风吹了起来,她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门外不远处似乎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还有李承乾在喊她的名字…… “别人打你时,你要躲开……” 她突然想起李承乾不知什么时候教过她的一句话。 可已经来不及了,黑雾呼啸着钻向她的眉心…… 可就在触到她眉心的瞬间,黑雾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扭曲翻滚着摔在了地上,一阵令人牙酸的嘶鸣抽搐后,黑雾化作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甲虫,四脚朝天的躺在了地上。 李承乾嘴唇煞白的抢进屋内,看到眼前的情景,一阵极度恐慌后的虚脱袭上心头,他手脚冰凉的走了两步,走不动了,觉得方才好像一口气从长安城跑到了洛阳城,累的腿都要抽筋了。 吴命大伸手捏起地上的虫子,还未来得及看仔细,就听一阵骇人的尖叫,史员外突然疯了似的两手在身上一通乱挠,一直揣在他怀里的那只甲虫突然钻进了他身子里,啃噬五脏六腑,瞬间幻化成无数只小甲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史员外两只眼睛被啃得一干二净,空荡荡的眼眶里,只看到一群虫子钻进钻出…… 淳伯朝吴命大喝了一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虫子,掌心腾起一团火焰,瞬间将虫子烧成了一小撮灰烬…… 史员外身上的虫子瞬间不见了,半副血肉模糊的白骨颓然倒地…… 老妇房中几个无脸的小妖娥,被于林带着两个胆大的伙计追打到前院,跑着跑着,化做几根光秃秃的藤条,倒在了地上。 夜色如墨,偌大一个庄园,团团绿幽幽的磷火四处飘飞,众人葬了院子里的尸首后,又恐还有什么邪祟,好在昏倒的人陆陆续续都醒了,大家索性一把火将整座庄园烧了个干干静静,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中,牵着马车,沿着崎岖小路重新回了官道,在众人的千恩万谢下,连夜向西奔去…… 马车在土路上颠簸了半宿,几乎要把老头颠散架了,他探头朝凤掌柜发第十一遍牢骚时,一眼瞥见路旁一座塌了半边的破庙,便身手矫捷的跳下车,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凤掌柜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北斗星,长夜才过半程,前面又不知有没有适合落脚的地方,便吩咐伙计把马车牵到庙门前,老头又恢复到平日里颤颤巍巍的步子,往前没挪两步就喊腿酸,最后还是于林把他背进了庙里。 小缺早已在马车里睡成了一条死狗,李承乾掀开车帘,借着淡淡的月光,一眼看到她眉心那抹还未褪去的淡红色,他俯身将她抱出马车,跟着大家一起走进了破庙里。 凤掌柜和伙计已经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了一块空地,铺上了些稻草,老头自顾自捡了个最舒服的角落,躺下长长叹了口气,嘴里哼唧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就跟你们说别去别去,你们偏不听,搭进去条人命不说,大半夜的害我这把老骨头喝西北风,罪过啊罪过……” 凤掌柜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 方才风风火火赶路,顾不上好好难过,此刻人困马乏,坐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心头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悲伤也跟着席卷而来…… 吴命大上来宽慰了凤掌柜几句,又拍了拍于林和其他两个小伙计的肩膀,心情十分郁闷的走到李承乾身边。 李承乾刚刚把熟睡的小缺放在稻草上,脱下披风给她盖在身上,回头看到吴命大跟个木头似的戳在自己身后,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缺,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看什么呢,睡觉去……” 吴命大碍着人多,不好将满腹狐疑一股脑倒出来,他没有搭理李承乾,闷闷的在一旁坐下,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在史家庄看到的那一幕…… 一个噩梦般的妖怪,扑向一脸茫然的小缺…… 那一刻他和李承乾一样,吓得手脚都凉了,心都卡到嗓子眼里了…… 可那团骇人的黑气在触到小缺眉心的刹那…… 逃之不及,痛苦万状,倒地服诛,妖力尽失…… 那可是只食尽方圆十里人烟,轻轻松松便能毁一座城池的妖怪啊…… 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熟睡着的小缺,她脸微微偏向自己这一侧,面容平静好看,呼吸均匀而绵长,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沉醉在一个香甜的梦里…… 或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梦…… 吴命大正在出神,突然觉得胳膊被重重砸了一下,疼得他哎哟一声,差点一屁股从地上弹起来。 李承乾重重躺在他和小缺中间,不小心砸在他胳膊上,十分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不小心…… 吴命大此刻心思全在忧思郁结上,破天荒的没和他计较,往一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位置。 李承乾蹬鼻子上脸的弯起胳膊枕在脑袋底下,胳膊肘子戳在吴命大的太阳穴上,硌得他眼皮子直跳。 吴命大忍着满肚子的火,又往一边挪了挪。 李承乾这才作罢…… 破庙里渐渐响起了鼾声,吴命大和李承乾各自想着心事,都没睡着,却听角落里的老头缓缓叹了口气,“真冷啊……” 他话音刚落,小缺眉心突然冒出一串细碎的光点,忽悠一下腾至半空,在吴命大和李承乾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光点跳跃着凭空扯出一条大棉被,呼啦一声飘到老头身上…… 老头忽的一下坐了起来,抓着棉被一脸错愕,“这……这哪来的?” 吴命大和李承乾都睁着眼睛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吴命大本想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质问,声音轻的只有李承乾一个人能听得到…… “怎么回事?” 李承乾装聋作哑的闭起眼睛装睡…… 吴命大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醒了,忍得腿抽筋,最后还是忍住了。 风从颓墙破壁的缝隙间长驱而入,钻进破庙窄仄的四壁间,发出长长的呜咽…… “你们听说过如意兽吗?” 淳伯没有睡着,黑暗中幽幽的吐出口热气…… 李承乾继续四平八稳的装睡,听到如意兽三个字,睫毛轻轻抖了抖。 吴命大一骨碌爬了起来,十分好奇的问道:“前辈请赐教……” 淳伯慢慢说道:“我只听说过,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如意降世……” 吴命大树着耳朵等待下文,却迟迟听不到什么动静…… “后来呢?” 他忍不住问。 半晌,淳伯才睡意朦胧的说:“后来死的很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狂风谷 吴命大闷闷的躺下,恍然间似乎看到李承乾面色煞白,再看时,李承乾已经转过身,面朝着小缺,给了他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如意,那是她从前的名字。 李承乾很不厚道的给她起名字叫浑缺,她听不出其中的挖苦,欣然接受了…… 天下奇珍异兽,首屈一指的当属如意。 古籍有载,如意兽,石生,肉身,有神识,得之万事如意…… 如意孕于仙山灵石之内,三千年灵石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破石而出…… 没有什么神仙妖怪能有九千岁的仙龄,故而没人知道,这传说中的如意兽,是否旷古仅此一只。 往事淡淡浮上脑海…… “听说狂风谷里的妖王玭瑢,要娶第九个小老婆了。” 好在师父是个男人,否则他不光爱打听,还会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舌妇。 师父十分喜欢吃饭时,聊些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下酒菜般,说得津津有味。 大师兄沈离抬起一双清幽的眸子,不屑的瞥了师傅一眼,夹起一粒米放进嘴里,他们都已到了辟谷不伤的地步,不知师父是哪根筋搭错了,门规被他老人家硬生生加进一句,逢五聚食,本来还想加一句,小十五掌勺,被李承乾大逆不道的违拗过去了。 二师兄长青秉性刚猛,却最喜欢听师父说些鸡零狗碎的事,满桌子只他很感兴趣的问:“师父在哪听说的啊?” “山下砍柴的樵夫,偶尔听我讲经的那个……” 好歹也是浑夕山的掌门,从樵夫那里扫听八卦,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这些年的清修,得的是什么道。 三师兄阮云比李承乾的嘴巴还爱损人,笑嘻嘻的问:“师父莫不是也想给我们娶个师娘回来……” 师父大言不惭道,“为师曾经沧海难为水,眼光太高,不好找了……” 四个徒儿齐刷刷闭上了嘴,师父是什么人,这脸皮岂是一般人能戳动的。 “这几日你们好好在山上呆着,谁也别出去撒野。” 师父语重心长嘱咐道。 “为什么?” 三师兄阮云最喜欢在山下撒野,常常乔装成穷酸书生,走街串巷给人测字算命。 “玭瑢要娶的,是只如意兽。” 师父淡淡答道。 沈离稍稍来了些兴趣,抬头看了师父一眼,他常年长在藏书阁,活得快跟个书虫子差不多了,自然知道如意兽是什么。 阮云却不知道如意兽何方神圣,一脸不屑的问:“他娶他的如意兽,跟我们下山撒野……哦,那个游历,有什么关系呢?” 师父擦擦嘴,不紧不慢的说:“白沙山、少咸山、北岳山……这几日皆有道童被虏,看样子是玭瑢的长子鎏飏所为,按照路线,下一个应该就是浑夕了……” 长青攥了攥手心,他的剑已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连师父和他过招时都要打起精神。 “怕他怎的……” 师父点点头,“你不怕,我怕。” 李承乾见怪不怪的夹起一口蘑菇扔进嘴里,师父嘴里向来吐不出什么靠谱的话,他突然间十分想笑。 长青立刻成了只好斗的公鸡,脸红脖子粗的嚷道:“师父,您怎么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没等师父说话,沈离淡淡插了一句,“两百年前,狂风谷尚是岌岌无名之地,玭瑢自封妖王,先是引来妖界震怒,被十方妖王征讨,当时活着回去的,只有如意谷的那一路妖精,其余九路尽皆尸骨无存……” 师父点点头,“如意谷原来叫莫须谷,因为如意降生在此谷,渐渐便没人记得这妖谷的本名了,只叫它如意谷,谷主将如意视如珍宝,只待她成年……” 不言而喻,如意谷谷的谷主必是答应了玭瑢将如意献上,才保住了性命。 长青听得十分不自在,“玭瑢有什么能耐,能将十方妖王一网打尽?” 师父笑道:“玭瑢不厉害,厉害的是他的长子子鎏飏,你道各路仙山为何能容狂风谷横行无忌这么多年?你们还没出生时,其实是有过一场恶斗的,为师也参加了,十方仙山,八大洞府,征讨之时风头无两,遇到鎏飏,几乎死伤殆尽。仙门虽几乎遭到灭顶之灾,狂风谷几乎也被夷为平地,最后两方盟誓,各不相扰……” 师父砸了咂嘴,心有余悸的说:“为师偶尔做噩梦时,还会被鎏飏追着跑啊……” 四个徒儿…… 师父您老人家用得着这么诚实吗…… “如意兽,是什么通天的灵宝,怕不是道听途说来的吧……” 师父说话,本来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李承乾多半都不当真,可看沈离的反应,这如意兽似乎真是个旷古难遇的宝贝,李承乾不由得有些好奇了起来。 师父摇头晃脑的说:“我从上古活到现在,还真没亲眼见过如意兽……” 阮云扑哧一声笑了,“师父啊,敢情您上古大神啊。” 师父一脸懒得跟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回忆峥嵘岁月的表情,仍旧接着自己的话说:“传闻如意兽有两个天赋异禀,未成年时相貌普普通通,成年后会心有灵犀察觉到人心中最喜之色,随人心意幻化姿容,可倾城可绝色,第二个天赋,也是她最最珍贵之处,便是可以实现一个你最想达成的心愿……” 师父举头望明月,喃喃道:“为师的心愿,是希望你们这几个熊孩子能让人省点心啊……” 破晓前,李承乾竟然睡着了,不但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境莫名的晦涩。 梦里他躺在小缺身侧,看着她熟睡安静的面孔,心头渗进一丝淡淡的安甜,那个不问青红皂白就冒冒突突帮人实现心愿的小如意,似乎从漫长无际的沉睡中,醒来了片刻……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平静…… 或许一个太过执着的梦突然成了真,做梦的人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心中的滔天巨浪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消磨成蒙蒙丝雨,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他正在静静看着小缺清秀的面孔,却见一丝流光不知从何而来,轻盈而曼妙,在她额前盘旋片刻,随即钻入她的眉心。 那朵莹白的小花从她眉心再次幽幽绽放,层层花心中,小缺的魂魄似是多了一些…… “小跛子……”小缺喃喃念道。 李承乾突然睁开眼睛,才知方才只是一个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风陵渡 破庙筛子般的墙壁透进清晨洒金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小缺和淳伯正蹲在火堆旁,看两只烤的半熟的兔子…… 正对庙门的墙上塑着一尊残缺不全的神像,怒目圆睁的眼睛只剩下一只,和火上的兔子大眼瞪着小眼…… “神像面前杀生,您老是想被神仙咒一咒十年旺吗?” 于林从外面抱了一堆干柴进来,蹲在老头身旁,将干柴一根根扔进火堆里。 淳伯心情不错,笑呵呵的说:“世上这么多恶人,神仙哪管得过来,一会儿烤熟了,你有本事别吃。” 于林的胖肚子很不争气的响了一声,从昨晚到现在,一口正经吃的都没进肚,就算神仙降罪,也等他吃饱再说吧…… 吃饭时,淳伯左边坐着凤林镖局姐弟两个,破天荒的没有发牢骚,还很热情的招呼大家吃他一早上跑出去抓来的兔子,汁多肉肥的兔子腿,他扯下一根递给小缺,笑眯眯的看她咬了一口,才心满意足的给自己撕了块肉吃。 于凤和于林姐弟两个几乎受宠若惊,对老头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老头一边吃,一边稀罕不够似的打量小缺,不知不觉又说起他昨晚半梦半醒间提到的如意兽…… 吴命大一肚子的好奇正没处发落,和老头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投入…… “你问那如意兽是怎么死的?传说是被一个很厉害的天罡阵绞杀,连魂都碎成了渣……” 老头啃了口肉,继续说:“据说那片林子现在成了群妖挤破头皮都要抢到的风水宝地,如意兽的魂魄碎在那里,草木承泽,都有了灵气,在那林子里修炼成精,比其他地方快得多啊……” 吴命大啧啧称奇。 老头笑呵呵的说:“小老儿我行走江湖,除了喜欢古玩字画,还爱打听趣闻轶事,诡怪传说,你们跟着我,包你们一路不瞌睡。” 吴命大高兴的点了点头,突然发觉身旁的李承乾安静的有些让他不太习惯,他侧目望去,只见李承乾微微垂目,一脸寡淡,香喷喷的肉被他吃出味同嚼蜡的感觉…… 爱笑不笑,吴命大恨恨的想。 众人吃饱喝足,披着晨光上了路,几日行程,波澜不惊…… 抵达风陵渡时,正是日落时候,山河渐冷,沧波无语,九曲黄河万里沙,一轮通红的圆日落在长河之上,耀目,也清冷。 一座硕大的石碑矗立在河畔,被夕阳染红了半壁。 滚滚黄河水从天际而来,奔流至此,又向东折转,浩浩而去。临河一座孤城矗立在晴空之下,城外枯草连绵,绕城一条静静的小河,河畔栽着垂柳,春色说来就来,草间树梢氤氲起团团蓄势待发的绿意,河上刮来的风依然冷,却没那么生硬了。 “风陵渡,什么时候起了这么大一座城池?” 李承乾看着高耸的城墙不禁问道,他和师父曾路过这里,记忆中,风陵渡只是个浪很大的渡口…… 淳伯笑呵呵的说:“小兄弟,听你语气,怎么老气横秋的,这城怎么说也有二十多年了,你才多大岁数……” 李承乾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不过要说,这里从前也就是个小城垛,名叫风陵驿,听名字便知,从前只不过是个驿站,慢慢人烟越聚越多,便是座小城了,如今因江家势盛,雄踞在此一隅,这城也跟着越建越大了。” 淳伯一边说,一边望了望远处高高的城墙,真够气派的。 “什么江家?”吴命大好奇的问。 淳伯捋了捋胡子,继续卖弄他一肚子的博闻广识,“风陵江家,你们没听说过吗?” 吴命大摇了摇头,什么江家河家,浑夕山上只有出家。 “我听说过……”于林突然插了一嘴,说完脸就红了。 淳伯看了他一眼,等他接着说,他却支支吾吾哑巴了,老爷子淫威太盛,霸气侧漏,于林被他一眼打回原形,缩成了个小鸡崽子。 淳伯收回目光,继续说道:“说起这风陵江家,也真是乱世里一朵奇葩了,如今这世道,皇帝龙椅都坐不稳,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抢了去,落得个子孙尽诛血脉无存,可这江家历三代而不倒,要说还是江家家主江如厉害,这江如曾是绛州刺史江白卿门下的一个幕僚,因沉肃稳练办事得力,被白卿一力提拔,最后官至司马。传说后来白卿通敌叛变,致使风陵渡一役唐军兵溃千里,江如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可只差了那么一点点,结果还是无力回天,江如被俘后宁死不降,铮铮铁骨被朱温旗下大将隋猛赏识,与他高官厚禄,却都被他固辞不受,这隋猛也是个偏执之人,不但不杀他,还拿他一家老小几十口人要挟,他才含泪愤恨受了官职,整日缅怀前朝,放浪形骸,不干什么正经事,后来李存勖起兵造反,他卧薪尝胆多年,义无反顾投入李存勖麾下,再次杀回风陵渡,一雪前耻,自那以后,他便解甲归田,不问世事,李存勖赐他风陵侯,他依然固辞不受,只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资置业经商,不几年便富甲一方,后唐灭国后,当今天子闻之他的义勇之举,对他也是颇为赏识,不但没有为难他,还对他青眼有加。那河畔的石碑,就是风陵渡的百姓自发凑钱给他建的,说来也奇怪,这碑上年年刻字,却年年被河风侵蚀,不久就字迹全无,当地百姓就唤这碑叫无字碑……” 几人边说边走,临近城门时路过一片荒草坡,草坡之上孤零零立着一个坟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着很是奇怪,待走近了才发现更奇怪的是,这坟头简直污秽不堪,离得老远就飘来一股股大粪的臭味,大家忙捂着鼻子快步走过。 待离那坟头远了,大家齐刷刷看向淳伯,等他接着讲这坟头的故事。 “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淳伯意兴阑珊的说…… 入得城内,天也黑透了,风陵渡虽地处偏远,城里却是人烟凑集热闹非凡,大家马不停蹄赶了一天的路,一个个人困马乏,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吃饱喝足,各自回房休息,一夜无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李代桃僵 第二日在客栈吃完早饭,凤掌柜问淳伯几时出发去谈买卖,淳伯又是一通横挑鼻子竖挑眼,“瞧瞧你们几个土老帽,带出去见人,生意恐怕先黄了一半,你们就给我在客栈老老实实候着。” 说完一眼瞥见衣冠楚楚从楼上翩然而来的李承乾,笑眯眯迎了上去,“十五啊,吃过饭了吗?” 李承乾向淳伯颔首道:“淳伯早啊,吃过了。” “那三郎和小缺姑娘呢,早起可安好啊。” 李承乾笑着点点头,这老爷子变脸可真够快的啊…… 凤掌柜看着淳伯一眨眼的功夫从鼻孔朝天到谄媚巴结,变脸变的这叫一个行云流水雁过无痕,好在人情冷暖她早已见怪不怪,只轻轻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淡淡的鄙夷,转身走了。 淳伯越看李承乾越觉得顺眼,翩翩公子一枚,眉宇间透着一丝出尘飘逸,形容举止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贵气,仿佛离家出走的王孙公子,这般人物若能带在身边,连他这个糟老头子看上去也跟着人五人六了些,行走江湖,简直是块上好的敲门砖啊…… 小老头灵机一动,心头早已盘算出一套说辞,“我说十五啊,伯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淳伯客气,请但说无妨。” “这个,伯伯是想说,你若是不急着赶路,能不能同伯伯一起去趟江府……” 老头一边说一边眼巴巴观察着李承乾的脸色,生怕他一口回绝。 “去江府……做什么?”李承乾一头雾水。 老头搓了搓手,笑的一脸谄媚,“这个,你这一表人才的,进门还方便些……” 李承乾…… “您在江府,没有认识的人吗?” 老头干笑两声,“我这糟老头子,哪有这能耐和江府攀得上关系啊……” 李承乾再次无语。 “那您去江府做什么?” 老头微微佝偻着背,站在李承乾面前,看上去矮了何止半截,“这个……江湖传闻,兰亭序真迹,如今在风陵江家……” 李承乾终于明白了,也彻底无语了。 淳伯一双昏黄的老眼目不转睛盯着李承乾,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几乎都要波光粼粼了…… “淳伯……您这趟要收的宝贝,不会就是兰亭序吧……”,李承乾哭笑不得。 淳伯点点头,“做人,总要有点梦想吧……” 说完脸也不红,皮也不痒。 人要沉溺于什么之上,到最后莫不都会这般疯魔? “怎么去吧……” 李承乾叹了口气,问道。 淳伯说服了李承乾,再拿下吴命大和小缺简直不在话下,经过老头一番上蹿下跳的编排演练之后,四个人衣冠楚楚的出了客栈。 “小缺啊,记得叫十五什么吗?” 淳伯不放心,一路不停的问小缺。 “叫公子。”小缺答得声音洪亮,字正腔圆,一张小脸儿绷得比西瓜皮还紧,人生第一次受人所托,她可不能演砸了。 “三郎啊,你走在后面一点点,哪有侍从大摇大摆走在主子前头的……” 这两个添头的演技实在是差强人意了点,好在李承乾完美到无可挑剔。 四个人走出客栈门前这条热闹的街道,向东走了一程,渐渐出了市井,越往前走人烟越稀,景色也渐渐别致起来,李承乾举目远眺,只见前面依山傍水烟笼轻纱间,掩映着一座延绵不知深几许的庄园,山色起伏间现出一丛一簇粉墙黛瓦,颇有几分云深不知处的感觉。 无需借问,也知是风陵江家了…… 几人沿着明媚的山路渐行渐近,远远的看到江府大门前站着两排严阵以待的侍卫,看架势就跟江府摊上什么事了一般。 行至门前,打头的侍卫面无表情将他们拦了下来,淳伯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掌心大的玉牌交给侍卫,也不多说,挺胸昂头背着手等侍卫进去禀报。 大门上的管家看了侍卫递进来的玉牌,虽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瞧着这玉牌不是普通东西,便让侍卫开门放他们四个进来。 李承乾回头看了一眼淳伯,不知这老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问什么,只得硬着头皮抬步迈进了高可及膝的门槛。 入了大门,迎面就是一座气派的雕花门楼,正中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半天朱霞”四个大字。 老管家在前面引路,淳伯凑上来轻声对李承乾说:“这匾额上的字,据说是当朝太子手书。” 说完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四个字又看了几眼,恨不得找个梯子爬上去品鉴一番。 李承乾淡淡点头,目光既温和,又带着丝倨傲,仿佛世间诸般尊贵繁华,在他眼里不过是意兴阑珊,不值他回眸一望。 淳伯简直心花怒放。 “十五啊,一会儿就这张脸,保持保持住。” 李承乾…… 穿过匾额高悬的门楼,入了二门,老管家鞠躬行礼,客气退下,四人在庭前稍站片刻,只见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匆匆穿过重重院门,从内院一路跑将过来,见了李承乾,先不问姓甚名谁,扔了手里的拐杖纳头便拜。 李承乾心中更加疑惑,可来都来了,还能自己把自己拆穿了不成。 他继续摆出一张高不可攀的俊脸,只略略点了点头,以不变应万变…… 老头从地上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说:“贵客驾到,罪臣有失远迎,冒死请问您可是……夔王?” 李承乾瞥了一眼淳伯炯炯有神的目光,胡乱点了点头。 老头立刻纳头又是一通跪拜。 “起来吧……” 李承乾看不下去了,淡淡吐出三个字来。 老头千恩万谢的站了起来,正要命家仆召集全家上下来参拜贵客,李承乾忙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淡淡说道:“本王不喜打扰,此事不可对外声张,你自己晓得便是。” 到了这个份上,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淳伯这个老狐狸让他演的是什么人了,只是这所谓的夔王身上的令牌,怎么跑到淳伯手里,这老头子难道是江洋大盗不成? 李承乾目光如炬的瞪了淳伯一眼,将秋后算账的意思传达的明明白白。 淳伯朝他笑的一脸谄媚…… 这老者便是江如,他听到李承乾这么说,便不再声张,亦步亦趋引着李承乾来到内院正厅,亲自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一家上下看到家主何曾这样卑躬屈膝的招待过什么人,全都认定此人贵不可言,可怜江家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下人这些天正为家里的事紧张到如履薄冰,眼瞅着又从天上掉下个不知什么来头的祖宗,个个心中叫苦不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夔王 李承乾坐了片刻就做出一副恹恹的嘴脸,江如忙亲自引了他和身后三个假冒的随从,来到一处别致的小院,院中一树白梅花期已尽,微风过时落英便似飘雪,暗香盈盈绕颊而散。 李承乾环顾四周,略略漏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江如一颗小心脏终于略略放回肚子里些,讨好的对李承乾说,“寒舍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恕罪,此间院落十分清净,王爷请放心休息,小的这就去置酒备宴,稍后为王爷接风洗尘。” 李承乾点了点头,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转身翩翩然然走进厢房。 淳伯三人随着李承乾进了屋,从门缝里看着江如毕恭毕敬退出院子,回头摇头跺脚赞叹,“像,太像了,怎么能这么像。” 李承乾冷冷一笑,递了一个眼神给吴命大,两人将淳伯架到墙角,一个揪领子一个举拳头,威胁道,“说,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淳伯一边缩着脖子求饶,一边磕磕绊绊的讲了起来…… 夔王石重进喜爱游山玩水,常年飘荡外在,世人多有耳闻,民间也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趣闻演绎,真真假假云山雾绕,最后反倒让人觉得,所有这一切只是传说而已。 但夔王的的确确过了很多年忘情山水之间,逍遥庙堂之外的生活,并且用一种颇为戏剧的方式给他这段与众不同的生活画上了个句号…… 他被妖怪吃掉了。 妖怪道行不高,幻做他的形貌到处照样撞骗,倒霉撞上淳伯,被他就地正法了。 淳伯就这样得了夔王的令牌,一直当个宝贝带在身上,要说这令牌的确是个好东西,石敬塘贵为一国之君,当然不能让自己亲儿子真的就这么浪迹江湖甩手不管了,他命能工巧匠赶制出十二块连环璧,内中镂空,与夔王手中这块可以严丝合缝分毫不差的合二为一,连环璧加上一道皇帝的敕令被快马加鞭送往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最显赫的十二个名门望族,珠联璧合便是夔王本尊亲临,皇帝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宝贝儿子走到哪里都能有宾至如归的待遇了。 可惜好鞍也需好马来配,自从这玉璧到了淳伯手里,便似英雄无用武之地,老头长得跟黄鼠狼家的亲戚似的,若拿着玉璧去招摇撞骗,跟投案自首的效果差不多。 自从听到兰亭序真迹在世的消息,淳伯便日日望璧兴叹,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用不上呢,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承乾这个东风就来了。 “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淳伯辩解辩解道,“要不是遇到你,我敢想也不敢做啊,皇帝的儿子,哪是谁想演就演得来的……” 李承乾…… “话说十五啊,你怎么能这么像呢,简直就是如假包换啊……” 淳伯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你这趟是要偷,还是看?” 李承乾没接他的茬,只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老天给的机会,不好好利用怕是会遭天谴啊……” 淳伯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李承乾闻言,招呼吴命大和小缺,抬腿就往门外走,恕不奉陪了。 淳伯忙上去抱大腿…… “只看,只看还不行吗?我对天发誓只看不拿……” 淳伯吊在李承乾一条长腿上,被拖出去好远,仍锲而不舍的抱着,一把老骨头拼到这个份上,连吴命大都看不下去了。 “要不就帮他看看吧……” 与淳伯约法三章后,李承乾终于肯在江家再住几日,让淳伯饱一饱眼福才走。 而他自己,也不比淳伯淡定多少,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能识破淳伯拙劣的谎话,为何能不动声色的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么远。 也许最想看到兰亭序的人不是淳伯,而是他自己…… 江如走后不多时,便有一队侍女送来各色精巧的茶果点心,盘盘盏盏摆了满满一桌,小缺趴到桌边看了半天,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看着一桌子比花还漂亮的糕点,选了半天哪个都舍不得吃,最后还是淳伯打破了僵局,小缺正眼花缭乱间,只见一只又干又瘦的爪子伸了过来,所到之处如辣手摧花,盘子里雪团一般的椰子酥,粉嫩剔透的桃花羹,还有碧莹莹的青团瞬间东倒西歪少了一半,淳伯一边吧唧嘴一边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小缺终于不纠结了,争分夺秒的抓了块破相的海棠苏塞进嘴里…… 用完茶点不多时,又有侍女提了热水过来伺候李承乾梳洗,李承乾留下热水,把人打发走了,扭脸看了一眼淳伯和吴命大,两个人正毫无眼力价的歪在李承乾的床榻上打饱嗝,李承乾重重的清了清嗓子。 “十五啊,有水吗,噎死我了。” 吴命大不但听不到李承乾含蓄的逐客令,还蹬鼻子上脸的要水喝。 李承乾哐啷一声拉开门,两个碍眼的人双双被扫地出门。 关上门,热水里沾湿了帕子,走到小缺身边淡淡问道,“还记得你演的是什么角儿吗?” 小缺嘴上沾了一圈糕点渣渣,抬起头迟疑了片刻,突然想起淳伯拜托她演李承乾的小丫鬟,慌忙规规矩矩站了起来,声情并茂的朝李承乾念了她唯一一句台词,“公子……” 李承乾被她浮夸的演技逗乐了,小虎牙在唇角乍现又消失,“伺候我洗脸,小丫头。” 小缺忙抓起桌上一块帕子抹了抹油乎乎的小手,伸手要接李承乾递来的湿帕子。 李承乾虚晃一下,一本正经举起手里的帕子,捧着小缺花猫一样的脸蛋一下下擦了起来。 午饭江如亲自来请,李承乾对他扮演的这个夔王一无所知,担心话多了露馅,干脆将目中无人狂傲自居演得愈发逼真,江如在门外候了半晌,李承乾却只管盘腿儿坐在床上揪着小缺几缕头发学辫小辫,估摸着江如老腰快撑不住了,才懒洋洋说道:“本王乏了,你退下吧。” 江如瞬间头大如斗,您老这是吃还是不吃呢? 约莫一盏茶工夫过后,李承乾的下榻的小院儿里悄无声息站满了一圈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每人手里捧着一只朱漆描金的食盒,食盒内盛着精巧别致的珍馐馔瑶,皆放在白瓷双层注水的托盘上,下面用梅花矮脚烛台徐徐加温,保持菜品随时可用的温度,吴命大从窗户缝隙看到院子里的阵势,对赖在他房内不走的淳伯说:“十五入戏可真快啊……” 淳伯也由衷赞叹,“真是个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好苗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邂逅兰亭 李承乾待小缺午睡醒了才打开房门,正要带她在庄上四处转转,抬眼看到一院子鸦雀无声的小丫头,顿时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心中十分不落忍,面上却仍是淡淡倦倦的,转身回了房,让小缺出去招呼她们把菜送进他房内。 小丫头们鱼贯而入,又屏声敛气退了出去,小院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寂然。 淳伯和吴命大哗啦一声拽开房门,争先恐后的奔了过来,风餐露宿这么多天,哪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啊,两人乐颠颠的抄起筷子一阵风卷残云。 “你们两个悠着点,一会儿穿帮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李承乾夹起一个水晶虾饺,慢条斯理咬了一小口,味道还真不错。 淳伯边吃边说,“十五啊,你多虑了,这个夔王常年游历在外,日子过的难免糙些,你尽管吃,穿不了帮的。” 李承乾闻言认真看了眼淳伯,“貌似您对这个夔王还挺了解的。” 淳伯抹了一把油嘴,这动作让李承乾突然想到远在浑夕飘渺云山间的师父,不知这些年,市井街巷里的卤鸡爪,他还吃不吃…… “十五啊,你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就没听说过夔王潇洒身游这句话吗?” 李承乾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啊,这夔王是石敬塘的第五个儿子,其人生性淡泊权势,喜欢做个闲云野鹤,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山玩水,坊间流传许多江湖人士与他邂逅的传闻,还有传奇绘本写他与江湖风尘女子或山间狐媚妖仙的桃色情事,回头找两本给你看,你也跟人家学着点,枉你空长这副好皮囊,身边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 李承乾斜了淳伯一眼,谁说没有…… 淳伯仿佛能看穿李承乾心里想什么似的,扭脸笑嘻嘻的问小缺,“小缺啊,你愿意给十五当媳妇吗?” 此话一出,李承乾手里的象牙筷子一个没抓稳,掉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砖上,随着一声脆响碎成几段,他弯腰去捡,起身时一朵火烧云已从脸颊烧到了耳朵。 “怎么当啊……” 小缺一边啃着一只外酥里嫩的鹌鹑一边问。 亏得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小缺脑子不全,不然还以为她和淳伯一唱一和要讲荤段子了。 淳伯笑呵呵的说,“媳妇好当的很,陪他吃饭,陪他睡觉,他走哪你跟哪,以后再帮他生个大胖娃娃就行了。” 李承乾刚刚举起茶杯喝了口水,又原封不动呛了出来。 吴命大嗤嗤笑了两声,朝淳伯投去一瞥拜服的目光,小痞子果然还得老痞子来治啊…… “我现在不就当着呢吗?”小缺开始数,“吃饭,睡觉,走哪跟哪……哦,还没生娃娃。” “娃娃怎么生?”小缺无知无畏的问道。 老痞子遇到二傻子,应了那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淳伯干咳了两声讪讪的说,“小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李承乾…… 还是不你先胡说八道,嘴上没个把门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承乾反倒不局促了,而且小缺方才的回答,听起来还挺顺耳的,李承乾慢将挑完刺的一块鱼肉放进小缺碗里,随口对她说,“不急,以后慢慢教你……” 这下轮到吴命大脸红了,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一顿饭吃下来再不敢造次了。 淳伯倚老卖老,摇头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饭后又有小丫头过来伺候他们几个洗漱喝茶,收拾打扫,李承乾带着小缺三人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见江如远远的迎了上来,“王爷休息的可好,饭菜粗陋,还请王爷恕罪。” 李承乾略略点头,淡淡说:“不必拘礼,以后叫我石公子便好。” 江如忙躬身说是,然后引着李承乾走了一段抄手游廊,穿过几个雕花拱门来到江府的后花园内,时值冬末春迟,花园里背阴的角落残雪未消,院子里却不乏颜色,腊梅有白有红,迎春也开的热闹,过午的风带着阳光的暖意,拂面而过颇为和煦,几人登上一座小巧玲珑的八角亭,举目远望,掠过阴阴山色,看到黄河水静静蜿蜒至视线的尽头…… “你这宅子,还不错。”李承乾淡淡说道。 “王爷过赞了,不过是山野陋室,只是借了些自然野趣罢了……” 李承乾遥望山色,不再说话。 江如揣摩着李承乾的脸色,小心问道:“王爷屈尊降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不知王爷此次是路过,还是有事情要吩咐老夫去办?” 李承乾收回目光,若无其事说到:“本王前些时日听闻你得了一样宝贝,恰逢路过此地,便来饱饱眼福。” 江如忙问,“不知王爷说的是何宝贝,老夫这里哪有王爷能看上眼的。” 李承乾挑起半根眉毛,不冷不热的说,“怎么,害怕我抢了你的宝贝不成?” 江如忙道,“王爷哪里话,举国之滨莫非王土,只要王爷您一句话,江家上下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何况一个身外之物,只要王爷喜欢,江如愿意双手奉上。” 李承乾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本王平生从不夺人所爱,看看便是。” 江如脸上的表情略略松了些,不等李承乾张口便主动说,“王爷莫不是听了有关兰亭序的传闻?” 李承乾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他就是要来看兰亭序的,没什么玄虚好卖弄。 江如突然面露难色,“不瞒王爷说,这兰亭序乃古今至宝,老臣也知自己这把老骨头有几斤几两,断然不敢私自侵吞,若不是仍有几处破不了的疑点,老臣早就将宝贝献给圣上了。” “噢?什么疑点?”李承乾百无聊赖的脸上现出几分兴致。 江如被李承乾这么目光炯炯的看上一眼,立刻有些头晕目眩,他早就听闻夔王风流潇洒文采斐然,却不想是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他理了理进了水的的脑子,细细说道:“此事说来也蹊跷,还怕王爷不信,这兰亭序,老夫是在字画摊子上得的。” 李承乾微微蹙眉,确实很难相信,这样一件宝贝,怎么会在字画摊子上出现。 “那日是元宵节,老臣每年要在花灯会上给全城百姓出头彩,待赏玩花灯准备回府时,一眼看到街便一个字画摊子赫然摆着一幅字画,乍一看便觉这字好的惊人,再仔细看却是兰亭序,老臣当时也没多想,借着过节喜气,打赏给那卖字画的一些碎银子,就把这幅兰亭序带了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真假 江如一边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一边继续说道:“老臣当时只道是赝品,买来也只是一时兴起,结果过了几天打开那幅字再看时,却怎么看怎么都像时真迹,老臣暗中也询问过几位行家,有人说是真,有人说是假。后来老臣派人去寻那日卖字画的人,也寻不到了,就连那人的形容相貌,老臣也想不起来了……” 李承乾听得来了兴致,说着就要亲眼去看看,兰亭序他曾和父皇一起品鉴过,真假应该一看便知。 江如忙忙说何老王爷亲自去看,他一会儿亲自送到别院给王爷过目便是。 李承乾略略点头,忽见一队和尚和一队道士从花园外的围墙下鱼贯而过,这样新鲜的组合还真是不常能见到,李承乾抬起眼皮看了江如一眼。 江如忙会意的解释道:“王爷见怪了,不瞒您说,家里这几日确是有个大事。老臣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名为江展,二儿子名为江元,这两人都已成婚多年,小儿子江曾身染重疾卧床多年,至今尚未婚配。江元房里上月添丁,给老夫生了个孙儿,这几日马上要满月了,可……可还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命活过满月那日。” “此话何出?”李承乾闻言十分不解。 江如突然间似乎苍老了十岁,黯然回道,“这几年江家不知触了哪路恶神的眉头,只有长孙江笃活下来了,如今已经八岁,之后老夫的大儿子江展房中就再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老夫的二儿子一妻三妾,这三年来生了四个孩子,可全都没有活过满月……” 李承乾微微皱起眉头,“死因是什么?” 江如神情凄凉的说:“像是气短而死,查到最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若说第一个孙儿全家疏忽了,之后的几个孙儿,一家人小心备至如履薄冰,从孩子出生到满月,从江家府门到月子房前,全都有侍卫严加看守,房内也是夜以继日的严加看护,不可能有人进来加害,后来老臣听医官说,有些顽疾是家族传承的,可能是江家时运不济,注定只有这一棵独苗,风雨飘摇啊,眼瞅着这新出生的孙儿满月将至,老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病急乱投医,找来和尚道士诵经祈祷,能驱邪就驱邪,驱不走的话……就当给这孩子超度了……” 李承乾见江如神色凄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能让他宽宽心,只得略略聊了两句,便回房去了。 江如见李承乾不喜热闹,晚饭也命人送至李承乾房内,吃完饭过了一会儿,江如便捧一个式样古朴的盒子来了。 淳伯十分注重自己的行为举止,尽量做到不要喧宾夺主,可随着卷轴在眼前慢慢展开,他便像个老公鸡一般伸胳膊蹬腿,就差扯着脖子打鸣了。 李承乾淡淡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眼前的字里行间。 他一言不发,默默看了良久。 “钟繇之书,体则古而不今,王献之疏瘦如枯树,萧子云无筋无骨无丈夫之气”,唯有王羲之尽善尽美……” “待朕百年,兰亭为枕,伴朕长眠……” 父皇是个书痴,说起喜欢的字画,便意气风发,谈吐间便是半个盛唐…… 那些他以为忘却的点点滴滴,毫无防备的扑面而来,带着岁月难以治愈的淡淡遗憾…… 字里行间,历历在目,是真迹…… “是假的……” 他淡淡的说。 淳伯脸红脖子粗,嗓子里憋出一声类似公鸡打吗的怪响,被李承乾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江如闻言反倒长长松了口气,他既然眼拙说是假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江如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走出别院,脚步轻快,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引来狂风与乱蝶,狂风不知何处向,乱蝶空追满园香。 将近三更,淳伯仍赖在李承乾房里不肯走,背着手一趟一趟来回走动,时不时暴跳如雷一下,像只抽了风的老公鸡,“真的,绝对是真的。” 淳伯像是被人下了咒,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话。 李承乾一晚上先是教小缺学数数,小缺掰着指头从一顺顺当当数到十以后,就遇到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从十到十一怎么也数不过去了,李承乾教到第五十遍时知难而退,摆出笔墨纸砚开始教小缺学写字。 小缺埋头一笔一画写了半天,李承乾俯身看了看,提笔在满纸横七竖八的“一”字中间圈了一个最直的。 “这个好。” 小缺受到鼓励,抓起毛笔开始写“二”。 李承乾低头一看,真是要多二有多二…… “十五啊,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淳伯见李承乾始终不接他的的茬,只好自己上来找茬。 李承乾挑起半根眉毛,“真的能怎样,假的又能怎样?” 淳伯被他问住了,愣了一会儿才说,“真是真,假是假,这旷古至今的宝贝,因你这一句话,可能就会被人疏于保管,最后残缺不全或是不知所踪,你担得起这罪孽吗?” 李承乾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纠正了一下小缺握笔的手型,不咸不淡的回道,“历史不由人,万古随风散,不是你的,何必操这份闲心,您老人家莫不还惦记着这宝贝不成。” 淳伯跳着脚说,“本来不惦记了,被你这么一搅和,怕是又惦记上了。” 李承乾突然问,“你觉得江如……是个什么样的人?” 淳伯一愣,继而说道:“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 吴命大一直趴在小缺对面看她写字,闻言突然插嘴:“这老头对十五简直绝了,你让他叫你一声亲爹,估计他也不带犹豫一下的吧。” 淳伯也点头说:“老夫道听途说,没见面时还以为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倔老头,今日一见,还真是与想象中相去甚远啊。” 李承乾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江家历三朝而不倒,而今荣宠备至,光是凭一副铮铮铁骨就能换的来吗?兰亭序是真是假,岂是我一人之言便能盖棺定论的,是真是假,还得看江如需要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淳伯和吴命大同时举头望房梁,消化了一下李承乾这句比绕口令还七拐八绕的话。 “难道你说是真的,他还能造反不成?”吴命大听出了李承乾话中的玄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旧识 “为一幅字倒不至于,但我若说是真的,双方便都没有什么退路,他就算不想献出这幅字,也得硬着头皮献出来,不然的话难保江家不在皇帝那里穿小鞋,可我压根就没想要那东西,为何给自己找麻烦,不如给他个台阶顺着下,何况他城府有多深,我们也不知道,万一真鬼迷心窍来个杀人灭口,我为了一个不感兴趣的东西白担这么大风险,值当吗?” 李承乾说完,淡淡看了淳伯一眼。 “我看你城府有多深,我们也不知道吧。” 吴命大努力消化完李承乾一番话,由衷感慨。 三人说着话,一旁埋头写字的小缺突然猛的一个激灵,停下笔来竖着耳朵四下张望。 “怎么了?”李承乾忙问。 “你们听到有人在叫吗?”小缺耳畔传来忽隐忽现的叫声,仿佛从挺远的地方传来。 李承乾闻言全都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整个房间一片安静,只有门外偶尔拂枝而过的风声。 “没听到啊……”吴命大喃喃的说,“你们听到了吗?” 李承乾和淳伯也摇了摇头。 小缺迷茫四顾,“可能是听错了。” 说完继续埋头写字,像模像样端着笔,纸上又多了歪歪扭扭的一划。 没写两下,小缺扔了笔又开始神神道道的左顾右盼。 “你们还是听不到吗?好像是在喊爹……娘……”小缺喃喃的说。 她起身顺着飘忽不定的声音走了几步,推门出了院子,站在院中那棵白梅下静静聆听,夜风将那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送来,又吹散在小缺耳边,碎成点点无迹可寻的轻叹。 李承乾走大树下拉起小缺,“外面风大,回去吧。” 小缺听话的随他进了房,耳朵却仍不甘心的竖着。 夜已三更,李承乾扫了一眼淳伯和吴命大,两个人没有要走的意思。 房门一开一合,两个碍眼的人又一次被扫地出门…… 长夜过半,寂静的庭院里隐隐传来外面一阵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李承乾在黑暗中起身,披衣推门出去,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江家待客的别院都在东边,依山势起伏而建,每一处院落都别具一番风情。而江家内宅则是在西边傍水而建,李承乾听到潺潺水流声中掺杂了一波又一波和尚低沉又绵密的的诵祷之声,还有隐隐约约的钟铃之音,知是这家的小公子此刻应是啼哭着来到了这个世上。他突然想起江如那张凄惶的面孔,心头有些微微感慨,再深不可测的人对自己身边的亲人也难免真情流露,这样想着时心里不由得替他盼望了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 回到房中时,落落正盘腿儿坐在太师椅上咯嘣咯嘣嚼着桌上的桂花松子糖,猩红的嘴角勾起一丝神秘兮兮的笑容。 “什么时候的来的?” 李承乾在她对面坐了,伸手捏起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轻轻捻了捻指尖的糖霜。 “你出门,我进门。” 落落惨白的小脸在黑暗中很醒目,嘴角那丝神秘兮兮的笑容愈发夸张了,只等着李承乾张口来问。 李承乾却偏偏对她这点故弄玄虚视而不见,吃完一颗松子糖,又捏了一颗放进嘴里,门微微敞着,李承乾发现从他坐着的地方能看到黄河边上闪烁的点点渔火…… 落落终于憋不住了,凑上来神秘兮兮的说,“你猜我在这宅子里看到谁了?” “谁啊?”李承乾抬起发涩的眼皮淡淡问道。 “你肯定想不到……”落落笑嘻嘻的说。 既然想不到,就不去想了,李承乾沉默,继续看着远处的星星渔火,分不太清哪些是天上的星星,哪些是河畔的渔火。 李承乾突然觉得有些乏了,这一趟重归人间,他本来只想带着小缺四处走走,碰碰运气,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哪天就遇到那个妙手回春之人。他连行走的路线都提前想好了,他们先去江南,不想住客栈的话可以找个水巷小桥深处的渔家小院住一阵子,院子后面最好是个荷塘,江南多雨,淅淅沥沥,夜里可以抱着她听着雨声入眠。待她慢慢找回那些从前的记忆,他便带她回如意谷,他在那里遇到的她,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那里有他这辈子最称心如意的一段时光,可惜他那么长时间都不肯承认也不肯面对。 想不到的是,他被一个玉扳指牵着鼻子一路向西,现在又多了个兰亭序,仿佛有只无形的手,牵着他越走越远,隐约看到前面已经有人布好了局在等他,他却只能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走,而且是上赶着的走法…… “老大,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在这这宅子里看见谁了吗?”落落的语气有些不高兴了,好多天没见了,连陪她玩个猜谜游戏的耐心也没有。 “想啊……”李承乾心不在焉的说。 “想的话,你怎么不猜呢?”落落抓起一把松子糖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开始磨牙,心头一把无明业火蹭的窜了起来。 “是明月楼那个少年吗?”李承乾顺着落落的意思猜了一句,不然这家伙要上房揭瓦了。 落落闻言,嘴角又挂上了那丝神秘兮兮的笑。 “算了,还是别告诉你了,不然怕你睡不着觉。” 李承乾…… 落落说完笑嘻嘻的扬长而去,剩下李承乾一个人傻坐了半晚上,后来他是真的有那么点想知道,落落到底看见谁了…… 第二天小缺一早就醒了,吃过早饭跑到院子里的白梅树下捡花瓣玩,许是昨天李承乾的填鸭式教育初见成效,小缺捡起一片花瓣,嘴里数了个一,又捡起一片花瓣,嘴里数了个二,捡完第十片花瓣,小缺很有创新精神的向右挪了一小步,一二三四五又数了十片花瓣,另外堆成了一小堆…… 李承乾坐在廊下看她,一头黑线…… 江如不一会儿便过来请安,两人正闲叙间,一眼瞥见别院门前候着的几个家丁里,赫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明月楼里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抬头时正对上李承乾的目光,忙低下头佯装不识。 李承乾指着门外的小厮问,“他们几个昨日就在这里吗?” 江如忙道:“王爷恕罪,家里的下人粗鄙,是否惊扰了王爷?” 李承乾摇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少年低眉敛目的站在门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顽童 江如接着解释说:“这几日家里的丫鬟都被调到江元院中伺候去了,故而派了几个伶俐的厮来您这院前候着,王爷若觉得碍眼,老臣这就去调几个齐整的丫鬟过来?” 李承乾摇头说了声不必。 江如走后,李承乾坐在廊下继续看着那少年,他原本今天就想向江如辞行的,看见这少年后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这少年是明月的人,突然出现在江府,必是有什么企图,这事和玉扳指到底有没有关系,他要不要掺和呢…… 正思忖间,突然发现缺身旁多了一个男孩,看身量也就七八岁那么大,散着一头齐耳的黑发,只在头顶扎了两个总角。男孩用手兜着衣摆,站在缺旁边,让缺把捡起的花瓣都放进他临时做成的兜子里。 李承乾起身走了过去,听到男孩正在跟缺说:“姐姐,我家院子后面有条河,我们去把花瓣放进河里吧。” 缺点头说好啊,将手里的花瓣尽数放进男孩兜着的衣摆里,起身跟着那男孩就往院子外面走。 李承乾无奈的抬脚跟上,出得门外没走几步,少年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李承乾问:“你是谁啊?为何跟着我们?” 缺也回过头来,鹦鹉学舌的说,“为何跟着我们……” 话没说完看到李承乾一脸无语的正看着她,缺脸上一个慢动作的恍然大悟,好像刚刚才想起来世界上有他这么个人一样,“十五……哦……公子。” 淳伯防患于未然,一天到晚得空便让缺温习她仅有的一句台词,就这么一句,还差点演砸了。 李承乾点点头,无奈问道,“怎么出去也不说一声。” “忘了……”缺诚实的回道。 “这个好看哥哥,你是谁呢?”男孩抬头看着李承乾,两个眼珠五黑发亮。 “你是谁呢?”李承乾弯腰和男孩拉平了视线。 “我叫江笃,名阿泰,你叫我阿泰就可以。” 原来这孩子就是江如的长孙了,李承乾微微一笑说,“我是你爷爷的客人,你叫我哥哥不太合适,叫我好看伯伯就可以。” 男孩腼腆的点了点头,又一脸期待的问,“好看伯伯,我能和姐姐一起玩吗?全家都在忙,没有人和我一起玩。” 李承乾点点头,嘱咐缺早点回来,目光与远处树梢上大鸟一般缩着脖子栖息枝头的落落短暂相接,而后转身回了院子。 阿泰带着缺穿廊过户来到院后的河边,将衣摆里的花瓣尽数抖落在淙淙而过的河水里,两人看着花瓣随水漂逐转了个湾消失在视线里,又在河边捡了一会儿石子,就着河水淘洗干净了,兜里揣着石子来到阿泰家的院子里。 阿泰的娘亲孟氏正吩咐下人出去找他,这孩子一早就跑出去玩到现在还没回来,正着急呢,就看到阿泰和一个清秀的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孟氏打量缺的形貌,思量应该是别院里住着的贵客,便忙将缺让进房内,吩咐丫鬟端来好多茶果点心,缺在孟氏的殷勤招呼下吃了会儿点心,又被阿泰拉近了自己房内,两人脱鞋上了软塌,把兜里的石子倒在桌上,玩了半天抓石子。 午饭时缺本来要回去,阿泰可怜巴巴抓着她不放,孟氏只好差人去李承乾的院子里说了一声,缺便留在阿泰家吃了午饭。缺午间爱犯困,沾床便睡,在榻上和阿泰玩着玩着抓石子,一头歪在榻上,呼呼睡过去了。 阿泰滚在缺身边,凑近了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也跟着打起了呼噜。 孟氏命人撤了矮桌,给两个人搭上被子,留一个丫头在房里守着,自己也回房休息去了。 缺睡得香甜,中间还睁过两次眼睛,恍惚间只觉得静悄悄的房间很是陌生,靠墙一排高高的书架摆着些书,还摆着些奇石扇面,旁边香炉青烟袅袅催人入眠,缺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睡了,不知睡了多久,只听着一缕缕缥缈的声音从远处而来,飘到她耳边便萦绕不去,“爹……娘……” 那声音不知在耳边缠绕了多久,缺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晕晕乎乎爬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四下是一片陌生和寂静,身旁睡着一个圆头圆脑的男孩,不远处一个丫头坐在矮凳上打瞌睡…… 缺呆坐了半天,才慢慢想起日间发生的事,萦绕了半个酣梦的遥远呼唤不见了,缺见房里这两个人都睡的正香,便自己起身蹑手蹑脚的下来倒了口水喝,路过书架时,被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物件给吸引住了,方才半睡半醒间睁开眼睛看到的扇面是用银丝线织成的,薄如蝉翼的底面上绣着一簇幽兰,从不同角度看颜色形态似乎也不一样,有种淡淡舒卷的感觉。扇面旁的格子里摆着一块黑白揉杂的奇石,中间一道血红的颜色自顶部蜿蜒至石头的右下端,像是一条奔涌的血管,缺一一看下去,各种瓶瓶罐罐,全都精致好看,一串孔雀羽毛编成的风铃挂在书架上,不知打哪出来一丝淡淡的风,铃铛轻轻作响…… 缺顺着铃声望去,一排栩栩如生的泥人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缺凑近了些看,架子上摆着一排形态各异的泥人,穿着样式不同的衣服,有站着举拨浪鼓的,有蹲着喂鸡的,有跑着滚铁圈的,有穿着肚兜下河捉鱼的,有捧着书举头望明月的,每个人儿都神态逼真仿佛吹口气就能活过来一样,就差跟她挤眉弄眼张嘴说话了…… 缺数数学的很走心,遇到个数比较多的东西就要伸着指头数一数,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她还能数更多,只要不超过十个就行。 “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缺冷不丁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阿泰已经坐了起来,黑亮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一副刚睡醒没还魂的样子。 缺指着架子上的一排人说:“这几个人儿真好看,和真的一样。” 目光流连,忽见一个翠衣皂靴的人儿冲她张了张嘴,缺只觉眼前恍惚了,定睛看时,却见那人儿目不转睛看向远方,神态实在逼真,简直要成精了,人儿脖子上挂着条金黄灿灿的长命锁,做工镂刻精雕细琢,比真人脖子上戴的还要精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