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正文 1.第一章 初识 第一章初识 周遥直到许多年后,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回见着瞿嘉时候的样子。那年冬天北京的雪特别大,漫天雪花从乌蒙蒙的天上旋下来。他背后一条街就是机床厂铁灰色的厂房大楼,一面耀目的红旗倔强地迎在风口上。 他眼前就是胡同口,台阶上雪水泥泞,站着那个穿蓝色运动裤c头发炸着刺儿的男孩。 那时候瞿嘉还不叫瞿嘉呢。多少年过去,无论那小子换成什么名,变成什么样儿好死赖活的臭德性,烙印在周遥的成长记忆里的,仍是那块揉入他灵魂的鲜活的血肉。 他索求的真的不多。很偶尔的,这个人只是一本正经坐在他面前,低头拨弄琴弦,对他笑一下,就像拨弄着他的心,让他疯狂。 瞿嘉。 那天,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冒着风雪,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另一脚撑地,全部像在路口等红灯一样,压线等在大铁门前,压抑着奔向自由的冲动。只等下班铃一响,铁闸门一开,下班大军就“呼啦啦”成群结队地冲出去了 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周遥机灵地溜了旁边的小门。传达室叔叔冲他一笑:“哎。” 周遥也点个头,一笑:“叔叔好,打个电话行么?给我妈打。” “打吧!”传达室的人一点头,孩子进来。 “妈,我,您回家没呢?”周遥在电话里问,“今儿能有我饭吗——” 他妈妈工作也忙,电话里很直白地告诉他,下午还有课,还有学生谈话,家里没饭,你姥姥也回老家了不在这儿了,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剩菜都没一口,在你爸单位食堂自己解决吧。 “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自己用饭票到食堂去吃,成吗遥遥?”他妈妈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学生,谈话呢。” 他妈妈搞音乐的,说话声音特别动听,但就是俩字,“没饭”! “哦这么大男孩子了饿死我啦!”周遥挂电话之前哼了一句,我怎么就不是您学生呢。转念又一琢磨,哎呀妈啊,幸亏不是您学生。 他都连吃三天食堂了。 周遥小声嘟囔着,北方食堂大锅饭的“老三样儿”,就是炒土豆丝c酱汤焖胡萝卜和白菜熬豆腐!食堂就是小爷的家,可是谁家当妈的做饭,敢管酱肉汤焖胡萝卜叫“胡萝卜烧肉”家里老爷们儿小爷们儿还不造反的?肉呐?! 传达室值班的人都笑他,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揣他大衣兜里,还有几颗奶糖。周遥也笑,是个乐天并且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他特有礼貌地点头“谢谢叔叔阿姨”,跃下台阶跑出去了。 传达室的回头跟同事打一眼色:“哎这就是那个,从哈尔滨重工刚刚调到咱厂里的。” “那谁家的孩子吧?你看穿得这衣服c帽子,还挺时髦的。” “肯定的啊一看模样就是不错的孩子。” 工厂大门正对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关东店副食商店。下班的职工有些人进去买菜买副食,还有些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马路上全是乌泱乌泱骑车的人,与挥舞着两根“长辫子”受电杆的无轨电车争夺地盘。路边横七竖八码着由自行车组成的壮观的铁桶阵 周遥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三根炸羊肉串吃,太他妈奢侈了,一顿饭钱就当成零花给花光了。 商场门口拉着庄重热烈的红色标语,挂了仨月了还舍不得摘,代表国营单位职工喊着口号:! 大楼顶上,竖着巨型的广告牌,上书“团结”“友谊”“进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卡通形象大熊猫,举着金牌笑逐颜开做奔跑状,傻萌傻萌的。那是全国人民都爱戴的亚运吉祥物,名唤“熊猫盼盼”。 那年是一九九零年,正值运动会在北京召开和闭幕,也是周遥上学后头一回来北京。 周遥就是溜达到他们机床厂附近的几条小街,漫无目的瞎逛。 他初来乍到,他对哪都不熟。家庭里面总之对男孩儿都是放养,拎着书包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就敢在大街上逛。谁家男孩儿都是这样顽强而茁壮地成长,在大城市的旷野里自由恣意地奔跑。 那边一个破篮球场,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野球。那个球实在太破,在雪地上拍都拍不起,还打个屁,一帮孩子于是又改踢足球了,一窝蜂似的疯跑。 周遥把帽子外套都扒了,喊了一声过去,双方互瞄一眼,喊了几句“还加人吗”“带我玩儿吗”“跟我们这边一头”!他就顺利加入了野球队。 学生们玩起来就这么简单。一打照面先互相打量,一看,第一都是男生(认为女孩儿麻烦c事儿多c不带女孩儿玩);第二,年龄都差不多(再大的大孩儿都去台球厅录像厅了);第三,其实都是机床厂职工子弟,在外面拉帮结伙一起玩儿,有这三个满足条件就够了。周遥在外面挺合群的,尽管内心极度无聊,跟谁他都能伸能屈,凑合瞎玩儿。 周遥抢着脚底下这个破球,琢磨着,既不像篮球,也不像足球,这破玩意儿是个排球吧? 他一脚抽射终于把破排球给抽漏气了,球瘪了,没法玩儿了。 “怎么踢的啊你?!”有人埋怨他。 “谁的球啊?”周遥表情很无辜,回一句,“球也太破了吧!” “你丫拿个球来啊?”有人说他。 “我明儿给你们拿个球。”周遥往场边走开了。 再次耍单儿了,他随手在旁边堆了一坨雪,慢悠悠地捏个雪球,想堆起个雪人。 这天其实是个周六,午后的太阳温突突的,把一片浅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里。学校都开始改革施行五天半工作制。要说周六的这半天,纯粹就是不当不正地瞎耽误,没有一堂是正经课,学校中午就下课散伙了还不管饭!周遥想把自己放羊,却都找不着别的合眼缘的羊都在哪儿野着真无聊啊。 没人陪,就堆个雪人陪伴自己,他与雪人饶有兴致地对望。 篮球场正对着一条胡同,瞿连娣拎着洗菜盆出来,往街边的铁篦子上“哗”得泼了一盆。水泼在一层薄冰上,迅速又冻成铁板一块。 这胡同口的铁篦子就是个万能下水道,一坨冰里边冻着白菜帮子c柿子皮和生活垃圾,好像还有没公德的小孩儿撅屁/股对着下水道拉了一泡,也一起冻成了冰雕。瞿连娣拎着盆抖了抖水,没什么表情,抬眼扫过篮球场上一群孩子。 她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周遥。 瞿连娣拎着盆站在那儿,就挪不开脚,定定地瞅着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遥没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单薄的毛衣长裤,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头叫人:“阿姨。” 都是一片厂区的,对孩子而言,这就是与他父母平辈的职工,都应当喊“叔叔阿姨”。 他穿得干干净净,踢野球也没弄脏衣服裤子。咱们周遥小爷爷踢球还可以的,不被人绊不会随便摔跟头,不影响他体面的造型。 “厂里的?”瞿连娣点点头。 “哦,”周遥随口一答,“我爸是厂里的。” “你爸哪个车间的?”瞿连娣忙问,“哪个科?” “啊”这问题问着了,周遥揉一下脑袋,自己先乐了,“机械一车间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 瞿连娣不断打量他好几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这里等一下,你别走啊!” 说着就往台阶上走,往家门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个大杂院,从一道窄门进去,一个大院里塞了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大杂院。 “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万别走啊!”瞿连娣这忙忙叨叨地两头喊话,就生怕他一扭头跑了。 周遥自己家不住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现在这个胡同口,遇见了瞿连娣,而瞿连娣偏就叫住他不让他走。 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爷们儿咱长得帅,有路人缘,就是好看呗。 他自己也没太意识到,他和远处那群打野球的职工子弟太不一样了。他脸冻得发红,满嘴呼出很浪的白气,就是野场子上厮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纯棉衬衫,衬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绒衫,下/身是灯芯绒长裤。 那可是羊绒衫啊。 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纯羊绒衫,不是家里大人旧衣服剪剪改改出来的。 头发剪得很整齐,理出微微三七开的发型,在理发店里花几块钱剪的,看起来干净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显得白里透红。 “你等下啊——”瞿连娣半个身子探进院子,喊,“陈嘉!! “屋里干什么呢? “你赶紧出来一下,小嘉你先出来,有个同学跟你玩儿。 “诶你磨蹭什么呢啊?你赶紧的!! “陈——嘉——” 瞿连娣终于暴吼了。 这位少爷真够难请,嚎得整个胡同一条街都听见了。 也是听多了,各家都没反应,该炒菜做饭的继续在窗口炒菜,该出门泼水的朝着周遥脚边的街道“哗”就一桶水。邻居不会以为是瞿连娣她们家孩子丢了c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为瞿连娣家这孩子,反正谁喊也都没多大反应。 瞿连娣又出来了,解释:“他就这样,其实没事我们家孩子,不太会跟别人玩儿,内向,不会交朋友,所以我这同学你跟他玩儿一会儿成吗?” 周遥点点头,玩儿呗,有什么不成的? 大杂院门口台阶上,走出来那个男孩。一件果绿色旧毛衣,一条嘬腿深蓝色运动长裤,两侧带两道白色条纹。那时候人手一条这个裤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们俩玩儿一会,好好玩儿啊!”瞿连娣嘱咐。 “玩儿什么?”男孩挺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半眯着双眼,没有看人。那头发吧像扎了一脑袋“小鞭儿”而且已经点燃了捻子,随时都能炸。 “一起玩儿啊。”瞿连娣小声道,“跟同学一起。” “跟谁玩儿。”那男孩低语一句,空手攥住旁边房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认识对方么。 “跟‘人’玩儿啊!”瞿连娣皱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游离地回应,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摊冰水,也不怕凉。 “那边不是人啊?!”瞿连娣一脸无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气顶在胸口某个地方郁结难发,每一天就在“攒气——撒气——攒气——撒气”之间绝望地循环。那一团沮丧显然已压抑多时,每讲一句话都尽力简短,讲完就紧闭嘴唇,极力忍住不对孩子发无名火——发火有什么用? “那边是个雪人儿。”那男孩把一双细细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屋。 “雪人儿旁边还有个活的人,我啊!”周遥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头喊了一声,“你过来吧,一起,咱俩堆个雪人儿?” 他是班干部当习惯了,很会指挥别人:哎,你,拿着你的小铲子,过来,配合本指挥! 瞿连娣蓦地笑了,内心生出感激,对周遥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玩儿你们俩待一会儿,好好玩儿,别闹啊别打架!” 男孩走下大杂院台阶,偏偏不走正路,踩着台阶旁边的冰泥混合物趟下来,低着头:“灰不拉叽,白衬衫,我以为是个雪人儿。” “鼻子是胡萝卜的那个,那才是雪人儿呢。”周遥回敬。 “你嘴巴上边长那玩意儿,不是一根胡萝卜?”男孩说。 “我长得是胡萝卜?”周遥反问对方。 “你都冻成那样儿了。”男孩哼了一声,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脸上长胡萝卜了么?!”周遥紧随两步,追着那小子问。怕你啊,今儿还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边浮出个小表情,皱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别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话那么多。” “”周遥扭头想走人了。 怪不得没人跟这小子玩儿,哪旮旯儿的,是够烦的。 那男孩顺手把掰下来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圆的身子上,做成一条“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给我!”周遥蹲着堆雪,往房檐那边指挥对方。 男孩站着就没动,能是听他吩咐指挥的? 周遥把自己一只手套脱了,扔给对方:“一人戴一只。” 那男孩本来不想动弹,脸色跟雪泥塘子一样灰白相杂,极为冷淡,可能就因为这只存了体温的手套,默不吭声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俩人把“土肥圆”的两条胳膊凑齐了。 “我叫周遥,遥远的遥。”周遥说,“你叫啥名儿?” 其实他刚才听见那阿姨喊了。 对方就懒得理他,不想说话,白日梦游一般贴着胡同墙根的边缘,慢慢地就要走开了,就像从墙根下划过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过墙砖缝隙,甚至隐隐能听到男孩肩上尖锐的棱角刮过墙缝的那种声音,就这样从周遥眼前过去了 “哎?”周遥站起来喊住对方,“只有鼻子和胳膊,还没有眼睛嘴,你们家有石榴皮没有?有栗子吗?” 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杂院里寻么。隔壁大妈家,墙根码着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红彤彤诱人的冻柿子。 心有灵犀,下意识互相打个很“不善良”的眼色,男孩一步上前伸手就往窗台上的冻柿子扫荡过去了。 “哎哎哎”周遥绷不住“噗”了一声,一把抓回来,“别别,人家要骂你了。” “那用什么?”男孩说。 “豆子吧?大豆蚕豆啥的便宜,我们都用豆子c玉米。”周遥说。 “豆子,玉米,”男孩嗤笑一声,“都没有成粒儿的,都让我妈弄成豆子面儿玉米面儿了。” “干啥呢?”周遥说。 “和面,烙饼,吃啊!”男孩说。 俩人再次交换蔫儿坏蔫儿坏的眼神,男孩于是蹲到窗户下面,扒拉几颗煤球。 头顶窗口传出声音“谁啊?!”周遥赶紧说:“啊?阿姨,我c我们俩,给雪人找眼睛和嘴巴呢!” “呵,热栗子要么?”那大妈问。 男孩蹲在窗下打个眼色:要啊。周遥忙说:“要!” 隔壁大妈哼了一声,就知道坏小子琢磨什么呢,开窗户缝丢给他几颗糖炒栗子。周遥嘴巴抹蜜地赶紧说“谢谢阿姨”,脚底快溜。男孩一弯腰飞快划拉了几片白菜帮子,往墙角一挂辣椒串下面一扽,给周遥示意。 “我靠”周遥笑,“快快快走!” 雪人的眼睛嘴巴衣扣就都有了。 男孩子玩儿起来了么,也说不清从哪个时刻起,一个与另一个就合上了脚步的节拍和在墙根下奔跑的频率。 糖炒栗子还是带热乎气儿的,周遥用手没剥开,准备放出他的一口尖牙利嘴了,合不上嘴怎么着?老子就是牙好。男孩拿过去了,用很硬的手指给抠开,两人蹲在雪地里分吃了。 煤球摁在雪人脸上当眼睛,一根小红辣椒做嘴巴。 “啪啪啪”,几片白菜帮子被挂在雪人脑袋上,挂成一圈儿。周遥笑出声:“翡翠白菜!咱们的雪人儿白里透绿了!” “” “陈嘉。” 男孩好像自言自语,声音低哑,给他报了大名。 俩人在雪地里玩儿了挺久,跑一下午。时不时觉着冷飕飕的,冷风透过毛衣往脖子里灌;时不时又觉着身上很热,周遥衬衫里面都出汗了。 他的灯芯绒长裤里面还一层大毛裤呢,上好的新毛线,能不热么。 陈嘉的运动服裤子好像是空心儿,也可能有秋裤吧,看起来瘦但结实,手背上冻出来一块红。 瞿连娣中途探出院门,手里拎着擀面杖,双手沾满面粉。她脸上露出欣慰,由衷觉着周遥这男孩真好,忍不住又说:“你俩好好玩儿啊!多玩儿一会儿,饿了进来吃烙饼!” 胡同口放了一堆砌墙盖房剩下的红砖,堆成一堵山墙。周遥把他的大衣帽子挂在砖头堆上,掏出花生和糖 “哪个jia?美味佳肴c才子佳人那个?”周遥找话聊。 陈嘉微微反应了半秒:“不是。嘉奖的嘉。” “嘉奖”这词好像从来就跟他没关系。当然,“佳肴”c“佳人”也跟他没任何关系。 陈嘉就跟周遥并排坐在砖头堆上。以周遥的个人审美,那件果绿色毛衣也忒寒碜了吧,而且手肘位置磨得快漏了吧,胳膊肘都能戳出来! 陈嘉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口琴,凑到嘴边,吹口琴。 “你会吹这个?”周遥瞅定了对方。 调子很熟,学校合唱队的经典曲目《歌声与微笑》,特别俗,但都会唱。 “还会吹什么?”周遥说,“你换个别的。” 陈嘉把口琴在手里撸了两下,哈气,弄热了,贴上嘴唇继续,吹了他刚学的一首《星星的约会》。 这歌时髦了,新出的专辑。周遥特别喜欢,听得入迷,让陈嘉连吹了好几遍。 他们就坐在那砖头堆上,天上飘下细碎的小雪花。有一片雪花恰好飘落在口琴一端,像被琴声吸引而驻足停留,然后陈嘉就吹到那个音,嘴唇融化了那片雪花 后来又换了一首,这调儿他妈的更熟了,周遥直接都哼出来了。“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是毛阿敏唱的吧?”他忍无可忍。 “整天晚上就听这个。”陈嘉低声吐槽,“这歌可烦了,絮叨。” “你妈也看?”周遥笑出声,“我妈和我姑每回周末在家也看这个!俩人还辩论,还争那几个男的女的到底谁对谁错,还不让我换台!” 这是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电视里总共就六个台,翻遍六个台就这么一部符合时代节奏的质量能看的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家家户户大姑大姨小媳妇儿的,每晚准点坐电视机前找虐,一边看还一边哭边骂,忍不住还非要看。 “那里边那男的好像有相好,就把他媳妇甩了?‘王沪生’是挺不是东西的我不爱看,我一般看漫画,你呢?”周遥说。 “我也不爱看。”陈嘉说。他妈妈关起房门看电视剧也常掉眼泪,哭还避着他哭,而且,应该不是真的为“刘慧芳”和“王沪生”在哭吧? “快换个别的别的吹!”周遥给对方剥花生c递花生c吃花生。 “唔都木法唔,吹琴惹。”陈嘉嚼着满嘴花生皱起眉,嘴角抽动,好像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一翻,就是要拒人于八百里之外,但终于没再抬屁/股走人。 周遥发现这小子一脸丧巴样儿,好像整条胡同都欠了他家钱似的,原来也是会笑的。 做雪人鼻子用掉一根胡萝卜,脚边还扔着另一根。 陈嘉面无表情捡起那根胡萝卜,雪人儿脸上器官已经满了,身上器官还没全乎,于是顺手把胡萝卜插到雪人儿肚皮下方,应该长出一大条男人器官的那地方,仿佛朝前端起一根“炮筒”。 形状饱满,颜色鲜润,直楞楞红彤彤的。 “我我靠”周遥爆笑,哈哈哈哈,简直要对眼前这人刮目相看。果然会咬人的狗一般不叫,能浪起来的人平时蔫儿安静的。 男孩子么,俩人绷住脸发出几声低笑,瞟那根惹眼的大胡萝卜,堆个雪人儿也能如此放浪形骸。 临近傍晚,本来,周遥该要回家了。 他大方地把手里最后一粒花生米递给陈嘉。手刚张开伸过去,“啪”的,一团雪球横飞而至砸他手腕上还扫了俩人一脸雪——最后一粒儿花生米飞了,谁也没吃着。 我—— 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雪仗 第二章雪仗 我—— 靠—— 周遥抹掉一脸雪渣“腾”地站起来:“打谁呢?就你们几个,还敢打我?!” 就是刚才那帮踢球的孩子,打雪仗也玩儿好久了,但是一直没喊他俩一起。 周遥顺手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捏固着,雄赳赳气昂昂地径直过去。他可没有生气,他两眼是放光的,甩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骤然间燃起一股强烈的兴奋,玩儿啊! 那帮机床厂的子弟兵“轰”地又散开去,并没像刚才那样招呼他一起玩儿。有俩仨孩子朝他们这边看,凑头碎嘴叨逼叨讲了几句,瞄向他们。 周遥回头瞟一眼身后的少年,再看前面那群人,好像看明白了。工厂大院的孩子们,并非不想带他玩儿,是不想带陈嘉玩儿 性格不好c不喜兴c说话不中听又不合群的男孩,当然不讨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邻阿姨大爷们的喜欢。孩子堆里也抱小团体,男孩一点儿没比女孩事儿少了,拉帮结派,拜高踩低,在大院里想要疏远排斥一个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儿里极个别的刺头生物,怎么显示其他孩子都这么合群c这么优越呢?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周遥是手痒技痒了,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就是专为你周遥小爷爷下的一场雪。野起来啊,造啊!他往前一个箭步,擎着雪球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牙齿一咬,模拟咬手/榴/弹拉环的姿势,抡起胳膊扔了!砰—— 手里明明没有炮/弹,但雪球就是他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最强悍的炮/弹武器。 他击中了某个扭头想躲的熊货。 战斗的号角瞬间打响,对方也开始发射炮/弹,顷刻间一枚雪球就轰回来了。周遥利索地扭身抱头,雪球“啪”擦过他的肩膀,又是一团雪沫炸开,炸他一脸白沫子!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吭声,一串脚步从他身旁掠过,他瞧见陈嘉两手利落地捏了一个雪球,捏成坚硬的雪团,正好在他背身支挡的空档出手了,“啪”,把试图持续打击他的对方选手一个雪球给拍回去了。 我靠 打雪仗么,谁怕谁啊? 周遥先高举一只手喊“暂停暂停”“老子还没有叫开始呢!” 他先把秋衣塞到毛裤里,再从裤腰位置狠命一提裤子,麻利儿地把他的毛裤拽高了,恨不得拽到胸口,最后扎紧外裤皮带。 “把你秋裤腿扎在袜子里c把袜子拽高c把裤腿扎好!”他指挥他的战斗伙伴,“等会儿等会儿,老子的装备,帽子脖套和手套都戴上!” 他全副武装戴好帽子围巾,但陈嘉没有帽子。 周遥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领子拆下来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动手非常熟练,显然这种事儿他从前没少干!他把那副毛皮领子围到陈嘉脖子上,毛皮冲里贴着肉,系上扣子,这样就帮陈嘉把脖子掖严实了。 “会打雪仗么你们?呵呵,都见过雪吗你们!”周遥扫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咧开嘴一乐,“老子让你们瞅瞅我东三省野/战军打雪仗的实力!” 两人只有一副手套可用,装备不齐整让周遥这种战术强迫症有点儿不得劲,但他并不想把那只手套要回来。俩人是匪/窝同伙嘛,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跟陈嘉肩并肩走,他快速地指挥对方。 “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 “不能散开,咱俩不能散开!跑散了就被他们围歼了。” “等靠近了再打别浪费弹药,雪球攥手里捏死,捏成硬的别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诉你你就照着脸和脖子闷!” 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已经抡出去,就是一记凶狠的平直球,抛物线都没有,不绕弯路,“扑哧”正中对方1号选手的脖子 两伙人开战了,打,但人数太过悬殊,这是一场看起来不太公平的战斗。他们这边就俩人,对面有八/九个人。 他俩不约而同选定一个雪多的小山包,身后是胡同围墙的拐弯,这里作为大后方基地,他们的“雪库”!俩人手上狂捏雪团,向四面八方攻山的敌人反击了。 敌方队员人多势众,雪球从四面八方袭来。 离得远的炮/弹在空中就散成雪雾,这种霰/弹对周遥毫无威胁他丝毫不惧。离得近的冲锋到眼前的,再被他一个雪球砸回去 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 “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 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 太坏了。 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 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 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 明白。陈嘉眼皮一翻。 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 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 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 “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 “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 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 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 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净净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学可太坏了。 周遥新来的,在胡同口这一片儿算是一战成名,以二敌八,可“威”了。 那一群散兵游勇,那个傍晚是被砸得丢盔卸甲垂头丧气,最终作鸟兽散了,回头对他俩说,“牛/逼了等着的你们,过两天再练!” “等着你们!”周遥很有气势地回敬,不怕。 周遥跟陈嘉俩人,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都冻僵了。他外裤湿了,但里面还有一层大厚毛裤,不怕。他瞅陈嘉的蓝运动服裤子,也全湿透,但陈嘉肯定没穿毛裤。 “透了吧,冻着了吧?”两人一路往胡同里走,周遥问。 “透心儿的冷。”陈嘉说。 “我裤裆都觉着凉飕飕的,前前后后是一股过堂风儿啊。”周遥捂着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冻掉了?” 陈嘉也揉了一把裤裆,都是湿的,鸡儿都要冻没了。 “操,真冻成一根胡萝卜了”陈嘉扯着裤裆突然笑了,想的是那个风/流又骚气的雪人造型。两条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的雪地里晃荡,逐渐地拉近,天暗下去了 身上从头到脚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热烘烘的,心口是暖的。 陈嘉头发上浸满了雪,临进家门,周遥帮这人把全身雪渣都掸掉,让家长看见要骂的。 陈嘉回头,下意识摸了周遥脸一下。 周遥眼前一晃,那冰凉的手指是从他眼眉前滑过去的,并不是要摸他脸,是帮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 “我眼睫毛长么。”周遥自己揉了揉,“长得都能盖一层雪花。” 一开门就是热气蒸腾的屋子,冬天室内可暖了。大杂院的小平房,统共就十几尺地方,所谓的“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式的,中间还烧着一个带火的炉子。周遥一迈进去,一间屋里站着仨人竟然觉着挤了。 “家里地儿太小平时也没人来我们家,也没觉着这么小了!”瞿连娣挺过意不去,“周遥你吃吗?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不吃了阿姨,我得回家了。”周遥垂头作出礼貌乖巧的好学生表情,违心地假客气了一句,内心在呐喊我靠,灶台饼铛里那是烙饼还是馅饼还是京东肉饼,真香啊啊啊—— 几分钟之前打雪仗时候,他可没这么老实腼腆。 陈嘉坐在屋角板凳上,脚踩床沿,眼望着别处,在他妈面前就开始发呆了。既没去换掉湿冷衣服,没抢灶台上的饼,也没打算招呼周遥留饭。几分钟之前,可也不是这么冷淡。 就像每一天傍晚时分那样,闻着厨房烟火的味道,就坐在这张凳子上发呆,沉默不语 看着好像是在等谁,其实也没人可等。 屋子就这么巴掌大,周遥瞟了一眼床头墙上。平房每家每户的装饰摆设都是简单雷同的一套,房顶糊着很多报纸,以及过期的粮票邮票棉花票,墙上挂着户主两口子的结婚照。 照相馆的红色幕布背景,机床厂的蓝色工人制服。女的是瞿连娣,男的一看就陈嘉他爸,父子很像,都是瘦长脸,细长润泽的眼睛,长得一表人才还挺帅的。 但陈嘉的爸不在家,哪儿去了?这话周遥可没开口问。 瞿连娣在厨房里来去忙活,手脚麻利儿招呼周遥,倒水盛饭和端菜。 她心里是真的感激。乐意坚持跟她们家陈嘉玩儿三十分钟以上,还没烦没掐起来,周遥好像是头一个了!竟然没烦得揍陈嘉,也没被陈嘉揍,俩小子竟然凑头玩儿了三个小时? 瞿连娣真想留周遥吃饭。她端了一锅盖的馅饼,一转身,看到了周遥拎进屋门的外套,愣了。 周遥过冬戴的是一顶羊剪绒的遮耳帽,一件皮毛领子的短款掐腰皮夹克。在他这个年纪,太他妈时髦了,无论走在厂区大院,还是机床厂附小的校园里,是要被人频频回头侧目了。 羊剪绒这类面料,一开始是从部队大院流行起来了,后来很多人都开始穿戴了。那玩意儿,其实就是剪过一刀羊绒之后余下的带皮羊毛。羊毛是连皮的,就又保暖又透气,高级货,贴肉穿可舒服了。 后来日用品购买都放开了,在王府井c东风市场百货摊位上,也有卖类似的羊剪绒帽子和皮大衣,一是很贵,二是经常卖的是假货c人造毛的货!把碎羊皮拼成一块,再像植发一样植一层假毛,没穿几天就要稀稀松松地浑身掉毛。 瞿连娣拿过周遥那顶帽子,摸了几下,是真的一块羊剪绒。 “挺贵的吧?”瞿连娣道,“家长给你买的?” “嗯,啊。”周遥答。 还有短款棕色小羊皮夹克,男孩款式,真帅气。 “赶紧回家吧,回头你家长该着急了,该找来了。”瞿连娣从抽屉里翻干净的食品袋,给周遥装馅饼。她在厂里工作,薄薄的透明的食品袋这种东西,都是从工厂食堂“拿”的。 陈嘉低头望着别处,手指沿着床棱轻轻地敲,对别人穿得贵还是贱他压根儿不关心。 周遥已经探头伸向那一锅盖的馅饼,不由自主闻味儿就去了 陈嘉突然伸手扽他一下,拦腰把他往后揽了两步:“炉子。” 周遥离屋子正当间的炉子太近了,溅起来的一丁点小火星就能把他的羊绒衫烫一个洞。羊绒衫就怕有洞。 瞿连娣又说了几遍“家里地方太小怕你坐不开”的客气话,包了一袋馅饼揣周遥怀里,用皮夹克当胸裹着,嘱咐“回家路上别弄凉了”。 她不想留周遥吃饭了,怕人家孩子嫌弃笑话这地方腌臢c破烂,根本没法留人家 “家住哪片儿?不是我们这片胡同的吧?”瞿连娣问。 “不住这儿,我们家住团结湖旁边那片楼,厂工宿舍大院。”周遥一贯嘴甜讨好会来事儿,“阿姨谢谢您的馅饼哈,闻着就好吃。我妈都没给我留晚饭我饿着呢,哎,我妈根本都不会做这种饼!谢谢阿姨走了啊” 瞿连娣点头,眼里飞快闪过一片失落,都明白。 她下午原本就想给儿子烙个葱油饼,熬一锅小米粥喝。家里两口人的饭么,还能做什么花样?她是偷偷瞄见周遥跟陈嘉玩儿了三个小时,心里太高兴了,临时剁肉馅把葱油饼改猪肉大葱馅饼了可怜当妈的一片苦心,她家陈嘉确实孤僻内向,不会交朋友,好不容易跟一个同学玩儿上,看起来很投缘。 刚腾起热乎气的一颗心,立时又凉了。周遥这样的男孩,干净,体面,有礼貌,多乖啊,今天就是碰巧遇见,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她们南营房小胡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偶遇 第三章偶遇 瞿连娣当天傍晚把周遥送出胡同口,还嘱咐“坐车当心,有车票钱吗?哦有月票的,月票揣好了别丢了,馅饼焐着不然就凉了”她远远地望着,一直望到周遥的背影融进街道的色泽里看不见了,真是操心的命。 她回屋,她儿子竟然一动不动还在凳子上发闲呆。 “你换裤子去。”瞿连娣忍着耐性,“陈嘉,裤子湿了你着凉!换裤子去!” 换裤子也没什么裤子可换,陈嘉冬天在自家屋里就穿一条旧的秋裤。新秋裤出门上学时候穿,旧秋裤就是他的家居裤兼睡裤,就是这样一轮一轮从旧换新的倒腾,一裤多用,一直穿到前裆和后片儿实在都连不成一体,再顺理成章地改造成家用抹布。 这也并非穷成那样,这就是当妈的是从六十年代经历过动荡和饥荒的过来人,以俭省为生活理念。 床脚挂着那块被雪弄湿的毛皮领子,从皮夹克上拆下来的。 周遥把那个毛领子落她们家了。瞿连娣一看:“你赶紧的,陈嘉,把这个领子给人家送回去!” 陈嘉被炉子烘烤着缓了半刻,好像那冻僵的神经和面部表情才缓过来:“哦他落这儿了他会回来拿。” “人家还自己来拿?”瞿连娣心里仍不太是滋味,就是固执认真的脾气,“你给周遥家送回去,就在团结湖的职工宿舍大院。” 陈嘉也没强烈抗拒,不顶嘴就是答应了,从锅盖上拿了个馅饼,沉默着啃馅饼。他妈妈最闪亮亮的优点还就是做饭真好吃啊。 “算了,天太黑了,明儿礼拜天一定给人家送去。”瞿连娣说,“很贵的皮夹克,别让人家孩子以为毛领子丢了!” 冬日里阳光和煦,清晨仍然微凉,但房檐下的冰锥和地上积雪已经在悄悄融化。 陈嘉一大早穿起他那条半潮半干的运动裤,被他妈妈赶着出门给周遥送还夹克毛领子。他用门口支着的那根铁钩子,把昨晚烧完的几块煤从炉子里勾出来,堆到门外簸箕里,再勾了几块新煤填了炉子,然后出门。 经过胡同口,昨晚他俩堆的那个雪人还在,捏得特别瓷实,没有化掉呢。 陈嘉蹲下去,精心地重新掊了一些干净的雪,拍在雪人头上身上,再把煤球辣椒胡萝卜什么的重新摁一遍,摁结实了,不想让这个雪人化掉 雪人kua下那根大胡萝卜,忒么太羞耻了,他昨晚就给拔下来了。结果就被他妈妈瞅见,瞿连娣这个扣缩节省的,一把拿走了说“别拿着瞎玩儿回头烙胡萝卜馅饼这还得吃呢!” 当时周遥在他身后“噗噗”地乐,还拍他肩膀使个眼色,这根萝卜还能拿回屋吃啊c还能剁馅儿吃啊怎么随便干一件称不上是坏事的事儿,都这么可笑周遥这小子挺逗的。 天空放晴,心旷神怡。陈嘉觉着,今天的空气突然都变得好闻了。 陈嘉脖子上也挂着月票,就从他家胡同出去,坐了几站地的无轨电车,就到职工宿舍大院那一站。附近他都很熟。那就是他们第四机床厂的职工宿舍大院,但机床厂有大几千名的工人,宿舍楼哪塞得进那么多户?哪能是人人都分到公家房子的?能住进职工大院的,都是厂子里的管理层c科室领导c高级技术人员c工程师这个级别,然后再按工龄和职称排大队分房子。 厂里其余普通职工,就住自己家房子,家里能是什么生活条件,你就老老实实住什么样的房。那时也没人买得起商品房,各家房子都是老人留下来的,上一辈职工劳苦挣命大半辈子分到的。 比如陈嘉他们家在南营房胡同的这间屋子,就是他爷奶留下的房子。 他爷c他奶c他爸当年就一直住这里,随后他妈妈嫁到夫家,再然后他爷c他奶先后去世,这条胡同的房子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就成了现在这样儿,房本儿上户主是他爸。 暖气根本就不可能有,冬天取暖就是烧煤,做饭才用煤气罐,煤气罐要省着用。大杂院里每户的左边窗根儿下是一垛冬储大白菜,右边窗根儿下就是一垛蜂窝煤有别的地方住谁会住这破地儿? 厂职工宿舍大院是围起来的,眼前是一道两米多高的铁栏杆围墙,门口还有带红袖箍的把守,明明白白地告诉陈嘉:住不起楼房的免进。 其实后面也有能溜进去的小门,比如周遥进出就经常不走正门。但是,陈嘉不知道他应该找几号楼几单元,他只能走正门,问传达室。 传达室值班的瞅着他,有一定的警惕心和职业敏感,打量他的衣着样貌:“找谁家?名字登个记。” 陈嘉说:“找周遥。” 周遥?姓周的。值班员自言自语:“就是周工他们家那男孩吧?” “知道电话么?你打个电话给他家,让孩子下来,或者我给你去叫。”值班员把桌上电话机给他挪过来。 “没电话。”陈嘉说。 “他家没安电话么?”值班员瞅他。 “”陈嘉顿时都懒得说话了。 是他自己家没有电话。自家都没安电话的人,当然也不愿打听别人家的电话号码。就假装当作全中国家家户户都还没安电话呢。 周日清晨的宿舍楼,安安静静,进出的人都穿着长款大衣蒙着围巾,蹬着自行车沉默而优雅地进出。院子里还停着几辆轿车和面包车。 陈嘉属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家里没车,没摸过车,但满大街跑的总见过。那时候轿车就是“老红旗”“老上海”,最时髦的“桑塔纳”“捷达”,面包车就是“金杯海狮”。 陈嘉扒着栏杆多欣赏了两眼那些车,把那块毛皮领子留在传达室,让值班的代为转交,掉头离开了 他过冬穿的是一件紫色棉猴。 之所以是紫色,因为是瞿连娣穿着小了就给他了。瞿连娣也没故意憋屈儿子,是在东安市场排队抢到的一件冬衣,打折半价,但太小太瘦了。打折就好像占一大便宜,怎么舍得不买?买了却不合穿,又坚决舍不得淘汰扔掉,只能让儿子穿了呗。 棉猴洗过几水,那两层布片中间的棉,也飞得快差不多了。从背影看去,就只剩下瘦伶伶的一只“猴”,没看见“棉”。 传达室的人探头瞅着陈嘉的背影老半天,啧,这大冬天,大老远地跑来送毛皮领子,结果光着脖子跑走了天空又开始零零星星飘下雪花,这孩子也不嫌冷?真逗。 陈嘉也没忙着回家。周日么,闲着,他不是个认真学习埋头写作业的,也不算学习差的,不用担忧成绩,就在大街上独自行走,吹着冷风。 他坐了电车在中途某站下车,自行车阵的一侧就是副食商场。 旁边大楼上仍然立着“熊猫盼盼”的巨幅造型,迎风颤抖作响。音像小店门口竖着一只“燕舞牌”黑色音箱,面对行人声嘶力竭地嚎叫“让我一次——爱个够——” 陈嘉就在音像店里站了好久,站在货架后面看,顺便听歌。 “能换一盘带么?”他跟店主说,“‘小虎队’行么?” 店主瞪他一眼,瞪也瞪不出半毛钱来,就给音响换磁带了。像陈嘉这种学生,就跟书店里捧了一大摞书耗着不走的一个德性,就是来“听磁带”的。 尽情摇摆周末午夜多徘徊 还都不懂午夜“徘徊”是意味什么呢,就开始唱这些了。陈嘉轻微晃动身体,手里做弹吉他的姿势,在没人的地方尽情摇摆臀/部哼曲子的时候,有人进来了,店门口响起很熟的声音:“《星星的约会》那盘带子有么?我就要那盘海报都有谁的您拿来我看看啊。” 他迅速踮脚,偏过头一看。 说话的学生也回过头来。 俩人对视,微愣。周遥仍然穿着他的棕色羊皮短款小夹克,特飒,脸上一瞬现出明朗真诚的笑容:“哎——陈嘉。” “靠,”周遥说,“你怎么在这儿?” 陈嘉:“嗯,瞎逛。” 顿了一下,陈嘉道:“我刚才给你送毛领子去了,你昨晚落我们家了。” 周遥:“哦我知道落你家了,你给我送哪儿去了?” 陈嘉:“你楼下传达室。” 周遥:“我靠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碰见你?啊,我走的侧门,我没碰见你啊!我从来不走正门,我走正门还得叫叔叔阿姨么。” 陈嘉翻了一下眼:“你不是最喜欢叫人么?” “谁喜欢啊?”周遥在私底下没有长辈围观注视的时候,就把皮夹克往外一翻,咧吧着穿,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不叫不成,我妈我爸会教育我没礼貌c不懂事c不听话c不是他俩教出来的好学生,给家长丢脸了,我能干丢脸的事儿么?” 呵呵,俩人都轻声笑起来,货架后面一阵窸窸窣窣。 苍蝇小店里都是最流行的港台歌星磁带,但很多是打卡的“水货”,在货架底下的筐子里藏着。他们慢悠悠地翻看讨论,齐秦的,王杰的,罗大佑的,小虎队的 店主甩给他们好几沓的明星海报,让他们挑。当年的港台明星海报,妆容发型透着土气,衣着很有时代感,印刷还经常出重影儿,质糙但也价廉。 阳光斜斜地攀进窗户,他俩就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海报。 “你觉着他们仨谁最帅?”周遥说。学生们也就这些话题。 “霹雳虎吧。”陈嘉说。 “我觉得也是,霹雳虎最帅。”周遥一锤定音,给了结论,“她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乖乖虎那样儿的?长太嫩了吧就没那么帅了。” 陈嘉忍了半天,憋不住说出实话:“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儿,但是,我妈喜欢乖乖虎。” 噗——双双低头一阵狂笑。 俩人下意识互相端详对方。生活中正常人谁长那么乖那么嫩的?就没有。反正眼眉前儿没一个“乖”的!周遥比较白,男孩长得好看,但论性情绝不是省油的灯。至于陈嘉,陈嘉从小到大就跟“乖”那个字没关联,吓死谁哦 “哗啦啦”迅速翻过几张女明星海报,俩人都盯着齐秦的一脑袋大波浪式卷发看了半天。那绷着大腿的紧身牛仔裤,再斜挎一把吉他,那个范儿,帅。 大街上也看到过有人敢这么穿的,二十多岁的小青年,用老人儿的话讲都是“流里流气”“流/氓的”“不正经的”,就穿这种紧身的前tu后qia一的牛仔裤,玩着摇滚,留着爆炸式的长发。摇滚青年们身背的长柄吉他,事实上就带有某些器官的造型含义,在舞台上每一次颤抖着c咆哮着挺动吉他,就是向这个浮躁的世界传递性/解放的诱惑和冲动 “这歌会吹么?哎你吹一个我听听。 “《红蜻蜓》,《青苹果乐园》,你吹一个么!” 周遥永远是那个话多的,挑头的,直到陈嘉皱眉回了一句:“烦,你嘴就合不上吧?” 陈嘉就把两手凑在唇边,手里其实就没有琴,没带口琴出来,却能以手型模拟口琴,甚至对得准每个音符应该存在的位置,紧闭的嘴唇里轻轻哼出那首歌的调子 真好听。 周遥目不转睛望着人。 周遥跟店主买了小虎队三人组以及齐秦的两张海报,八毛钱一张,两张卖一块五毛。他又要买专辑磁带,死活缠着店主砍价,十块钱一盘带子实在太贵了,五块钱吧!“五块钱我们俩一人买一盘!”周遥说。 陈嘉瞪了周遥一眼,五块钱忒么也是钱啊,谁说要买了。 周遥当时那样儿,就是把羊皮小夹克往后掀开着,吊在后背上,俩胳膊肘把夹克撑开,胯一扭,戳在音像店里,一双长腿轻晃着,还穿的一双皮鞋。 清秀,帅气,有范儿。他也就是年龄还不大,年龄再大点儿,他自己就可以印成一张海报,贴在这家店门口,毫无违和感。 周遥把两张五块钱纸币贴在他下嘴唇上的,叼着,瞅着那店老板,卖不卖,您到底卖不卖?! 店老板拗不过这种,以为又是胡同里野出来的不良少年,再不卖就要把三棱/刀拔/出来了。算了,十五块钱给你两盘带子拿走拿走! 周遥美滋滋儿地把两盘磁带揣怀里,顺手搂着陈嘉跨出店门,冬天里的阳光真好啊。 “你听吗?你挑一盘拿走,咱俩换着听。”周遥说。 “不用,你自己听吧。”陈嘉说。 听个屁,他只有来音像店里才能听歌。 “那你下回去我们家听,”周遥说,“我们家礼拜六下午总没人,下回去我们家玩儿。” 在陈嘉不太靠谱的回忆里,周遥好像也是第一个,邀请他去家里玩儿的。 中午他俩吃的是烤白薯,就在关东店副食商场门外,路边卖烤白薯的摊子。 冬日里老北京街头的“老三样儿”,比食堂里可好吃多了,就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烤白薯!路边就支着这一个生锈的铁皮桶子,里面生火,冒出一股一股黑烟,铁桶上面摆着一圈白薯,干烤,慢慢地烤熟。 “红瓤的白薯最好吃,你挑红瓤的。” 陈嘉特意教给周遥。 “我们那边儿管这个叫地瓜。”周遥说。 “白薯。”陈嘉说。 “这瓤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我就没见过白色的!”周遥反问,“你们凭啥管丫叫白薯啊?” 老子从小到大就管这个叫白薯,陈嘉瞅对方一眼。 “白薯丫同意你们这么叫么?”周遥道。 陈嘉瞪了一眼,你吃不吃,你这么多废话? “呵呵我也知道叫白薯么”周遥咧嘴笑了,就是逗陈嘉呢,“我在北京生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城里住过,后来才去东北。我们家爷爷奶奶亲戚都还在北京呢。我还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东单大街边上c中山公园门口,看菊花展览,我吃过烤白薯” 三毛钱一个烤白薯,陈嘉也就请得起周遥吃白薯了。 他又拦腰把周遥往后推了推:“有火。” 周遥:“没事儿——” 陈嘉又说了一遍:“有火,你皮衣服会烧出疤。” 周遥已经迫不及待伸手去抢了:“这个烤好了,可以吃了吃了!” 烫,贼烫的。 周遥“腾”地又缩回来,吹手指,然后再拿,“嘶嘶”地又缩回来,往嘴里含着他的手指,“真烫啊”。 陈嘉冷笑一声,好像是笑话他瞎咋呼又怂,轻骂了一句“傻b样儿的”。 “你说我什么”周遥一肘子从后面勒住陈嘉就往后扳,陈嘉已经空手把一个白薯抓起来了,热气腾腾抓手里正倒腾呢,“烫着”“我靠”“啊——” 两人勒着抱着打成一团,一个烫白薯在四只手里颠来倒去,周遥狂浪地大笑。还是陈嘉拿了那个白薯,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就不那么烫了,帮他剥开皮。然后才去拿自己那块热白薯。 “还是你手上皮厚,好用。”周遥腆着脸呵呵的一乐。 “你脸上皮厚,有什么用?”陈嘉说。 “靠,你又说我。”周遥吃得满嘴都是,笑,“陈嘉你行。” 一团红瓤在冬日的温度里特别诱人,香气扑鼻,又暖又甜。在周遥儿时的记忆里,烤白薯这玩意儿并没这么好吃。可能是饿了吧真挺香的。 他们又坐回一站地的电车,回南营房胡同,回陈嘉的家。周遥也想不清楚要去干什么,就是俩人挺开心的,没晌没晚地就混呗。 “听听歌,听你吹个口琴。”周遥说。俩人手插着衣兜,周遥的外套怀里还揣着他的磁带和明星海报,并排挨肩往胡同口走,迎着漫天很细很碎很美的小雪花。周遥高兴了,声乐小王子突然扯开喉咙吼一句:”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吼完了看陈嘉,给点儿面子,赶紧接下一句啊。 陈嘉是下意识张嘴了,但实在不习惯这么傻帽,没理他。周遥自娱自乐地又吼了一句:“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 “雪人还在么?早上就化了吧?”他兴致勃勃地问。 “还在,”陈嘉忽然一笑,“没化。” 一拐弯,绕过路灯兼电线杆子,就是胡同里他们昨天堆雪人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黢黢的融雪,被踩成稀烂。雪堆里隐约还能找见碎掉的栗子壳和小红辣椒,“土肥圆”胖雪人的脑袋已经碎成八瓣,身子也瘪一大坑,都碎了 两人站着愣住,周遥猛然有点儿失望。 陈嘉抬眼,就那胡同墙上,有人用粉笔之类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骂人的话,骂谁“臭傻b”“没爹养”之类的。早上路过时候还没有的,很明显的。 “没了就没了,回家呗。”周遥抬胳膊搂着人要走了。 身后胡同口有几个少年在嘀咕,瞟他们,挑衅似的笑了两声。陈嘉停住脚,猛一回头,那时脸色就变了,怒视。 房檐上头的天色骤然陷入阴霾,一阵冷风吹进胡同,穿堂而过,卷起雪花。 其实就是闲了没事儿手欠c瞎捣乱,一帮半大的屁孩子,能有多大怨多大仇怎么的?当一个孩子往来都是形单影只,看起来极为孤僻冷峻不合群的时候,或者他的家庭暴露了激起旁人轻视嘲笑的弱点,他就容易成为被其他群体轮番嘲弄的对象。 连一个雪人都不放过。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端倪 第四章端倪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陈嘉甩开他的胳膊,突然调转180度就过去了,还两次低头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周遥猝不及防,喊,“哎?” 对面几个捣蛋的少年也炸窝了,叫嚷着要抄家伙自卫。陈嘉低头是在刨雪,掊起一捧雪,用力捏了一个很硬的雪球,眼神比手里雪球还硬。 只是捏雪球吗?周遥觉着不对。 陈嘉突然发飙拉开步子就是一发凶狠的炮/弹!平直球暴力而精准,直射脖子。有人中弹了发出“啊”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嚎叫逃跑 陈嘉应该是在雪球里裹了一块石头,来狠的,是用石头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伙,陈嘉从不知谁家门口顺手就拎过一根勾蜂窝煤用的铁钩子! 那户人家探出头来,扭脸又缩回去了,就没管。 铁钩子从墙边剐过去时那声音特别尖锐,周遥都被吓了一跳。他飞扑过去一把搂腰,在陈嘉试图用铁钩子抡人的时候,把这疯子给搂回来。 他那时瞥到陈嘉眼底射出的戾气。手指的骨节粗硬结实,攥着一根铁家伙冲出去时那副表情很暴力,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陌生c震惊,有点儿吓着了他毕竟也才认识对方两天,他以为已经挺熟的了,就是玩伴,反正他跟谁都自来熟c好人缘。 不就砸了一个雪人么,在周遥眼里这真不算个事,他也就回头理论几句,把那几句三字经骂回去就完了么。 “瘪打,败闹这个!”周遥紧张地低喊,来了一招亲热的熊抱,“算了陈嘉,走吧” 陈嘉一铁钩子横扫,在周遥的死拉硬拽和干扰阻挠之下,终于没有抡到哪个小捣蛋的腿骨上造成严重伤害,一钩子抡在水泥电线杆子“腿”上了。 那倒霉碍眼的电线杆子,也不知道躲,被砸出一枚小坑,噪音充满了撕裂感。 杆子顶上的路灯都摇晃了,少年面色阴郁 那天周遥熊抱住陈嘉,终于把铁钩子夺了丢到墙根儿,内心暗生余悸。 他转身很有气势地绷了脸,跟远处几个胡同孩子说:“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么,别背地里偷摸捣鼓事儿毁人东西,成么?” 其中有个孩子就是昨儿刚跟他们打雪仗打输了的,估计很不服气,周遥说“等着你们”,却没想到人家另找方式把吃亏找回来了。 “就c就是瞧他c瞧他不顺眼!”那小孩被某人干架的气势吓唬得有点儿结巴了。 “你凭啥瞧他不顺眼?”周遥接了一句,“瘪跟我说那个,先把自己眼睛捋顺了不成?” “他以前就揍过人!”又一个小孩不服气。 “为啥揍你啊?”周遥说,“咋没揍别人c没揍我啊?瘪说你啥都没干啊,不带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三江平原口音一出,干仗还自带背景音效,说得对面那孩子没接上来,满脑子都飞着那个biècbiècbiè—— “还想打仗?算了,雪都快化了,捏手上都攒不起来啊。”周遥缓和下气氛,一摊手,“想打仗等明年!雪化了,就是今年的仗打完了!都瘪闹了!” 周司令说今年仗都打完了,就是打完了,很有气势地一吼,看咱小爷劝架这气场。 散啦散啦,回家吃饭,各找各妈。 陈嘉没有说话,抗拒表达真实的情绪,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而且,踩得仍是一条偏路,踩着胡同边缘一层灰黑色的雪,把脚上一双白色胶鞋也走成灰黑色周遥抚着这人肩膀,手心摸到的地方好像特别硬,骨骼尖锐,棱角不断硌到他的手。 那也是他头一回察觉到端倪,陈嘉的性子很暴的,冷而烈,跟他自己很不一样的 那户人家在他们身后再次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把铁钩子赶紧收了。 住一条街的街坊嘴巴没有闲着的,都会碎嘴八卦。 “还能谁打架?就那谁,瞿连娣他们家的,陈嘉么。” “那孩子从小就那样儿,哎,太拧,横犊子的。” “男孩就是得打,这就是还没打够,养男孩就得勤收拾他!” “他们家她那男的现在都不回来了吧。” “陈明剑现在都住学校了?公家肯定给他分房子,有本事了,哪还回这破地方住?就都不管这娘俩了男的不是东西的,不是只有电视里才演得出来。” “” 他们回到家时候,幸好瞿连娣当时没在家,不知道陈嘉差点儿干仗打架的小插曲。 陈嘉也是个兜里揣钥匙独来独往的,无所谓家里有没有大人。窗台大碗里有两张昨晚剩的芝麻酱糖烙饼,就是剩给他吃的。瞿连娣手艺好,就用面粉和饼铛这两样廉价的东西,掺点儿油,她能做出无数个花样,还都特好吃。 自己就直接啃凉饼了,但是周遥在。“麻烦,”陈嘉低声道,“还得上蒸锅给你熥热了吃。” “你吃凉的那我也吃凉的。”周遥是随和的,不找事儿。 而陈嘉是固执的一根筋的,说给你周遥熥热了吃,那就是弄热了再喂你。他说:“凉的吃了胃疼。” 陈嘉麻利儿干活,右手虎口那地方,那块皮好像爆了。 “你刚才打架弄的吧?!”周遥赶紧端过那只手瞅瞅,“铁钩子给磨破了?” “磨爆皮了,都露一块肉。”周遥皱眉,“我靠,以后你别” 陈嘉迅速把手抽回来,不给看,看什么。 掀蒸锅盖端热盘子的时候,陈嘉用手沾了一下迅速也缩回来,给右手虎口那里拼命哈气,这回也怕烫了。 “你别弄了,”周遥皱眉呵斥了一句,“你起开,我来端吧。” “就你刚才,在外边拿烤白薯的时候,把那手烫了吧!” “” 蒸锅里冒出许多白气,让窗玻璃上也布满哈气,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两个少年站在厨房灶台前,陈嘉那时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地笑了一声,自己吸吮虎口处绽开的那块粉肉。烫红了的一块肉又被铁器磨掉层皮,生疼。他习惯了自己舔舔伤口,舔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遥撸袖子帮忙端了烙饼,为了表示对小陈同学收留他下午加餐的由衷感激,吃掉了瞿连娣腌的大半瓶酱瓜酱菜,真好吃啊。 周遥他妈妈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知识分子,除了会读书教课做论文,其他一概都不擅长,做的饭就还不如机床厂食堂的“冬储菜老三样”呢。当然,那个年代能做到名校研究生毕业的女性知识分子,本身就是一项令人钦佩的c充满荣耀的成就。不说别的,就他妈妈一人的工资,顶两个瞿连娣挣得,她还用自己做饭么,能买多少现成儿的烙饼c酱瓜和冬储大白菜啊。 周遥就这样又跟陈嘉白混了一下午,俩人靠在床头看电视闲扯淡,读新买的磁带里的歌词。巴掌大的平房,屋内格局基本就是一张大床,人靠在床头, 12寸黑白小电视立在床尾的电视柜上。 中途陈嘉还滚下床,给炉子添几块煤。 “火差点儿灭了。”陈嘉道。瞿连娣回来要骂他的,早回来了你不知道看着火!炉子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还得重新生火! “冷吧?”陈嘉问。 “没事儿,我不冷。”周遥一笑,绝不找事儿。 “冻着了?”陈嘉抬头瞅他,都看见周遥刚才悄悄把皮夹克又穿回来,鼻子开始吸溜,分明就是冷。 陈嘉从屋外用铁钩子一下勾进来两大块蜂窝煤,然后再勾进来两块。周遥连忙探头围观,陈嘉是垫着手把上面那只铁盖子掀开,里面就是很深的一个圆筒型炉膛,能摞五块蜂窝煤。五块煤倘若全都烧光了火就要灭,陈嘉低头用小铲子扒炉膛把煤灰拨走,从顶上添进去四块煤,屋里迅速又暖和了 “咱俩刚才还到外边买烤白薯干啥啊!”周遥忽然提议,“就应该拿你们家这洋炉子烤!你不早说,上面这个铁盖子,多好用,自己烤多好吃啊!” “”陈嘉嘴角微微露个表情,“嗯,能烤,还能烤老玉米,特好吃。” “你早说啊,以后瘪在外边儿吃了。”周遥两眼放着光的,搓搓手。 陈嘉没说话,难得被炉膛子熏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以为周遥肯定不愿意来他家。他不会提议来家里“烤白薯”。他也怕他的朋友回他一句,操,你们家那破房子破炉子什么鬼地方实在太破了吧,吃你娘的煤灰渣子啊 那天晚上瞿连娣从孩子姥姥家回来,终于留周同学吃了顿晚饭。 周遥这顿饭吃得可香了,蒜苗炒肉丝啊,竟然有他最爱的酱味儿蒜苗炒肉丝。当然,一大盘菜里基本上全是蒜苗,没什么肉,他跟陈嘉俩人拼命在盘子里扒拉肉丝吃。 “阿姨,您比我们学校食堂做得好吃。”周遥边吃边叨叨。 “阿姨,您这个比厂子里食堂做的那个‘甲菜’都好吃。我上回吃了一遍可知道了,咱们食堂里,甲菜就是冬瓜烧丸子,乙菜就是没有丸子只烧冬瓜,竟然还有丙菜,丙菜就是连冬瓜都没有,烧冬瓜皮!” 陈嘉“噗”地把一口米饭喷到碗里神扯啊。 “阿姨您要是也开个家庭小饭桌就好了,我在以前的学校,就是吃同学家长的小饭桌,您做饭多好吃啊。”周遥兴奋起来就合不上嘴,倍儿甜。 “好吃你就天天来,你来就给你做最好的。”瞿连娣一直盯着周遥看。 “您开个小饭桌,我就交钱天天来!”周遥笑道。 那一年北京的副食本和粮油票还没有作废呢。对于没有特殊待遇又没挣到闲钱的贫民小户,粮油肉蛋甚至糖和芝麻酱,仍是凭副食本供应的,每家按人头算周遥但凡来吃一顿饭,就是吃掉了陈嘉这颗人头上的肉蛋菜。蒜苗算是细菜,菜店里卖得不便宜呢。 所以,周遥很懂人事儿的,不交钱可不好意思过来白吃白喝。 昨天忘了问,瞿连娣才想起问:“遥遥,你是转来我们机床厂附小的吧?你哪个班级?” 周遥扒干净米饭:“五年二班。” 瞿连娣和陈嘉都是一抬头犯愣的表情,瞿连娣然后转头质问儿子:“遥遥是你同班?你怎么没说你俩同班?” 陈嘉也一脸蒙,咱俩同班了吗?您哪位啊? “是邹老师那个班,邹萍老师,五年级二班对吧?”瞿连娣转头瞪着儿子,“你俩是不是一个班?你们就是!陈嘉你上的什么学啊!” 周遥也一脸蒙,然后哈哈地乐,太他妈乐了。 他新来的,在上个礼拜才刚报道,周四c周五c周六混了两天半,基本只认识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大队辅导员,各科老师的名字都还没记全呢,他班里四十多个同学都有谁啊? 瞿连娣盯着儿子,仿佛恍然大悟,一击正中要害:“陈嘉你说实话,你上礼拜上课了么?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去上课?!” 陈嘉是一脸青天白日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表情,一脑门磕在了饭桌上,简直是窦娥冤,老子明明去上课了啊啊啊—— 其实,周遥踏进班级教室,班主任拎着他在前面介绍了两句,就给他分了课桌座位。 陈嘉只要抬头认真听讲,就应该能记住这个叫“周遥”的借读生新同学。但陈嘉什么时候会抬头目视前方认真听讲的? 他走神了,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他还把教室窗户开了一道缝,让冷风呼呼地刮到他的脸上,盖住讲堂前的声音 周遥就被安排到教室最靠门的那个组,第五排。 陈嘉坐在教室最靠窗户的那个组,第六排。 于是,两人谁也没瞅见谁,谁也没搭理谁。陈嘉进出教室一贯独来独往,低头贴墙溜边儿,从不和同伴走成一路他好像就没有同伴。 这种情形在礼拜一重回学校时,终于终结了。 周遥坐到他最靠门第五排的课桌座位里,下意识先就扭过头,越过好几排人,往左后方看。 陈嘉坐在他最靠窗第六排的位子里,眼神从位斗里漂移出来,恰好就跟周遥的视线对上俩人相视,原来真是一个班。 课程还是那些,只是各省教学用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些不一样,这对周遥同学造成了一些障碍,让他被迫破天荒地认真听讲好几天。攻坚适应了新课本,他就基本不需要听讲了。 他一般也在位斗下面鼓捣自己一摊,跟周围同学开个小会儿,把语文课本里边夹一本漫画,《火王》或者《圣斗士》,然后再照着漫画书在课本上画小人儿。 可惜他离陈嘉太远,实在没法一边上课一边找陈同学开会。 他只能给陈嘉传个漫画,隔空交流。递东西还山高水远的,中途被好几个男生截胡,从早上第一节课传到第四节课才终于传到陈嘉手里,一个教室的人轮着宠幸他带的漫画。 上午课间操时间,冬天北方的学校,对付学生c消耗学生体力精力c培养意志品质基本就是这一招:长跑。 最操/蛋的就是冬季长跑了。顶着风,吃着土,谁愿意跑啊? 跑还不是在操场上跑,因为他们机床厂附小就没一个像样的操场。于是,像很多学校冬季长跑那样,队伍都被拉出去,在厂区和居民楼中间跑 排成两列的学生队伍,都穿成熊样儿,闷着头沿着居民区街道傻跑。周遥不穿皮夹克来学校了,太扎眼回头率太高,女生们都开始议论他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换了一件蓝色棉猴,跟旁边那位紫色棉猴的同学挨着,终于可以喝着西北风凑头开会了。 “我画的处女座黄金圣衣你看见了没?”周遥赶紧问。 “那是你画的?”陈嘉翻他一白眼。 “我画的啊,可以拆解变身的可牛/逼了!哇,天舞宝轮不死之身,最接近神的男人,长得老漂亮了!你看了吧!”周遥说。 “圣衣没注意看,脸画得不行,太丑。”陈嘉说。 “还可以了吧”周遥一路喝着风叨逼叨。 “你把处女座圣斗士画的跟天平座那位似的,也忒丑了吧?”陈嘉不屑地吐槽,你就差再加一撮胡子了。 “我——没——有——”周遥嚷嚷,“哦,你喜欢沙加?” “一般吧,”陈嘉低头跑步,淡淡地说,“我比较喜欢艾欧里亚那样儿的。” “我也喜欢,”周遥高兴了,“狮子座最酷,帅。” 俩人不知不觉中,又在审美情趣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兴趣爱好整齐划一,在漫画书里都很爱拥有男子气概的狮子座。 只是,那样单纯的少年时代,所谓的“喜欢”,就像一阵风一样,无知无痕无觉地就掠过去了。他俩还没有学会用“很an”“很性/感”“很阳刚”“很耐/操”这样的词汇,去描述自己心里喜欢的形象 啊—— 周遥跑着,棉猴的风帽突然被人往后一扽,鞋还被踩掉一只。 周遥回头怒视:“翟小兵!” 他身后是他靠门位置的同桌翟小兵。翟小兵也吁他:聊聊聊,让你俩臭聊! 周遥趿拉着一只鞋,周围人埋头嘲笑,就陈嘉没笑。翟小兵再次企图使坏扽周遥的帽兜。 陈嘉回头盯了一眼,突然往队伍里横切拱过去,把人撞飞了!就这么霸。 周遥也绝不吃亏,呼着白气回头就是一掌,粗声呵斥道“吃我一招曙光女神之宽恕”!周围人都笑疯了,结果这一记“曙光女神之宽恕”没扇着翟小兵直接抽了陈嘉。他深感歉意抽错人了啊却脚底下一滑,仨人同时“啊”地叫,全部横着摔在路边一摊冰上周围的同学哄笑 “干什么呢你们仨!翟小兵!陈嘉!还有那个谁,周遥!!”跟队跑步的体育老师爆吼。 仨不省油的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上摔得都是黑冰渣子,抱头蹿进跑步队伍。 跑回去了周遥就胃疼了,趴在课桌上趴了一节课 这一学期本就临近尾声,浪浪荡荡c稀里糊涂的,这个期末就混过去了。 他们班主任偶尔察觉,刺儿头陈嘉身边有同伴了,经常是和周遥一路下楼去上课间操,一路放学走出教学楼。周遥坐在靠门位置,下课铃一响他收拾书包站起身,是要刻意放慢脚步回头等一等,才能等到陈嘉 男生女生课间上厕所,都要各自拉帮结伙。陈嘉其实不太习惯,跑步一起跑就罢了,撒/尿你非要跟我一起撒?你有病吧。 俩人并排站男厕所池子边沿上,倒也没有互相观察对方,只是暗暗比着谁能尿得远,谁能“转圈儿画个花”。 “周遥你真能抖,”翟小兵说,“你那玩意儿能绕八字啊!” “你不会动?”周遥一哼,“你那玩意儿是死的?” “你再绕就jb打结儿了。”陈嘉忽然冷笑,嘲他呢。 周遥抬脚就抡上陈嘉后腰,但重拿轻放,轻踹了屁/股一脚,小声说“快滚”。陈嘉系上裤子,径直走开了没有还手,看在挺熟的份儿上,都懒得揍他。 厕所里正在撒/尿的男生站成一大排,后面还有一排蹲在坑位上蹲着的,全部齐刷刷地扭头往这边瞪着。 呵谁竟敢拿脚踹陈嘉啊 别人也踹过,会被摁在地上揍死哦信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逆反 第五章逆反 期末考试,两个上午轻轻松松考完两门主课。 周遥不习惯提前交卷,没必要嘚瑟逞牛/逼,但他也不太认真检查卷子,就斜眼四顾瞄别人,在思想上开个小差,或者在算草纸上画个狮子座圣衣变身什么的。 陈嘉比他写得慢,也没怎么检查,从来都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划拉。陈嘉学习成绩却也不差,就是挂中游的,全班四十个学生,陈嘉每次就在差不多十几名c二十名的那条线上下浮动。坚决考不进前五名,但也坚决不能垫底被请家长。 周遥呢?周遥这回期末考了个全班第二。 考试后的阅卷总结课,老师念成绩,让每个人亲自上讲台来领卷子,按排名念的,第二个就喊到周遥。周围“唔”的一声,从来都懒得抬头看讲台的陈嘉都猛地抬起头来 一下课,周围人就站起来了,他同桌就嘟囔:“我靠,周遥你行啊,平时谁说没写作业没复习?偷偷用功呢吧。” 翟小兵也说:“周遥你用的什么练习册!外省的卷子和练习册有木有!交出来我们也参考参考!” “没有。”周遥皱眉,觉着解释这事儿多没劲,“我没啃外省的练习册。” 他真的就没用功c还没发力呢。就五年级一个jb期末考而已,又不是决定命运的升学大考,就语数两科,让小爷复习个啥啊? 他揣着卷子走过楼道,跟陈嘉一起,路过办公室还是被老师叫住拎进去了,陈嘉那个不讲义气的,瞅都不瞅他直眉瞪眼径直就走了 他们班主任邹萍老师,就是淡淡地嘱咐他两句:“都跟得上吧?考挺好的,就是得检查啊,那个成语怎么写了错字,要是认真检查你不就考100分了么。” 周遥特乖巧地点头,一笑,还把全屋老师都挨个认识了一遍,声倍儿脆,嘴倍儿甜。 隔壁班的班主任,抬眼瞧着走出去的背影,小声说:“这就是周遥?” “学习肯定是没问题,他爸他妈都是研究生,在咱们机床厂也没有几个了。”教数学的老师说,“跟工人那些孩子啊就是不一样,气质都不一样!咳就咱们厂里有些孩子,笨得真让人着急上火,一道应用大题统共四个步骤,就绕啊绕啊就死活学不明白!真是没辙” “平时也在底下看闲书c聊得特欢,我知道他看漫画书我就没理他。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还行。”邹萍低头看卷子,其实也认同,“孩子么,脑子里灌的就不是课本,灌的都是遗传基因。咱们在这儿再怎么督促c使劲,其实没用——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老师们私下也八卦,老师们也提政治很不正确的“血统论”,无可避免。 “他妈妈据说是音乐学院老师,报纸上有文章介绍过父母真不错,孩子模样也好看。”隔壁班主任流露些微的遗憾,可惜周遥没分到她们一班,倒不是要弄个好学生进来抬平均分,而是她家闺女上初中了,正请家教练习声乐和钢琴,拼市级奖项拼考试加分呢周遥妈妈是音乐学院老师啊。 “那周遥声乐肯定不错,下学期让他进合唱队唱歌去呗。”老师们一致点头同意,替周同学丰富课外生活做出了安排决定。 学生填表都要写清楚家庭成分和父母职业,父亲一栏是“高级工程师”,母亲一栏是“大学讲师”,地道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整个年级里就只有周遥了。 他肯定是个好学生。他只能是个好学生。 邹萍老师往窗外扫了一眼。陈嘉是在操场乒乓球台子上坐着,一腿支在水泥台子边沿上,一如既往沉默地凹着造型,专等周遥同学从楼里出来。两个少年走路都是晃荡着,倒提着书包晃出了校门 班级里新来这么一位借读生,五年级已经过半,面临敏感的小升初冲刺阶段,班里无论同学还是家长,暗地里都会盘算议论,这学生这时候插/进来,是要争班干部么?是要争“三好学生”吧?是要争每个班只有一名的保送重点初中名额吧。 这才是关键。毕竟是敏感阶段插/进来了一位好学生,原本竞争就够激烈,这时候又转来一个分瓜分枣的,是要干什么? 班主任其实还留着一手,避免争议,没让周遥当班干部呢。 周遥原先在前一个学校,就是“两道杠”。自打一年级开始,他就一直是“两道杠”啊。 现在手臂上终于没有那“两道杠”绑着他,现在他手臂上任何代表先进的标志都没有,顿觉轻松。只要别太出格,想干吗就干吗;想跟谁玩儿,就跟谁野在一处 期末考之后报分和做学期总结,每个班例行召开家长会。 周遥父母都没露面,因为工作确实忙,位置重要就更抽不开空,他姑临时替身出席了家长会。 陈嘉他爸期末也没露面,瞿连娣就没打电话通知她丈夫开家长会这件事,却又临时加班,结果迟到了半小时才赶到学校 周遥在每礼拜六下午,几乎就是和陈嘉混在一起,因为双方家长都太忙了,都在上班。 那时全市很多家庭都是国企和事业单位双职工,工作非常忙碌。忙竟然还不是为“赚钱”,工资是有数的死工资啊赚什么钱?单位里的口号就是“为国做贡献,劳动最光荣,为社会主义燃烧自我,我愿意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职工们一生的事业就在这家单位,学习娱乐生活也在单位,尤其在凭票供应的年代,票都是单位发给职工的,你没单位就没有购物票和工业券,就好像被整个社会大家庭排斥在外c不带你玩儿一样的。单位就是你的家,你还管小家庭干什么呢? 尤其像陈嘉这样家庭出身的小孩,他从小上幼儿园,再到上小学,都是在机床厂附属的单位,校园吸纳的就是他们机床厂八千名职工的家属子女。外面很多人还羡慕他们这样的国有大企业职工,拥有附属的幼儿园和小学,不用排队c不用额外交钱去争抢名额,多方便啊!陈嘉的童年,仿佛就一直附着在这块土地上了。 周遥是个外来户。周遥原本不属于这里,就是无惧无畏地一头闯进来的,而且还在学校混得不错。 学习好又长得俊的学生,本身就讨老师喜欢。更何况周遥家庭条件不错,说白了就是,干什么他都不差钱。 平时在校门口跟同学买个零食c文具,他都是大方的。为了踢球还从家里拿了个新的足球到学校,半个班的男生都乐了,活动课就集体下楼去踢周遥带的新球。周遥于是就把足球留在教室里了,捐成“班集体公物”了——他在班里人缘能不好么? 贫富的差距虽然还不至于在班级里造成明显阶级分化,也已经在每个学生身上悄悄地镶了标签,每个人都会有感觉的。 陈嘉就摆不平那么多的同学,所以他也孤僻。他就只能摆平周遥一个人。 瞿连娣从她们机床厂合作社买了新鲜的柿子,冻在窗口上,冻成一排,然后就发现,这柿子悄摸影儿的自己开始玩儿消失,一个一个长了腿失踪了。 因为陈嘉请周遥来吃冻柿子,不好意思当着家长的面儿,竟然还偷着吃。 陈嘉沉默地用个小勺挖柿子的红瓤。俩人尝了,周遥说“涩”。陈嘉终于挖到冻柿子最好吃的那部分,就把勺把子递给周遥:“你吃小舌头。” “冻柿子的小舌头最好吃了,简直是人间美味啊!”周遥惊呼。 “真希望每个柿子能长十个舌头,”他说,“太少了,都不够咱俩吃的。” “小舌头”有种脆脆又软软的东西,还特别甜,尤其是抿在嘴里那口感,说不上来的奇妙。两人都吃多了,嘴唇和舌头全部发麻,舌尖苦涩,伸出通红的舌头不停呵气。 周遥伸手戳了一下陈嘉的舌头:“你丫舌头真长。” 陈嘉正不爽呢,喂出一记卫生球白眼儿,突然上手就把周遥舌头嘴巴全都捏住了,手指力道凶残,掐得周遥“哎呦哎呦”地叫唤舌头疼啊。 打不过还贱招,只能求饶了,陈嘉从他背后压上来,扼住他腰,压得周遥直不起来,那力气可大了 俩人在屋里屋外玩儿,陈嘉站在窗外,甚至告诉周遥,他家那扇窗户,从外面能把插销给抠开,他以前忘带钥匙,经常自己把窗户抠开,从里面摸到备用的钥匙。 “这猫洞你都告诉我了,不怕我钻你们家去,把你家搬空了?”周遥笑嘻嘻的。 “你钻啊。”陈嘉说,“屋里没值钱的,你要搬黑白电视机还是搬炉子?除了我跟我妈,谁还来这个家。” 寒假放假了,同时也临近春节,他们作为第四机床厂这间市属国有大企业的附属学校,理所当然的,要跟工厂里搞起一些新春联谊活动。 这是厂里工会牵头组织的,职工合唱团c舞蹈队和曲艺队都出节目,学校这边也出文艺节目,大伙一起在工会大礼堂里搞一台联欢会,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工会平时免费放个大电影都能让礼堂坐满,联欢会更是一票难求。每个科室分到有数的几张门票,还要抓阄拿到票才能进场。 周遥没有被安排上节目,但周遥同学被安排了代表学校当主持人。 六年级毕业班的都不参加文艺汇演,然后就是他们五年级的最能拿得出手,你不上谁上?他班主任想都没想,就把周遥拎出来,塞给他一份串场词,就认定他有这样的天赋。 跟他搭档一起主持的,就是他班里总考第一名的女班长。 那女孩肯定也是把家里最好看一身衣服穿出来,玫红色带绸子花边的连身裙。周遥穿的是一身白色水兵款制服。老师还给俩人都化了妆,抹着两坨红脸蛋就上台了,一对儿小妖精。 上了台就神气活现地临场发挥,念个串场词,对周遥来说确实不是难事儿。他站在舞台灯光下他不怵场。男孩再长得俊就无敌了,双眼明亮,一笑就特讨人喜欢。 但那天的联欢会对周遥而言一点儿也不喜兴,不顺利,出了一些事故。 他不演节目,陈嘉是要上节目的。 这一点周遥事先没有想到,节目单上的校级小合唱,竟然有陈嘉的大名儿。但陈嘉姗姗来迟,在礼堂后台集合的时候,就让老师炸窝了。 陈嘉你的衣服呢?不是说了穿统一服装吗?你的白衬衫呢,裤子呢,你的皮鞋呢? 后台多忙啊,老师也手忙脚乱顾前顾不上后,急了爆吼陈嘉:“你这样怎么上台?上次怎么嘱咐你的,怎么回事儿啊你?!” 小合唱八名同学,别人都穿了干干净净的白衬衫c蓝色长裤和皮鞋来的,女生是蓝裙子,只有陈嘉竟然就没换服装,还是平时那一身,穿着蓝白条运动裤和白球鞋就晃来了。 陈嘉也没表情,眼神散漫地划过地板,跟老师说:“忘了。” 忘了? 那个表情和态度很气人的。“忘了你回家换衣服去!叫你妈妈过来给你送衣服!”班主任很跌面子,吼他了 周遥从幕布后面探出头来看:“哎,陈嘉——” 陈嘉没理他,双眼看向别处,就在后台的楼道里自觉罚站,迎候来来往往侧目的视线。那副倔强表情就是既不想回家换服装,今天也不打算完成演出,直接把这节目砸台上了。 瞿连娣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赶到,骑着自行车回家取衣服回来的。瞿连娣脸色也很不对,一路“蹬蹬”地冲进楼道,到儿子面前小声质问:“怎么没跟我说要服装?你早点儿说啊你怎么不说?” 瞿连娣从袋子里拿服装出来,低声说了很多话,周遥从后面慢慢走过去,瞿连娣是说:“裤子还是上回那条裤,皮鞋我刚才跟工会蔡师傅家借的他家孩子的,行吗?你前几天早说我就给你买件白衬衫,今天先凑合穿这件行吗?你姥姥上回给改的,你爸以前的旧白衬衫,可能还是嫌大,上台先凑合穿一下?快跟我去换衣服” 陈嘉那时就是一句话:“我不想换。” 大队辅导员再次吼着周遥上台念串场词了,周遥着急忙慌的,率领他身后的女班长,俩人攥着小纸条又冲上去了一对打扮花里胡哨的童男童女,都不知跟台下胡说八道了什么,反正周遥一笑就露出一颗虎牙,台下的职工家长们就跟着他哄笑,给他鼓掌嗷嗷地叫好! 他转了一圈下台了,瞿连娣和陈嘉竟然还在楼道里针尖儿麦芒似的对峙,这服装还没换好? 瞿连娣说:“怎么就不能换衣服了?演出啊。” 陈嘉说:“不想演。” 瞿连娣:“那你想干什么?你今天到底要干吗?” 陈嘉说:“我不穿别人的衣服,我不穿那件。” 瞿连娣说:“你前天没跟我说,不然你妈妈不就去帮你买了么?” 周遥轻声搭了一句嘴:“哎,嘉嘉,工会的那个相声马上就说完了,下一个就到你们去换衣服了。” 陈嘉不答话。 那母子俩陷入短暂的沉默,互相顶牛似的瞪着眼,空气间都透着尴尬c憋屈c顽抗和挣扎。陈嘉就是这么倔的,横的,他不愿屈服的事,一件针别儿大的小事,瞿连娣开一辆挖掘机来都刨不动这一头倔根儿。 周遥是无法理解的。他从来不干这种无意义的蠢事。有什么倔的?换件衣服么。家长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呗,想要拉大旗暴/动起义,咱也不要挑这么个时候 他当时并不知道,前儿晚上陈嘉他爸从学校大老远地回家来了,几个星期难得回一趟南营房胡同。街道的粮油本是按户按人头卖东西,每到春节期间廉价供应一些副食零食,比如小磨香油c白芝麻酱c红仁大花生c巧克力什么的,都是平价的不贵。所以,他爸是隔段时间要回来领属于他的那份口粮。 人就是不得不被一些身份从属和社会关系牵制着。倘若没有这份牵制,家都不必回了。 陈嘉当时就斜着身子飘出屋,理都没理他爸,在外面晃荡了半宿没回家。 他的父母亲就在小平房那间破屋里争执,声音大得街坊可能都听见了:回来就是搜粮食搜吃的么,没这事你连回家都不回了吗?怎么叫搜粮食搜吃的呢,你就永远说话这样难听,这不是国家分配我正当领取的?这不是按我名字和工龄发给我的?家长会你去过么,你在学校念书孩子也在学校念书,你管过陈嘉?你给陈嘉留过什么?我怎么了呢?我毕竟还是户主这按户分的一只鸡和一条鱼,我不是都留给你们么,我拿走了么?你就不能为我考虑你就永远是这么自私 陈嘉眼神飘向远处,嘴唇紧闭,突然扭头往外面走去。 瞿连娣吼了一句:“你回来!” 陈嘉转头跟他妈妈说了一句:“我不穿陈明剑的衣服让丫滚!” 瞿连娣脸都白了,身体僵硬着手却没僵,抬手抡过去就一巴掌。 那一掌打挺猛的,打在脑门c太阳穴附近。囫囵的一巴掌,扇到陈嘉的脑袋“啪”一下磕到楼道的墙,在退后时又撞到半开半关的一扇窗户。老式窗户的边缘,都有一圈坚硬的铁框子。 啊——楼道里排队正待上台的学生都惊呆了,一个个儿都把脖子抻成小天鹅,惊恐地围观,然后被老师把抻长了的脖子都捋回来,别看了别看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没个大事儿打什么呀”邹萍老师吃惊地冲过来,一把推开陈嘉,这时已暗暗后悔刚才打电话把瞿连娣叫来。 陈嘉的头不知磕到没有,看不出一丝“疼”的表情,当然也不会哭,嘴唇紧闭面色凉透。 周遥觉着他好像见过陈嘉那种抗拒的情绪,但他不愿回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那种样子。那个场面偶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后来他忆起来了,陈嘉当时假若手里配上一根掏煤球用的铁钩子,“滋啦啦”地划过墙缝,再踩着一地黑色的雪那场面就生动鲜活得能配上一部港产录像片的主题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围墙。 第六章围墙 在周遥少年时代的心灵里,打人和挨打场面都是挺糟心的,因为他没有经历过。 “算了,瞿师傅您先回去,先缓缓再说孩子么,我回头再跟陈嘉讲道理”邹萍一直在小声劝。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并不愿这样撕开血肉穷追猛打。她若早知这么个尴尬情况,一定不会故意为难瞿连娣一家子。陈嘉连罚站写检查都不用了,孩子也挺难的,何必呢。 陈嘉一言不发低头就往外走。 “陈嘉别走了咱们那个”周遥攥着串场词,跑上前两步,他牵住对方胳膊的时候被猛地一甩。陈嘉回头凶了他一句“你甭管我”,甩开他走了。 周遥被推得往后倒了两步才站住。胳膊扬起来,打在半敞的那扇窗户边框上,“哐”的一声。 他的手腕爆疼,是真的疼那扇窗户太不开眼了,转头就得给卸下来,跟他俩都有仇吧? 陈嘉都不算真的跟他动手,就让他手腕后来疼了好几天,毛细血管涨裂,凸起一道红。 比那块凸起的红肉更疼的,是一道无形的看不见的隔膜,竖起在他和陈嘉之间。尽管他那时甚至没意识到,两个人太不一样了。 瞿连娣嘴唇微抖,手也发抖,跟邹老师道了歉,拎着那袋衣服往外面走。走到礼堂后门那里,长条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瞿连娣两个眼眶下面生出红斑,怔愣了很久,掩面抹了几下,想哭又绝不能哭出声,不愿被人轻视。一下子就后悔对陈嘉抡巴掌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抽起来多心疼啊,又气得想呕血。儿子撑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胡闹,她却不能也撑不住了,也撒泼胡闹。 那天的文艺汇演后半程乱了个稀里哗啦,节目程序都乱套了。 好在只是后台在乱,前台观众席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故事,工厂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喜迎新春,谁家当妈的发脾气抽了孩子一巴掌这种芝麻小事,都不算是事儿。 谁家还没打过孩子啊?别蝎蝎螫螫的了。 瞿连娣站起来,又走回去看刚才那地方,暗暗地找窗户棱子和墙上有没有血,怕把她儿子头磕坏了。没找见血迹,心里松一口气,这小子头真硬啊。陈嘉早跑得没影了,还不知跑哪去了。 小合唱是临场砸锅了。周遥作为主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八个人就少一个嘛,七个人你们不能凑合唱一唱啦? 他真是新来的一个夯货,都不了解本班队伍情况:领唱的那位跑了,剩下七个葫芦娃,原本就是在后面摇晃着大脑袋配和声的,还唱个屁。 班主任跟厂里工会主席在楼道里小声议论聊天,摇摇头,叹息。他们工会主席比瞿连娣早几年进厂的,名叫蔡十斤,老师傅了。蔡师傅小声说:“咳,还是他们家陈明剑那个事,我们都是看着陈明剑进机床厂的,也看着他走出这道厂门,都知道。人都要往高处走,现在还能让他再从高处出溜下来?他愿意?陈嘉这孩子也忒拧,不懂事嘛。” “孩子么我能理解。”邹萍老师说,“懂事他就不能再叫孩子了,懂事他也就不用再来学校。” “你们学校老师多帮一帮,都担待下。”蔡十斤说,“这娘俩在厂里挺不容易的。” 邹老师点头,没作评论,都明白。 如今已是九零年,体制改革和社会开放都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有些人是一直往上走的,有人却是在往下走。 有人迈出重工企业的大门,有人住进了新楼房,还有人已经下海开始行大运敛大财了;而也有人仍然恋恋不舍地端紧手里的铁饭碗,每月翻着粮油副食本上的条目,寸步不离地留守在老城区的胡同里这就是历经坎坷突逢变革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人生道路一旦岔开,彼此都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从前,谁心里不明白? 这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他们的人生道路就决定了他们子女的未来。 随后,周遥大概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陈嘉。 已经放寒假了,他就被叫到他爷爷奶奶家小住,提着一书包沉重的寒假习题册c抄书作业,在他爷奶家整天吃喝玩儿乐,顺便赶赶作业。 临近年关来了一波一波串门的c拜年的c送礼的。来的人肯定没有空手的,他爷奶家的柜子上,房间地板上,是成堆的礼盒装的咖啡c果珍c挂历台历c名牌羊绒衫c香烟和酒。 雀巢,鄂尔多斯,中/南/海,茅台,长城干邑。 各种港味儿奶酥零食,就是香港来的洋文牌子,吃得他都快忘了烤白薯和冻柿子是什么土腥味儿了 他爷奶还带他进城下馆子,问他喜欢吃什么馆子。 周遥就说:“我挺想哈尔滨的西餐馆的就吃西餐吧!” “想那个家了吧?”他奶奶说,“你还想回去呀?” “嗯,有点儿想,”周遥实话实说,“学校认识的玩儿的朋友都在那边么。” “在这边学校也能交到朋友,北京小孩也都热情c思想活跃c见识多c很幽默!”他爷爷给他讲,“有玩儿的好的没?” “哦。”周遥小声嘀咕寻思,他交往的朋友,啧,怎么就没发现“热情”“思想活跃”“见识多”和“幽默”这样的闪光点呢! 周遥点名要去西餐厅,他爷奶于是带他去吃了西四的大地餐厅。所谓“大地”,是取的“大帝”之涵义,就是沙皇俄国的彼得大帝。这是帝都一家很有年头的国营西餐馆,专营俄式大菜,名声仅次于老莫了。 “比你在那边吃的怎么样?”他奶奶笑问他,“还正宗吧?” “比哈尔滨的差点儿么,还行吧!”周遥说。 罐焖牛肉,黄油鸡卷,奶油红菜汤还行吧。他一向是个天性乐观情绪愉快随遇而安的小孩,性格悦己也悦人,对另一个城市所经历的童年少年时光虽然存有几分留恋,但也没太纠结,回不去就大胆往前走呗。 “你也不一定能留下来,哎。”他奶奶叹气,“你父母的工作关系,还都没有正式办下来,是想要让你留,毕竟在北京将来发展出路好嘛但是学籍问题,哎” 是吗,还不一定能留下来,也许下学期又要原路滚回去了。 周遥埋头啃掉一整盘黄油鸡腿。 下午,他从他爷奶家拎了一大袋子零食出来了,用那种礼品袋子把东西装好。要挤公共汽车不太方便,没法把爷爷奶奶家的好货都扫荡了,他就挑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几样,凤梨酥c蛋酥卷c酒心樱桃巧克力之类的。觉着陈嘉也爱吃吧? 他是带着好吃的来找陈嘉玩儿的。平时两人都在学校见面,家又不住在一片儿,假若他不来找陈嘉,假若陈嘉也不去团结湖宿舍大院找他,两人就根本见不着面儿。 胡同里车来车往,净是过年问候串门的。周遥拎着个大红颜色的纸质礼品袋,就跟登门拜年要给陈嘉妈妈送礼似的。 他给他学校班主任和大队辅导员也都“送礼”了,大家都送。他们邹老师办公室的桌子上,收了一堆挂历,堆成一座小山一样!邹萍她们家,估摸每个屋连带厨房c阳台c厕所,都能挂上一本美人儿影星的大挂历,然后每月轮换一套,全年都能不带重样儿的。 他直奔陈嘉的家,平房房门锁着,门窗紧闭。没人,都不在家。 周遥在门口戳了一会儿,隔壁大妈出来告诉他一句,“他妈妈带着去姥姥家了,可能要多住几天。” 周遥扒在窗台上,窗玻璃结了一层美妙的冰花。他透着缝隙瞄了一会儿,可也没想要钻进去打劫搬走人家的电视,就伸手抠开暗处的插销栓,按陈嘉教他的。 他拨开窗子,里面窗台上摆着三个特大c特别红的柿子。 柿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从开窗的这个角度,周遥一下子就瞅见了。纸条上说: 周遥跟陈嘉交换了“年货”。 他把他礼品袋里的高级零食都倒出来,一样一样地从窗户缝塞进去,换回来仨大红柿子。他管隔壁大妈借了个笔,在那张小纸条背面又写上几个字,写了他爷家的电话号码,仍然压在窗台上。 他爷奶难道还买不起柿子给他吃? 他不缺那口柿子,但是陈嘉同学给他吃的冻柿子的“小舌头”,留在他舌尖的滋味儿就是特脆c特妙c特甜。 大概两天之后,他跟他姑从亲戚家拜年回来,他奶跟他说:有个电话找你,遥遥。 “谁找我?”周遥问,“说啥了?” “估摸是你同学呗,就是不说叫什么名字,怎么都不告诉我。”他奶奶说。 “男的女的?”周遥问。 “这就开始有女同学找你啊?”他姑笑着打岔,脸上是对大侄子一片期许充满信心的表情。 “没有!”周遥立刻否认,“肯定男生么。” “男生,也不说找你干什么,”他奶奶很严肃地讲,“我就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的,是你班级里的还是校外的,家里做什么的从哪里打的电话,就嘭得给我挂了!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子!没有礼貌!” 周遥抖着肩膀乐,内心一万句吐槽,小嘉嘉要骂街了你们一家子都那么多废话嘴巴都忒么合不上。 周遥又去了南营房小胡同,这回他挺精明的,房子锁着门他就在附近转悠,去机床厂的合作社看看。机床一厂c二厂c三厂c四厂,每一间大厂子都有附属的合作社。附近这大片居民职工,年节购物都来合作社。这就相当于一家街道居委会“小卖部”,东西很便宜,而且按本供应年货副食。 店门口的队伍排了二里地,就为了买一盒礼盒包装的正宗的老北京糕点。周遥一看就乐了,家家户户派出来的“光荣党代表”都在这儿排大队呢。 他站在寒风里,一眼就扫到他要找的人。陈嘉围着一条围巾,仍然没戴帽子,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陈嘉的一双眼就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漆黑色 周遥龇牙做了个表情,哼,还是得爷爷我找你来。 陈嘉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烦着呢,这队实在太长了,过来陪老子排队。 周遥回以两粒“卫生球”,谁陪你排队? 陈嘉伸出手,直接给他竖了个中指。 周遥一步过去,要把陈嘉挑衅的那根手指头给撅下来,陈嘉顺势就把他拖进了茫茫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让周遥被迫陪着在风里站了快一小时 陈嘉买完年货带周遥回家玩儿,俩人走路就是肩挨着肩,垂着眼皮看对方的鞋面,偶尔说几句话。 胡同里还碰见隔壁院一个高个子男生,可能是陈嘉的熟人吧,探头看了一句,吆喝道:“呦——‘蛋酥卷’来啦?” “滚蛋。”陈嘉面不改色回了一句。 那男生好像也是他们机床厂附小的,高一个年级,也住这条胡同,跟着陈嘉到家门口扒煤芯儿。 扒煤芯儿是怎么回事,周遥头一回看见。他也头一回知道,这条胡同里竟然还有比陈嘉他们家更穷的这已经九十年代了啊。 瞿连娣好歹是机床厂食堂里一个会计,之所以养儿子艰难,因为她是在以一己之力抚养儿子,丈夫不给力,自己娘家条件也不好时常需要接济,就负担很重。半大小子吃死老娘,就显得她捉襟见肘首尾难顾。 隔壁院那男生是单亲,妈死了,就一个爸。那男生的爸是机床厂后勤的保障工人,工资比瞿连娣再少三分之一,家里穷得底儿掉。 按周遥的眼光,这日子忒么没法过了。陈嘉家里正中间摆的是个洋式炉子,烧的蜂窝煤,也买得起蜂窝煤。每年过冬陈嘉借一辆三轮板车,自己去附近煤厂买蜂窝煤拉回家。 而那男生家里,是个老式的烧煤球的炉子。煤球是啥玩意儿呢,就是从煤厂用簸箕搓,搓来一些零散煤灰,掺点儿水做成大煤饼子,再切成小块,就做成可以烧的“煤球”了。那男生经常也跑陈嘉这里,扒他家烧剩下的蜂窝煤,把外面那层灰土扒开,里面的煤芯儿还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陈嘉就在屋外帮对方敲了好几块烧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来,让对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头瞟了一眼周遥:“‘蛋酥卷’,都没见过这个吧?” “叫谁呢?”周遥很不善地反问。 那男生很痞气地一乐,拎着东西走了。周遥转脸就一巴掌抹到陈嘉脸上:“他叫我什么呢?什么啊!这人谁啊?!” 陈嘉也乐了,不答话,被周遥驱着赶着撵进了屋。 “谁啊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遥翻了个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给他吃了?” “没有,没给他吃。”陈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级的,唐铮,你在学校也见过。” “我还真以为你没朋友呢。”周遥说。 陈嘉也确实再没朋友了。他就帮助过他的街坊唐铮去煤厂扒过煤灰c拍过煤饼子。此外,俩人一起在胡同里跟别人打过架。 他们这样儿的才属于一个阶级,同一战壕里的队友,互相谁也甭瞧不上谁了,总之彼此都经常成为“被侮辱被损害被嘲弄”的对象。 而周遥 周遥是他在寒冷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遇见的美丽的“意外”。周遥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们坐在床上吃零食,在洋炉子上烤白薯,最后还把陈嘉刚从合作社买的一条鲜鱼给烤了。 “完了完了,你妈妈得骂你吧?”周遥一直在笑,幸灾乐祸,“好不容易破费了买条鱼,就让咱俩给烤了!” “你非要烤的,吃呗。”陈嘉说。 “烤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周遥真没有故意吹捧,“手艺牛/逼了啊陈师傅。” 陈嘉就是把鱼剖开两半,用木钎子穿上,随意撒点儿盐c葱花和胡椒面,架在他家炉子上转来转去地烤。那时候外面还没有这类烹饪形式的饭馆,可过了瘾了。这在后来,就是椒盐炭烤鲜鱼。 “我妈待会儿回来,怎么办?”陈嘉瞅着他问。 “我我我,”周遥笑,“趁着副食店还没关门,我待会儿再去花钱买一条回来,补上成吗!” “说是你吃的,她就没话了,说我吃的不行。”陈嘉道。 “是不是啊?”周遥收敛起笑意,“哎,前两天合唱那事,你跑了,后来你妈妈没骂你?” 母子俩没隔夜仇,更何况是相依为命的亲娘儿俩,骂什么?不会。 “没有。”陈嘉又说,“也骂我了,骂我把你手磕了。” “骂我对你没礼貌c太横了,说我欺负你了。”陈嘉说。 “啊”周遥微愣。 陈嘉扳过他那只右手,端过手腕,瞅了瞅。那条红痕是早就没了,没伤到。 “跟你小爷爷我磕个头,道个歉,原谅你一回了。”周遥轻松地说。 陈嘉板着脸。陈嘉这种人是会服软跟谁道歉的? 道歉不可能的,陈嘉顺手就把刚才勾蜂窝煤的那根煤钎子拎起来,示意,递给周遥:不原谅你就也打我一下? 什么啊?周遥瞪着这人。 陈嘉看着他,好像这件事十分稀松平常,拎着铁钎子反手就往自己左手腕砸上去。 “我卧槽”周遥这回有心理准备,对付陈嘉这号人他是一回生二回熟,尽管他并不愿意拥有这种经验。他惊愕地拽开陈嘉的手,没让那一下打到:“干吗啊你?” 那根让他总是心有余悸的铁钎子他赶紧拎出去扔门外了。后来他都一直特别讨厌那种东西。他就受不了陈嘉这号的,用东北那边的话讲,就是太虎了,虎/逼少年。 受不了他还老是过来找这个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被牵着心思。 一是在这城市里没有太多同龄的让他顺眼的玩伴,闷得慌。二是没有“二”了,没有其他原因。陈嘉就是“原因”。 俩人虎着眼互相瞪着,都觉着对方“简直有病”。不忿地瞪了许久,周遥突然从床上暴起,眼里露出坏笑的凶光,伸出一根雄壮的中指直戳对方下/身要害 俩人直接栽倒在床上以摔跤肉搏的姿势压在一起。 陈嘉没有反压过来揍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被捏了好几下,一直是笑着的,就算是表达歉意了。 周遥慢慢地翻身下来,扒开陈嘉的头发:“磕窗户框子上,没磕坏啊?” “破了一点皮,已经好了。”陈嘉说。 周遥那时候就猜想,窗台上留的那张小纸条,就是陈嘉想讨好小爷我,还非要说“我妈让你吃”。但是陈嘉嘴硬,死活不承认他是在认错。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来找你,还一定会开你家窗户看见纸条啊?”周遥笑着问。 陈嘉不说话,眼光望着斑斑驳驳掉着墙皮的天花板。 他们小心翼翼地了解对方,也很怕剐疼了皮肉。 周遥后来也发觉,陈嘉走在学校里,或者混在大街上,那种不合群且形单影只的状况,是经年累月逐渐形成的。陈嘉性子就是冷淡,看着就不是善茬,别的孩子跟这小子掐过几次架,打不过,又讲不通,自然而然就躲开他了,越来越疏远,就在周围形成一堵看不见的墙。而陈嘉也乐于蹲在这堵围墙里,从不主动走出去,不愿与人交心。 那堵墙就是他的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燃烧 第七章燃烧 “妈,我去找陈嘉玩儿了。 “可能去他家吧,不一定去哪玩儿呢,再说吧。 “知道了钱带着啦我也没带多少钱我没乱花钱!” 周遥挂断电话,从家里的小酒柜的玻璃门里,搜刮出几样零食,揣在棉服里,转脸就跑出去玩儿了。假期的上午,快速啃完当天的习题和抄书作业,他就兴高采烈地冲出家门自我放逐了。而他爸妈,早在他从床上爬起来之前,就出门上班了。 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自幼非常独立。无论在哪个城市念书,都是一人儿拎着书包满大街混。 少年时代大家都是这样混过来的,自己出去找同学玩儿,回家自己用蒸锅热饭吃饭。以他家这样的生活条件,说有多么好,可绝对比不上真正的干部或商人家庭;说不够好就是你矫情了,确实比普通工人强些,但远没有强到家里养得起厨子司机或者保姆这个家里没有保姆,也就没有“少爷”,只有一个也很彪的小爷们儿。 厂门口的大爷每天推着自行车往来,车后座绑着个大刺猬似的绷子,上面插满诱人的冰糖葫芦。大妈推着竹篾小车在树底下避风,夏天卖冰棍冰壶,冬天就改卖油纸包着的小鸡蛋糕,还有切好的一小块一小块关东糖,五毛钱能买好几块,特别耐嚼。 工厂里有些人员已经放假,更多的工人仍在车间里坚守岗位,不站到除夕前最后一班光荣岗绝不懈怠脱岗,绝不擅离职守。 周遥跟陈嘉那时候,就经常溜达进他们机床厂里面,专拣那些犄角旮旯没人管的地方,疯玩儿。 职工踢野球的黄土地大操场没人管。 车间厂房空旷的楼顶没人管。 工厂后身高耸的砖砌水塔,那地方也可以偷偷去玩儿 别的孩子都在地面上玩儿,他俩就敢在厂房大楼顶上疯跑,比着二十五米冲刺。放眼望出去,头顶就是广阔的蓝天,地上奔跑的屁孩子在他俩眼中都化作一群渺小而庸碌的蚂蚁奔跑的惯性有时候让周遥几乎冲出楼顶边缘,好像就要冲出去了,浑身血液都燃烧起来,张开双臂就要自由落体了。他突然刹车,鞋底往后搓着坐在地上,心跳剧烈,那种狂野的感觉特别刺激。 陈嘉每次都能冲在他前面,比他跑得还快,在几乎冲到房顶边缘的时候突然往他这边靠过来,跟他并排刹车。 陈嘉可能是怕他真刹不住,从两层楼顶掉下去,所以每次都靠过来,手臂带他一下,然后搂了他回来。 周遥有时带个足球过来,跟陈嘉在楼顶平台上踢球,有时也邀唐铮一起踢球。 “唉我说,陈嘉你这一大脚又把球踢楼底下去了!又得下楼捡球!”唐铮抱怨。 “不然就我们俩在楼顶上踢,”周遥说,“你就在底下负责捡球然后帮我们扔上来!” “去你的吧!”唐铮喷他。陈嘉笑了 他们仨人还在厂区里玩儿“抓人”的游戏。 抓人,其实就是捉迷藏。但不是小小孩玩儿的那种,眼前就巴掌大一块地,那样儿一拐弯就找见了,没意思。他们玩儿的是大孩子的很野的捉迷藏,自行划道,东起一车间厂房,西至三车间厂房,北面从水塔开始,南至食堂小广场,这一大片地方,随便你藏。 互相发现了踪影,就撒丫子开始疯狂地奔跑,穷追猛打,被抓到就惨了就要被“埋了”。 经常是周遥和陈嘉俩人去藏,唐铮在后面抓他们。唐铮那时个子就很高,家里穷成那样儿吃穿不济,却发育成个大高个儿,吊儿郎当地甩着手臂在厂区溜达,四处寻么,进城打劫似的,大声吆喝:“周遥——陈嘉——你们俩忒么的快出来!” “快给大爷我滚出来带上年货和粮食,缴枪的不杀啊,让我找出来把你们俩” 唐铮那句“把你们俩炖了”还没说完,陈嘉和周遥猫在食堂菜站里面,对着地上一大盆一大盆的盐水泡海带,正琢磨中午打哪个菜,吃不吃这个海带炖白肉啊? “赢了给一张甲菜票的?”陈嘉瞅着周遥。 “你就能赢我啊?”周遥说,“看咱俩谁先被抓。” “你小短腿,甲菜肯定我的。”陈嘉是不知不觉开始话多的。 “我还腿短?!”周遥瞪眼,“裁缝给我做裤子我裤长二尺八好吗。” “今天乙菜不会就是炖海带疙瘩吧?”他又突然一脸惊恐地瞪着那硕大的钢种盆,那里面泡发得让人毫无食欲的大块海带。“不行不行,珍贵的甲菜票老子得留着过年!”两人绷不住都乐,陈嘉说“你输了你就喝这个钢种盆的海带汤。” 陈嘉对厂区地形更熟,每次带着周遥四处躲藏,然后躲在后勤的消防器材仓库里。 暴露目标被发现了,厂区角落里就爆出“嗷”的一声,惊弓之鸟疯狂地奔跑逃窜,陈嘉从二楼消防楼梯上面“嘭”的就跳下去了,然后回头,周遥紧跟着也利落地翻越栏杆,跃下去,几乎扑到陈嘉怀里 唐铮那家伙竟然更快,百米冲刺凶神恶煞一般就撵过来,也太快了,简直就是“跑神”啊!而且跑步时候两腿倒得跟车轮似的,额上青筋微凸,周遥根本就跑不过这人,被从后面一个猛子扑倒! 唐铮把周遥一推就推沙子堆上,埋了埋了,一掊沙子攘进来就要把周遥的保暖内衣和秋裤灌成个“沙包”。 “我靠,我靠”周遥输了不耍赖求饶的,嘴上却也不服软,“你等着的啊,下回让我逮着你的!” “别埋他了。”陈嘉晃悠过来说,“人家衣服高级的,弄上沙子就不好了。” “那我埋你啊?”唐铮斜眼瞅着陈嘉。 “你少埋我了?”陈嘉冷眼回道,“埋啊,我的秋衣上下都开口的,你随便灌沙子。” 唐铮把细眼一眯,不怀好意地笑着指了他们俩,懒得说。 唐铮就经常吐槽他俩:你们这两个棒槌,啊,要么就一个也找不着,要么就俩让我一块儿逮了,你们俩怎么老是藏在一块儿? 周遥实话实说:“你找太慢了,我们不藏在一起,等你都要等得发芽儿了。” 那时又没有随身便携的通讯装置,又没手机,出来玩儿就是跟陈嘉混在一起,坐在堆满消防拴的小黑屋里聊天,都是有趣的。 周遥出来玩儿穿的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他已经走在时代前列了,穿得跟海报上的齐秦似的。 很快就发现牛仔裤其实特别不方便,翻个铁栏杆从二楼跳下来几次,他就开始扽他的裤子,把裤裆那里往下扽,因为牛仔裤磨大腿c磨裤裆。 “谁让你穿这个。”陈嘉嘲他,“你弄那么好看,难受不难受?” “难受。”周遥吐槽,“不许说我,你闭嘴。” 陈嘉闭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笑。这人难得幸灾乐祸笑这么开心,笑时定然是比阴沉着脸发狠的样子好看多了。 “你脱了吧?”陈嘉说,“反正里边还有一层。” “脱了我就这样儿露着秋裤啊,”周遥惨乐,还是陈同学的蓝白条运动裤好穿。土是确实很土,但翻跟头拿大顶甚至劈个叉都舒服利索啊。 “不然你穿我的运动裤。”陈嘉说。 “那你穿我的牛仔裤。”周遥说。 “你脱了。”陈嘉说。 “你穿过牛仔裤么?”周遥问。 “没有。”陈嘉说话时眼神盯着周遥的裤子,是真的盯那条裤子,也有些眼热。裤子就是周遥他们家亲戚送给孩子的,最帅气的洋溢着青春气质的蓝色。 在消防栓储藏间里,俩人都把外裤脱掉了,周遥里面是“三保暖秋裤”,陈嘉里面竟然是空心儿,露出一双大长腿。 “你那儿都冻成一串冰壶了吧!”周遥瞅一眼陈嘉穿着内裤的样子,笑。 “就是咱一车间自产自销的,冷冻机(鸡)么。”陈嘉冷笑自嘲。 哈哈哈哈,周遥大笑。 陈嘉终于把牛仔裤穿上了,版型很好的一条深蓝色裤子,裹着臀/部和大腿,周遥盯着看:“你穿这个挺帅的。” “这玩意儿真的磨裆憋鸟儿,不透气”陈嘉皱眉,窘迫,也开始拼命往下扽。 “你穿怎么竟然短了?”周遥嘀咕。 “因为腿比你长。”陈嘉露出那么一丝小表情,“你也太短了!” 他们后来出来玩儿就时不时换裤子穿,成为一种小习惯,就想看看自己的裤子穿对方身上什么样,享受那种隐秘的快乐。临回家前再换回来,不让家长发现这样的小秘密。 什么叫“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儿? 很多年之后的孩子们,或许已经不懂得,也没机会再有这样的经历。周遥和陈嘉,就是穿一条裤子玩儿大的一双少年。 穿得像港片里街头不良青年似的,俩人于是偷摸溜进工会的大礼堂。 这里周末放录像和举办舞会,逢年过节有文艺联欢。白天没有活动的时候,大礼堂内空无一人,就没人管,让他俩占山为王。 周遥蹲在舞台一角,鼓捣那一堆线路和电源插头,竟然给接上了,把录像机里的内容投射到大幕布上了,开始唱卡拉一k。 周遥塞给陈嘉一个话筒,俩人一张嘴,洪亮的声音就充斥礼堂各个角落,空旷的天顶荡起一阵阵回音。 “喂喂,下面请陈嘉先生为大家演唱一首唱一首《让我一次爱个够》!”周遥举起话筒一本正经地报幕,然后等着看对方出洋相。 陈嘉瞟了他一眼,淡淡哼了一声,唱就唱呗!你陈嘉大爷家里没有音响c唱机,自己就是点唱机。 除非是你的温柔。 不做别的追求。 除非是你跟我走。 没有别的等候。 我的黑夜比白天多。 不要太早离开我。 世界已经太寂寞。 我不要这样过。 让我一次——爱个够—— 周遥站在舞台的另一侧,中间隔着一大段距离。他转过头去,他的耳畔,整个巨大的礼堂里,充斥的就是陈嘉从低沉的哼唱到副歌高潮部分的嘶吼,声音带着看不见的气浪声波的 调儿非常准。能唱准调儿都是小意思了,关键是嗓子好,高音该亮的地方很亮,该粗野的地方很粗野。 他扭着脖子大约是听完了整首歌,脖子都扭得落枕了。靠才明白过来,那天的什么小合唱,为什么说陈嘉是领唱啊。 就陈嘉这号人,他如果被老师安排了去“领唱”,要么他们班老师疯了脑子有坑,要么就是,陈嘉一定很会唱歌。 周遥也举起话筒,俩人开始飙高音。 周遥:“让我一次——” 陈嘉:“让我一次——” 俩人一轮一轮地往上拔,周遥每次吼到一个高度,陈嘉一定能再提一个调。 俩人吼得都热血沸腾声嘶力竭脖子青筋爆了。周遥简直难以相信,“声乐小王子”的地位今日不保了,爷不服啊!他每一偏头,陈嘉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范儿也很自信,很挑衅的。陈嘉一手轻松插在仔裤裤兜里,另一手端着话筒,唱歌时自然而然地往前探身,一侧锁骨就从毛衣领子里蹦出来身材没那么高但挺拔,全凭腿长。 最后一个音陈嘉飙上去了,唱得就跟原唱录音带里一样的飒。周遥唱不上去,真糗啊,认怂了蹲下去哈哈大笑。 周遥忿忿地说:“千万不要让我妈见着你啊,哼。” 陈嘉也哼了一声:“我又不请你妈当家教。” 隔壁班那班主任杨老师,临近年关,带着闺女提着拜年礼盒去过周遥家了,聊了一下午都舍不得走,连累周遥被迫坐在写字台前做习题册也做了一下午,假装多么用功似的。这事周遥悄悄八卦给陈嘉了,这又是找他妈妈帮忙介绍家教c写推荐信和争市级保送名额的。 周遥眼里闪烁光彩,又说:“城里有歌舞厅,我叔叔带我去过,下回我带你去那里唱歌。” 礼堂门口的大铁门开了一道缝,好像就是工会主席蔡大大,蔡十斤,莫名地问了一句:“谁啊?谁唱歌?” 吓得那俩占山为王兴风作浪的猴子,扔下话筒赶紧就撤,从舞台侧面跳下,撒丫子跑出去了 天近黄昏,群鸦飞起又落下,厂房楼顶擎起一片橙红色的晚霞,特别美。 他俩从大礼堂里出来,一前一后,一个在前面跑几步,然后回头,等另一个来追,在夕阳下奔跑。 周遥双手插在棉服兜里,小旋风一般蹿得飞快,两条细腿跨过一道障碍,翻下铁皮镂空的楼梯,回头对陈嘉咧嘴一笑,然后猛地闪进厂房哪道小门里。 哎! 他好像听见陈嘉在后面远处叫了他一句。 巨型的一车间厂房大楼,就是以钢筋为骨c水泥浇筑出来的一尊庞然大物,泛出铁灰色的光泽。 大楼这左一道门,右一道门,每个门总之都长得差不多。谁认识? 门上还没写清楚,只用油漆涂上天机密码一般的大号数字,奇形怪状的“268”,“437”之类的,谁看得懂? 竟然没人看门值守,周遥一猛子扎进屋子去,根本还没有弄清是干什么的。里面是高耸的直通屋顶的巨大铁皮罐子,铁皮外面陈旧得爬满铁锈,呈现棕红色,在缭绕的白色气体中间显得色泽狰狞。 周遥没弄明白状况,一股强烈的蒸汽扑面,是狠狠“打”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赶紧回头躲!脚底下还被憨粗的钢铁管道绊了一下,就往前扑过去 那股疼像抽他脸,然后好像又抽到他后脖子,让他惊惧。后心都惊出一道寒气,周身却是热浪蒸腾。 白气太多看不清,他绊倒不知要滚到哪个巨型铁皮筒子下面了,一只手凶狠地抓住了他,先抓他肩膀,然后拖着他胳膊,把他拽起来。 “遥遥!!”陈嘉喊他。 周遥踉跄,脑子热得像一团浆糊,扑进的就是那个怀抱。两人好像裹着连拖带抱,因为蒸腾的白雾迅速就化作一层湿热的水珠,把俩人黏在一起了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围观 第八章围观 其实,只有周遥看不懂这附近的门牌标示,他对厂区布局还不够熟,陈嘉对这儿是很熟的。 陈嘉腿上好像也绊了一下,重重地踉跄,但两手抓着他肩膀就把他拖出来了。 陈嘉脸上也闪过一丝惊吓:“瞎跑什么啊?你快出来啊。” 一下子脱离那片炙热的白气,周围迅速就冷下来,脸c手和身体也冷却下来。这毕竟是数九寒冬,气温很低,天气寒冷。 两人撞在大铁门上,然后跌跌撞撞跑出来,简直像从地洞探险爬出来了重见天日,这也就是熊孩子敢玩儿。蓝天“哗”地映入眼帘,一下子就安全了,刚才也吓坏了 周遥脸色泛白,不知是不是被白汽熏的。 本来他就够白的,简直是惨白了。 陈嘉直勾勾盯着他,胸膛起伏,不停呵气,把周遥抱着。俩人胸膛在打鼓似的,互相“嘭嘭”地撞在一起,都很紧张。 “我靠”周遥一脸蒙逼心有余悸,“什么地方啊?” “瞎跑什么,你傻b啊?”陈嘉低声骂他了,“高压蒸汽锅炉房么,从来不能随便进的。” “我我哪知道。”周遥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辩,自己确实傻帽了。 男孩子在外面野着,说到底还是做事鲁莽,与危险擦肩而过还懵懂无知。 厂区小街道对面,就有三三两两的职工走过去,纳闷地回头看他俩:那俩孩子唧唧咕咕干什么呢?不是那谁家的周c周什么来着?看后门的老唐,唐师傅怎么又不在啊又随便脱岗 周遥也心虚:“惹祸了,快走吧。” 陈嘉还搂着他,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抚摸几下,结果摸得周遥低声叫了:“疼,我后脖子有点儿疼。” “怎么了?” “哎,不会把我烫着了吧?” “你帮我看看后面,脖子,有点儿难受” 陈嘉后来说,周遥你也是虎得二五八万的。伤着了吧,伤着你小样儿的还不知道喊疼! 所以,周遥也特虎,特别猛,明明长得小白脸一个,以为特娇贵的,其实他没有。从始至终也不吱哇叫唤,更没哭鼻子。 他一点儿也不娇贵娇气,尤其在陈嘉面前,自然而然的,不能让人家笑话他看扁了他。陈嘉弄破点儿皮难道会哭吗? 陈嘉说,你去不去医务室? 周遥拒绝,回家回家,老子才不去医务室。 周遥所说的回家,是回陈嘉的家,已是轻车熟路。小胡同离厂子很近的,不用坐电车,陈嘉就扶着他后腰,一路不错眼儿盯着他,带回家了。 俩人猫腰走过路灯下的小胡同,在狭窄的过道里迎面还碰到唐铮。 唐铮毕竟比他们高一年级,又在外面社会上混的,懂得就多,心思也多。 唐铮都走过去了还一直扭头盯着他俩,很不忿的,突然一笑,抬手一指陈嘉:“你丫真行!” 行什么啊?陈嘉白了一眼。 那时候,根本就还不懂这句话隐含的复杂意味。 陈嘉是一手帮周遥扒拉着衣服领子,不蹭到皮肉,另一手扶着腰,已经知道周遥是被蒸汽“哈”着了一下。 “拿剪子,嘶,哎呦拿剪子帮我把毛衣绞开呗。”平房小屋里,周遥坐在床上,陈嘉帮他脱衣服。 俩熊孩子,今天就是闯祸了,在外面玩儿太野。以孩子的心性,还是计较着怕被家长骂了以后就不能一起玩儿了。 “别绞开,羊绒衫呢。”陈嘉说,“我帮你脱下来。” 陈嘉把两手伸到他的羊绒衫里面,用力撑开,从后面慢慢地套过脑袋,把他脱出来。周遥皱眉,很想吐槽:“完了完了,我的皮完蛋了,我的皮都要掉了吧?我的脖子皮还有吗?我的脸” “你脸还在!”陈嘉被他叨叨得烦了都,“脸就有点儿红,没事。” “我要仔细看看,我脸皮没掉啊?”周遥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拿着瞿连娣放在小衣柜上的镜子左看右看。 陈嘉:“看够了没有?” 周遥:“哎,担心么,我帅比艾欧里亚的一张脸,本来挺好看的。” 操,你帅个鬼,陈嘉也想吐槽:“你真应该把脸上揭掉一层皮揭掉一层你还有一层呢,你就二皮脸么。” “哎,就咱们班男生里面,每人发一套可拆解变身的黄金圣衣,是不是我长得最像艾欧里亚?”周遥认真地问他铁哥们。 “”陈嘉都无语了,突然笑出声,“你十月份的吧,不是天平座么?那你肯定是童虎么” 我靠——才不是呢!周遥也笑。 闯祸受伤还能躲在屋里笑得出来,也就是他们俩,都绝对是耐操的。 “过来,帮你脱秋衣,”陈嘉然后从床上绕过来到他面前,嘱咐,“疼就抱着我。” 陈嘉把秋衣下摆撑开,极小心轻柔地寸一寸地往上撸那件秋衣,不碰到周遥身上,不弄伤他。 疼就抱着我。 灯下,屋中,这句话好像让周遥像幻听一样,声音带磁的吸力,能吸住人的神经这都不像陈嘉这糙玩意儿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两人一站一坐,周遥一抬胳膊就抱了陈嘉的腰。他们就贴着,他抬眼就是陈嘉在屋顶灯光映衬下的脸,呼吸都能扑到对方脸上。 他把脑门贴陈嘉身上,脸贴肚子来个熊抱。有人给他抱一下,真就不那么疼了不然真的很疼! 秋衣终于一点一点扒下,从头顶撸上来,竟然没给周遥扒掉一层皮,说明烫得也不严重,幸运了。 陈嘉拎了个脸盆,出去两趟,从院子里打凉水。这也就是他们这种大杂院,才有这样凉的凉水,摸着就跟冰水似的,从院子中间的公用水龙头出来。这个龙头冬天要用一块棉被包上,不然夜里就冻了,明儿早上就放不出水,水管直接冻裂。 陈嘉就用冷水一点一点帮他冲洗。烫伤的后脖颈子那种火辣辣的灼热感,慢慢就消退了。 “你真有经验,”周遥说,“你不会也被那个锅炉房烫过吧?” “没你那么傻,”陈嘉说,“小时候老是被我们家炉子烫。” “你也够笨的。我瞅瞅你烫哪了?”周遥笑着就要拽,一下就从陈嘉毛衣底下拽出一片麦黄的肉色。 陈嘉一笑,才不想给他看。好像突然也有点儿害羞了 周遥赤着上身,也是发育很好。肩膀和手臂c前胸和后背微微起伏着,都显露了很薄的肌肉线条,那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日后挺拔的身材,就是很英俊的男孩。 年少时的感觉单纯而美好,不掺任何污浊或杂质,没有欲/望和心机。 这晚上瞿连娣要是不回来就好了,可是陈嘉妈妈下了班肯定是要回家做饭来的。 不经风雨敲打切风平浪静的时候,这就是一块清澈透明的湖面,映着少年的笑脸,洗涤着他们的心。可是,当风刮起来了,石头砸进湖面,这像镜子一样平静美好的湖泊,那一汪水就猛地收缩了向后退去,露出河床上荒瘠斑驳的黄土。 瞿连娣一进屋看周遥那样,就惊着了,怎么了这是? 倒不至于误会成别的,瞿连娣一眼就发现周遥身上伤了,被烫了?还不敢告诉家长还不去医院?! 你们俩去哪儿野去了让遥遥被烫着了? 瞿连娣还是懂人事儿的,不能像这俩熊孩子似的没轻没重,被蒸汽熏一下可厉害了是闹着玩儿的么。瞿连娣当下就用一件外套裹着周遥,带去医务室看伤上药了。这要是她们家陈嘉伤了,她都没这么紧张,都未必需要去医务室,自己涂一涂烫伤药膏就完了,但遥遥多金贵啊。 医务室这道门这一进去,一群人围上来厂区么,各种家长里短是是非非流荡在这道空气里,这事就热闹了。 周工家的孩子啊! 怎么伤的! 在厂里蒸汽高压车间弄的?那后面还连着锻压车间和轧轨车间不会是跑进去了吧! 周遥自己都没觉着严重,多大事啊?他并不了解,在第四机床厂这样的重工企业c生产基地,这大小也算一起事故,典型的安监不到位造成的人身事故——幸好后果并不严重。 “后脖子这层皮怕是要掉了。” “都起水泡了,别感染,赶紧上烫伤药膏,还好面积不大,就一小块。” “幸亏没给弄到脸上!这么俊一个男孩,弄脸上把脸烫坏了怎么办?” “人家家里也就这么一儿子,宝贝着呢” “” 瞿连娣板着脸不吭声,只弯腰在灯下看周遥脖子上的水泡,再帮大夫递个纱布,递上棉签。 “怎么跑到那个蒸汽房了?平时不是都锁着门?陈嘉带你去的?这就不能瞎玩儿么!”有人突然说。厂子里的医务室,也并没有正经持有执照的医生,就是几位职工家属老阿姨,在国企后勤部门多占几个名额。 “没有,不是。”周遥小声道。 陈嘉那时脸看向别处,除了帮周遥倒一杯水喝,自始自终就没说话,在外人面前就是个猫嫌狗不待见的样儿。他只愿意跟周遥讲话。 “没有,我自己跑进去了,没人看门管着,我也不认识么!”周遥替小嘉嘉喊冤。 “回学校好好学习,以后别来厂里瞎玩儿,就不是你这样孩子玩儿的,以后别跟”有人又说。 “又不是我们家陈嘉弄的,怎么啦?说我们家孩子干什么?”瞿连娣瞟了一眼,不爽了。 “也没有说是陈嘉”周围人道。 “遥遥跟陈嘉玩儿得特好,男孩哪有不磕碰出点儿意外?厂里是‘哪样’孩子玩儿的?不小心弄得,以后我会嘱咐我们陈嘉护着遥遥! “还有那个车间重地,管事值班的人呢?值班的不管,赖我们家孩子?我们陈嘉一个月领一百块钱工资给车间看门了?!” 瞿连娣说话嘎嘣脆的,一定堵到你们都闭嘴没话。 瞿连娣在外人面前才是那个嘴厉害的。胡同串子出身,一人扛起一个家的女人,绝不吃亏服弱,极为要强。 她的陈嘉,是她的心尖肉。 她急了可以抽儿子一巴掌,外人谁敢说她儿子一个字? 果然一群医务室阿姨都闭嘴没话了,陷入沉默。 周遥嘟嘴给陈嘉做个表情,陈嘉扭头盯着门口的地面。 他是看着陈嘉的脸一寸一寸沉下去,而且缄默不言。那个在灯下用带磁性的声音跟他说“疼就抱着我”的陈嘉,这时候就是不存在的。这种状况频繁地出现,这让周遥有时候总想要推开周围的人群,抓住陈嘉的手腕,把这个人拉走,拉到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然后,陈嘉疼了,他就抱一抱陈嘉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尴尬的沉默恰恰又被一件更尴尬可笑的事情给打断,因为,有人终于发现他们俩穿的裤子不对。 陈嘉你穿的谁的牛仔裤? 周遥你又穿的谁的几乎磨漏了膝盖的运动裤啊? 瞿连娣自己都尴尬了,简直哭笑不得,心里特想拿锅铲拍这俩熊孩子,回家偷摸烤鱼啃柿子就够了你俩!她小声跟儿子说了一句:“回去赶紧给换下来。” 旁人盯两个少年的眼神,就是群体身份意识上的某种不认同,周遥你“这样”的好孩子,你怎么跟“那样”的孩子在一起玩儿?都玩儿到换裤子穿了。 陈嘉那时还小,还没有多么强大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没有强大的心理建设让自己做到无惧无畏,只能用冷漠来掩盖一切委屈和挫败感。等到他将来足够强大和强壮,甚至有能力去“伤害”和“反击”别人了,他也不需要这么别扭了。 不就是一条牛仔裤么。陈嘉起身就走,大步走向屋门口同时解了皮带裤链,就地就把牛仔裤扒了,隔空扔给了周遥! 那一下“啪”扔得很利索,就好像无形的一巴掌直接抽在屋里很多人脸上。 外面冰天雪地,小广场上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开动马力加足干劲争创高产喜迎新春”之类的大字。陈嘉就是跨着两条光腿,小腿正面还带着一块很明显的青紫色磕伤,是当时磕在蒸汽车间的管道上了。他一双眼的光芒扫过面前的土地,一步迈进冷风中。 我——靠——周遥又蒙逼了,怎么回事儿,隔三差五的受点儿这类刺激,真受不了啊啊啊—— 他也一步奔了出去,后脖子还糊着一大块纱布,打着赤膊,还婆婆妈妈地拎着那条裤子。他扑得像一只大白鹅似的就飞过去了 陈嘉这种货,骨血里是叛逆的,是不吝惜刺痛周围人的。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就是这晚在医务室外的冷风中,冷空气灌了周遥的肺。有些无形的意识开始牵着他的心,扯到了他情感上的软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暗贱 第九章暗贱 “你穿上啊,多冷啊! “把裤子穿上,穿不穿?你快穿上啊! “你不穿我就得跟你换裤子,你让我这样儿跟你换裤子呀?就在这儿换裤子?那我也得脱了啊。” 周遥振振有词,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我不脱。你也穿上,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就不脱,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冬天在小平房里做饭也挺冷的,因为炒菜要在屋子外面炒。 她们家是在平房外面的屋檐下,又搭出半间房,里面置上灶和煤气罐。这半间厨房还是陈嘉家和邻居阿姨家共享,其实也属于两家共同挤占院子里的公共空间了。当然,大杂院里大家都这么干,穷到没脸皮了每一户都见缝儿打桩c乱搭乱建,给自己家扩大地盘。 瞿连娣在案板上擀着饺子皮,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时候春晚负责煽情的主持人还是倪萍和赵忠祥,那时候牛群冯巩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相声没有转行呢。 “周遥这孩子,真不错,懂事的好孩子。”瞿连娣由衷地感慨,心里喜欢。 为什么说人家“懂事”? 周遥家长打电话过来答谢,肯定就是周遥在家长面前叨叨的,夸陈嘉了,这就是“成熟懂事”的表现方式。 她自言自语,蹲在背后用炉子烤发面饼的小子都听着呢。 “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看!”瞿连娣手里飞快地甩出三个饺子皮,“人家怎么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 陈嘉:“” 这话简直像吐槽她养出来的臭小子学习也不灵,品德千万别提,长相更不能看这也就是夸的周遥,但非是夸别人,陈嘉就要拿铁钎子划拉地了! 全厂现在都知道周工程师他们家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叫周遥,走在厂区回头率颇高。 ”陈嘉,你以后”瞿连娣说,“别随便带遥遥在厂子里疯玩儿,也别总是带来咱家里。” “怎么了?”陈嘉吐出几个字。 “在学校里悄悄玩儿就行了,”瞿连娣垂着眼擀皮儿,“别显得咱们,显得咱们整天巴结着,你不懂人情世故。” 陈嘉眼里映的是炉膛里鲜艳的火光。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巴结过周遥。 俩人见面,时常互相甩个很屌的眼神,谁也没巴结谁,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块儿去了 春节各回各家过年,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周遥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润,牛仔裤的裤腰都开始勒他肚皮了。 节后没两天也就开学了,佳节良辰转瞬即逝,在东北还能趁着雪大在家多赖几天呢。北京学校这个寒假太短了,吃玩儿享受都来不及,直到开学才惦记起,他还有位一起扛枪一起销/赃的狐朋狗友名叫陈嘉。 结果,开学报道第一天,陈嘉就没有来,座位空着。 老师进来也没解释哪个同学为什么没来,直接就打开课本讲新课了。周遥一整天盯着旁边那空荡荡的一套课桌椅,特别闹心,琢磨着出什么事了? 放假在家被妈妈呲儿了?犯错挨打了? 甚至交不起学费不来了? 他中午从老师办公室门口经过,不会蠢到找老师打听,特机灵地上楼找到六年级的教室。 “哎你知道陈嘉干吗去了?”周遥看见唐铮从班教室里晃出来,“开学他不来?” 唐铮那天就对他很冷淡,第一声都没理他,沉着眼,从楼道里直不楞登过去了。 “哎?唐铮!”周遥说。 “自己去他家看啊!”唐铮走过去了,回了一句。 “怎么啦?”周遥问。 “前天晚上上吐下泻差点儿挂了,”唐铮哼了一声,“还是老子把他背到医院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周遥:“啊?” 当然的,周遥当天下午放学直接去找陈嘉了。就陈嘉这号人,“能直立行走的牲口”似的作风和体质,竟然也会生病的。 这事要从过年阖家团圆这事说起。 每逢春节,按国人的传统,一家人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陈嘉的爸爸还是从学校回来了。不回来也不行,学校其他教职工和学生也都回家过年,食堂炊事员都放假了你也没饭吃啊。 大过年的两口子不会当着孩子面儿拌嘴,都心平气和维持着做父母的体面。瞿连娣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鸡还有从胡同口熟食店买的白水羊头。晚上睡觉是个麻烦,两口子睡大床,陈嘉就只能睡在临时搭起的小钢丝床上。 他爸爸说,嘉嘉,还是我睡钢丝床吧。 陈嘉说不用,他把棉被往头上一蒙,他睡钢丝床。 那时的平房小户人家,两代甚至三代人同居一室绝不鲜见,都是这样忍过来的,竟然也没有影响当代人口生产力的大/跃/进式膨胀。陈嘉这一晚上也没听到任何“恩爱”的动静或者“吵架”的动静。他爸他妈现在好像连吵架都吵不动了。而且,陈明剑还特意从学校扛回来一大摞《西方当代思想史》《苏格拉底的申辩》《第一哲学沉思集》什么的,几本书垫头,另几本书垫脚,在家里也埋头看书——这摆明就是跟老婆没话说了。 也恰恰因为房子居住面积太小,那时的夫妻不和吵架,也不方便分房分居。谁想分居谁就出门右转,抱着煤气罐睡小厨房里去啊! 然而,陈明剑这次回家过年,却在家里造成了“蝴蝶效应”式的后果,还是影响了那娘儿俩。 阖家团圆的节日瞿连娣把菜一下子做多了,平时贴饽饽熬白菜的,这会儿一下子做了很多荤菜,他们家,却是没冰箱的。 以前有一个二手小冰箱,正好坏掉了。对于他们这样人家,平时做饭必须卡着饭量,只能做一顿,吃到盘光碗净,绝不能剩。就这回,陈明剑都走了回学校了,菜还剩着没吃完呢,哪舍得就倒掉? 结果就那天夜里,娘儿俩一齐上吐下泻。 陈嘉比较严重,直接就歇菜了,全脸发白虚脱,路都走不了。瞿连娣是跑隔壁院子喊了唐铮帮忙,用板车拉着去朝阳医院了。 “闹肚子这么严重啊?”周遥这会儿前来探望病号,扒在床边摆弄陈嘉的脸,拍一拍,“哎,你脸都发黄了,蜡黄蜡黄的!” “白菜帮子吃多了。”陈嘉说。 “哎呦,脸咋又红了呢?”周遥就是故意的。 “发现你过了一年长了一岁还是这傻欠傻欠的样儿,”陈嘉哼了一声,“老子立刻又活过来了。” 哈哈哈,周遥一乐。 “不会是老师派你来给我补课吧?”陈嘉警惕地问。 “别做梦了。”周遥双手撑在陈嘉身侧,“就你这种做题智商按本儿限量供应还缺斤短两的,爷爷我才不给你补课呢我就过来看看你挂成啥样儿了!” 操/蛋,陈嘉用手臂挡住脸也笑,俩人真欠。 这娘儿俩就是吃坏了肚子,拉痢疾了。 陈嘉很少这么虚弱,浑身娇软了似的,都拉脱水了,说话声音也轻了,骂人都骂不动,可真不像这个人啊。周遥就把书包里悄悄带的随身听拿出来,也躺进陈嘉的被窝,烧着煤的屋子特暖和。两人共享一个耳机个枕头,就靠在床头听歌,听齐秦式的嘹亮嘶吼: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我要告诉全世界 周遥偶然间问:“你妈妈没事了?” 陈嘉说:“她吃的少。” 周遥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当然拉得厉害!还是直肠子的,上面灌下面走。” 陈嘉说:“剩下半只鸡,我妈舍不得吃。她就啃了个翅膀尖,其它部位都让我吃了。” 周遥说:“哦那你家就赶紧买个冰箱呗?” 陈嘉没说话。倒不是没有攒钱准备买新冰箱,他妈妈单位里今年的冰箱票还没分配下来呢。 瞿连娣不在家,周遥在这个屋里就为所欲为了,听歌一时兴起,又跑出去在厂门口的副食商场买了一瓶啤酒,再来十串羊肉串。 这种羊肉串是比较小的,每串上就抠抠索索的几块肉,但也很便宜,周大款很豪气地一挥手就是“来十串”!这是在公交车站支个长方型铁炉子的新/疆大叔烤出来的,头戴八角小帽,操着口音热情地吆喝,羊肉串上就撒点儿盐和辣椒粉,就特别的香。那时候社会上人心也淳朴,劳动也光荣,买买提们在北京街头还都是早起贪黑练摊儿挣钱的。 这阵势把陈嘉都给惊着了:“你干什么啊?” “撸肉串啊!”周遥特内行的,“北京人都不吃肉串c不喝啤酒的么?” “你一人吃这么多?”陈嘉说。 “给你买了五串,我自己的五串,”周遥坏笑着,“但是你肚子不好不能吃羊肉嘛,我就都替你吃了哈。” “王八蛋。”陈嘉送给他名副其实的三个字。 瞿连娣在家时,周遥绝对不敢这样,在家长面前可能装了,“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的三好男生周遥同学! 他以前在东北生活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就是这么混,那边哪个男孩不会喝酒的?刚才在副食店里,他问有没有“哈啤”,竟然没有,只能拎一瓶“燕京”回来了。售货员还以为这男孩是帮家里爸爸爷爷买酒来的呢,谁知道是给自己买的。 “‘燕京’太淡了,又酸,比水还难喝。”周遥吐槽,“但是在外面放了一会儿,有冰镇效果,像冰啤了。” “太过分了”陈嘉虚弱地窝在床上,只有双眼射出委屈又暴躁的光芒,瞪着他。 “凑合就当喝水了,这杯我替你喝了!”周遥笑呵呵地干掉一杯。 “你丫喝酒就像饮驴一样。”陈嘉只能斜眼看着。 “没事儿,一会儿撒泡尿就没了么。”周遥一笑。 “撒/尿像灌溉。”陈嘉说。 哈哈哈哈——痛快。周遥突然往床上一扑,伸手去咯吱人了,掀开秋衣往身上咯吱陈嘉猛地一躲,俩人这动静就大了,被子都掀开揉成一团。 陈嘉说“快滚蛋别碰我”,脸色有点儿不自在似的。 好像没有被人咯吱过,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痒痒肉的。据说,有痒痒肉的才有人疼呢。 第二天,学校中午午休时间,周遥没有吃中饭,饿着肚子特意跑过来。 “你又干什么来?”陈嘉穿着一身秋衣秋裤从床上出溜下来,行动力仍很虚弱。 “你不是说中午要去医务室打点滴吗?”周遥说,“我带你去。” “用不着。”陈嘉说。 陈嘉就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他妈妈带他去医务室打了一次点滴,他听着那一路唠叨,还有医务室里一群阿姨聊天,就浑身不对劲,宁愿自己一个人,不让他妈妈陪。 “怕你半道上虚脱了,”周遥说,“我背着你也成啊?” “真烦”陈嘉唇边甩出个笑模样,“我自己能走,谁用你背啊?” 周遥平时说话比较欠,但也懂得关心人照顾人的,更何况,陈嘉就是他最在意的哥们儿。 周遥帮这人套上裤子和外套,就一路扶着陈嘉,扶去厂子里的医务室。 打完点滴出来,再把人一路扶回家去。周遥笑:“你怎么软得像面条一样?我都不习惯你这样儿了。” “我哪儿软了”陈嘉走路慢悠悠的,膝盖有点儿晃悠,手脚毫无力气。 “以前硬得跟你们家掏炉子的铁钎子似的。”周遥说,“这两天你可真娇弱啊!” “靠,”陈嘉低声说,“肚子还疼呢。” “还去拉么?”周遥问,“我陪你去厕所?” “不去。”陈嘉皱眉,“屁/眼儿也疼了。” “疼就抱着我啊!来,嘉嘉来抱紧我吧!”周遥走一路就在幸灾乐祸地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嘉没抱他,可也确实很狼狈,一手捏住隐痛的小腹。 经过侧门的时候,迎面又碰见唐铮那小子,胳膊肘里夹了个球往学校的方向走。唐铮抬头一指陈嘉:“啧,你看看你,你还没好利索?走路脚还撇着,就跟怀上了似的!” “去你的。”陈嘉就是脚发软。 “被谁糟/蹋成这样儿的?”唐铮冷笑。 “你闭嘴不许乱说啊!”周遥说。 “别贱。”陈嘉哼道。 “我贱了么?”唐铮不错眼儿地盯着他俩,盯着他们走过去,摇头一乐,感慨了一句,“陈嘉,老子跟你这儿顶多是撩几句明贱。他,周遥这个小贱人,是对你暗贱!!” 周遥:“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献宝 第十章献宝 以周遥那时年纪,他对于唐铮甩过来的一拨一拨浪言浪语,还不具备更深刻的理解力。他觉着唐铮就是嫉妒了,你就是嫉妒嘉嘉跟我要好么。 没两天,陈嘉得痢疾这事就过去了,身体痊愈,迅速又恢复了油盐不进c软硬不吃的糙德性。 一伙人还是回到之前那个吃喝胡混的状态,上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大串/联”,放学就是踢球打牌看录像买零食。此外,尽管嘴上经常嫌弃,周遥还是帮陈嘉把落下一星期的功课都补上了。 周遥从学校回来,时常脸上带个疤,腿上磕块青什么的,一问,说就是在学校踢球太疯了,脑袋磕球门门框上了。 “你是踢球弄的吗?”他爸爸难得注意到了,悄悄问他,“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啊?” “哪能么!”周遥满不在乎一笑,“谁会欺负我啊,谁敢么。” “也是,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一个陈嘉,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走上操场。下了操,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然而,瞿连娣就是手气烂,又不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结果就没拿到这张电冰箱票。 那礼拜的周末,周遥又过来南营房小胡同,就是有事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尼龙包。 这个小黑包拎在手里,就跟单位里下乡考察的干部似的,再背着双手溜达就更有干部气质了。用陈嘉的话形容:“周遥你就老是假模假式的,装吧你就,弄得自个儿未老先衰。” 他一路喜滋滋儿的过来献宝,结果陈嘉又不在家。瞿连娣倒是在家,热情地招呼他。周遥磨磨叽叽地一笑:“没也没什么事,我找陈嘉玩儿。” 瞿连娣麻利儿地一指:“隔壁院唐铮家里呢,你过去找他吧!” 周遥心里说,靠很滋润啊你小子。 在胡同口拐过弯,人来车往的大街边上,周遥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陈嘉和唐铮,大约是从附近这片胡同区搜罗了好多硬纸板子,或者大号电器和家具的纸质包装箱之类,再把包装箱全部折叠弄扁压平,打成一捆一捆儿,装在三轮板车上。 陈嘉把毛衣都扒了也不嫌冷,就穿了一件略旧的白色高领秋衣,口里呼出许多白气。洗得次数太多了吧,白色秋衣已经不是纯白,袖口磨破。 “哎你俩干什么去?”周遥赶紧过来问。 可能比较意外又碰见周遥,陈嘉把眼神一摆,你没瞅见啊? 陈嘉调开视线,说:“把这些卖了,换钱。” 平板车上堆成一座小山,唐铮家这一堆纸壳废品估摸着也攒了不少时日,打起捆来一次卖掉。然后,这俩人就一个蹬三轮车,另一个在后面吃力地帮忙推着,去几站地之外的公家废品收购站。 周遥立刻转到板车后面,帮忙推车了。 唐铮骑在三轮车上,回头一瞅,特别嫌弃:“哎呦,周遥你就别推了,你也推不动,你靠边儿站吧!” “不就推个车么,”周遥说,“我能推。”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陈嘉绷不住笑一声:“他就是小心眼儿了,你甭理他。” 唐铮都听见了,回头狠狠地一指他们俩,哼。 周遥一路盯着陈嘉埋头推车的侧脸,忽然发觉有人穿一件高领秋衣都能特帅,特别有范儿。 “范儿”这种气质专属于一个年代,男生都特别在意,但真不是每人都能拥有,这是天生的。比如,唱《无地自容》的黑豹乐队那几个人,在盒带封面上留着长发c穿着牛仔裤,也不笑,就特别有范儿,年轻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就在街头音像店门口的那俩二流子,也学人家黑豹乐队的留长发,也绷着个紧身牛仔裤,就跟两把倒立戳着的墩布条子似的,低腰裤都包不住他们的大花裤衩,从头发上往下掉渣儿,特别土气。 那废品收费站的管理员,对他们态度还不咋地:“算两毛钱一个。” 唐铮立刻就皱眉了:“不是五毛钱一个么?上回来还是五毛钱一个!” “就两毛钱这纸板子,哪能五毛钱”对方嘀咕着。 “这么大的箱子,就c应c该c五c毛c钱,你坑我呢?”唐铮横眉冷对,“当我不懂价呢?” 对方就是看他们是学生模样,以为他们不懂价。陈嘉一手撑在三轮车上,歪着头说:“别人来你就给五毛一个,凭什么给我们就是两毛?” “成,”陈嘉盯着对方,“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看你今天什么价买别人的,看看还有谁来。” 陈嘉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让小爷我做不成这单生意,咱就在这儿耗着,看看今天还有谁敢来,看你还能做谁的生意。 唐铮还坐在三轮车座上,手拎着一根包着塑料皮的链子车锁,一下一下敲着金属车把。 废品收购站的人,上下打量陈嘉和唐铮的眼神模样,脸色不太对,什么人啊 要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对方估摸从这时候就瞧出来,眼前这俩胡同出来的男孩,日后绝非善类,惹不起。 周遥察言观色,赶紧跑过来唱个红脸:“哎呀——叔叔您就给我们算五毛一个呗,我们大老远推过来的我们多累啊,钱不给够我们肯定不舍得走,我们都走不回去了!您到处搜吧搜吧这些东西再卖出去,每个能赚好几毛钱呢,我叔叔也干这个的,我知道你们一倒手可有的赚了您别蒙我们小孩儿么!您每个月多赚啊,除了工资您还能赚额外的,多赚一百好几十块吧至少?平时还能开着公车出去跑,就这辆车,您这辆‘金杯’” 那废品站的工作人员都让周遥给说毛了,快要被说秃噜了。这男孩怎么话这么多,怎么合不上嘴! 周遥叔叔能是干这个的?收废品的? 才不是呢。 他叔叔当时是从工厂里面辞职不干了,开始倒腾工业废品和三产物资,就是俗话说的“倒儿爷”。搜刮倒腾的东西从机床零件到废旧钢材,再到东北林场的木料,那些东西可就值钱多了,赚老多了,但是跟收废品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年月,三教九流都是同一个赚钱的路数。 废品站的人清点过纸壳数目,绕过陈嘉和唐铮,把一大把毛票子都塞给周遥了,赶紧打发走,简直不想多看一眼那俩不良少年——眼神瘆得谎。 陈嘉有时候看人那眼神确实瘆。当然,他看外人是一种眼神,看周遥时自觉切换成另一种眼神。 周遥把钱递给陈嘉,陈嘉又把钱都给唐铮了。 “哦,你就白帮他干活儿的啊?!”周遥一瞪眼。 “嗯。”陈嘉点头,你以为呢? “那我,我就白帮你干活儿的?”周遥说。 “那我还得请你点儿什么?”陈嘉反问。 周遥没话说了。 陈嘉一笑,笑得潇洒,伸开胳膊搂了他:“请你吃冰棍成么。” “” “算啦算啦,不用你请客,我自己买。” “我买。你要哪个?雪人还是双棒?” “你买了请我,我再买个请你?” “有毛病啊,你?” “那你就买双棒,双棒!掰开了一人吃一根棒儿!”周遥说。 陈嘉很听话地买了双棒,一人嘬一根。 唐铮骑着平板车在马路上大张旗鼓地逆行,已经骑回去了。“你不请唐铮吃啊”周遥瞟对方。 “没有三棒儿卖。”陈嘉给他五个字,心思就这么简单。 周遥一乐。 是的,只有双棒,就没有三棒儿卖么。 不是唐铮小心眼,是他自己耍小心眼了。“双棒”就只能是他和陈嘉两个人。 人和人之间交叉着交往就是这样,三人行,“三”,是个比较敏感的数字。如果两个人耍朋友,哥儿俩好,没矛盾。如果是四个人c五个人,谁跟谁关系都淡一些,大家一起玩儿也没大矛盾。就是三个人,总会有俩人之间互相吸引关系更密切一些,另一个人就感觉被疏远了,好像被排斥了。 周遥就特别在意会不会被那二人疏远排斥,因为陈嘉和唐铮确实是一个战壕里挣扎成长的苦命小白菜;而他自己,总好像是对面儿山头上撅出来的一棵大萝卜秧子。各人原本住在不同的山头,他却受着少年人叛逆心理的蛊惑c青春时代对哥们义气的追求,或者根本就是被陈嘉这个男孩强烈吸引了,就拼命想往对面儿那个山头攻上去,恨不得在陈嘉头顶上插个旗杆子,上面挂个“周”字儿! 甭说男孩不在意这个,也在意着呢,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就是“班级里谁跟谁要好了”或者“谁不跟谁好了”!眼前一亩三分地,就这屁大点儿事,不然他们还能关心改革开放c社会进步c国家大事? 陈嘉搂着周遥走在胡同里,主动说:“唐铮最近老是瞪你c说话损你,他心里对你有点儿别扭。” “我怎么他了?”周遥顿时不悦。 陈嘉犹豫了半刻,讲出实情:“就上回你在厂里出事,被高压蒸汽烫了他爸挨处分了,还扣了仨月钱。” “啊?!”周遥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人跟他讲过这事,好像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有人为这件小事背了个疏忽松懈擅离职守的内部处理,幸亏没造成重大损失,但还是扣了三个月的奖金津贴。 而这人恰好就是唐铮他爸唐学兵,就是一车间厂房的一个值班员,平时就不太受人待见的,每天在厂房后门撞钟值班,每月混个仨瓜俩枣的小钱。这人工作状态稀里马虎,还抽烟喝酒走神儿旷工,结果就被记过了。也就仗着是厂里的老人儿,捧着正式职工的铁饭碗,不能随便就开掉他。 用唐铮私底下抱怨的话说:什么人就老实待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周遥没事跑咱们厂子里闹腾什么啊?他就应该坐着小轿车进出,谁让他两条腿儿走进来的?他能算是咱们厂里的人吗?! 周遥噘着嘴巴,嘟囔几句,一脚踢在胡同围墙根下。 他低头道:“那我还挺对不住人家的,扣他们家的钱了?” “没事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陈嘉反而一笑,用力按了他脑门一下,“他们家就那个样儿,每月扣掉二三十块钱,都没钱打香油买大米了!没法儿跟你们家比。 “我帮他收了几天纸壳废品,还有玻璃瓶子,卖点儿钱么。有时候帮人家搬煤气罐也能赚钱,他们那些人自己懒得去煤气站换罐子,就找我和唐铮去搬,每个礼拜搬几个罐我争取把这点钱补回来,他也就不生你气了。 “唐铮这人就是嘴贱,说话嗓门大,人也横,其实他人挺好的。” 陈嘉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难得讲这么多话。他和周遥面对面站在墙边,贴得很近,目光划过周遥的脸,往远处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看那冰雪消融柳树抽条的景致。 陈嘉是会讲话的,只是平时不说,懒得说不屑说,或者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说。 周遥差点都忘了自己今天干嘛来了,还是陈嘉说他:“你拿个小黑包,傻不傻啊?就跟咱们厂销售科那几个人似的,整天拎个黑包出去拉活儿,贼贱贼贱的。” 周遥一脸嘚瑟,赶紧把小黑包里东西掏出来,就是几张票据单子:“本来想拿给你妈妈的,还是给你吧!” “什么啊?”陈嘉纳闷儿。 “能买冰箱的单子啊!”周遥说。 陈嘉一开始以为,遥遥是不是把在单位里抽到的冰箱票让给他家了?后来仔细一看,不是厂里发的那种冰箱票,是可以走后门去“出国留学人员服务中心”直接提货的单子。这个不算正式票据或文件,总之谁能弄到个关系,就能去购买那些进口品牌的大件电器。 陈嘉在那一刻神色非常复杂,望着他,沉默了好半天,应该也是很感动吧 “你不是偷偷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陈嘉问。 “我不是偷的!”周遥一本正经的,“我就直接问的!我就说我想给陈嘉的妈妈送一个买冰箱的‘条子’,行不行?我爸妈就同意了,为什么不行啊?” “我们家有富余的,有三张条子,我们家又不需要买三台电冰箱!难道饭厅里一台,厨房里一台,我们家厕所里再摆一台?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周遥振振有词。 “而且质量更好,都日本原装进口的,可以让你自己挑你是想要日立的还是东芝的。”他讲得头头是道,记性特好,听家里大人说过一遍,就能原样复述。 陈嘉嘴角浮出一丝小表情,心里其实很难受,笑了一下:“你怎么觉着,我们家买得起进口冰箱啊” “其实不贵的,只要拿着条子去就成。”周遥说,“我爸说,这个条子是给你按原来价钱卖,不是外面二道贩子倒卖的。日立进口,跟咱们国产的‘雪花’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价钱,质量还好!绝对制冷!绝对不会让你再拉肚子!” 他献宝的表情和心情,就跟行政科副科长往他们家送冰箱票时候的表情语气是如出一辙,自己先就激动感动得不行了,特别可笑。 陈嘉就用一条胳膊搂住周遥的腰,在墙根儿下抱住了。俩人开玩笑似的搂搂抱抱,抚摸对方的头发,揪一揪扯一扯,互相贱招了一番 那时就觉着,遥遥怎么这么暖。脑子聪明,人又贴心,遥遥真好。 那也是陈嘉人生中最低谷的几年,恰好就在这样的年月,他有幸认识周遥。 在他的今后,将来,一年又一年,恐怕再也回不去那样贫困c落魄c狼狈的岁月。所以,他今后再认识的人,分量也永远比不上周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鸿沟 第十一章鸿沟 一个多星期以后,瞿连娣往家弄回来她们家第一台进口品牌的大家电,日立牌的电冰箱。 以瞿连娣当时每月一百几十块的工资,攒一台电冰箱的钱不容易,她是亲自走了一趟学校,到陈明剑工作的大学去,去谈买冰箱需要的数目,两口子齐心协力把这笔开销凑出来了。 陈明剑当时答应得很爽快,点着头,赶紧就从存折里取钱出来了。可能也是因为,他对妻子儿子心存些愧疚和恻隐,家里总没有冰箱用,不是回事的。更主要原因还有,瞿连娣突然在他工作单位露面,把他吓着了,以为瞿连娣是要到他单位拉个横幅c拎个鸡蛋筐子闹事去的,怕要把他揪出来批/斗结果也并没有,瞿连娣心平气和的,就是凑钱买那台冰箱。 就是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没别的奢求。 瞿连娣凑够了钱,去了“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那间门市部,周遥临时还求助了他的叔叔,“您帮我个忙么帮我班里同学拉个电冰箱!”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他,“你同学家买个冰箱,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周遥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遥儿?”他叔叔就是做倒腾物资的生意,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就是借您家车用用,帮忙把那个大冰箱拉过去。”周遥眼珠微一抖擞,撒个娇,“我周末帮周冰补课,作文和数学,这样总行么?” “呵!”他叔叔一乐,行,这精猴子,让你小子给你表妹补课,还跟我们亲戚间讲条件了? “有生意头脑了?”他叔一笑,“还懂得搞等价交换,用你的劳动力换我的劳动力?” 周遥也一笑,怎么着吧。 他就是想帮着陈嘉。 周遥的叔叔和那门市部的两个销售员,一起把那台电冰箱搬进陈嘉的家。 先进大杂院的门,绕过五花八门的路障,还有各家挤占公共通道的乱搭乱建,最后转过陈嘉自家的小厨房,进他家的门,这一路把个电冰箱颠过来倒过去,很不容易的。周遥叔叔最后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没说清楚是这种地儿,我来过这种破地儿么,你坑我啊?!” 就这么个日立牌进口电冰箱,在他们机床厂同事之间,小范围里,又炸了。周遥弄来的一张进口电器提货单,就捅了不少人内心的脆弱和敏感点。 瞿连娣这样条件,在厂子里算个中等偏下的困难户,竟然买了新大件。 正好年后初春,就是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儿子娶媳妇,借用工会舞厅的地方,摆了几桌,请一些同事吃饭。 娶媳妇当然要买家具和家电。以前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一切凭票,结婚买“三大件”手表c自行车c缝纫机都要在单位里抓阄求票,没有工业券不卖给你。现在不至于了,想买什么总之都能买到,他家儿子新房里大衣柜c酒柜c彩电c音响c电冰箱和洗衣机,甚至一套卡拉一k家庭套餐设备,都有。 而且住的是楼房。 厂里新建的塔楼宿舍,按工龄和职称排队分房,蔡十斤他们家就分到两居室了。分到的房位于塔楼的第十七层,但好歹也是楼房啊。 一群同事过去一看,呦,新冰箱啊,“雪花牌”的;新洗衣机,“白菊牌”的。 “诶,你们家也没弄个进口的?现在流行日本原装了。” “瞿师傅她们家新买那个冰箱,上回从咱们厂门口路过,我看见了,日立的。” 瞿连娣在旁边听见大伙这么说了。 她嘴边浮出个表情,一撇嘴一回身,不吱声,心头难得涌出一股暗爽!是,我们家买进口新冰箱了,怎么样? 蔡十斤他媳妇,脸色就不好看了,咬着嘴唇,心头是一股不爽,但也没话说。 而且,瞿连娣那条件和眼光,怎么可能去买“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东西?听说是周遥他们家帮瞿连娣联系提货,周遥爸爸是去苏联留学归来的工程技术人员,所以认识几个熟人真让人不爽啊。 参观新房结束,婚宴完事儿,厂里同事都散去了,这一晚上,工会主席媳妇就跟她家老蔡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 “怎么就c你说怎么就c就她们家那样儿,还能买得起日立?!”他媳妇盘腿坐在床上说。 “人家买就买了,有什么的。”蔡师傅道。 “她们家比咱家差远了。”他媳妇扁着嘴。 “是呀,她家比咱家差远了,穷着呢,那你生什么气呢?”蔡师傅瞅着他媳妇。 “”他媳妇说,“哼还跟周遥他们家挺熟的。” “你这人就这样儿。”蔡师傅说。 “我怎么样了?”他媳妇反唇相讥,“我就说两句,你就不乐意听了!就当初瞿连娣刚来咱们厂还是小姑娘吧,当时你就在吧,就挺熟的,还帮人家这个那个你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贴着“绯闻”标签的一口大锅眼瞅着要从天而降,老蔡一看这话头不对,不敢讲话了,赶紧出去躲了。 人人都有这些攀比与嫉妒的心理。一群矬子里面,还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在矬子堆里拼命地冒尖儿争胜。气人有,又笑人无。 蔡十斤媳妇最后来了一句:“反正她就一个人,家里也没个男的,她男的其实早就在学校里有傍家儿了,谁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 这句话出口,那一股气流顿时涌出了艰涩的喉头,浑身通畅神清气爽,终于找到心理上的平衡点,把心里这副失衡的跷跷板给正回来了。 像蔡十斤这种,四十五岁做到工会主席,就已是厂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而瞿连娣还不到四十岁,也是资历仅次于蔡师傅的老职工了。因为她进厂也很早。 瞿连娣刚进第四机床厂的时候,才十六岁。 她十六岁就参加工作,在后来人的眼光里,这不就是童工么?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瞿连娣作为一名68届毕业的初中生,正赶上那个复杂激荡的年代,就没有机会再上学了。她跟着高年级的大拨学生们跑出北京,往外地各处“大串/联”,随后再回来。学校都不能上课了,她就被分配到机床厂,成为一名工人。 这算是家庭成分比较好的,才准许你进工厂。她父母都是京郊贫民,祖上实在没有一丝一成的爵位c成就或者荣光能够给她家成分抹黑,因此她们家是最光荣的无产者,穷得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在那几十年中,大批重工业和轻工业企业在北方大城市里飞速发展,整个城市上空烟囱林立,白烟飘渺,工业化的大生产热火朝天。那时的北京,有东方红汽车制造厂,有首钢,有北京齿轮厂c炼油厂c化工厂,还有第一c第二c第三c第四机床厂c内燃机厂c电机总厂,还有大名鼎鼎的燕山石化这些巨型工厂,容纳了百万名工人在城市里就业。 陈嘉他姥爷,作为一位无产者,一人做工养活全家,家里一间上房都不衬,竟敢连生四个孩子。 头一轮生个闺女,取名瞿招娣。第二轮还是闺女,就是瞿连娣。第三个,瞿盼娣。生到第四个,这老头子终于感到此生绝望再也不想生了,于是给四闺女取名瞿婷婷。连砸两个“女停”在四闺女的名字上,可想而知这人是多么的不甘心不如意。 所以,瞿连娣在自己家,就是个“夹心儿”的老二。她是听着家长的指东道西与嫌弃嘲骂长大的,她也是从小照顾下面两个妹妹长大的,做所有的家务活儿。这一代的女子,有很多“招娣”“连娣”,名字就已昭示了她们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儿的宝,情感匮乏。 她很能干,她性格倔强,她也埋着满腔的不甘心和不如意。 她手上只有一张初中文凭,高中都没念过,大学校门长什么样子她就更没见过。周围很多人也都跟她一样的境遇,这一代人,总之谁都没捞着好,都憋屈而平庸。她那时候,就很尊敬c崇拜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人。 陈明剑就是这样一位,当年一副惨象儿流落到工厂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学生。 陈明剑刚进厂的时候,可傻帽了,手脚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做什么都什么不行,没法跟熟练工人比,就被分配到食堂做饭打杂去了。可这种人哪会做饭啊?在家他做过饭么?让这种人在食堂里当炊事员,简直就是降低全厂职工的伙食水准,都对不起那张价值五毛钱的“甲菜票”! 这两个人就认识了。 这两个人,互相看着顺眼,条件还行,年纪也到了,周围同事和工会帮忙介绍介绍c撮合撮合,单位开个介绍信,就领证结婚了。 许多人缔结婚姻,谈不上有多么深的感情,就是年纪到了,互相摆开条件,觉着差不多还行,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结婚的时候,周围人都说,瞿师傅你这眼光,不行啊。好歹也找个行政科的c厂办的c或者高精零件车间的工人,工人的工资津贴待遇比厂里一般人还高呢。你怎么找了一个工资水平还不如你的厨子! 瞿连娣心里存有善意,觉着陈明剑在厂子里混得挺不容易的,帮帮他么。 而且,陈明剑看着一表人材,性格温存,还挺帅的,跟厂子里那些没文化的c下了班闲着没事就抽烟喝酒打牌c输了牌再打老婆的男人,风貌很不一样。 命运的转折点,就是七七年恢复了高考。第一年大伙还在踌躇观望c不知所措,第二年一看这突变的政策,突如其来的春风,更多当年的学生下决心拾起书本,渴望着一朝高中进士,彻底改变人生道路。陈明剑从图书馆借了一大摞高中教材参考书,下班后就关在家里用功自学,啃了三个月的课本。 这人别的不成,就会啃书本和考试。他的才华终于在这个变革的新时代有了用武之地——他考上大学了。 而且是名牌大学。 一朝翻身,把全厂都震了。陈明剑考上了北京最好两所大学的其中一所。 这舆论风向转得可快了。这回全厂的同事又开始夸瞿连娣,瞿师傅您这么有眼光,您怎么看出你们家陈明剑他能考上大学啊! 瞿连娣把她丈夫送进大学校门,不久后在陈明剑上学期间,她就怀了孩子。 怀孕生孩子男人都不在身边,每天还得来工厂点卯上班,下了班再骑车回家。有一回下夜班赶上大雨,风雨交加之时半道上肚子痛,出血,还被人抬了去朝阳医院看急诊医生说她,你再这么劳碌拼命,隔三差五流点儿血孩子就没啦。 生产当天,还在学校上着课写着论文的陈明剑,理所当然地依旧不在身旁。陈嘉倒是个非常坚强的小孩,就这样都没流掉,全须全尾地出生。除了后来脾气不太好,也没什么大毛病了。 女人和孩子不好太要强c太能吃苦。你俩太坚强了,什么都能自己扛,就显不出家里那个男人的重要性。久而久之,那个男人也就没必要再回家来。 因此,在陈嘉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他爸爸一个清晰深刻的影子,他好像就没有跟他爸一起生活过。他成长岁月的每一个重要脚步,都没他爸什么事儿。父子感情还没来得及培养,就已经“失去”了。 人往高处走,谁想要囚在泥潭里? 一旦飞上了高处,就不会想要再飞回来。 厂里偶尔会有闲言碎语,都说,陈明剑那小子,长得文质彬彬,大学毕业以后再也不用回工厂,留校做老师了。这人在学校里工作,肯定有别人了。 这两口子差距太大啦,这个由时代命运造就的大窟窿是无法弥补的。男的是名牌大学毕业,你瞿连娣连高中都没念过,他不甩你甩谁呢? 不甩你甩谁呢。 上一辈人的辛酸,并不妨碍少年们继续发展阶级情谊。 人生的落差在他们现阶段无忧无虑的生活里,尚未产生影响和意义。 春暖花开,进入新学期,周遥同学在学校里依然混得潇洒。每逢考试测验,就临阵突击一下,他成绩很好的,出了校门就是几个男生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俩人也经常一块写作业,这样效率比较高。他们并不直接抄的,陈嘉有做不明白的应用题会问,周遥负责讲题,而且对陈嘉他不提交换条件。 “还有什么不会的?随便问。”周遥轻笑一声,手里转着圆珠笔,倍儿潇洒。 陈嘉瞟他:“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给我讲题?” “对啊。”周遥说,“只有我给你讲题的时候,你对我特别客气,低着头点头,跟个小孙子似的,平常你丫都是大爷。” “你大爷。”陈嘉斜眼看着他。 “你瞧吧,这就卷子都讲完了,你又变成我大爷了。”周遥收拾书包。 陈嘉突然笑了,趴在小桌上抖动肩膀,周遥笑着狠掐对方后脖子,陈嘉你就一混蛋,你大爷的 平时课上看漫画书,下课就在校门口的小摊儿上买明星贴画。 小摊儿都是为这帮学生支起来的,专门赚学生的钱。周遥买了一包“跳跳糖”,往自己嘴里倒进去一半,再给陈嘉倒一半。那个糖沾了口水就会“炸”的,在他俩嘴里乱蹦啊,可刺激了。 明星贴画就是钟楚红c曾华倩c张曼玉c王祖贤这几人卖的最火,对于这些,周遥倒不是很感兴趣。他不知道陈嘉是否对女明星感兴趣,因为陈嘉兜里零花钱很少,反正也不买贴画和海报。有几个钱都留着买吃的了。 同班很多男生都开始了迷恋女明星的历程,还分好几个山头,有站钟楚红关之琳这样美/艳性/感流派的,还有站周慧敏王祖贤这样清纯玉/女门派的,两大门派的互相鄙夷对面山头一群愣头青的无知审美。 为了保护学生们不要变成斜眼斜视,教室里的座位,每两周平行移动一次位置,因此陈嘉终于从靠窗的一组挪到了靠门这边,就跟周遥挨上了。 周遥回头瞟一眼,心有灵犀,冲着某人一笑。 陈嘉抬起眼皮瞭他,心领神会,有时动一动嘴唇损他两句:“别贱。” 周遥说:“哎,我还没看完,看完了给你这本。” 陈嘉说:“你都看三节课了哈迪斯死没死?” “冥王好像还没死呢。”周遥把头埋在书本后面,“我看雅典娜快要挂了。” “她赶紧挂吧,太忒么蠢了。”陈嘉面带不屑。 噗——周遥说:“就是的,还老是等着别人去救她!” “这么废物,有什么用?”陈嘉说,“要是我肯定不救她,等她挂了我就去占领冥界。” 哈哈哈——周遥在下面狂乐,此话甚合小爷的心意。 “我橡皮掉了找不着了。”周遥在书上画小人,回头就拿了陈嘉的橡皮。 他老是往右边同一个方向和角度回头,回头频率太高,真快要变成斜眼儿了。上课时候一手托腮长久维持那个姿势,他脖子都是歪的。 摧残大脑又暴露智商的数学课终于上完了,一屋子学生千疮百孔的智商也漏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一节大家都感兴趣的生理卫生课。 这种无聊科目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上?因为课本里总能找到某些让半大孩子极端好奇的隐秘话题。 上生理卫生课,全班在下面偷偷摸摸地翻字典,查那些半生半熟的词汇。 翟小兵翻完字典,给周遥打个眼色,不停地坏笑,然后传递给周遥。周遥于是也翻字典,看得有点儿眼红耳热了,又回头给他哥们儿使眼色,好东西一起分享。 什么啊?陈嘉懒得讲话。 这个年纪的学生,懂的已经挺多了,懂太多了,而且都是家长平时讳莫如深c不想让他们懂的特殊的“知识点”。周遥把关键页码打个折角,转身就把字典抛给陈嘉。 陈嘉翻开那些页码一瞅,靠真烦 他们班女生上课就悄悄地查关于男性生理构造的某些词语,互相交流,掩嘴偷笑。男生呢?男生就在偷摸地查关于女性的某些词汇,查一男一女“在一起”到底是怎么回事c具体是怎么样操作的还没有电脑呢怎么办,就翻字典词典呗。一个班的学生在底下,集体地眉目传情,透着少年人对异性萌发的最初始的兴趣与好奇心。 都是直线球,都很纯粹。 “哎,看了没有?”周遥回头问。 “什么感想?”周遥还不死心地刨根问底。 感想?神经病,陈嘉用口型骂道:感想你个jb。 周遥趴在桌上狂笑,从嘎吱窝下面给陈嘉伸出个大拇指:你的感概很有道理,直接把某个部位在字典里的学名直译成了口语俗称,你行的。 “下课去厕所讨论啊?”陈嘉小声说。 “不去。”周遥回头道。 “你招我的,去不去?”陈嘉盯着周遥的后脑勺。 正好这时打了下课铃,老师的最后几句知识点总结,他俩都没听清楚讲的什么,一喊“下课”周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快地逃跑,跨过旁边一行的椅子! 陈嘉也蹿过那一排桌椅,从后面猛地抓住人,把周遥连脑袋带脖子勒住,粗暴地连拖带拽,直奔男厕所去了。 周遥弯着腰被拖走,大喊“耍流/氓啊快放开我”,其实贼喊捉贼,他先下手为强,顺手就拽了陈嘉的裤子! 他特坏,而且陈嘉的运动裤没有扣子和皮带,特别好拽。 还好陈嘉反应很快,只露了内裤边缘,但这一下点了炸/药包,周遥随即就被摁在楼道犄角旮旯里,被揍了,自己的裤腰皮带不保了 周围发出散漫的哄笑,大家都知道那俩人很铁,肯定又是下课跑到男厕所里折腾,互相扒裤子捏裆什么的。课间撒个尿这一对双棒儿都形影不离,就差一位给另一位提个鸡儿把/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光芒 第十二章光芒 到新学校里时间一长,就开始有女同学注意周遥了。平时,会特意找他搭讪,借漫画,或者放学凑过来跟他交流港台歌星的专辑磁带,比着背歌词谁背得溜儿,背课文都从来没这么精神。 倒是没有女生找他借作业补数学,他们不流行“读课本”这么虚伪的沟通方式,男生女生都打直球。 班级里,哪些男生或者女生比较受欢迎c每个人身边有123号哪些选手排着队c每个人都喜欢那谁和那谁,就这些话题,在每个班里都能拉出一张名单,恨不得上至大队辅导员c班主任,下至每个学生,都是门儿清的,还津津乐道不以为羞,课余餐后时常讨论。 这就是同龄人之间毫无顾忌表达爱慕的青春激扬的年纪。他们年轻,他们都很张扬。 周遥仍然每天放学都跟陈嘉走成一路,踢球去?撸两根羊肉串?用你们家炉子烤白薯吃? 想管他借漫画的女同学,只能一路望着那两人走路很垮的背影,小声说:“周遥书包的盖儿是一块翻皮的,挺好看的” “太凉了,再吃我就肚子疼了。”周遥把嘬了很久还剩一半的冰葫递给陈嘉。 “你都咬成那样了还敢给我,要脸么?”陈嘉回他,“你不能不乱咬啊?” “不咬我怎么嘬得出来水儿?”周遥说。 “我吃完的冰葫咬成你这样了?”陈嘉说。 “哎你就给剪开么,剪开吃么!”周遥厚皮赖脸地乐了,这就从书包里找出手工课剪子,把冰葫那个“葫芦嘴”剪了。 陈嘉嫌他“吃个冰葫吃成这么恶心”,还是接过来继续吃了。 然后,周遥看陈嘉嘬那个他又突然也想吃,又要抢。俩人你争我抢把冰葫里粉红色的水果冰都嚼了,多好吃的东西似的。 周遥在过去那个冬天穿过的那条羊绒毛裤,因为整天疯玩儿踢球,屁股和膝盖位置都快磨漏了。 “只能扔了,明年再换一条毛裤穿。”他说。 这话他是在陈嘉家里说的,瞿连娣听见赶忙说:“好羊毛的?别扔,扔了多可惜,还能改成别的!” “阿姨您要改成什么啊?”周遥笑说。 “俩个筒的,能改好多东西呢。裤子两条大腿那儿能做一副套袖吧?两条小腿儿还能再做一副套袖吧?别瞎浪费!”瞿连娣说,“太不会过日子了,你们这种孩子” 陈嘉给周遥打个眼色:我妈就这样儿。 周遥啃着馅饼回以一个眼色:早就领教了,给雪人做过jb的胡萝卜还能剁馅儿呢。 周遥当场就把他的毛裤脱下,给陈嘉妈妈了。 然后,瞿连娣就拿这条旧毛裤改出两副套袖,给那俩人一人一副,冬天坐在冰冷的教室里,多保暖啊。 “咱俩能戴套袖去学校么?这也太土了吧!”周遥悄悄地吐槽,不能忍。 “不然套腿上?”陈嘉说,“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哈哈哈——周遥于是看到陈嘉同学刚出家门时是戴着套袖的,一出来就把套袖撸下,套在自己小腿上。腿比较瘦长,竟然还挺合适。 俩人各穿着一副“护腿”出来晃荡。 “羊毛扎么?”周遥问对方。 陈嘉摇头:“你这个是羊绒,还挺暖和的。” 周遥又弯腰低头:“我看你腿长毛了没有。” “没有!”陈嘉绕开他,皱眉。总是动手动脚,好烦啊。 陈嘉还没有生发出想要对一个人“动手动脚”的意识,没有,没到年纪。其实周遥也没有,只是天生就喜欢撩。 俩人又笑成一团,一个抬脚要踹另一个,踹着踹着又重新走成一对双棒儿,勾肩搭背去野场子踢球去了 春天,学校里开运动会。 开班会的时候集体讨论,老师一个一个点名,把班级里能跑能折腾的全都排出来。 周遥侧过头瞟一眼陈嘉,又在下面开私会:“哎,跑哪项?” 陈嘉回道:“越短越好。” 邹老师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扒拉,终于扒拉到“男子400米”。本校没有800米跑的项目了,怕这帮傻小子瘫在半道上都跑不回来。“400米陈嘉你来?”邹老师往台下一扫,眼神淡淡地一瞟。 啊?陈嘉抬起眼,见鬼似的瞪着他班主任。他四米都懒得跑! 周遥在底下抖着肩膀想乐,400米相当的不短啊。 “你就凑合跑一个呗?不然也没有别人能跑了。”邹老师说。 “我我跑个别的。”陈嘉艰涩地说出这句。 “那你跑哪个?你赶紧报!”邹老师翻着名单,眼皮都不抬,“周遥,不然你替他跑啊?!” 周遥:“?!” 老师都眼尖且心里明镜着,早就瞅见这俩人在底下,得吧得吧开会呢,懒得批评他俩罢了,哼,小样儿的。 简单项目的名额都被填满了,不跑400米可就是跳马和双杠了,难不成要跳高?根本就不会跳啊。周遥再次回头,完蛋了,小嘉嘉你要挑哪项? 他回头就发现陈嘉也是一脸很丧的表情,太他妈乐了。 “哦,还有混合接力,还需要俩男俩女”他班主任继续念,陈嘉突然发言:“老师我跑接力。” 靠,周遥在心里吐槽,你小子就挑个距离短的。 周遥同学也大言不惭地举起手来:“报告老师,我也跑接力!” 邹萍把他俩的大名填上了,接力名单搞定了。 “别黏着我我接力你也接力?”陈嘉低声吐槽。 “你怎么不选铅球啊?”周遥回头反吐,“那个连跑都不用,你就原地转个圈,扔!” “靠。”陈嘉绷不住了,“我扔不动铅球——我要不然扔你啊?” “就扔他,扔周遥。”翟小兵笑着搭茬。 “去死。”周遥说。 几人都在各自座位里无声地笑。 各班的混合接力队伍,都是着急忙慌只合练过几次,就仓促上阵了。 运动会这一天,学校里敲锣打鼓,彩旗飘飘,他们还有模有样地走了仪仗队方阵。班里能凑合出场的,都被派出参赛了,身后背着号码牌,实在太弱鸡的就留在场边当啦啦队,比如他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女班长,戴个近视小眼镜,就是万年啦啦队成员。 前面的项目稀稀拉拉都跑完了,就到他们的4x50米接力,因为小学操场一圈儿就只有这200米了。周遥是班里的足球小将,身体素质和反应不错的,就被他班主任派去跑第一棒,中间夹俩女生,陈嘉是跑最后一棒。 “你别掉棒啊。”陈嘉走到他身后,嘱咐了一句。 “你别方我。”周遥说,“讨厌么,你再说我都紧张了。” “我跑到差不多的地方,干脆就直接把棒给你扔过来!”周遥笑,“你能接住么?” “行,你扔过来啊?”陈嘉白了他一眼,“我肯定不掉棒。” 裁判在喊话,两人迅速分开,各就各的位了。 发令枪响时周遥大步冲出去了,疯狂地飞奔。他耳畔是鼓噪和欢呼,锣鼓喧天,吵得他额顶青筋要爆/炸了。没有任何奔跑技术,就是撒丫子往前冲呗!想着集体的荣誉感,想着前方还有两位跑得比他还慢的女同学,想着不能给可爱的邹萍老师掉链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最终把棒子交给下一位队友。 他班里很多女生在卖力狂喊,女班长的嗓子尤其的尖,周遥——加油—— 他递出了棒子,心脏仍然在狂奔在路上,心情激荡,隔着老远的场地望向另一边。 陈嘉好像也在回头看他。 其实不是在看他,陈嘉的视线在费力寻找那根接力棒,棒儿呐?到底跑到哪啊 那根棒子传递得挺快,一转眼就递到最后一棒。看台上已经在狂喊“陈嘉——加油——” 有个班好像掉棒了,周遥紧张得心跳停止。他看到陈嘉冲出乱成一窝蜂的交棒区,好像没掉,没有掉,啊啊啊—— 他看到陈嘉跑得非常快,跑步时眉头紧促c嘴唇抿成一线,一声不吭但甩开大步发力,爆发力是强悍的。还有一个没有掉棒的班级,竟然紧追在陈嘉身旁,两个人较劲,并肩狂奔,看台上啦啦队都疯狂了,他们班邹老师都在狂喊加油。 爆发力之下比的是耐力,最后那五米,是对手先撑不住了,而陈嘉没有减速,在空旷的场地上像一匹野马,掠过去了 这是属于一群少年的荣耀时刻。 周遥兴奋得高举双手,“啊”得喊了一声,然后突然逆行,绕着圈儿往回跑。 他往终点线跑去,冲刺后的陈嘉借着惯性冲向了他,带着笑。他们如愿以偿地激烈相撞,抱在一起。 两人都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脖子上有汗。 他俩离得很近,脸就贴上,气息喷在对方脸上,能听到心跳 周遥还没来得及夸陈嘉同学今天很牛/逼,随后,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的接力就开始跑了。 他俩就站在跑道旁边围观,陈嘉跟他说:“第四棒有唐铮,看看他跑。” “我靠,他是不是贼能跑?”周遥问。 “丫就是贼能跑。”陈嘉说。 然后,他俩就见识了什么叫做“跑步”,什么叫做“短程爆发力”,刚才他俩根本就是在操场上“遛弯儿”。 我c我c我——靠—— 周遥自始至终把嘴巴张成一型,而陈嘉沉默着一言不发,都看呆了。 唐铮接棒之后瞬间启动,从一群人里脱颖而出,像子/弹一样就弹出去了。 这小子疯跑时又是完全另外一种风格,唐铮在跑道上是吼着跑的,全场简直就他一人嗓门最大,“嗷嗷“得一路飙向终点红线,势不可挡! 眼前一阵咆哮的旋风掠过去了。 周遥喃喃地说:“以后再也不跟唐铮玩儿‘抓人’了,不带他玩儿了咱俩傻冒,整个机床厂里谁能跑得过他?” 陈嘉摇头,没有了。 他们后来也就听说了,六年级时候朝阳区体校就过来挑人,一眼就挑中唐铮,让唐铮去练田径,代表朝阳区参加市里比赛。唐铮虽说从来不是一名好学生,但在十几岁年纪,就展现了惊人的身体素质和运动天赋。这样的天赋,日后也一定会为他的前途带来些许助力。 “今天冲刺老帅了!”周遥往陈嘉脖子上胡噜了一把。 “我们管这个叫‘特别帅’,或者说‘牛/逼大了’。”陈嘉损他,“别用‘老’字儿,特土。” “俺们三江平原来的就这么土!”周遥操着春晚小品里黄宏的口音,“哎呦妈啊,没见过更帅的了,你咋滴老帅了呢——” “b样儿。”陈嘉一笑,“我带澡票了,去厂里洗澡么?一起。” 确实是周遥没见过,这远不是属于陈嘉的真正闪光时刻。 他们这学期开学不久,周遥就被班主任和他们学校音乐老师一起拎出来。两位女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好像劫/色一样,把长相顺眼的周遥同学截住了,上下打量,比划了一下身高,行,就你了,合唱团缺男声,每周一放学后训练! 学校合唱团挑人,一般就从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的学生里挑,唱歌不跑调并且姿色还不错的,选出一批漂亮的童男童女,代表学校出赛。 每周一放学后训练,会影响他和陈嘉搭伴走路吗? 不会,因为陈嘉也在合唱团训练。 周遥进去第一天看了形势,就清楚了,合唱团里还是女生居多,只在后排留有几个站位,给中低音部的男同学保留一席之地。被选中的男生模样都挺标志,一个个身板笔挺,葱白柳绿。 那些经典歌曲周遥都会唱,即便在学校他没专门学过,在家里耳濡目染,他妈妈都教过他了。 他不仅会唱,用钢琴弹他都可以弹。 然而,满怀期待自命不凡的周遥同学一进合唱队,就被请上第三排右侧最靠边上的位置,还要站到椅子上,他就是一个负责和声的小绿叶。 音乐老师对于第一首参赛曲目是要唱《洪湖水浪打浪》还是《大海啊故乡》犹豫纠结好几天,但第二首曲目一定是唱《小小少年》,这才是他们学校参加区里比赛的杀手锏,亮出来就准备秒杀别的学校。 周遥也是在这一天真正了解到,他的陈嘉同学是老师安排的合唱团领唱。 陈嘉是要唱那首《小小少年》。 这歌太熟了么,电视里一共就六个频道,有数的几个外国译制片不停地重播,全民皆知这部最经典的德国电影《英俊少年》。影片讲什么的周遥没仔细看,但电视里放的次数太多了,那首主题歌他也会哼哼的。 领唱的人是要站在所有同学最前面,站在话筒前。 陈嘉一直还在教室犄角旮旯戳着,与教室标配的墩布和脸盆架子戳成一套物件,一动不动正在发呆。陈嘉走神儿时双眼飘向窗外,终于等老师排完合声了叫他上了,才从房间一角游荡着,晃到了话筒前。 周遥盯着陈嘉一路溜达到他前面,还隔着两排人,挺老远的。 “他还要唱德文呐”周遥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你陈嘉,小爷忒么不信你还会讲德文。 “嗯,据说是。”身旁男生也小声嘀咕,“反正我全都听不懂。” “他就学了几句,好像就会那几句。”站周遥身前的女生名叫滕莹,笑得挺甜的,转脸抬头跟周遥说悄悄话。 他们仨随后就被音乐老师犀利的眼神瞄了:“就你们站在台上一丁点儿的小动作,台下观众看的特别清楚你们知道吗?!不准说话了!” 陈嘉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扫向后面的人,就是偷看周遥,唇边甩出一个嘲笑的表情 周遥是头一次听陈嘉正经认真地唱歌。 被老师耳提面命寄予厚望,就布置给他个领唱任务,哪能不认真唱? 他们音乐老师对陈嘉也很着意栽培,对别人都是甩出高音c尖锐地吼叫,一转脸就对陈嘉就和颜悦色,可温柔了,简直就是捧着哄着,所以据说陈嘉是他们音乐老师亲儿子呢。音乐老师亲自弹奏钢琴,进前奏时对陈嘉打一眼色,表情是极欣赏和期待的。 原电影里男生主演的声线温暖而嘹亮,情感真挚,特别有感染力,让一代人耳熟能详,无比怀念。 而陈嘉的声线周遥也不知用语言应该如何形容。春季北京的风很大,音乐教室每一扇窗户都紧紧关着,室内四面封闭,拢住了声音。陈嘉的声音出口就充满了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面,再到教室各个角落。甚至好像每一道墙砖的缝隙,都涨溢着那种声音,拥有强大的穿透力,直接要震透那些窗玻璃。 周遥一动不动,脚底下椅子却一直晃,站不稳,眼前荡漾的都是声波。有魅力的声音,是可以让人“入定”的,他是在短暂的一瞬间陷入怔忡和恍惚 而且,陈嘉还没有变声,那应该算是记忆里难得的一段童声。 童声却并不稚嫩,非常成熟,高亢而坚韧,那时就已经在声音里夹杂了少许不驯服和野性。 直到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周遥都不会忘记那时陈嘉唱歌的声音。这么好的嗓子,是天赋,是天籁。 klee kder, klee rn, und e ha v一ll nnensche klee kder, klee rn, k一ennt’es fuer ir se? 就这四句,足以让全场鸦雀无声,无论多大的房间都能穿透。一大段德文歌词之后,再接双声部的中文合唱。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但愿永远这样好。 当天傍晚,这首歌一直练了五六遍。 陈嘉后来未经老师允许,悄悄挪了话筒,站位就变成45度角半侧位,方便他回头。 一回头,就瞟到站最后一排盯着他傻看c随音乐指挥不停摇摆的周遥,极其的傻!这也太逗了吧? 周遥这个大绿叶,摇摆得很僵硬,就差在脑袋顶上再插一朵向日葵了。 陈嘉不经常笑的,但心情非常好c没有忧愁烦恼的时候,小少年还是回头对周遥笑了一下。 周遥站成一根树桩,表情僵傻,恰好就读到这个隔空送他的微笑。 然后,他腿软了,他一脚就踩空了。 幸亏今天忒么就是排练。 音乐结尾,高潮,全体队友引吭高歌,音乐老师陶醉地敲击着琴键,周遥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一声都不敢吭然而实在他妈的站不住了! 他一脚塞进两个椅子之间的大缝隙,能站得住才怪呢。“哐当”一声,再接着“啊”的两声—— “哐当”那声,是周遥一脚踩陷了下去,后仰着摔地上了。 后面“啊”的两声,就是站他侧面的男生和他前面的滕莹,都被他扯下去了,全摔了 周遥狼狈丢脸地爬起来,脚腕磕了,不敢吭声,低头又爬回椅子。 他听着他们音乐老师的河东母狮子吼:后排怎么回事啊?周遥?!你是不会站吗c你站不住吗!! 周遥:“” 中邪了。 陈嘉回头瞄他时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配合他自己颜面扫地的狼狈,这天真是衰透了。 周遥后来觉着,他当时就是惊着了。 他被陈嘉一瞬间已暴露出的无法掩盖的光芒,晃瞎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衣冠 第十三章衣冠 这一个学期在平静而快乐的氛围中度过,是周遥记忆里最无忧无虑的一段少年时光。 白天就是上课,中午吃完饭赶一赶作业,下午放学后就是一起参加合唱团训练,训练完后还时常去陈嘉家里蹭饭,疯玩儿 学校的合唱团,是要在暑期参加全区的合唱比赛,要维护本校建校以来的光荣传统,要在区里争名次的。他们这拨学生被校领导和老师寄予了厚望。 集训的时日久了,周遥也瞧出来了,音乐老师为什么和颜悦色哄着陈嘉,句句话都是夸奖的?也是怕这小子临阵掉链子出幺蛾子,怕上学期工会礼堂小合唱那件事再次发生,在区里比赛时候再演一出“本大爷不换衣服”“本大爷就是不想唱”,那可就真砸了。 以陈嘉这号人的臭脾气,甚至以陈嘉的学习成绩排名,按通常标准,都够不上进合唱团的资格。能进来混,必然是因为嗓子好,唱歌好听,别人实在是都不如他。 临近暑期,老师开始让他们穿着演出服排练了,每周六的整个下午都被合唱团占用。 周遥挺早就到了音乐教室,一群人已经在那里热火朝天地挑衣服试衣服。 “我的c我的服装呢?”周遥奋力地把他的大脑袋挤进去。 “找你自己的号码啊!”音乐老师指挥着。 “我应该穿什么号呢?”周遥一脸蒙。 “!”音乐老师把一套号尺寸的服装扔给他了。都是订做搭配好的,男生是上红下白的一身制服,女生是同款红色夹克和白色裙子。没什么可挑的,穿上以后大家都像一棵一棵的心儿里美大萝卜。 “哦陈嘉穿什么号?”周遥嘀咕。 “你管他穿什么号干吗?”音乐老师瞅着他,“赶紧换你的衣服去啊!” 周遥麻利儿抱着衣服去墙根了。 这换衣服的场所太不检点了,女生们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便换衣服,而他们男生人数太少,反而单独把他们几个圈了起来,用一个大帘子围住,好像他们几个很害羞见不得人似的。 不一会儿,领唱的那位陈嘉大爷就晃悠进来了。 陈嘉:“” 一进屋,陈嘉也是一脸蒙,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房间,转身想要出去。 “陈嘉你快过来,你的服装在我这儿呢,你来!”音乐老师可见着亲儿子了,满眼射出光芒。 “我我穿l的吧?”陈嘉低头寻么那衣服领口的标签。 “你!”周遥从帘子后面露出半张脸。 “我就穿l,”陈嘉眯眼瞟他,“我比你腿长。” “我告诉你啊陈嘉,你给我这样穿,你上身穿这件的,号的红夹克,夹克在腰上勒紧点儿,这样,这样好看,显得特精神。”音乐老师精心地给倒饬着,“裤子穿l的,裤腿长一点,盖住你的鞋显得腿比较长快快快,快把你裤子脱了换上,换上我瞅瞅好看不好看!” 陈嘉:“” 周遥:“” 周遥在帘子后面露个脸看得一愣一愣,哎呀妈啊,这真是亲儿子啊。 陈嘉在一屋子女生窃窃私语围观之下,一脸扮酷的表情低头疾走,其实还是害羞了,脸皮还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周遥从帘子后面勾勾手,一笑,陈嘉抱着服装自觉奔向“男更衣间”了。 布帘子后面迅速爆发出一阵骚动和低笑,帘子被人扯来扯去差点儿就塌了!陈嘉好像爆出一声“你快滚”,肯定是被周遥的黑手给捏到哪个部位了 随后一个下午的彩排,周遥就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陈嘉。 他们音乐老师的审美水准不错的,平时自己就穿得特时髦,给学生订做的服装也漂亮。红夹克要穿成紧身,短款掐腰,显得很飒,而长裤要够长,后腰悄悄地用两枚曲别针卡住,这样显得宽肩窄腰,裤型笔挺修长。陈嘉那天彩排就是特别帅。 人靠衣冠马靠鞍,这句是大实话。 周遥以前从来没觉着这小子有多帅,是因为陈嘉穿衣服不修边幅,就没穿过一件上档次的。别人家长都去王府井c西单商场里买衣服,瞿连娣就经常去农贸市场的小摊儿上买,别人挑剩下再“清仓大甩”十块钱两件的那种。再者说了,以瞿连娣阿姨那个配色审美,非常淳朴,非常符合她们机床厂老一辈职工的眼光水准,实在是拖累了自家儿子。周遥也是自从认识了陈嘉才知道苹果绿和鸡/屎/黄这俩色竟然还能穿在身上! 从周遥这个角度,他伴唱合声时目视前方,看到的就是陈嘉的半侧脸。 眼皮是内双,睫毛还挺长的。 右眼角正好有一颗小黑痣,很小,也就是俗称的“泪痣”,以前没觉得好,现在看来竟然挺别致的。 脸的轮廓应该是很随陈明剑了,儿子都像亲爹,而陈嘉的爸爸本来就挺好看的。 看时间长了眼睛有点儿酸,周遥垂下眼睑,开始看前面女生后脑勺上挂的两根羊角辫,看那一排女生红彤彤的整齐划一的头花然后,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再次平视,最终定格在陈嘉的侧脸上。 大约五点钟,终于排练完了散场了,各自换掉服装,该穿什么还穿成什么。陈嘉一年四季永远还是那条最土气的蓝白条运动裤。 “吃饭去么?”陈嘉回头问某人。 现在说“吃饭”,就是问周遥今晚是不是跟他回家蹭晚饭吃。 “吃!”周遥一点儿不打磕绊,盯着陈嘉的后脑勺,心情欢快地几步小跑就跟上了 小厨房里腾起一缕炊烟,响起锅铲碰灶台的炒菜声音。瞿连娣干活儿特利索,不用别人碍手碍脚地帮忙。 周遥在屋里床上瞧见一堆画报,拿出来翻。 都是《知音》《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瞿连娣从厂里工会借阅的。不买,只借阅。 周遥说:“封面不是刘晓庆就是巩俐,老是她们俩,脸盘儿真大啊,都挤满了。” 陈嘉说:“许晴长得还成。” 周遥说:“傅艺伟漂亮!这个确实漂亮。” 陈嘉说:“演妲己的那个么。” 周遥问:“你看了啊?” 陈嘉无奈地说:“我妈每天没完没了的都在看啊。” 他俩打开电视,果然电视里又开始重播《封神榜》了。瞿连娣炒着菜呢都不忘了进来瞟电视,拿锅铲一指:“傅艺伟,她是特别漂亮。” “阿姨,您锅都糊啦——”周遥笑。 “糊不了,我有数的!”瞿连娣也笑,现在可待见周遥了,“蒜苗炒肉,你不是特爱吃么。” 俩人并排靠在床头,就看了一会儿商纣王抱着狐狸/精姐妹花在电视里载歌载舞,而且忒么还是3/p啊,以此表现酒池肉林的奢侈糜烂。剧中人物穿得都比较的前卫。剧组服装没有用那时最常见的纯棉c灯芯绒或者的确良,而是用半透明薄纱。 过了一会儿,瞿连娣好像反应过来,又进来了:“你们俩别看了,你们要不然看点儿别的?” “哎,陈嘉,我说你呢!”瞿连娣表情不太自在,“你不是不爱看这个么?!” “”陈嘉莫名瞅了他妈妈一眼,平时您非要看,我最不爱看了。现在我就看了两眼,您又非要让我换台,什么啊? 瞿连娣抿了抿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黑白小电视里纣王与穿抹胸纱巾的妲己已经抱一起了,动作不堪/入目,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去炒菜了。 这简直是当代中国电视史上少有的大尺度剧目,荼毒了一代青少年纯洁无暇的心灵。 当然,对于周遥陈嘉这种男孩子,他们早就在学校生理卫生课上互相荼毒祸害过一遍了,见多识广,心灵已经非常强大。 纣王跟狐/狸精都啃一起了,莺莺燕燕地往粉红色大床上一倒。镜头一转,和谐了,周遥扭头对着陈嘉的耳朵小声说了两句:“哎,就是那什么先这样然后那样” 陈嘉表情也很微妙,哼了一声,半笑不笑。 就是哪什么啊?就是他们一群男生偷偷翻词典查的那些条目呗。 “你觉不觉着,周玲就挺漂亮的,咱们学校最漂亮一个老师了。”周遥说,“我觉着她特喜欢你。” “还行吧。”陈嘉面无表情,“她喜欢我?你别胡扯。” “她就是特喜欢你么!”周遥语带夸张,“整天见着你就笑,还‘陈嘉过来穿这个’,‘陈嘉过来穿那个’!啧——” 陈嘉皱眉,你就瞎说吧。 周玲是谁?周玲就是他们音乐老师。男孩子都会私底下讨论学校里的女老师,因为很多时候,在热情洋溢的青春期时代,校园里年轻的女老师就是他们的最初启蒙。而女老师们,也分别都有自己钟爱的c瞧着顺眼的男生。 周遥打个眼色,两手在胸前一比划,周玲老师好看,身材也丰满,那里特别大! 陈嘉笑着瞪他了,真无聊。 “哎你喜欢那种么就胸前长成那样儿的”周遥垂一下眼皮,说不好是什么滋味,悄悄地问。他贴上陈嘉耳朵的时候,两人的气息裹在一起。 有一点点香皂的味儿,还有汗水味儿,就是男孩青春洋溢c血气方刚的味道。 而且,睫毛真的挺长。 陈嘉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燎着了,转了一下头:“没有,不喜欢,你别瞎说八道。” 电视里男女尴尴尬尬的镜头终于过去了,这导演真是一点儿不含蓄,一点儿都不懂得点到为止。 周遥瞅着电视,依他一贯的审美,认真评价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个剧里,演哪吒那个男生特别帅,他最好看了。” “还成吧,是挺帅的。”陈嘉随口一说。 一部男女老少咸宜的电视剧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在全国观众心目中留有经久的回味,那么这部电视剧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它一定能够满足不同人群和不同口味的需要。 比如,有人看完这个剧迷上了妲己,一个狐狸/精。 有人迷上妲己她妹,另一款狐狸/精。 还有人喜欢演姜子牙的那位,蓝天野老爷子。 也还有人就喜欢哪吒,典型的黑发英俊少年。 用现在的话讲,哪吒这样儿的,就是一款英俊的男妖精啊,自带电眼妖术以及随身武器装备三件套的,还特别能打,还卖萌。 所以周遥就喜欢。 一切却也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直到这种“喜欢”逐渐变得难以掩饰 吃完晚饭,双方换了位置,瞿连娣坐在床边开始看家庭伦理肥皂剧,陈嘉和周遥晃悠在小厨房里,负责洗碗。 瞿连娣在屋里其实竖着耳朵听呢,那俩人吃饱了嘴都不闲着,周遥说“你再倒点儿洗碗粉”,陈嘉就说“你倒太多了全是沫!” 陈嘉烦躁地说:“你洗澡就倒那么多泡沫,洗个碗你也弄那么多沫儿?” 周遥毫不示弱:“就你洗澡就瞎涮吧涮吧,你洗碗也瞎涮涮啊,能干净么?” 瞿连娣眼在看电视,耳朵在听门口,忍不住乐出声真神叨。 她的陈嘉,越来越能说了,而且只有在跟遥遥一起时,才这么多废话。可能连陈嘉自个儿都没意识到的,他变得开朗太多了。 稀里哗啦不知浪费多少水,反正最后是把碗洗完了。天色渐渐暗下去,大夏天的,傍晚地表还涨着热气,陈嘉那时穿一件跨栏背心,大短裤,趿拉板儿拖鞋,就是胡同少年的风范。 “洗澡去么?”陈嘉说。 他们所说的“洗澡”,就是去厂子里的大澡堂洗。在家用煤气热水器普及之前,北方绝大多数家庭,没有在家里洗澡的条件,都是去公共澡堂。在自己家里,就是拿个盆弄点儿热水涮一涮,那都不叫正式洗澡。 周遥望着穿背心的陈嘉,视线好像是落在肩膀手臂的线条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喜欢看陈嘉。 陈嘉也看着他:“哎,洗澡么?我问你呢。” 周遥说:“哦可以啊。” “人家遥遥家里有热水器!”瞿连娣在屋里说了一声。她这里倒是澡票富余,但洗澡就别邀请人家遥遥了,缺心眼儿的。 陈嘉瞅了周遥一眼,恍悟,哼了一声:“你们家有煤气热水器啊?” 周遥道:“楼房就有啊。” 陈嘉说:“那你还没事儿跟我去大澡堂洗?” 周遥:“” 陈嘉:“你喜欢人特多的然后一堆人挤着洗?” 周遥:“” “人多洗不是暖和么,不成啊?”周遥一脸黑线,我勒个操。 陈嘉说着进屋拿毛巾,香皂,换洗衣服。那就自己去呗。 周遥满脸就是被人戳穿真相之后臊眉搭眼儿的不自在,满心都是“卧槽卧槽以后都不能一起愉快地洗小澡了”! 他在门口踱步转圈儿:“天还没黑,回家太早,那我陪阿姨看电视啊” “我喊唐铮一块儿洗。”陈嘉瞅他一眼,“你回去呗。” “不c行!”周遥一听,小宇宙都他妈快爆炸了,“别喊他了,咱俩去。” “你们家毛巾呢,你帮我再拿一条毛巾么。”周遥求着说。 “你又没换洗的,你内裤呢?”陈嘉说。 纱门一开,瞿连娣一伸手,不用说废话,递出一条男孩款浅蓝色内裤,陈嘉的。 周遥迅速接了,绽放出男女老幼通吃的明朗笑容:“谢谢阿姨。” 陈嘉皱着眉头,很嫌弃的,低声说了一句:“黏糊不黏糊啊。” 周遥一胳膊搂了陈嘉,亲亲热热地黏糊着,另一只手拎着毛巾和内裤,走过胡同,穿越两条马路,就是他们机床厂的厂区围墙了 “喊唐铮去啊,你喊唐铮去啊!”半道上,周遥不甘心地挑衅。 “成,那我现在就去喊他。”陈嘉面无表情。 “去去去,你去喊去!有什么的啊。”周大爷瞪眼了。 “算了。”陈嘉自己找一台阶麻利儿下了,“我就带了两张澡票,没他的。” 周遥一听心里贼高兴的,送给陈嘉一个温暖的眼神。 陈嘉也笑了。 “我们两个人就是最要好的”。这是少年时代就拥有的包含了独占欲的心态。 但凡用心了,在乎了,他就会在那一时c那一刻,产生那样的心思。 期末考试波澜不惊,各人仍然安守各人的位置。 周遥考了年级前三名的成绩,但他们学校小升初保送重点中学的名额一般就两名。周遥的出现,就是给校领导出难题的。 而陈嘉排名竟然进步了。这学期他也没少玩儿,但他数学考试确实进步了,作业也写得快多了。 不久之后,就是朝阳区少年宫举办的合唱比赛。朝阳区面积还特别大,人多,学校也多,全区一共二十多个学校拥有合唱团并参加汇演。他们就要代表学校出去刷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荣耀 第十四章荣耀 这又是一个特别热闹的礼拜六。 “哎,周遥,帮我系一下头花成么?”滕莹已经上了红脸蛋,回头找周遥帮个忙。 “哦,系哪啊?哦,这,怎么系啊?”周遥举着那个大红头花。 “就和左边系成一样,右边。”滕莹指点他。 “好么,我觉着吧,你头上这两个大揪揪,特像在你脑袋上种了两颗仙人球。”周遥说。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皱眉,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招女生喜欢,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陈嘉被涂了粉底,扑粉的时候直接呛着他了,喘不上气来,后仰着直躲。 “老师,我对粉过敏。”陈嘉说。 “别动啊,还有眉毛呢,还有嘴唇。”周玲老师很认真地化。 “老师别嗯嘴就别化了么。”陈嘉微微皱眉,真不习惯这样摆弄,不习惯别人摸他脸。 “周老师,您还可以给他刷一下睫毛呢,用睫毛膏刷!”周遥说。 “你还挺懂这个啊,周遥?我一会儿就给他刷睫毛!”周玲老师如遇知音,瞅着周遥一乐。 周遥很懂啊,他经常见他妈妈早上出门前的化妆程序。他妈妈在学院里还会有演出活动呢。 陈嘉已经用白眼儿翻他了。陈嘉说:“老师您别都用完了,给周遥留点儿粉和口红,他就喜欢。” “周遥不用。”周老师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白,他满脸自带的都是0号粉底。” 陈嘉“噗”了一声,想笑但憋住了,酷酷的,脸上一抖能抖出一簸箕的白/粉,弄得周玲老师都多看了他几眼。有些类型的男孩子,还是挺耐看招人的。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了,时间来不及了,赶鸭子似的排队上车。 人群的边缘c教室的角落里,周遥拽过陈嘉:“哎,你,老漂亮了。” “把‘老’去掉。”陈嘉道,“漂亮就是漂亮,‘老’还能漂亮啊?”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化了妆而身穿华服的陈嘉,和平常穿背心大裤衩的垮样儿,真的太不一样。这人穿过苹果绿毛衣和鸡/屎/黄裤子么?不存在么!过往的不良印象全部消除,周遥已经不记得这傻小子以前什么样儿了。 没人顾得上周遥,都没有老师给他倒饬脸。他上台时要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长得靓仔有屁用,谁注意看他啊。 “我帮你化。”陈嘉忽然说。 “我不用,我就天生丽质我好看。”周遥说,“化妆就化你这种长相特别困难的。” “滚蛋。”陈嘉一笑,愣是不生气,从旁边拿了一盒香粉,就照着刚才周玲老师的技术,有样学样。 周遥不由自主地就凑上脸,尽管对陈嘉的化妆技术毫无信心,这是要在他脸上刨地翻土吧? 陈嘉就是轻轻扑了几下粉饼。 不会弄,怕给周遥化难看了,就稍稍扑了几下。很轻,很轻的。 周遥嘴唇勾起些表情,突然安静而乖巧,不垮了。 陈嘉长相困难?一点儿都不困难,很帅的。 “嘴?”陈嘉又往那个大化妆箱偷摸地翻,找老师的口红。 周遥迅速给对方指点了一款颜色不那么俗艳的唇膏,适合男生。 他都不知应该张开嘴还是赶快把嘴闭上,因为陈嘉离他非常近了,双眼有神盯着他的脸。口红涂在他嘴唇上,那感觉很像用手指抚摸他,让他的心脏静止了好几秒。鼻子嘴都不会呼吸了,蠢得直接把自己闭气了。 “好看么?”他一笑,问陈嘉。 “嗯。”陈嘉点头,盯着他。 “哎,你知道你现在这脸像什么?”周遥迅速又找回状态c原形毕露,“周玲老师原来不会是学国画的吧?呵呵,陈嘉就你现在这脸,你就是那个工笔重彩的画儿里,那些美人儿哈哈哈” “要红脸蛋么?”陈嘉面色一冷,手持腮红粉扑转过身来。 “我错了。”周遥缩着脖子往后躲,无耻地求饶,“陈嘉大爷我错了我c我不要红脸蛋” 那天的比赛,具体过程周遥反而记不清晰了,总之就是坐在观众席上经历了漫长等待,前面十几个学校都上台演完了,然后就轮到他们了。一群红白相间的鸭子嘚嘚瑟瑟地列队进场,一个个走路僵直,都紧张极了。 周遥站在最后一排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保持统一表情的傻笑,他的目光就落在陈嘉后肩上 陈嘉的声音是穿透了大礼堂上空的,从第一句“klee kder, klee rn, und e ha v一ll nnensche”,就太亮了。 声音是直接从头顶出去,嘹亮地往上走,让全场瞬间安静。那一刻,周遥像腾在半空的云雾里,很舒服,很美好。他都快找不到自己的中音部合声调子了,他本人就一直特美特傻地飘在云里 之前其他几个学校的辅导员,已经在议论,机床厂附小的合唱团,领唱竟然是个男生。 绝大部分学校合唱团的领唱都应当是女生,曲目也就大同小异难出新意,很多歌曲一晚上被唱了好几遍,观众都听腻歪了。 机床厂附小派出一位男生领唱,就意味着,这个男生一定很会唱。 这样年纪,都是业余的,唱功技巧都谈不上,全凭嗓音天赋出类拔萃。好的男童声出场,就是打穿一片,横扫一片,可以唱得纯正,高亢,富有力量美,又带点儿清纯xg感,没法儿比了。 副歌的合声部分都唱过去了,就到最后的高/潮升华部分,陈嘉再次张口。 他们音乐老师在最后设计了一个很得意的彩蛋,不过瘾地给亲儿子又加了八句,就是同一影片里,德国童星海因切唱过的《两颗小星星》的高/潮部分。那个曲子极美,出口就直击人心。 ei klee stee stehen a gr一en hilszelt sie erden it dir hen 一hl die eite, eite elt ei klee stee sd aller letzter gru; 一h, denk an ich, enn ich f一rthen s 前排评委老师们都动容了,沉浸在青春激扬的歌声里,许久之后才开始鼓掌。观众也用力地鼓掌。 歌本身就特别好,唱得也帅,真的很好。 陈嘉哪会讲德语啊?就是被老师摁着头必须学会,念得可磕碜了,最后学会总共十几句歌词,够用就行了。 陈嘉的背影从一片乌突突灰蒙蒙的背景色中跳跃出来,映在周遥眼膜上,红衣白裤色彩张扬,腿老长了。 他那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两天,俩人去厂里大澡堂洗澡。 他们用了瞿连娣的那瓶“蜂花”洗发水,玫瑰红色的。陈嘉洗澡,每次就带这一瓶,不带护发素沐浴露,嫌麻烦,这瓶红色“蜂花”就是洗护三合一的人间瑰宝呀。 周遥又弄了一身泡沫,陈嘉说,“我妈多心疼啊?用掉这么多,你是喝的么?” “那你就直接开水涮呗。”周遥说。 “你有那么脏么?需要涂那么多泡沫?”陈嘉说。 “我干净所以才能起泡,真的,”周遥笑,“弄你身上都搓不出泡来!” 他一巴掌挥出去,一大片泡沫甩到陈嘉胸口上,然后又袭脸,再把泡沫弄到陈嘉脸上陈嘉真的很容忍他放肆,站在一片水帘子里,满脸泡沫很无辜地瞅着他,竟然就没还手揍他 俩人结伴去过大澡堂好多次了,每次都这样打打闹闹再骂骂咧咧的,没事儿。 他以前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对方的身体,没有那种意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大约,就是看到陈嘉穿起红色夹克和雪白长裤的领唱礼服。 看过一个人穿衣服特好看,才会想要研究这人脱了衣服什么样儿。假若是不感兴趣的人,男澡堂子里那么多光/腚的,谁有心思把每个人都扒拉着pi股缝儿看。 最后结尾处的那段歌词,周遥查书查到了中文译本,是这样的。 辽阔的天空上,挂着两颗小星星, 它们将随着我,一起去远征去远征。 小星星它替我,留下了最后的问候, 但愿你能,把我记在心间。 他把词都背下来了,平时自己走路上厕所洗澡时候也随口唱。虽说他嗓子不如陈嘉,但是两人一起唱歌的感觉真好。 在少年宫举办的校际比赛嘛,友谊第一,重在搀合,所以奖杯发得特别多,搬出来摆满一桌。 评委给他们合唱团打了很高的分数,一等奖一下子评出仨,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机床厂附小。当然,二等奖和三等奖好像也都有三个,比赛真不吝惜发奖杯,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份。 最佳声乐领唱之类的,还评出六个,在台上站成一大排。 陈嘉就是那万花丛中的唯一一颗大帅草。被拎出来领奖的领唱选手,只有他一个男生。 下台以后,周玲很亲热地胡撸了一把陈嘉的头:“今天表现真好!唱得特好,特别好!” 陈嘉被摸头了,一笑。大概也是平生头一回被老师搂着夸奖呢,周玲就是夸他夸得最多的了。 坐在大巴车上返校的路上,大伙可高兴了,所有的人,同学,老师,大队辅导员,都是欢快的,洋溢着笑容的。就他们大队辅导员,常年耷拉着一张人到更年期越活越不滋润的臭脸,在校园里每回揪住谁就是“你红领巾呢?”“见着升旗怎么没敬少先队礼?”“扣你们班分啊!”,这回都心花怒放了,夸同学们唱得好c陈嘉唱得好。 “那,您给我们班加班分么?”周遥开始讨分儿了。 “陈嘉他们班,可以多加班分。”大队辅导员笑着点头了。 “陈嘉就是我们的人!”周遥在大巴车里举起拳头一吼,吼得身旁有人伸手想捂住这个小贱嘴。 “别捂我嘴,我还在说话呢。”周遥扭头看身旁的人。 “说完没有?”陈嘉也看他。 “老漂亮了你!”周遥笑得纯真,真的很快乐。 陈嘉大爷只用眼神微微一示意。 周遥心领神会,义正言辞地改口:“牛/逼大了!” 两人相视一笑,周遥伸手拨弄陈嘉礼服上斜搭的“最佳领唱”绶带,把金黄穗子撩过来再拨过去 拨拢的是胸口上那一把穗子,还是拨的人心? 陈嘉上手就捏他后脖子窝,俩人凑头扯来扯去闹了一会儿,脸都快嘬上了。大巴车的座椅很高,一排是一排,他俩在这一排座位里无论闹什么,坐后面的老师和同学也看不到他们。 周遥回过头来,坐正了,抹了一下唇边口水,心跳有点儿加速,从心尖一点洇开一团湿润的茫然。 陈嘉也坐正了,松开周遥。坐他们前排的女生滕莹,这时恰好扒着椅背回头看,人靓声娇偏偏没带眼色,说:“欸?陈嘉你脸上,你有个口红印儿呀?!” 周遥低头,他不小心的,也不是故意的。 陈嘉没有说话,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蹭哪了,伸手就把口红印子抹了,没留什么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分享 第十五章分享 合唱比赛当天回到家,瞿连娣也很高兴,难得对儿子送出一个情感充沛的笑脸,夸了好几句。 可惜合唱队礼服没有发给每个同学,估摸下一年来了新队员还打算继续穿同一套呢。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挂了很久一段时间,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点头:“你跟遥遥一起,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意识确实很好,连不可一世的唐铮唐大爷那时候都觉着,周遥踢球是有点儿小天赋,带着一脑子智商出来踢球的。 周遥淡定一笑,知道自己有两把刷子,跟同龄人一群野孩子踢球他从来不怵。 他自己给自己鼓个掌,还装模作样对着陈嘉鼓两下掌:“嘉爷厉害啊。” 陈嘉更加淡定地回他一个眼神,隔着十米,都懒得过来拥抱一下。 周遥干脆把手放在嘴边,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呗儿! 这次直接把陈嘉逗乐了,你有毛病! 当天他们踢野球又赢了,比分6:3。他们踢的是六人制小场,他们这边进的球,基本都是“三人小分队”打的串联配合。 踢完球一身臭汗,衣服都馊了,肯定要去厂里洗澡。 周遥低头整理鞋袜,把球鞋和球袜c护腿板全部脱下。 陈嘉慢悠悠地拖在后面,就是在等遥遥。唐铮扭头看了那俩人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一群半大孩子里面,只有周遥一人,穿的是专业足球鞋,还配备护腿板和高筒袜。其他人比如陈嘉唐铮,就穿平时上体育课的白色胶鞋。 周遥跟他们机床厂大院附近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大伙心里都明白,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于“阶级差距”也会有意识和感觉。 但是唐铮也喜欢跟周遥玩儿,踢球,觉着周遥这人不错,逗乐,能聊,不娇气事儿逼。 周遥把换下来的两只球鞋用鞋带系在一起,搭自己肩膀上,搂了陈嘉走路。 他把湿透的恤衫脱下时,里面也露出一件跨栏背心。 陈嘉一看,皱眉:“你怎么也穿这个?” 周遥说:“挺舒服的啊。” 陈嘉小声说了一句:“能好看么?” 周遥痛快地说:“吸汗,舒服!” “你带内裤了么?换的?”陈嘉又问。 “这回我带了。”周遥一乐。 “而且我穿来的是上回你那条裤衩,正好穿脏了还给你。”周遥大言不惭的,一撩自己球裤的裤腰,飞速给陈嘉示意里面的小内/裤,确实是上次那条浅蓝色。 陈嘉大爷估摸是骂街了,“什么操行啊你”。周遥猖狂地大笑 当天在澡堂子里,周遥就是那个被陈嘉和唐铮轮番怼的。他们厂里的大澡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洗澡,平时都是职工和家属凭票进入。家里日子过得糙的,做事也就不讲究,经常看到女职工把小男孩带到女澡堂里。 陈嘉从小就拒绝进女澡堂,太忒么别扭了。 他总是搭个毛巾,拿块香皂,自己一人进男澡堂,让他妈妈在外面等着,或者由工会主席蔡师傅帮忙领进去。 后来,有唐铮一起搭伴了。 再后来,就有周遥一起黏着了。遥遥可就比蔡大大好玩儿多了 “挺白啊你?”唐铮瞟了一眼周遥。 “甭看我。”周遥哼道。 “全身都自带0号粉底。”陈嘉插嘴,“我们老师说的。” “jb都是白的。”唐铮一乐。 “闭嘴去死!”周遥忍无可忍,转过身把后背对着对方了。 “谁爱看你似的!”唐铮不屑。 “你爱看谁啊?”周遥扭头问。 唐铮嚣张地回头说:“老子爱看隔壁的!” 唐铮拿手虚虚地一指,一墙之隔就是女澡堂嘛。 “你真流/氓。”周遥说。 “不流/氓那是傻吧,有问题吧!”唐铮痞气地一乐,说了句大实话。男孩都该有那些与异性亲近的意愿了,没那种意愿的,不是傻帽就是思想意识存在偏差有问题了吧。 唐铮甩着手进去洗了,个子很高,发育得很好,光着走路都特别扎眼。唐铮其实因为成绩烂,在小学还留过一级,看起来已经像初二初三的。 周遥把眼珠子迅速从唐铮的背脸撤回来,偷偷地瞟陈嘉。 陈嘉脱衣服不讲话,微垂着头,经常还在迷茫梦游的状态,与周围人有一层距离感。 但这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并无法遮掩此时的事实,进了大澡堂所有人都脱到光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谁都看得见谁。 陈嘉那时肩膀和上臂就有很好看的肌肉线条,腿长而直。 周遥就盯着从腰窝到tun部那一道侧面弧线,看了很久,看到水流不停冲刷在上面,溅起些水花 他看得眼神发软,慢慢走过去,很近了。 陈嘉突然抬头,莫名地看他,你又干什么? 周遥像被热气熏着了似的,脸色骤然发红,走直角拐弯又转回来了。这澡堂里蒸汽太盛,比高压蒸汽锅炉房还厉害呢,把他脑子都熏漏了吧? 不由自主的,就是有什么在强烈吸引他的情绪和神经,他伸手就想抱住这个人,抱在怀里。 “你自己把裤衩洗了啊。”陈嘉说。 “哦,还要我洗了啊?”周遥道。 “废话,不是你穿脏的啊?”陈嘉说。 “好么,洗么。”周遥哼唧。 “你不洗就是我替你洗。”陈嘉道,“你自己洗了!” 说的就是被他穿脏的浅蓝内裤,周遥笑着,在喷头下面开始洗裤衩。他要香皂,陈嘉不给。他转头就去拿瞿连娣的那瓶红色“蜂花”,倒出来好多,陈嘉说他“你竟然用‘蜂花’洗内裤!” 俩人胡扯淡起来就没那些忌讳了,就忘了刚才瞬间大脑短路溢出的情绪。周遥在水帘子里一转身就撩了陈嘉一身水,俩人互相撩着玩儿。陈嘉说:“别撩了,闹得我想撒/尿。” 周遥一摆头示意:“你尿啊。” 在澡堂子里,周围人来人往,还是别扭,不习惯。陈嘉垂下眼,脸好像也被蒸汽熏红了,男孩暴露青涩害羞的模样,绝对动人。 洗完澡回来,把蓝色裤衩挂在陈嘉家门口的晾衣服铁丝上,俩人转过脸就出去玩儿了。 瞿连娣现在都习惯了,对他俩去哪儿玩都特别放心,都不问。男孩本来就撒出去放养,更何况有周遥这么聪明伶俐的同学“管着”陈嘉。 周遥心思是细致的,想法很多,走在路上就说:“咱们去王府井?那里有好多商店。” 陈嘉:“你要买什么?” “你平常也老是踢球么,”周遥说,“你想买一双足球鞋么?” 陈嘉微一愣:“贵吧。”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贵!体育用品商店里都有,季末还打折呢。”周遥认真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么?” 其实,真没有那么贵,这就是个消费习惯。当时家庭条件尚未达到中产小康的人群,都没有这般的购物意识,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是需要一双足球鞋双旱冰鞋的,是需要一辆自行车,或者一个滑板的。这不是为了有面子,这甚至是男孩身心健康发育的必备必需品。 很多家长,就是没有这种消费意识。比如,瞿连娣有一回从单位回来,提到她们科室另一个女同事,家里闺女上小学六年级来例/假了,当妈的竟然不给买卫生/巾,只用卫生纸。为什么呢?因为卫生/巾贵呗,小资家庭用的,不买,平时用卫生纸就得了呗哪那么多事儿? “你说这当妈的,得有多抠门儿,给自己亲闺女,舍不得买卫生/巾!”瞿连娣跟隔壁大妈闲聊时候说的。 当然,瞿连娣还以为她儿子听不懂“卫生/巾”是什么东西呢 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也亏待儿子了,让陈嘉委屈了。 周遥却替瞿连娣想到了,或者说,周遥对他的陈嘉是有爱护和保护欲/望的。他拥有的东西,他希望陈嘉也有。他的快乐人生,他渴望与陈嘉一同分享。 俩人那天就坐车去了王府井,周遥是轻车熟路,来过的,径直就带哥们儿去了“利生体育用品商店”。 “这双你穿真的好看!”周遥说。 陈嘉坐在地上试鞋,面前已经摆好几双了,好鞋穿上就舍不得脱下,包着脚,真的特舒服。 “过季打折,这双是半价!”周遥说。 陈嘉瞄到价签了,半价就是从60块减价到30块,还是挺贵。 周遥说:“跟你妈妈说说?她肯定也想给你买。” 陈嘉说:“我问问她吧。” “啊——”周遥又说,“就最后清仓了,就这几双,断码了,你下次再来就卖光了!” 陈嘉低头穿回自己的白色胶鞋:“卖光就算了。” “那,不然你先买了?”周遥说,“买了再跟你妈说。” “我又没带那么多钱。”陈嘉皱眉。 “我带了,我帮你先买了!”周大款痛快地掏兜,这就是男人花钱时应有的态度。 陈嘉就眼睁睁瞅着周遥不知从身上哪个兜掏出三十块钱来,真他妈有钱,拦都拦不住,就把那双足球鞋买了。 售货员瞅他俩,多看了几眼,问:“几年级了啊?” “初二。”周遥眼都不眨,买东西的做派绝对是纯爷们儿。 “利生”就是最有名的体育用品专卖店,专门卖国产和进口的名牌货。 周遥把鞋盒子往陈嘉手上一摞:“没关系,等你管你妈要到钱,你再还给我,多大事儿啊!” 后来,他们坐车往回返,陈嘉就一路抱着那个沉甸甸很有分量的鞋盒子。 他主动请遥遥吃东西了,他们俩在王府井多走了几步,逛百货商场,买了羊肉串和糖炒栗子,两人都特爱吃的。 特别的开心快乐。 有人同享,才是一个“乐”字。 陈嘉坐在车上,难得主动开口谈这些:“下学期不是周玲教咱们年级音乐课了,咱学校新来那个音乐老师,非要开手风琴课,让每人都买手风琴。太贵了,我们家肯定不买了。” “那,买个小点儿的,普通的呢?”周遥说。 “也贵,两百多块吧,就为了上个音乐课,算了吧!”陈嘉道。 “”周遥也没话讲。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是忒么心血来潮,想哪是哪,说开手风琴课就真的开手风琴课,以为这是部委大院的附小呢?也不考虑考虑机床厂大部分职工的工资水平,您怎么不开个口琴课就算了呢,口琴多便宜啊! “没事儿,肯定好多家长都不愿意买,都往学校提意见了,就不开课了。”周遥拉住陈嘉的手。 陈嘉张开手掌,就把周遥的手容纳。俩人拉个手,仿佛就自然而然的,随着心的。 他们本来该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就在这一站,公共汽车的中门上来不少人。 陈嘉蓦地不说话,突然陷入一段难捱的沉默,两眼发直。他们俩坐在公车后门的最后一排座位,陈嘉是半前倾的姿势,僵直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啊?”周遥说。 “下车?”周遥又说。 陈嘉嘴唇紧闭,颈间脉搏抖了一下:“你先下吧。” “什么啊?”周遥说,“你不回家?” “我看见那谁了。”陈嘉口型微动,声音很轻。 谁啊?周遥往前方拥挤的车厢瞄去,没有一个是他们机床厂或者学校里认识的人。 陈嘉轻声对他说:“陈明剑。” 周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跟踪 第十六章跟踪 周遥确实不认识陈嘉他爸。他就看过陈嘉家里挂的那张结婚照,还是十多年前照相馆的黑白相片。人的模样总会变化,会变得更成熟体面,精神气质甚至会发生飞跃。生活里活生生的人,与照相馆一张蓝布前表情刻板生涩的留影,太不一样了。 “咱俩还是回家么。”周遥小声说。 他的手一直握在陈嘉手里。 陈嘉低着头,紧抱着鞋盒,视线却是从很薄的眼皮下面直射出来,盯着前方。 陈嘉说:“我看看。” 陈嘉也仍然攥着他手,攥得很紧,以至于骨节凸出来。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报的什么站名儿他们又没听懂,但就这句买票听懂了。“有票么?那俩学生有票么你们?”售票员女同志继续嚼嘴里的热茄子。 周遥赶紧掏出月票晃了一下,又替陈嘉掏月票。 车上的人漠然调整过视线,扫过“那俩学生”。 也就这时候,陈嘉爸爸回过头来,猛然地,看到他们了 打起来倒也不至于,在电车上呢,满满一车都是人。但陈嘉他爸那时是真尴尬,一手拽着头顶的扶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往前逛荡,身体微微摇晃,呆望着陈嘉,魂都晃没了吧。 陈明剑慢慢挪过来,小声问:“怎么在这儿啊?” “逛美术馆啊。”陈嘉说。 陈明剑无语,周遥也傻戳着,贼忒么尴尬。 “那我送你回家吧。”陈明剑说。 “不用送我,”陈嘉道,“你不要送她回家啊?!” 陈明剑:“”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家子上演狗血剧,公然在公车上撸袖子划脸泼油漆呢,人们还都比较含蓄,知道这是家丑。假若真有那么狗血,像《渴望》之类电视剧里演的,这些新时代的家庭伦理剧可真是不负众望,对症下药,揭露深刻,对社会影响深远。 陈明剑轻轻搭了陈嘉肩膀,带儿子中途下车了,没让周围人看笑话。 陈嘉下了车也没话可讲,低头想走了。 陈明剑轻言慢语的,在儿子面前都造不出个大声浪:“陈嘉,我,我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跟你晚上回家说。” “甭跟我说,你别回了。”陈嘉道。 “我回去看看你妈妈,谈点儿事。”陈明剑说。 “你回去我没地儿睡觉了。”陈嘉毫不客气,“你就别回了!” “陈嘉吃饭了没有?不然我先带你吃个饭去。”陈明剑又看周遥,“这是你的同学啊?你们吃过饭了么?” 周遥看着:“还没有,我们饿着呢没吃呢!” 他的年纪情商还没有达到一定觉悟,对眼前状况的理解纵深度不够,都没发觉自己多么碍事——早就应该自觉麻溜滚蛋了。 其实以陈嘉当时心态,可能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女的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或者当众膈应一下他爸,纯是一时冲动。跟踪他爸能有意思?除了印证一遍机床厂大院里长久以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也还太年轻。 “带你们吃个饭吧。你们买的鞋?”陈明剑打量着,那鞋盒的名牌标志相当显眼。 “我帮陈嘉买的。”周遥答。 陈明剑赶紧拿过来看:“踢足球用的?!” 其实,他见过他儿子踢球么?平时都跟谁踢球?穿几号球鞋?在学校里人缘好么有朋友么?周遥又是什么关系来的?他能了解这些? 陈嘉是沮丧的,茫然的,一时冲动的戾气散了之后,那种叫做“难受”的情绪缓缓地洇开,闷住了心思九窍。 这种情绪,周遥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就没有这个机会领受,他少年时代鲜有经历这种感情上的缺失c尊严上的挫折。所以,陈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和委屈,他很难体会并且理解。 “叔叔您不用请吃饭了,我就不吃了。”周遥善解人意地瞄陈嘉脸色。 “叔叔其实吧,是这样的,陈嘉他踢球需要这双球鞋,今天王府井清仓大减价,60块减30块,所以我们才买的。”周遥话题一转,倍儿认真地开始讨论这双鞋的问题,“陈嘉他没带压岁钱,我借给他了,叔叔您看您能不能,就别让他用自己压岁钱,您帮他买了,成吗?” 我勒个去。 这件事,在此后多年周遥懂点儿人情世故之后,再回忆起,自己他妈的也够二的。还是年轻啊 陈嘉脸色都不对了,狂瞪周遥,双眼射出小箭biu biu biu。 陈明剑也尴尬:“啊,哦。” 周遥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他心里,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的位置本来就可以互换并且互相帮衬,就好比如果他周遥在外边欠了买鞋钱,这三十块钱你去管他爸要,还是管他妈要,有什么分别?都一家人么。 更主要的,是对一个人的印象观感,他对陈明剑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与他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神恶煞,没有酸言恶语,尤其没有他们机床厂大院里有些个“爸爸”邋里邋遢满脸横肉c叼着烟酗着酒c趿拉着片儿鞋的破落形象,那些人满脸都写着“没文化”。相反的,陈嘉的爸爸面貌清秀,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反正不像会家暴骂街欺负老婆的男人。 所以周遥敢张口讨论鞋钱。只要不打我,我怕啥啊,爷这么彪! “三十块,是你替他付的?就刚刚才买的?”陈明剑也很意外。 “是啊,就在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周遥口齿伶俐,挺胸抬头,班干部做汇报的表情。 小风儿一吹,人心难测冷暖薄凉,风中飘过淡淡的忧愁。 陈明剑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同路人。那位阿姨一直半背着身,站在夕阳下的车站,垂头不语一声不响。 陈明剑痛快利索地掏兜了,嘴抿成一条线,心里也异常尴尬难受。他一定是存有愧疚的。他儿子也长得老高了,出门是大半个人儿了,鞋码都不小了,他从未给陈嘉买过一双球鞋。 陈嘉的同学掏钱给陈嘉买鞋了。 他都还不如陈嘉的一个同学。 三十块钱,有整有零。陈明剑是把准备请谁谁下馆子吃晚饭的钱都掏出来了,最后是用零钱毛票凑的,全都给周遥。 周遥回头瞟了一眼陈嘉,挺有成就感的,啧,替你把压岁钱省出来了! 陈嘉盯了周遥一眼,然后倔强地扭过头去,看路边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车子,心被车轮碾碎成渣 这么些年在机床厂大院,陈嘉最常听到的是三句话:陈明剑在外边儿早就有人了肯定不会再回来;就瞿连娣那条件不甩她娘儿俩甩谁呢;这孩子看着就不让人喜兴怪不得亲爸都不想要。就这三句了。 从“爸爸”这个概念里,他所得到的就是挫败和耻辱,旁人永远不可能替他感同身受。 陈明剑客气地对周遥点头:“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你是好学生吧?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的?”陈明剑多看了周遥好几眼呢。 这都完全不认识,就是识人相面猜的,估摸很会读书的好学生与好学生之间,也有某种磁场可供他们互相识别。 而且,周遥终于发现,陈嘉右眼角那粒小痣是遗传的哎。他爸右边眉毛上就骑了一个痣,一看就是亲生的。 周遥心里还有不甘,没想放这么温柔客气好说话的陈爸爸走呢,给陈嘉狂打眼色,咱俩要不要趁热打铁啊?那个什么,两百五十块的手风琴,没准儿也有戏啊!跟你爸说还是不说呢,买手风琴啊! 陈嘉终于是忍无可忍,很想堵住周遥这贱嘴,一把就把周遥拉回他的战壕。 “陈嘉。”陈明剑轻喊了一声。 “你甭叫我,我烦你!”陈嘉说。 “陈嘉”陈明剑说。 “你还叫我,那她是谁啊?!”陈嘉用手指着远处车站棚子下面站的阿姨,暴躁地回敬了一句。 眼眶是蓦然发红的,声音就是有穿透力的,直戳人心。 周遥忽然也难受了,心疼了。他被陈嘉攥着手腕,转身离开,陈嘉就没有跟他爸说一句客气话。 陈嘉那点儿臭脸色和熊脾气,总之都甩给他爸了。 陈嘉偶尔和颜悦色,暴露出骨子里小温柔的时候,都给周遥了。 当晚,据说陈明剑真的回家来了,平心静气地谈事。 周遥那时人生阅历不够,尚未反应过来,陈嘉爸爸说“回家找你妈妈有事儿谈”,还能是谈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决绝 第十七章决绝 那几天尚在开学前夕,放假呢,工会主席蔡师傅是很敬业地帮忙拉拢c劝和了好几次。在工会办公室里谈话,在蔡师傅家里吃饭也谈,把陈明剑这书生人物都给谈哭了。 毕竟,之前结婚就是单位给开的介绍信,工会撮合。要离婚也是一件大事,不是能说离就离的。 那年月,多少人都是由亲戚朋友介绍c单位里配对适龄职工,维持着社会的和谐稳定与人口的生产力。真正夫妇恩爱/的家庭能有多少?离婚的可也不多。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还没来得及吹到机床厂大院这个陈旧工业社会的角落,社会文化也都没太敢宣扬性/爱解放享乐主义,谁家没事儿闲得打离婚呢? 更何况都有这么大孩子了,一句话,“为了孩子”。 所以,在他们工厂里,离婚通常就两种原因,如果女方主动提,肯定是三天两头被打,打架打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如果男方非要离,就是外边有人了呗。 在蔡十斤师傅家里,大家在一张饭桌上吃饭c喝点儿酒,说说心里话。 陈明剑酒量不成,喝两杯啤酒就脸红,高了。就这酒量,论爷们儿他还喝不过周遥同学呢。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她们母子,但他真的受不了了,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蔡师傅尴尬地劝,“孩子都十一岁了哈,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志趣不投,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可是现在时代变啦,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现在的人,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c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诶谁啊这?”隔壁阿姨的声音。 “哦,周遥啊,你怎么不进去?你扒这儿干吗呢?”阿姨莫名地问。 周遥小贼支支吾吾。陈嘉这时一步就从床上蹿起,“嘭”得拽开房门。 “遥遥是来找我的。” 陈嘉一把搂过周遥,把人拽进屋子,把闲杂噪音全部关在屋外。 “别难受了,好——了么。”周遥说。 “没难受。”陈嘉垂下眼。 “巧克力,夹心果仁的。”周遥赶紧跟嘉爷献殷勤,直接把巧克力球往陈嘉嘴里喂。 陈嘉也就能容忍周遥动不动投喂零食,还碰脸c摸他脸。皱眉笑了一下,不太习惯,摸什么啊你,摸摸摸。 “还装不在家,不给我开门,靠。”周遥说,“我一开始真还以为床上一动不动躺的是一件衣服。” “我都一动不动了,你还非要进来?”陈嘉说。 “我感应到了屋里有一股强大的小宇宙,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破门而入了!”周遥很有气势地说。 陈嘉口中喷出笑意,随即又被周遥狂喂巧克力,实在对周遥小贱人骂不出口。 陈嘉抱过桌下的瓜,去院子里水龙头下洗了洗,回来拎着一把刀:“吃西瓜么,你?” “吃,谢了啊。”周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半一半?”陈嘉看他。 “你平时就这么吃瓜?你都懒得多切几刀?”周遥说。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细了,他爸把一个瓜对分要切四轮,果然是学机械工程的,对待一个瓜,都充满了工科人拥有的严谨治学的态度,最后要切成标准的十六等分才开始下嘴。 “就我跟我妈,一人一半,就这么吃。”陈嘉说。 俩人就一人捧半个瓜,对坐吃瓜。周遥把随身听放上磁带,耳机线连着两人耳朵里的音乐。他时不时伸手替陈嘉塞耳机。陈嘉就负责埋头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负责为两个人调整耳机和音量c倒带或者快进。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碱碱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齐秦的声线真好听,让人乍听时澎湃,细听时又泪默,然后一遍一遍着魔似的往回倒带。 周遥那时觉着,唱国语歌的男人,嗓子第一牛/逼动听的就是齐秦,第二牛/逼动听的,没有了。以私心和私人感情投票,第二就是他的陈嘉。 少年时代,周遥是那道轻轻拂过的风,陈嘉就是那片天边流浪的云。 谁相信患难挫折之间成长的真情,谁又相信生生世世会有一段约定? 谁和谁许下的约定? 当晚就吃完这只瓜,陈嘉在院子水龙头下面,把切瓜刀和勺子什么的洗涮干净,把自己脸和脖子也洗了,跨栏背心上洇湿一片水迹。 陈嘉回屋,把毛巾甩在案板上,西瓜刀插在一边,就愣了两秒钟,没什么犹豫。 “你先回去吧。”陈嘉说,抹了下嘴。 “那你呢?明天踢球么?”周遥问。 “踢!”陈嘉痛快地说。 “那你这么早就睡觉么?”西瓜汤甜味留在舌尖,周遥还意犹未尽,想一起看电视c听歌。 “我去蔡大大家一趟。”陈嘉道。 蔡师傅家就隔两条胡同,分的新房给儿子结婚用了,两口子就还住在上一辈留下的旧平房。这事周遥是知道的。 周遥随口一问:“大晚上你去干吗?” 陈嘉道:“我过去让我妈跟陈明剑赶紧他妈的离婚。” 周遥:“啊?” 周遥:“陈嘉?啊,你还是别去了” 周遥就是三天两头遭遇雷/火弹的轰炸,这一个大雷当晚又把他炸晕了。 在认识陈嘉之前,他太单纯c不谙世事c整天混吃傻玩儿,就没琢磨过这个名词。他自小都是信奉阖家欢乐c父慈子孝c人间自有美好真情,某些词汇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永远都不会。 当晚,陈嘉干了一件震动机床厂大院的事,后来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跑到工会主席蔡师傅家里,对着酒桌上坐的c由组织进行劝和调解的他妈他爸,陈嘉大爷就讲三句话。 “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婚?!” “妈,您就跟他早点儿离,甭等到我十八岁,您等吧我不等,您不离我跟他离,赶紧得离!” “以后我养着您,咱家跟他没关系了,让他走人吧。” “” 手里没拎西瓜刀之类的,但字字都是喂刀。 话说完,陈嘉扭头走人,全屋鸦雀无声,大人都说不出话。瞿连娣睁大了眼盯着她儿子,也像当头就被闷了一棍。陈明剑那性格,被他儿子吼得,脸上挂的两道泪痕给闷回去了。 蔡师傅还站起来想劝说:“陈嘉你也别这样好好跟你爸你妈妈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重地步,你不要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再谈谈” 老一辈总爱讲一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么。 无论什么婚都要硬拴着c死撑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憋在这一堵围城里,又多少人有意愿或勇气打破这堵破城? 当晚陈嘉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决绝而尖刻,充分表达了他对父母婚姻的态度。很多时候,脆弱而肤浅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们。是大人们一厢情愿以为,小孩无知肤浅,小孩都经不住事儿,他们还小还不懂。 听说这件事的厂里同事,没一个会夸陈嘉的,都会讲:这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儿? 竟然还有急着吼着威逼爹妈离婚的小孩。 这种儿子算是白养了,臭脾气,这是不孝。 周遥那时远远地站在院子门槛上,望着蔡师傅家门窗透出的灯火,听着陈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会特别茫然c无措,他好像不认识这样的陈嘉。这个面孔非常陌生,这个人好像离他突然又远了,让他难以接受,心里老难受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许多细小的岔路口摆在面前,一个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在下一个路口,究竟跟谁能是同路。 离婚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单位里和民政局那边,走一个程序。工会调解不成,民政局还要再调解一遍,一直调解到当事人烦了撤掉申请,或者政府办事员烦了给你盖个戳——这是集体和社会对你个人家务事的关怀。 开学之后一段时间,周遥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c做操,心里都惦记别的事。毕业班开始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校长c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从开学伊始就施加各种压力,让气氛格外紧张,学校鼓乐队c合唱团之类活动,也不让他们参加了。 然后呢,陈嘉从这学期开始就时常缺课,迟到早退。 他们俩失去了在合唱团一起训练和一路回家的机会,也没时间出去玩儿了。 期中考试,全班摸底测验,头天语文,第二天考完数学,周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路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连续两天期中考试,他身侧后方陈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这一个个儿考的!”数学老师在那儿狂躁地翻卷子。 “都还没有毕业班的意识,我现在就每天说c每天敲打。”邹萍老师也皱着眉头。 “你们班陈嘉没来?就没参加考试?”数学老师问。 “没来。他们家不是家里有事么。”邹萍低着头翻语文卷子,按照成绩从优到差的分数排列,把最好的几个学生拎出来看。 “咳”思想政治课老师说,“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对孩子伤害最大,最后还是离了啊。”邹萍说。 “瞧这最后一道大题,有几个写了的?!”数学老师又说,“就甭提能有几个做对的了!连周遥都做错了,哎周遥这题给我错的呦” “他也做错了?”邹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头烂额的毕业班老师,在那里互相传阅“重点关照对象”的几份卷子。所谓重点,就是成绩特别好的以及成绩特差的,中不溜儿的那些没人惦记。 “错得离谱了就,先决条件这就没看明白么。”数学老师说,“所以陈嘉今天又没来?那他是怎么着?” “昨儿他就没来,语文也没考。他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了,说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试肯定也考不好,带去姥姥家了。”邹萍低声道。 数学老师这时候抬起眼皮,凌厉的眼光往门口一扫,头突然一偏:“周遥你干吗呢?躲门口晃悠半天了,你给我进来!” “” 周遥臊眉搭眼儿地进了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数落着,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讲了一遍。 以他班主任瞅他的眼神,估摸他语文考得也贼烂的。 邹萍突然问他:“周遥,陈嘉今天怎么又没来?” 周遥赶紧说:“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没来?” 邹萍:“你们俩不是经常在一块儿?” 周遥:“没有啊,今天他为什么没来考试?” 周遥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这儿还着急上火呢。 邹萍坐那儿愣了两秒钟:“唐铮住他家隔壁吧,让哦,唐铮都毕业了。” 邹萍“腾”地站起来,心里终归放心不下,都两天没来了,低声念叨:“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你甭心慌,打个电话。”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去他家找!”周遥脸色都不对了,瞄向窗外那个方向。 “你等会儿,没你事儿不用你去。”邹萍又把周遥拽了回来,“你给我去下楼做操去。” 邹萍老师早上已经拨过电话,这时站起来又拨了一遍,那边居委会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跟她嚷:早上不是给您叫过一遍了吗,她们家没人!! 邹老师回过头来,眉头紧皱,跟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小声说:“我是听说他们家吵得也挺不愉快,陈嘉好像吼着非要让他爸他妈离婚?不知道后来怎么着了,到底离了没有?” “我觉着你们班陈嘉,那孩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数学老师抬眼,“不然你还是看看去?” “不至于吧?”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认识他家住哪,我去看!”周遥又喊了一句。 邹萍老师的妹妹是机床厂厂办的。 数学老师的公公是机床厂一车间快要退休的职工。 思想政治课老师的丈夫是机床厂财务科副科长。 就厂里谁家有点儿风吹草动的破事儿,全厂迅速都传遍了。 陈嘉以前每次“正常的缺课”,瞿连娣肯定都来电话,但是今天没有电话,为什么今天没打电话过来请假?邹萍顺手从椅子背上拿了自己外套,弯腰,把在办公室里趿拉着的皮鞋提上脚跟。她一回头,周遥一声不吭转头就跑出去了。 “哎周遥,你去做操!!”邹老师在楼道里嚷了他一句。 全校整齐列队,每个班都散开站成方队,“第七套广播体操”的乐曲响彻大操场。 周遥就在全校师生的眼皮子底下划过去,从他们大队辅导员和好几位老师面前,目中无人狂奔而过,一阵风似的头也不回! 这个秋天很凉,寒风四起,西伯利亚的寒潮来得特别早。 周遥都忘了穿外套,冷风把他的衬衫和毛背心一打就透,后背滚过寒战。他一路疯跑出校门,横穿一条大宽马路,再穿一条小路,然后就是那片胡同区。 几天前,他回家曾经提过这事:陈嘉的爸爸妈妈可能要离婚了,真可怜。 “离婚了?呦咳。”一阵沉默,摇头。 “孩子跟谁了?”他妈妈俞静之关心了一句。 周遥说:“他一直就是跟妈妈一起住。” “那就肯定还是跟着他妈妈过了。那,他们家要搬家么?小孩准备转学吗?”俞静之吃着饭,盘桓着又说,“他们家这么复杂情况,你以后咳,孩子也挺可怜的,但你以后少去他家吧。” “为什么就少去啊?为什么不能去了。”周遥在碗里捯米饭粒,“陈嘉他爸反正以前也不在家,现在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现在跟以前怎么能一样了?”他妈妈说,“你小孩不明白。” “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周遥难得顶个嘴,心里蔫儿有主意的。 “总归会受到影响吧,家庭破裂的,父母整天吵架失和的,这种单亲一方教养出来的,性格多少都会扭曲c孤僻c记恨。”他妈妈搁下筷子,平静地望着他,“就说跟以前不一样的,首先,他现在还叫陈嘉么?他没有改名字吗?” “你见着人家你叫什么?别喊错了名字,那样不好。”俞静之提醒了一句,年轻啊孩子。 “”周遥在饭桌上又是一脸懵逼。 他字典里没有这种概念。 他眼眶忽然就酸了,想起嘉嘉,很难受。 “算了,我也并不是那个意思。”周遥妈妈也觉着不忍心了,她也是做老师的,她竟然讲出那些思想觉悟很不正确的话,不知怎么搞的。 她们学院里面,都是一帮搞文艺的,家庭关系复杂的c赶着社会时髦出轨离婚的简直更多,她手底下的本科生研究生都有这类家庭出来的,她并不会因为这些因素,就歧视那些学生,偶尔还劝慰开导两句。怎么一轮到自己儿子交友这事,就会说“你以后少跟那个孩子来往”。 俞静之赶紧收回不讲了:“没事儿,不说了。我也相信你能把握自己,你这孩子心里还是有准数的。你爱跟谁玩儿随你,反正你也你也不至于误入歧途或者怎样的。” 反正,遥遥也恐怕不能在这里继续念书了。 周遥那时想,陈嘉一定是因为父母分开了,心里多难受啊,所以这段时间都不爱上学了,考试都不来。 俩人之间也比以前疏远,好几天没机会说上一句话,跟以前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身边混熟的有很多同学,陈嘉永远好像就是一个人。有他走一路时,是两个人;没他在身边,就是一个人。 或者,是因为买不起手风琴啦? 手风琴课在家长们怨声载道之下,还是硬撑着开课了,家里没买乐器的比如陈嘉,就直接缺席音乐课,课都不去了。周遥也再没机会听陈嘉唱歌。 周遥跑得比运动会接力还快呢,可能只用了五分钟,这条道他走得太熟了。 大杂院里已经有了进入深秋准备过冬的氛围,许多家都开始储存蜂窝煤。陈嘉家门口窗根下也堆了蜂窝煤,码成整整齐齐。 敲门,没人应答。 没人吭声周遥就扒小窗户。他有心灵感应,虽然好像感受不到屋里多么强大的小宇宙了。 他把那道推拉小窗拨弄开,拼命挤一只眼往屋里瞧。 只看了一眼就吓坏了,吃惊。 “啊——”周遥在门外大喊了两声,赶紧又去敲隔壁那阿姨家门,竟然没人在家。他急得大吼“陈嘉陈嘉——” 他回头就瞧见墙根儿下竖的那根铁钎子,头皮好像热炸了似的“轰”的一声。 他抄起铁钎,用力往门上抡去,连着抡了两下。门上的玻璃在他眼前崩碎成许多片,“哗啦啦”潸然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幸运 第十八章幸运 他们班主任邹老师,是紧跟着周遥,从操场所有人眼皮底下跑过去的。 音乐老师周玲正在跟着广播做操呢,眼神随着走:“哎邹老师,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个学生家看看。”邹萍说,“我们班陈嘉又没来上课。” “陈嘉又没来?”周玲也追过来,“出事啦?” “我这不就是担心有事儿么”邹萍没好意思说,她也有第六感的,她第六感每回都目标特准。 “你赶紧的骑我车去!”周玲跟着跑向校门口,顺手把自己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邹萍说,你比我快,你先骑着车去!周玲说,我不认识啊,这孩子家住哪? 全班四十个学生,邹老师把每一个孩子都家访过,家庭住址父母职业这类资料都记脑子里,更何况陈嘉家她去过三趟,脱口而出:“就南营房胡同,甲12号院!进院子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房就是!” 陈嘉那时,躺在温暖的水泥地板上。他们家小平房的地面,从来没有这么热,烫着他的周身。 因为他躺的地方,就离他家正中那个洋炉子特别近了。炉子散发的热力烤着整间屋子,驱散秋天的寒气。 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还早着呢,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买到蜂窝煤,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c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c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这道小邪风儿,让他在半死不活状态下在地上挣扎了很久,就是爬不起来,一次次地快要睡过去。 他用手指扒住地板,挪动身体,也就是让视野里的钢丝床腿位置稍微挪了个小角度,头疼得终于挺不住了,估摸自己快要挂了。 妈妈呢 他妈妈昨晚儿好像在姥姥家多留了一晚,一家子又吵起来了,无非就是嫌瞿连娣离婚回娘家丢人了,离婚让老人在亲戚跟前多没面子呀。陈嘉就不愿意听他姥爷无休止的唠叨,唠叨急了还骂人,于是就顶了一句:没本事的人最会说别人都没用c都没您有本事,您多能啊,除了没能生出讨您喜欢的带把儿的,姥爷您天大地大您无所不能! 陈嘉平时都不说话,说句话就是要梗死谁的,可砸到点子上了,把他姥爷气得朝他扔了个酱油瓶子又吃了半盒丹参丸,气得嗷嗷的。 陈嘉没他妈妈那么能忍,也没打算忍,从姥姥家厨房顺走了两块热枣糕就扬长而去,一路吃着枣糕,自己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觉着很对不起妈妈了 陈嘉眼前垂着一根细长的黑色耳机线,从钢丝床上垂下。他相当吃力地伸手过去,缓缓地,用指尖勾住那根线。 啪嗒—— 耳机连着的东西终于也跟着掉下来,是周遥借他的那个随身听。东西就掉在他眼前,却让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摸到按键,按下了“开始”。 齐秦的歌声就从随身听里流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地放完这一面带子,让他沉浸在很美好的音乐里,没舍得睡着,就又多挺了半小时。然而,这面磁带终于放完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歌声在室内一层烟雾中戛然而止。 磁带该翻面儿了,或者倒带重头再来。 但是,他没有倒带重来的力气了。他突然特想念周遥,想拉周遥的手,还是很留恋遥遥的温暖陪伴。 真舍不得。 哐!!! 就这时候,一声巨响,碎玻璃渣子稀里哗啦地拍下来了。有好多玻璃碎片都溅到他头上c身上。 陈嘉!!! 周遥在门外大吼,声带都喊劈了,咋咋唬唬的。 周遥当时就是急得没有多余的嘴巴来骂了,想骂陈嘉为什么把门锁得这样结实啊?他从砸穿的空档伸手进来,拽了半天,愣是打不开门内的插销。 一个不值钱的破家,就这扇门最结实,结果还让周遥凶狠地给砸了。 一股强烈的鲜润的冷空气扑进来,陈嘉那脑子一下子就清醒多了,恢复了意识。门外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已踏进阎罗殿的那只脚丫子,死命又给拖了回来。 周遥狂吼了很多声,陈嘉!陈嘉!! 陈嘉都听到了,就是说不出话,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周遥。 周遥打不开那门,气急败坏地琢磨,于是开始钻门上被他砸开的那块窗棱。 他就先一条腿掏着进去,再把头和大半个身子挤进去。窗棱的边缘,仍然残留锯齿状的锋利的玻璃碴子,让他很疼。也就是仗着那时极瘦,长手长脚,但非胖一点儿就能把他鸡儿卡那儿就过不去了,他就从窗棱子中间把自己硬塞进去。 周遥终于进屋了,把那扇破门打开。 他也吓坏了,狠一顿拍脸和砸胸口:“怎么了?你躺地上干吗?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陈嘉恍惚地看着他:“” 周遥问:“怎么了?你又发烧了?拉肚子么?” 陈嘉特想翻白眼,好嫌弃,用口型很艰难地想说:煤气出去遥遥出去 他仰面朝天直瞪着周遥,那短短一分钟,比之前的一个小时都难熬,周遥你个缺心眼儿的你快出去吧。 屋子里确实有一层烟雾,烟开始呛鼻子了。 “你们家这炉子,不会是,要着火了吧”周遥嘀咕着,终于开窍了,开始把人往外拖。 他那时候真不懂,没有用过炉子,所以很鲁莽,很彪。也幸亏这一氧化碳浓度没达到点个火星就要爆炸的程度,陈嘉已经攒了一胸口的火星儿想炸飞周遥了,就是闷着不能响。 “哐”得一声,那破门又被撞了一遍,这回撞进来的是他们的周玲老师 后面是跑得气喘吁吁的邹萍老师 两位老师终于来了,而且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煤气中毒了啊这俩傻孩子,赶快抬出来啊。 “没瞅见那个炉子?他家烧煤的,周遥你赶紧出来,躲到院子外边儿去!”邹老师急着吼他。 周遥脑子还是嗡嗡响的,特别担心:“烧煤会怎么样啊?” 他脑袋也开始晕,有轻微的症状,还好老师来得及时。 周玲急得口唇也哆嗦了,衬衫都湿透了洇出来,都是年轻老师啊没见过,嘀咕着:“是意外吧?他不是想不开了故意烧那玩意儿的?” “不会,我不信他故意的,”邹萍说,“他跟他爸掀桌子砸锅我信,想不开我才不信。没事,送医院就没事的。” 陈嘉是在邹老师的怀里被周老师盖上棉被,周玲还扇他脸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人扇肿了扇到清醒为止,就差要给他人工呼吸了。 周遥跑去居委会打的120,来了救护车。 救护车把人拉去朝阳医院急救,上了氧气和输液瓶子。好在他们离这家大医院非常近,救命都救过不止一次,值得给这家医院的大夫送一幅锦旗感谢表彰。 瞿连娣得知消息赶回来,陈嘉已经脱离危险,没事儿了。 她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流泪,想哭却又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嚎啕大哭,不愿那么丢脸。 幸亏两位老师帮她儿子捡条命,陈嘉要是有个什么,她得疯了吧。没疯,这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 瞿连娣看着眼前楼道里的人,陈嘉的老师,大院里的邻居,工会过来看望慰问的蔡师傅,还有周遥唯独最该出现在这里过来看望儿子的那个人,就是没来,永远永远都不在。 “先好好休养几天,没事了。”邹萍老师一直安慰他们,“学校缺的课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单独给他都补上。” 周玲老师坐到病床前瞅了瞅:“哎呦” “以后你可小心点儿啊,小子。”周玲伸手摸摸陈嘉的头发,“今天吓死我跟你们邹老师了,吓我都出一身汗!” “你啊,你们这年纪,就跟我弟差不多大。我弟就比我小十岁呢,属羊的比你们俩稍微大一点,所以我每天看着你们这群孩子闹腾傻玩儿,就跟看我弟弟似的。”周玲眼圈一红,“以后可当心点儿,养个儿子多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妈多担心你啊” 邹萍老师还想叫走周遥,应该回去上课去,在病房门口瞅了一眼,犹豫,就没说。 就让周遥多陪陈嘉说说话,少上两节课而已,念书真那么重要还是孩子心情重要?邹萍就帮周遥把额角一块擦伤贴了个纱布。 老师们都先离开了,周遥赶紧坐到跟前:“嘉嘉。” 陈嘉安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面罩,眼神淡淡地飞向他。 “今天也吓死我了。”周遥认真地说,“你当时看着可吓人了。” 陈嘉额头上和胳膊上还留着一些痕迹,已经淡了。之前在屋里刚发现的时候,太阳穴和脖子上青筋突出,手臂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起来,可能是极度缺氧造成的,看起来就很可怕。 周遥握了陈嘉没有在输液的那只左手。 “遥遥我”陈嘉望了他好久,眼神半开半合,终于好像忍不住了,“我头疼。” “啊,头疼了?”周遥说,“那我去叫医生么?” 陈嘉眼神发软的,嘴唇轻动:“疼,我难受。” “我知道你疼,”周遥说,“你这脑门旁边,都能看出几道红线特别疼么?” 周遥赶忙就爬到床头,两手盖在陈嘉脑门上,想着抱一抱也许就不疼了。他然后又给陈嘉揉太阳穴,揉脸,手活儿完全没有技术可言,不知怎样才能帮对方减轻病痛,最后只能说,“疼你就抱着我。” 他在病床上抱了陈嘉。 他脑门和手上也都是创口贴,他钻门洞的时候把自己割破了,自己都没觉着疼。 但是陈嘉跟他喊疼,这么熊的人都喊疼了,肯定是真疼么,真难受了。 一场意外,陈嘉幸运地化险为夷,没什么大碍。或者说,生活中这点儿芝麻小事,于他而言远不算是挫折磨难。 而且这个一氧化碳中毒,就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 平房每家的炉子上面,都连接着一个烟囱,直接通向窗外。在窗户上通常还安装一个风斗,就是怕烟囱不畅通,从风斗能送风进来,是帮着通风的。烧煤时间长了,烟囱里总会堆积许多煤灰子,就容易堵。 陈嘉他们家烟囱,开春时候疏通过,怕进脏东西还特意把两边用报纸堵上。这两天刚开始取暖,瞿连娣提醒过儿子瞅瞅烟囱通了没有,结果呢,陈嘉还是年纪不够办事不牢,烟囱没掏干净中间留了一团报纸,就直接把他家烟囱堵了。 后来重新掏烟囱才发现,就是那团废报纸惹的祸,差点儿堵得他挂了。 掏烟囱清理烟灰这种事,原本,就应该是每家男人做的,不然还能指望你们男人干什么?但是,陈嘉家里没别人儿了,他就是他们家的男人。 瞿连娣那时在医院谢过提水果过来探望的蔡师傅,谢过邹老师周老师的大恩大德,谢过救命的小菩萨周遥同学,然后说:我明天就叫陈明剑再去一趟民政局,签字离婚,谁都甭劝,这次一定离了让他滚。 在这天之前,瞿连娣心里可能还抱着一线渺茫希望,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什么希望都不抱了。这世上没个废男人能靠得住,只能靠自己,坚决地离,从此一刀两断。 邹老师当天回到学校,午饭都没赶上吃,累得筋疲力竭坐在办公桌前。 “孩子不是故意烧炭吧?是意外?”其他几位老师都在议论。 “意外。”邹萍小声说,“我太了解陈嘉,他那脾气,他烧了房子他也不会烧自己。就是日子太难了,我真心疼孩子。” 其余老师在办公室里轻声叹气,同情心疼又能怎样,谁家日子轻松好过?外人能帮多少忙? “我也挺心疼周遥的,”邹老师话题一转,“这孩子也是不走运,估摸又要转学。” “周遥又要转哪去?”数学老师问。 “他是外地户口,他是交钱在咱们这儿借读的。本来说是他爸爸或者他妈妈至少有一人,这个正式工作调动肯定能办下来,孩子的户口学籍就能调过来了。但是我听说的,没办成,关系不好弄。按说周遥他爸他妈都是多有本事多能干的人啊,让这事卡着。当初上山下乡那些人,支边支援三线的那些,一拨一拨的都想回北京,都拼命地在托关系,哪儿那么容易办呢?”邹萍叹口气,“他妈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可能得赶紧再转回去,不能留在北京了,哎” 竟然是这样,一群老师又开始为周遥同学唉声叹气,甚觉可惜和舍不得。假若这孩子能留在北京,将来上学和工作什么的,总还是沾点儿光吧?折腾一遍又要回去,哎,这两个孩子,都太不走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告别 第十九章告别 陈嘉痊愈之后重新回校上课, 幸运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脑子没比以前笨了。当然, 他脾气也没有比从前更温柔点儿, 被煤气熏过, 烟火味儿更盛了。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围着, 轮流给他加码补课, 利用一切机会开小灶。 什么劳技课啊活动课之类的,还有最生动鲜活的生理卫生课,都不让他去上了,校园生活简直失去了乐趣。那一阵儿, 陈嘉就坐在办公室里占用一张桌子,就在他们邹老师桌子对面,在班主任眼皮儿底下写习题册。 老师们都是真上心,真负责,是真心不希望孩子因为家庭原因就被耽误了c就考不上好学校了,把别人家孩子恨不得当成自家孩子似的尽心尽力c殚精竭虑。可生活里也总有些父母,对骨肉漠然得好像对待路人, 谁赶上这样儿的谁知道。 邹萍老师扫了一眼玻璃板底下压的每周课程表。 “明天下午有一节班会课, ”她合计着,“不然给周遥开个十分钟的欢送会,说几句, 唱个歌呢?” 她说“唱个歌”, 眼光自然而然瞟到坐对面的陈嘉, 盯着陈嘉手里缓慢移动的笔 “哎陈嘉,不然你们几个玩儿得比较要好的,明天班会上,一起再唱个小合唱。”邹萍看着陈嘉。 “你们上回不是排练过一个,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邹老师对学生的事儿门清,“你们跳得挺好,你和周遥一起跳一个?” 陈嘉低头做他的习题册,拒绝抬头与老师的目光对视。 “我不唱。”陈嘉说,“不想跳舞。” 铅笔芯划在纸上,一笔就把纸戳漏了,写不下去了。 邹萍瞅着他:“” “班会课么,本来就是老师跟你们轻松聊聊,集体发言。”邹萍委婉地说,“我知道你跟周遥关系不错,他要转学了挺舍不得的,而且他要过生日了,不然你给大伙吹一段口琴?” “我不想上班会,”陈嘉面无表情,“我数学还没补完,明儿班会课我补数学。” 邹萍瞟了一眼她们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也回了一个眼色:呵呵。这小子,脑袋没有被煤气熏傻,就没变样儿,还是原来那个犟脾气,管不了,咱别强迫他。 陈嘉不会参加这个班会的。他也绝不会给周遥开什么“欢送会”,还载歌载舞,喜相送么? 他不跟遥遥告别,他不接受。不告别就永远都没有“告别”这回事。 第二天的班会课照常进行,欢送即将转学回去的周遥同学。 别的几位参加过合唱团的同学,连同周遥一起,在班会上唱歌,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大海啊故乡》,最后还唱最经典的《小小少年》。 可惜领过“最佳主唱奖”的那位主力选手不在。陈嘉也没有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补课,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也没人管得了他,他径直下楼去操场了,一个人。 他爬到操场的攀登架的最顶上,坐在那上面,坐了一节课,眺望远处。 他面向北方而坐,极目远眺城市的边缘,楼房后面有一层淡青色的远山。再使劲看下去,没准儿就能看到哈尔滨了吧。看到哈尔滨,就看到周遥在哪里了。 下课,散学,陈嘉快速回来教室收拾他的书包。周遥一回头,陈嘉已经拎着书包出教室了,头也不回 这小子收拾书包也太快了吧?深刻怀疑之前就根本没有把课本和习题册拿出来过。 而且,陈嘉竟然在班会课欢送会都不露面儿,让他挺吃惊和失望的。 周遥刚想追出去,他身后女同学就喊住他,就是滕莹。 “周遥,给你的。”滕莹腼腆一笑,小姑娘心里也涌出几分离别的惆怅,舍不得很优秀的周遥同学。 “啊什么啊?”周遥说。 “生日快乐。”滕莹说。 “哦,谢谢你啊。”周遥笑着接了礼物,递上来的是一个浅蓝色的音乐盒。这天也确实是他生日了。 周围有一两个男生用暧昧的起哄声为他们送上背景伴奏音,但这并不能阻挠周遥同学的受欢迎程度,又有女生递给他生日卡片c巧克力,竟然还有一位直接送他一张艺术照!就是在照相馆里照的那种照片,把十二岁小姑娘化成二十四岁似的,画面朦胧妆容艳丽,抹着很明显的眼影和红嘴唇。 “谢了啊,呵,谢谢。”周遥一一道谢。收女孩礼物,心里还是挺嘚瑟的,嘴唇划过一道弧线。 啊——周围一群混账就扑上来了,往周遥身上压,一个摞一个,“啪啪啪”地就要往他身上骑。男生之间从来不时兴送礼物,忒肉麻了,他们有另类的感情表达方式。 “都给我下去啊!”周遥立刻就闪,屁/股一甩就甩下去一个,才不想给别人随便骑。 一群男生,就喜欢玩儿“叠人”的游戏。叠也就罢了,还要抱着乱摸。摸完了还往他身上“duang——duang——”的撞,哆哆嗦嗦地模仿那些猥/琐动作,以此表示关系的亲热,这都跟香港三级/片里学的吧? “靠,耍流/氓啊,你们快滚快滚!”周遥把那些小贱人都甩开,拎着书包赶紧跑了。 他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心思被一根线紧紧地牵着,其实也有点儿难受。 一出楼门就看到了,操场兵乓球台上坐着那个少年,就是在等他。夕阳洒下一片美丽的光泽,落在陈嘉的白背心上。 陈嘉从关东店副食商场买了一盒草莓。 草莓当时已经过季下市了,这八成是从京郊温室大棚里运过来的。这种精细水果,卖得比个大西瓜还贵,却没有西瓜禁吃解饱,当妈的就都不愿意买了。让孩子“吃不饱”的水果,就是“不划算”。 周遥问:“买给我吃的啊?” 陈嘉说:“我做给你吃。” “做”草莓怎么做?周遥然后才看明白。陈嘉就是在灶上架了个小平底锅,开始熬糖稀。 老北京人做糖稀,他们在大街上是看过的。大街上经常有摆摊的手艺人小贩,吹糖人卖糖人。周遥以前抱怨过一句,“大街上的太脏,都是土,他们还是拿嘴吹的,咱俩别吃了。” 陈嘉熬了那些糖稀,再把每个草莓蘸着裹一层糖稀,用竹签子串成一串一串的,插在一块泡沫塑料上,晾着。 “这么好啊谢谢,好吃。”周遥由衷地说。 “还没吃呢,你就说‘好吃’。”陈嘉垂着眼睫。 “你做的啊!”周遥煞有介事地说。 “我第一回做,我也不会。”陈嘉撇嘴一笑,“好像c好像应该是这么做的吧。” 陈嘉这号人,是不会跟谁说感谢的话,不会讲“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之类膈应的,就用行动表示一下。陈嘉如果对谁好,温柔了,体贴了,就是把“感谢”“想念”和“舍不得你”这类的话,一股脑都表达了。 不可描述的微妙情绪一晃而过,俩人又开始扯,周遥说“那我先吃吧不好吃你就甭吃了”,陈嘉说“你丫先等会儿还要冻一下呢!” 他们就直接把那块扎成大刺猬似的塑料泡沫放进他家冰箱。过会儿再拿出来,就是简陋版的冰糖草莓。 周遥张嘴接着:“来,给我一口来俩!” 陈嘉负责端着,周遥就负责撸。 “生日快乐啊”陈嘉大爷嘴里含着冰糖草莓,含含糊糊地祝福了一句。 “唔。”周遥忙着吃呢,应了一声。 “你是天秤座?”陈嘉忽然问。 “啊,是啊。”周遥说。 陈嘉笑出声:“天秤座才真是你们那边儿是不是应该说,‘老难看了’!” 周遥:“” 笑啥笑啊你?好烦啊,就你美!周遥直接迈开腿骑了,压着拱着直接把人骑到床上去了。 草莓是甜的,冰糖是脆的。透心儿凉的,真甜。 “我们嫌弃人的长相,一般说你这人特‘磕碜’!”周遥笑说。 “好吧,”陈嘉也笑,“老磕碜了你。” “我没你磕碜!”周遥去捏陈嘉的脸。 “呵。”陈嘉一笑。 周遥压在陈嘉后背上,牢牢地箍着人,把陈嘉箍在他怀里,抱得很紧。陈嘉仍然没有反抗,没跟他一般见识,就趴着任凭蹂/躏了 两人贴着抱了一会儿,身上每块肉都贴着,抱得紧紧的,就是心里挣扎时,给个无声的安慰。 周遥问:“我寒碜了么?” “不寒碜。”陈嘉说,“你倍儿好看的。” 俩人低声笑了一会儿,很有默契。 周遥还是觉着攥不住这个人。陈嘉好像随时都会从他怀里挣脱,掀翻他,踹走他让他滚蛋了,随时都会从他怀里跑掉。这与他是否转学离开这座城市都无关的,哪怕能留下来朝夕相处,也一样的。他其实特别怕陈嘉,又喜欢,又忌惮,又茫然。 这人隔一阵就抽他一巴掌,再喂个甜枣;过两天又抽过来一巴掌,然后又变出个甜草莓喂他。 抽他心的时候他是真难受c别扭,觉着受不了这小子了,可又舍不得那仨瓜俩枣儿的甜头,真没出息。 毕竟,陈嘉只有对他才笑一下。 陈嘉只给他一个人做过冰糖草莓。 第二天他俩约好了踢球,估摸也就是小伙伴们的最后一场球了。 他就要转学回去了。那时国企工厂以及事业单位的工作调动很不容易。当年从大城市出去到三线c到东北c到边疆地区支援建设的大拨工人和技术人员,很多人都惦记着想回来。时代变了,人心也在悄悄地起变化。人人都有私心,都渴望为自己和子女争取更优越的生活,这时候再讲无私奉献c自我牺牲,就真是蒙大傻子了。 想回来的人太多,大家就只能各凭本事,各走神通。像周遥他爸周凤城这种情况,当初是作为高级技术人员去支援东北重工企业的。第四机床厂其实非常想留他,想给正式身份,但就没有这个名额。国企正式职工,是有数目的,当时都由北京市劳动局统一分配,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想要从外地调动工作关系进这个工厂,就必须从这个厂子里调出去一位,去哈尔滨,两相对换。 一个户口进京,一个户口出京,这样才行。可在当时情势下,东三省的重工业经济早已不如建国时的地位,内部风声都不太好了,可能要大规模改制,大家都开始琢磨南下呢,谁还愿意出京北上啊。 所以,周凤城的这个工作关系,暂时没能办下来,他就仍是一位领着高薪的合同工。若论工资津贴和各种待遇,他可比蔡十斤c瞿连娣这些人高多了,但是论身份,他就是合同工,而蔡十斤瞿连娣甚至唐铮的爸爸,在后勤锅炉房看大门的,都是进厂已经二十多年的“铁饭碗”正式职工。 而周遥妈妈那边,情况也没多么轻松,因为学校也是走名额指标的,一个指标就卡死多少英雄汉。大学是由教育部门按计划分配老师的名额,每年评职称都有名额限制。他们音乐学院,十多年间都没有评过职称,从77年恢复高考教学之后,很多助教都还没有讲师c教授的职称。学校里现在还积压着一大群先来的人,按资排辈苦等这个职称坑都填满了,后来的人想进都挤不进来了。 陈嘉穿了周遥帮他买的那双,崭新的皮面足球鞋,真好。 坐在球场边休息时,周遥也跟陈嘉聊天说:“我以前也以为户口肯定能办下来,没想到这么难啊,太幼稚了。” “那你爸你妈带你一起回去?”陈嘉说。 “我一个人回。”周遥说。 “”陈嘉蓦然抬眼盯着周遥,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一个人?那你在那边儿就一个人吗?!” “我一人儿无所谓啊。”周遥一耸肩,“我都习惯了,反正他们平时工作也特别忙,我从来都那样儿的。” “你开玩笑?我还有个妈呢。”陈嘉非常担心,再次确认了一遍,“你一个人?怎么过啊?” “哎没事儿。”周遥一笑,“我姥姥姥爷还在那边儿呢,也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是跟姥姥姥爷一起住。” 周遥的少年时代,原来也是这样,在云端漂泊着。 两人再次沉默,陈嘉连自己的难受都忘了,握着周遥的手。在天边流浪的那一片云上,原来不是只有他陈嘉一个。 “真没事儿,我爸我妈肯定得留在北京,占住位置继续刨这个坑啊,不然岂不是更没戏了。”周遥很乐观地说,“他们留这里再待几年,我觉着,应该就能留下来了。到时候,我也就能回来!” “我肯定还能回北京,嘉嘉。”周遥看着陈嘉的眼睛说这句话。 “而且,我寒暑假还可以过来找你玩儿么。”他搂了陈嘉的肩膀,安慰对方,“我肯定回来找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焚心 第二十章焚心 傍晚踢完球回来, 周遥没准备再结伴去洗澡, 他爸妈嘱咐过他, 赶紧回家收拾行李。 他们出了球场, 过一条大马路, 就是胡同区。 那天怎么就这么巧,周遥又碰见陈嘉他爸。其实, 陈嘉在医院住的第三天, 陈明剑就提着水果和保养品去看过儿子,对陈嘉表达了关心,也不能说这人就完全六亲不认没心没肺。当然,当爹的在医院没吃到陈嘉的好脸色。 随后陈嘉平安无恙地出院了。那两口子今天, 就是刚签完字从民政局回来,终于在文件手续上断了夫妻关系,也就剩下跟陈嘉的这点儿血缘。 陈明剑在胡同门口,碰见了蔡十斤蔡师傅,那两个人就在电线杆子底下抽了一根烟。 蔡十斤劝解道:“哎,你以后还是经常过来看看孩子,最难受的肯定还是小孩呀!” 陈明剑垂头道:“最看我不顺眼的就是陈嘉啊, 在医院里也没搭理我么。” 蔡十斤忙说:“那也是孩子心里别扭我在厂里这么多年, 我看了好几对最后散了的,哪个孩子长大没有性格阴影的?” “我儿子从一开始就恨我。”陈明剑丧气地说,“我跟他就没办法沟通, 讲不通理。” “讲什么理, ”蔡十斤说, “我们没念过大学的不懂大道理,对孩子要讲‘情’啊!看儿子躺在医院里,你爱不爱,疼不疼,看他难受了,你难受不难受?这就是‘情分’嘛。” “讲情,讲情我真的c真的没有。”陈明剑声调突然哽咽,“我确实,对他妈妈,没有感情,从一开始就这是个错误。” “那你当初,你当初,哎!”蔡师傅皱眉叹气。 “当初她可怜我呗,我也可怜她。反正就是,俩人都好像没人要似的,就凑合过呗。”陈明剑惨笑,今天终于说出了实话。 陈嘉眼皮都没抬的,从胡同口走过,没理他爸。 这就是一场“错误”,而陈嘉自己,等于就是这个“错误”的连带产品。他们工厂车间里,对待错误程序导致的产品零件,是不能继续包装销售流通的,直接就当作报废品给你销毁了!你这小子怎么还能存在着! 周遥和陈嘉在大院门口用眼神简短地告别,都十分不舍,又说不出话来。 陈明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特意回头瞅了一眼周遥:“哦,周同学,你好啊。” 周遥赶紧哈腰叫“叔叔好”。陈嘉别过脸,看不见他爸。 他们就站在屋外,听屋里大人谈话,陈明剑原来是来商量事和取东西的。 瞿连娣就问:你翻什么呢?找什么啊? 陈明剑说:我找我那本集邮册,你瞧见了么? 瞿连娣纳闷:集邮册?我从来不动你的东西,陈嘉经常看,不然你问问他拿了没有。 陈明剑迟疑:我再找找吧,他经常看啊? 瞿连娣说:他跟你一样,喜欢玩儿邮票么。 这算是当时许多人的乐趣,因为娱乐生活贫乏,也实在没什么其他乐趣。集邮这项爱好,有品位又不用花太多钱,所以许多人都搞集邮,家里收藏邮票册,其中有特意购买的崭新邮票,更多是从信封上弄下来的旧票。 陈明剑离婚时并未纠缠财产分配,屋里大件电器什么都没拿,房子也暂时给瞿连娣住着,总不能逼着那娘儿俩睡大街上,偏偏回来找这本集邮册。 “就是上回你给我看的集邮册吧?”周遥在门外小声嘀咕,“那是你爸的?” 陈明剑就是没敢找儿子索要,做老子的竟然也惧怕跟陈嘉讲话。他就低声对瞿连娣说:“你还记得,我从前买过一张‘猴票’。” 瞿连娣就知道了:“对,陈嘉出生那年,你给他买了一张猴票,红色的。” 陈明剑面有难色:“这套生肖票,猴票是头一张么,现在十二枚都发行出来了,当初十二年前的第一张猴票,就值钱了现在八百千了” 这么值钱,就一张小纸片儿?比屋里这台日立电冰箱都值钱了。果然计划经济一朝变革,向市场开放,这物价是要疯吧?瞿连娣也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不懂这个。 所以陈明剑是回来拿回那张值钱的邮票? “我家好像也有那张猴票。咱们出生那年,我爸也买了,说买给我做纪念的。”周遥小声说。 他其实觉着情况又不妙,很想把陈嘉抱走,把人圈起来,圈在自己臂弯里保护着。 假若他此时足够强大,他想把陈嘉叠起来放在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每天都装着,不让这个人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瞿连娣脸色慢慢变化:“虽说当初是你花钱买的,就八分钱,谁也没想到会涨这么高价钱了可那是你当初给陈嘉买的。” “是,当初是给他买的。”陈明剑垂头道,“我也没想到,现在就这么紧俏了,我也想重新买一张,都买不到。” “你就非要拿走?就不能给陈嘉留着么?”瞿连娣说。 “我确实需要,需要那张猴票。”陈明剑为难地说。 “又不是给我的,我从来不贪你任何东西,”瞿连娣胸口起伏着说,“那不是给你儿子留的么?对陈嘉你不能大方一回?” “”陈明剑无话可说,又磨叽着不想放弃。 “为什么就非要那张,后来的那些生肖票不行?你不是每年都买一堆邮票么,牛的,马的,鸡的,你拿走那些不行吗?”瞿连娣是不集邮的人,无法理解这方面的痴迷,就为了一张破纸片,非要来讨要? 陈嘉站在门口,脸色是一寸一寸发青,心凉到透的。 周遥咬着嘴角,突然歪过头,在陈嘉耳边说了一句体贴的悄悄话:“就给你爸呗,我也有猴票,我把我家里那张给你。” 陈明剑在小屋里转了一圈,语调艰涩面带愧疚,用蚊子声哼哼道:“那张邮票最出名了,国家邮政再发行新的一套也不如原来的好,真不是因为价钱,你看我在咱这家里我什么都没争,我不是为钱,就是需要那张猴票猴年出生的孩子,就是想要弄一张老的金猴票么” 瞿连娣满脸狐疑,与陈嘉同时抬头盯着陈明剑,在那一刹那突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非要猴票,为什么猪马牛羊那几张邮票就不行。 陈嘉是猴年出生,所以家长给买金猴票作为出生纪念,那张邮票还偏偏一不小心成了经典藏品。现在,一定有另一个小孩也要在猴年出生,所以来找金猴票了。现在正好是羊年的羊尾巴,转过年去就又是一个猴年。谁家现在怀上个孩子,可不就是猴年出生么。 瞿连娣觉着难以置信,脑子里“嗡”的一声,嘴唇都发抖。这一天被彻底抛弃的不止是她,还有她儿子陈嘉。 她气得瞪着陈明剑,想骂街骂“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你王八蛋”都觉着疲惫了骂不出来。婚都离了,还能怎么着? 陈嘉反应很快,也听明白了,或者说,早有心理准备,原本也不在乎。只是没想到他亲爹办事速度这么快,而且就这么绝情。 当场就只有周遥一人儿还没听明白呢,怎么回事,到底什么内情啊?但看陈嘉脸色他就知道又坏菜了。 他就怕这样,就怕一家人变脸反目,心里特别不舒服。 他顺手摸到门边那根勾煤用的铁钎子,悄悄后退几步,把那铁钎子塞到厨房灶台的下面,很聪明地先给藏起来了。 陈嘉大步就冲进屋了,周遥下意识一把拖住:“陈嘉你别,咱们先走吧!” 陈嘉头都没回反手就是狠命一推,周遥就趔趄着撞向门框了。 陈嘉爬到大床上,从一大堆乱七八糟杂志磁带下面,翻出那本集邮册。 瞿连娣怒不可遏对陈明剑说了一句:“就那么一张破邮票!你就留给儿子留个念想不成么?你脑子里念书都念堵了念瞎了,就这么自私!” 陈嘉拿了那本集邮册,可不是要递给他爸,一下子就翻到所有人都要找的那一页。 他把那张金猴票捏出来,往小屋当间的洋炉子炉眼儿里一丢。 啊—— 陈明剑目瞪口呆,瞿连娣惊呼一声,周遥大惊地跑过来。 陈嘉眼里似乎洇出一丝报复的快意,也没什么张扬的表情,就是跟他爸比着谁更绝情,老的比得上小的吗?那是他爸当初“声称”为他买的,应当是送给他的礼物,他就直接烧掉,谁也甭想。 周遥犯了个傻,下意识伸手去“抢救”。金猴票已经掉在一块烧红的蜂窝煤上了,无法挽回。 他被烫得赶紧缩回来。陈嘉一把捉住他的手,推开他,自己再伸手把那张邮票彻底拨拢到炭火眼儿里,好像不知道烫似的。 “金猴”一下子就烧没了,很值钱的一张纸片儿瞬间化成纸灰,烧得就是一大堆钱啊!陈明剑彻底傻眼,恐怕也很后悔,谁也没捞着 “遥遥烫着了吗?我看看都肿了起泡了,我给你上药。”瞿连娣挺心疼的,埋怨陈嘉,“你怎么能对遥遥这样?” “没有,不烫。”周遥抽回手。 太难受了,也是看够了。这是他临走两人最后的一次见面,就是这样,沮丧极了。 还是他妈妈吃得饭多,走得路也多。他妈妈都说过,那些家庭破裂的c父母不合的c单亲出来的,尽量少沾上,他们就是跟你不一样,你个小孩现在不懂,以后你就明白了。周遥不接受不愿意听,还是难免被现实一次一次打击。 陈嘉就是性格极端的人,字典里没有妥协,哪怕是自己一路往黑直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哪怕两手都烫红了烫掉了皮,这人死硬到底顽固不化,绝不低头。 周遥的很多想法是不一样的。你爸吝惜给你的,我可以给你,别人不理解你的,我理解你啊,你有失去的,你还有拥有的,谁一辈子就能一直平平顺顺c就“非常完美”呢?没有人是非常完美的,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都在朝前看,过日子你别老是朝后看么。 周遥在尚未成年时,嘴巴上可讲不出这些人生道理心灵鸡汤,但他一直是这样的生活态度,有多大的挫折打击是咱周遥小爷爷扛不过来的?哈尔滨不让待了我来北京混,北京又不让我待了,我再滚回去呗,爸爸妈妈顾不上我了我还有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也不管我了我还有姥姥爷爷,实在不行那就自己管自己呗,怎么样不能坚强地撑下去了?难不成我也整天找我爸妈我爷奶打架,嫌他们对不起我?! “对不起啊遥遥,让你看见我们家这样。”瞿连娣连声致歉,“你快先回家吧,遥遥,乖啊。” 周遥看了陈嘉一眼,陈嘉就没有看他。 “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也难受着呢。”周遥红着眼眶大声说,“我告诉你了我可以送你那张邮票,你想要我可以把我的都给你!” “不需要。”陈嘉说,“你甭管我。” 周遥说:“我就是不喜欢你每次一翻脸就变成这样儿了,还那么凶,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不想看见你以后就一直这样儿了,成吗?” 一段沉默。 然后陈嘉轻声说:“没以后了。” 周遥呆立:“” 周遥大步跑出去,就离开陈嘉的家,离开了南营房小胡同。 他也有小男人的自尊心,不会被嫌弃了还硬往上凑。 当时瞿连娣还追出去,替儿子向周遥道歉,好言哄了几句,也顾不上屋里陈明剑再出什么幺蛾子。陈明剑算哪棵葱?她都懒得再搭理那人,赶紧滚蛋吧滚回你的高等学府,过知识分子体面人的生活去吧。 她反而挺怕周遥这孩子被陈嘉气着了c伤了心,就再也不会来了。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比如一个人的性情c为人处事和价值观念。这些是生活中一点一滴汇集成的,是一路走过来成就的。每个人的家庭背景c出身和人生旅程都不一样,所以周遥是这样的,而陈嘉是那样的,本来就是不同的人生轨迹,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 假若不是那个雪天,瞿连娣在胡同口偏偏就叫住了周遥,拦着不让他走周遥和陈嘉怎么会有这些交集?同在一个班级里,恐怕都不会多讲几句话。 临走时,瞿连娣挺难受地跟周遥说:“听说了你要转学回去,以后有机会,放假的时候,一定回来阿姨这里看看,阿姨肯定还是惦记你能回来,想给你做好吃的。” “还有个事儿”瞿连娣又单独悄悄地嘱咐,“我已经去派出所给我们嘉嘉改名字了。下次你再见着他,你叫他瞿嘉,一定记着别叫错了,成吗?” 周遥呆怔,很不情愿地点了头。 名字都要改了,陈嘉以后就真的不是那个陈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 离愁 第二十一章离愁 周遥同学准备离京了, 不再回机床厂附小上课。家里在收拾东西, 送孩子回去继续念书c考试c升学。 以周遥天生的聪明脑子和学习能力, 课堂上书本里那些东西, 从来就没让他烦心过。所以他爸妈倒是一直很放心, 从来不用额外辅导功课,也不花钱在外边上辅导班。一家子都心很大, 相信儿子无论去到哪里, 升学考试都不算个事儿。 让周遥心烦的,永远是课堂之外。他和自己心里最要好最牵挂的小伙伴要分开了,还是别扭着分开的。 这一年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每天晚上七点钟那套新闻联播, 都播不完国内外突发的大事。这个世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谁和谁能够一帆风顺c长长久久。东欧剧变了,前南斯拉夫竟然分成了五瓣,苏联都解体了!现在这年头,还有谁和谁是死摽着不能散伙的? 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这一对双棒, 就要分开了, 在两个遥远的城市。童年时结识的玩伴,也许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他们班主任邹萍, 真是待见周遥, 与学习成绩c班级平均分之类都无关。周遥不能留京邹老师很惋惜, 当时手头有一张周遥的照片,就顺手压在办公桌玻璃板底下,一直压在那里 至于机床厂大院里,有谁结了婚谁离了婚这种事,在一间工厂里很容易就传遍了。 陈明剑作为一个考上了大学的高材生,攀上事业单位一转眼就抛弃糟糠,这事确实不地道,算是出了名儿了。那时在《渴望》这部电视剧里,就有一位忘恩负义抛妻离婚的负心汉“王沪生”,举国皆骂王沪生。所以,在他们机床厂里,这事也是人尽皆知,全厂都在骂陈明剑!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改了名字的那位同学,那段日子是很艰难的,因为这一下子,全学校也都知道了。小孩子都管不住嘴,人人都会说的,不懂这是最伤人心的事情。 瞿嘉又恢复了在校园里独来独往的状态,从不跟别人同路而行,除了经常被他们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开小灶补课,他看起来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 那一阵儿,周玲在楼道里撞见了,都会叫住他:“哎瞿嘉,我放学正好有空,你上楼来跟我学钢琴吗?” 他们小学教学楼,是一栋六层的普通建筑,音乐教室就设在最顶层,以此避免打扰其他教室上课。 “算了,不弹了,回家。”瞿嘉那时眼神和讲话声音都似乎很成熟了。 周玲也不劝说,不提家务事,就看着他说:“弹一会儿你再回家,我们唱个歌。” 瞿嘉就经常拎着书包跟着周老师上楼,到音乐教室。也没有外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就他们两个,非常安静c平静。周玲老师就让他坐在教室里那架钢琴前面,从零教起,从最初的指法教到简单的曲子,后来跟他说,你小子可以买个电子琴在家里每天练练了,你真的学得很快了! 周老师有时问他:“唱个歌,你们最近班里都流行听什么歌?” 瞿嘉想了一下:“齐秦,王杰,四大天王。” “老师平时也听这些,”周玲笑说,“那你想唱这些,就唱这些!” 瞿嘉散学拎着书包从校门走出来,后面跟着俩低一年级的学生,同路也往胡同区走。 俩小孩在背后晃悠着,一路就在八卦:“哎那是陈嘉么。” “是啊,就他啊。” “你知道他爸妈打离婚了么,我听我妈在厂里说的。” “我也听我妈说了,我见过他爸爸呢。” “他爸长什么样儿?就跟陈嘉长得挺像的其实,眼睛特像,眼睫毛老长老长的,哦好像脸上也有颗痣。” “” 瞿嘉站住了,猛地回过头去,盯着后面的人。 眼神就很厉害的,后面俩孩子直接被吓一跳,立刻就站住不敢讲了,战战兢兢地,其实c其实好像也没说什么难听的坏话啊 瞿嘉回家时瞿连娣也在,在小厨房做饭。瞿嘉从他妈妈身旁擦肩而过。 他在屋里床上坐了一会儿,发呆,眼神直勾勾盯着大衣柜,盯着大衣柜镜子里自己的样貌。 他然后从床头小柜的抽屉里,拿出他妈妈做衣服裁布用的大剪刀。 一时间没找到小号剪刀,大剪刀不太趁手,也凑合了。 他对着大衣柜镜子,直接上手剪了自己的眼睫毛。 咔嚓一剪子下去,睫毛给剪秃了。秃了右边儿的,再剪左边儿的。 瞿连娣拎着锅铲往屋里探了一眼:干吗呢? 瞿嘉右眼角下方,挂着那粒小黑痣,“据说”是从他爸眉毛上那颗痣来的。他瞪着自己瞪了一会儿,不能忍受这张脸,捏着剪刀尖,往自己眼下抠去 “你干什么呢?!”瞿连娣冲进来,一把夺过剪刀,看那姿势角度还以为要戳到眼睛里呢。 你想什么呢啊?眼睛弄坏怎么办? 瞿嘉看着他妈妈,满不在乎地,对自己下狠手都没觉着疼,一道浅红色的血线就从他脸上流下来。瞿连娣就发现他儿子眼角那颗痣看不见了,因为瞿嘉好像是用剪刀尖把痣给戳了。 瞿连娣心都抖了,擦血,拿纱布捂着,也快疯了。 “没事儿。”瞿嘉反而宽慰他妈妈一句,“结了疤就好了,我又没戳眼睛。” “我就是不想看见那颗痣,”瞿嘉瞧着他妈,“我把它挖掉了。” 这回,厨房里的一锅菜是真的烧糊了。瞿连娣坐在床沿上,对他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也掉眼泪了。 有些事她本来想过几天等大家心情都平复些,再说,再跟孩子好好谈谈心,现在不说不行。她也怕瞿嘉心理承受不住这样的家庭变故。 她擦了眼泪说:“瞿嘉,你虽然改了姓,但你出生的时候,那个人他是你爸,这个也改变不了的。他已经离开这个家了,他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再让这人回来搅合,你也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好吗?就不要想他了,就都过去了,我们过日子往前看,成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已经都散了,你再纠结放不下,也不可能再拼完整,不可能再回来。”瞿连娣说,“以前也是我识人不清,年轻时不懂c傻帽儿,让你跟着受委屈了。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以后不傻帽儿了瞧上这种人,会念书有个屁用!” 瞿嘉眼眶微微泛红,眼下贴着一块创口贴,但不讲话。 瞿连娣站起身,从大衣柜最里面,藏得严严实实的地方,拿出了那本集邮册。 那天发生冲突把“金猴”票烧了,陈明剑后来灰头土脸地走掉,并没有拿走这本邮册。果然只有那张猴票最值钱,剩下的东西也没人在意了。 瞿连娣特意把邮册重新装到一个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翻到最重要的一页,递给她儿子。 瞿嘉捧着邮册,也是难以置信的。 十二生肖票的那一页,最头里的位置,不是空白,真真实实地摆着一张金猴票。 他脑子里都有点儿蒙,觉着时光穿越了,时间倒流了,猴票不是那天给烧了么? 瞿连娣说:“昨儿你好像说,你们音乐老师教你弹琴,所以回来晚了。昨天傍晚遥遥来过,我觉着他还是磨磨唧唧想找你的,结果你不在家。” 瞿嘉:“” 瞿连娣说:“他说他马上要走了,他给你带了东西要送给你。” 瞿嘉望着他妈妈,肩膀已经有些发抖。 “我本来说不能要嘛,毕竟我现在也知道,这张邮票特值钱的,以前以为一片破纸头就值八分钱呢!”瞿连娣笑了一下,“他就非要留给你,说他不需要,说他就想送给你这个。我说,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嘉嘉了,这一张纸片儿已经是我们这个破家里最值钱一样东西。” 瞿嘉盯着手里的邮册,这就是他家里最值钱c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瞿连娣又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个纸袋,干脆全都交予儿子。 纸袋里装的,也是周遥一股脑儿留下送他的东西,那个带耳机的随身听,还有他俩平时最常听的几盘磁带。 周遥给他写了一张卡片,就是非常简单的几句话: 嘉嘉: 我要走啦,我回哈尔滨上学了。我肯定会考个好中学,过几年我还回来的。你也好好学习,别放弃了,你这么聪明,争取考个重点学校,争气啊!寒暑假我会回来找你玩儿的,等着听你再给我唱歌!再见! — 遥遥 “你看人家遥遥,多懂事一个人。人家过来找你,只字不提那点儿不愉快的事,就是想着鼓励你好好学习,升学考个好点儿的中学。”瞿连娣自言自语似的感慨,也是说给她儿子听。 “遥遥真是一个特好的孩子,你,哎,你就整天还耍横耍脾气,还欺负人家,你可真有本事,你多能个儿啊?”瞿连娣白了瞿嘉一眼,“也是,你是比陈明剑有本事。陈明剑那个人,活了半辈子忒么的连耍横都不会!自私c懦弱又怂蛋,你至少不怂!” 瞿连娣说到这儿自己都笑了,把她儿子奚落得也低头不讲话了。 “可他毕竟是你爸,一辈子改变不了,你就接受。将来无论别人再说什么,让他们说去!”瞿连娣伸手捏一捏瞿嘉的后脖窝,“我就是特别舍不得周遥,多好一个男孩,人家都没埋怨你c没嫌你,还送东西给你,你自己瞅瞅你现在这样儿,你对得起遥遥给你送的‘小猴’么?” 瞿嘉眼角贴着个膏药,不说话了,自己也都明白。 有些话他也没法儿向他妈妈表达,从心底羞于开口,只能用漠然的表情来掩饰他的在乎。非常在乎。 瞿连娣跟他说,周遥应该是今天一早上火车,已经离开北京了,回东北了 第二天就是一个周六,瞿嘉又旷了周六上午的半天课,独自一人跑去北京火车站。 车站人山人海,到处是拖着红蓝双色编织袋c各种大行李包的旅客,或坐或卧,占据了视野。这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遥遥。 瞿嘉那天就裹着棉猴,坐在北京火车站正门外的广场上,望着那栋建筑,望着天空,听着耳畔一趟一趟火车驶离时发出的汽笛声。他就在那儿坐了很久,游荡了一整天,也让自己慢慢地适应,慢慢地积攒勇气,适应接下来都没有周遥陪伴的日子。 他在广场边上的小窗口买了几个包子,填饱肚子。 然后又买了一包香烟。 买完烟就实在没钱买打火机了,他跟卖烟小贩借了火。 他就坐在广场上抽烟,一根烟抽到只剩烟屁/股,再接上点燃第二根从这一天起他学会了抽烟。 是啊,遥遥特别好,他一直都知道。这么好的伙伴不能在一起每天陪伴对方,还不如一把推开,别再“要好”了。这就是他极度沮丧烦躁时的发泄方式。 但他发泄的方式伤害了对方,看到周遥眼红骂他的模样,他也很难受,内心彷徨而懊悔。 在火车站执勤的民警小哥慢慢走过来,其实观察他好久了:“哎,学生,你哪的?” 哪的?“我就本地的。”瞿嘉抬起眼皮回道。 “本地的?你是北京的么?”民警小哥左右上下地打量。 “您听我口音听不出来?”瞿嘉也瞅对方,“外地的敢这么跟您说话?” 呵呦,把你个孩子厉害的,民警小哥都乐了。 “怎么不上学啊?”小哥又问他,“你家里大人呢?找不着家了?” “我这样儿,我像找不着家么?”瞿嘉反问对方,“您甭管我,管那些真找不着家的吧。” 警察叔叔也是关心他,怕是火车站上被拐卖的c走丢了的孩子,认真负责地问问。 是啊,我是找不着家了。“家”被赋予的含义在心中飘摇散落,散了一地。或者说,他的家从来就没有完整过。 如果能让周遥回来,能每天看到对方,他很乐意天天给遥遥做冰糖草莓,做果汁冰壶,做烤白薯,每天哄着周遥开心。他真的很需要,很需要,很需要这个人的陪伴,想让周遥回来,然而面对命运的铁轨c滚滚的车轮,他无能为力。 瞿嘉这一年在短短一个月间,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波沉重的打击。 仿佛一夜间被迫长大了,成熟多了。有些事没人能够帮你,你只能自己扛。扛下来就继续往前走,扛不下来可能就废掉了。 他心里深刻记着周遥临走留的话,这话吊着他的信心和勇气。周遥说,你也争点儿气,挺聪明的,考上个好学校,我还会回来的,想听你唱歌,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回京 第二十二章回京 “都集合了啊!站好喽都站好喽!” “干吗呢这是, 我告儿你们啊就你们这些小动作, 一招一式的, 摸个鼻子的, 吧唧个嘴的, 台下观众都看得特别清楚!” “来,第三排先上去, 然后第二排你们第一排的忙叨什么, 先等会儿!!” 又是一个礼拜六,机床厂附小的操场上,零星有几个男生在踢球。而操场正前方,主席台前, 合唱团的小孩们正在走仪式,列队彩排。 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周遥远远地看着,就认出了那爆脆c鲜亮的声音。而且学声乐的女老师,腹内中气都特足,全校都听见操场上那动静。 看门的大爷瞅见, 问了一句:“你干什么的?” 周遥点头一笑:“大爷我返校来看老师的。” “哦看老师的。”大爷打量他的打扮, “进去吧。” “大爷我认识您。”周遥一笑,“您都不认识我了!” 男孩上中学以后身高蹿得特别猛,一转眼就是大人样儿了, 他们小学校的看门大爷没换人, 还是那个大爷, 但真的不认识周遥了。 机床厂附小门口的牌匾换了,从白底黑字的木牌子换成个鎏金大招牌,金光闪闪的。果然是与时俱进,和附近周围的店面招牌保持一致的品味,土洋土洋的。 操场好像也扩建了,扩大了一圈,哎呦妈啊,太不容易了,现在再搞冬季长跑,不需要出校门绕着居民区跑了吧?周遥望着这操场笑了,怀念那时一群小傻/逼的旧时光。 周遥慢慢悠悠地走过去了。 已经有小孩儿开始看他,先是从合唱团第三排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开始,斜着眼往他这儿张望。第三排站得高望得最远么,何况周遥戳在校园里,是多么显眼啊。 然后是第二排,也开始看他。 当第一排的小孩儿以及领唱女生一齐转过脸开始看他,组织彩排的音乐老师终于爆了:“看什么呐你们?!” 周老师说话声儿和脾气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儿。 周老师猛地回过头,浓眉大眼妆容精致,眼里带着一股怒意,就准备呲得谁呢。视线停在周遥身上c脸上,愣了,再打量这身高c模样,周老师迟疑了一句:“你是那个” 周遥轻声说:“周玲老师。” 周玲老师应该是认出来了,那一瞬间眼底是划过无数道光彩,变了许多种颜色,最后化成一种很温暖的色调,惊讶又有些感动:“你是周遥吧?!” 周遥再颔首一鞠躬:“嗯,我回来北京了,我过来看看您。” 周老师过来搂了他肩膀,很激动,上上下下地看:“长这么高了啊真好,真帅啊小子!” 周遥于是又重温旧梦,旁观了合唱团小孩儿们的彩排训练,顺便还给指点两句。 “这是咱们学校原来高年级的学生。”周玲特高兴地跟小孩儿们介绍,“你们应该喊师兄c师哥,要叫周遥师兄!今天都好好唱啊,不准给我出洋相啊” 行了,一群小屁孩这回可以明目张胆地围观,盯着周遥师兄看了,因为好看啊。 暑假了么,周遥那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下/身是剪成半截的一条牛仔裤,露出膝盖和修长的小腿。 “师兄你这个裤子,为什么边上像破了似的,还挂着线头呢?”小女生问。 “哦,因为我自己剪的,裤腿原来更破,我两刀就给剪成半截儿裤了!”周遥笑着说。 女生们哈哈一笑,然后又腼腆了,偷偷地看。这个年纪,大家就崇拜个校园白衣男神的形象,而周遥就非常符合这样的形象。 “我们这儿前两天,还来了一位师兄呢。”另一个女生清脆地说,“还教我们唱歌,你会唱歌么?” “我唱歌不咋地,而且早就变声了,早就不能唱了。”周遥自嘲地一笑,声音粗粗的,随即突然收起笑容,“哪个师兄来教你们唱歌了?” 小女生也回忆不起名字,互相对视,嘻嘻哈哈一乐,说,“就也是一个挺帅的师兄。” 小女生们求助似的望向她们的老师。 “是啊。”周玲眼也一亮,“前几天刚来过,就那谁,跟你认识的,瞿嘉。” 周遥:“” “就以前跟你挺好的那个男生。”周老师以为周遥已经想不起名字,“原来叫陈嘉啊。” 周遥半含着下嘴唇,点头:“我知道,我记得。” 何止是记得。 周遥又一笑:“他这种人也来看老师啊?” “什么啊他才不来看老师呢。”周玲一看就跟瞿嘉同学还挺熟的,一哼,“我请他来的,不然还请不动他呢。” 周遥说:“他还唱歌呢?” “他唱得好着呢!”周玲说,“我就是请他过来帮我们合唱团的小孩辅导辅导,领着他们唱一唱,小孩儿看见个外人也都挺高兴的。” 周遥:“哦” 周玲然后又招呼他帮忙照大合影,自己跑到队伍里做大红花去了。周遥大师兄又充当了一回人肉三脚架,举起相机为合唱团留下了一张集体照。每个小师妹小师弟都笑得花红柳绿,都特别活泼可爱。 他们周玲老师依然漂亮,而且很会打扮,穿一件乳白色真丝花边衬衫,鲜艳的宽摆长裙,高跟鞋。丝质上衣半透出里面的内衣痕迹,身材很丰满,周遥瞟了一眼赶紧把眼神调开了。 他现在懂人事儿了,成熟了,早就过了在私下里傻不愣登地议论女老师的年纪。而且这年纪想法多了,对有些事知道“害臊”了,心思要藏着掖着不能说出来。 “周老师您以前,怎么没给我们合唱团照过相啊?”周遥突然冒了一句。 “我给你们照了啊,你们都有的。”周玲说。 “我一张照片都没见着啊。”周遥说。 “你们邹老师那儿就有,我都给她了,你去找她要去!”周玲痛快地说。 周老师带周遥进了教学楼,到老师办公室,终于又见着他原来的班主任邹萍。 邹萍仍然还是带五六年级毕业班,特别累,经常着急上火,没过几年就看出眼角皱纹又多了几层。周遥一踏进办公室,挺高的个子,让他们小学办公室的门框和天花板都显得矮了,所有老师都眼前一亮,都激动了。 周遥对每个老师恭恭敬敬地哈腰问好,笑得很俊。 “这就周遥,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学生。”邹萍不住地跟身边其他老师介绍,显摆,“特别好的一个学生,可惜后来转学了。” “嗯,一看就不错,挺帅的啊小伙子!”其他老师说。 “是啊,我以前特喜欢他的。”邹萍老师毫不讳言。 周遥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地抹了一把脸。 “哎你的户口弄回来了没有?以后呢?”邹老师问。 “办下来了。”周遥挺胸汇报,“北京人了。” “那太好了。”邹老师由衷地欣慰,“学籍也没问题了?” “应该是都办好了。”周遥笑说,“以后不用再交借读费了。” “高中去哪个学校念?”果然做老师的毛病,就盯着这些问。 “就这附近的,朝阳一中。”周遥回答。 “哦,一中啊”邹老师眼底晃过一丝遗憾和不如意,“一中还行吧,比市重点差点儿,但肯定比朝阳二中c三中强你成绩很好,我觉着你应该能进八十中。” “八十中真的进不去。”周遥说,“转学来的不好弄。” 邹萍点点头,怀有遗憾。八十中是朝阳区最好的一所市重点。周遥如果一直留在北京按部就班地考试,肯定能进八十中,将来考清华北大。 邹萍中途特意给周遥从食堂打了一份午饭,要了双份的土豆烧肉:“够你吃吧?” “这也就将将够吧。”周遥说,“老师我可能吃了!” “怪不得能长这么高呢,真好。”邹老师就跟瞧着自己家孩子似的。 一群老师于是端着饭盆,在办公室里热聊,嗑着周遥带过来的东北大花生大瓜子儿的,回忆前几年一些事。说滕莹那女生学习挺好的,据说中考成绩也不错,回来看过老师的;说翟小兵他爸是做建筑工程队的,这几年突然就发达了,咱们学校操场扩建最后就是包给他们工程队了,这人开小轿车来的,翟小兵后来也就不怎么好好念书了。哎,现在的人,能发财就行,还念什么书呢?事业单位知识分子都不那么吃香了,敢辞了铁饭碗下海做生意的人最牛。 “还是你这样的好,虽然辗转来来去去,但是踏实,一步一步地上学。”邹萍望着周遥。 “而且小伙子模样真好,帅啊。”另一位老师说。 “那肯定的,”周玲说,“以前他们班就周遥最帅了!” “最帅的是我吗周老师!”周遥自己都寒碜了,笑起来。 “就是你!”周玲也笑,一口咬定。 “我也说么,我以前就觉着我们班男孩儿里边,周遥是最好看的一个。”邹萍总结道。 “邹老师您以前怎么没夸过我!”周遥捂着脸。 “当然了,以前你还在我班里,我哪能随便夸你呀?夸得你臭美骄傲啊?”邹老师很老江湖地瞅着他,“现在你都毕业了,你都是大人儿了,我们想夸你就可劲儿夸呗。” “哎呦,还夸得你脸红不好意思了,大小伙子了呢!”周玲豪爽地笑。 办公室里一群女老师你一言我一语,周遥真被刷了个脸红,掉头想跑了 就一群老师聊天叙旧的工夫,周遥顺手就帮他的邹老师整理了两个班级的语文考试卷子,按成绩从高到低捋顺了,拿眼一扫就扫出邹老师漏判的俩错儿!果然就是从小当班干部给老师打杂,他都习惯了。小时候在班里,看板书默写词语这类的测验,周遥都是不做的,他是替老师在黑板上写题目的,老师都在那儿坐着歇着,然后他课后还负责判卷子。 “邹老师我问您个事儿,”周遥找个机会小声跟邹萍说,“前几天瞿嘉来过学校么?” “哦,对,他来过。”邹萍说,“是周老师找他去合唱队带着学生唱歌。” “嗯我后来去南营房胡同,怎么没找见他呢。“周遥低头随手翻邹老师桌上的教材书看。 “搬家了吧,应该是。”邹萍说。 “搬哪儿去了您知道么?”周遥迅速抬起头。 “呦,这我可真不知道。”邹萍说。 周遥继续低头翻书,眼里掠过失望和失落,但尽量不把情绪挂到脸上,让老师都看出来了。他把书往回一推,玻璃板底下露出一张彩色小照:“” 照片里就是两个红衣少年,白色长裤,刚刚在区少年宫合唱比赛拿了奖杯,还化着妆呢。两个人神采奕奕c青春飞扬,都是笑着的。 现在看起来那时胖啊,嘟出一脸嫩嫩的婴儿肥。 周遥现在可没那么白了,脸慢慢变得瘦长,常年在球场上风吹日晒,肤色上也留下了痕迹,是男人的气质模样了。 “哎,这不就是当初你们俩么。”周玲说。 “那时候您还给我们抹了红嘴唇!”周遥一乐。 “嗯,这张照片我一直都留着,觉着你们哥儿俩照得都特好。”邹萍感慨,眼眶突然湿润,突然就有些哽咽,不说话了。或许就是想起当年在南营房小胡同的一次救险,有人中了煤气,有人去救,幸亏去得及时,真是为这帮熊孩子操碎了心但她没有提起,周玲也没提。 周遥盯着那张古早的合影,一声不响盯着看,却无法开口请求邹老师把那照片从玻璃板底下抠出来送给他吧。 没能问出搬家的地址,心里暗暗有些小失落,周遥原本起身要走了,这时又来一拨老师。 小学校园,统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就这么些人了。 进来一位英气勃勃的男老师,穿一身深色运动服,球鞋,胸前还挂个哨子,这一看就是教体育的。 周玲替他介绍了:“这是咱们学校新调来的体育老师,臧海峰老师。” “可算见着个男老师了!”周遥笑说,“以前我们体育课也都是女老师教啊。” “你学生啊?”臧老师一打量。 “邹老师以前教出来的高材生,周遥,可棒了。”周玲说。 “呦,也姓周,挺精神的,看着跟你侄子似的。”臧海峰开玩笑。 “可不就是我侄子么。”周玲一瞪眼,转脸就问周遥,“是吧,是我侄子吧。” “是您侄子!”周遥答得正气。 一群老师胡噜着他的头,这样的气氛是富有感染力的,是能感动人的,让周遥心里也酸酸的,脑海里晃过许多以前的情形,真想念啊。 周遥个子不矮,跟臧海峰老师差不多高了,衬衫袖口露出小臂的肌肉线条。 “打球的吧?以前哈尔滨哪个中学?”臧海峰随口问。 “哈师大附中!”周遥挺直腰板回答。 “呦,好学校。”臧海峰道,“哈师大的足球队特别牛,以前来北京打大学生比赛,我还去做过裁判,他们在附中搞了个少年队梯队吧?” “对,就是我们梯队,我是我们校队的主力。”周遥一笑。 “呦呵——”臧海峰这眼神立刻都不一样了,拉开三步远再次打量,麻利儿地撸开袖子,“正好下午也没课,一块儿踢场球呗!” “咱们学校就没几个男老师,没个能踢球的,正好你来了。你竟然是哈师大少年队的那老子绝对不能放过你你等会儿啊,出去多叫几个人,你等会儿你不准走啊!!” 周遥这会儿已经后悔太嘚瑟了,卧槽,不应该说出来是校队的。 爷们儿是太招人爱了么?怎么走到哪,都有人跟他说,周遥你等会儿你千万别走啊啊 结果,那天他就没能走成,在操场上踢了一下午的球,踢得昏天黑地c热汗淋漓,痛快了。 他们小学真没几个能打的了,臧海峰就是从附近厂区喊来几个熟人,都是平常凑一起踢野球的。臧老师穿着圆领t恤和运动短裤,在球场上很能喊,喊得热火朝天,在本方指挥着而周遥把衬衫都脱了,扔在旁边乒乓球台子上,里面就剩一件跨栏背心。 他穿了一双旅游鞋,不得劲儿,不然还能跑得更利索。他跟臧老师在中前场打配合,临阵磨枪,纯靠意识,进了俩球,臧海峰都给他竖了大拇指,长江后浪推前浪,牛b啊。 他们还新来一位教数学的男老师,好像是姓黄,文静书生不会踢球,就给他们凑合当个裁判,吹哨还吹得一塌糊涂,瞎吹。 其他那一群女老师,干脆就扒教学楼窗户上,从楼上围观他们踢球。 “周遥还挺厉害的。” “就是身材不够壮,踢足球就吃亏了。” “毕竟还是学生么,他才多大。” 周遥从中路拿球试图突破,被对方后卫从侧后方冲上来,猛地一撞,直接就把他撞飞,撞出去七八米摔地上了,楼上窗户口一片惊呼。 “吹犯规啊!”臧老师立刻就对黄老师喊,“这忒么犯规了!” “悠着点儿你们。”臧海峰又喊,“我们这还是学生呢,保护着点儿,不准太粗野啊。” “我不怕粗野的。”周遥回道,“但是咱们黄老师好像兜里就没带黄牌吧!” 男人之间冲撞,实际上不讲什么技术,就是看谁体重大c分量沉。周遥身材瘦高,肌肉比较薄,球场上他就容易吃亏了。 这土操场,几个跟头摔得他胳膊外侧都划伤破皮了,卧槽啊。 他把背心撩起来擦汗,露出一大块腰肌腹肌。背心也前后湿透了,其实不撩开也跟没穿一样。 暑气正盛,从头发梢往下滴水,划过他的睫毛。一群小男生站在场边,很讨好很谄媚地帮周遥大师兄捡球,眼里流露崇拜的目光。领操台边上还坐着一排小女生,兴致勃勃地看他们踢球,给大师兄加油。 “哎,周遥这小子,从小就挺招人的。”楼上跟周遥同学最熟的那两位女老师,悄悄地也在评价他。 “可不么,那时班里有三个女生喜欢他的,还写小纸条,一个个儿的我都清楚。”邹萍老师平静地说,“我一般都不管。孩子年纪小的时候,感情都很纯洁,男孩女孩都是干干净净的。等到他们长大以后,再回忆从前在校园里那种青春的感情,这是一份特别美好的回忆反正,将来也不会真的怎么样,就是一份回忆。” “是,长大了都该干吗干吗去了,各有各的路。”周玲点头。 周遥从机床厂附小出来,迎着夕阳,踩着那条熟悉的路,再次走到那片胡同区。 衬衫搭在身上,夕阳打在他裸/露的肩膀上,仔裤后面都是一片湿润的汗渍。 他又去到那个大院,那天还特意带了个照相机过去,把他熟悉的院子,从门口到里面那倒数第二间房,都拍下来。 瞿嘉他们家原来搭的那半间小厨房,都还在呢。就是几家住户换人了。 纱门“吧嗒”一开,陌生的阿姨探出头来:“哎你谁啊?” “哦,我路过看看。”周遥赶紧往外走。 “又是你啊?”那阿姨说,“昨儿都告诉你了,早都搬走了么!” 这小平房好像是瞿嘉他爸爸原来的房子吧?周遥走了几步琢磨起来,于是硬着头皮又回去了,隔着纱门问:“您认识陈明剑么?” 不认识!!门内一声暴吼彻底绝了周遥的心思。 他其实还有别的方式路径可以走,比如去机床厂里,原来那几个科室,找瞿连娣阿姨。瞿连娣总不至于这么年轻就退休了吧,还不至于全家都失联。 他只是有点儿害羞。 这种“害羞”在外人看来,在他周遥开朗活泼大方的性格里,都应该是不存在的。他假若去找昔日住在这片儿的其他小伙伴,唐铮c翟小兵,甚至滕莹那几个女生,都不会害羞心虚。但每次一问人家,“瞿嘉在哪儿呢”,没来由地就好像周围很多人都在打量他c观察他。这就是他在心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惊鸿 第二十三章惊鸿 周遥心里的小算盘摆得不□□稳, 其实觉着挺对不住他儿时的铁哥们。他心思挺细致的, 认为自己可能算是失约了。 他那年在深秋时节离开北京, 就在老平房胡同区开始上蜂窝煤c瞿嘉把他家的炉子通了生火取暖的季节。 随后那个寒假, 他本来吵着要回北京过春节, 愣是被他爸妈拦了。小升初的关键学期,还跑回来过什么年?当然学习考试更重要, 结果就是他爸妈大老远赶回哈尔滨去, 陪他过了年。 在松花江边看晶莹的树挂,在城市的广场上看漂亮的冰灯,还在饭馆里吃俄式大菜。小男孩嘛,有的吃有的玩儿, 也就开开心心地过去了。 他考上了重点,很好的一所中学。再然后,各种校内校外活动就更丰富了,事儿更多了。他是优秀生,他还是班干部;他是学校好几个社团的成员,他还是校足球队的主力,他还要训练和打比赛, 每周至少一场业余比赛周遥太忙了, 或者说,他太“热门”了,哪儿都有他活跃的身影, 就分身乏术, 更没有时间回来北京。 所以, 他没能回来找瞿嘉,像他说的那样“我寒暑假都会回来找你的”。他确实就是失约了。 周遥也找到隔壁一家大杂院,看唐铮还在不在。 结果呢,唐铮那小子竟然也搬走了,房屋已转手易主,不知跑哪儿发财去了。 老平房的很多住户,都搬走了,这片胡同区,慢慢地也经历了破落衰败与重生复兴。而所谓重生复兴的方式,就是把房屋或出租或转卖给有心人,大杂院改头换面改弦更张,在街道里开店做生意了。街边到处都是卖音像制品的c卖衣服的c卖文具和小首饰的个体商户。 唐铮c瞿嘉他们,还有机床厂原来的工会主席蔡大大,应该已经分到厂里的新房子,应该已经搬进楼房了。 周遥回了自己家,进屋一股臭汗味儿就被他妈妈说了。 小背心出了汗,又沾上土,都和成泥了,赶紧洗澡去吧,泥猴儿! “你怎么就喜欢穿这种跨栏背心呢。”他老妈俞静之把脏衣服一并塞进洗衣机桶。反正也没时间手洗,洗衣粉一倒,几个按钮一摁,全家的衣服一锅涮。 “怎么了啊?”周遥说。 “没事,就不像你这样品味的孩子穿的。”俞静之说,“像你爸那个年纪,我们那个年代的老头衫。” “那,夏天穿t恤热么,穿小背心踢球凉快,不然我就只能光着了。”周遥满不在乎的。 “那你就光着啊。”他妈妈淡淡地白他一眼,还怕你? 周遥呵呵一笑,从桌上抓了好几块削好的菠萝芒果,塞进嘴里吃,然后就被赶着进洗手间了。他长在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 洗了澡出来,浑身是沐浴液的清爽味道,周遥探头瞧一眼他爸,这又忙什么呢。 他爸周凤城同志是个比较安静c有想法但话不多的人,不絮叨,是个好爸。 但是今天他爸还就絮叨他了,一直在屋里折腾那几本集邮册,翻一会儿就说一句,没完没了了:“周遥,你啊,真是,多大还是个孩子,没法儿说你的好。” “没法儿说您就别说了么!”周遥在客厅回了一句。 “真是气坏我了,伤了我对你一番心意,毁了我们家一件这么好c这么有价值的收藏品。”他爸说。 “爸——”周遥叫了一声,“这事您都说我说三年了快四年了!” 他妈路过,手指了一下:就该说,惯坏了。 他爸是又翻到集邮册里,十二生肖套票的那一页,看着那残缺了一块的金猴票四联张,这气得啊。 这是亲爹给亲儿子特意买的生肖年纪念,满腔深沉的父爱被儿子给糟践了。一股“怨父”气多年郁结在胸,到底是意难平,隔三差五需要拿出来诉一诉冤,这就是被惯坏了的熊孩子干出来的事儿。 “周遥,你拿我一张猴票,你倒是商量一句,你怎么能把这四联张给撕了?”周凤城很认真地跟他儿子探讨这桩惨事。 “我,那,我就想只拿一张么,那四张是联着的么”周遥自知理亏地哼哼。 “联着的你就敢撕?”周凤城郁闷得都笑了,“这种四联张,就是收藏用的,撕了就毁了!” “我哪懂么”周遥愧疚地说,“那原来咱家那些粮票油票鸡蛋票,也是四联张,八联张,我看粮票都是撕着用的,邮票为什么不能撕么?” 他爸瞅着他,说不出话。 周遥躺在沙发上,把脸用靠垫挡住。 “一张金猴票现在市场上炒到一千多,”他爸说,“周遥,你知道四联张叫到多少了?一万多了。” 噗——周遥把一嘴菠萝嚼得喷出汁儿来,喷了沙发靠垫。猴票竟然涨这么多钱了? 手握一个猴票四联张,一家子就成万元户了,当初怎么没买它一沓攒着呢。 俞静之站在旁边看他们爷俩掰扯,心里也在琢磨,金猴票现在这么值钱了? 周遥那时确实不懂集邮的门道,完全是个外行,他知道他爸收藏了猴票,翻开一看有四张,那就撕一张悄悄拿走呗,家里留那么多张一模一样的邮票做什么用?这一堆纸片儿能留着下崽儿生小猴么? 他自己捂着脸也笑了,真糗,真蠢,继续埋头吃水果吧。 “啧,哎。”他爸又叹口气。 “大周同志!”周遥忍无可忍了,“以后不带翻旧帐的成么?” “周遥,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他爸打量他,“但是,以后做事要诚实,有什么话大大方方地c如实地向我和你妈汇报,一家人商量,然后你再动手实施,成么?” “所以,那张猴票你给弄哪儿去了遥遥?”俞静之突然问到重点,“你拿给谁了?” 周遥低头看自己脚趾:“没有。我都忘了。” “收藏品,有纪念意义的,就是纪念你出生在猴年,给你买的,随便拿给谁了你忘了?”周凤城掏心掏肺地看着儿子。 “爸您还是吃菠萝吧!我妈对您照顾多么周到。”周遥把琳琅满目的水果盘往他爸面前一推。 “吃菠萝上火。”他爸瞅他一眼,“已经上火了,我喝茶吧。” “茶也是我妈沏的,别辜负了我妈妈对您的体贴。”周遥赶紧再把茶壶端过去。 “不能体贴我们心意的人,是你——为你出生买的纪念邮票。”他爸痛心疾首。 呃——周遥发出一声拖长的呻/吟,只剩下最后一招滚地撒娇大法了,每一回翻旧帐就把这事糊弄过去。 他就是虚与委蛇顽抗到底,总之坚不招供 周遥不玩儿集邮,但在哈尔滨上中学期间,那一阵还去邮局买过几次邮票。 平时家里亲戚往来的信件,他也会留意那上面的邮票,有好看的就剪下来。 他把这些东西寄来北京了,给瞿嘉写过两次信。 瞿嘉就给他回过一次。俩人都不擅长写啰哩八嗦的东西。男孩子么,不爱写信聊天,摊开信纸都不知道写什么,难道向对方汇报每天上什么课c吃什么饭c球场上进了几个球? 不出所料,随后他们的通信就断了,学习和课外活动都很忙,各忙各的了。 他信里留了他在哈尔滨姥姥家的电话号码,但他没有等来电话。在没有网络c没有手机c而长途电话还很贵的年代,想要和另一个男孩异地保持联系,太困难了。想要失联可是很容易的事,轻易就失去了联络 周凤城把那几本让他烧心的集邮册放回书架,两口子在屋里小声开会:“咳,我还是觉着对不住周遥,也就不说他了。没能帮他争取到更好的,高中念这个学校不是很理想。” “一中,是不理想。”俞静之说。 “哈师大附中是很优秀的学校,你看它每年高考的重点率,出国的,省状元,就单凭考上北大清华的人数,竟然比朝阳一中都要多。”周凤城说。 “那是省重点啊,还是遥遥自己考上,而且在学校里成绩这么好,老师都喜欢他。”俞静之说。 “两校的水平差距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学校。”周凤城叹息,“我挺犹豫的,是不是该让他回来?” “你还犹豫过么?”俞静之说。 “他自己非要回来,他要求的,我就同意了,我不能反对这种事。”周凤城说,“毕竟是我们对不起孩子,两地折腾这么多年,他说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说想要全家人团聚,我不能说反对。” “也别心太重。”俞静之说,“咱家决定是正确的,东北不能再待了,必须让孩子出来。” 说起这事又是情绪复杂,让人心酸,一言难尽。周凤城低声说:“原先我们那个重工集团,政策下来了,都已经到了明面上。企业和国家都不会再给那些人保障了,一道行政文件下来,谁没学历没技能的就先裁掉谁,一个厂一个厂地卖,人员遣散可是那些十几二十岁就进工厂做工的人,当初为什么没学历?谁给他们负责?多少人就要走上街头,没有出路,社会都不知要乱成什么样,赶紧让孩子回来吧。” 国家工业版图已经发生了巨变,大型国企重工一夜崩盘伤筋动骨,随即就是无法抑制的大规模失业与产业转型,这已是预料之中,必经的阵痛。没能耐的人就要死在这场阵痛中了,有能耐的瞧准机会,早就转行了c离开了。 这就是变革的时代,普通人无法扭转时代,只能拼命地往风口浪尖上挣扎,争取赶在潮头上。跑太快了会被一个浪头拍死在沙滩上,跑太慢的直接沉底儿,别想再浮上来。 “所以歪打正着了,周遥的决策是正确的,他是很有福的。”俞静之安慰一句,“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 “而且,我都能猜着,他可能把那张猴票拿给谁了。”周遥妈对周遥爸悄悄说了一句。 大周同志一挑眉:“拿给谁了?他早跟我商量,我让他直接把那四联张都拿走!撕开了我心疼,还不如整个儿一套,都让他拿走送人。” 俞静之说:“想要猴票的,一定就是跟他同龄一边儿大的孩子,属猴的。以前同班级玩儿得要好的,捋一遍,还能有谁?” 周凤城说:“他班里,不是大部分都属羊的?” 俞静之也笑不出来了:“就真有几个属猴的,你哪知道啊。” 趁着开学之前,假期的尾巴,周遥在城里逛了挺多地方。 北京确实繁华了,他才离开几年而已,仿佛几年之间,这个城市一下子变得无比热闹而前卫。大都市发展日新月异,公车和无轨电车增加了很多新线路,与他印象中很不一样了。 机床厂门口的那间副食商场,以前是职工们路过必入的商店,也没别地方买东西,现在可不一样了。附近直接平地拔起一座新楼,门口竖起鎏金的大字“东大桥大棚”。里边卖什么的都有,从吃到穿再到玩儿,经营者全部都是倒腾小买卖出来摆摊儿的个体户。 不远处,路口,一大片荒地被开发出来,建起了“蓝岛大厦”,整个建筑用了全玻璃外壳,通体的蓝色玻璃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那百货公司里面卖的都是高档时装c家用电器c护肤品化妆品。 再往城里,城市的中心地带,就更加繁荣时尚。连王府井c友谊商店都嫌太土,掉价了,周遥的叔和姑给他买衣服,都要在燕莎和塞特买,说这俩地方才是最贵最时髦的购物中心,里边购物的全是外国人。 周遥觉着这俩地方就是专门坑外国友人的,一条牛仔裤敢卖六百多块钱? 他叔叔最近注册了一家所谓的贸易公司,就是倒腾物资的。下海之后交往不少生意朋友,不知从哪弄到几张演唱会的票,就带大侄子出来见见世面。 “遥遥,都没看过现场演唱会吧?”他叔叔开着小轿车,前座还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靓妹,看着就没比周遥大几岁,说是“女朋友”。 “没看过。”周遥实话实说。 “你们那儿都没有吧?”他叔叔语带不屑,“演艺界的这些人,还是在北京比较集中。” “我们那儿也有明星演唱会,但我没怎么看过。”周遥无所谓的,“我进体育馆,一般就是去踢球。” “今儿咱们来体育馆,就是听歌。”他叔叔开着车,鸣着笛,呼啸在工体路上,“老崔!摇滚!” 工人体育馆,那是一场“地下工厂”民谣巨星们的拼盘演唱会。 人山人海,满眼都是披散着头发c穿着喇叭筒牛仔裤的热血的年轻人,身边搂着青春性/感的女孩儿,女孩儿还都穿着超短裙和高跟鞋,男女恨不得都留着大波浪卷发看台上吹着喇叭,打出巨型横幅,写着“我一无所有,我愿意跟你走” 周遥确实没见过这样场面,他以为只有足球场上才会这样火爆。观众席上根本就坐不住啊,因为前排和后排都站起来吼了,周遥于是也站起来吼了。 这就是一代曾经迷惘c彷徨又热血无畏的年轻人,终于忒么找到一种合理合法的宣泄方式,用摇滚乐大白话来表达内心愤愤不平的呐喊。 脚下的地在走。 身边的水在流。 告诉你我等了很久。 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 我要抓起你的双手。 你这就跟我走。 这时你的手在颤抖。 这时你的泪在流。 莫非你是在告诉我。 你爱我一无所有。 以周遥的年纪,对这样的歌词理解还不够透彻。即便如此,都能听出这歌词写得太好了,是富有感染力的,让他血管里郁结的粘稠一下子沸腾了,让他不断陷入断层式的回忆,让他冲动,让他渴望内心真正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他终于回来北京了,自己非要回来的,他在寻找什么呢。 半大的不知愁滋味的小子,他也有留不住的青春么? 崔健当晚唱了好几首歌,现场很多人就是为看一眼老崔来的,气氛爆了。老崔唱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花房姑娘》《一无所有》 直到演唱会结束,大拨人从楼梯口往下走,周遥还意犹未尽,脑子里嗡嗡的,回荡着那句“你这就跟我走”。 身边是浩浩荡荡的人影,蹦跳着,叫喊着,群魔乱舞。周遥几乎在台阶上绊倒,喊了一声,他叔叔赶忙拽他一把,然后他叔的小女朋友也嗷嗷叫了,好像高跟鞋崴掉了。 “要哥背你不?”他叔叔冲女朋友喊,“我们俩扛你啊?” “等会儿,小婶儿您就自己扛吧,我鞋也崴啦。”周遥说。 “呵你这小子。”他叔叔说。 “哎呦,我鞋都掉啦帮我捡个鞋——”那姑娘指挥着俩男的捡鞋。 工人体育馆时常举办大型演唱会,但通道出口设计不太科学,有个大转弯,偏偏在转弯处架了一道碍事的钢管扶手,想法是要分流人群,实际效果就是一道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路障。周遥弯腰捡鞋,一下子就撞上去了。 他一撞,后面有人不开眼地再压上来,那钢管横着铬他肚子了,“啊”,腰要折。 “后面别挤了啊。往后退吧,后退。”身旁头顶掠过一道声音,有只手拽住他胳膊肘,贴着肉,扶了他一下,顺便还把后面的人推开了。 那种低沉的c有点儿烟嗓的沙哑,挺有分量感:“后边儿的,都往后退吧,没瞧见么,都挤着人——啦——” 声音熟又不熟的。 周遥一直都对那种慵懒的c富有韵味的胡同口音,那拖长的尾音儿,有种特殊的迷恋,因为他听过。这属于少年时代就植入脑海的意识,已经变成一种生理反应,他迅速就一回头。 通道内一片漆黑,那声音跟他错肩而过,他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对方却留在原地没动,人流交错拥挤,直接挤开了十几米远,再回头就全是攒动的影子了。 那几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竟没有起哄乱挤,在台阶顶端一直喊着“后退”“您慢点儿走”“别挤着人了”,竟然是在文明地维持秩序,一听口音就是本地的胡同土著。 后面是演唱会现场尚未熄灭的背景,模拟出深蓝色的星空梦境,灯柱盘旋扫射。所以,周遥只能看到一个逆光的黑色剪影,熟悉的侧面从他眼球上一晃而过。 剪影背面镶着火光金边,个子很高,就停留在星空幕布背景上了,定了个格。 剪影没有动,但周遥被人流推挤着,越推越远了,不停地回了几次头,什么也没看清。 周遥心里有点儿空,顺手把拎出来的高跟鞋塞给旁边那位:“帮您捡了,小婶儿您的水晶鞋,可别再掉了!” “谢谢遥遥啊,真贴心。”他叔的女朋友笑了一句。 “掉就掉了呗,掉了带你去塞特买双新的,值多少钱啊。”他叔叔永远就这口气,腰都不会弯一下。 刚才那一群,好像就是来听演唱会的学生,每人头上蒙一块红布,也是跑来宣泄孤独c愤慨与个性/解放的愤青吧。那些人高唱着“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你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嘉——就你上回在杰杰唱的这个,《花房姑娘》,特别棒!” “晚上先别回了,再去杰迪唱歌吧,走吧!” “” 周遥艰难地回了个头,“哎”的喊了一声,已经隔太远了一团黑。他随即问他叔:“杰杰是哪?杰迪是什么?” “一个迪厅,就叫‘杰杰’,唱歌跳舞的地方。”他叔周春城回应他,“挺火的,你想去啊?今儿实在太晚了,改天我带你去开开眼。” 周遥后来还专门打电话,拐弯抹角去催周春城,于是周末,他叔叔再次开车过来接上他,带他去了新街口附近的“杰杰”迪厅。那就是京城当时最火的一家听歌蹦迪的场所,没人不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玩家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第十章献宝 以周遥那时年纪,他对于唐铮甩过来的一拨一拨浪言浪语, 还不具备更深刻的理解力。他觉着唐铮就是嫉妒了,你就是嫉妒嘉嘉跟我要好么。 没两天, 陈嘉得痢疾这事就过去了,身体痊愈,迅速又恢复了油盐不进c软硬不吃的糙德性。 一伙人还是回到之前那个吃喝胡混的状态, 上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大串/联”, 放学就是踢球打牌看录像买零食。此外,尽管嘴上经常嫌弃,周遥还是帮陈嘉把落下一星期的功课都补上了。 周遥从学校回来,时常脸上带个疤,腿上磕块青什么的, 一问,说就是在学校踢球太疯了, 脑袋磕球门门框上了。 “你是踢球弄的吗?”他爸爸难得注意到了, 悄悄问他,“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啊?” “哪能么!”周遥满不在乎一笑,“谁会欺负我啊, 谁敢么。” “也是,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 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 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 一个陈嘉, 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走上操场。下了操,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然而,瞿连娣就是手气烂,又不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结果就没拿到这张电冰箱票。 那礼拜的周末,周遥又过来南营房小胡同,就是有事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尼龙包。 这个小黑包拎在手里,就跟单位里下乡考察的干部似的,再背着双手溜达就更有干部气质了。用陈嘉的话形容:“周遥你就老是假模假式的,装吧你就,弄得自个儿未老先衰。” 他一路喜滋滋儿的过来献宝,结果陈嘉又不在家。瞿连娣倒是在家,热情地招呼他。周遥磨磨叽叽地一笑:“没也没什么事,我找陈嘉玩儿。” 瞿连娣麻利儿地一指:“隔壁院唐铮家里呢,你过去找他吧!” 周遥心里说,靠很滋润啊你小子。 在胡同口拐过弯,人来车往的大街边上,周遥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陈嘉和唐铮,大约是从附近这片胡同区搜罗了好多硬纸板子,或者大号电器和家具的纸质包装箱之类,再把包装箱全部折叠弄扁压平,打成一捆一捆儿,装在三轮板车上。 陈嘉把毛衣都扒了也不嫌冷,就穿了一件略旧的白色高领秋衣,口里呼出许多白气。洗得次数太多了吧,白色秋衣已经不是纯白,袖口磨破。 “哎你俩干什么去?”周遥赶紧过来问。 可能比较意外又碰见周遥,陈嘉把眼神一摆,你没瞅见啊? 陈嘉调开视线,说:“把这些卖了,换钱。” 平板车上堆成一座小山,唐铮家这一堆纸壳废品估摸着也攒了不少时日,打起捆来一次卖掉。然后,这俩人就一个蹬三轮车,另一个在后面吃力地帮忙推着,去几站地之外的公家废品收购站。 周遥立刻转到板车后面,帮忙推车了。 唐铮骑在三轮车上,回头一瞅,特别嫌弃:“哎呦,周遥你就别推了,你也推不动,你靠边儿站吧!” “不就推个车么,”周遥说,“我能推。”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陈嘉绷不住笑一声:“他就是小心眼儿了,你甭理他。” 唐铮都听见了,回头狠狠地一指他们俩,哼。 周遥一路盯着陈嘉埋头推车的侧脸,忽然发觉有人穿一件高领秋衣都能特帅,特别有范儿。 “范儿”这种气质专属于一个年代,男生都特别在意,但真不是每人都能拥有,这是天生的。比如,唱《无地自容》的黑豹乐队那几个人,在盒带封面上留着长发c穿着牛仔裤,也不笑,就特别有范儿,年轻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就在街头音像店门口的那俩二流子,也学人家黑豹乐队的留长发,也绷着个紧身牛仔裤,就跟两把倒立戳着的墩布条子似的,低腰裤都包不住他们的大花裤衩,从头发上往下掉渣儿,特别土气。 那废品收费站的管理员,对他们态度还不咋地:“算两毛钱一个。” 唐铮立刻就皱眉了:“不是五毛钱一个么?上回来还是五毛钱一个!” “就两毛钱这纸板子,哪能五毛钱”对方嘀咕着。 “这么大的箱子,就c应c该c五c毛c钱,你坑我呢?”唐铮横眉冷对,“当我不懂价呢?” 对方就是看他们是学生模样,以为他们不懂价。陈嘉一手撑在三轮车上,歪着头说:“别人来你就给五毛一个,凭什么给我们就是两毛?” “成,”陈嘉盯着对方,“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看你今天什么价买别人的,看看还有谁来。” 陈嘉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让小爷我做不成这单生意,咱就在这儿耗着,看看今天还有谁敢来,看你还能做谁的生意。 唐铮还坐在三轮车座上,手拎着一根包着塑料皮的链子车锁,一下一下敲着金属车把。 废品收购站的人,上下打量陈嘉和唐铮的眼神模样,脸色不太对,什么人啊 要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对方估摸从这时候就瞧出来,眼前这俩胡同出来的男孩,日后绝非善类,惹不起。 周遥察言观色,赶紧跑过来唱个红脸:“哎呀——叔叔您就给我们算五毛一个呗,我们大老远推过来的我们多累啊,钱不给够我们肯定不舍得走,我们都走不回去了!您到处搜吧搜吧这些东西再卖出去,每个能赚好几毛钱呢,我叔叔也干这个的,我知道你们一倒手可有的赚了您别蒙我们小孩儿么!您每个月多赚啊,除了工资您还能赚额外的,多赚一百好几十块吧至少?平时还能开着公车出去跑,就这辆车,您这辆‘金杯’” 那废品站的工作人员都让周遥给说毛了,快要被说秃噜了。这男孩怎么话这么多,怎么合不上嘴! 周遥叔叔能是干这个的?收废品的? 才不是呢。 他叔叔当时是从工厂里面辞职不干了,开始倒腾工业废品和三产物资,就是俗话说的“倒儿爷”。搜刮倒腾的东西从机床零件到废旧钢材,再到东北林场的木料,那些东西可就值钱多了,赚老多了,但是跟收废品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年月,三教九流都是同一个赚钱的路数。 废品站的人清点过纸壳数目,绕过陈嘉和唐铮,把一大把毛票子都塞给周遥了,赶紧打发走,简直不想多看一眼那俩不良少年——眼神瘆得谎。 陈嘉有时候看人那眼神确实瘆。当然,他看外人是一种眼神,看周遥时自觉切换成另一种眼神。 周遥把钱递给陈嘉,陈嘉又把钱都给唐铮了。 “哦,你就白帮他干活儿的啊?!”周遥一瞪眼。 “嗯。”陈嘉点头,你以为呢? “那我,我就白帮你干活儿的?”周遥说。 “那我还得请你点儿什么?”陈嘉反问。 周遥没话说了。 陈嘉一笑,笑得潇洒,伸开胳膊搂了他:“请你吃冰棍成么。” “” “算啦算啦,不用你请客,我自己买。” “我买。你要哪个?雪人还是双棒?” “你买了请我,我再买个请你?” “有毛病啊,你?” “那你就买双棒,双棒!掰开了一人吃一根棒儿!”周遥说。 陈嘉很听话地买了双棒,一人嘬一根。 唐铮骑着平板车在马路上大张旗鼓地逆行,已经骑回去了。“你不请唐铮吃啊”周遥瞟对方。 “没有三棒儿卖。”陈嘉给他五个字,心思就这么简单。 周遥一乐。 是的,只有双棒,就没有三棒儿卖么。 不是唐铮小心眼,是他自己耍小心眼了。“双棒”就只能是他和陈嘉两个人。 人和人之间交叉着交往就是这样,三人行,“三”,是个比较敏感的数字。如果两个人耍朋友,哥儿俩好,没矛盾。如果是四个人c五个人,谁跟谁关系都淡一些,大家一起玩儿也没大矛盾。就是三个人,总会有俩人之间互相吸引关系更密切一些,另一个人就感觉被疏远了,好像被排斥了。 周遥就特别在意会不会被那二人疏远排斥,因为陈嘉和唐铮确实是一个战壕里挣扎成长的苦命小白菜;而他自己,总好像是对面儿山头上撅出来的一棵大萝卜秧子。各人原本住在不同的山头,他却受着少年人叛逆心理的蛊惑c青春时代对哥们义气的追求,或者根本就是被陈嘉这个男孩强烈吸引了,就拼命想往对面儿那个山头攻上去,恨不得在陈嘉头顶上插个旗杆子,上面挂个“周”字儿! 甭说男孩不在意这个,也在意着呢,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就是“班级里谁跟谁要好了”或者“谁不跟谁好了”!眼前一亩三分地,就这屁大点儿事,不然他们还能关心改革开放c社会进步c国家大事? 陈嘉搂着周遥走在胡同里,主动说:“唐铮最近老是瞪你c说话损你,他心里对你有点儿别扭。” “我怎么他了?”周遥顿时不悦。 陈嘉犹豫了半刻,讲出实情:“就上回你在厂里出事,被高压蒸汽烫了他爸挨处分了,还扣了仨月钱。” “啊?!”周遥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人跟他讲过这事,好像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有人为这件小事背了个疏忽松懈擅离职守的内部处理,幸亏没造成重大损失,但还是扣了三个月的奖金津贴。 而这人恰好就是唐铮他爸唐学兵,就是一车间厂房的一个值班员,平时就不太受人待见的,每天在厂房后门撞钟值班,每月混个仨瓜俩枣的小钱。这人工作状态稀里马虎,还抽烟喝酒走神儿旷工,结果就被记过了。也就仗着是厂里的老人儿,捧着正式职工的铁饭碗,不能随便就开掉他。 用唐铮私底下抱怨的话说:什么人就老实待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周遥没事跑咱们厂子里闹腾什么啊?他就应该坐着小轿车进出,谁让他两条腿儿走进来的?他能算是咱们厂里的人吗?! 周遥噘着嘴巴,嘟囔几句,一脚踢在胡同围墙根下。 他低头道:“那我还挺对不住人家的,扣他们家的钱了?” “没事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陈嘉反而一笑,用力按了他脑门一下,“他们家就那个样儿,每月扣掉二三十块钱,都没钱打香油买大米了!没法儿跟你们家比。 “我帮他收了几天纸壳废品,还有玻璃瓶子,卖点儿钱么。有时候帮人家搬煤气罐也能赚钱,他们那些人自己懒得去煤气站换罐子,就找我和唐铮去搬,每个礼拜搬几个罐我争取把这点钱补回来,他也就不生你气了。 “唐铮这人就是嘴贱,说话嗓门大,人也横,其实他人挺好的。” 陈嘉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难得讲这么多话。他和周遥面对面站在墙边,贴得很近,目光划过周遥的脸,往远处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看那冰雪消融柳树抽条的景致。 陈嘉是会讲话的,只是平时不说,懒得说不屑说,或者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说。 周遥差点都忘了自己今天干嘛来了,还是陈嘉说他:“你拿个小黑包,傻不傻啊?就跟咱们厂销售科那几个人似的,整天拎个黑包出去拉活儿,贼贱贼贱的。” 周遥一脸嘚瑟,赶紧把小黑包里东西掏出来,就是几张票据单子:“本来想拿给你妈妈的,还是给你吧!” “什么啊?”陈嘉纳闷儿。 “能买冰箱的单子啊!”周遥说。 陈嘉一开始以为,遥遥是不是把在单位里抽到的冰箱票让给他家了?后来仔细一看,不是厂里发的那种冰箱票,是可以走后门去“出国留学人员服务中心”直接提货的单子。这个不算正式票据或文件,总之谁能弄到个关系,就能去购买那些进口品牌的大件电器。 陈嘉在那一刻神色非常复杂,望着他,沉默了好半天,应该也是很感动吧 “你不是偷偷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陈嘉问。 “我不是偷的!”周遥一本正经的,“我就直接问的!我就说我想给陈嘉的妈妈送一个买冰箱的‘条子’,行不行?我爸妈就同意了,为什么不行啊?” “我们家有富余的,有三张条子,我们家又不需要买三台电冰箱!难道饭厅里一台,厨房里一台,我们家厕所里再摆一台?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周遥振振有词。 “而且质量更好,都日本原装进口的,可以让你自己挑你是想要日立的还是东芝的。”他讲得头头是道,记性特好,听家里大人说过一遍,就能原样复述。 陈嘉嘴角浮出一丝小表情,心里其实很难受,笑了一下:“你怎么觉着,我们家买得起进口冰箱啊” “其实不贵的,只要拿着条子去就成。”周遥说,“我爸说,这个条子是给你按原来价钱卖,不是外面二道贩子倒卖的。日立进口,跟咱们国产的‘雪花’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价钱,质量还好!绝对制冷!绝对不会让你再拉肚子!” 他献宝的表情和心情,就跟行政科副科长往他们家送冰箱票时候的表情语气是如出一辙,自己先就激动感动得不行了,特别可笑。 陈嘉就用一条胳膊搂住周遥的腰,在墙根儿下抱住了。俩人开玩笑似的搂搂抱抱,抚摸对方的头发,揪一揪扯一扯,互相贱招了一番 那时就觉着,遥遥怎么这么暖。脑子聪明,人又贴心,遥遥真好。 那也是陈嘉人生中最低谷的几年,恰好就在这样的年月,他有幸认识周遥。 在他的今后,将来,一年又一年,恐怕再也回不去那样贫困c落魄c狼狈的岁月。所以,他今后再认识的人,分量也永远比不上周遥。 周遥直到许多年后,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回见着瞿嘉时候的样子。那年冬天北京的雪特别大,漫天雪花从乌蒙蒙的天上旋下来。他背后一条街就是机床厂铁灰色的厂房大楼,一面耀目的红旗倔强地迎在风口上。 他眼前就是胡同口,台阶上雪水泥泞,站着那个穿蓝色运动裤c头发炸着刺儿的男孩。 那时候瞿嘉还不叫瞿嘉呢。多少年过去,无论那小子换成什么名,变成什么样儿好死赖活的臭德性,烙印在周遥的成长记忆里的,仍是那块揉入他灵魂的鲜活的血肉。 他索求的真的不多。很偶尔的,这个人只是一本正经坐在他面前,低头拨弄琴弦,对他笑一下,就像拨弄着他的心,让他疯狂。 瞿嘉。 那天,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冒着风雪,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另一脚撑地,全部像在路口等红灯一样,压线等在大铁门前,压抑着奔向自由的冲动。只等下班铃一响,铁闸门一开,下班大军就“呼啦啦”成群结队地冲出去了 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周遥机灵地溜了旁边的小门。传达室叔叔冲他一笑:“哎。” 周遥也点个头,一笑:“叔叔好,打个电话行么?给我妈打。” “打吧!”传达室的人一点头,孩子进来。 “妈,我,您回家没呢?”周遥在电话里问,“今儿能有我饭吗——” 他妈妈工作也忙,电话里很直白地告诉他,下午还有课,还有学生谈话,家里没饭,你姥姥也回老家了不在这儿了,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剩菜都没一口,在你爸单位食堂自己解决吧。 “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自己用饭票到食堂去吃,成吗遥遥?”他妈妈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学生,谈话呢。” 他妈妈搞音乐的,说话声音特别动听,但就是俩字,“没饭”! “哦这么大男孩子了饿死我啦!”周遥挂电话之前哼了一句,我怎么就不是您学生呢。转念又一琢磨,哎呀妈啊,幸亏不是您学生。 他都连吃三天食堂了。 周遥小声嘟囔着,北方食堂大锅饭的“老三样儿”,就是炒土豆丝c酱汤焖胡萝卜和白菜熬豆腐!食堂就是小爷的家,可是谁家当妈的做饭,敢管酱肉汤焖胡萝卜叫“胡萝卜烧肉”家里老爷们儿小爷们儿还不造反的?肉呐?! 传达室值班的人都笑他,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揣他大衣兜里,还有几颗奶糖。周遥也笑,是个乐天并且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他特有礼貌地点头“谢谢叔叔阿姨”,跃下台阶跑出去了。 传达室的回头跟同事打一眼色:“哎这就是那个,从哈尔滨重工刚刚调到咱厂里的。” “那谁家的孩子吧?你看穿得这衣服c帽子,还挺时髦的。” “肯定的啊一看模样就是不错的孩子。” 工厂大门正对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关东店副食商店。下班的职工有些人进去买菜买副食,还有些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马路上全是乌泱乌泱骑车的人,与挥舞着两根“长辫子”受电杆的无轨电车争夺地盘。路边横七竖八码着由自行车组成的壮观的铁桶阵 周遥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三根炸羊肉串吃,太他妈奢侈了,一顿饭钱就当成零花给花光了。 商场门口拉着庄重热烈的红色标语,挂了仨月了还舍不得摘,代表国营单位职工喊着口号:! 大楼顶上,竖着巨型的广告牌,上书“团结”“友谊”“进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卡通形象大熊猫,举着金牌笑逐颜开做奔跑状,傻萌傻萌的。那是全国人民都爱戴的亚运吉祥物,名唤“熊猫盼盼”。 那年是一九九零年,正值运动会在北京召开和闭幕,也是周遥上学后头一回来北京。 周遥就是溜达到他们机床厂附近的几条小街,漫无目的瞎逛。 他初来乍到,他对哪都不熟。家庭里面总之对男孩儿都是放养,拎着书包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就敢在大街上逛。谁家男孩儿都是这样顽强而茁壮地成长,在大城市的旷野里自由恣意地奔跑。 那边一个破篮球场,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野球。那个球实在太破,在雪地上拍都拍不起,还打个屁,一帮孩子于是又改踢足球了,一窝蜂似的疯跑。 周遥把帽子外套都扒了,喊了一声过去,双方互瞄一眼,喊了几句“还加人吗”“带我玩儿吗”“跟我们这边一头”!他就顺利加入了野球队。 学生们玩起来就这么简单。一打照面先互相打量,一看,第一都是男生(认为女孩儿麻烦c事儿多c不带女孩儿玩);第二,年龄都差不多(再大的大孩儿都去台球厅录像厅了);第三,其实都是机床厂职工子弟,在外面拉帮结伙一起玩儿,有这三个满足条件就够了。周遥在外面挺合群的,尽管内心极度无聊,跟谁他都能伸能屈,凑合瞎玩儿。 周遥抢着脚底下这个破球,琢磨着,既不像篮球,也不像足球,这破玩意儿是个排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摸彩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陈嘉甩开他的胳膊, 突然调转180度就过去了, 还两次低头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周遥猝不及防,喊,“哎?” 对面几个捣蛋的少年也炸窝了, 叫嚷着要抄家伙自卫。陈嘉低头是在刨雪, 掊起一捧雪, 用力捏了一个很硬的雪球, 眼神比手里雪球还硬。 只是捏雪球吗?周遥觉着不对。 陈嘉突然发飙拉开步子就是一发凶狠的炮/弹!平直球暴力而精准, 直射脖子。有人中弹了发出“啊”一声惨叫, 捂着脖子嚎叫逃跑 陈嘉应该是在雪球里裹了一块石头,来狠的,是用石头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伙, 陈嘉从不知谁家门口顺手就拎过一根勾蜂窝煤用的铁钩子! 那户人家探出头来, 扭脸又缩回去了,就没管。 铁钩子从墙边剐过去时那声音特别尖锐, 周遥都被吓了一跳。他飞扑过去一把搂腰,在陈嘉试图用铁钩子抡人的时候, 把这疯子给搂回来。 他那时瞥到陈嘉眼底射出的戾气。手指的骨节粗硬结实, 攥着一根铁家伙冲出去时那副表情很暴力, 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陌生c震惊,有点儿吓着了他毕竟也才认识对方两天, 他以为已经挺熟的了, 就是玩伴, 反正他跟谁都自来熟c好人缘。 不就砸了一个雪人么,在周遥眼里这真不算个事,他也就回头理论几句,把那几句三字经骂回去就完了么。 “瘪打,败闹这个!”周遥紧张地低喊,来了一招亲热的熊抱,“算了陈嘉,走吧” 陈嘉一铁钩子横扫,在周遥的死拉硬拽和干扰阻挠之下,终于没有抡到哪个小捣蛋的腿骨上造成严重伤害,一钩子抡在水泥电线杆子“腿”上了。 那倒霉碍眼的电线杆子,也不知道躲,被砸出一枚小坑,噪音充满了撕裂感。 杆子顶上的路灯都摇晃了,少年面色阴郁 那天周遥熊抱住陈嘉,终于把铁钩子夺了丢到墙根儿,内心暗生余悸。 他转身很有气势地绷了脸,跟远处几个胡同孩子说:“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么,别背地里偷摸捣鼓事儿毁人东西,成么?” 其中有个孩子就是昨儿刚跟他们打雪仗打输了的,估计很不服气,周遥说“等着你们”,却没想到人家另找方式把吃亏找回来了。 “就c就是瞧他c瞧他不顺眼!”那小孩被某人干架的气势吓唬得有点儿结巴了。 “你凭啥瞧他不顺眼?”周遥接了一句,“瘪跟我说那个,先把自己眼睛捋顺了不成?” “他以前就揍过人!”又一个小孩不服气。 “为啥揍你啊?”周遥说,“咋没揍别人c没揍我啊?瘪说你啥都没干啊,不带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三江平原口音一出,干仗还自带背景音效,说得对面那孩子没接上来,满脑子都飞着那个biècbiècbiè—— “还想打仗?算了,雪都快化了,捏手上都攒不起来啊。”周遥缓和下气氛,一摊手,“想打仗等明年!雪化了,就是今年的仗打完了!都瘪闹了!” 周司令说今年仗都打完了,就是打完了,很有气势地一吼,看咱小爷劝架这气场。 散啦散啦,回家吃饭,各找各妈。 陈嘉没有说话,抗拒表达真实的情绪,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而且,踩得仍是一条偏路,踩着胡同边缘一层灰黑色的雪,把脚上一双白色胶鞋也走成灰黑色周遥抚着这人肩膀,手心摸到的地方好像特别硬,骨骼尖锐,棱角不断硌到他的手。 那也是他头一回察觉到端倪,陈嘉的性子很暴的,冷而烈,跟他自己很不一样的 那户人家在他们身后再次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把铁钩子赶紧收了。 住一条街的街坊嘴巴没有闲着的,都会碎嘴八卦。 “还能谁打架?就那谁,瞿连娣他们家的,陈嘉么。” “那孩子从小就那样儿,哎,太拧,横犊子的。” “男孩就是得打,这就是还没打够,养男孩就得勤收拾他!” “他们家她那男的现在都不回来了吧。” “陈明剑现在都住学校了?公家肯定给他分房子,有本事了,哪还回这破地方住?就都不管这娘俩了男的不是东西的,不是只有电视里才演得出来。” “” 他们回到家时候,幸好瞿连娣当时没在家,不知道陈嘉差点儿干仗打架的小插曲。 陈嘉也是个兜里揣钥匙独来独往的,无所谓家里有没有大人。窗台大碗里有两张昨晚剩的芝麻酱糖烙饼,就是剩给他吃的。瞿连娣手艺好,就用面粉和饼铛这两样廉价的东西,掺点儿油,她能做出无数个花样,还都特好吃。 自己就直接啃凉饼了,但是周遥在。“麻烦,”陈嘉低声道,“还得上蒸锅给你熥热了吃。” “你吃凉的那我也吃凉的。”周遥是随和的,不找事儿。 而陈嘉是固执的一根筋的,说给你周遥熥热了吃,那就是弄热了再喂你。他说:“凉的吃了胃疼。” 陈嘉麻利儿干活,右手虎口那地方,那块皮好像爆了。 “你刚才打架弄的吧?!”周遥赶紧端过那只手瞅瞅,“铁钩子给磨破了?” “磨爆皮了,都露一块肉。”周遥皱眉,“我靠,以后你别” 陈嘉迅速把手抽回来,不给看,看什么。 掀蒸锅盖端热盘子的时候,陈嘉用手沾了一下迅速也缩回来,给右手虎口那里拼命哈气,这回也怕烫了。 “你别弄了,”周遥皱眉呵斥了一句,“你起开,我来端吧。” “就你刚才,在外边拿烤白薯的时候,把那手烫了吧!” “” 蒸锅里冒出许多白气,让窗玻璃上也布满哈气,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两个少年站在厨房灶台前,陈嘉那时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地笑了一声,自己吸吮虎口处绽开的那块粉肉。烫红了的一块肉又被铁器磨掉层皮,生疼。他习惯了自己舔舔伤口,舔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遥撸袖子帮忙端了烙饼,为了表示对小陈同学收留他下午加餐的由衷感激,吃掉了瞿连娣腌的大半瓶酱瓜酱菜,真好吃啊。 周遥他妈妈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知识分子,除了会读书教课做论文,其他一概都不擅长,做的饭就还不如机床厂食堂的“冬储菜老三样”呢。当然,那个年代能做到名校研究生毕业的女性知识分子,本身就是一项令人钦佩的c充满荣耀的成就。不说别的,就他妈妈一人的工资,顶两个瞿连娣挣得,她还用自己做饭么,能买多少现成儿的烙饼c酱瓜和冬储大白菜啊。 周遥就这样又跟陈嘉白混了一下午,俩人靠在床头看电视闲扯淡,读新买的磁带里的歌词。巴掌大的平房,屋内格局基本就是一张大床,人靠在床头, 12寸黑白小电视立在床尾的电视柜上。 中途陈嘉还滚下床,给炉子添几块煤。 “火差点儿灭了。”陈嘉道。瞿连娣回来要骂他的,早回来了你不知道看着火!炉子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还得重新生火! “冷吧?”陈嘉问。 “没事儿,我不冷。”周遥一笑,绝不找事儿。 “冻着了?”陈嘉抬头瞅他,都看见周遥刚才悄悄把皮夹克又穿回来,鼻子开始吸溜,分明就是冷。 陈嘉从屋外用铁钩子一下勾进来两大块蜂窝煤,然后再勾进来两块。周遥连忙探头围观,陈嘉是垫着手把上面那只铁盖子掀开,里面就是很深的一个圆筒型炉膛,能摞五块蜂窝煤。五块煤倘若全都烧光了火就要灭,陈嘉低头用小铲子扒炉膛把煤灰拨走,从顶上添进去四块煤,屋里迅速又暖和了 “咱俩刚才还到外边买烤白薯干啥啊!”周遥忽然提议,“就应该拿你们家这洋炉子烤!你不早说,上面这个铁盖子,多好用,自己烤多好吃啊!” “”陈嘉嘴角微微露个表情,“嗯,能烤,还能烤老玉米,特好吃。” “你早说啊,以后瘪在外边儿吃了。”周遥两眼放着光的,搓搓手。 陈嘉没说话,难得被炉膛子熏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以为周遥肯定不愿意来他家。他不会提议来家里“烤白薯”。他也怕他的朋友回他一句,操,你们家那破房子破炉子什么鬼地方实在太破了吧,吃你娘的煤灰渣子啊 那天晚上瞿连娣从孩子姥姥家回来,终于留周同学吃了顿晚饭。 周遥这顿饭吃得可香了,蒜苗炒肉丝啊,竟然有他最爱的酱味儿蒜苗炒肉丝。当然,一大盘菜里基本上全是蒜苗,没什么肉,他跟陈嘉俩人拼命在盘子里扒拉肉丝吃。 “阿姨,您比我们学校食堂做得好吃。”周遥边吃边叨叨。 “阿姨,您这个比厂子里食堂做的那个‘甲菜’都好吃。我上回吃了一遍可知道了,咱们食堂里,甲菜就是冬瓜烧丸子,乙菜就是没有丸子只烧冬瓜,竟然还有丙菜,丙菜就是连冬瓜都没有,烧冬瓜皮!” 陈嘉“噗”地把一口米饭喷到碗里神扯啊。 “阿姨您要是也开个家庭小饭桌就好了,我在以前的学校,就是吃同学家长的小饭桌,您做饭多好吃啊。”周遥兴奋起来就合不上嘴,倍儿甜。 “好吃你就天天来,你来就给你做最好的。”瞿连娣一直盯着周遥看。 “您开个小饭桌,我就交钱天天来!”周遥笑道。 那一年北京的副食本和粮油票还没有作废呢。对于没有特殊待遇又没挣到闲钱的贫民小户,粮油肉蛋甚至糖和芝麻酱,仍是凭副食本供应的,每家按人头算周遥但凡来吃一顿饭,就是吃掉了陈嘉这颗人头上的肉蛋菜。蒜苗算是细菜,菜店里卖得不便宜呢。 所以,周遥很懂人事儿的,不交钱可不好意思过来白吃白喝。 昨天忘了问,瞿连娣才想起问:“遥遥,你是转来我们机床厂附小的吧?你哪个班级?” 周遥扒干净米饭:“五年二班。” 瞿连娣和陈嘉都是一抬头犯愣的表情,瞿连娣然后转头质问儿子:“遥遥是你同班?你怎么没说你俩同班?” 陈嘉也一脸蒙,咱俩同班了吗?您哪位啊? “是邹老师那个班,邹萍老师,五年级二班对吧?”瞿连娣转头瞪着儿子,“你俩是不是一个班?你们就是!陈嘉你上的什么学啊!” 周遥也一脸蒙,然后哈哈地乐,太他妈乐了。 他新来的,在上个礼拜才刚报道,周四c周五c周六混了两天半,基本只认识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大队辅导员,各科老师的名字都还没记全呢,他班里四十多个同学都有谁啊? 瞿连娣盯着儿子,仿佛恍然大悟,一击正中要害:“陈嘉你说实话,你上礼拜上课了么?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去上课?!” 陈嘉是一脸青天白日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表情,一脑门磕在了饭桌上,简直是窦娥冤,老子明明去上课了啊啊啊—— 其实,周遥踏进班级教室,班主任拎着他在前面介绍了两句,就给他分了课桌座位。 陈嘉只要抬头认真听讲,就应该能记住这个叫“周遥”的借读生新同学。但陈嘉什么时候会抬头目视前方认真听讲的? 他走神了,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他还把教室窗户开了一道缝,让冷风呼呼地刮到他的脸上,盖住讲堂前的声音 周遥就被安排到教室最靠门的那个组,第五排。 陈嘉坐在教室最靠窗户的那个组,第六排。 于是,两人谁也没瞅见谁,谁也没搭理谁。陈嘉进出教室一贯独来独往,低头贴墙溜边儿,从不和同伴走成一路他好像就没有同伴。 这种情形在礼拜一重回学校时,终于终结了。 周遥坐到他最靠门第五排的课桌座位里,下意识先就扭过头,越过好几排人,往左后方看。 陈嘉坐在他最靠窗第六排的位子里,眼神从位斗里漂移出来,恰好就跟周遥的视线对上俩人相视,原来真是一个班。 课程还是那些,只是各省教学用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些不一样,这对周遥同学造成了一些障碍,让他被迫破天荒地认真听讲好几天。攻坚适应了新课本,他就基本不需要听讲了。 他一般也在位斗下面鼓捣自己一摊,跟周围同学开个小会儿,把语文课本里边夹一本漫画,《火王》或者《圣斗士》,然后再照着漫画书在课本上画小人儿。 可惜他离陈嘉太远,实在没法一边上课一边找陈同学开会。 他只能给陈嘉传个漫画,隔空交流。递东西还山高水远的,中途被好几个男生截胡,从早上第一节课传到第四节课才终于传到陈嘉手里,一个教室的人轮着宠幸他带的漫画。 上午课间操时间,冬天北方的学校,对付学生c消耗学生体力精力c培养意志品质基本就是这一招:长跑。 最操/蛋的就是冬季长跑了。顶着风,吃着土,谁愿意跑啊? 跑还不是在操场上跑,因为他们机床厂附小就没一个像样的操场。于是,像很多学校冬季长跑那样,队伍都被拉出去,在厂区和居民楼中间跑 排成两列的学生队伍,都穿成熊样儿,闷着头沿着居民区街道傻跑。周遥不穿皮夹克来学校了,太扎眼回头率太高,女生们都开始议论他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换了一件蓝色棉猴,跟旁边那位紫色棉猴的同学挨着,终于可以喝着西北风凑头开会了。 “我画的处女座黄金圣衣你看见了没?”周遥赶紧问。 “那是你画的?”陈嘉翻他一白眼。 “我画的啊,可以拆解变身的可牛/逼了!哇,天舞宝轮不死之身,最接近神的男人,长得老漂亮了!你看了吧!”周遥说。 “圣衣没注意看,脸画得不行,太丑。”陈嘉说。 “还可以了吧”周遥一路喝着风叨逼叨。 “你把处女座圣斗士画的跟天平座那位似的,也忒丑了吧?”陈嘉不屑地吐槽,你就差再加一撮胡子了。 “我——没——有——”周遥嚷嚷,“哦,你喜欢沙加?” “一般吧,”陈嘉低头跑步,淡淡地说,“我比较喜欢艾欧里亚那样儿的。” “我也喜欢,”周遥高兴了,“狮子座最酷,帅。” 俩人不知不觉中,又在审美情趣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兴趣爱好整齐划一,在漫画书里都很爱拥有男子气概的狮子座。 只是,那样单纯的少年时代,所谓的“喜欢”,就像一阵风一样,无知无痕无觉地就掠过去了。他俩还没有学会用“很an”“很性/感”“很阳刚”“很耐/操”这样的词汇,去描述自己心里喜欢的形象 啊—— 周遥跑着,棉猴的风帽突然被人往后一扽,鞋还被踩掉一只。 周遥回头怒视:“翟小兵!” 他身后是他靠门位置的同桌翟小兵。翟小兵也吁他:聊聊聊,让你俩臭聊! 周遥趿拉着一只鞋,周围人埋头嘲笑,就陈嘉没笑。翟小兵再次企图使坏扽周遥的帽兜。 陈嘉回头盯了一眼,突然往队伍里横切拱过去,把人撞飞了!就这么霸。 周遥也绝不吃亏,呼着白气回头就是一掌,粗声呵斥道“吃我一招曙光女神之宽恕”!周围人都笑疯了,结果这一记“曙光女神之宽恕”没扇着翟小兵直接抽了陈嘉。他深感歉意抽错人了啊却脚底下一滑,仨人同时“啊”地叫,全部横着摔在路边一摊冰上周围的同学哄笑 “干什么呢你们仨!翟小兵!陈嘉!还有那个谁,周遥!!”跟队跑步的体育老师爆吼。 仨不省油的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上摔得都是黑冰渣子,抱头蹿进跑步队伍。 跑回去了周遥就胃疼了,趴在课桌上趴了一节课 这一学期本就临近尾声,浪浪荡荡c稀里糊涂的,这个期末就混过去了。 他们班主任偶尔察觉,刺儿头陈嘉身边有同伴了,经常是和周遥一路下楼去上课间操,一路放学走出教学楼。周遥坐在靠门位置,下课铃一响他收拾书包站起身,是要刻意放慢脚步回头等一等,才能等到陈嘉 男生女生课间上厕所,都要各自拉帮结伙。陈嘉其实不太习惯,跑步一起跑就罢了,撒/尿你非要跟我一起撒?你有病吧。 俩人并排站男厕所池子边沿上,倒也没有互相观察对方,只是暗暗比着谁能尿得远,谁能“转圈儿画个花”。 “周遥你真能抖,”翟小兵说,“你那玩意儿能绕八字啊!” “你不会动?”周遥一哼,“你那玩意儿是死的?” “你再绕就jb打结儿了。”陈嘉忽然冷笑,嘲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偷窥者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他们班主任邹老师, 是紧跟着周遥,从操场所有人眼皮底下跑过去的。 音乐老师周玲正在跟着广播做操呢,眼神随着走:“哎邹老师, 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个学生家看看。”邹萍说, “我们班陈嘉又没来上课。” “陈嘉又没来?”周玲也追过来, “出事啦?” “我这不就是担心有事儿么”邹萍没好意思说,她也有第六感的,她第六感每回都目标特准。 “你赶紧的骑我车去!”周玲跟着跑向校门口,顺手把自己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邹萍说, 你比我快,你先骑着车去!周玲说, 我不认识啊, 这孩子家住哪? 全班四十个学生,邹老师把每一个孩子都家访过, 家庭住址父母职业这类资料都记脑子里, 更何况陈嘉家她去过三趟,脱口而出:“就南营房胡同,甲12号院!进院子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房就是!” 陈嘉那时, 躺在温暖的水泥地板上。他们家小平房的地面,从来没有这么热,烫着他的周身。 因为他躺的地方, 就离他家正中那个洋炉子特别近了。炉子散发的热力烤着整间屋子, 驱散秋天的寒气。 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 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还早着呢,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买到蜂窝煤,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c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c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这道小邪风儿,让他在半死不活状态下在地上挣扎了很久,就是爬不起来,一次次地快要睡过去。 他用手指扒住地板,挪动身体,也就是让视野里的钢丝床腿位置稍微挪了个小角度,头疼得终于挺不住了,估摸自己快要挂了。 妈妈呢 他妈妈昨晚儿好像在姥姥家多留了一晚,一家子又吵起来了,无非就是嫌瞿连娣离婚回娘家丢人了,离婚让老人在亲戚跟前多没面子呀。陈嘉就不愿意听他姥爷无休止的唠叨,唠叨急了还骂人,于是就顶了一句:没本事的人最会说别人都没用c都没您有本事,您多能啊,除了没能生出讨您喜欢的带把儿的,姥爷您天大地大您无所不能! 陈嘉平时都不说话,说句话就是要梗死谁的,可砸到点子上了,把他姥爷气得朝他扔了个酱油瓶子又吃了半盒丹参丸,气得嗷嗷的。 陈嘉没他妈妈那么能忍,也没打算忍,从姥姥家厨房顺走了两块热枣糕就扬长而去,一路吃着枣糕,自己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觉着很对不起妈妈了 陈嘉眼前垂着一根细长的黑色耳机线,从钢丝床上垂下。他相当吃力地伸手过去,缓缓地,用指尖勾住那根线。 啪嗒—— 耳机连着的东西终于也跟着掉下来,是周遥借他的那个随身听。东西就掉在他眼前,却让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摸到按键,按下了“开始”。 齐秦的歌声就从随身听里流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地放完这一面带子,让他沉浸在很美好的音乐里,没舍得睡着,就又多挺了半小时。然而,这面磁带终于放完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歌声在室内一层烟雾中戛然而止。 磁带该翻面儿了,或者倒带重头再来。 但是,他没有倒带重来的力气了。他突然特想念周遥,想拉周遥的手,还是很留恋遥遥的温暖陪伴。 真舍不得。 哐!!! 就这时候,一声巨响,碎玻璃渣子稀里哗啦地拍下来了。有好多玻璃碎片都溅到他头上c身上。 陈嘉!!! 周遥在门外大吼,声带都喊劈了,咋咋唬唬的。 周遥当时就是急得没有多余的嘴巴来骂了,想骂陈嘉为什么把门锁得这样结实啊?他从砸穿的空档伸手进来,拽了半天,愣是打不开门内的插销。 一个不值钱的破家,就这扇门最结实,结果还让周遥凶狠地给砸了。 一股强烈的鲜润的冷空气扑进来,陈嘉那脑子一下子就清醒多了,恢复了意识。门外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已踏进阎罗殿的那只脚丫子,死命又给拖了回来。 周遥狂吼了很多声,陈嘉!陈嘉!! 陈嘉都听到了,就是说不出话,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周遥。 周遥打不开那门,气急败坏地琢磨,于是开始钻门上被他砸开的那块窗棱。 他就先一条腿掏着进去,再把头和大半个身子挤进去。窗棱的边缘,仍然残留锯齿状的锋利的玻璃碴子,让他很疼。也就是仗着那时极瘦,长手长脚,但非胖一点儿就能把他鸡儿卡那儿就过不去了,他就从窗棱子中间把自己硬塞进去。 周遥终于进屋了,把那扇破门打开。 他也吓坏了,狠一顿拍脸和砸胸口:“怎么了?你躺地上干吗?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陈嘉恍惚地看着他:“” 周遥问:“怎么了?你又发烧了?拉肚子么?” 陈嘉特想翻白眼,好嫌弃,用口型很艰难地想说:煤气出去遥遥出去 他仰面朝天直瞪着周遥,那短短一分钟,比之前的一个小时都难熬,周遥你个缺心眼儿的你快出去吧。 屋子里确实有一层烟雾,烟开始呛鼻子了。 “你们家这炉子,不会是,要着火了吧”周遥嘀咕着,终于开窍了,开始把人往外拖。 他那时候真不懂,没有用过炉子,所以很鲁莽,很彪。也幸亏这一氧化碳浓度没达到点个火星就要爆炸的程度,陈嘉已经攒了一胸口的火星儿想炸飞周遥了,就是闷着不能响。 “哐”得一声,那破门又被撞了一遍,这回撞进来的是他们的周玲老师 后面是跑得气喘吁吁的邹萍老师 两位老师终于来了,而且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煤气中毒了啊这俩傻孩子,赶快抬出来啊。 “没瞅见那个炉子?他家烧煤的,周遥你赶紧出来,躲到院子外边儿去!”邹老师急着吼他。 周遥脑子还是嗡嗡响的,特别担心:“烧煤会怎么样啊?” 他脑袋也开始晕,有轻微的症状,还好老师来得及时。 周玲急得口唇也哆嗦了,衬衫都湿透了洇出来,都是年轻老师啊没见过,嘀咕着:“是意外吧?他不是想不开了故意烧那玩意儿的?” “不会,我不信他故意的,”邹萍说,“他跟他爸掀桌子砸锅我信,想不开我才不信。没事,送医院就没事的。” 陈嘉是在邹老师的怀里被周老师盖上棉被,周玲还扇他脸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人扇肿了扇到清醒为止,就差要给他人工呼吸了。 周遥跑去居委会打的120,来了救护车。 救护车把人拉去朝阳医院急救,上了氧气和输液瓶子。好在他们离这家大医院非常近,救命都救过不止一次,值得给这家医院的大夫送一幅锦旗感谢表彰。 瞿连娣得知消息赶回来,陈嘉已经脱离危险,没事儿了。 她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流泪,想哭却又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嚎啕大哭,不愿那么丢脸。 幸亏两位老师帮她儿子捡条命,陈嘉要是有个什么,她得疯了吧。没疯,这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 瞿连娣看着眼前楼道里的人,陈嘉的老师,大院里的邻居,工会过来看望慰问的蔡师傅,还有周遥唯独最该出现在这里过来看望儿子的那个人,就是没来,永远永远都不在。 “先好好休养几天,没事了。”邹萍老师一直安慰他们,“学校缺的课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单独给他都补上。” 周玲老师坐到病床前瞅了瞅:“哎呦” “以后你可小心点儿啊,小子。”周玲伸手摸摸陈嘉的头发,“今天吓死我跟你们邹老师了,吓我都出一身汗!” “你啊,你们这年纪,就跟我弟差不多大。我弟就比我小十岁呢,属羊的比你们俩稍微大一点,所以我每天看着你们这群孩子闹腾傻玩儿,就跟看我弟弟似的。”周玲眼圈一红,“以后可当心点儿,养个儿子多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妈多担心你啊” 邹萍老师还想叫走周遥,应该回去上课去,在病房门口瞅了一眼,犹豫,就没说。 就让周遥多陪陈嘉说说话,少上两节课而已,念书真那么重要还是孩子心情重要?邹萍就帮周遥把额角一块擦伤贴了个纱布。 老师们都先离开了,周遥赶紧坐到跟前:“嘉嘉。” 陈嘉安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面罩,眼神淡淡地飞向他。 “今天也吓死我了。”周遥认真地说,“你当时看着可吓人了。” 陈嘉额头上和胳膊上还留着一些痕迹,已经淡了。之前在屋里刚发现的时候,太阳穴和脖子上青筋突出,手臂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起来,可能是极度缺氧造成的,看起来就很可怕。 周遥握了陈嘉没有在输液的那只左手。 “遥遥我”陈嘉望了他好久,眼神半开半合,终于好像忍不住了,“我头疼。” “啊,头疼了?”周遥说,“那我去叫医生么?” 陈嘉眼神发软的,嘴唇轻动:“疼,我难受。” “我知道你疼,”周遥说,“你这脑门旁边,都能看出几道红线特别疼么?” 周遥赶忙就爬到床头,两手盖在陈嘉脑门上,想着抱一抱也许就不疼了。他然后又给陈嘉揉太阳穴,揉脸,手活儿完全没有技术可言,不知怎样才能帮对方减轻病痛,最后只能说,“疼你就抱着我。” 他在病床上抱了陈嘉。 他脑门和手上也都是创口贴,他钻门洞的时候把自己割破了,自己都没觉着疼。 但是陈嘉跟他喊疼,这么熊的人都喊疼了,肯定是真疼么,真难受了。 一场意外,陈嘉幸运地化险为夷,没什么大碍。或者说,生活中这点儿芝麻小事,于他而言远不算是挫折磨难。 而且这个一氧化碳中毒,就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 平房每家的炉子上面,都连接着一个烟囱,直接通向窗外。在窗户上通常还安装一个风斗,就是怕烟囱不畅通,从风斗能送风进来,是帮着通风的。烧煤时间长了,烟囱里总会堆积许多煤灰子,就容易堵。 陈嘉他们家烟囱,开春时候疏通过,怕进脏东西还特意把两边用报纸堵上。这两天刚开始取暖,瞿连娣提醒过儿子瞅瞅烟囱通了没有,结果呢,陈嘉还是年纪不够办事不牢,烟囱没掏干净中间留了一团报纸,就直接把他家烟囱堵了。 后来重新掏烟囱才发现,就是那团废报纸惹的祸,差点儿堵得他挂了。 掏烟囱清理烟灰这种事,原本,就应该是每家男人做的,不然还能指望你们男人干什么?但是,陈嘉家里没别人儿了,他就是他们家的男人。 瞿连娣那时在医院谢过提水果过来探望的蔡师傅,谢过邹老师周老师的大恩大德,谢过救命的小菩萨周遥同学,然后说:我明天就叫陈明剑再去一趟民政局,签字离婚,谁都甭劝,这次一定离了让他滚。 在这天之前,瞿连娣心里可能还抱着一线渺茫希望,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什么希望都不抱了。这世上没个废男人能靠得住,只能靠自己,坚决地离,从此一刀两断。 邹老师当天回到学校,午饭都没赶上吃,累得筋疲力竭坐在办公桌前。 “孩子不是故意烧炭吧?是意外?”其他几位老师都在议论。 “意外。”邹萍小声说,“我太了解陈嘉,他那脾气,他烧了房子他也不会烧自己。就是日子太难了,我真心疼孩子。” 其余老师在办公室里轻声叹气,同情心疼又能怎样,谁家日子轻松好过?外人能帮多少忙? “我也挺心疼周遥的,”邹老师话题一转,“这孩子也是不走运,估摸又要转学。” “周遥又要转哪去?”数学老师问。 “他是外地户口,他是交钱在咱们这儿借读的。本来说是他爸爸或者他妈妈至少有一人,这个正式工作调动肯定能办下来,孩子的户口学籍就能调过来了。但是我听说的,没办成,关系不好弄。按说周遥他爸他妈都是多有本事多能干的人啊,让这事卡着。当初上山下乡那些人,支边支援三线的那些,一拨一拨的都想回北京,都拼命地在托关系,哪儿那么容易办呢?”邹萍叹口气,“他妈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可能得赶紧再转回去,不能留在北京了,哎” 竟然是这样,一群老师又开始为周遥同学唉声叹气,甚觉可惜和舍不得。假若这孩子能留在北京,将来上学和工作什么的,总还是沾点儿光吧?折腾一遍又要回去,哎,这两个孩子,都太不走运了。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她们母子,但他真的受不了了,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蔡师傅尴尬地劝,“孩子都十一岁了哈,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志趣不投,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可是现在时代变啦,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现在的人,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c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诶谁啊这?”隔壁阿姨的声音。 “哦,周遥啊,你怎么不进去?你扒这儿干吗呢?”阿姨莫名地问。 周遥小贼支支吾吾。陈嘉这时一步就从床上蹿起,“嘭”得拽开房门。 “遥遥是来找我的。” 陈嘉一把搂过周遥,把人拽进屋子,把闲杂噪音全部关在屋外。 “别难受了,好——了么。”周遥说。 “没难受。”陈嘉垂下眼。 “巧克力,夹心果仁的。”周遥赶紧跟嘉爷献殷勤,直接把巧克力球往陈嘉嘴里喂。 陈嘉也就能容忍周遥动不动投喂零食,还碰脸c摸他脸。皱眉笑了一下,不太习惯,摸什么啊你,摸摸摸。 “还装不在家,不给我开门,靠。”周遥说,“我一开始真还以为床上一动不动躺的是一件衣服。” “我都一动不动了,你还非要进来?”陈嘉说。 “我感应到了屋里有一股强大的小宇宙,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破门而入了!”周遥很有气势地说。 陈嘉口中喷出笑意,随即又被周遥狂喂巧克力,实在对周遥小贱人骂不出口。 陈嘉抱过桌下的瓜,去院子里水龙头下洗了洗,回来拎着一把刀:“吃西瓜么,你?” “吃,谢了啊。”周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半一半?”陈嘉看他。 “你平时就这么吃瓜?你都懒得多切几刀?”周遥说。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细了,他爸把一个瓜对分要切四轮,果然是学机械工程的,对待一个瓜,都充满了工科人拥有的严谨治学的态度,最后要切成标准的十六等分才开始下嘴。 “就我跟我妈,一人一半,就这么吃。”陈嘉说。 俩人就一人捧半个瓜,对坐吃瓜。周遥把随身听放上磁带,耳机线连着两人耳朵里的音乐。他时不时伸手替陈嘉塞耳机。陈嘉就负责埋头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负责为两个人调整耳机和音量c倒带或者快进。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碱碱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齐秦的声线真好听,让人乍听时澎湃,细听时又泪默,然后一遍一遍着魔似的往回倒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小店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结果呢, 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 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 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 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 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 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 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 后来陈嘉说, 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 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报的什么站名儿他们又没听懂,但就这句买票听懂了。“有票么?那俩学生有票么你们?”售票员女同志继续嚼嘴里的热茄子。 周遥赶紧掏出月票晃了一下,又替陈嘉掏月票。 车上的人漠然调整过视线,扫过“那俩学生”。 也就这时候,陈嘉爸爸回过头来,猛然地,看到他们了 打起来倒也不至于,在电车上呢,满满一车都是人。但陈嘉他爸那时是真尴尬,一手拽着头顶的扶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往前逛荡,身体微微摇晃,呆望着陈嘉,魂都晃没了吧。 陈明剑慢慢挪过来,小声问:“怎么在这儿啊?” “逛美术馆啊。”陈嘉说。 陈明剑无语,周遥也傻戳着,贼忒么尴尬。 “那我送你回家吧。”陈明剑说。 “不用送我,”陈嘉道,“你不要送她回家啊?!” 陈明剑:“”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家子上演狗血剧,公然在公车上撸袖子划脸泼油漆呢,人们还都比较含蓄,知道这是家丑。假若真有那么狗血,像《渴望》之类电视剧里演的,这些新时代的家庭伦理剧可真是不负众望,对症下药,揭露深刻,对社会影响深远。 陈明剑轻轻搭了陈嘉肩膀,带儿子中途下车了,没让周围人看笑话。 陈嘉下了车也没话可讲,低头想走了。 陈明剑轻言慢语的,在儿子面前都造不出个大声浪:“陈嘉,我,我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跟你晚上回家说。” “甭跟我说,你别回了。”陈嘉道。 “我回去看看你妈妈,谈点儿事。”陈明剑说。 “你回去我没地儿睡觉了。”陈嘉毫不客气,“你就别回了!” “陈嘉吃饭了没有?不然我先带你吃个饭去。”陈明剑又看周遥,“这是你的同学啊?你们吃过饭了么?” 周遥看着:“还没有,我们饿着呢没吃呢!” 他的年纪情商还没有达到一定觉悟,对眼前状况的理解纵深度不够,都没发觉自己多么碍事——早就应该自觉麻溜滚蛋了。 其实以陈嘉当时心态,可能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女的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或者当众膈应一下他爸,纯是一时冲动。跟踪他爸能有意思?除了印证一遍机床厂大院里长久以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也还太年轻。 “带你们吃个饭吧。你们买的鞋?”陈明剑打量着,那鞋盒的名牌标志相当显眼。 “我帮陈嘉买的。”周遥答。 陈明剑赶紧拿过来看:“踢足球用的?!” 其实,他见过他儿子踢球么?平时都跟谁踢球?穿几号球鞋?在学校里人缘好么有朋友么?周遥又是什么关系来的?他能了解这些? 陈嘉是沮丧的,茫然的,一时冲动的戾气散了之后,那种叫做“难受”的情绪缓缓地洇开,闷住了心思九窍。 这种情绪,周遥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就没有这个机会领受,他少年时代鲜有经历这种感情上的缺失c尊严上的挫折。所以,陈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和委屈,他很难体会并且理解。 “叔叔您不用请吃饭了,我就不吃了。”周遥善解人意地瞄陈嘉脸色。 “叔叔其实吧,是这样的,陈嘉他踢球需要这双球鞋,今天王府井清仓大减价,60块减30块,所以我们才买的。”周遥话题一转,倍儿认真地开始讨论这双鞋的问题,“陈嘉他没带压岁钱,我借给他了,叔叔您看您能不能,就别让他用自己压岁钱,您帮他买了,成吗?” 我勒个去。 这件事,在此后多年周遥懂点儿人情世故之后,再回忆起,自己他妈的也够二的。还是年轻啊 陈嘉脸色都不对了,狂瞪周遥,双眼射出小箭biu biu biu。 陈明剑也尴尬:“啊,哦。” 周遥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他心里,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的位置本来就可以互换并且互相帮衬,就好比如果他周遥在外边欠了买鞋钱,这三十块钱你去管他爸要,还是管他妈要,有什么分别?都一家人么。 更主要的,是对一个人的印象观感,他对陈明剑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与他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神恶煞,没有酸言恶语,尤其没有他们机床厂大院里有些个“爸爸”邋里邋遢满脸横肉c叼着烟酗着酒c趿拉着片儿鞋的破落形象,那些人满脸都写着“没文化”。相反的,陈嘉的爸爸面貌清秀,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反正不像会家暴骂街欺负老婆的男人。 所以周遥敢张口讨论鞋钱。只要不打我,我怕啥啊,爷这么彪! “三十块,是你替他付的?就刚刚才买的?”陈明剑也很意外。 “是啊,就在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周遥口齿伶俐,挺胸抬头,班干部做汇报的表情。 小风儿一吹,人心难测冷暖薄凉,风中飘过淡淡的忧愁。 陈明剑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同路人。那位阿姨一直半背着身,站在夕阳下的车站,垂头不语一声不响。 陈明剑痛快利索地掏兜了,嘴抿成一条线,心里也异常尴尬难受。他一定是存有愧疚的。他儿子也长得老高了,出门是大半个人儿了,鞋码都不小了,他从未给陈嘉买过一双球鞋。 陈嘉的同学掏钱给陈嘉买鞋了。 他都还不如陈嘉的一个同学。 三十块钱,有整有零。陈明剑是把准备请谁谁下馆子吃晚饭的钱都掏出来了,最后是用零钱毛票凑的,全都给周遥。 周遥回头瞟了一眼陈嘉,挺有成就感的,啧,替你把压岁钱省出来了! 陈嘉盯了周遥一眼,然后倔强地扭过头去,看路边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车子,心被车轮碾碎成渣 这么些年在机床厂大院,陈嘉最常听到的是三句话:陈明剑在外边儿早就有人了肯定不会再回来;就瞿连娣那条件不甩她娘儿俩甩谁呢;这孩子看着就不让人喜兴怪不得亲爸都不想要。就这三句了。 从“爸爸”这个概念里,他所得到的就是挫败和耻辱,旁人永远不可能替他感同身受。 陈明剑客气地对周遥点头:“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你是好学生吧?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的?”陈明剑多看了周遥好几眼呢。 这都完全不认识,就是识人相面猜的,估摸很会读书的好学生与好学生之间,也有某种磁场可供他们互相识别。 而且,周遥终于发现,陈嘉右眼角那粒小痣是遗传的哎。他爸右边眉毛上就骑了一个痣,一看就是亲生的。 周遥心里还有不甘,没想放这么温柔客气好说话的陈爸爸走呢,给陈嘉狂打眼色,咱俩要不要趁热打铁啊?那个什么,两百五十块的手风琴,没准儿也有戏啊!跟你爸说还是不说呢,买手风琴啊! 陈嘉终于是忍无可忍,很想堵住周遥这贱嘴,一把就把周遥拉回他的战壕。 “陈嘉。”陈明剑轻喊了一声。 “你甭叫我,我烦你!”陈嘉说。 “陈嘉”陈明剑说。 “你还叫我,那她是谁啊?!”陈嘉用手指着远处车站棚子下面站的阿姨,暴躁地回敬了一句。 眼眶是蓦然发红的,声音就是有穿透力的,直戳人心。 周遥忽然也难受了,心疼了。他被陈嘉攥着手腕,转身离开,陈嘉就没有跟他爸说一句客气话。 陈嘉那点儿臭脸色和熊脾气,总之都甩给他爸了。 陈嘉偶尔和颜悦色,暴露出骨子里小温柔的时候,都给周遥了。 当晚,据说陈明剑真的回家来了,平心静气地谈事。 周遥那时人生阅历不够,尚未反应过来,陈嘉爸爸说“回家找你妈妈有事儿谈”,还能是谈什么? “你穿上啊,多冷啊! “把裤子穿上,穿不穿?你快穿上啊! “你不穿我就得跟你换裤子,你让我这样儿跟你换裤子呀?就在这儿换裤子?那我也得脱了啊。” 周遥振振有词,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我不脱。你也穿上,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就不脱,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校园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陈嘉甩开他的胳膊,突然调转180度就过去了,还两次低头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周遥猝不及防, 喊, “哎?” 对面几个捣蛋的少年也炸窝了, 叫嚷着要抄家伙自卫。陈嘉低头是在刨雪, 掊起一捧雪, 用力捏了一个很硬的雪球, 眼神比手里雪球还硬。 只是捏雪球吗?周遥觉着不对。 陈嘉突然发飙拉开步子就是一发凶狠的炮/弹!平直球暴力而精准, 直射脖子。有人中弹了发出“啊”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嚎叫逃跑 陈嘉应该是在雪球里裹了一块石头,来狠的,是用石头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伙, 陈嘉从不知谁家门口顺手就拎过一根勾蜂窝煤用的铁钩子! 那户人家探出头来,扭脸又缩回去了,就没管。 铁钩子从墙边剐过去时那声音特别尖锐,周遥都被吓了一跳。他飞扑过去一把搂腰, 在陈嘉试图用铁钩子抡人的时候,把这疯子给搂回来。 他那时瞥到陈嘉眼底射出的戾气。手指的骨节粗硬结实, 攥着一根铁家伙冲出去时那副表情很暴力,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陌生c震惊,有点儿吓着了他毕竟也才认识对方两天, 他以为已经挺熟的了, 就是玩伴, 反正他跟谁都自来熟c好人缘。 不就砸了一个雪人么,在周遥眼里这真不算个事,他也就回头理论几句,把那几句三字经骂回去就完了么。 “瘪打,败闹这个!”周遥紧张地低喊,来了一招亲热的熊抱,“算了陈嘉,走吧” 陈嘉一铁钩子横扫,在周遥的死拉硬拽和干扰阻挠之下,终于没有抡到哪个小捣蛋的腿骨上造成严重伤害,一钩子抡在水泥电线杆子“腿”上了。 那倒霉碍眼的电线杆子,也不知道躲,被砸出一枚小坑,噪音充满了撕裂感。 杆子顶上的路灯都摇晃了,少年面色阴郁 那天周遥熊抱住陈嘉,终于把铁钩子夺了丢到墙根儿,内心暗生余悸。 他转身很有气势地绷了脸,跟远处几个胡同孩子说:“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么,别背地里偷摸捣鼓事儿毁人东西,成么?” 其中有个孩子就是昨儿刚跟他们打雪仗打输了的,估计很不服气,周遥说“等着你们”,却没想到人家另找方式把吃亏找回来了。 “就c就是瞧他c瞧他不顺眼!”那小孩被某人干架的气势吓唬得有点儿结巴了。 “你凭啥瞧他不顺眼?”周遥接了一句,“瘪跟我说那个,先把自己眼睛捋顺了不成?” “他以前就揍过人!”又一个小孩不服气。 “为啥揍你啊?”周遥说,“咋没揍别人c没揍我啊?瘪说你啥都没干啊,不带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三江平原口音一出,干仗还自带背景音效,说得对面那孩子没接上来,满脑子都飞着那个biècbiècbiè—— “还想打仗?算了,雪都快化了,捏手上都攒不起来啊。”周遥缓和下气氛,一摊手,“想打仗等明年!雪化了,就是今年的仗打完了!都瘪闹了!” 周司令说今年仗都打完了,就是打完了,很有气势地一吼,看咱小爷劝架这气场。 散啦散啦,回家吃饭,各找各妈。 陈嘉没有说话,抗拒表达真实的情绪,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而且,踩得仍是一条偏路,踩着胡同边缘一层灰黑色的雪,把脚上一双白色胶鞋也走成灰黑色周遥抚着这人肩膀,手心摸到的地方好像特别硬,骨骼尖锐,棱角不断硌到他的手。 那也是他头一回察觉到端倪,陈嘉的性子很暴的,冷而烈,跟他自己很不一样的 那户人家在他们身后再次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把铁钩子赶紧收了。 住一条街的街坊嘴巴没有闲着的,都会碎嘴八卦。 “还能谁打架?就那谁,瞿连娣他们家的,陈嘉么。” “那孩子从小就那样儿,哎,太拧,横犊子的。” “男孩就是得打,这就是还没打够,养男孩就得勤收拾他!” “他们家她那男的现在都不回来了吧。” “陈明剑现在都住学校了?公家肯定给他分房子,有本事了,哪还回这破地方住?就都不管这娘俩了男的不是东西的,不是只有电视里才演得出来。” “” 他们回到家时候,幸好瞿连娣当时没在家,不知道陈嘉差点儿干仗打架的小插曲。 陈嘉也是个兜里揣钥匙独来独往的,无所谓家里有没有大人。窗台大碗里有两张昨晚剩的芝麻酱糖烙饼,就是剩给他吃的。瞿连娣手艺好,就用面粉和饼铛这两样廉价的东西,掺点儿油,她能做出无数个花样,还都特好吃。 自己就直接啃凉饼了,但是周遥在。“麻烦,”陈嘉低声道,“还得上蒸锅给你熥热了吃。” “你吃凉的那我也吃凉的。”周遥是随和的,不找事儿。 而陈嘉是固执的一根筋的,说给你周遥熥热了吃,那就是弄热了再喂你。他说:“凉的吃了胃疼。” 陈嘉麻利儿干活,右手虎口那地方,那块皮好像爆了。 “你刚才打架弄的吧?!”周遥赶紧端过那只手瞅瞅,“铁钩子给磨破了?” “磨爆皮了,都露一块肉。”周遥皱眉,“我靠,以后你别” 陈嘉迅速把手抽回来,不给看,看什么。 掀蒸锅盖端热盘子的时候,陈嘉用手沾了一下迅速也缩回来,给右手虎口那里拼命哈气,这回也怕烫了。 “你别弄了,”周遥皱眉呵斥了一句,“你起开,我来端吧。” “就你刚才,在外边拿烤白薯的时候,把那手烫了吧!” “” 蒸锅里冒出许多白气,让窗玻璃上也布满哈气,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两个少年站在厨房灶台前,陈嘉那时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地笑了一声,自己吸吮虎口处绽开的那块粉肉。烫红了的一块肉又被铁器磨掉层皮,生疼。他习惯了自己舔舔伤口,舔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遥撸袖子帮忙端了烙饼,为了表示对小陈同学收留他下午加餐的由衷感激,吃掉了瞿连娣腌的大半瓶酱瓜酱菜,真好吃啊。 周遥他妈妈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知识分子,除了会读书教课做论文,其他一概都不擅长,做的饭就还不如机床厂食堂的“冬储菜老三样”呢。当然,那个年代能做到名校研究生毕业的女性知识分子,本身就是一项令人钦佩的c充满荣耀的成就。不说别的,就他妈妈一人的工资,顶两个瞿连娣挣得,她还用自己做饭么,能买多少现成儿的烙饼c酱瓜和冬储大白菜啊。 周遥就这样又跟陈嘉白混了一下午,俩人靠在床头看电视闲扯淡,读新买的磁带里的歌词。巴掌大的平房,屋内格局基本就是一张大床,人靠在床头, 12寸黑白小电视立在床尾的电视柜上。 中途陈嘉还滚下床,给炉子添几块煤。 “火差点儿灭了。”陈嘉道。瞿连娣回来要骂他的,早回来了你不知道看着火!炉子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还得重新生火! “冷吧?”陈嘉问。 “没事儿,我不冷。”周遥一笑,绝不找事儿。 “冻着了?”陈嘉抬头瞅他,都看见周遥刚才悄悄把皮夹克又穿回来,鼻子开始吸溜,分明就是冷。 陈嘉从屋外用铁钩子一下勾进来两大块蜂窝煤,然后再勾进来两块。周遥连忙探头围观,陈嘉是垫着手把上面那只铁盖子掀开,里面就是很深的一个圆筒型炉膛,能摞五块蜂窝煤。五块煤倘若全都烧光了火就要灭,陈嘉低头用小铲子扒炉膛把煤灰拨走,从顶上添进去四块煤,屋里迅速又暖和了 “咱俩刚才还到外边买烤白薯干啥啊!”周遥忽然提议,“就应该拿你们家这洋炉子烤!你不早说,上面这个铁盖子,多好用,自己烤多好吃啊!” “”陈嘉嘴角微微露个表情,“嗯,能烤,还能烤老玉米,特好吃。” “你早说啊,以后瘪在外边儿吃了。”周遥两眼放着光的,搓搓手。 陈嘉没说话,难得被炉膛子熏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以为周遥肯定不愿意来他家。他不会提议来家里“烤白薯”。他也怕他的朋友回他一句,操,你们家那破房子破炉子什么鬼地方实在太破了吧,吃你娘的煤灰渣子啊 那天晚上瞿连娣从孩子姥姥家回来,终于留周同学吃了顿晚饭。 周遥这顿饭吃得可香了,蒜苗炒肉丝啊,竟然有他最爱的酱味儿蒜苗炒肉丝。当然,一大盘菜里基本上全是蒜苗,没什么肉,他跟陈嘉俩人拼命在盘子里扒拉肉丝吃。 “阿姨,您比我们学校食堂做得好吃。”周遥边吃边叨叨。 “阿姨,您这个比厂子里食堂做的那个‘甲菜’都好吃。我上回吃了一遍可知道了,咱们食堂里,甲菜就是冬瓜烧丸子,乙菜就是没有丸子只烧冬瓜,竟然还有丙菜,丙菜就是连冬瓜都没有,烧冬瓜皮!” 陈嘉“噗”地把一口米饭喷到碗里神扯啊。 “阿姨您要是也开个家庭小饭桌就好了,我在以前的学校,就是吃同学家长的小饭桌,您做饭多好吃啊。”周遥兴奋起来就合不上嘴,倍儿甜。 “好吃你就天天来,你来就给你做最好的。”瞿连娣一直盯着周遥看。 “您开个小饭桌,我就交钱天天来!”周遥笑道。 那一年北京的副食本和粮油票还没有作废呢。对于没有特殊待遇又没挣到闲钱的贫民小户,粮油肉蛋甚至糖和芝麻酱,仍是凭副食本供应的,每家按人头算周遥但凡来吃一顿饭,就是吃掉了陈嘉这颗人头上的肉蛋菜。蒜苗算是细菜,菜店里卖得不便宜呢。 所以,周遥很懂人事儿的,不交钱可不好意思过来白吃白喝。 昨天忘了问,瞿连娣才想起问:“遥遥,你是转来我们机床厂附小的吧?你哪个班级?” 周遥扒干净米饭:“五年二班。” 瞿连娣和陈嘉都是一抬头犯愣的表情,瞿连娣然后转头质问儿子:“遥遥是你同班?你怎么没说你俩同班?” 陈嘉也一脸蒙,咱俩同班了吗?您哪位啊? “是邹老师那个班,邹萍老师,五年级二班对吧?”瞿连娣转头瞪着儿子,“你俩是不是一个班?你们就是!陈嘉你上的什么学啊!” 周遥也一脸蒙,然后哈哈地乐,太他妈乐了。 他新来的,在上个礼拜才刚报道,周四c周五c周六混了两天半,基本只认识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大队辅导员,各科老师的名字都还没记全呢,他班里四十多个同学都有谁啊? 瞿连娣盯着儿子,仿佛恍然大悟,一击正中要害:“陈嘉你说实话,你上礼拜上课了么?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去上课?!” 陈嘉是一脸青天白日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表情,一脑门磕在了饭桌上,简直是窦娥冤,老子明明去上课了啊啊啊—— 其实,周遥踏进班级教室,班主任拎着他在前面介绍了两句,就给他分了课桌座位。 陈嘉只要抬头认真听讲,就应该能记住这个叫“周遥”的借读生新同学。但陈嘉什么时候会抬头目视前方认真听讲的? 他走神了,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他还把教室窗户开了一道缝,让冷风呼呼地刮到他的脸上,盖住讲堂前的声音 周遥就被安排到教室最靠门的那个组,第五排。 陈嘉坐在教室最靠窗户的那个组,第六排。 于是,两人谁也没瞅见谁,谁也没搭理谁。陈嘉进出教室一贯独来独往,低头贴墙溜边儿,从不和同伴走成一路他好像就没有同伴。 这种情形在礼拜一重回学校时,终于终结了。 周遥坐到他最靠门第五排的课桌座位里,下意识先就扭过头,越过好几排人,往左后方看。 陈嘉坐在他最靠窗第六排的位子里,眼神从位斗里漂移出来,恰好就跟周遥的视线对上俩人相视,原来真是一个班。 课程还是那些,只是各省教学用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些不一样,这对周遥同学造成了一些障碍,让他被迫破天荒地认真听讲好几天。攻坚适应了新课本,他就基本不需要听讲了。 他一般也在位斗下面鼓捣自己一摊,跟周围同学开个小会儿,把语文课本里边夹一本漫画,《火王》或者《圣斗士》,然后再照着漫画书在课本上画小人儿。 可惜他离陈嘉太远,实在没法一边上课一边找陈同学开会。 他只能给陈嘉传个漫画,隔空交流。递东西还山高水远的,中途被好几个男生截胡,从早上第一节课传到第四节课才终于传到陈嘉手里,一个教室的人轮着宠幸他带的漫画。 上午课间操时间,冬天北方的学校,对付学生c消耗学生体力精力c培养意志品质基本就是这一招:长跑。 最操/蛋的就是冬季长跑了。顶着风,吃着土,谁愿意跑啊? 跑还不是在操场上跑,因为他们机床厂附小就没一个像样的操场。于是,像很多学校冬季长跑那样,队伍都被拉出去,在厂区和居民楼中间跑 排成两列的学生队伍,都穿成熊样儿,闷着头沿着居民区街道傻跑。周遥不穿皮夹克来学校了,太扎眼回头率太高,女生们都开始议论他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换了一件蓝色棉猴,跟旁边那位紫色棉猴的同学挨着,终于可以喝着西北风凑头开会了。 “我画的处女座黄金圣衣你看见了没?”周遥赶紧问。 “那是你画的?”陈嘉翻他一白眼。 “我画的啊,可以拆解变身的可牛/逼了!哇,天舞宝轮不死之身,最接近神的男人,长得老漂亮了!你看了吧!”周遥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陪跑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更何况都有这么大孩子了,一句话, “为了孩子”。 所以, 在他们工厂里,离婚通常就两种原因, 如果女方主动提,肯定是三天两头被打,打架打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如果男方非要离, 就是外边有人了呗。 在蔡十斤师傅家里, 大家在一张饭桌上吃饭c喝点儿酒,说说心里话。 陈明剑酒量不成,喝两杯啤酒就脸红,高了。就这酒量, 论爷们儿他还喝不过周遥同学呢。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 说对不起她们母子, 但他真的受不了了,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 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 ”蔡师傅尴尬地劝, “孩子都十一岁了哈,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 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 志趣不投, 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可是现在时代变啦,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现在的人,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c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诶谁啊这?”隔壁阿姨的声音。 “哦,周遥啊,你怎么不进去?你扒这儿干吗呢?”阿姨莫名地问。 周遥小贼支支吾吾。陈嘉这时一步就从床上蹿起,“嘭”得拽开房门。 “遥遥是来找我的。” 陈嘉一把搂过周遥,把人拽进屋子,把闲杂噪音全部关在屋外。 “别难受了,好——了么。”周遥说。 “没难受。”陈嘉垂下眼。 “巧克力,夹心果仁的。”周遥赶紧跟嘉爷献殷勤,直接把巧克力球往陈嘉嘴里喂。 陈嘉也就能容忍周遥动不动投喂零食,还碰脸c摸他脸。皱眉笑了一下,不太习惯,摸什么啊你,摸摸摸。 “还装不在家,不给我开门,靠。”周遥说,“我一开始真还以为床上一动不动躺的是一件衣服。” “我都一动不动了,你还非要进来?”陈嘉说。 “我感应到了屋里有一股强大的小宇宙,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破门而入了!”周遥很有气势地说。 陈嘉口中喷出笑意,随即又被周遥狂喂巧克力,实在对周遥小贱人骂不出口。 陈嘉抱过桌下的瓜,去院子里水龙头下洗了洗,回来拎着一把刀:“吃西瓜么,你?” “吃,谢了啊。”周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半一半?”陈嘉看他。 “你平时就这么吃瓜?你都懒得多切几刀?”周遥说。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细了,他爸把一个瓜对分要切四轮,果然是学机械工程的,对待一个瓜,都充满了工科人拥有的严谨治学的态度,最后要切成标准的十六等分才开始下嘴。 “就我跟我妈,一人一半,就这么吃。”陈嘉说。 俩人就一人捧半个瓜,对坐吃瓜。周遥把随身听放上磁带,耳机线连着两人耳朵里的音乐。他时不时伸手替陈嘉塞耳机。陈嘉就负责埋头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负责为两个人调整耳机和音量c倒带或者快进。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碱碱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齐秦的声线真好听,让人乍听时澎湃,细听时又泪默,然后一遍一遍着魔似的往回倒带。 周遥那时觉着,唱国语歌的男人,嗓子第一牛/逼动听的就是齐秦,第二牛/逼动听的,没有了。以私心和私人感情投票,第二就是他的陈嘉。 少年时代,周遥是那道轻轻拂过的风,陈嘉就是那片天边流浪的云。 谁相信患难挫折之间成长的真情,谁又相信生生世世会有一段约定? 谁和谁许下的约定? 当晚就吃完这只瓜,陈嘉在院子水龙头下面,把切瓜刀和勺子什么的洗涮干净,把自己脸和脖子也洗了,跨栏背心上洇湿一片水迹。 陈嘉回屋,把毛巾甩在案板上,西瓜刀插在一边,就愣了两秒钟,没什么犹豫。 “你先回去吧。”陈嘉说,抹了下嘴。 “那你呢?明天踢球么?”周遥问。 “踢!”陈嘉痛快地说。 “那你这么早就睡觉么?”西瓜汤甜味留在舌尖,周遥还意犹未尽,想一起看电视c听歌。 “我去蔡大大家一趟。”陈嘉道。 蔡师傅家就隔两条胡同,分的新房给儿子结婚用了,两口子就还住在上一辈留下的旧平房。这事周遥是知道的。 周遥随口一问:“大晚上你去干吗?” 陈嘉道:“我过去让我妈跟陈明剑赶紧他妈的离婚。” 周遥:“啊?” 周遥:“陈嘉?啊,你还是别去了” 周遥就是三天两头遭遇雷/火弹的轰炸,这一个大雷当晚又把他炸晕了。 在认识陈嘉之前,他太单纯c不谙世事c整天混吃傻玩儿,就没琢磨过这个名词。他自小都是信奉阖家欢乐c父慈子孝c人间自有美好真情,某些词汇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永远都不会。 当晚,陈嘉干了一件震动机床厂大院的事,后来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跑到工会主席蔡师傅家里,对着酒桌上坐的c由组织进行劝和调解的他妈他爸,陈嘉大爷就讲三句话。 “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婚?!” “妈,您就跟他早点儿离,甭等到我十八岁,您等吧我不等,您不离我跟他离,赶紧得离!” “以后我养着您,咱家跟他没关系了,让他走人吧。” “” 手里没拎西瓜刀之类的,但字字都是喂刀。 话说完,陈嘉扭头走人,全屋鸦雀无声,大人都说不出话。瞿连娣睁大了眼盯着她儿子,也像当头就被闷了一棍。陈明剑那性格,被他儿子吼得,脸上挂的两道泪痕给闷回去了。 蔡师傅还站起来想劝说:“陈嘉你也别这样好好跟你爸你妈妈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重地步,你不要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再谈谈” 老一辈总爱讲一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么。 无论什么婚都要硬拴着c死撑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憋在这一堵围城里,又多少人有意愿或勇气打破这堵破城? 当晚陈嘉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决绝而尖刻,充分表达了他对父母婚姻的态度。很多时候,脆弱而肤浅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们。是大人们一厢情愿以为,小孩无知肤浅,小孩都经不住事儿,他们还小还不懂。 听说这件事的厂里同事,没一个会夸陈嘉的,都会讲:这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儿? 竟然还有急着吼着威逼爹妈离婚的小孩。 这种儿子算是白养了,臭脾气,这是不孝。 周遥那时远远地站在院子门槛上,望着蔡师傅家门窗透出的灯火,听着陈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会特别茫然c无措,他好像不认识这样的陈嘉。这个面孔非常陌生,这个人好像离他突然又远了,让他难以接受,心里老难受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许多细小的岔路口摆在面前,一个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在下一个路口,究竟跟谁能是同路。 离婚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单位里和民政局那边,走一个程序。工会调解不成,民政局还要再调解一遍,一直调解到当事人烦了撤掉申请,或者政府办事员烦了给你盖个戳——这是集体和社会对你个人家务事的关怀。 开学之后一段时间,周遥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c做操,心里都惦记别的事。毕业班开始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校长c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从开学伊始就施加各种压力,让气氛格外紧张,学校鼓乐队c合唱团之类活动,也不让他们参加了。 然后呢,陈嘉从这学期开始就时常缺课,迟到早退。 他们俩失去了在合唱团一起训练和一路回家的机会,也没时间出去玩儿了。 期中考试,全班摸底测验,头天语文,第二天考完数学,周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路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连续两天期中考试,他身侧后方陈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这一个个儿考的!”数学老师在那儿狂躁地翻卷子。 “都还没有毕业班的意识,我现在就每天说c每天敲打。”邹萍老师也皱着眉头。 “你们班陈嘉没来?就没参加考试?”数学老师问。 “没来。他们家不是家里有事么。”邹萍低着头翻语文卷子,按照成绩从优到差的分数排列,把最好的几个学生拎出来看。 “咳”思想政治课老师说,“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对孩子伤害最大,最后还是离了啊。”邹萍说。 “瞧这最后一道大题,有几个写了的?!”数学老师又说,“就甭提能有几个做对的了!连周遥都做错了,哎周遥这题给我错的呦” “他也做错了?”邹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头烂额的毕业班老师,在那里互相传阅“重点关照对象”的几份卷子。所谓重点,就是成绩特别好的以及成绩特差的,中不溜儿的那些没人惦记。 “错得离谱了就,先决条件这就没看明白么。”数学老师说,“所以陈嘉今天又没来?那他是怎么着?” “昨儿他就没来,语文也没考。他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了,说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试肯定也考不好,带去姥姥家了。”邹萍低声道。 数学老师这时候抬起眼皮,凌厉的眼光往门口一扫,头突然一偏:“周遥你干吗呢?躲门口晃悠半天了,你给我进来!” “” 周遥臊眉搭眼儿地进了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数落着,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讲了一遍。 以他班主任瞅他的眼神,估摸他语文考得也贼烂的。 邹萍突然问他:“周遥,陈嘉今天怎么又没来?” 周遥赶紧说:“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没来?” 邹萍:“你们俩不是经常在一块儿?” 周遥:“没有啊,今天他为什么没来考试?” 周遥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这儿还着急上火呢。 邹萍坐那儿愣了两秒钟:“唐铮住他家隔壁吧,让哦,唐铮都毕业了。” 邹萍“腾”地站起来,心里终归放心不下,都两天没来了,低声念叨:“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你甭心慌,打个电话。”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去他家找!”周遥脸色都不对了,瞄向窗外那个方向。 “你等会儿,没你事儿不用你去。”邹萍又把周遥拽了回来,“你给我去下楼做操去。” 邹萍老师早上已经拨过电话,这时站起来又拨了一遍,那边居委会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跟她嚷:早上不是给您叫过一遍了吗,她们家没人!! 邹老师回过头来,眉头紧皱,跟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小声说:“我是听说他们家吵得也挺不愉快,陈嘉好像吼着非要让他爸他妈离婚?不知道后来怎么着了,到底离了没有?” “我觉着你们班陈嘉,那孩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数学老师抬眼,“不然你还是看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弱项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第四章端倪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 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陈嘉甩开他的胳膊, 突然调转180度就过去了, 还两次低头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周遥猝不及防,喊, “哎?” 对面几个捣蛋的少年也炸窝了,叫嚷着要抄家伙自卫。陈嘉低头是在刨雪,掊起一捧雪,用力捏了一个很硬的雪球,眼神比手里雪球还硬。 只是捏雪球吗?周遥觉着不对。 陈嘉突然发飙拉开步子就是一发凶狠的炮/弹!平直球暴力而精准,直射脖子。有人中弹了发出“啊”一声惨叫, 捂着脖子嚎叫逃跑 陈嘉应该是在雪球里裹了一块石头, 来狠的,是用石头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伙, 陈嘉从不知谁家门口顺手就拎过一根勾蜂窝煤用的铁钩子! 那户人家探出头来,扭脸又缩回去了, 就没管。 铁钩子从墙边剐过去时那声音特别尖锐,周遥都被吓了一跳。他飞扑过去一把搂腰,在陈嘉试图用铁钩子抡人的时候,把这疯子给搂回来。 他那时瞥到陈嘉眼底射出的戾气。手指的骨节粗硬结实, 攥着一根铁家伙冲出去时那副表情很暴力, 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陌生c震惊, 有点儿吓着了他毕竟也才认识对方两天, 他以为已经挺熟的了, 就是玩伴,反正他跟谁都自来熟c好人缘。 不就砸了一个雪人么,在周遥眼里这真不算个事,他也就回头理论几句,把那几句三字经骂回去就完了么。 “瘪打,败闹这个!”周遥紧张地低喊,来了一招亲热的熊抱,“算了陈嘉,走吧” 陈嘉一铁钩子横扫,在周遥的死拉硬拽和干扰阻挠之下,终于没有抡到哪个小捣蛋的腿骨上造成严重伤害,一钩子抡在水泥电线杆子“腿”上了。 那倒霉碍眼的电线杆子,也不知道躲,被砸出一枚小坑,噪音充满了撕裂感。 杆子顶上的路灯都摇晃了,少年面色阴郁 那天周遥熊抱住陈嘉,终于把铁钩子夺了丢到墙根儿,内心暗生余悸。 他转身很有气势地绷了脸,跟远处几个胡同孩子说:“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么,别背地里偷摸捣鼓事儿毁人东西,成么?” 其中有个孩子就是昨儿刚跟他们打雪仗打输了的,估计很不服气,周遥说“等着你们”,却没想到人家另找方式把吃亏找回来了。 “就c就是瞧他c瞧他不顺眼!”那小孩被某人干架的气势吓唬得有点儿结巴了。 “你凭啥瞧他不顺眼?”周遥接了一句,“瘪跟我说那个,先把自己眼睛捋顺了不成?” “他以前就揍过人!”又一个小孩不服气。 “为啥揍你啊?”周遥说,“咋没揍别人c没揍我啊?瘪说你啥都没干啊,不带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三江平原口音一出,干仗还自带背景音效,说得对面那孩子没接上来,满脑子都飞着那个biècbiècbiè—— “还想打仗?算了,雪都快化了,捏手上都攒不起来啊。”周遥缓和下气氛,一摊手,“想打仗等明年!雪化了,就是今年的仗打完了!都瘪闹了!” 周司令说今年仗都打完了,就是打完了,很有气势地一吼,看咱小爷劝架这气场。 散啦散啦,回家吃饭,各找各妈。 陈嘉没有说话,抗拒表达真实的情绪,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而且,踩得仍是一条偏路,踩着胡同边缘一层灰黑色的雪,把脚上一双白色胶鞋也走成灰黑色周遥抚着这人肩膀,手心摸到的地方好像特别硬,骨骼尖锐,棱角不断硌到他的手。 那也是他头一回察觉到端倪,陈嘉的性子很暴的,冷而烈,跟他自己很不一样的 那户人家在他们身后再次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把铁钩子赶紧收了。 住一条街的街坊嘴巴没有闲着的,都会碎嘴八卦。 “还能谁打架?就那谁,瞿连娣他们家的,陈嘉么。” “那孩子从小就那样儿,哎,太拧,横犊子的。” “男孩就是得打,这就是还没打够,养男孩就得勤收拾他!” “他们家她那男的现在都不回来了吧。” “陈明剑现在都住学校了?公家肯定给他分房子,有本事了,哪还回这破地方住?就都不管这娘俩了男的不是东西的,不是只有电视里才演得出来。” “” 他们回到家时候,幸好瞿连娣当时没在家,不知道陈嘉差点儿干仗打架的小插曲。 陈嘉也是个兜里揣钥匙独来独往的,无所谓家里有没有大人。窗台大碗里有两张昨晚剩的芝麻酱糖烙饼,就是剩给他吃的。瞿连娣手艺好,就用面粉和饼铛这两样廉价的东西,掺点儿油,她能做出无数个花样,还都特好吃。 自己就直接啃凉饼了,但是周遥在。“麻烦,”陈嘉低声道,“还得上蒸锅给你熥热了吃。” “你吃凉的那我也吃凉的。”周遥是随和的,不找事儿。 而陈嘉是固执的一根筋的,说给你周遥熥热了吃,那就是弄热了再喂你。他说:“凉的吃了胃疼。” 陈嘉麻利儿干活,右手虎口那地方,那块皮好像爆了。 “你刚才打架弄的吧?!”周遥赶紧端过那只手瞅瞅,“铁钩子给磨破了?” “磨爆皮了,都露一块肉。”周遥皱眉,“我靠,以后你别” 陈嘉迅速把手抽回来,不给看,看什么。 掀蒸锅盖端热盘子的时候,陈嘉用手沾了一下迅速也缩回来,给右手虎口那里拼命哈气,这回也怕烫了。 “你别弄了,”周遥皱眉呵斥了一句,“你起开,我来端吧。” “就你刚才,在外边拿烤白薯的时候,把那手烫了吧!” “” 蒸锅里冒出许多白气,让窗玻璃上也布满哈气,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两个少年站在厨房灶台前,陈嘉那时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地笑了一声,自己吸吮虎口处绽开的那块粉肉。烫红了的一块肉又被铁器磨掉层皮,生疼。他习惯了自己舔舔伤口,舔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遥撸袖子帮忙端了烙饼,为了表示对小陈同学收留他下午加餐的由衷感激,吃掉了瞿连娣腌的大半瓶酱瓜酱菜,真好吃啊。 周遥他妈妈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知识分子,除了会读书教课做论文,其他一概都不擅长,做的饭就还不如机床厂食堂的“冬储菜老三样”呢。当然,那个年代能做到名校研究生毕业的女性知识分子,本身就是一项令人钦佩的c充满荣耀的成就。不说别的,就他妈妈一人的工资,顶两个瞿连娣挣得,她还用自己做饭么,能买多少现成儿的烙饼c酱瓜和冬储大白菜啊。 周遥就这样又跟陈嘉白混了一下午,俩人靠在床头看电视闲扯淡,读新买的磁带里的歌词。巴掌大的平房,屋内格局基本就是一张大床,人靠在床头, 12寸黑白小电视立在床尾的电视柜上。 中途陈嘉还滚下床,给炉子添几块煤。 “火差点儿灭了。”陈嘉道。瞿连娣回来要骂他的,早回来了你不知道看着火!炉子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还得重新生火! “冷吧?”陈嘉问。 “没事儿,我不冷。”周遥一笑,绝不找事儿。 “冻着了?”陈嘉抬头瞅他,都看见周遥刚才悄悄把皮夹克又穿回来,鼻子开始吸溜,分明就是冷。 陈嘉从屋外用铁钩子一下勾进来两大块蜂窝煤,然后再勾进来两块。周遥连忙探头围观,陈嘉是垫着手把上面那只铁盖子掀开,里面就是很深的一个圆筒型炉膛,能摞五块蜂窝煤。五块煤倘若全都烧光了火就要灭,陈嘉低头用小铲子扒炉膛把煤灰拨走,从顶上添进去四块煤,屋里迅速又暖和了 “咱俩刚才还到外边买烤白薯干啥啊!”周遥忽然提议,“就应该拿你们家这洋炉子烤!你不早说,上面这个铁盖子,多好用,自己烤多好吃啊!” “”陈嘉嘴角微微露个表情,“嗯,能烤,还能烤老玉米,特好吃。” “你早说啊,以后瘪在外边儿吃了。”周遥两眼放着光的,搓搓手。 陈嘉没说话,难得被炉膛子熏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以为周遥肯定不愿意来他家。他不会提议来家里“烤白薯”。他也怕他的朋友回他一句,操,你们家那破房子破炉子什么鬼地方实在太破了吧,吃你娘的煤灰渣子啊 那天晚上瞿连娣从孩子姥姥家回来,终于留周同学吃了顿晚饭。 周遥这顿饭吃得可香了,蒜苗炒肉丝啊,竟然有他最爱的酱味儿蒜苗炒肉丝。当然,一大盘菜里基本上全是蒜苗,没什么肉,他跟陈嘉俩人拼命在盘子里扒拉肉丝吃。 “阿姨,您比我们学校食堂做得好吃。”周遥边吃边叨叨。 “阿姨,您这个比厂子里食堂做的那个‘甲菜’都好吃。我上回吃了一遍可知道了,咱们食堂里,甲菜就是冬瓜烧丸子,乙菜就是没有丸子只烧冬瓜,竟然还有丙菜,丙菜就是连冬瓜都没有,烧冬瓜皮!” 陈嘉“噗”地把一口米饭喷到碗里神扯啊。 “阿姨您要是也开个家庭小饭桌就好了,我在以前的学校,就是吃同学家长的小饭桌,您做饭多好吃啊。”周遥兴奋起来就合不上嘴,倍儿甜。 “好吃你就天天来,你来就给你做最好的。”瞿连娣一直盯着周遥看。 “您开个小饭桌,我就交钱天天来!”周遥笑道。 那一年北京的副食本和粮油票还没有作废呢。对于没有特殊待遇又没挣到闲钱的贫民小户,粮油肉蛋甚至糖和芝麻酱,仍是凭副食本供应的,每家按人头算周遥但凡来吃一顿饭,就是吃掉了陈嘉这颗人头上的肉蛋菜。蒜苗算是细菜,菜店里卖得不便宜呢。 所以,周遥很懂人事儿的,不交钱可不好意思过来白吃白喝。 昨天忘了问,瞿连娣才想起问:“遥遥,你是转来我们机床厂附小的吧?你哪个班级?” 周遥扒干净米饭:“五年二班。” 瞿连娣和陈嘉都是一抬头犯愣的表情,瞿连娣然后转头质问儿子:“遥遥是你同班?你怎么没说你俩同班?” 陈嘉也一脸蒙,咱俩同班了吗?您哪位啊? “是邹老师那个班,邹萍老师,五年级二班对吧?”瞿连娣转头瞪着儿子,“你俩是不是一个班?你们就是!陈嘉你上的什么学啊!” 周遥也一脸蒙,然后哈哈地乐,太他妈乐了。 他新来的,在上个礼拜才刚报道,周四c周五c周六混了两天半,基本只认识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大队辅导员,各科老师的名字都还没记全呢,他班里四十多个同学都有谁啊? 瞿连娣盯着儿子,仿佛恍然大悟,一击正中要害:“陈嘉你说实话,你上礼拜上课了么?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去上课?!” 陈嘉是一脸青天白日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表情,一脑门磕在了饭桌上,简直是窦娥冤,老子明明去上课了啊啊啊—— 其实,周遥踏进班级教室,班主任拎着他在前面介绍了两句,就给他分了课桌座位。 陈嘉只要抬头认真听讲,就应该能记住这个叫“周遥”的借读生新同学。但陈嘉什么时候会抬头目视前方认真听讲的? 他走神了,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他还把教室窗户开了一道缝,让冷风呼呼地刮到他的脸上,盖住讲堂前的声音 周遥就被安排到教室最靠门的那个组,第五排。 陈嘉坐在教室最靠窗户的那个组,第六排。 于是,两人谁也没瞅见谁,谁也没搭理谁。陈嘉进出教室一贯独来独往,低头贴墙溜边儿,从不和同伴走成一路他好像就没有同伴。 这种情形在礼拜一重回学校时,终于终结了。 周遥坐到他最靠门第五排的课桌座位里,下意识先就扭过头,越过好几排人,往左后方看。 陈嘉坐在他最靠窗第六排的位子里,眼神从位斗里漂移出来,恰好就跟周遥的视线对上俩人相视,原来真是一个班。 课程还是那些,只是各省教学用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些不一样,这对周遥同学造成了一些障碍,让他被迫破天荒地认真听讲好几天。攻坚适应了新课本,他就基本不需要听讲了。 他一般也在位斗下面鼓捣自己一摊,跟周围同学开个小会儿,把语文课本里边夹一本漫画,《火王》或者《圣斗士》,然后再照着漫画书在课本上画小人儿。 可惜他离陈嘉太远,实在没法一边上课一边找陈同学开会。 他只能给陈嘉传个漫画,隔空交流。递东西还山高水远的,中途被好几个男生截胡,从早上第一节课传到第四节课才终于传到陈嘉手里,一个教室的人轮着宠幸他带的漫画。 上午课间操时间,冬天北方的学校,对付学生c消耗学生体力精力c培养意志品质基本就是这一招:长跑。 最操/蛋的就是冬季长跑了。顶着风,吃着土,谁愿意跑啊? 跑还不是在操场上跑,因为他们机床厂附小就没一个像样的操场。于是,像很多学校冬季长跑那样,队伍都被拉出去,在厂区和居民楼中间跑 排成两列的学生队伍,都穿成熊样儿,闷着头沿着居民区街道傻跑。周遥不穿皮夹克来学校了,太扎眼回头率太高,女生们都开始议论他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换了一件蓝色棉猴,跟旁边那位紫色棉猴的同学挨着,终于可以喝着西北风凑头开会了。 “我画的处女座黄金圣衣你看见了没?”周遥赶紧问。 “那是你画的?”陈嘉翻他一白眼。 “我画的啊,可以拆解变身的可牛/逼了!哇,天舞宝轮不死之身,最接近神的男人,长得老漂亮了!你看了吧!”周遥说。 “圣衣没注意看,脸画得不行,太丑。”陈嘉说。 “还可以了吧”周遥一路喝着风叨逼叨。 “你把处女座圣斗士画的跟天平座那位似的,也忒丑了吧?”陈嘉不屑地吐槽,你就差再加一撮胡子了。 “我——没——有——”周遥嚷嚷,“哦,你喜欢沙加?” “一般吧,”陈嘉低头跑步,淡淡地说,“我比较喜欢艾欧里亚那样儿的。” “我也喜欢,”周遥高兴了,“狮子座最酷,帅。” 俩人不知不觉中,又在审美情趣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兴趣爱好整齐划一,在漫画书里都很爱拥有男子气概的狮子座。 只是,那样单纯的少年时代,所谓的“喜欢”,就像一阵风一样,无知无痕无觉地就掠过去了。他俩还没有学会用“很an”“很性/感”“很阳刚”“很耐/操”这样的词汇,去描述自己心里喜欢的形象 啊—— 周遥跑着,棉猴的风帽突然被人往后一扽,鞋还被踩掉一只。 周遥回头怒视:“翟小兵!” 他身后是他靠门位置的同桌翟小兵。翟小兵也吁他:聊聊聊,让你俩臭聊! 周遥趿拉着一只鞋,周围人埋头嘲笑,就陈嘉没笑。翟小兵再次企图使坏扽周遥的帽兜。 陈嘉回头盯了一眼,突然往队伍里横切拱过去,把人撞飞了!就这么霸。 周遥也绝不吃亏,呼着白气回头就是一掌,粗声呵斥道“吃我一招曙光女神之宽恕”!周围人都笑疯了,结果这一记“曙光女神之宽恕”没扇着翟小兵直接抽了陈嘉。他深感歉意抽错人了啊却脚底下一滑,仨人同时“啊”地叫,全部横着摔在路边一摊冰上周围的同学哄笑 “干什么呢你们仨!翟小兵!陈嘉!还有那个谁,周遥!!”跟队跑步的体育老师爆吼。 仨不省油的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上摔得都是黑冰渣子,抱头蹿进跑步队伍。 跑回去了周遥就胃疼了,趴在课桌上趴了一节课 这一学期本就临近尾声,浪浪荡荡c稀里糊涂的,这个期末就混过去了。 他们班主任偶尔察觉,刺儿头陈嘉身边有同伴了,经常是和周遥一路下楼去上课间操,一路放学走出教学楼。周遥坐在靠门位置,下课铃一响他收拾书包站起身,是要刻意放慢脚步回头等一等,才能等到陈嘉 男生女生课间上厕所,都要各自拉帮结伙。陈嘉其实不太习惯,跑步一起跑就罢了,撒/尿你非要跟我一起撒?你有病吧。 俩人并排站男厕所池子边沿上,倒也没有互相观察对方,只是暗暗比着谁能尿得远,谁能“转圈儿画个花”。 “周遥你真能抖,”翟小兵说,“你那玩意儿能绕八字啊!” “你不会动?”周遥一哼,“你那玩意儿是死的?” “你再绕就jb打结儿了。”陈嘉忽然冷笑,嘲他呢。 周遥抬脚就抡上陈嘉后腰,但重拿轻放,轻踹了屁/股一脚,小声说“快滚”。陈嘉系上裤子,径直走开了没有还手,看在挺熟的份儿上,都懒得揍他。 厕所里正在撒/尿的男生站成一大排,后面还有一排蹲在坑位上蹲着的,全部齐刷刷地扭头往这边瞪着。 呵谁竟敢拿脚踹陈嘉啊 别人也踹过,会被摁在地上揍死哦信不信 这是大实话,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一个陈嘉,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走上操场。下了操,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秘密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陈嘉低着头, 紧抱着鞋盒,视线却是从很薄的眼皮下面直射出来, 盯着前方。 陈嘉说:“我看看。” 陈嘉也仍然攥着他手,攥得很紧,以至于骨节凸出来。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 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 人长得瘦高条儿, 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 腿也很长, 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 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 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 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 都是本地土著, 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 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报的什么站名儿他们又没听懂,但就这句买票听懂了。“有票么?那俩学生有票么你们?”售票员女同志继续嚼嘴里的热茄子。 周遥赶紧掏出月票晃了一下,又替陈嘉掏月票。 车上的人漠然调整过视线,扫过“那俩学生”。 也就这时候,陈嘉爸爸回过头来,猛然地,看到他们了 打起来倒也不至于,在电车上呢,满满一车都是人。但陈嘉他爸那时是真尴尬,一手拽着头顶的扶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往前逛荡,身体微微摇晃,呆望着陈嘉,魂都晃没了吧。 陈明剑慢慢挪过来,小声问:“怎么在这儿啊?” “逛美术馆啊。”陈嘉说。 陈明剑无语,周遥也傻戳着,贼忒么尴尬。 “那我送你回家吧。”陈明剑说。 “不用送我,”陈嘉道,“你不要送她回家啊?!” 陈明剑:“”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家子上演狗血剧,公然在公车上撸袖子划脸泼油漆呢,人们还都比较含蓄,知道这是家丑。假若真有那么狗血,像《渴望》之类电视剧里演的,这些新时代的家庭伦理剧可真是不负众望,对症下药,揭露深刻,对社会影响深远。 陈明剑轻轻搭了陈嘉肩膀,带儿子中途下车了,没让周围人看笑话。 陈嘉下了车也没话可讲,低头想走了。 陈明剑轻言慢语的,在儿子面前都造不出个大声浪:“陈嘉,我,我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跟你晚上回家说。” “甭跟我说,你别回了。”陈嘉道。 “我回去看看你妈妈,谈点儿事。”陈明剑说。 “你回去我没地儿睡觉了。”陈嘉毫不客气,“你就别回了!” “陈嘉吃饭了没有?不然我先带你吃个饭去。”陈明剑又看周遥,“这是你的同学啊?你们吃过饭了么?” 周遥看着:“还没有,我们饿着呢没吃呢!” 他的年纪情商还没有达到一定觉悟,对眼前状况的理解纵深度不够,都没发觉自己多么碍事——早就应该自觉麻溜滚蛋了。 其实以陈嘉当时心态,可能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女的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或者当众膈应一下他爸,纯是一时冲动。跟踪他爸能有意思?除了印证一遍机床厂大院里长久以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也还太年轻。 “带你们吃个饭吧。你们买的鞋?”陈明剑打量着,那鞋盒的名牌标志相当显眼。 “我帮陈嘉买的。”周遥答。 陈明剑赶紧拿过来看:“踢足球用的?!” 其实,他见过他儿子踢球么?平时都跟谁踢球?穿几号球鞋?在学校里人缘好么有朋友么?周遥又是什么关系来的?他能了解这些? 陈嘉是沮丧的,茫然的,一时冲动的戾气散了之后,那种叫做“难受”的情绪缓缓地洇开,闷住了心思九窍。 这种情绪,周遥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就没有这个机会领受,他少年时代鲜有经历这种感情上的缺失c尊严上的挫折。所以,陈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和委屈,他很难体会并且理解。 “叔叔您不用请吃饭了,我就不吃了。”周遥善解人意地瞄陈嘉脸色。 “叔叔其实吧,是这样的,陈嘉他踢球需要这双球鞋,今天王府井清仓大减价,60块减30块,所以我们才买的。”周遥话题一转,倍儿认真地开始讨论这双鞋的问题,“陈嘉他没带压岁钱,我借给他了,叔叔您看您能不能,就别让他用自己压岁钱,您帮他买了,成吗?” 我勒个去。 这件事,在此后多年周遥懂点儿人情世故之后,再回忆起,自己他妈的也够二的。还是年轻啊 陈嘉脸色都不对了,狂瞪周遥,双眼射出小箭biu biu biu。 陈明剑也尴尬:“啊,哦。” 周遥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他心里,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的位置本来就可以互换并且互相帮衬,就好比如果他周遥在外边欠了买鞋钱,这三十块钱你去管他爸要,还是管他妈要,有什么分别?都一家人么。 更主要的,是对一个人的印象观感,他对陈明剑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与他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神恶煞,没有酸言恶语,尤其没有他们机床厂大院里有些个“爸爸”邋里邋遢满脸横肉c叼着烟酗着酒c趿拉着片儿鞋的破落形象,那些人满脸都写着“没文化”。相反的,陈嘉的爸爸面貌清秀,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反正不像会家暴骂街欺负老婆的男人。 所以周遥敢张口讨论鞋钱。只要不打我,我怕啥啊,爷这么彪! “三十块,是你替他付的?就刚刚才买的?”陈明剑也很意外。 “是啊,就在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周遥口齿伶俐,挺胸抬头,班干部做汇报的表情。 小风儿一吹,人心难测冷暖薄凉,风中飘过淡淡的忧愁。 陈明剑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同路人。那位阿姨一直半背着身,站在夕阳下的车站,垂头不语一声不响。 陈明剑痛快利索地掏兜了,嘴抿成一条线,心里也异常尴尬难受。他一定是存有愧疚的。他儿子也长得老高了,出门是大半个人儿了,鞋码都不小了,他从未给陈嘉买过一双球鞋。 陈嘉的同学掏钱给陈嘉买鞋了。 他都还不如陈嘉的一个同学。 三十块钱,有整有零。陈明剑是把准备请谁谁下馆子吃晚饭的钱都掏出来了,最后是用零钱毛票凑的,全都给周遥。 周遥回头瞟了一眼陈嘉,挺有成就感的,啧,替你把压岁钱省出来了! 陈嘉盯了周遥一眼,然后倔强地扭过头去,看路边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车子,心被车轮碾碎成渣 这么些年在机床厂大院,陈嘉最常听到的是三句话:陈明剑在外边儿早就有人了肯定不会再回来;就瞿连娣那条件不甩她娘儿俩甩谁呢;这孩子看着就不让人喜兴怪不得亲爸都不想要。就这三句了。 从“爸爸”这个概念里,他所得到的就是挫败和耻辱,旁人永远不可能替他感同身受。 陈明剑客气地对周遥点头:“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你是好学生吧?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的?”陈明剑多看了周遥好几眼呢。 这都完全不认识,就是识人相面猜的,估摸很会读书的好学生与好学生之间,也有某种磁场可供他们互相识别。 而且,周遥终于发现,陈嘉右眼角那粒小痣是遗传的哎。他爸右边眉毛上就骑了一个痣,一看就是亲生的。 周遥心里还有不甘,没想放这么温柔客气好说话的陈爸爸走呢,给陈嘉狂打眼色,咱俩要不要趁热打铁啊?那个什么,两百五十块的手风琴,没准儿也有戏啊!跟你爸说还是不说呢,买手风琴啊! 陈嘉终于是忍无可忍,很想堵住周遥这贱嘴,一把就把周遥拉回他的战壕。 “陈嘉。”陈明剑轻喊了一声。 “你甭叫我,我烦你!”陈嘉说。 “陈嘉”陈明剑说。 “你还叫我,那她是谁啊?!”陈嘉用手指着远处车站棚子下面站的阿姨,暴躁地回敬了一句。 眼眶是蓦然发红的,声音就是有穿透力的,直戳人心。 周遥忽然也难受了,心疼了。他被陈嘉攥着手腕,转身离开,陈嘉就没有跟他爸说一句客气话。 陈嘉那点儿臭脸色和熊脾气,总之都甩给他爸了。 陈嘉偶尔和颜悦色,暴露出骨子里小温柔的时候,都给周遥了。 当晚,据说陈明剑真的回家来了,平心静气地谈事。 周遥那时人生阅历不够,尚未反应过来,陈嘉爸爸说“回家找你妈妈有事儿谈”,还能是谈什么? 陈嘉低着头,紧抱着鞋盒,视线却是从很薄的眼皮下面直射出来,盯着前方。 陈嘉说:“我看看。” 陈嘉也仍然攥着他手,攥得很紧,以至于骨节凸出来。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中秋 第三十二章中秋 瞿嘉的手轻得, 好像周遥的后脖颈子就是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生怕捅破了。 门一开俩人立刻就分开了, 都没表情,做不出任何表情, 傻愣着。 “诶?啊啊啊——” “哈哈哈周遥你已经,你已经!” “周遥你都偷偷换好了!说好的咱们一起换,就你急不可耐!我们还要扒了你呢!”男同学纷纷地嚷,小姜已经扑上来摸“周昭仪”的胸部, 手也可贱可贱了。 “还想扒我?”周遥立刻吼道, “正好我扒了你们!” 周遥反扑干翻了小姜, 几个男生在厕所里扭成一团, 裙子掀来扯去,十八/禁的混乱场面让人不忍目睹。瞿嘉默默地别过脸去,简直不知说什么。 周遥就是这样,来新学校不过个把月,就好像已经来三年了, 跟同班和同年级的男生女生都玩儿得很好。那种与生俱来的光芒, 有时很刺眼,瞿嘉永远是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然后被光芒晃瞎眼的,很多时候他都不想插话。 就这样儿吧,也不想打扰对方发光发热出人头地。 刚才他是脑子一下子抽了,对着周遥脖子上那么丑的疤痕, 就想抱着, 好像神魂都不由自主。 周遥还在倒饬服装:“哎我的裙子, 都拖地了,你帮我捞一下,嘉你帮我拎着!” 瞿嘉弯腰给这傻帽儿把裙子捞起,还要跟在后面拎着裙摆。傻帽儿成双成对。 “瞿嘉你怎么也在这儿啊?”终于有人问了。 “这不是男厕所吗?我来上厕所的。”瞿嘉一手插着裤兜,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周遥也一本正经地抱拳:“大佬,你的独唱还缺伴舞么?” 瞿嘉道:“我不缺伴舞,我觉着你傻缺。” 你这样儿真忒么傻缺。俩人都绷不住表情了,笑得不行。 周遥抹着脸笑:“江湖大佬你不要瞪我,我就是在后排摆几个动作扭一扭的。因为她们说我比较瘦,我不像唐朝贵妃娘娘,所以我就只能扮个小昭仪,我演不了杨贵妃!” 瞿嘉一挑眉:“那谁演杨贵妃?” 几个男生一齐指向他们班里一百八十斤的最白最胖的那哥们儿,异口同声:“他演!!” 他们一群人躲在乌漆墨黑的楼道里化妆,戴的不知谁从舞蹈团借来的古装头套,再抹点儿腮红唇膏就齐活了,手法简单而粗暴。 文艺委员黄潇潇,手持唇膏就过来了:“周遥,给你抹口红!” 周遥摆手:“别别,不能这样践踏我们的脸,我们男人是有尊严的。” 黄潇潇说:“必须给你涂,还要给你画眉毛呢,唐朝美女都是蚕蛹似的蛾眉。” 周遥把口红拿过来了,没让女孩儿给他化妆,攥自己手里却瞟着瞿嘉,当着外人却递不出去都这么大的人了,十六岁跟十岁那时相比,真不能再那样儿捧着脸动手动脚的。 瞿嘉也盯着他,盯着他的嘴唇,不说话。 周遥还在回想刚才男厕所里,瞿嘉抱了他,他是在做梦吧?他默然了一秒钟,突然扑上去,狠掐着人,猖狂挑衅:“瞿嘉我给你化,你别动,你丫有种别跑啊你?你要上台,咱也给你化个妆” 他手里口红顺理成章地就被瞿嘉反抢了,被掐着锁骨摁到墙角!周围人嗷嗷地嘲笑他不识时务自己找揍,周遥眼前晃动的就是瞿嘉的脸,扭打,喘息。他半张着嘴巴,随即就顺从地放弃了挣扎,让瞿嘉给他涂上这层口红。 瞿嘉显然手抖了,涂口红技术还不如小屁孩儿时代,一下子杵歪了,涂了个血盆大口,快涂到腮帮子上。 周遥也没吭声,一笑,自己抿了抿红嘴唇。 爷们儿确实有尊严的,不给别人玩儿,嘉嘉想玩儿可以。 瞿嘉就跟文艺委员说:“让我先唱吧,他们要是先跳舞,我真的唱不下去了。” “咱班就是你先唱啊?”黄潇潇喊道,“啊你都误场了,快去呀,快上去呀!” 黄潇潇那女孩儿说话清脆,嗓门大还风风火火的,又拎着化妆道具编织袋过来招呼瞿嘉。瞿嘉转头就往外走,说“我又不换衣服不化妆,你们都不要跟着我。” 瞿嘉上台,就是唱两首歌。 没有现场乐队之类那么高级,吉他都懒得拿,就直接给全校放伴奏带了。在周遥眼里,这简直就是糊弄观众么。 现场几乎听不见音乐声,瞿嘉拿个话筒就开始清唱。他站在舞台的边缘,面对他或许从来就不愿面对的真实的人群,面对突然降临的一切。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 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全场寂静,台下女生都是猛然间捂了嘴,陷入悸动的表情。男生都沉默了,也没人聊天叫嚷出怪声了,都不做声地在听。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那一点,空气中腾起橘红色火星。燃着的篝火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校园上空飘着淡淡的歌声。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你是爱我的,你爱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有人“啊”的一声,都受不了了。有人轻声叹气,低下头。 也有女生说,“瞿嘉他每次唱歌就是这样,我都要哭了哭了,我要找纸。” 整个儿大操场上坐的,就是一群热烈的c活泼的c情窦初开的有趣灵魂。每个少年在这个拥有火光的夜晚,所想念的,一定都是不为外人知的美好。 瞿嘉一动不动就站在舞台的最前方,脚已经踩在边缘,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台上掉下去了。 这歌就是周遥点的,说就想听他唱这个。 他唱了。 一步再往前走,就真的要掉下去了。眼前就是这个深不见底的贴着“周遥”标签的大坑,陷着他的心。 然后,第二首周遥点的又是《谁明浪子心》。又是这个老掉牙的悲伤情歌,瞿嘉以前在学校里都唱过。他开始唱这个的时候,放眼一扫,终于在旁边的冬青树丛后面,瞥见周遥专心致志偷窥的一个大脑袋! 周遥不敢出来亮相,又怕错过他的爱豆男神难得的现场演出,捂着红肚兜儿躲在树后使劲偷看。 瞿嘉:“” 周遥一笑:“” 然后,瞿嘉就在最高音上笑场了。 “你说爱我等于要把我捕捉,实在没法担起这一种爱——”,担当的“担”字就给唱崩了,他都没唱上去,后面还有句词也没接上。瞿嘉端着话筒笑了,惭愧地低头抹一把脸,露出难言的表情,然后继续笑。台下也都炸了,喊“啊笑了笑了”“他好羞涩——” 史上第一次,把一首描述情感创伤失恋伤痛的歌愣是唱成了喜剧,在台上一路笑着唱的,一边唱一边想骂,周遥你有种就上来给老子伴舞。 瞿嘉唱完如释重负,在女生喊他名字的声浪里一步跳下台,赶紧下去找个没人地方,蹲着再笑一会儿。 但是今晚笑不完了,随后那一群跳《霓裳羽衣舞》的疯子就冲上了台,全校就都疯狂了。 六个风姿绰约的男生,个个儿身材都很彪的,都露出小香肩。周遥很鸡贼地躲在后排,就甩了甩纱巾。打头炮的他们班的一百八十斤,抹胸裙子纱巾都裹不住这一道壮观的风景,“杨贵妃”差点儿把舞台砸出一个大坑。 古典曲风戛然而止,突然换了风格,音响里放出一串激越的电子舞曲,好像是辣妹合唱团的歌,一排唐朝妇女开始大跳街舞。裙子太紧都迈不开腿,周遥一劈腿,裙子忒么崩了,里面露出他防走光的白色高筒足球袜! 周遥扑哧地讪笑,低头赶紧捂裙子,然后裙子就被后面人踩了,“哗啦”,再次露出他性/感的足球袜。 瞿嘉把一口润嗓茶喷出去了,卧槽他大爷的。全场哄笑,群情激烈 这是个无比欢乐的夜晚。 欢乐到让人暂时忘却青春的彷徨和生活的烦恼。 唐铮从本班观众席流窜过来,从后面捅瞿嘉:“你们家遥儿太逗了,这么妩媚啊哈哈哈胸部也很大啊,老子都忒么动心了!” 瞿嘉回了一个字:“滚。” 唐铮大笑:“球袜哈哈哈!” 瞿嘉很嫌弃地说:“幸亏穿袜子了,没露了他毛茸茸的小腿儿。” 他喜欢看周遥的腿,喜欢周遥的一切,就是嘴上一个字都不承认。 也是这一晚,唐铮随后就被后台组织的老师抓壮丁,帮演出的同学搬琴去了。后面还有好几位全校风云人物等待上台呢,他们朝阳一中亦是藏龙卧虎,而且有不少美女。 唐铮就是帮一位女生搬扬琴。那女生要表演扬琴独奏。一头黑色长发,白色t恤碎花长裙,在月光和火光映衬下可好看了,就像踏着月色下凡。 “这琴我都没见过,这怎么弹啊?”皎白的月光下,唐铮点了下头。 “用琴箭敲弦。”女生说话很轻很细,文静的,腼腆的。伸了一下手,手里拿了两根像是竹编的造型奇特的小锤子。 “哦。”唐铮一笑,自己土呗。 琴声如高山流水清丽淡雅,淡淡地倾入心间。音色纯洁明亮就像天上的月,琴声与人合一,天上降下一道白月光 身后的男生都在小声嘀咕:“高一(4)班的,叶晓白。” “大美女,长得特正” “她妈好像就是学音乐的,她弹琴加分进来的。” “得了吧,她中考成绩据说也挺高的。” “中考挺高的,为什么还进咱们学校?”唐铮回头问了一句。 “她好像转学进来的,以前不是在北京上学。她学习很好的啊。”有人告诉他。 叶晓白弹完琴一鞠躬,引得场下很多男生鼓掌,眼睛都放着亮c射着狼光,还不敢过分猖狂吹口哨不三不四的。这明显就是少男们见着真正的校园女神,压抑着满腔青春萌动又不敢造次亵/渎,心都“怦怦”着乱撞。唐铮跟对方错肩而过,低着头迈上台,又帮美女把琴搬下来了。 叶晓白挺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没有抬头看人。 唐铮也没敢抬头:“谢什么,甭客气。” 叶晓白演完之后,他们学校漂亮女生竟然还一个接一个的,把中秋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先是周遥他们二班的文艺委员出场,黄潇潇本来就是跳舞的文艺特长生,很会跳,跳了个苗家采茶独舞,满场甜笑着转圈儿。 这又是完全另外一种美,美得很通俗很邻家,没那么高雅,但令人容易亲近。台下的叫好声和口哨声就放肆多了,鼓掌,喊“潇潇再来一个”,嗷嗷嗷的都是狼叫。 最后压轴的是隔壁一班的女唱将,名叫夏蓝,长发高挑的穿牛仔裤的美女。 夏蓝迎着晚风和橘色的篝火,大大方方地,就往台下说:“我想邀请一位同学跟我合唱,合唱一首歌,希望大家能帮我喊他上来,就算是让他返场吧瞿嘉同学,你能上来再唱一首么?” 瞿嘉在底下毫无准备,一抬头。 他本来抬屁/股都要撤了,喝完一大壶茶水,又吃了零食,感觉出一股nia一意。之前“上厕所”是假的,这会儿他是真的很想上厕所。 周围所有人都回头,几个班的观众席开始起哄,“叫你呢”“赶快上去吧” 瞿嘉都愣了没出声。确实在校园里极少被人邀请,无论是邀歌还是邀舞之类的,他这种生人勿近的德性,也没人乐意凑上来,没那么随和。 女生就在台上看着他,你上不上来? 瞿嘉喊了一句:“已经唱了两首,我今天不唱了!” 夏蓝就喊:“你第二首歌刚才是不是唱跑调了?你是不是忘词儿了啊!那歌就不算数,你上来,再给我们唱一个!” 瞿嘉:“” 这可能就是典型北京姑娘的办事儿方式,说话倍儿爽快,邀请倍儿大气。 全场都吹口哨起哄了。就连围观的几位老师,他们的班主任都笑着鼓掌。老头子挠了挠唇上的胡须,老不正经地闲看热闹,不就是唱个歌么,咱班男孩子扭扭捏捏得你干什么,瞿嘉你上去唱啊! 九十年代的校园风气,就是这样活泼自由开放,那时还没有变态的校规规定男女生不能在校园里并肩行走c不能眉来眼去或者食堂里吃饭不能同桌呢。 这事儿要从高中部刚开学进校的八卦开始。每个学校c每个年级,都会有引人注目的风云人物。美女帅哥c运动健将c校花校草这都是学生们茶余饭后聊出来的,民选之后再集体盖戳认证。 朝阳一中的高中部,高一年级,被群众盖戳一致认可的,就是这三位美丽又可爱的女孩子,夏蓝,叶晓白,黄潇潇。 三个女孩儿在男生中间的代号是“蓝”“白”“黄”,号称他们朝阳一中的“三朵花”。 这一晚上发生了两件挺重要的事,掺合进来搅了局。 第一件事,夏蓝站定舞台,邀请瞿嘉上台合唱压轴,瞿嘉站起来上去了,这还不上去就太不识相儿了。 结果就是,周遥从厕所换衣服回来,座位上就没找见瞿嘉,都没来得及说几句悄悄话,瞿嘉竟然在台上 第二件事,晚会散场,夜很深了,校园里仍然熙熙攘攘人流涌动。叶晓白背着书包走向校门口,唐铮骑车正好又是擦肩而过,停下来回头问:“回家?这么晚,有人跟你一起走吗?” 叶晓白摇摇头:“没有,不用。” 唐铮说:“太晚了大街上不安全,你坐车还是骑车走?” 大家互相也不熟都不认识,叶晓白一低头:“我坐车。” 校门口开过来一辆小轿车,叶晓白跑过去,长发在灯火通明的地方一闪,开车门上车了,下意识地还回头看了一眼唐铮。家教好的女孩儿就是习惯性的特别讲礼貌,客气地对唐铮摇了摇手:走了,再见。 唐铮单脚撑着地,自行车前轮的影子在街灯下纹丝不动,微微愣住,明白了。 呵,此“坐车”非彼“坐车”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纯情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那几天尚在开学前夕,放假呢, 工会主席蔡师傅是很敬业地帮忙拉拢c劝和了好几次。在工会办公室里谈话,在蔡师傅家里吃饭也谈, 把陈明剑这书生人物都给谈哭了。 毕竟,之前结婚就是单位给开的介绍信,工会撮合。要离婚也是一件大事,不是能说离就离的。 那年月, 多少人都是由亲戚朋友介绍c单位里配对适龄职工, 维持着社会的和谐稳定与人口的生产力。真正夫妇恩爱/的家庭能有多少?离婚的可也不多。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还没来得及吹到机床厂大院这个陈旧工业社会的角落, 社会文化也都没太敢宣扬性/爱解放享乐主义, 谁家没事儿闲得打离婚呢? 更何况都有这么大孩子了,一句话,“为了孩子”。 所以,在他们工厂里,离婚通常就两种原因, 如果女方主动提, 肯定是三天两头被打,打架打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如果男方非要离,就是外边有人了呗。 在蔡十斤师傅家里,大家在一张饭桌上吃饭c喝点儿酒,说说心里话。 陈明剑酒量不成, 喝两杯啤酒就脸红, 高了。就这酒量, 论爷们儿他还喝不过周遥同学呢。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她们母子,但他真的受不了了,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蔡师傅尴尬地劝,“孩子都十一岁了哈,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志趣不投,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可是现在时代变啦,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现在的人,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c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诶谁啊这?”隔壁阿姨的声音。 “哦,周遥啊,你怎么不进去?你扒这儿干吗呢?”阿姨莫名地问。 周遥小贼支支吾吾。陈嘉这时一步就从床上蹿起,“嘭”得拽开房门。 “遥遥是来找我的。” 陈嘉一把搂过周遥,把人拽进屋子,把闲杂噪音全部关在屋外。 “别难受了,好——了么。”周遥说。 “没难受。”陈嘉垂下眼。 “巧克力,夹心果仁的。”周遥赶紧跟嘉爷献殷勤,直接把巧克力球往陈嘉嘴里喂。 陈嘉也就能容忍周遥动不动投喂零食,还碰脸c摸他脸。皱眉笑了一下,不太习惯,摸什么啊你,摸摸摸。 “还装不在家,不给我开门,靠。”周遥说,“我一开始真还以为床上一动不动躺的是一件衣服。” “我都一动不动了,你还非要进来?”陈嘉说。 “我感应到了屋里有一股强大的小宇宙,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破门而入了!”周遥很有气势地说。 陈嘉口中喷出笑意,随即又被周遥狂喂巧克力,实在对周遥小贱人骂不出口。 陈嘉抱过桌下的瓜,去院子里水龙头下洗了洗,回来拎着一把刀:“吃西瓜么,你?” “吃,谢了啊。”周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半一半?”陈嘉看他。 “你平时就这么吃瓜?你都懒得多切几刀?”周遥说。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细了,他爸把一个瓜对分要切四轮,果然是学机械工程的,对待一个瓜,都充满了工科人拥有的严谨治学的态度,最后要切成标准的十六等分才开始下嘴。 “就我跟我妈,一人一半,就这么吃。”陈嘉说。 俩人就一人捧半个瓜,对坐吃瓜。周遥把随身听放上磁带,耳机线连着两人耳朵里的音乐。他时不时伸手替陈嘉塞耳机。陈嘉就负责埋头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负责为两个人调整耳机和音量c倒带或者快进。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碱碱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齐秦的声线真好听,让人乍听时澎湃,细听时又泪默,然后一遍一遍着魔似的往回倒带。 周遥那时觉着,唱国语歌的男人,嗓子第一牛/逼动听的就是齐秦,第二牛/逼动听的,没有了。以私心和私人感情投票,第二就是他的陈嘉。 少年时代,周遥是那道轻轻拂过的风,陈嘉就是那片天边流浪的云。 谁相信患难挫折之间成长的真情,谁又相信生生世世会有一段约定? 谁和谁许下的约定? 当晚就吃完这只瓜,陈嘉在院子水龙头下面,把切瓜刀和勺子什么的洗涮干净,把自己脸和脖子也洗了,跨栏背心上洇湿一片水迹。 陈嘉回屋,把毛巾甩在案板上,西瓜刀插在一边,就愣了两秒钟,没什么犹豫。 “你先回去吧。”陈嘉说,抹了下嘴。 “那你呢?明天踢球么?”周遥问。 “踢!”陈嘉痛快地说。 “那你这么早就睡觉么?”西瓜汤甜味留在舌尖,周遥还意犹未尽,想一起看电视c听歌。 “我去蔡大大家一趟。”陈嘉道。 蔡师傅家就隔两条胡同,分的新房给儿子结婚用了,两口子就还住在上一辈留下的旧平房。这事周遥是知道的。 周遥随口一问:“大晚上你去干吗?” 陈嘉道:“我过去让我妈跟陈明剑赶紧他妈的离婚。” 周遥:“啊?” 周遥:“陈嘉?啊,你还是别去了” 周遥就是三天两头遭遇雷/火弹的轰炸,这一个大雷当晚又把他炸晕了。 在认识陈嘉之前,他太单纯c不谙世事c整天混吃傻玩儿,就没琢磨过这个名词。他自小都是信奉阖家欢乐c父慈子孝c人间自有美好真情,某些词汇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永远都不会。 当晚,陈嘉干了一件震动机床厂大院的事,后来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跑到工会主席蔡师傅家里,对着酒桌上坐的c由组织进行劝和调解的他妈他爸,陈嘉大爷就讲三句话。 “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婚?!” “妈,您就跟他早点儿离,甭等到我十八岁,您等吧我不等,您不离我跟他离,赶紧得离!” “以后我养着您,咱家跟他没关系了,让他走人吧。” “” 手里没拎西瓜刀之类的,但字字都是喂刀。 话说完,陈嘉扭头走人,全屋鸦雀无声,大人都说不出话。瞿连娣睁大了眼盯着她儿子,也像当头就被闷了一棍。陈明剑那性格,被他儿子吼得,脸上挂的两道泪痕给闷回去了。 蔡师傅还站起来想劝说:“陈嘉你也别这样好好跟你爸你妈妈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重地步,你不要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再谈谈” 老一辈总爱讲一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么。 无论什么婚都要硬拴着c死撑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憋在这一堵围城里,又多少人有意愿或勇气打破这堵破城? 当晚陈嘉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决绝而尖刻,充分表达了他对父母婚姻的态度。很多时候,脆弱而肤浅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们。是大人们一厢情愿以为,小孩无知肤浅,小孩都经不住事儿,他们还小还不懂。 听说这件事的厂里同事,没一个会夸陈嘉的,都会讲:这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儿? 竟然还有急着吼着威逼爹妈离婚的小孩。 这种儿子算是白养了,臭脾气,这是不孝。 周遥那时远远地站在院子门槛上,望着蔡师傅家门窗透出的灯火,听着陈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会特别茫然c无措,他好像不认识这样的陈嘉。这个面孔非常陌生,这个人好像离他突然又远了,让他难以接受,心里老难受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许多细小的岔路口摆在面前,一个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在下一个路口,究竟跟谁能是同路。 离婚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单位里和民政局那边,走一个程序。工会调解不成,民政局还要再调解一遍,一直调解到当事人烦了撤掉申请,或者政府办事员烦了给你盖个戳——这是集体和社会对你个人家务事的关怀。 开学之后一段时间,周遥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c做操,心里都惦记别的事。毕业班开始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校长c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从开学伊始就施加各种压力,让气氛格外紧张,学校鼓乐队c合唱团之类活动,也不让他们参加了。 然后呢,陈嘉从这学期开始就时常缺课,迟到早退。 他们俩失去了在合唱团一起训练和一路回家的机会,也没时间出去玩儿了。 期中考试,全班摸底测验,头天语文,第二天考完数学,周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路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连续两天期中考试,他身侧后方陈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这一个个儿考的!”数学老师在那儿狂躁地翻卷子。 “都还没有毕业班的意识,我现在就每天说c每天敲打。”邹萍老师也皱着眉头。 “你们班陈嘉没来?就没参加考试?”数学老师问。 “没来。他们家不是家里有事么。”邹萍低着头翻语文卷子,按照成绩从优到差的分数排列,把最好的几个学生拎出来看。 “咳”思想政治课老师说,“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对孩子伤害最大,最后还是离了啊。”邹萍说。 “瞧这最后一道大题,有几个写了的?!”数学老师又说,“就甭提能有几个做对的了!连周遥都做错了,哎周遥这题给我错的呦” “他也做错了?”邹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头烂额的毕业班老师,在那里互相传阅“重点关照对象”的几份卷子。所谓重点,就是成绩特别好的以及成绩特差的,中不溜儿的那些没人惦记。 “错得离谱了就,先决条件这就没看明白么。”数学老师说,“所以陈嘉今天又没来?那他是怎么着?” “昨儿他就没来,语文也没考。他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了,说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试肯定也考不好,带去姥姥家了。”邹萍低声道。 数学老师这时候抬起眼皮,凌厉的眼光往门口一扫,头突然一偏:“周遥你干吗呢?躲门口晃悠半天了,你给我进来!” “” 周遥臊眉搭眼儿地进了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数落着,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讲了一遍。 以他班主任瞅他的眼神,估摸他语文考得也贼烂的。 邹萍突然问他:“周遥,陈嘉今天怎么又没来?” 周遥赶紧说:“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没来?” 邹萍:“你们俩不是经常在一块儿?” 周遥:“没有啊,今天他为什么没来考试?” 周遥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这儿还着急上火呢。 邹萍坐那儿愣了两秒钟:“唐铮住他家隔壁吧,让哦,唐铮都毕业了。” 邹萍“腾”地站起来,心里终归放心不下,都两天没来了,低声念叨:“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你甭心慌,打个电话。”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去他家找!”周遥脸色都不对了,瞄向窗外那个方向。 “你等会儿,没你事儿不用你去。”邹萍又把周遥拽了回来,“你给我去下楼做操去。” 邹萍老师早上已经拨过电话,这时站起来又拨了一遍,那边居委会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跟她嚷:早上不是给您叫过一遍了吗,她们家没人!! 邹老师回过头来,眉头紧皱,跟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小声说:“我是听说他们家吵得也挺不愉快,陈嘉好像吼着非要让他爸他妈离婚?不知道后来怎么着了,到底离了没有?” “我觉着你们班陈嘉,那孩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数学老师抬眼,“不然你还是看看去?” “不至于吧?”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认识他家住哪,我去看!”周遥又喊了一句。 邹萍老师的妹妹是机床厂厂办的。 数学老师的公公是机床厂一车间快要退休的职工。 思想政治课老师的丈夫是机床厂财务科副科长。 就厂里谁家有点儿风吹草动的破事儿,全厂迅速都传遍了。 陈嘉以前每次“正常的缺课”,瞿连娣肯定都来电话,但是今天没有电话,为什么今天没打电话过来请假?邹萍顺手从椅子背上拿了自己外套,弯腰,把在办公室里趿拉着的皮鞋提上脚跟。她一回头,周遥一声不吭转头就跑出去了。 “哎周遥,你去做操!!”邹老师在楼道里嚷了他一句。 全校整齐列队,每个班都散开站成方队,“第七套广播体操”的乐曲响彻大操场。 周遥就在全校师生的眼皮子底下划过去,从他们大队辅导员和好几位老师面前,目中无人狂奔而过,一阵风似的头也不回! 这个秋天很凉,寒风四起,西伯利亚的寒潮来得特别早。 周遥都忘了穿外套,冷风把他的衬衫和毛背心一打就透,后背滚过寒战。他一路疯跑出校门,横穿一条大宽马路,再穿一条小路,然后就是那片胡同区。 几天前,他回家曾经提过这事:陈嘉的爸爸妈妈可能要离婚了,真可怜。 “离婚了?呦咳。”一阵沉默,摇头。 “孩子跟谁了?”他妈妈俞静之关心了一句。 周遥说:“他一直就是跟妈妈一起住。” “那就肯定还是跟着他妈妈过了。那,他们家要搬家么?小孩准备转学吗?”俞静之吃着饭,盘桓着又说,“他们家这么复杂情况,你以后咳,孩子也挺可怜的,但你以后少去他家吧。” “为什么就少去啊?为什么不能去了。”周遥在碗里捯米饭粒,“陈嘉他爸反正以前也不在家,现在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现在跟以前怎么能一样了?”他妈妈说,“你小孩不明白。” “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周遥难得顶个嘴,心里蔫儿有主意的。 “总归会受到影响吧,家庭破裂的,父母整天吵架失和的,这种单亲一方教养出来的,性格多少都会扭曲c孤僻c记恨。”他妈妈搁下筷子,平静地望着他,“就说跟以前不一样的,首先,他现在还叫陈嘉么?他没有改名字吗?” “你见着人家你叫什么?别喊错了名字,那样不好。”俞静之提醒了一句,年轻啊孩子。 “”周遥在饭桌上又是一脸懵逼。 他字典里没有这种概念。 他眼眶忽然就酸了,想起嘉嘉,很难受。 “算了,我也并不是那个意思。”周遥妈妈也觉着不忍心了,她也是做老师的,她竟然讲出那些思想觉悟很不正确的话,不知怎么搞的。 她们学院里面,都是一帮搞文艺的,家庭关系复杂的c赶着社会时髦出轨离婚的简直更多,她手底下的本科生研究生都有这类家庭出来的,她并不会因为这些因素,就歧视那些学生,偶尔还劝慰开导两句。怎么一轮到自己儿子交友这事,就会说“你以后少跟那个孩子来往”。 俞静之赶紧收回不讲了:“没事儿,不说了。我也相信你能把握自己,你这孩子心里还是有准数的。你爱跟谁玩儿随你,反正你也你也不至于误入歧途或者怎样的。” 反正,遥遥也恐怕不能在这里继续念书了。 周遥那时想,陈嘉一定是因为父母分开了,心里多难受啊,所以这段时间都不爱上学了,考试都不来。 俩人之间也比以前疏远,好几天没机会说上一句话,跟以前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身边混熟的有很多同学,陈嘉永远好像就是一个人。有他走一路时,是两个人;没他在身边,就是一个人。 或者,是因为买不起手风琴啦? 手风琴课在家长们怨声载道之下,还是硬撑着开课了,家里没买乐器的比如陈嘉,就直接缺席音乐课,课都不去了。周遥也再没机会听陈嘉唱歌。 周遥跑得比运动会接力还快呢,可能只用了五分钟,这条道他走得太熟了。 大杂院里已经有了进入深秋准备过冬的氛围,许多家都开始储存蜂窝煤。陈嘉家门口窗根下也堆了蜂窝煤,码成整整齐齐。 敲门,没人应答。 没人吭声周遥就扒小窗户。他有心灵感应,虽然好像感受不到屋里多么强大的小宇宙了。 他把那道推拉小窗拨弄开,拼命挤一只眼往屋里瞧。 只看了一眼就吓坏了,吃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刺目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 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陈嘉甩开他的胳膊,突然调转180度就过去了, 还两次低头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周遥猝不及防, 喊,“哎?” 对面几个捣蛋的少年也炸窝了,叫嚷着要抄家伙自卫。陈嘉低头是在刨雪, 掊起一捧雪,用力捏了一个很硬的雪球,眼神比手里雪球还硬。 只是捏雪球吗?周遥觉着不对。 陈嘉突然发飙拉开步子就是一发凶狠的炮/弹!平直球暴力而精准,直射脖子。有人中弹了发出“啊”一声惨叫, 捂着脖子嚎叫逃跑 陈嘉应该是在雪球里裹了一块石头, 来狠的,是用石头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伙, 陈嘉从不知谁家门口顺手就拎过一根勾蜂窝煤用的铁钩子! 那户人家探出头来, 扭脸又缩回去了, 就没管。 铁钩子从墙边剐过去时那声音特别尖锐,周遥都被吓了一跳。他飞扑过去一把搂腰,在陈嘉试图用铁钩子抡人的时候, 把这疯子给搂回来。 他那时瞥到陈嘉眼底射出的戾气。手指的骨节粗硬结实, 攥着一根铁家伙冲出去时那副表情很暴力, 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陌生c震惊, 有点儿吓着了他毕竟也才认识对方两天, 他以为已经挺熟的了, 就是玩伴,反正他跟谁都自来熟c好人缘。 不就砸了一个雪人么,在周遥眼里这真不算个事,他也就回头理论几句,把那几句三字经骂回去就完了么。 “瘪打,败闹这个!”周遥紧张地低喊,来了一招亲热的熊抱,“算了陈嘉,走吧” 陈嘉一铁钩子横扫,在周遥的死拉硬拽和干扰阻挠之下,终于没有抡到哪个小捣蛋的腿骨上造成严重伤害,一钩子抡在水泥电线杆子“腿”上了。 那倒霉碍眼的电线杆子,也不知道躲,被砸出一枚小坑,噪音充满了撕裂感。 杆子顶上的路灯都摇晃了,少年面色阴郁 那天周遥熊抱住陈嘉,终于把铁钩子夺了丢到墙根儿,内心暗生余悸。 他转身很有气势地绷了脸,跟远处几个胡同孩子说:“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么,别背地里偷摸捣鼓事儿毁人东西,成么?” 其中有个孩子就是昨儿刚跟他们打雪仗打输了的,估计很不服气,周遥说“等着你们”,却没想到人家另找方式把吃亏找回来了。 “就c就是瞧他c瞧他不顺眼!”那小孩被某人干架的气势吓唬得有点儿结巴了。 “你凭啥瞧他不顺眼?”周遥接了一句,“瘪跟我说那个,先把自己眼睛捋顺了不成?” “他以前就揍过人!”又一个小孩不服气。 “为啥揍你啊?”周遥说,“咋没揍别人c没揍我啊?瘪说你啥都没干啊,不带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三江平原口音一出,干仗还自带背景音效,说得对面那孩子没接上来,满脑子都飞着那个biècbiècbiè—— “还想打仗?算了,雪都快化了,捏手上都攒不起来啊。”周遥缓和下气氛,一摊手,“想打仗等明年!雪化了,就是今年的仗打完了!都瘪闹了!” 周司令说今年仗都打完了,就是打完了,很有气势地一吼,看咱小爷劝架这气场。 散啦散啦,回家吃饭,各找各妈。 陈嘉没有说话,抗拒表达真实的情绪,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而且,踩得仍是一条偏路,踩着胡同边缘一层灰黑色的雪,把脚上一双白色胶鞋也走成灰黑色周遥抚着这人肩膀,手心摸到的地方好像特别硬,骨骼尖锐,棱角不断硌到他的手。 那也是他头一回察觉到端倪,陈嘉的性子很暴的,冷而烈,跟他自己很不一样的 那户人家在他们身后再次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把铁钩子赶紧收了。 住一条街的街坊嘴巴没有闲着的,都会碎嘴八卦。 “还能谁打架?就那谁,瞿连娣他们家的,陈嘉么。” “那孩子从小就那样儿,哎,太拧,横犊子的。” “男孩就是得打,这就是还没打够,养男孩就得勤收拾他!” “他们家她那男的现在都不回来了吧。” “陈明剑现在都住学校了?公家肯定给他分房子,有本事了,哪还回这破地方住?就都不管这娘俩了男的不是东西的,不是只有电视里才演得出来。” “” 他们回到家时候,幸好瞿连娣当时没在家,不知道陈嘉差点儿干仗打架的小插曲。 陈嘉也是个兜里揣钥匙独来独往的,无所谓家里有没有大人。窗台大碗里有两张昨晚剩的芝麻酱糖烙饼,就是剩给他吃的。瞿连娣手艺好,就用面粉和饼铛这两样廉价的东西,掺点儿油,她能做出无数个花样,还都特好吃。 自己就直接啃凉饼了,但是周遥在。“麻烦,”陈嘉低声道,“还得上蒸锅给你熥热了吃。” “你吃凉的那我也吃凉的。”周遥是随和的,不找事儿。 而陈嘉是固执的一根筋的,说给你周遥熥热了吃,那就是弄热了再喂你。他说:“凉的吃了胃疼。” 陈嘉麻利儿干活,右手虎口那地方,那块皮好像爆了。 “你刚才打架弄的吧?!”周遥赶紧端过那只手瞅瞅,“铁钩子给磨破了?” “磨爆皮了,都露一块肉。”周遥皱眉,“我靠,以后你别” 陈嘉迅速把手抽回来,不给看,看什么。 掀蒸锅盖端热盘子的时候,陈嘉用手沾了一下迅速也缩回来,给右手虎口那里拼命哈气,这回也怕烫了。 “你别弄了,”周遥皱眉呵斥了一句,“你起开,我来端吧。” “就你刚才,在外边拿烤白薯的时候,把那手烫了吧!” “” 蒸锅里冒出许多白气,让窗玻璃上也布满哈气,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两个少年站在厨房灶台前,陈嘉那时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地笑了一声,自己吸吮虎口处绽开的那块粉肉。烫红了的一块肉又被铁器磨掉层皮,生疼。他习惯了自己舔舔伤口,舔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遥撸袖子帮忙端了烙饼,为了表示对小陈同学收留他下午加餐的由衷感激,吃掉了瞿连娣腌的大半瓶酱瓜酱菜,真好吃啊。 周遥他妈妈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知识分子,除了会读书教课做论文,其他一概都不擅长,做的饭就还不如机床厂食堂的“冬储菜老三样”呢。当然,那个年代能做到名校研究生毕业的女性知识分子,本身就是一项令人钦佩的c充满荣耀的成就。不说别的,就他妈妈一人的工资,顶两个瞿连娣挣得,她还用自己做饭么,能买多少现成儿的烙饼c酱瓜和冬储大白菜啊。 周遥就这样又跟陈嘉白混了一下午,俩人靠在床头看电视闲扯淡,读新买的磁带里的歌词。巴掌大的平房,屋内格局基本就是一张大床,人靠在床头, 12寸黑白小电视立在床尾的电视柜上。 中途陈嘉还滚下床,给炉子添几块煤。 “火差点儿灭了。”陈嘉道。瞿连娣回来要骂他的,早回来了你不知道看着火!炉子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还得重新生火! “冷吧?”陈嘉问。 “没事儿,我不冷。”周遥一笑,绝不找事儿。 “冻着了?”陈嘉抬头瞅他,都看见周遥刚才悄悄把皮夹克又穿回来,鼻子开始吸溜,分明就是冷。 陈嘉从屋外用铁钩子一下勾进来两大块蜂窝煤,然后再勾进来两块。周遥连忙探头围观,陈嘉是垫着手把上面那只铁盖子掀开,里面就是很深的一个圆筒型炉膛,能摞五块蜂窝煤。五块煤倘若全都烧光了火就要灭,陈嘉低头用小铲子扒炉膛把煤灰拨走,从顶上添进去四块煤,屋里迅速又暖和了 “咱俩刚才还到外边买烤白薯干啥啊!”周遥忽然提议,“就应该拿你们家这洋炉子烤!你不早说,上面这个铁盖子,多好用,自己烤多好吃啊!” “”陈嘉嘴角微微露个表情,“嗯,能烤,还能烤老玉米,特好吃。” “你早说啊,以后瘪在外边儿吃了。”周遥两眼放着光的,搓搓手。 陈嘉没说话,难得被炉膛子熏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以为周遥肯定不愿意来他家。他不会提议来家里“烤白薯”。他也怕他的朋友回他一句,操,你们家那破房子破炉子什么鬼地方实在太破了吧,吃你娘的煤灰渣子啊 那天晚上瞿连娣从孩子姥姥家回来,终于留周同学吃了顿晚饭。 周遥这顿饭吃得可香了,蒜苗炒肉丝啊,竟然有他最爱的酱味儿蒜苗炒肉丝。当然,一大盘菜里基本上全是蒜苗,没什么肉,他跟陈嘉俩人拼命在盘子里扒拉肉丝吃。 “阿姨,您比我们学校食堂做得好吃。”周遥边吃边叨叨。 “阿姨,您这个比厂子里食堂做的那个‘甲菜’都好吃。我上回吃了一遍可知道了,咱们食堂里,甲菜就是冬瓜烧丸子,乙菜就是没有丸子只烧冬瓜,竟然还有丙菜,丙菜就是连冬瓜都没有,烧冬瓜皮!” 陈嘉“噗”地把一口米饭喷到碗里神扯啊。 “阿姨您要是也开个家庭小饭桌就好了,我在以前的学校,就是吃同学家长的小饭桌,您做饭多好吃啊。”周遥兴奋起来就合不上嘴,倍儿甜。 “好吃你就天天来,你来就给你做最好的。”瞿连娣一直盯着周遥看。 “您开个小饭桌,我就交钱天天来!”周遥笑道。 那一年北京的副食本和粮油票还没有作废呢。对于没有特殊待遇又没挣到闲钱的贫民小户,粮油肉蛋甚至糖和芝麻酱,仍是凭副食本供应的,每家按人头算周遥但凡来吃一顿饭,就是吃掉了陈嘉这颗人头上的肉蛋菜。蒜苗算是细菜,菜店里卖得不便宜呢。 所以,周遥很懂人事儿的,不交钱可不好意思过来白吃白喝。 昨天忘了问,瞿连娣才想起问:“遥遥,你是转来我们机床厂附小的吧?你哪个班级?” 周遥扒干净米饭:“五年二班。” 瞿连娣和陈嘉都是一抬头犯愣的表情,瞿连娣然后转头质问儿子:“遥遥是你同班?你怎么没说你俩同班?” 陈嘉也一脸蒙,咱俩同班了吗?您哪位啊? “是邹老师那个班,邹萍老师,五年级二班对吧?”瞿连娣转头瞪着儿子,“你俩是不是一个班?你们就是!陈嘉你上的什么学啊!” 周遥也一脸蒙,然后哈哈地乐,太他妈乐了。 他新来的,在上个礼拜才刚报道,周四c周五c周六混了两天半,基本只认识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大队辅导员,各科老师的名字都还没记全呢,他班里四十多个同学都有谁啊? 瞿连娣盯着儿子,仿佛恍然大悟,一击正中要害:“陈嘉你说实话,你上礼拜上课了么?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去上课?!” 陈嘉是一脸青天白日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表情,一脑门磕在了饭桌上,简直是窦娥冤,老子明明去上课了啊啊啊—— 其实,周遥踏进班级教室,班主任拎着他在前面介绍了两句,就给他分了课桌座位。 陈嘉只要抬头认真听讲,就应该能记住这个叫“周遥”的借读生新同学。但陈嘉什么时候会抬头目视前方认真听讲的? 他走神了,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他还把教室窗户开了一道缝,让冷风呼呼地刮到他的脸上,盖住讲堂前的声音 周遥就被安排到教室最靠门的那个组,第五排。 陈嘉坐在教室最靠窗户的那个组,第六排。 于是,两人谁也没瞅见谁,谁也没搭理谁。陈嘉进出教室一贯独来独往,低头贴墙溜边儿,从不和同伴走成一路他好像就没有同伴。 这种情形在礼拜一重回学校时,终于终结了。 周遥坐到他最靠门第五排的课桌座位里,下意识先就扭过头,越过好几排人,往左后方看。 陈嘉坐在他最靠窗第六排的位子里,眼神从位斗里漂移出来,恰好就跟周遥的视线对上俩人相视,原来真是一个班。 课程还是那些,只是各省教学用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些不一样,这对周遥同学造成了一些障碍,让他被迫破天荒地认真听讲好几天。攻坚适应了新课本,他就基本不需要听讲了。 他一般也在位斗下面鼓捣自己一摊,跟周围同学开个小会儿,把语文课本里边夹一本漫画,《火王》或者《圣斗士》,然后再照着漫画书在课本上画小人儿。 可惜他离陈嘉太远,实在没法一边上课一边找陈同学开会。 他只能给陈嘉传个漫画,隔空交流。递东西还山高水远的,中途被好几个男生截胡,从早上第一节课传到第四节课才终于传到陈嘉手里,一个教室的人轮着宠幸他带的漫画。 上午课间操时间,冬天北方的学校,对付学生c消耗学生体力精力c培养意志品质基本就是这一招:长跑。 最操/蛋的就是冬季长跑了。顶着风,吃着土,谁愿意跑啊? 跑还不是在操场上跑,因为他们机床厂附小就没一个像样的操场。于是,像很多学校冬季长跑那样,队伍都被拉出去,在厂区和居民楼中间跑 排成两列的学生队伍,都穿成熊样儿,闷着头沿着居民区街道傻跑。周遥不穿皮夹克来学校了,太扎眼回头率太高,女生们都开始议论他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换了一件蓝色棉猴,跟旁边那位紫色棉猴的同学挨着,终于可以喝着西北风凑头开会了。 “我画的处女座黄金圣衣你看见了没?”周遥赶紧问。 “那是你画的?”陈嘉翻他一白眼。 “我画的啊,可以拆解变身的可牛/逼了!哇,天舞宝轮不死之身,最接近神的男人,长得老漂亮了!你看了吧!”周遥说。 “圣衣没注意看,脸画得不行,太丑。”陈嘉说。 “还可以了吧”周遥一路喝着风叨逼叨。 “你把处女座圣斗士画的跟天平座那位似的,也忒丑了吧?”陈嘉不屑地吐槽,你就差再加一撮胡子了。 “我——没——有——”周遥嚷嚷,“哦,你喜欢沙加?” “一般吧,”陈嘉低头跑步,淡淡地说,“我比较喜欢艾欧里亚那样儿的。” “我也喜欢,”周遥高兴了,“狮子座最酷,帅。” 俩人不知不觉中,又在审美情趣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兴趣爱好整齐划一,在漫画书里都很爱拥有男子气概的狮子座。 只是,那样单纯的少年时代,所谓的“喜欢”,就像一阵风一样,无知无痕无觉地就掠过去了。他俩还没有学会用“很an”“很性/感”“很阳刚”“很耐/操”这样的词汇,去描述自己心里喜欢的形象 啊—— 周遥跑着,棉猴的风帽突然被人往后一扽,鞋还被踩掉一只。 周遥回头怒视:“翟小兵!” 他身后是他靠门位置的同桌翟小兵。翟小兵也吁他:聊聊聊,让你俩臭聊! 周遥趿拉着一只鞋,周围人埋头嘲笑,就陈嘉没笑。翟小兵再次企图使坏扽周遥的帽兜。 陈嘉回头盯了一眼,突然往队伍里横切拱过去,把人撞飞了!就这么霸。 周遥也绝不吃亏,呼着白气回头就是一掌,粗声呵斥道“吃我一招曙光女神之宽恕”!周围人都笑疯了,结果这一记“曙光女神之宽恕”没扇着翟小兵直接抽了陈嘉。他深感歉意抽错人了啊却脚底下一滑,仨人同时“啊”地叫,全部横着摔在路边一摊冰上周围的同学哄笑 “干什么呢你们仨!翟小兵!陈嘉!还有那个谁,周遥!!”跟队跑步的体育老师爆吼。 仨不省油的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上摔得都是黑冰渣子,抱头蹿进跑步队伍。 跑回去了周遥就胃疼了,趴在课桌上趴了一节课 这一学期本就临近尾声,浪浪荡荡c稀里糊涂的,这个期末就混过去了。 他们班主任偶尔察觉,刺儿头陈嘉身边有同伴了,经常是和周遥一路下楼去上课间操,一路放学走出教学楼。周遥坐在靠门位置,下课铃一响他收拾书包站起身,是要刻意放慢脚步回头等一等,才能等到陈嘉 男生女生课间上厕所,都要各自拉帮结伙。陈嘉其实不太习惯,跑步一起跑就罢了,撒/尿你非要跟我一起撒?你有病吧。 俩人并排站男厕所池子边沿上,倒也没有互相观察对方,只是暗暗比着谁能尿得远,谁能“转圈儿画个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龃龉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他索求的真的不多。很偶尔的,这个人只是一本正经坐在他面前,低头拨弄琴弦, 对他笑一下,就像拨弄着他的心, 让他疯狂。 瞿嘉。 那天,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 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 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冒着风雪,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 另一脚撑地,全部像在路口等红灯一样,压线等在大铁门前,压抑着奔向自由的冲动。只等下班铃一响,铁闸门一开, 下班大军就“呼啦啦”成群结队地冲出去了 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 周遥机灵地溜了旁边的小门。传达室叔叔冲他一笑:“哎。” 周遥也点个头,一笑:“叔叔好, 打个电话行么?给我妈打。” “打吧!”传达室的人一点头, 孩子进来。 “妈, 我, 您回家没呢?”周遥在电话里问,“今儿能有我饭吗——” 他妈妈工作也忙,电话里很直白地告诉他,下午还有课,还有学生谈话,家里没饭,你姥姥也回老家了不在这儿了,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剩菜都没一口,在你爸单位食堂自己解决吧。 “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自己用饭票到食堂去吃,成吗遥遥?”他妈妈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学生,谈话呢。” 他妈妈搞音乐的,说话声音特别动听,但就是俩字,“没饭”! “哦这么大男孩子了饿死我啦!”周遥挂电话之前哼了一句,我怎么就不是您学生呢。转念又一琢磨,哎呀妈啊,幸亏不是您学生。 他都连吃三天食堂了。 周遥小声嘟囔着,北方食堂大锅饭的“老三样儿”,就是炒土豆丝c酱汤焖胡萝卜和白菜熬豆腐!食堂就是小爷的家,可是谁家当妈的做饭,敢管酱肉汤焖胡萝卜叫“胡萝卜烧肉”家里老爷们儿小爷们儿还不造反的?肉呐?! 传达室值班的人都笑他,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揣他大衣兜里,还有几颗奶糖。周遥也笑,是个乐天并且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他特有礼貌地点头“谢谢叔叔阿姨”,跃下台阶跑出去了。 传达室的回头跟同事打一眼色:“哎这就是那个,从哈尔滨重工刚刚调到咱厂里的。” “那谁家的孩子吧?你看穿得这衣服c帽子,还挺时髦的。” “肯定的啊一看模样就是不错的孩子。” 工厂大门正对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关东店副食商店。下班的职工有些人进去买菜买副食,还有些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马路上全是乌泱乌泱骑车的人,与挥舞着两根“长辫子”受电杆的无轨电车争夺地盘。路边横七竖八码着由自行车组成的壮观的铁桶阵 周遥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三根炸羊肉串吃,太他妈奢侈了,一顿饭钱就当成零花给花光了。 商场门口拉着庄重热烈的红色标语,挂了仨月了还舍不得摘,代表国营单位职工喊着口号:! 大楼顶上,竖着巨型的广告牌,上书“团结”“友谊”“进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卡通形象大熊猫,举着金牌笑逐颜开做奔跑状,傻萌傻萌的。那是全国人民都爱戴的亚运吉祥物,名唤“熊猫盼盼”。 那年是一九九零年,正值运动会在北京召开和闭幕,也是周遥上学后头一回来北京。 周遥就是溜达到他们机床厂附近的几条小街,漫无目的瞎逛。 他初来乍到,他对哪都不熟。家庭里面总之对男孩儿都是放养,拎着书包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就敢在大街上逛。谁家男孩儿都是这样顽强而茁壮地成长,在大城市的旷野里自由恣意地奔跑。 那边一个破篮球场,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野球。那个球实在太破,在雪地上拍都拍不起,还打个屁,一帮孩子于是又改踢足球了,一窝蜂似的疯跑。 周遥把帽子外套都扒了,喊了一声过去,双方互瞄一眼,喊了几句“还加人吗”“带我玩儿吗”“跟我们这边一头”!他就顺利加入了野球队。 学生们玩起来就这么简单。一打照面先互相打量,一看,第一都是男生(认为女孩儿麻烦c事儿多c不带女孩儿玩);第二,年龄都差不多(再大的大孩儿都去台球厅录像厅了);第三,其实都是机床厂职工子弟,在外面拉帮结伙一起玩儿,有这三个满足条件就够了。周遥在外面挺合群的,尽管内心极度无聊,跟谁他都能伸能屈,凑合瞎玩儿。 周遥抢着脚底下这个破球,琢磨着,既不像篮球,也不像足球,这破玩意儿是个排球吧? 他一脚抽射终于把破排球给抽漏气了,球瘪了,没法玩儿了。 “怎么踢的啊你?!”有人埋怨他。 “谁的球啊?”周遥表情很无辜,回一句,“球也太破了吧!” “你丫拿个球来啊?”有人说他。 “我明儿给你们拿个球。”周遥往场边走开了。 再次耍单儿了,他随手在旁边堆了一坨雪,慢悠悠地捏个雪球,想堆起个雪人。 这天其实是个周六,午后的太阳温突突的,把一片浅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里。学校都开始改革施行五天半工作制。要说周六的这半天,纯粹就是不当不正地瞎耽误,没有一堂是正经课,学校中午就下课散伙了还不管饭!周遥想把自己放羊,却都找不着别的合眼缘的羊都在哪儿野着真无聊啊。 没人陪,就堆个雪人陪伴自己,他与雪人饶有兴致地对望。 篮球场正对着一条胡同,瞿连娣拎着洗菜盆出来,往街边的铁篦子上“哗”得泼了一盆。水泼在一层薄冰上,迅速又冻成铁板一块。 这胡同口的铁篦子就是个万能下水道,一坨冰里边冻着白菜帮子c柿子皮和生活垃圾,好像还有没公德的小孩儿撅屁/股对着下水道拉了一泡,也一起冻成了冰雕。瞿连娣拎着盆抖了抖水,没什么表情,抬眼扫过篮球场上一群孩子。 她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周遥。 瞿连娣拎着盆站在那儿,就挪不开脚,定定地瞅着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遥没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单薄的毛衣长裤,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头叫人:“阿姨。” 都是一片厂区的,对孩子而言,这就是与他父母平辈的职工,都应当喊“叔叔阿姨”。 他穿得干干净净,踢野球也没弄脏衣服裤子。咱们周遥小爷爷踢球还可以的,不被人绊不会随便摔跟头,不影响他体面的造型。 “厂里的?”瞿连娣点点头。 “哦,”周遥随口一答,“我爸是厂里的。” “你爸哪个车间的?”瞿连娣忙问,“哪个科?” “啊”这问题问着了,周遥揉一下脑袋,自己先乐了,“机械一车间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 瞿连娣不断打量他好几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这里等一下,你别走啊!” 说着就往台阶上走,往家门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个大杂院,从一道窄门进去,一个大院里塞了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大杂院。 “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万别走啊!”瞿连娣这忙忙叨叨地两头喊话,就生怕他一扭头跑了。 周遥自己家不住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现在这个胡同口,遇见了瞿连娣,而瞿连娣偏就叫住他不让他走。 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爷们儿咱长得帅,有路人缘,就是好看呗。 他自己也没太意识到,他和远处那群打野球的职工子弟太不一样了。他脸冻得发红,满嘴呼出很浪的白气,就是野场子上厮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纯棉衬衫,衬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绒衫,下/身是灯芯绒长裤。 那可是羊绒衫啊。 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纯羊绒衫,不是家里大人旧衣服剪剪改改出来的。 头发剪得很整齐,理出微微三七开的发型,在理发店里花几块钱剪的,看起来干净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显得白里透红。 “你等下啊——”瞿连娣半个身子探进院子,喊,“陈嘉!! “屋里干什么呢? “你赶紧出来一下,小嘉你先出来,有个同学跟你玩儿。 “诶你磨蹭什么呢啊?你赶紧的!! “陈——嘉——” 瞿连娣终于暴吼了。 这位少爷真够难请,嚎得整个胡同一条街都听见了。 也是听多了,各家都没反应,该炒菜做饭的继续在窗口炒菜,该出门泼水的朝着周遥脚边的街道“哗”就一桶水。邻居不会以为是瞿连娣她们家孩子丢了c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为瞿连娣家这孩子,反正谁喊也都没多大反应。 瞿连娣又出来了,解释:“他就这样,其实没事我们家孩子,不太会跟别人玩儿,内向,不会交朋友,所以我这同学你跟他玩儿一会儿成吗?” 周遥点点头,玩儿呗,有什么不成的? 大杂院门口台阶上,走出来那个男孩。一件果绿色旧毛衣,一条嘬腿深蓝色运动长裤,两侧带两道白色条纹。那时候人手一条这个裤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们俩玩儿一会,好好玩儿啊!”瞿连娣嘱咐。 “玩儿什么?”男孩挺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半眯着双眼,没有看人。那头发吧像扎了一脑袋“小鞭儿”而且已经点燃了捻子,随时都能炸。 “一起玩儿啊。”瞿连娣小声道,“跟同学一起。” “跟谁玩儿。”那男孩低语一句,空手攥住旁边房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认识对方么。 “跟‘人’玩儿啊!”瞿连娣皱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游离地回应,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摊冰水,也不怕凉。 “那边不是人啊?!”瞿连娣一脸无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气顶在胸口某个地方郁结难发,每一天就在“攒气——撒气——攒气——撒气”之间绝望地循环。那一团沮丧显然已压抑多时,每讲一句话都尽力简短,讲完就紧闭嘴唇,极力忍住不对孩子发无名火——发火有什么用? “那边是个雪人儿。”那男孩把一双细细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屋。 “雪人儿旁边还有个活的人,我啊!”周遥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头喊了一声,“你过来吧,一起,咱俩堆个雪人儿?” 他是班干部当习惯了,很会指挥别人:哎,你,拿着你的小铲子,过来,配合本指挥! 瞿连娣蓦地笑了,内心生出感激,对周遥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玩儿你们俩待一会儿,好好玩儿,别闹啊别打架!” 男孩走下大杂院台阶,偏偏不走正路,踩着台阶旁边的冰泥混合物趟下来,低着头:“灰不拉叽,白衬衫,我以为是个雪人儿。” “鼻子是胡萝卜的那个,那才是雪人儿呢。”周遥回敬。 “你嘴巴上边长那玩意儿,不是一根胡萝卜?”男孩说。 “我长得是胡萝卜?”周遥反问对方。 “你都冻成那样儿了。”男孩哼了一声,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脸上长胡萝卜了么?!”周遥紧随两步,追着那小子问。怕你啊,今儿还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边浮出个小表情,皱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别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话那么多。” “”周遥扭头想走人了。 怪不得没人跟这小子玩儿,哪旮旯儿的,是够烦的。 那男孩顺手把掰下来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圆的身子上,做成一条“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给我!”周遥蹲着堆雪,往房檐那边指挥对方。 男孩站着就没动,能是听他吩咐指挥的? 周遥把自己一只手套脱了,扔给对方:“一人戴一只。” 那男孩本来不想动弹,脸色跟雪泥塘子一样灰白相杂,极为冷淡,可能就因为这只存了体温的手套,默不吭声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俩人把“土肥圆”的两条胳膊凑齐了。 “我叫周遥,遥远的遥。”周遥说,“你叫啥名儿?” 其实他刚才听见那阿姨喊了。 对方就懒得理他,不想说话,白日梦游一般贴着胡同墙根的边缘,慢慢地就要走开了,就像从墙根下划过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过墙砖缝隙,甚至隐隐能听到男孩肩上尖锐的棱角刮过墙缝的那种声音,就这样从周遥眼前过去了 “哎?”周遥站起来喊住对方,“只有鼻子和胳膊,还没有眼睛嘴,你们家有石榴皮没有?有栗子吗?” 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杂院里寻么。隔壁大妈家,墙根码着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红彤彤诱人的冻柿子。 心有灵犀,下意识互相打个很“不善良”的眼色,男孩一步上前伸手就往窗台上的冻柿子扫荡过去了。 “哎哎哎”周遥绷不住“噗”了一声,一把抓回来,“别别,人家要骂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狭路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妈, 我去找陈嘉玩儿了。 “可能去他家吧, 不一定去哪玩儿呢, 再说吧。 “知道了钱带着啦我也没带多少钱我没乱花钱!” 周遥挂断电话,从家里的小酒柜的玻璃门里,搜刮出几样零食,揣在棉服里, 转脸就跑出去玩儿了。假期的上午,快速啃完当天的习题和抄书作业, 他就兴高采烈地冲出家门自我放逐了。而他爸妈,早在他从床上爬起来之前,就出门上班了。 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自幼非常独立。无论在哪个城市念书,都是一人儿拎着书包满大街混。 少年时代大家都是这样混过来的, 自己出去找同学玩儿, 回家自己用蒸锅热饭吃饭。以他家这样的生活条件, 说有多么好,可绝对比不上真正的干部或商人家庭;说不够好就是你矫情了, 确实比普通工人强些,但远没有强到家里养得起厨子司机或者保姆这个家里没有保姆,也就没有“少爷”,只有一个也很彪的小爷们儿。 厂门口的大爷每天推着自行车往来, 车后座绑着个大刺猬似的绷子, 上面插满诱人的冰糖葫芦。大妈推着竹篾小车在树底下避风, 夏天卖冰棍冰壶,冬天就改卖油纸包着的小鸡蛋糕,还有切好的一小块一小块关东糖,五毛钱能买好几块,特别耐嚼。 工厂里有些人员已经放假,更多的工人仍在车间里坚守岗位,不站到除夕前最后一班光荣岗绝不懈怠脱岗,绝不擅离职守。 周遥跟陈嘉那时候,就经常溜达进他们机床厂里面,专拣那些犄角旮旯没人管的地方,疯玩儿。 职工踢野球的黄土地大操场没人管。 车间厂房空旷的楼顶没人管。 工厂后身高耸的砖砌水塔,那地方也可以偷偷去玩儿 别的孩子都在地面上玩儿,他俩就敢在厂房大楼顶上疯跑,比着二十五米冲刺。放眼望出去,头顶就是广阔的蓝天,地上奔跑的屁孩子在他俩眼中都化作一群渺小而庸碌的蚂蚁奔跑的惯性有时候让周遥几乎冲出楼顶边缘,好像就要冲出去了,浑身血液都燃烧起来,张开双臂就要自由落体了。他突然刹车,鞋底往后搓着坐在地上,心跳剧烈,那种狂野的感觉特别刺激。 陈嘉每次都能冲在他前面,比他跑得还快,在几乎冲到房顶边缘的时候突然往他这边靠过来,跟他并排刹车。 陈嘉可能是怕他真刹不住,从两层楼顶掉下去,所以每次都靠过来,手臂带他一下,然后搂了他回来。 周遥有时带个足球过来,跟陈嘉在楼顶平台上踢球,有时也邀唐铮一起踢球。 “唉我说,陈嘉你这一大脚又把球踢楼底下去了!又得下楼捡球!”唐铮抱怨。 “不然就我们俩在楼顶上踢,”周遥说,“你就在底下负责捡球然后帮我们扔上来!” “去你的吧!”唐铮喷他。陈嘉笑了 他们仨人还在厂区里玩儿“抓人”的游戏。 抓人,其实就是捉迷藏。但不是小小孩玩儿的那种,眼前就巴掌大一块地,那样儿一拐弯就找见了,没意思。他们玩儿的是大孩子的很野的捉迷藏,自行划道,东起一车间厂房,西至三车间厂房,北面从水塔开始,南至食堂小广场,这一大片地方,随便你藏。 互相发现了踪影,就撒丫子开始疯狂地奔跑,穷追猛打,被抓到就惨了就要被“埋了”。 经常是周遥和陈嘉俩人去藏,唐铮在后面抓他们。唐铮那时个子就很高,家里穷成那样儿吃穿不济,却发育成个大高个儿,吊儿郎当地甩着手臂在厂区溜达,四处寻么,进城打劫似的,大声吆喝:“周遥——陈嘉——你们俩忒么的快出来!” “快给大爷我滚出来带上年货和粮食,缴枪的不杀啊,让我找出来把你们俩” 唐铮那句“把你们俩炖了”还没说完,陈嘉和周遥猫在食堂菜站里面,对着地上一大盆一大盆的盐水泡海带,正琢磨中午打哪个菜,吃不吃这个海带炖白肉啊? “赢了给一张甲菜票的?”陈嘉瞅着周遥。 “你就能赢我啊?”周遥说,“看咱俩谁先被抓。” “你小短腿,甲菜肯定我的。”陈嘉是不知不觉开始话多的。 “我还腿短?!”周遥瞪眼,“裁缝给我做裤子我裤长二尺八好吗。” “今天乙菜不会就是炖海带疙瘩吧?”他又突然一脸惊恐地瞪着那硕大的钢种盆,那里面泡发得让人毫无食欲的大块海带。“不行不行,珍贵的甲菜票老子得留着过年!”两人绷不住都乐,陈嘉说“你输了你就喝这个钢种盆的海带汤。” 陈嘉对厂区地形更熟,每次带着周遥四处躲藏,然后躲在后勤的消防器材仓库里。 暴露目标被发现了,厂区角落里就爆出“嗷”的一声,惊弓之鸟疯狂地奔跑逃窜,陈嘉从二楼消防楼梯上面“嘭”的就跳下去了,然后回头,周遥紧跟着也利落地翻越栏杆,跃下去,几乎扑到陈嘉怀里 唐铮那家伙竟然更快,百米冲刺凶神恶煞一般就撵过来,也太快了,简直就是“跑神”啊!而且跑步时候两腿倒得跟车轮似的,额上青筋微凸,周遥根本就跑不过这人,被从后面一个猛子扑倒! 唐铮把周遥一推就推沙子堆上,埋了埋了,一掊沙子攘进来就要把周遥的保暖内衣和秋裤灌成个“沙包”。 “我靠,我靠”周遥输了不耍赖求饶的,嘴上却也不服软,“你等着的啊,下回让我逮着你的!” “别埋他了。”陈嘉晃悠过来说,“人家衣服高级的,弄上沙子就不好了。” “那我埋你啊?”唐铮斜眼瞅着陈嘉。 “你少埋我了?”陈嘉冷眼回道,“埋啊,我的秋衣上下都开口的,你随便灌沙子。” 唐铮把细眼一眯,不怀好意地笑着指了他们俩,懒得说。 唐铮就经常吐槽他俩:你们这两个棒槌,啊,要么就一个也找不着,要么就俩让我一块儿逮了,你们俩怎么老是藏在一块儿? 周遥实话实说:“你找太慢了,我们不藏在一起,等你都要等得发芽儿了。” 那时又没有随身便携的通讯装置,又没手机,出来玩儿就是跟陈嘉混在一起,坐在堆满消防拴的小黑屋里聊天,都是有趣的。 周遥出来玩儿穿的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他已经走在时代前列了,穿得跟海报上的齐秦似的。 很快就发现牛仔裤其实特别不方便,翻个铁栏杆从二楼跳下来几次,他就开始扽他的裤子,把裤裆那里往下扽,因为牛仔裤磨大腿c磨裤裆。 “谁让你穿这个。”陈嘉嘲他,“你弄那么好看,难受不难受?” “难受。”周遥吐槽,“不许说我,你闭嘴。” 陈嘉闭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笑。这人难得幸灾乐祸笑这么开心,笑时定然是比阴沉着脸发狠的样子好看多了。 “你脱了吧?”陈嘉说,“反正里边还有一层。” “脱了我就这样儿露着秋裤啊,”周遥惨乐,还是陈同学的蓝白条运动裤好穿。土是确实很土,但翻跟头拿大顶甚至劈个叉都舒服利索啊。 “不然你穿我的运动裤。”陈嘉说。 “那你穿我的牛仔裤。”周遥说。 “你脱了。”陈嘉说。 “你穿过牛仔裤么?”周遥问。 “没有。”陈嘉说话时眼神盯着周遥的裤子,是真的盯那条裤子,也有些眼热。裤子就是周遥他们家亲戚送给孩子的,最帅气的洋溢着青春气质的蓝色。 在消防栓储藏间里,俩人都把外裤脱掉了,周遥里面是“三保暖秋裤”,陈嘉里面竟然是空心儿,露出一双大长腿。 “你那儿都冻成一串冰壶了吧!”周遥瞅一眼陈嘉穿着内裤的样子,笑。 “就是咱一车间自产自销的,冷冻机(鸡)么。”陈嘉冷笑自嘲。 哈哈哈哈,周遥大笑。 陈嘉终于把牛仔裤穿上了,版型很好的一条深蓝色裤子,裹着臀/部和大腿,周遥盯着看:“你穿这个挺帅的。” “这玩意儿真的磨裆憋鸟儿,不透气”陈嘉皱眉,窘迫,也开始拼命往下扽。 “你穿怎么竟然短了?”周遥嘀咕。 “因为腿比你长。”陈嘉露出那么一丝小表情,“你也太短了!” 他们后来出来玩儿就时不时换裤子穿,成为一种小习惯,就想看看自己的裤子穿对方身上什么样,享受那种隐秘的快乐。临回家前再换回来,不让家长发现这样的小秘密。 什么叫“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儿? 很多年之后的孩子们,或许已经不懂得,也没机会再有这样的经历。周遥和陈嘉,就是穿一条裤子玩儿大的一双少年。 穿得像港片里街头不良青年似的,俩人于是偷摸溜进工会的大礼堂。 这里周末放录像和举办舞会,逢年过节有文艺联欢。白天没有活动的时候,大礼堂内空无一人,就没人管,让他俩占山为王。 周遥蹲在舞台一角,鼓捣那一堆线路和电源插头,竟然给接上了,把录像机里的内容投射到大幕布上了,开始唱卡拉一k。 周遥塞给陈嘉一个话筒,俩人一张嘴,洪亮的声音就充斥礼堂各个角落,空旷的天顶荡起一阵阵回音。 “喂喂,下面请陈嘉先生为大家演唱一首唱一首《让我一次爱个够》!”周遥举起话筒一本正经地报幕,然后等着看对方出洋相。 陈嘉瞟了他一眼,淡淡哼了一声,唱就唱呗!你陈嘉大爷家里没有音响c唱机,自己就是点唱机。 除非是你的温柔。 不做别的追求。 除非是你跟我走。 没有别的等候。 我的黑夜比白天多。 不要太早离开我。 世界已经太寂寞。 我不要这样过。 让我一次——爱个够—— 周遥站在舞台的另一侧,中间隔着一大段距离。他转过头去,他的耳畔,整个巨大的礼堂里,充斥的就是陈嘉从低沉的哼唱到副歌高潮部分的嘶吼,声音带着看不见的气浪声波的 调儿非常准。能唱准调儿都是小意思了,关键是嗓子好,高音该亮的地方很亮,该粗野的地方很粗野。 他扭着脖子大约是听完了整首歌,脖子都扭得落枕了。靠才明白过来,那天的什么小合唱,为什么说陈嘉是领唱啊。 就陈嘉这号人,他如果被老师安排了去“领唱”,要么他们班老师疯了脑子有坑,要么就是,陈嘉一定很会唱歌。 周遥也举起话筒,俩人开始飙高音。 周遥:“让我一次——” 陈嘉:“让我一次——” 俩人一轮一轮地往上拔,周遥每次吼到一个高度,陈嘉一定能再提一个调。 俩人吼得都热血沸腾声嘶力竭脖子青筋爆了。周遥简直难以相信,“声乐小王子”的地位今日不保了,爷不服啊!他每一偏头,陈嘉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范儿也很自信,很挑衅的。陈嘉一手轻松插在仔裤裤兜里,另一手端着话筒,唱歌时自然而然地往前探身,一侧锁骨就从毛衣领子里蹦出来身材没那么高但挺拔,全凭腿长。 最后一个音陈嘉飙上去了,唱得就跟原唱录音带里一样的飒。周遥唱不上去,真糗啊,认怂了蹲下去哈哈大笑。 周遥忿忿地说:“千万不要让我妈见着你啊,哼。” 陈嘉也哼了一声:“我又不请你妈当家教。” 隔壁班那班主任杨老师,临近年关,带着闺女提着拜年礼盒去过周遥家了,聊了一下午都舍不得走,连累周遥被迫坐在写字台前做习题册也做了一下午,假装多么用功似的。这事周遥悄悄八卦给陈嘉了,这又是找他妈妈帮忙介绍家教c写推荐信和争市级保送名额的。 周遥眼里闪烁光彩,又说:“城里有歌舞厅,我叔叔带我去过,下回我带你去那里唱歌。” 礼堂门口的大铁门开了一道缝,好像就是工会主席蔡大大,蔡十斤,莫名地问了一句:“谁啊?谁唱歌?” 吓得那俩占山为王兴风作浪的猴子,扔下话筒赶紧就撤,从舞台侧面跳下,撒丫子跑出去了 天近黄昏,群鸦飞起又落下,厂房楼顶擎起一片橙红色的晚霞,特别美。 他俩从大礼堂里出来,一前一后,一个在前面跑几步,然后回头,等另一个来追,在夕阳下奔跑。 周遥双手插在棉服兜里,小旋风一般蹿得飞快,两条细腿跨过一道障碍,翻下铁皮镂空的楼梯,回头对陈嘉咧嘴一笑,然后猛地闪进厂房哪道小门里。 哎! 他好像听见陈嘉在后面远处叫了他一句。 巨型的一车间厂房大楼,就是以钢筋为骨c水泥浇筑出来的一尊庞然大物,泛出铁灰色的光泽。 大楼这左一道门,右一道门,每个门总之都长得差不多。谁认识? 门上还没写清楚,只用油漆涂上天机密码一般的大号数字,奇形怪状的“268”,“437”之类的,谁看得懂? 竟然没人看门值守,周遥一猛子扎进屋子去,根本还没有弄清是干什么的。里面是高耸的直通屋顶的巨大铁皮罐子,铁皮外面陈旧得爬满铁锈,呈现棕红色,在缭绕的白色气体中间显得色泽狰狞。 周遥没弄明白状况,一股强烈的蒸汽扑面,是狠狠“打”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赶紧回头躲!脚底下还被憨粗的钢铁管道绊了一下,就往前扑过去 那股疼像抽他脸,然后好像又抽到他后脖子,让他惊惧。后心都惊出一道寒气,周身却是热浪蒸腾。 白气太多看不清,他绊倒不知要滚到哪个巨型铁皮筒子下面了,一只手凶狠地抓住了他,先抓他肩膀,然后拖着他胳膊,把他拽起来。 “遥遥!!”陈嘉喊他。 周遥踉跄,脑子热得像一团浆糊,扑进的就是那个怀抱。两人好像裹着连拖带抱,因为蒸腾的白雾迅速就化作一层湿热的水珠,把俩人黏在一起了似的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解围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 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 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 挂了很久一段时间,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 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 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 点头:“你跟遥遥一起, 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 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 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 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 没草坪, 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 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意识确实很好,连不可一世的唐铮唐大爷那时候都觉着,周遥踢球是有点儿小天赋,带着一脑子智商出来踢球的。 周遥淡定一笑,知道自己有两把刷子,跟同龄人一群野孩子踢球他从来不怵。 他自己给自己鼓个掌,还装模作样对着陈嘉鼓两下掌:“嘉爷厉害啊。” 陈嘉更加淡定地回他一个眼神,隔着十米,都懒得过来拥抱一下。 周遥干脆把手放在嘴边,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呗儿! 这次直接把陈嘉逗乐了,你有毛病! 当天他们踢野球又赢了,比分6:3。他们踢的是六人制小场,他们这边进的球,基本都是“三人小分队”打的串联配合。 踢完球一身臭汗,衣服都馊了,肯定要去厂里洗澡。 周遥低头整理鞋袜,把球鞋和球袜c护腿板全部脱下。 陈嘉慢悠悠地拖在后面,就是在等遥遥。唐铮扭头看了那俩人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一群半大孩子里面,只有周遥一人,穿的是专业足球鞋,还配备护腿板和高筒袜。其他人比如陈嘉唐铮,就穿平时上体育课的白色胶鞋。 周遥跟他们机床厂大院附近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大伙心里都明白,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于“阶级差距”也会有意识和感觉。 但是唐铮也喜欢跟周遥玩儿,踢球,觉着周遥这人不错,逗乐,能聊,不娇气事儿逼。 周遥把换下来的两只球鞋用鞋带系在一起,搭自己肩膀上,搂了陈嘉走路。 他把湿透的恤衫脱下时,里面也露出一件跨栏背心。 陈嘉一看,皱眉:“你怎么也穿这个?” 周遥说:“挺舒服的啊。” 陈嘉小声说了一句:“能好看么?” 周遥痛快地说:“吸汗,舒服!” “你带内裤了么?换的?”陈嘉又问。 “这回我带了。”周遥一乐。 “而且我穿来的是上回你那条裤衩,正好穿脏了还给你。”周遥大言不惭的,一撩自己球裤的裤腰,飞速给陈嘉示意里面的小内/裤,确实是上次那条浅蓝色。 陈嘉大爷估摸是骂街了,“什么操行啊你”。周遥猖狂地大笑 当天在澡堂子里,周遥就是那个被陈嘉和唐铮轮番怼的。他们厂里的大澡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洗澡,平时都是职工和家属凭票进入。家里日子过得糙的,做事也就不讲究,经常看到女职工把小男孩带到女澡堂里。 陈嘉从小就拒绝进女澡堂,太忒么别扭了。 他总是搭个毛巾,拿块香皂,自己一人进男澡堂,让他妈妈在外面等着,或者由工会主席蔡师傅帮忙领进去。 后来,有唐铮一起搭伴了。 再后来,就有周遥一起黏着了。遥遥可就比蔡大大好玩儿多了 “挺白啊你?”唐铮瞟了一眼周遥。 “甭看我。”周遥哼道。 “全身都自带0号粉底。”陈嘉插嘴,“我们老师说的。” “jb都是白的。”唐铮一乐。 “闭嘴去死!”周遥忍无可忍,转过身把后背对着对方了。 “谁爱看你似的!”唐铮不屑。 “你爱看谁啊?”周遥扭头问。 唐铮嚣张地回头说:“老子爱看隔壁的!” 唐铮拿手虚虚地一指,一墙之隔就是女澡堂嘛。 “你真流/氓。”周遥说。 “不流/氓那是傻吧,有问题吧!”唐铮痞气地一乐,说了句大实话。男孩都该有那些与异性亲近的意愿了,没那种意愿的,不是傻帽就是思想意识存在偏差有问题了吧。 唐铮甩着手进去洗了,个子很高,发育得很好,光着走路都特别扎眼。唐铮其实因为成绩烂,在小学还留过一级,看起来已经像初二初三的。 周遥把眼珠子迅速从唐铮的背脸撤回来,偷偷地瞟陈嘉。 陈嘉脱衣服不讲话,微垂着头,经常还在迷茫梦游的状态,与周围人有一层距离感。 但这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并无法遮掩此时的事实,进了大澡堂所有人都脱到光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谁都看得见谁。 陈嘉那时肩膀和上臂就有很好看的肌肉线条,腿长而直。 周遥就盯着从腰窝到tun部那一道侧面弧线,看了很久,看到水流不停冲刷在上面,溅起些水花 他看得眼神发软,慢慢走过去,很近了。 陈嘉突然抬头,莫名地看他,你又干什么? 周遥像被热气熏着了似的,脸色骤然发红,走直角拐弯又转回来了。这澡堂里蒸汽太盛,比高压蒸汽锅炉房还厉害呢,把他脑子都熏漏了吧? 不由自主的,就是有什么在强烈吸引他的情绪和神经,他伸手就想抱住这个人,抱在怀里。 “你自己把裤衩洗了啊。”陈嘉说。 “哦,还要我洗了啊?”周遥道。 “废话,不是你穿脏的啊?”陈嘉说。 “好么,洗么。”周遥哼唧。 “你不洗就是我替你洗。”陈嘉道,“你自己洗了!” 说的就是被他穿脏的浅蓝内裤,周遥笑着,在喷头下面开始洗裤衩。他要香皂,陈嘉不给。他转头就去拿瞿连娣的那瓶红色“蜂花”,倒出来好多,陈嘉说他“你竟然用‘蜂花’洗内裤!” 俩人胡扯淡起来就没那些忌讳了,就忘了刚才瞬间大脑短路溢出的情绪。周遥在水帘子里一转身就撩了陈嘉一身水,俩人互相撩着玩儿。陈嘉说:“别撩了,闹得我想撒/尿。” 周遥一摆头示意:“你尿啊。” 在澡堂子里,周围人来人往,还是别扭,不习惯。陈嘉垂下眼,脸好像也被蒸汽熏红了,男孩暴露青涩害羞的模样,绝对动人。 洗完澡回来,把蓝色裤衩挂在陈嘉家门口的晾衣服铁丝上,俩人转过脸就出去玩儿了。 瞿连娣现在都习惯了,对他俩去哪儿玩都特别放心,都不问。男孩本来就撒出去放养,更何况有周遥这么聪明伶俐的同学“管着”陈嘉。 周遥心思是细致的,想法很多,走在路上就说:“咱们去王府井?那里有好多商店。” 陈嘉:“你要买什么?” “你平常也老是踢球么,”周遥说,“你想买一双足球鞋么?” 陈嘉微一愣:“贵吧。”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贵!体育用品商店里都有,季末还打折呢。”周遥认真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么?” 其实,真没有那么贵,这就是个消费习惯。当时家庭条件尚未达到中产小康的人群,都没有这般的购物意识,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是需要一双足球鞋双旱冰鞋的,是需要一辆自行车,或者一个滑板的。这不是为了有面子,这甚至是男孩身心健康发育的必备必需品。 很多家长,就是没有这种消费意识。比如,瞿连娣有一回从单位回来,提到她们科室另一个女同事,家里闺女上小学六年级来例/假了,当妈的竟然不给买卫生/巾,只用卫生纸。为什么呢?因为卫生/巾贵呗,小资家庭用的,不买,平时用卫生纸就得了呗哪那么多事儿? “你说这当妈的,得有多抠门儿,给自己亲闺女,舍不得买卫生/巾!”瞿连娣跟隔壁大妈闲聊时候说的。 当然,瞿连娣还以为她儿子听不懂“卫生/巾”是什么东西呢 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也亏待儿子了,让陈嘉委屈了。 周遥却替瞿连娣想到了,或者说,周遥对他的陈嘉是有爱护和保护欲/望的。他拥有的东西,他希望陈嘉也有。他的快乐人生,他渴望与陈嘉一同分享。 俩人那天就坐车去了王府井,周遥是轻车熟路,来过的,径直就带哥们儿去了“利生体育用品商店”。 “这双你穿真的好看!”周遥说。 陈嘉坐在地上试鞋,面前已经摆好几双了,好鞋穿上就舍不得脱下,包着脚,真的特舒服。 “过季打折,这双是半价!”周遥说。 陈嘉瞄到价签了,半价就是从60块减价到30块,还是挺贵。 周遥说:“跟你妈妈说说?她肯定也想给你买。” 陈嘉说:“我问问她吧。” “啊——”周遥又说,“就最后清仓了,就这几双,断码了,你下次再来就卖光了!” 陈嘉低头穿回自己的白色胶鞋:“卖光就算了。” “那,不然你先买了?”周遥说,“买了再跟你妈说。” “我又没带那么多钱。”陈嘉皱眉。 “我带了,我帮你先买了!”周大款痛快地掏兜,这就是男人花钱时应有的态度。 陈嘉就眼睁睁瞅着周遥不知从身上哪个兜掏出三十块钱来,真他妈有钱,拦都拦不住,就把那双足球鞋买了。 售货员瞅他俩,多看了几眼,问:“几年级了啊?” “初二。”周遥眼都不眨,买东西的做派绝对是纯爷们儿。 “利生”就是最有名的体育用品专卖店,专门卖国产和进口的名牌货。 周遥把鞋盒子往陈嘉手上一摞:“没关系,等你管你妈要到钱,你再还给我,多大事儿啊!” 后来,他们坐车往回返,陈嘉就一路抱着那个沉甸甸很有分量的鞋盒子。 他主动请遥遥吃东西了,他们俩在王府井多走了几步,逛百货商场,买了羊肉串和糖炒栗子,两人都特爱吃的。 特别的开心快乐。 有人同享,才是一个“乐”字。 陈嘉坐在车上,难得主动开口谈这些:“下学期不是周玲教咱们年级音乐课了,咱学校新来那个音乐老师,非要开手风琴课,让每人都买手风琴。太贵了,我们家肯定不买了。” “那,买个小点儿的,普通的呢?”周遥说。 “也贵,两百多块吧,就为了上个音乐课,算了吧!”陈嘉道。 “”周遥也没话讲。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是忒么心血来潮,想哪是哪,说开手风琴课就真的开手风琴课,以为这是部委大院的附小呢?也不考虑考虑机床厂大部分职工的工资水平,您怎么不开个口琴课就算了呢,口琴多便宜啊! “没事儿,肯定好多家长都不愿意买,都往学校提意见了,就不开课了。”周遥拉住陈嘉的手。 陈嘉张开手掌,就把周遥的手容纳。俩人拉个手,仿佛就自然而然的,随着心的。 他们本来该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就在这一站,公共汽车的中门上来不少人。 陈嘉蓦地不说话,突然陷入一段难捱的沉默,两眼发直。他们俩坐在公车后门的最后一排座位,陈嘉是半前倾的姿势,僵直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啊?”周遥说。 “下车?”周遥又说。 陈嘉嘴唇紧闭,颈间脉搏抖了一下:“你先下吧。” “什么啊?”周遥说,“你不回家?” “我看见那谁了。”陈嘉口型微动,声音很轻。 谁啊?周遥往前方拥挤的车厢瞄去,没有一个是他们机床厂或者学校里认识的人。 陈嘉轻声对他说:“陈明剑。” 周遥:“” 陈嘉说:“我看看。” 陈嘉也仍然攥着他手,攥得很紧,以至于骨节凸出来。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比心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合唱比赛当天回到家, 瞿连娣也很高兴,难得对儿子送出一个情感充沛的笑脸, 夸了好几句。 可惜合唱队礼服没有发给每个同学,估摸下一年来了新队员还打算继续穿同一套呢。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 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 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 挂了很久一段时间, 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 “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 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 点头:“你跟遥遥一起,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 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 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 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 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 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 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意识确实很好,连不可一世的唐铮唐大爷那时候都觉着,周遥踢球是有点儿小天赋,带着一脑子智商出来踢球的。 周遥淡定一笑,知道自己有两把刷子,跟同龄人一群野孩子踢球他从来不怵。 他自己给自己鼓个掌,还装模作样对着陈嘉鼓两下掌:“嘉爷厉害啊。” 陈嘉更加淡定地回他一个眼神,隔着十米,都懒得过来拥抱一下。 周遥干脆把手放在嘴边,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呗儿! 这次直接把陈嘉逗乐了,你有毛病! 当天他们踢野球又赢了,比分6:3。他们踢的是六人制小场,他们这边进的球,基本都是“三人小分队”打的串联配合。 踢完球一身臭汗,衣服都馊了,肯定要去厂里洗澡。 周遥低头整理鞋袜,把球鞋和球袜c护腿板全部脱下。 陈嘉慢悠悠地拖在后面,就是在等遥遥。唐铮扭头看了那俩人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一群半大孩子里面,只有周遥一人,穿的是专业足球鞋,还配备护腿板和高筒袜。其他人比如陈嘉唐铮,就穿平时上体育课的白色胶鞋。 周遥跟他们机床厂大院附近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大伙心里都明白,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于“阶级差距”也会有意识和感觉。 但是唐铮也喜欢跟周遥玩儿,踢球,觉着周遥这人不错,逗乐,能聊,不娇气事儿逼。 周遥把换下来的两只球鞋用鞋带系在一起,搭自己肩膀上,搂了陈嘉走路。 他把湿透的恤衫脱下时,里面也露出一件跨栏背心。 陈嘉一看,皱眉:“你怎么也穿这个?” 周遥说:“挺舒服的啊。” 陈嘉小声说了一句:“能好看么?” 周遥痛快地说:“吸汗,舒服!” “你带内裤了么?换的?”陈嘉又问。 “这回我带了。”周遥一乐。 “而且我穿来的是上回你那条裤衩,正好穿脏了还给你。”周遥大言不惭的,一撩自己球裤的裤腰,飞速给陈嘉示意里面的小内/裤,确实是上次那条浅蓝色。 陈嘉大爷估摸是骂街了,“什么操行啊你”。周遥猖狂地大笑 当天在澡堂子里,周遥就是那个被陈嘉和唐铮轮番怼的。他们厂里的大澡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洗澡,平时都是职工和家属凭票进入。家里日子过得糙的,做事也就不讲究,经常看到女职工把小男孩带到女澡堂里。 陈嘉从小就拒绝进女澡堂,太忒么别扭了。 他总是搭个毛巾,拿块香皂,自己一人进男澡堂,让他妈妈在外面等着,或者由工会主席蔡师傅帮忙领进去。 后来,有唐铮一起搭伴了。 再后来,就有周遥一起黏着了。遥遥可就比蔡大大好玩儿多了 “挺白啊你?”唐铮瞟了一眼周遥。 “甭看我。”周遥哼道。 “全身都自带0号粉底。”陈嘉插嘴,“我们老师说的。” “jb都是白的。”唐铮一乐。 “闭嘴去死!”周遥忍无可忍,转过身把后背对着对方了。 “谁爱看你似的!”唐铮不屑。 “你爱看谁啊?”周遥扭头问。 唐铮嚣张地回头说:“老子爱看隔壁的!” 唐铮拿手虚虚地一指,一墙之隔就是女澡堂嘛。 “你真流/氓。”周遥说。 “不流/氓那是傻吧,有问题吧!”唐铮痞气地一乐,说了句大实话。男孩都该有那些与异性亲近的意愿了,没那种意愿的,不是傻帽就是思想意识存在偏差有问题了吧。 唐铮甩着手进去洗了,个子很高,发育得很好,光着走路都特别扎眼。唐铮其实因为成绩烂,在小学还留过一级,看起来已经像初二初三的。 周遥把眼珠子迅速从唐铮的背脸撤回来,偷偷地瞟陈嘉。 陈嘉脱衣服不讲话,微垂着头,经常还在迷茫梦游的状态,与周围人有一层距离感。 但这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并无法遮掩此时的事实,进了大澡堂所有人都脱到光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谁都看得见谁。 陈嘉那时肩膀和上臂就有很好看的肌肉线条,腿长而直。 周遥就盯着从腰窝到tun部那一道侧面弧线,看了很久,看到水流不停冲刷在上面,溅起些水花 他看得眼神发软,慢慢走过去,很近了。 陈嘉突然抬头,莫名地看他,你又干什么? 周遥像被热气熏着了似的,脸色骤然发红,走直角拐弯又转回来了。这澡堂里蒸汽太盛,比高压蒸汽锅炉房还厉害呢,把他脑子都熏漏了吧? 不由自主的,就是有什么在强烈吸引他的情绪和神经,他伸手就想抱住这个人,抱在怀里。 “你自己把裤衩洗了啊。”陈嘉说。 “哦,还要我洗了啊?”周遥道。 “废话,不是你穿脏的啊?”陈嘉说。 “好么,洗么。”周遥哼唧。 “你不洗就是我替你洗。”陈嘉道,“你自己洗了!” 说的就是被他穿脏的浅蓝内裤,周遥笑着,在喷头下面开始洗裤衩。他要香皂,陈嘉不给。他转头就去拿瞿连娣的那瓶红色“蜂花”,倒出来好多,陈嘉说他“你竟然用‘蜂花’洗内裤!” 俩人胡扯淡起来就没那些忌讳了,就忘了刚才瞬间大脑短路溢出的情绪。周遥在水帘子里一转身就撩了陈嘉一身水,俩人互相撩着玩儿。陈嘉说:“别撩了,闹得我想撒/尿。” 周遥一摆头示意:“你尿啊。” 在澡堂子里,周围人来人往,还是别扭,不习惯。陈嘉垂下眼,脸好像也被蒸汽熏红了,男孩暴露青涩害羞的模样,绝对动人。 洗完澡回来,把蓝色裤衩挂在陈嘉家门口的晾衣服铁丝上,俩人转过脸就出去玩儿了。 瞿连娣现在都习惯了,对他俩去哪儿玩都特别放心,都不问。男孩本来就撒出去放养,更何况有周遥这么聪明伶俐的同学“管着”陈嘉。 周遥心思是细致的,想法很多,走在路上就说:“咱们去王府井?那里有好多商店。” 陈嘉:“你要买什么?” “你平常也老是踢球么,”周遥说,“你想买一双足球鞋么?” 陈嘉微一愣:“贵吧。”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贵!体育用品商店里都有,季末还打折呢。”周遥认真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么?” 其实,真没有那么贵,这就是个消费习惯。当时家庭条件尚未达到中产小康的人群,都没有这般的购物意识,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是需要一双足球鞋双旱冰鞋的,是需要一辆自行车,或者一个滑板的。这不是为了有面子,这甚至是男孩身心健康发育的必备必需品。 很多家长,就是没有这种消费意识。比如,瞿连娣有一回从单位回来,提到她们科室另一个女同事,家里闺女上小学六年级来例/假了,当妈的竟然不给买卫生/巾,只用卫生纸。为什么呢?因为卫生/巾贵呗,小资家庭用的,不买,平时用卫生纸就得了呗哪那么多事儿? “你说这当妈的,得有多抠门儿,给自己亲闺女,舍不得买卫生/巾!”瞿连娣跟隔壁大妈闲聊时候说的。 当然,瞿连娣还以为她儿子听不懂“卫生/巾”是什么东西呢 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也亏待儿子了,让陈嘉委屈了。 周遥却替瞿连娣想到了,或者说,周遥对他的陈嘉是有爱护和保护欲/望的。他拥有的东西,他希望陈嘉也有。他的快乐人生,他渴望与陈嘉一同分享。 俩人那天就坐车去了王府井,周遥是轻车熟路,来过的,径直就带哥们儿去了“利生体育用品商店”。 “这双你穿真的好看!”周遥说。 陈嘉坐在地上试鞋,面前已经摆好几双了,好鞋穿上就舍不得脱下,包着脚,真的特舒服。 “过季打折,这双是半价!”周遥说。 陈嘉瞄到价签了,半价就是从60块减价到30块,还是挺贵。 周遥说:“跟你妈妈说说?她肯定也想给你买。” 陈嘉说:“我问问她吧。” “啊——”周遥又说,“就最后清仓了,就这几双,断码了,你下次再来就卖光了!” 陈嘉低头穿回自己的白色胶鞋:“卖光就算了。” “那,不然你先买了?”周遥说,“买了再跟你妈说。” “我又没带那么多钱。”陈嘉皱眉。 “我带了,我帮你先买了!”周大款痛快地掏兜,这就是男人花钱时应有的态度。 陈嘉就眼睁睁瞅着周遥不知从身上哪个兜掏出三十块钱来,真他妈有钱,拦都拦不住,就把那双足球鞋买了。 售货员瞅他俩,多看了几眼,问:“几年级了啊?” “初二。”周遥眼都不眨,买东西的做派绝对是纯爷们儿。 “利生”就是最有名的体育用品专卖店,专门卖国产和进口的名牌货。 周遥把鞋盒子往陈嘉手上一摞:“没关系,等你管你妈要到钱,你再还给我,多大事儿啊!” 后来,他们坐车往回返,陈嘉就一路抱着那个沉甸甸很有分量的鞋盒子。 他主动请遥遥吃东西了,他们俩在王府井多走了几步,逛百货商场,买了羊肉串和糖炒栗子,两人都特爱吃的。 特别的开心快乐。 有人同享,才是一个“乐”字。 陈嘉坐在车上,难得主动开口谈这些:“下学期不是周玲教咱们年级音乐课了,咱学校新来那个音乐老师,非要开手风琴课,让每人都买手风琴。太贵了,我们家肯定不买了。” “那,买个小点儿的,普通的呢?”周遥说。 “也贵,两百多块吧,就为了上个音乐课,算了吧!”陈嘉道。 “”周遥也没话讲。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是忒么心血来潮,想哪是哪,说开手风琴课就真的开手风琴课,以为这是部委大院的附小呢?也不考虑考虑机床厂大部分职工的工资水平,您怎么不开个口琴课就算了呢,口琴多便宜啊! “没事儿,肯定好多家长都不愿意买,都往学校提意见了,就不开课了。”周遥拉住陈嘉的手。 陈嘉张开手掌,就把周遥的手容纳。俩人拉个手,仿佛就自然而然的,随着心的。 他们本来该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就在这一站,公共汽车的中门上来不少人。 陈嘉蓦地不说话,突然陷入一段难捱的沉默,两眼发直。他们俩坐在公车后门的最后一排座位,陈嘉是半前倾的姿势,僵直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啊?”周遥说。 “下车?”周遥又说。 陈嘉嘴唇紧闭,颈间脉搏抖了一下:“你先下吧。” “什么啊?”周遥说,“你不回家?” “我看见那谁了。”陈嘉口型微动,声音很轻。 谁啊?周遥往前方拥挤的车厢瞄去,没有一个是他们机床厂或者学校里认识的人。 陈嘉轻声对他说:“陈明剑。” 周遥:“” 一个多星期以后,瞿连娣往家弄回来她们家第一台进口品牌的大家电,日立牌的电冰箱。 以瞿连娣当时每月一百几十块的工资,攒一台电冰箱的钱不容易,她是亲自走了一趟学校,到陈明剑工作的大学去,去谈买冰箱需要的数目,两口子齐心协力把这笔开销凑出来了。 陈明剑当时答应得很爽快,点着头,赶紧就从存折里取钱出来了。可能也是因为,他对妻子儿子心存些愧疚和恻隐,家里总没有冰箱用,不是回事的。更主要原因还有,瞿连娣突然在他工作单位露面,把他吓着了,以为瞿连娣是要到他单位拉个横幅c拎个鸡蛋筐子闹事去的,怕要把他揪出来批/斗结果也并没有,瞿连娣心平气和的,就是凑钱买那台冰箱。 就是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没别的奢求。 瞿连娣凑够了钱,去了“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那间门市部,周遥临时还求助了他的叔叔,“您帮我个忙么帮我班里同学拉个电冰箱!”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他,“你同学家买个冰箱,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周遥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遥儿?”他叔叔就是做倒腾物资的生意,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就是借您家车用用,帮忙把那个大冰箱拉过去。”周遥眼珠微一抖擞,撒个娇,“我周末帮周冰补课,作文和数学,这样总行么?” “呵!”他叔叔一乐,行,这精猴子,让你小子给你表妹补课,还跟我们亲戚间讲条件了? “有生意头脑了?”他叔一笑,“还懂得搞等价交换,用你的劳动力换我的劳动力?” 周遥也一笑,怎么着吧。 他就是想帮着陈嘉。 周遥的叔叔和那门市部的两个销售员,一起把那台电冰箱搬进陈嘉的家。 先进大杂院的门,绕过五花八门的路障,还有各家挤占公共通道的乱搭乱建,最后转过陈嘉自家的小厨房,进他家的门,这一路把个电冰箱颠过来倒过去,很不容易的。周遥叔叔最后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没说清楚是这种地儿,我来过这种破地儿么,你坑我啊?!” 就这么个日立牌进口电冰箱,在他们机床厂同事之间,小范围里,又炸了。周遥弄来的一张进口电器提货单,就捅了不少人内心的脆弱和敏感点。 瞿连娣这样条件,在厂子里算个中等偏下的困难户,竟然买了新大件。 正好年后初春,就是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儿子娶媳妇,借用工会舞厅的地方,摆了几桌,请一些同事吃饭。 娶媳妇当然要买家具和家电。以前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一切凭票,结婚买“三大件”手表c自行车c缝纫机都要在单位里抓阄求票,没有工业券不卖给你。现在不至于了,想买什么总之都能买到,他家儿子新房里大衣柜c酒柜c彩电c音响c电冰箱和洗衣机,甚至一套卡拉一k家庭套餐设备,都有。 而且住的是楼房。 厂里新建的塔楼宿舍,按工龄和职称排队分房,蔡十斤他们家就分到两居室了。分到的房位于塔楼的第十七层,但好歹也是楼房啊。 一群同事过去一看,呦,新冰箱啊,“雪花牌”的;新洗衣机,“白菊牌”的。 “诶,你们家也没弄个进口的?现在流行日本原装了。” “瞿师傅她们家新买那个冰箱,上回从咱们厂门口路过,我看见了,日立的。” 瞿连娣在旁边听见大伙这么说了。 她嘴边浮出个表情,一撇嘴一回身,不吱声,心头难得涌出一股暗爽!是,我们家买进口新冰箱了,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星语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 我不脱。你也穿上, 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 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 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 就不脱, 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 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 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 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 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 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冬天在小平房里做饭也挺冷的,因为炒菜要在屋子外面炒。 她们家是在平房外面的屋檐下,又搭出半间房,里面置上灶和煤气罐。这半间厨房还是陈嘉家和邻居阿姨家共享,其实也属于两家共同挤占院子里的公共空间了。当然,大杂院里大家都这么干,穷到没脸皮了每一户都见缝儿打桩c乱搭乱建,给自己家扩大地盘。 瞿连娣在案板上擀着饺子皮,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时候春晚负责煽情的主持人还是倪萍和赵忠祥,那时候牛群冯巩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相声没有转行呢。 “周遥这孩子,真不错,懂事的好孩子。”瞿连娣由衷地感慨,心里喜欢。 为什么说人家“懂事”? 周遥家长打电话过来答谢,肯定就是周遥在家长面前叨叨的,夸陈嘉了,这就是“成熟懂事”的表现方式。 她自言自语,蹲在背后用炉子烤发面饼的小子都听着呢。 “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看!”瞿连娣手里飞快地甩出三个饺子皮,“人家怎么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 陈嘉:“” 这话简直像吐槽她养出来的臭小子学习也不灵,品德千万别提,长相更不能看这也就是夸的周遥,但非是夸别人,陈嘉就要拿铁钎子划拉地了! 全厂现在都知道周工程师他们家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叫周遥,走在厂区回头率颇高。 ”陈嘉,你以后”瞿连娣说,“别随便带遥遥在厂子里疯玩儿,也别总是带来咱家里。” “怎么了?”陈嘉吐出几个字。 “在学校里悄悄玩儿就行了,”瞿连娣垂着眼擀皮儿,“别显得咱们,显得咱们整天巴结着,你不懂人情世故。” 陈嘉眼里映的是炉膛里鲜艳的火光。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巴结过周遥。 俩人见面,时常互相甩个很屌的眼神,谁也没巴结谁,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块儿去了 春节各回各家过年,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周遥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润,牛仔裤的裤腰都开始勒他肚皮了。 节后没两天也就开学了,佳节良辰转瞬即逝,在东北还能趁着雪大在家多赖几天呢。北京学校这个寒假太短了,吃玩儿享受都来不及,直到开学才惦记起,他还有位一起扛枪一起销/赃的狐朋狗友名叫陈嘉。 结果,开学报道第一天,陈嘉就没有来,座位空着。 老师进来也没解释哪个同学为什么没来,直接就打开课本讲新课了。周遥一整天盯着旁边那空荡荡的一套课桌椅,特别闹心,琢磨着出什么事了? 放假在家被妈妈呲儿了?犯错挨打了? 甚至交不起学费不来了? 他中午从老师办公室门口经过,不会蠢到找老师打听,特机灵地上楼找到六年级的教室。 “哎你知道陈嘉干吗去了?”周遥看见唐铮从班教室里晃出来,“开学他不来?” 唐铮那天就对他很冷淡,第一声都没理他,沉着眼,从楼道里直不楞登过去了。 “哎?唐铮!”周遥说。 “自己去他家看啊!”唐铮走过去了,回了一句。 “怎么啦?”周遥问。 “前天晚上上吐下泻差点儿挂了,”唐铮哼了一声,“还是老子把他背到医院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周遥:“啊?” 当然的,周遥当天下午放学直接去找陈嘉了。就陈嘉这号人,“能直立行走的牲口”似的作风和体质,竟然也会生病的。 这事要从过年阖家团圆这事说起。 每逢春节,按国人的传统,一家人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陈嘉的爸爸还是从学校回来了。不回来也不行,学校其他教职工和学生也都回家过年,食堂炊事员都放假了你也没饭吃啊。 大过年的两口子不会当着孩子面儿拌嘴,都心平气和维持着做父母的体面。瞿连娣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鸡还有从胡同口熟食店买的白水羊头。晚上睡觉是个麻烦,两口子睡大床,陈嘉就只能睡在临时搭起的小钢丝床上。 他爸爸说,嘉嘉,还是我睡钢丝床吧。 陈嘉说不用,他把棉被往头上一蒙,他睡钢丝床。 那时的平房小户人家,两代甚至三代人同居一室绝不鲜见,都是这样忍过来的,竟然也没有影响当代人口生产力的大/跃/进式膨胀。陈嘉这一晚上也没听到任何“恩爱”的动静或者“吵架”的动静。他爸他妈现在好像连吵架都吵不动了。而且,陈明剑还特意从学校扛回来一大摞《西方当代思想史》《苏格拉底的申辩》《第一哲学沉思集》什么的,几本书垫头,另几本书垫脚,在家里也埋头看书——这摆明就是跟老婆没话说了。 也恰恰因为房子居住面积太小,那时的夫妻不和吵架,也不方便分房分居。谁想分居谁就出门右转,抱着煤气罐睡小厨房里去啊! 然而,陈明剑这次回家过年,却在家里造成了“蝴蝶效应”式的后果,还是影响了那娘儿俩。 阖家团圆的节日瞿连娣把菜一下子做多了,平时贴饽饽熬白菜的,这会儿一下子做了很多荤菜,他们家,却是没冰箱的。 以前有一个二手小冰箱,正好坏掉了。对于他们这样人家,平时做饭必须卡着饭量,只能做一顿,吃到盘光碗净,绝不能剩。就这回,陈明剑都走了回学校了,菜还剩着没吃完呢,哪舍得就倒掉? 结果就那天夜里,娘儿俩一齐上吐下泻。 陈嘉比较严重,直接就歇菜了,全脸发白虚脱,路都走不了。瞿连娣是跑隔壁院子喊了唐铮帮忙,用板车拉着去朝阳医院了。 “闹肚子这么严重啊?”周遥这会儿前来探望病号,扒在床边摆弄陈嘉的脸,拍一拍,“哎,你脸都发黄了,蜡黄蜡黄的!” “白菜帮子吃多了。”陈嘉说。 “哎呦,脸咋又红了呢?”周遥就是故意的。 “发现你过了一年长了一岁还是这傻欠傻欠的样儿,”陈嘉哼了一声,“老子立刻又活过来了。” 哈哈哈,周遥一乐。 “不会是老师派你来给我补课吧?”陈嘉警惕地问。 “别做梦了。”周遥双手撑在陈嘉身侧,“就你这种做题智商按本儿限量供应还缺斤短两的,爷爷我才不给你补课呢我就过来看看你挂成啥样儿了!” 操/蛋,陈嘉用手臂挡住脸也笑,俩人真欠。 这娘儿俩就是吃坏了肚子,拉痢疾了。 陈嘉很少这么虚弱,浑身娇软了似的,都拉脱水了,说话声音也轻了,骂人都骂不动,可真不像这个人啊。周遥就把书包里悄悄带的随身听拿出来,也躺进陈嘉的被窝,烧着煤的屋子特暖和。两人共享一个耳机个枕头,就靠在床头听歌,听齐秦式的嘹亮嘶吼: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我要告诉全世界 周遥偶然间问:“你妈妈没事了?” 陈嘉说:“她吃的少。” 周遥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当然拉得厉害!还是直肠子的,上面灌下面走。” 陈嘉说:“剩下半只鸡,我妈舍不得吃。她就啃了个翅膀尖,其它部位都让我吃了。” 周遥说:“哦那你家就赶紧买个冰箱呗?” 陈嘉没说话。倒不是没有攒钱准备买新冰箱,他妈妈单位里今年的冰箱票还没分配下来呢。 瞿连娣不在家,周遥在这个屋里就为所欲为了,听歌一时兴起,又跑出去在厂门口的副食商场买了一瓶啤酒,再来十串羊肉串。 这种羊肉串是比较小的,每串上就抠抠索索的几块肉,但也很便宜,周大款很豪气地一挥手就是“来十串”!这是在公交车站支个长方型铁炉子的新/疆大叔烤出来的,头戴八角小帽,操着口音热情地吆喝,羊肉串上就撒点儿盐和辣椒粉,就特别的香。那时候社会上人心也淳朴,劳动也光荣,买买提们在北京街头还都是早起贪黑练摊儿挣钱的。 这阵势把陈嘉都给惊着了:“你干什么啊?” “撸肉串啊!”周遥特内行的,“北京人都不吃肉串c不喝啤酒的么?” “你一人吃这么多?”陈嘉说。 “给你买了五串,我自己的五串,”周遥坏笑着,“但是你肚子不好不能吃羊肉嘛,我就都替你吃了哈。” “王八蛋。”陈嘉送给他名副其实的三个字。 瞿连娣在家时,周遥绝对不敢这样,在家长面前可能装了,“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的三好男生周遥同学! 他以前在东北生活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就是这么混,那边哪个男孩不会喝酒的?刚才在副食店里,他问有没有“哈啤”,竟然没有,只能拎一瓶“燕京”回来了。售货员还以为这男孩是帮家里爸爸爷爷买酒来的呢,谁知道是给自己买的。 “‘燕京’太淡了,又酸,比水还难喝。”周遥吐槽,“但是在外面放了一会儿,有冰镇效果,像冰啤了。” “太过分了”陈嘉虚弱地窝在床上,只有双眼射出委屈又暴躁的光芒,瞪着他。 “凑合就当喝水了,这杯我替你喝了!”周遥笑呵呵地干掉一杯。 “你丫喝酒就像饮驴一样。”陈嘉只能斜眼看着。 “没事儿,一会儿撒泡尿就没了么。”周遥一笑。 “撒/尿像灌溉。”陈嘉说。 哈哈哈哈——痛快。周遥突然往床上一扑,伸手去咯吱人了,掀开秋衣往身上咯吱陈嘉猛地一躲,俩人这动静就大了,被子都掀开揉成一团。 陈嘉说“快滚蛋别碰我”,脸色有点儿不自在似的。 好像没有被人咯吱过,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痒痒肉的。据说,有痒痒肉的才有人疼呢。 第二天,学校中午午休时间,周遥没有吃中饭,饿着肚子特意跑过来。 “你又干什么来?”陈嘉穿着一身秋衣秋裤从床上出溜下来,行动力仍很虚弱。 “你不是说中午要去医务室打点滴吗?”周遥说,“我带你去。” “用不着。”陈嘉说。 陈嘉就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他妈妈带他去医务室打了一次点滴,他听着那一路唠叨,还有医务室里一群阿姨聊天,就浑身不对劲,宁愿自己一个人,不让他妈妈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挑衅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她们母子,但他真的受不了了,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 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 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 ”蔡师傅尴尬地劝, “孩子都十一岁了哈,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 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 志趣不投,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 可是现在时代变啦,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 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 现在的人, 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c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 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 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 就是过日子, 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 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诶谁啊这?”隔壁阿姨的声音。 “哦,周遥啊,你怎么不进去?你扒这儿干吗呢?”阿姨莫名地问。 周遥小贼支支吾吾。陈嘉这时一步就从床上蹿起,“嘭”得拽开房门。 “遥遥是来找我的。” 陈嘉一把搂过周遥,把人拽进屋子,把闲杂噪音全部关在屋外。 “别难受了,好——了么。”周遥说。 “没难受。”陈嘉垂下眼。 “巧克力,夹心果仁的。”周遥赶紧跟嘉爷献殷勤,直接把巧克力球往陈嘉嘴里喂。 陈嘉也就能容忍周遥动不动投喂零食,还碰脸c摸他脸。皱眉笑了一下,不太习惯,摸什么啊你,摸摸摸。 “还装不在家,不给我开门,靠。”周遥说,“我一开始真还以为床上一动不动躺的是一件衣服。” “我都一动不动了,你还非要进来?”陈嘉说。 “我感应到了屋里有一股强大的小宇宙,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破门而入了!”周遥很有气势地说。 陈嘉口中喷出笑意,随即又被周遥狂喂巧克力,实在对周遥小贱人骂不出口。 陈嘉抱过桌下的瓜,去院子里水龙头下洗了洗,回来拎着一把刀:“吃西瓜么,你?” “吃,谢了啊。”周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半一半?”陈嘉看他。 “你平时就这么吃瓜?你都懒得多切几刀?”周遥说。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细了,他爸把一个瓜对分要切四轮,果然是学机械工程的,对待一个瓜,都充满了工科人拥有的严谨治学的态度,最后要切成标准的十六等分才开始下嘴。 “就我跟我妈,一人一半,就这么吃。”陈嘉说。 俩人就一人捧半个瓜,对坐吃瓜。周遥把随身听放上磁带,耳机线连着两人耳朵里的音乐。他时不时伸手替陈嘉塞耳机。陈嘉就负责埋头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负责为两个人调整耳机和音量c倒带或者快进。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碱碱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齐秦的声线真好听,让人乍听时澎湃,细听时又泪默,然后一遍一遍着魔似的往回倒带。 周遥那时觉着,唱国语歌的男人,嗓子第一牛/逼动听的就是齐秦,第二牛/逼动听的,没有了。以私心和私人感情投票,第二就是他的陈嘉。 少年时代,周遥是那道轻轻拂过的风,陈嘉就是那片天边流浪的云。 谁相信患难挫折之间成长的真情,谁又相信生生世世会有一段约定? 谁和谁许下的约定? 当晚就吃完这只瓜,陈嘉在院子水龙头下面,把切瓜刀和勺子什么的洗涮干净,把自己脸和脖子也洗了,跨栏背心上洇湿一片水迹。 陈嘉回屋,把毛巾甩在案板上,西瓜刀插在一边,就愣了两秒钟,没什么犹豫。 “你先回去吧。”陈嘉说,抹了下嘴。 “那你呢?明天踢球么?”周遥问。 “踢!”陈嘉痛快地说。 “那你这么早就睡觉么?”西瓜汤甜味留在舌尖,周遥还意犹未尽,想一起看电视c听歌。 “我去蔡大大家一趟。”陈嘉道。 蔡师傅家就隔两条胡同,分的新房给儿子结婚用了,两口子就还住在上一辈留下的旧平房。这事周遥是知道的。 周遥随口一问:“大晚上你去干吗?” 陈嘉道:“我过去让我妈跟陈明剑赶紧他妈的离婚。” 周遥:“啊?” 周遥:“陈嘉?啊,你还是别去了” 周遥就是三天两头遭遇雷/火弹的轰炸,这一个大雷当晚又把他炸晕了。 在认识陈嘉之前,他太单纯c不谙世事c整天混吃傻玩儿,就没琢磨过这个名词。他自小都是信奉阖家欢乐c父慈子孝c人间自有美好真情,某些词汇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永远都不会。 当晚,陈嘉干了一件震动机床厂大院的事,后来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跑到工会主席蔡师傅家里,对着酒桌上坐的c由组织进行劝和调解的他妈他爸,陈嘉大爷就讲三句话。 “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婚?!” “妈,您就跟他早点儿离,甭等到我十八岁,您等吧我不等,您不离我跟他离,赶紧得离!” “以后我养着您,咱家跟他没关系了,让他走人吧。” “” 手里没拎西瓜刀之类的,但字字都是喂刀。 话说完,陈嘉扭头走人,全屋鸦雀无声,大人都说不出话。瞿连娣睁大了眼盯着她儿子,也像当头就被闷了一棍。陈明剑那性格,被他儿子吼得,脸上挂的两道泪痕给闷回去了。 蔡师傅还站起来想劝说:“陈嘉你也别这样好好跟你爸你妈妈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重地步,你不要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再谈谈” 老一辈总爱讲一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么。 无论什么婚都要硬拴着c死撑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憋在这一堵围城里,又多少人有意愿或勇气打破这堵破城? 当晚陈嘉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决绝而尖刻,充分表达了他对父母婚姻的态度。很多时候,脆弱而肤浅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们。是大人们一厢情愿以为,小孩无知肤浅,小孩都经不住事儿,他们还小还不懂。 听说这件事的厂里同事,没一个会夸陈嘉的,都会讲:这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儿? 竟然还有急着吼着威逼爹妈离婚的小孩。 这种儿子算是白养了,臭脾气,这是不孝。 周遥那时远远地站在院子门槛上,望着蔡师傅家门窗透出的灯火,听着陈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会特别茫然c无措,他好像不认识这样的陈嘉。这个面孔非常陌生,这个人好像离他突然又远了,让他难以接受,心里老难受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许多细小的岔路口摆在面前,一个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在下一个路口,究竟跟谁能是同路。 离婚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单位里和民政局那边,走一个程序。工会调解不成,民政局还要再调解一遍,一直调解到当事人烦了撤掉申请,或者政府办事员烦了给你盖个戳——这是集体和社会对你个人家务事的关怀。 开学之后一段时间,周遥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c做操,心里都惦记别的事。毕业班开始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校长c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从开学伊始就施加各种压力,让气氛格外紧张,学校鼓乐队c合唱团之类活动,也不让他们参加了。 然后呢,陈嘉从这学期开始就时常缺课,迟到早退。 他们俩失去了在合唱团一起训练和一路回家的机会,也没时间出去玩儿了。 期中考试,全班摸底测验,头天语文,第二天考完数学,周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路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连续两天期中考试,他身侧后方陈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这一个个儿考的!”数学老师在那儿狂躁地翻卷子。 “都还没有毕业班的意识,我现在就每天说c每天敲打。”邹萍老师也皱着眉头。 “你们班陈嘉没来?就没参加考试?”数学老师问。 “没来。他们家不是家里有事么。”邹萍低着头翻语文卷子,按照成绩从优到差的分数排列,把最好的几个学生拎出来看。 “咳”思想政治课老师说,“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对孩子伤害最大,最后还是离了啊。”邹萍说。 “瞧这最后一道大题,有几个写了的?!”数学老师又说,“就甭提能有几个做对的了!连周遥都做错了,哎周遥这题给我错的呦” “他也做错了?”邹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头烂额的毕业班老师,在那里互相传阅“重点关照对象”的几份卷子。所谓重点,就是成绩特别好的以及成绩特差的,中不溜儿的那些没人惦记。 “错得离谱了就,先决条件这就没看明白么。”数学老师说,“所以陈嘉今天又没来?那他是怎么着?” “昨儿他就没来,语文也没考。他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了,说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试肯定也考不好,带去姥姥家了。”邹萍低声道。 数学老师这时候抬起眼皮,凌厉的眼光往门口一扫,头突然一偏:“周遥你干吗呢?躲门口晃悠半天了,你给我进来!” “” 周遥臊眉搭眼儿地进了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数落着,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讲了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摆平 第四十一章摆平 随后周末,“朝阳杯”开始进行淘汰赛, 若干个出线的队伍捉对厮杀, 胜者晋级。 朝阳区的球队都很生猛,他们一中以前最好的成绩, 也就是小组出线。校领导放话,出线了你们就完成任务啦,剩下的比赛踢一场赚一场,赢了球给你们发奖金,赢了咱们学校就“足球先进传统校”了! 这场比赛,全队上下所有上场队员,都快跑虚脱了, 深秋的季节,愣是浑身大汗淋漓,球衣全都湿透。 周遥有好几次都冲进禁区里争顶,就他那身材, 本来不是走高空球路线的, 都是拼了。在场上一共踢了七十多分钟,最后是小腿抽筋被教练换下。 周遥被俩人架着下场去的, 还跟队友们挥了挥拳头, 都顶了七十多分钟了, 扛住啊兄弟们! 他坐在场边,两腿摊开, 转筋了腿肚子疼死了, “啊”得叫了一声向后倒过去! 队医过来给他狂喷止痛剂, 给他揉腿,回头还想招呼个能帮忙干活儿的学生,瞿嘉就从旁边的第一凳台阶上跳下,不作声地蹲下来,默默地也帮周遥揉腿,掰脚,把转筋的那股子疼劲儿掰过去。 瞿嘉瞧着老多的喷雾药剂喷到周遥大腿和小腿上,都替周遥觉着腿疼,真玩儿命啊。 加时赛了,一中校队的破球门在对手狂轰滥炸之下风雨飘摇,好几次就要漏了,门梁都被球砸得晃。他们中后卫刘春雨把球奋力争抢下来,也不知往哪踢呢,就一个大脚往前开。周遥瘸着腿突然蹿起来,在场边大吼:“春春春春,往前找往前给!给琼琼!!!” 这活儿平时在场上都是他做的,他是中场调度,现在他下去了,只能在场边狂吼着指挥。他比他们教练指挥的嗓门都大。 刘春雨大脚开向前场,好几人狂奔着去追那球,对方后卫也是体力不支,竟然冒顶了,皮球越过后防线落在任琼脚底下。 啊——琼琼,冲冲冲啊,炸碉堡啊! 周遥颠着小腿甩开瞿嘉的搀扶,一路吼着沿边线奔跑,恨不得用气势压垮对方后卫。 禁区混战,门前仿佛横贯着千军万马,狼烟四起。射门,被挡住,再射,再被挡 汗水沿着发梢飞舞,勇气是最好的嘉奖,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 任琼当时也转晕了,约莫有个意识球门是在哪个方向。皮球突然滚到他脚底下,他顺拐着就用脚后跟一磕! 这个充满灵气的风骚的脚后跟啊,皮球让人猝不及防的,“噗”的就滚进网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加时赛,没剩几分钟就要结束了,全场都疯狂了,进球的一方和丢球的一方都疯了。任琼扭着蛮腰奔向场边,想抱住教练,结果这个激情的拥抱半道儿就被周遥“截胡”,两人的胸膛撞在一起。更多的队友热烈地压上来,把他俩压在下面 他们校队赢了一场没想到能赢的比赛,凭借加时赛一个幸运的进球,史无前例地打入杯赛四强。 比赛结束完后,校领导派来的车子要拉他们集体回去,前呼后拥拎包上车了,就这时候,瞿嘉过来一把拽住周遥:“你先别回家呢,跟我们走。” 啊?周遥一回头,不远处是唐铮,竟然也是开小面包车来的,驾车的是在台球厅一起玩儿过的熟人。 “干吗啊?”周遥问。 “带你出去有事。”瞿嘉说,那眼神就是说,跟着我你还不放心,我还能坑你? 队友们还真的不放心,刚进了球的任琼从车门探出头来:“哎遥儿,你上哪去?你得跟我们一起走,别又一个人傻了叭唧瞎跑。” 刘春雨从车窗伸出一张晒成黝黑的大脸:“遥,遥儿,我告诉你,怕又有人憋着,找你麻烦,校车直接送咱们,送回家!“ 校领导也知道这群很彪的男生跟隔壁学校的闹矛盾,半大的小伙子都脾气暴躁冲动,而且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特别容易打架生事,这次踢完比赛干脆派车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回家去,别在学校附近晃荡。 周遥回头一挥手:“我今天又没进球,我都抽筋抽得下去了,没人找我麻烦。” 他又一指任琼:“帅逼你小心招人恨啊,你可进球了,还是加时赛的金球!” “别方我啊,老子胆儿小!”任琼捂着心口倒在座位里。 “不慌,我罩的,琼琼。”刘春雨摸了一下任琼的帅气发型,给窗外的周遥一挥手,“没你遥儿的事。” 车上那一群人,沉浸在打进半决赛的骄傲欢快的气氛里,笑得都快忘乎所以了,一车的人打情骂俏。任琼一副小鸟依人表情,头一歪就靠到刘春雨肩膀上,说“我们春春憨厚的肩膀最有安全感了”。前排座的潘飞回头一看,眼都快瞎了,就“卧槽卧槽”地给那俩人起哄 瞿嘉搂了周遥上车:“走,跟我看录像去。” 当天下午,周遥就坐瞿嘉他们的面包车去录像厅了,都没明白怎么回事,一进去就被塞进小黑屋,坐了个双人沙发。 昏暗的光线下,周遥拍拍身旁的空地儿:哎,一起坐。 瞿嘉没跟他腻乎,就往他脚底塞了一盆热水,泡了中药包的。也不知谁在录像机里放了个香港文艺片,既没悬疑也不枪战,一群瞧着至少四十多岁的老人儿们谈恋爱,节奏慢慢悠悠终于把周遥拖睡着了。他踢完比赛实在太累,筋疲力竭,就在小黑屋里打瞌睡,打着一串呼噜。 他就这么把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睡过去,醒过来时脚丫子还泡在脚盆里。 瞿嘉一掀门帘,好像还是不久前的表情:“水都凉了,你还泡着?” “哦”周遥的头发翘着,睡眼迷瞪,“我都饿了,吃饭去么?” “嗯,吃。”瞿嘉甩给他个擦脚布,“不用我给你擦脚了吧。” “你刚才干吗去了?”周遥问。 “把那几个找茬儿的贱人帮你解决了。”瞿嘉蹲在他眼前,瞟了一眼他洗挺白的脚。 周遥后脊梁又一激灵,紧张地说:“你没出去打架了吧?嘉你可别瞎整打架你也得叫上我啊。” 瞿嘉淡淡地一撇嘴:“我没有打什么架啊。” 果然,就这天傍晚,他们这台球厅里可他妈热闹了,人凑得特别齐。周遥出去小黑屋一看,哎呦我去,可不就是那位,一直都跟他不对付还几次三番欺负他的朝阳三中的人渣小太保,这时候被芳姐和唐铮一左一右搂着,进了他们台球厅的门。 说是“搂着”,那副表情姿势,就跟被便衣大哥大姐捕获了绑过来的小贼似的!那小子也是一脸臊眉耷拉眼,显然也害怕了,完全没有了张狂样儿,被唐铮一把摁在凳子上坐好。 后来周遥了解到全部前情后果。他果然结交了几个很仗义的朋友。 就他两次被人围在校外找茬儿,还被抢钱抢东西,唐铮芳姐也早就知道,这外地来的傻小孩儿被地头蛇欺负了。这不开眼的,欺负到有背景有靠山的周遥同学,另一拨地头蛇哪能坐视不管呢?不管岂不是跌了咱大爷和大奶奶的面子。 于是,就在“红旗下的蛋”那家音像店门口,一辆面包车“哗”得停下来,横着堵住了胡同口。 唐铮和瞿嘉俩人从车上跳下,两尊门神似的,黑着脸就往音像店里走,特别的酷。 唐铮那个劲儿,很霸道的,一胳膊肘撑开店门:“王路军儿在么,找他,其他人都一边儿待着去。” 店里那几个三中的学生,一看苗条不对,勉强抵挡了几下,打不过就撤退跑了,他们就专门堵了那个叫王路军的男生。那小子夺门而出往外跑,抬眼就看见面包车横在路口。车门拉开着,大姐大许文芳坐在面包车门边台阶上,叼着一支烟:“军儿,校友啊,你还认识我吧? “不认识你也应该听说过我是谁吧?” 这小子就被大姐大活逮了,三人一围,像农村里围猎野猪那招儿似的,唐铮把胳膊肘往左边墙上一搭,芳姐把胳膊肘往右边墙上一搭,端详被堵在墙角的这小子,眼神都很凶的。 王路军是一声不吭双手抱头,准备挨揍,今天肯定折这儿了。 唐铮说:“哎,行了甭装了,没揍你呢,你围人家周遥的时候你没这么怂啊?” 许文芳说:“还挺爷们儿,也不求饶,我们几人跟你商量个事。” 王路军哼道:“都给我憋这儿了,商量什么啊?不就是想打我吗。” “对,不是商量,就是通知你小子一声。”唐铮撇着嘴。 唐铮“噗”的吐掉嘴里的烟屁/股,说:“王路军儿,我们一中足球队那个男生,叫周遥的,他是我哥们儿,真的。你丫差不多也行了哈,打也打过了,球鞋和钱什么的,是被你们抢的吧?还没抢过瘾,还想着每月都跑我哥们儿那去领一笔零花钱,你多大脸啊?” 王路军嘟囔:“也没拿走他多少钱,就一双鞋么。” “你真识货。”许文芳笑道,“周遥那双鞋值钱着呢,你穿了没有?是好鞋没错吧?” 王路军:“就个破鞋,有什么了不起。” 唐铮说:“人家周遥能穿破鞋么?那是茵宝的专业足球鞋,国外的,球星都穿那牌子!” 王路军就不吭声了。 “姐说句不好听的啊,军儿。”许文芳说,“周遥确实不是咱机床厂大院出来的野孩子,人家就是家里富裕,见过世面,上了档次,你就眼红了?你没见过世面你也不能抢人家的东西啊,做爷们儿的有点骨气?有本事就出去挣钱自己买。你买不起,就说明你就是不配穿那双鞋,不配,赶紧给人家还回去。” 王路军那小子被呲得脸变色儿了,心有不甘和怨恨,低头不语。 “你也别犯犟,你老姐我,也是穷日子出来的,没比谁阔气,我那时候也不配。”许文芳道,“姐高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我现在这身上,脖子上耳朵上挂的,这都是自己出去挣的,我可没在大街上明抢啊!等你挣到了,买得起了,你就配穿那些东西了,道理明白了不?” 唐铮帮腔点头:“对,面子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仗着人数多打架打出来的。” 王路军被说得没话了,自己也理亏,忒寒碜。 唐铮扭头给瞿嘉递了个嘚瑟的眼神:老子这种半文盲,口才还可以吧? 唐铮然后戳戳王路军的脑袋:“明白了?知道周遥是谁罩着的了?” 王路军抬眼,唐铮指指自己胸口,但摇了摇手指。 王路军一愣,再瞟芳姐。许文芳一耸肩膀,一摆下巴,示意不远处电线杆子底下靠着的瞿嘉同学。 嗯? 瞿嘉一挑眉,烟蒂还挂在唇角。 唐铮一乐:“周遥是我们嘉爷的铁哥们儿,是他罩的,以后不准欺负周遥了,明白了不?” 瞿嘉:“” 瞿嘉使劲瞪唐铮:我靠,咱仨之前演练的台词,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你们俩罩吗,关我什么事儿? 唐铮用眼神回瞪:你也别大头蒜了,你就自己罩吧,又关我什么事儿啊? 许文芳看向瞿嘉那表情也很微妙:姐就是帮你俩助一助声势,帮着吓唬吓唬小屁孩儿,周遥本来就是你的人,你自己呵护着吧。 许文芳对王路军说:“周遥,是瞿嘉的人,他俩是发小儿,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而瞿嘉,就相当于我亲弟,我俩亲的!你们欺负周遥,那就是欺负我弟的相” 芳姐纯粹是心里已经这样笃定,顺嘴差点儿说秃噜了。那是欺负我弟“相好儿”了,欺负我弟的帅媳妇了,能是让你们随便欺负玩儿的? “你们找周遥麻烦,就是欺负我弟的‘发小儿’,让我也不舒服。这样不行,明白了没?”许文芳拐了个弯,把话撂给三中的小混混了。 仨人把这个叫王路军的学生,一通连削带骂带吓唬,弄到台球厅里打算继续批评教育。 唐铮瞿嘉往常办事可没这么文明,尤其唐铮那个横的,原本就是兜里揣了硬把子,结伴要去三中门口堵那小子,被芳姐拦下了。芳姐说,不能再像以前小时候那样儿,你们俩都是高中生了,都快成年了派出所要管你们的,让学校知道了也不好。 见了面,周遥抬眼一看也尴尬:“干什么啊这是,过节啊,摆酒言和啊?” 王路军嘟囔:“摆酒也是鸿门宴!” 许文芳说:“你们俩还吵?就为那场球,你们这帮学生,踢球都踢魔怔了呀?” 瞿嘉盯着王路军:“那场比赛你是飞铲周遥了,没冤枉你吧?” 王路军说:“我还吃黄牌了呢。” 瞿嘉冷冰冰地说:“你吃黄牌你不是活该么?” 王路军终于有机会喊委屈了:“我根本就没铲着周遥!他一蹦就蹦过去了,他都躲开了然后还忒么假摔,害我吃牌!” 周遥小声插了个嘴:“我c我假摔?” 瞿嘉把一个东西“啪”往台球桌上一掼:“周遥当时被你铲得都飞起来了,摔到地上肩膀磕地你当我眼瞎?你飞铲踢到他脚背了,脚都伤了。” 王路军甚为委屈,毫不示弱:“本来就是,他伤个鬼啊。你们队的周遥在场上就会摔跟头,就他在场上各种姿势神摔,还骗点球!” 唐铮不爽:“你说谁骗点球?” 瞿嘉冷着脸:“你再说一遍?” 王路军也嘴硬着:“瞿嘉你还踢我鼻子一脚给我踢爆血了,算什么,你替周遥踢的吗?” 瞿嘉起来就过去了:“你丫鼻子好了是么?想折是么?” “嘚嘚嘚——”芳姐一手又把暴躁如火/药桶的亲弟弟给拽回来了,怎么又吵。 “为了争一个破球血气方刚的,那场比赛不早就踢完都过去了吗,还争谁怎么摔的,哎呦喂,能有个录像回放吗我也想看到底怎么神摔的?!”许文芳感到深深的无力,这一群嗷嗷叫的小狼狗,罩不住啊。 “一场比赛胜负很重要的,老爷们儿就要争一口气。”周遥总结了一句,然后自己先笑了,笑出一口白牙,让气氛破冰。 周遥坦诚地说:“我都没计较了,那双球鞋我不要了。以后甭打架了,成吧?” 王路军可能也觉着没意思,垂下眼。 憋了一会儿,王路军小声说:“鞋我回头还给你就得了么。” 周遥很随和地说:“你真不用还了,你要是脚也跟我一个号,你留着穿吧。” 听这话,瞿嘉偏过脸来瞪了周遥一眼。 周遥莫名,用口型道:你瞪我干啥?你又对我凶凶的。 瞿嘉就是不乐意,小声地凶他:“那么贵的足球鞋能随便送的?不就送过我鞋么,你还想送谁?你送几个啊?” 周遥是一被凶了就鸡怂,闭嘴不吱声了。什么玩意儿个嘉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火爆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集训的时日久了, 周遥也瞧出来了, 音乐老师为什么和颜悦色哄着陈嘉,句句话都是夸奖的?也是怕这小子临阵掉链子出幺蛾子, 怕上学期工会礼堂小合唱那件事再次发生,在区里比赛时候再演一出“本大爷不换衣服”“本大爷就是不想唱”,那可就真砸了。 以陈嘉这号人的臭脾气,甚至以陈嘉的学习成绩排名,按通常标准,都够不上进合唱团的资格。能进来混,必然是因为嗓子好, 唱歌好听,别人实在是都不如他。 临近暑期,老师开始让他们穿着演出服排练了,每周六的整个下午都被合唱团占用。 周遥挺早就到了音乐教室, 一群人已经在那里热火朝天地挑衣服试衣服。 “我的c我的服装呢?”周遥奋力地把他的大脑袋挤进去。 “找你自己的号码啊!”音乐老师指挥着。 “我应该穿什么号呢?”周遥一脸蒙。 “!”音乐老师把一套号尺寸的服装扔给他了。都是订做搭配好的, 男生是上红下白的一身制服,女生是同款红色夹克和白色裙子。没什么可挑的, 穿上以后大家都像一棵一棵的心儿里美大萝卜。 “哦陈嘉穿什么号?”周遥嘀咕。 “你管他穿什么号干吗?”音乐老师瞅着他, “赶紧换你的衣服去啊!” 周遥麻利儿抱着衣服去墙根了。 这换衣服的场所太不检点了, 女生们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便换衣服,而他们男生人数太少, 反而单独把他们几个圈了起来, 用一个大帘子围住, 好像他们几个很害羞见不得人似的。 不一会儿,领唱的那位陈嘉大爷就晃悠进来了。 陈嘉:“” 一进屋,陈嘉也是一脸蒙,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房间,转身想要出去。 “陈嘉你快过来,你的服装在我这儿呢,你来!”音乐老师可见着亲儿子了,满眼射出光芒。 “我我穿l的吧?”陈嘉低头寻么那衣服领口的标签。 “你!”周遥从帘子后面露出半张脸。 “我就穿l,”陈嘉眯眼瞟他,“我比你腿长。” “我告诉你啊陈嘉,你给我这样穿,你上身穿这件的,号的红夹克,夹克在腰上勒紧点儿,这样,这样好看,显得特精神。”音乐老师精心地给倒饬着,“裤子穿l的,裤腿长一点,盖住你的鞋显得腿比较长快快快,快把你裤子脱了换上,换上我瞅瞅好看不好看!” 陈嘉:“” 周遥:“” 周遥在帘子后面露个脸看得一愣一愣,哎呀妈啊,这真是亲儿子啊。 陈嘉在一屋子女生窃窃私语围观之下,一脸扮酷的表情低头疾走,其实还是害羞了,脸皮还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周遥从帘子后面勾勾手,一笑,陈嘉抱着服装自觉奔向“男更衣间”了。 布帘子后面迅速爆发出一阵骚动和低笑,帘子被人扯来扯去差点儿就塌了!陈嘉好像爆出一声“你快滚”,肯定是被周遥的黑手给捏到哪个部位了 随后一个下午的彩排,周遥就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陈嘉。 他们音乐老师的审美水准不错的,平时自己就穿得特时髦,给学生订做的服装也漂亮。红夹克要穿成紧身,短款掐腰,显得很飒,而长裤要够长,后腰悄悄地用两枚曲别针卡住,这样显得宽肩窄腰,裤型笔挺修长。陈嘉那天彩排就是特别帅。 人靠衣冠马靠鞍,这句是大实话。 周遥以前从来没觉着这小子有多帅,是因为陈嘉穿衣服不修边幅,就没穿过一件上档次的。别人家长都去王府井c西单商场里买衣服,瞿连娣就经常去农贸市场的小摊儿上买,别人挑剩下再“清仓大甩”十块钱两件的那种。再者说了,以瞿连娣阿姨那个配色审美,非常淳朴,非常符合她们机床厂老一辈职工的眼光水准,实在是拖累了自家儿子。周遥也是自从认识了陈嘉才知道苹果绿和鸡/屎/黄这俩色竟然还能穿在身上! 从周遥这个角度,他伴唱合声时目视前方,看到的就是陈嘉的半侧脸。 眼皮是内双,睫毛还挺长的。 右眼角正好有一颗小黑痣,很小,也就是俗称的“泪痣”,以前没觉得好,现在看来竟然挺别致的。 脸的轮廓应该是很随陈明剑了,儿子都像亲爹,而陈嘉的爸爸本来就挺好看的。 看时间长了眼睛有点儿酸,周遥垂下眼睑,开始看前面女生后脑勺上挂的两根羊角辫,看那一排女生红彤彤的整齐划一的头花然后,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再次平视,最终定格在陈嘉的侧脸上。 大约五点钟,终于排练完了散场了,各自换掉服装,该穿什么还穿成什么。陈嘉一年四季永远还是那条最土气的蓝白条运动裤。 “吃饭去么?”陈嘉回头问某人。 现在说“吃饭”,就是问周遥今晚是不是跟他回家蹭晚饭吃。 “吃!”周遥一点儿不打磕绊,盯着陈嘉的后脑勺,心情欢快地几步小跑就跟上了 小厨房里腾起一缕炊烟,响起锅铲碰灶台的炒菜声音。瞿连娣干活儿特利索,不用别人碍手碍脚地帮忙。 周遥在屋里床上瞧见一堆画报,拿出来翻。 都是《知音》《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瞿连娣从厂里工会借阅的。不买,只借阅。 周遥说:“封面不是刘晓庆就是巩俐,老是她们俩,脸盘儿真大啊,都挤满了。” 陈嘉说:“许晴长得还成。” 周遥说:“傅艺伟漂亮!这个确实漂亮。” 陈嘉说:“演妲己的那个么。” 周遥问:“你看了啊?” 陈嘉无奈地说:“我妈每天没完没了的都在看啊。” 他俩打开电视,果然电视里又开始重播《封神榜》了。瞿连娣炒着菜呢都不忘了进来瞟电视,拿锅铲一指:“傅艺伟,她是特别漂亮。” “阿姨,您锅都糊啦——”周遥笑。 “糊不了,我有数的!”瞿连娣也笑,现在可待见周遥了,“蒜苗炒肉,你不是特爱吃么。” 俩人并排靠在床头,就看了一会儿商纣王抱着狐狸/精姐妹花在电视里载歌载舞,而且忒么还是3/p啊,以此表现酒池肉林的奢侈糜烂。剧中人物穿得都比较的前卫。剧组服装没有用那时最常见的纯棉c灯芯绒或者的确良,而是用半透明薄纱。 过了一会儿,瞿连娣好像反应过来,又进来了:“你们俩别看了,你们要不然看点儿别的?” “哎,陈嘉,我说你呢!”瞿连娣表情不太自在,“你不是不爱看这个么?!” “”陈嘉莫名瞅了他妈妈一眼,平时您非要看,我最不爱看了。现在我就看了两眼,您又非要让我换台,什么啊? 瞿连娣抿了抿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黑白小电视里纣王与穿抹胸纱巾的妲己已经抱一起了,动作不堪/入目,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去炒菜了。 这简直是当代中国电视史上少有的大尺度剧目,荼毒了一代青少年纯洁无暇的心灵。 当然,对于周遥陈嘉这种男孩子,他们早就在学校生理卫生课上互相荼毒祸害过一遍了,见多识广,心灵已经非常强大。 纣王跟狐/狸精都啃一起了,莺莺燕燕地往粉红色大床上一倒。镜头一转,和谐了,周遥扭头对着陈嘉的耳朵小声说了两句:“哎,就是那什么先这样然后那样” 陈嘉表情也很微妙,哼了一声,半笑不笑。 就是哪什么啊?就是他们一群男生偷偷翻词典查的那些条目呗。 “你觉不觉着,周玲就挺漂亮的,咱们学校最漂亮一个老师了。”周遥说,“我觉着她特喜欢你。” “还行吧。”陈嘉面无表情,“她喜欢我?你别胡扯。” “她就是特喜欢你么!”周遥语带夸张,“整天见着你就笑,还‘陈嘉过来穿这个’,‘陈嘉过来穿那个’!啧——” 陈嘉皱眉,你就瞎说吧。 周玲是谁?周玲就是他们音乐老师。男孩子都会私底下讨论学校里的女老师,因为很多时候,在热情洋溢的青春期时代,校园里年轻的女老师就是他们的最初启蒙。而女老师们,也分别都有自己钟爱的c瞧着顺眼的男生。 周遥打个眼色,两手在胸前一比划,周玲老师好看,身材也丰满,那里特别大! 陈嘉笑着瞪他了,真无聊。 “哎你喜欢那种么就胸前长成那样儿的”周遥垂一下眼皮,说不好是什么滋味,悄悄地问。他贴上陈嘉耳朵的时候,两人的气息裹在一起。 有一点点香皂的味儿,还有汗水味儿,就是男孩青春洋溢c血气方刚的味道。 而且,睫毛真的挺长。 陈嘉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燎着了,转了一下头:“没有,不喜欢,你别瞎说八道。” 电视里男女尴尴尬尬的镜头终于过去了,这导演真是一点儿不含蓄,一点儿都不懂得点到为止。 周遥瞅着电视,依他一贯的审美,认真评价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个剧里,演哪吒那个男生特别帅,他最好看了。” “还成吧,是挺帅的。”陈嘉随口一说。 一部男女老少咸宜的电视剧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在全国观众心目中留有经久的回味,那么这部电视剧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它一定能够满足不同人群和不同口味的需要。 比如,有人看完这个剧迷上了妲己,一个狐狸/精。 有人迷上妲己她妹,另一款狐狸/精。 还有人喜欢演姜子牙的那位,蓝天野老爷子。 也还有人就喜欢哪吒,典型的黑发英俊少年。 用现在的话讲,哪吒这样儿的,就是一款英俊的男妖精啊,自带电眼妖术以及随身武器装备三件套的,还特别能打,还卖萌。 所以周遥就喜欢。 一切却也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直到这种“喜欢”逐渐变得难以掩饰 吃完晚饭,双方换了位置,瞿连娣坐在床边开始看家庭伦理肥皂剧,陈嘉和周遥晃悠在小厨房里,负责洗碗。 瞿连娣在屋里其实竖着耳朵听呢,那俩人吃饱了嘴都不闲着,周遥说“你再倒点儿洗碗粉”,陈嘉就说“你倒太多了全是沫!” 陈嘉烦躁地说:“你洗澡就倒那么多泡沫,洗个碗你也弄那么多沫儿?” 周遥毫不示弱:“就你洗澡就瞎涮吧涮吧,你洗碗也瞎涮涮啊,能干净么?” 瞿连娣眼在看电视,耳朵在听门口,忍不住乐出声真神叨。 她的陈嘉,越来越能说了,而且只有在跟遥遥一起时,才这么多废话。可能连陈嘉自个儿都没意识到的,他变得开朗太多了。 稀里哗啦不知浪费多少水,反正最后是把碗洗完了。天色渐渐暗下去,大夏天的,傍晚地表还涨着热气,陈嘉那时穿一件跨栏背心,大短裤,趿拉板儿拖鞋,就是胡同少年的风范。 “洗澡去么?”陈嘉说。 他们所说的“洗澡”,就是去厂子里的大澡堂洗。在家用煤气热水器普及之前,北方绝大多数家庭,没有在家里洗澡的条件,都是去公共澡堂。在自己家里,就是拿个盆弄点儿热水涮一涮,那都不叫正式洗澡。 周遥望着穿背心的陈嘉,视线好像是落在肩膀手臂的线条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喜欢看陈嘉。 陈嘉也看着他:“哎,洗澡么?我问你呢。” 周遥说:“哦可以啊。” “人家遥遥家里有热水器!”瞿连娣在屋里说了一声。她这里倒是澡票富余,但洗澡就别邀请人家遥遥了,缺心眼儿的。 陈嘉瞅了周遥一眼,恍悟,哼了一声:“你们家有煤气热水器啊?” 周遥道:“楼房就有啊。” 陈嘉说:“那你还没事儿跟我去大澡堂洗?” 周遥:“” 陈嘉:“你喜欢人特多的然后一堆人挤着洗?” 周遥:“” “人多洗不是暖和么,不成啊?”周遥一脸黑线,我勒个操。 陈嘉说着进屋拿毛巾,香皂,换洗衣服。那就自己去呗。 周遥满脸就是被人戳穿真相之后臊眉搭眼儿的不自在,满心都是“卧槽卧槽以后都不能一起愉快地洗小澡了”! 他在门口踱步转圈儿:“天还没黑,回家太早,那我陪阿姨看电视啊” “我喊唐铮一块儿洗。”陈嘉瞅他一眼,“你回去呗。” “不c行!”周遥一听,小宇宙都他妈快爆炸了,“别喊他了,咱俩去。” “你们家毛巾呢,你帮我再拿一条毛巾么。”周遥求着说。 “你又没换洗的,你内裤呢?”陈嘉说。 纱门一开,瞿连娣一伸手,不用说废话,递出一条男孩款浅蓝色内裤,陈嘉的。 周遥迅速接了,绽放出男女老幼通吃的明朗笑容:“谢谢阿姨。” 陈嘉皱着眉头,很嫌弃的,低声说了一句:“黏糊不黏糊啊。” 周遥一胳膊搂了陈嘉,亲亲热热地黏糊着,另一只手拎着毛巾和内裤,走过胡同,穿越两条马路,就是他们机床厂的厂区围墙了 “喊唐铮去啊,你喊唐铮去啊!”半道上,周遥不甘心地挑衅。 “成,那我现在就去喊他。”陈嘉面无表情。 “去去去,你去喊去!有什么的啊。”周大爷瞪眼了。 “算了。”陈嘉自己找一台阶麻利儿下了,“我就带了两张澡票,没他的。” 周遥一听心里贼高兴的,送给陈嘉一个温暖的眼神。 陈嘉也笑了。 “我们两个人就是最要好的”。这是少年时代就拥有的包含了独占欲的心态。 但凡用心了,在乎了,他就会在那一时c那一刻,产生那样的心思。 期末考试波澜不惊,各人仍然安守各人的位置。 周遥考了年级前三名的成绩,但他们学校小升初保送重点中学的名额一般就两名。周遥的出现,就是给校领导出难题的。 而陈嘉排名竟然进步了。这学期他也没少玩儿,但他数学考试确实进步了,作业也写得快多了。 不久之后,就是朝阳区少年宫举办的合唱比赛。朝阳区面积还特别大,人多,学校也多,全区一共二十多个学校拥有合唱团并参加汇演。他们就要代表学校出去刷脸了。 以瞿连娣当时每月一百几十块的工资,攒一台电冰箱的钱不容易,她是亲自走了一趟学校,到陈明剑工作的大学去,去谈买冰箱需要的数目,两口子齐心协力把这笔开销凑出来了。 陈明剑当时答应得很爽快,点着头,赶紧就从存折里取钱出来了。可能也是因为,他对妻子儿子心存些愧疚和恻隐,家里总没有冰箱用,不是回事的。更主要原因还有,瞿连娣突然在他工作单位露面,把他吓着了,以为瞿连娣是要到他单位拉个横幅c拎个鸡蛋筐子闹事去的,怕要把他揪出来批/斗结果也并没有,瞿连娣心平气和的,就是凑钱买那台冰箱。 就是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没别的奢求。 瞿连娣凑够了钱,去了“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那间门市部,周遥临时还求助了他的叔叔,“您帮我个忙么帮我班里同学拉个电冰箱!”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他,“你同学家买个冰箱,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周遥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遥儿?”他叔叔就是做倒腾物资的生意,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就是借您家车用用,帮忙把那个大冰箱拉过去。”周遥眼珠微一抖擞,撒个娇,“我周末帮周冰补课,作文和数学,这样总行么?” “呵!”他叔叔一乐,行,这精猴子,让你小子给你表妹补课,还跟我们亲戚间讲条件了? “有生意头脑了?”他叔一笑,“还懂得搞等价交换,用你的劳动力换我的劳动力?” 周遥也一笑,怎么着吧。 他就是想帮着陈嘉。 周遥的叔叔和那门市部的两个销售员,一起把那台电冰箱搬进陈嘉的家。 先进大杂院的门,绕过五花八门的路障,还有各家挤占公共通道的乱搭乱建,最后转过陈嘉自家的小厨房,进他家的门,这一路把个电冰箱颠过来倒过去,很不容易的。周遥叔叔最后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没说清楚是这种地儿,我来过这种破地儿么,你坑我啊?!” 就这么个日立牌进口电冰箱,在他们机床厂同事之间,小范围里,又炸了。周遥弄来的一张进口电器提货单,就捅了不少人内心的脆弱和敏感点。 瞿连娣这样条件,在厂子里算个中等偏下的困难户,竟然买了新大件。 正好年后初春,就是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儿子娶媳妇,借用工会舞厅的地方,摆了几桌,请一些同事吃饭。 娶媳妇当然要买家具和家电。以前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一切凭票,结婚买“三大件”手表c自行车c缝纫机都要在单位里抓阄求票,没有工业券不卖给你。现在不至于了,想买什么总之都能买到,他家儿子新房里大衣柜c酒柜c彩电c音响c电冰箱和洗衣机,甚至一套卡拉一k家庭套餐设备,都有。 而且住的是楼房。 厂里新建的塔楼宿舍,按工龄和职称排队分房,蔡十斤他们家就分到两居室了。分到的房位于塔楼的第十七层,但好歹也是楼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伤号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第十六章跟踪 周遥确实不认识陈嘉他爸。他就看过陈嘉家里挂的那张结婚照,还是十多年前照相馆的黑白相片。人的模样总会变化,会变得更成熟体面, 精神气质甚至会发生飞跃。生活里活生生的人, 与照相馆一张蓝布前表情刻板生涩的留影,太不一样了。 “咱俩还是回家么。”周遥小声说。 他的手一直握在陈嘉手里。 陈嘉低着头,紧抱着鞋盒,视线却是从很薄的眼皮下面直射出来, 盯着前方。 陈嘉说:“我看看。” 陈嘉也仍然攥着他手,攥得很紧,以至于骨节凸出来。 结果呢, 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 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 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 人长得瘦高条儿, 玉树临风,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 腿也很长, 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 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 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 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 看车窗外, 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报的什么站名儿他们又没听懂,但就这句买票听懂了。“有票么?那俩学生有票么你们?”售票员女同志继续嚼嘴里的热茄子。 周遥赶紧掏出月票晃了一下,又替陈嘉掏月票。 车上的人漠然调整过视线,扫过“那俩学生”。 也就这时候,陈嘉爸爸回过头来,猛然地,看到他们了 打起来倒也不至于,在电车上呢,满满一车都是人。但陈嘉他爸那时是真尴尬,一手拽着头顶的扶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往前逛荡,身体微微摇晃,呆望着陈嘉,魂都晃没了吧。 陈明剑慢慢挪过来,小声问:“怎么在这儿啊?” “逛美术馆啊。”陈嘉说。 陈明剑无语,周遥也傻戳着,贼忒么尴尬。 “那我送你回家吧。”陈明剑说。 “不用送我,”陈嘉道,“你不要送她回家啊?!” 陈明剑:“”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家子上演狗血剧,公然在公车上撸袖子划脸泼油漆呢,人们还都比较含蓄,知道这是家丑。假若真有那么狗血,像《渴望》之类电视剧里演的,这些新时代的家庭伦理剧可真是不负众望,对症下药,揭露深刻,对社会影响深远。 陈明剑轻轻搭了陈嘉肩膀,带儿子中途下车了,没让周围人看笑话。 陈嘉下了车也没话可讲,低头想走了。 陈明剑轻言慢语的,在儿子面前都造不出个大声浪:“陈嘉,我,我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跟你晚上回家说。” “甭跟我说,你别回了。”陈嘉道。 “我回去看看你妈妈,谈点儿事。”陈明剑说。 “你回去我没地儿睡觉了。”陈嘉毫不客气,“你就别回了!” “陈嘉吃饭了没有?不然我先带你吃个饭去。”陈明剑又看周遥,“这是你的同学啊?你们吃过饭了么?” 周遥看着:“还没有,我们饿着呢没吃呢!” 他的年纪情商还没有达到一定觉悟,对眼前状况的理解纵深度不够,都没发觉自己多么碍事——早就应该自觉麻溜滚蛋了。 其实以陈嘉当时心态,可能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女的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或者当众膈应一下他爸,纯是一时冲动。跟踪他爸能有意思?除了印证一遍机床厂大院里长久以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也还太年轻。 “带你们吃个饭吧。你们买的鞋?”陈明剑打量着,那鞋盒的名牌标志相当显眼。 “我帮陈嘉买的。”周遥答。 陈明剑赶紧拿过来看:“踢足球用的?!” 其实,他见过他儿子踢球么?平时都跟谁踢球?穿几号球鞋?在学校里人缘好么有朋友么?周遥又是什么关系来的?他能了解这些? 陈嘉是沮丧的,茫然的,一时冲动的戾气散了之后,那种叫做“难受”的情绪缓缓地洇开,闷住了心思九窍。 这种情绪,周遥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就没有这个机会领受,他少年时代鲜有经历这种感情上的缺失c尊严上的挫折。所以,陈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和委屈,他很难体会并且理解。 “叔叔您不用请吃饭了,我就不吃了。”周遥善解人意地瞄陈嘉脸色。 “叔叔其实吧,是这样的,陈嘉他踢球需要这双球鞋,今天王府井清仓大减价,60块减30块,所以我们才买的。”周遥话题一转,倍儿认真地开始讨论这双鞋的问题,“陈嘉他没带压岁钱,我借给他了,叔叔您看您能不能,就别让他用自己压岁钱,您帮他买了,成吗?” 我勒个去。 这件事,在此后多年周遥懂点儿人情世故之后,再回忆起,自己他妈的也够二的。还是年轻啊 陈嘉脸色都不对了,狂瞪周遥,双眼射出小箭biu biu biu。 陈明剑也尴尬:“啊,哦。” 周遥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他心里,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的位置本来就可以互换并且互相帮衬,就好比如果他周遥在外边欠了买鞋钱,这三十块钱你去管他爸要,还是管他妈要,有什么分别?都一家人么。 更主要的,是对一个人的印象观感,他对陈明剑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与他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神恶煞,没有酸言恶语,尤其没有他们机床厂大院里有些个“爸爸”邋里邋遢满脸横肉c叼着烟酗着酒c趿拉着片儿鞋的破落形象,那些人满脸都写着“没文化”。相反的,陈嘉的爸爸面貌清秀,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反正不像会家暴骂街欺负老婆的男人。 所以周遥敢张口讨论鞋钱。只要不打我,我怕啥啊,爷这么彪! “三十块,是你替他付的?就刚刚才买的?”陈明剑也很意外。 “是啊,就在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周遥口齿伶俐,挺胸抬头,班干部做汇报的表情。 小风儿一吹,人心难测冷暖薄凉,风中飘过淡淡的忧愁。 陈明剑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同路人。那位阿姨一直半背着身,站在夕阳下的车站,垂头不语一声不响。 陈明剑痛快利索地掏兜了,嘴抿成一条线,心里也异常尴尬难受。他一定是存有愧疚的。他儿子也长得老高了,出门是大半个人儿了,鞋码都不小了,他从未给陈嘉买过一双球鞋。 陈嘉的同学掏钱给陈嘉买鞋了。 他都还不如陈嘉的一个同学。 三十块钱,有整有零。陈明剑是把准备请谁谁下馆子吃晚饭的钱都掏出来了,最后是用零钱毛票凑的,全都给周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保姆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周遥把那个毛领子落她们家了。瞿连娣一看:“你赶紧的,陈嘉, 把这个领子给人家送回去!” 陈嘉被炉子烘烤着缓了半刻,好像那冻僵的神经和面部表情才缓过来:“哦他落这儿了他会回来拿。” “人家还自己来拿?”瞿连娣心里仍不太是滋味,就是固执认真的脾气, “你给周遥家送回去,就在团结湖的职工宿舍大院。” 陈嘉也没强烈抗拒,不顶嘴就是答应了, 从锅盖上拿了个馅饼, 沉默着啃馅饼。他妈妈最闪亮亮的优点还就是做饭真好吃啊。 “算了,天太黑了,明儿礼拜天一定给人家送去。”瞿连娣说,“很贵的皮夹克,别让人家孩子以为毛领子丢了!” 冬日里阳光和煦, 清晨仍然微凉,但房檐下的冰锥和地上积雪已经在悄悄融化。 陈嘉一大早穿起他那条半潮半干的运动裤, 被他妈妈赶着出门给周遥送还夹克毛领子。他用门口支着的那根铁钩子, 把昨晚烧完的几块煤从炉子里勾出来,堆到门外簸箕里, 再勾了几块新煤填了炉子,然后出门。 经过胡同口, 昨晚他俩堆的那个雪人还在, 捏得特别瓷实, 没有化掉呢。 陈嘉蹲下去, 精心地重新掊了一些干净的雪,拍在雪人头上身上,再把煤球辣椒胡萝卜什么的重新摁一遍,摁结实了,不想让这个雪人化掉 雪人kua下那根大胡萝卜,忒么太羞耻了,他昨晚就给拔下来了。结果就被他妈妈瞅见,瞿连娣这个扣缩节省的,一把拿走了说“别拿着瞎玩儿回头烙胡萝卜馅饼这还得吃呢!” 当时周遥在他身后“噗噗”地乐,还拍他肩膀使个眼色,这根萝卜还能拿回屋吃啊c还能剁馅儿吃啊怎么随便干一件称不上是坏事的事儿,都这么可笑周遥这小子挺逗的。 天空放晴,心旷神怡。陈嘉觉着,今天的空气突然都变得好闻了。 陈嘉脖子上也挂着月票,就从他家胡同出去,坐了几站地的无轨电车,就到职工宿舍大院那一站。附近他都很熟。那就是他们第四机床厂的职工宿舍大院,但机床厂有大几千名的工人,宿舍楼哪塞得进那么多户?哪能是人人都分到公家房子的?能住进职工大院的,都是厂子里的管理层c科室领导c高级技术人员c工程师这个级别,然后再按工龄和职称排大队分房子。 厂里其余普通职工,就住自己家房子,家里能是什么生活条件,你就老老实实住什么样的房。那时也没人买得起商品房,各家房子都是老人留下来的,上一辈职工劳苦挣命大半辈子分到的。 比如陈嘉他们家在南营房胡同的这间屋子,就是他爷奶留下的房子。 他爷c他奶c他爸当年就一直住这里,随后他妈妈嫁到夫家,再然后他爷c他奶先后去世,这条胡同的房子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就成了现在这样儿,房本儿上户主是他爸。 暖气根本就不可能有,冬天取暖就是烧煤,做饭才用煤气罐,煤气罐要省着用。大杂院里每户的左边窗根儿下是一垛冬储大白菜,右边窗根儿下就是一垛蜂窝煤有别的地方住谁会住这破地儿? 厂职工宿舍大院是围起来的,眼前是一道两米多高的铁栏杆围墙,门口还有带红袖箍的把守,明明白白地告诉陈嘉:住不起楼房的免进。 其实后面也有能溜进去的小门,比如周遥进出就经常不走正门。但是,陈嘉不知道他应该找几号楼几单元,他只能走正门,问传达室。 传达室值班的瞅着他,有一定的警惕心和职业敏感,打量他的衣着样貌:“找谁家?名字登个记。” 陈嘉说:“找周遥。” 周遥?姓周的。值班员自言自语:“就是周工他们家那男孩吧?” “知道电话么?你打个电话给他家,让孩子下来,或者我给你去叫。”值班员把桌上电话机给他挪过来。 “没电话。”陈嘉说。 “他家没安电话么?”值班员瞅他。 “”陈嘉顿时都懒得说话了。 是他自己家没有电话。自家都没安电话的人,当然也不愿打听别人家的电话号码。就假装当作全中国家家户户都还没安电话呢。 周日清晨的宿舍楼,安安静静,进出的人都穿着长款大衣蒙着围巾,蹬着自行车沉默而优雅地进出。院子里还停着几辆轿车和面包车。 陈嘉属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家里没车,没摸过车,但满大街跑的总见过。那时候轿车就是“老红旗”“老上海”,最时髦的“桑塔纳”“捷达”,面包车就是“金杯海狮”。 陈嘉扒着栏杆多欣赏了两眼那些车,把那块毛皮领子留在传达室,让值班的代为转交,掉头离开了 他过冬穿的是一件紫色棉猴。 之所以是紫色,因为是瞿连娣穿着小了就给他了。瞿连娣也没故意憋屈儿子,是在东安市场排队抢到的一件冬衣,打折半价,但太小太瘦了。打折就好像占一大便宜,怎么舍得不买?买了却不合穿,又坚决舍不得淘汰扔掉,只能让儿子穿了呗。 棉猴洗过几水,那两层布片中间的棉,也飞得快差不多了。从背影看去,就只剩下瘦伶伶的一只“猴”,没看见“棉”。 传达室的人探头瞅着陈嘉的背影老半天,啧,这大冬天,大老远地跑来送毛皮领子,结果光着脖子跑走了天空又开始零零星星飘下雪花,这孩子也不嫌冷?真逗。 陈嘉也没忙着回家。周日么,闲着,他不是个认真学习埋头写作业的,也不算学习差的,不用担忧成绩,就在大街上独自行走,吹着冷风。 他坐了电车在中途某站下车,自行车阵的一侧就是副食商场。 旁边大楼上仍然立着“熊猫盼盼”的巨幅造型,迎风颤抖作响。音像小店门口竖着一只“燕舞牌”黑色音箱,面对行人声嘶力竭地嚎叫“让我一次——爱个够——” 陈嘉就在音像店里站了好久,站在货架后面看,顺便听歌。 “能换一盘带么?”他跟店主说,“‘小虎队’行么?” 店主瞪他一眼,瞪也瞪不出半毛钱来,就给音响换磁带了。像陈嘉这种学生,就跟书店里捧了一大摞书耗着不走的一个德性,就是来“听磁带”的。 尽情摇摆周末午夜多徘徊 还都不懂午夜“徘徊”是意味什么呢,就开始唱这些了。陈嘉轻微晃动身体,手里做弹吉他的姿势,在没人的地方尽情摇摆臀/部哼曲子的时候,有人进来了,店门口响起很熟的声音:“《星星的约会》那盘带子有么?我就要那盘海报都有谁的您拿来我看看啊。” 他迅速踮脚,偏过头一看。 说话的学生也回过头来。 俩人对视,微愣。周遥仍然穿着他的棕色羊皮短款小夹克,特飒,脸上一瞬现出明朗真诚的笑容:“哎——陈嘉。” “靠,”周遥说,“你怎么在这儿?” 陈嘉:“嗯,瞎逛。” 顿了一下,陈嘉道:“我刚才给你送毛领子去了,你昨晚落我们家了。” 周遥:“哦我知道落你家了,你给我送哪儿去了?” 陈嘉:“你楼下传达室。” 周遥:“我靠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碰见你?啊,我走的侧门,我没碰见你啊!我从来不走正门,我走正门还得叫叔叔阿姨么。” 陈嘉翻了一下眼:“你不是最喜欢叫人么?” “谁喜欢啊?”周遥在私底下没有长辈围观注视的时候,就把皮夹克往外一翻,咧吧着穿,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不叫不成,我妈我爸会教育我没礼貌c不懂事c不听话c不是他俩教出来的好学生,给家长丢脸了,我能干丢脸的事儿么?” 呵呵,俩人都轻声笑起来,货架后面一阵窸窸窣窣。 苍蝇小店里都是最流行的港台歌星磁带,但很多是打卡的“水货”,在货架底下的筐子里藏着。他们慢悠悠地翻看讨论,齐秦的,王杰的,罗大佑的,小虎队的 店主甩给他们好几沓的明星海报,让他们挑。当年的港台明星海报,妆容发型透着土气,衣着很有时代感,印刷还经常出重影儿,质糙但也价廉。 阳光斜斜地攀进窗户,他俩就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海报。 “你觉着他们仨谁最帅?”周遥说。学生们也就这些话题。 “霹雳虎吧。”陈嘉说。 “我觉得也是,霹雳虎最帅。”周遥一锤定音,给了结论,“她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乖乖虎那样儿的?长太嫩了吧就没那么帅了。” 陈嘉忍了半天,憋不住说出实话:“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儿,但是,我妈喜欢乖乖虎。” 噗——双双低头一阵狂笑。 俩人下意识互相端详对方。生活中正常人谁长那么乖那么嫩的?就没有。反正眼眉前儿没一个“乖”的!周遥比较白,男孩长得好看,但论性情绝不是省油的灯。至于陈嘉,陈嘉从小到大就跟“乖”那个字没关联,吓死谁哦 “哗啦啦”迅速翻过几张女明星海报,俩人都盯着齐秦的一脑袋大波浪式卷发看了半天。那绷着大腿的紧身牛仔裤,再斜挎一把吉他,那个范儿,帅。 大街上也看到过有人敢这么穿的,二十多岁的小青年,用老人儿的话讲都是“流里流气”“流/氓的”“不正经的”,就穿这种紧身的前tu后qia一的牛仔裤,玩着摇滚,留着爆炸式的长发。摇滚青年们身背的长柄吉他,事实上就带有某些器官的造型含义,在舞台上每一次颤抖着c咆哮着挺动吉他,就是向这个浮躁的世界传递性/解放的诱惑和冲动 “这歌会吹么?哎你吹一个我听听。 “《红蜻蜓》,《青苹果乐园》,你吹一个么!” 周遥永远是那个话多的,挑头的,直到陈嘉皱眉回了一句:“烦,你嘴就合不上吧?” 陈嘉就把两手凑在唇边,手里其实就没有琴,没带口琴出来,却能以手型模拟口琴,甚至对得准每个音符应该存在的位置,紧闭的嘴唇里轻轻哼出那首歌的调子 真好听。 周遥目不转睛望着人。 周遥跟店主买了小虎队三人组以及齐秦的两张海报,八毛钱一张,两张卖一块五毛。他又要买专辑磁带,死活缠着店主砍价,十块钱一盘带子实在太贵了,五块钱吧!“五块钱我们俩一人买一盘!”周遥说。 陈嘉瞪了周遥一眼,五块钱忒么也是钱啊,谁说要买了。 周遥当时那样儿,就是把羊皮小夹克往后掀开着,吊在后背上,俩胳膊肘把夹克撑开,胯一扭,戳在音像店里,一双长腿轻晃着,还穿的一双皮鞋。 清秀,帅气,有范儿。他也就是年龄还不大,年龄再大点儿,他自己就可以印成一张海报,贴在这家店门口,毫无违和感。 周遥把两张五块钱纸币贴在他下嘴唇上的,叼着,瞅着那店老板,卖不卖,您到底卖不卖?! 店老板拗不过这种,以为又是胡同里野出来的不良少年,再不卖就要把三棱/刀拔/出来了。算了,十五块钱给你两盘带子拿走拿走! 周遥美滋滋儿地把两盘磁带揣怀里,顺手搂着陈嘉跨出店门,冬天里的阳光真好啊。 “你听吗?你挑一盘拿走,咱俩换着听。”周遥说。 “不用,你自己听吧。”陈嘉说。 听个屁,他只有来音像店里才能听歌。 “那你下回去我们家听,”周遥说,“我们家礼拜六下午总没人,下回去我们家玩儿。” 在陈嘉不太靠谱的回忆里,周遥好像也是第一个,邀请他去家里玩儿的。 中午他俩吃的是烤白薯,就在关东店副食商场门外,路边卖烤白薯的摊子。 冬日里老北京街头的“老三样儿”,比食堂里可好吃多了,就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烤白薯!路边就支着这一个生锈的铁皮桶子,里面生火,冒出一股一股黑烟,铁桶上面摆着一圈白薯,干烤,慢慢地烤熟。 “红瓤的白薯最好吃,你挑红瓤的。” 陈嘉特意教给周遥。 “我们那边儿管这个叫地瓜。”周遥说。 “白薯。”陈嘉说。 “这瓤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我就没见过白色的!”周遥反问,“你们凭啥管丫叫白薯啊?” 老子从小到大就管这个叫白薯,陈嘉瞅对方一眼。 “白薯丫同意你们这么叫么?”周遥道。 陈嘉瞪了一眼,你吃不吃,你这么多废话? “呵呵我也知道叫白薯么”周遥咧嘴笑了,就是逗陈嘉呢,“我在北京生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城里住过,后来才去东北。我们家爷爷奶奶亲戚都还在北京呢。我还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东单大街边上c中山公园门口,看菊花展览,我吃过烤白薯” 三毛钱一个烤白薯,陈嘉也就请得起周遥吃白薯了。 他又拦腰把周遥往后推了推:“有火。” 周遥:“没事儿——” 陈嘉又说了一遍:“有火,你皮衣服会烧出疤。” 周遥已经迫不及待伸手去抢了:“这个烤好了,可以吃了吃了!” 烫,贼烫的。 周遥“腾”地又缩回来,吹手指,然后再拿,“嘶嘶”地又缩回来,往嘴里含着他的手指,“真烫啊”。 陈嘉冷笑一声,好像是笑话他瞎咋呼又怂,轻骂了一句“傻b样儿的”。 “你说我什么”周遥一肘子从后面勒住陈嘉就往后扳,陈嘉已经空手把一个白薯抓起来了,热气腾腾抓手里正倒腾呢,“烫着”“我靠”“啊——” 两人勒着抱着打成一团,一个烫白薯在四只手里颠来倒去,周遥狂浪地大笑。还是陈嘉拿了那个白薯,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就不那么烫了,帮他剥开皮。然后才去拿自己那块热白薯。 “还是你手上皮厚,好用。”周遥腆着脸呵呵的一乐。 “你脸上皮厚,有什么用?”陈嘉说。 “靠,你又说我。”周遥吃得满嘴都是,笑,“陈嘉你行。” 一团红瓤在冬日的温度里特别诱人,香气扑鼻,又暖又甜。在周遥儿时的记忆里,烤白薯这玩意儿并没这么好吃。可能是饿了吧真挺香的。 他们又坐回一站地的电车,回南营房胡同,回陈嘉的家。周遥也想不清楚要去干什么,就是俩人挺开心的,没晌没晚地就混呗。 “听听歌,听你吹个口琴。”周遥说。俩人手插着衣兜,周遥的外套怀里还揣着他的磁带和明星海报,并排挨肩往胡同口走,迎着漫天很细很碎很美的小雪花。周遥高兴了,声乐小王子突然扯开喉咙吼一句:”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吼完了看陈嘉,给点儿面子,赶紧接下一句啊。 陈嘉是下意识张嘴了,但实在不习惯这么傻帽,没理他。周遥自娱自乐地又吼了一句:“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 “雪人还在么?早上就化了吧?”他兴致勃勃地问。 “还在,”陈嘉忽然一笑,“没化。” 一拐弯,绕过路灯兼电线杆子,就是胡同里他们昨天堆雪人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黢黢的融雪,被踩成稀烂。雪堆里隐约还能找见碎掉的栗子壳和小红辣椒,“土肥圆”胖雪人的脑袋已经碎成八瓣,身子也瘪一大坑,都碎了 两人站着愣住,周遥猛然有点儿失望。 陈嘉抬眼,就那胡同墙上,有人用粉笔之类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骂人的话,骂谁“臭傻b”“没爹养”之类的。早上路过时候还没有的,很明显的。 “没了就没了,回家呗。”周遥抬胳膊搂着人要走了。 身后胡同口有几个少年在嘀咕,瞟他们,挑衅似的笑了两声。陈嘉停住脚,猛一回头,那时脸色就变了,怒视。 房檐上头的天色骤然陷入阴霾,一阵冷风吹进胡同,穿堂而过,卷起雪花。 其实就是闲了没事儿手欠c瞎捣乱,一帮半大的屁孩子,能有多大怨多大仇怎么的?当一个孩子往来都是形单影只,看起来极为孤僻冷峻不合群的时候,或者他的家庭暴露了激起旁人轻视嘲笑的弱点,他就容易成为被其他群体轮番嘲弄的对象。 连一个雪人都不放过。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这又是一个特别热闹的礼拜六。 “哎,周遥,帮我系一下头花成么?”滕莹已经上了红脸蛋,回头找周遥帮个忙。 “哦,系哪啊?哦,这,怎么系啊?”周遥举着那个大红头花。 “就和左边系成一样,右边。”滕莹指点他。 “好么,我觉着吧,你头上这两个大揪揪,特像在你脑袋上种了两颗仙人球。”周遥说。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皱眉,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招女生喜欢,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陈嘉被涂了粉底,扑粉的时候直接呛着他了,喘不上气来,后仰着直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摊主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瞿连娣嘴唇微抖, 手也发抖, 跟邹老师道了歉,拎着那袋衣服往外面走。走到礼堂后门那里, 长条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瞿连娣两个眼眶下面生出红斑, 怔愣了很久,掩面抹了几下, 想哭又绝不能哭出声, 不愿被人轻视。一下子就后悔对陈嘉抡巴掌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抽起来多心疼啊,又气得想呕血。儿子撑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胡闹,她却不能也撑不住了, 也撒泼胡闹。 那天的文艺汇演后半程乱了个稀里哗啦,节目程序都乱套了。 好在只是后台在乱,前台观众席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故事, 工厂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喜迎新春, 谁家当妈的发脾气抽了孩子一巴掌这种芝麻小事,都不算是事儿。 谁家还没打过孩子啊?别蝎蝎螫螫的了。 瞿连娣站起来, 又走回去看刚才那地方, 暗暗地找窗户棱子和墙上有没有血, 怕把她儿子头磕坏了。没找见血迹, 心里松一口气, 这小子头真硬啊。陈嘉早跑得没影了,还不知跑哪去了。 小合唱是临场砸锅了。周遥作为主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八个人就少一个嘛,七个人你们不能凑合唱一唱啦? 他真是新来的一个夯货,都不了解本班队伍情况:领唱的那位跑了,剩下七个葫芦娃,原本就是在后面摇晃着大脑袋配和声的,还唱个屁。 班主任跟厂里工会主席在楼道里小声议论聊天,摇摇头,叹息。他们工会主席比瞿连娣早几年进厂的,名叫蔡十斤,老师傅了。蔡师傅小声说:“咳,还是他们家陈明剑那个事,我们都是看着陈明剑进机床厂的,也看着他走出这道厂门,都知道。人都要往高处走,现在还能让他再从高处出溜下来?他愿意?陈嘉这孩子也忒拧,不懂事嘛。” “孩子么我能理解。”邹萍老师说,“懂事他就不能再叫孩子了,懂事他也就不用再来学校。” “你们学校老师多帮一帮,都担待下。”蔡十斤说,“这娘俩在厂里挺不容易的。” 邹老师点头,没作评论,都明白。 如今已是九零年,体制改革和社会开放都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有些人是一直往上走的,有人却是在往下走。 有人迈出重工企业的大门,有人住进了新楼房,还有人已经下海开始行大运敛大财了;而也有人仍然恋恋不舍地端紧手里的铁饭碗,每月翻着粮油副食本上的条目,寸步不离地留守在老城区的胡同里这就是历经坎坷突逢变革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人生道路一旦岔开,彼此都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从前,谁心里不明白? 这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他们的人生道路就决定了他们子女的未来。 随后,周遥大概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陈嘉。 已经放寒假了,他就被叫到他爷爷奶奶家小住,提着一书包沉重的寒假习题册c抄书作业,在他爷奶家整天吃喝玩儿乐,顺便赶赶作业。 临近年关来了一波一波串门的c拜年的c送礼的。来的人肯定没有空手的,他爷奶家的柜子上,房间地板上,是成堆的礼盒装的咖啡c果珍c挂历台历c名牌羊绒衫c香烟和酒。 雀巢,鄂尔多斯,中/南/海,茅台,长城干邑。 各种港味儿奶酥零食,就是香港来的洋文牌子,吃得他都快忘了烤白薯和冻柿子是什么土腥味儿了 他爷奶还带他进城下馆子,问他喜欢吃什么馆子。 周遥就说:“我挺想哈尔滨的西餐馆的就吃西餐吧!” “想那个家了吧?”他奶奶说,“你还想回去呀?” “嗯,有点儿想,”周遥实话实说,“学校认识的玩儿的朋友都在那边么。” “在这边学校也能交到朋友,北京小孩也都热情c思想活跃c见识多c很幽默!”他爷爷给他讲,“有玩儿的好的没?” “哦。”周遥小声嘀咕寻思,他交往的朋友,啧,怎么就没发现“热情”“思想活跃”“见识多”和“幽默”这样的闪光点呢! 周遥点名要去西餐厅,他爷奶于是带他去吃了西四的大地餐厅。所谓“大地”,是取的“大帝”之涵义,就是沙皇俄国的彼得大帝。这是帝都一家很有年头的国营西餐馆,专营俄式大菜,名声仅次于老莫了。 “比你在那边吃的怎么样?”他奶奶笑问他,“还正宗吧?” “比哈尔滨的差点儿么,还行吧!”周遥说。 罐焖牛肉,黄油鸡卷,奶油红菜汤还行吧。他一向是个天性乐观情绪愉快随遇而安的小孩,性格悦己也悦人,对另一个城市所经历的童年少年时光虽然存有几分留恋,但也没太纠结,回不去就大胆往前走呗。 “你也不一定能留下来,哎。”他奶奶叹气,“你父母的工作关系,还都没有正式办下来,是想要让你留,毕竟在北京将来发展出路好嘛但是学籍问题,哎” 是吗,还不一定能留下来,也许下学期又要原路滚回去了。 周遥埋头啃掉一整盘黄油鸡腿。 下午,他从他爷奶家拎了一大袋子零食出来了,用那种礼品袋子把东西装好。要挤公共汽车不太方便,没法把爷爷奶奶家的好货都扫荡了,他就挑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几样,凤梨酥c蛋酥卷c酒心樱桃巧克力之类的。觉着陈嘉也爱吃吧? 他是带着好吃的来找陈嘉玩儿的。平时两人都在学校见面,家又不住在一片儿,假若他不来找陈嘉,假若陈嘉也不去团结湖宿舍大院找他,两人就根本见不着面儿。 胡同里车来车往,净是过年问候串门的。周遥拎着个大红颜色的纸质礼品袋,就跟登门拜年要给陈嘉妈妈送礼似的。 他给他学校班主任和大队辅导员也都“送礼”了,大家都送。他们邹老师办公室的桌子上,收了一堆挂历,堆成一座小山一样!邹萍她们家,估摸每个屋连带厨房c阳台c厕所,都能挂上一本美人儿影星的大挂历,然后每月轮换一套,全年都能不带重样儿的。 他直奔陈嘉的家,平房房门锁着,门窗紧闭。没人,都不在家。 周遥在门口戳了一会儿,隔壁大妈出来告诉他一句,“他妈妈带着去姥姥家了,可能要多住几天。” 周遥扒在窗台上,窗玻璃结了一层美妙的冰花。他透着缝隙瞄了一会儿,可也没想要钻进去打劫搬走人家的电视,就伸手抠开暗处的插销栓,按陈嘉教他的。 他拨开窗子,里面窗台上摆着三个特大c特别红的柿子。 柿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从开窗的这个角度,周遥一下子就瞅见了。纸条上说: 周遥跟陈嘉交换了“年货”。 他把他礼品袋里的高级零食都倒出来,一样一样地从窗户缝塞进去,换回来仨大红柿子。他管隔壁大妈借了个笔,在那张小纸条背面又写上几个字,写了他爷家的电话号码,仍然压在窗台上。 他爷奶难道还买不起柿子给他吃? 他不缺那口柿子,但是陈嘉同学给他吃的冻柿子的“小舌头”,留在他舌尖的滋味儿就是特脆c特妙c特甜。 大概两天之后,他跟他姑从亲戚家拜年回来,他奶跟他说:有个电话找你,遥遥。 “谁找我?”周遥问,“说啥了?” “估摸是你同学呗,就是不说叫什么名字,怎么都不告诉我。”他奶奶说。 “男的女的?”周遥问。 “这就开始有女同学找你啊?”他姑笑着打岔,脸上是对大侄子一片期许充满信心的表情。 “没有!”周遥立刻否认,“肯定男生么。” “男生,也不说找你干什么,”他奶奶很严肃地讲,“我就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的,是你班级里的还是校外的,家里做什么的从哪里打的电话,就嘭得给我挂了!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子!没有礼貌!” 周遥抖着肩膀乐,内心一万句吐槽,小嘉嘉要骂街了你们一家子都那么多废话嘴巴都忒么合不上。 周遥又去了南营房小胡同,这回他挺精明的,房子锁着门他就在附近转悠,去机床厂的合作社看看。机床一厂c二厂c三厂c四厂,每一间大厂子都有附属的合作社。附近这大片居民职工,年节购物都来合作社。这就相当于一家街道居委会“小卖部”,东西很便宜,而且按本供应年货副食。 店门口的队伍排了二里地,就为了买一盒礼盒包装的正宗的老北京糕点。周遥一看就乐了,家家户户派出来的“光荣党代表”都在这儿排大队呢。 他站在寒风里,一眼就扫到他要找的人。陈嘉围着一条围巾,仍然没戴帽子,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陈嘉的一双眼就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漆黑色 周遥龇牙做了个表情,哼,还是得爷爷我找你来。 陈嘉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烦着呢,这队实在太长了,过来陪老子排队。 周遥回以两粒“卫生球”,谁陪你排队? 陈嘉伸出手,直接给他竖了个中指。 周遥一步过去,要把陈嘉挑衅的那根手指头给撅下来,陈嘉顺势就把他拖进了茫茫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让周遥被迫陪着在风里站了快一小时 陈嘉买完年货带周遥回家玩儿,俩人走路就是肩挨着肩,垂着眼皮看对方的鞋面,偶尔说几句话。 胡同里还碰见隔壁院一个高个子男生,可能是陈嘉的熟人吧,探头看了一句,吆喝道:“呦——‘蛋酥卷’来啦?” “滚蛋。”陈嘉面不改色回了一句。 那男生好像也是他们机床厂附小的,高一个年级,也住这条胡同,跟着陈嘉到家门口扒煤芯儿。 扒煤芯儿是怎么回事,周遥头一回看见。他也头一回知道,这条胡同里竟然还有比陈嘉他们家更穷的这已经九十年代了啊。 瞿连娣好歹是机床厂食堂里一个会计,之所以养儿子艰难,因为她是在以一己之力抚养儿子,丈夫不给力,自己娘家条件也不好时常需要接济,就负担很重。半大小子吃死老娘,就显得她捉襟见肘首尾难顾。 隔壁院那男生是单亲,妈死了,就一个爸。那男生的爸是机床厂后勤的保障工人,工资比瞿连娣再少三分之一,家里穷得底儿掉。 按周遥的眼光,这日子忒么没法过了。陈嘉家里正中间摆的是个洋式炉子,烧的蜂窝煤,也买得起蜂窝煤。每年过冬陈嘉借一辆三轮板车,自己去附近煤厂买蜂窝煤拉回家。 而那男生家里,是个老式的烧煤球的炉子。煤球是啥玩意儿呢,就是从煤厂用簸箕搓,搓来一些零散煤灰,掺点儿水做成大煤饼子,再切成小块,就做成可以烧的“煤球”了。那男生经常也跑陈嘉这里,扒他家烧剩下的蜂窝煤,把外面那层灰土扒开,里面的煤芯儿还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陈嘉就在屋外帮对方敲了好几块烧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来,让对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头瞟了一眼周遥:“‘蛋酥卷’,都没见过这个吧?” “叫谁呢?”周遥很不善地反问。 那男生很痞气地一乐,拎着东西走了。周遥转脸就一巴掌抹到陈嘉脸上:“他叫我什么呢?什么啊!这人谁啊?!” 陈嘉也乐了,不答话,被周遥驱着赶着撵进了屋。 “谁啊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遥翻了个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给他吃了?” “没有,没给他吃。”陈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级的,唐铮,你在学校也见过。” “我还真以为你没朋友呢。”周遥说。 陈嘉也确实再没朋友了。他就帮助过他的街坊唐铮去煤厂扒过煤灰c拍过煤饼子。此外,俩人一起在胡同里跟别人打过架。 他们这样儿的才属于一个阶级,同一战壕里的队友,互相谁也甭瞧不上谁了,总之彼此都经常成为“被侮辱被损害被嘲弄”的对象。 而周遥 周遥是他在寒冷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遇见的美丽的“意外”。周遥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们坐在床上吃零食,在洋炉子上烤白薯,最后还把陈嘉刚从合作社买的一条鲜鱼给烤了。 “完了完了,你妈妈得骂你吧?”周遥一直在笑,幸灾乐祸,“好不容易破费了买条鱼,就让咱俩给烤了!” “你非要烤的,吃呗。”陈嘉说。 “烤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周遥真没有故意吹捧,“手艺牛/逼了啊陈师傅。” 陈嘉就是把鱼剖开两半,用木钎子穿上,随意撒点儿盐c葱花和胡椒面,架在他家炉子上转来转去地烤。那时候外面还没有这类烹饪形式的饭馆,可过了瘾了。这在后来,就是椒盐炭烤鲜鱼。 “我妈待会儿回来,怎么办?”陈嘉瞅着他问。 “我我我,”周遥笑,“趁着副食店还没关门,我待会儿再去花钱买一条回来,补上成吗!” “说是你吃的,她就没话了,说我吃的不行。”陈嘉道。 “是不是啊?”周遥收敛起笑意,“哎,前两天合唱那事,你跑了,后来你妈妈没骂你?” 母子俩没隔夜仇,更何况是相依为命的亲娘儿俩,骂什么?不会。 “没有。”陈嘉又说,“也骂我了,骂我把你手磕了。” “骂我对你没礼貌c太横了,说我欺负你了。”陈嘉说。 “啊”周遥微愣。 陈嘉扳过他那只右手,端过手腕,瞅了瞅。那条红痕是早就没了,没伤到。 “跟你小爷爷我磕个头,道个歉,原谅你一回了。”周遥轻松地说。 陈嘉板着脸。陈嘉这种人是会服软跟谁道歉的? 道歉不可能的,陈嘉顺手就把刚才勾蜂窝煤的那根煤钎子拎起来,示意,递给周遥:不原谅你就也打我一下? 什么啊?周遥瞪着这人。 陈嘉看着他,好像这件事十分稀松平常,拎着铁钎子反手就往自己左手腕砸上去。 “我卧槽”周遥这回有心理准备,对付陈嘉这号人他是一回生二回熟,尽管他并不愿意拥有这种经验。他惊愕地拽开陈嘉的手,没让那一下打到:“干吗啊你?” 那根让他总是心有余悸的铁钎子他赶紧拎出去扔门外了。后来他都一直特别讨厌那种东西。他就受不了陈嘉这号的,用东北那边的话讲,就是太虎了,虎/逼少年。 受不了他还老是过来找这个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被牵着心思。 一是在这城市里没有太多同龄的让他顺眼的玩伴,闷得慌。二是没有“二”了,没有其他原因。陈嘉就是“原因”。 俩人虎着眼互相瞪着,都觉着对方“简直有病”。不忿地瞪了许久,周遥突然从床上暴起,眼里露出坏笑的凶光,伸出一根雄壮的中指直戳对方下/身要害 俩人直接栽倒在床上以摔跤肉搏的姿势压在一起。 陈嘉没有反压过来揍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被捏了好几下,一直是笑着的,就算是表达歉意了。 周遥慢慢地翻身下来,扒开陈嘉的头发:“磕窗户框子上,没磕坏啊?” “破了一点皮,已经好了。”陈嘉说。 周遥那时候就猜想,窗台上留的那张小纸条,就是陈嘉想讨好小爷我,还非要说“我妈让你吃”。但是陈嘉嘴硬,死活不承认他是在认错。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来找你,还一定会开你家窗户看见纸条啊?”周遥笑着问。 陈嘉不说话,眼光望着斑斑驳驳掉着墙皮的天花板。 他们小心翼翼地了解对方,也很怕剐疼了皮肉。 周遥后来也发觉,陈嘉走在学校里,或者混在大街上,那种不合群且形单影只的状况,是经年累月逐渐形成的。陈嘉性子就是冷淡,看着就不是善茬,别的孩子跟这小子掐过几次架,打不过,又讲不通,自然而然就躲开他了,越来越疏远,就在周围形成一堵看不见的墙。而陈嘉也乐于蹲在这堵围墙里,从不主动走出去,不愿与人交心。 那堵墙就是他的壳。 两人撞在大铁门上,然后跌跌撞撞跑出来,简直像从地洞探险爬出来了重见天日,这也就是熊孩子敢玩儿。蓝天“哗”地映入眼帘,一下子就安全了,刚才也吓坏了 周遥脸色泛白,不知是不是被白汽熏的。 本来他就够白的,简直是惨白了。 陈嘉直勾勾盯着他,胸膛起伏,不停呵气,把周遥抱着。俩人胸膛在打鼓似的,互相“嘭嘭”地撞在一起,都很紧张。 “我靠”周遥一脸蒙逼心有余悸,“什么地方啊?” “瞎跑什么,你傻b啊?”陈嘉低声骂他了,“高压蒸汽锅炉房么,从来不能随便进的。” “我我哪知道。”周遥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辩,自己确实傻帽了。 男孩子在外面野着,说到底还是做事鲁莽,与危险擦肩而过还懵懂无知。 厂区小街道对面,就有三三两两的职工走过去,纳闷地回头看他俩:那俩孩子唧唧咕咕干什么呢?不是那谁家的周c周什么来着?看后门的老唐,唐师傅怎么又不在啊又随便脱岗 周遥也心虚:“惹祸了,快走吧。” 陈嘉还搂着他,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抚摸几下,结果摸得周遥低声叫了:“疼,我后脖子有点儿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薄冰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那年月,多少人都是由亲戚朋友介绍c单位里配对适龄职工,维持着社会的和谐稳定与人口的生产力。真正夫妇恩爱/的家庭能有多少?离婚的可也不多。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还没来得及吹到机床厂大院这个陈旧工业社会的角落, 社会文化也都没太敢宣扬性/爱解放享乐主义,谁家没事儿闲得打离婚呢? 更何况都有这么大孩子了,一句话,“为了孩子”。 所以, 在他们工厂里, 离婚通常就两种原因,如果女方主动提,肯定是三天两头被打,打架打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如果男方非要离,就是外边有人了呗。 在蔡十斤师傅家里,大家在一张饭桌上吃饭c喝点儿酒, 说说心里话。 陈明剑酒量不成,喝两杯啤酒就脸红,高了。就这酒量, 论爷们儿他还喝不过周遥同学呢。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她们母子, 但他真的受不了了,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 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 ”蔡师傅尴尬地劝, “孩子都十一岁了哈,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志趣不投,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可是现在时代变啦,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现在的人,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c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诶谁啊这?”隔壁阿姨的声音。 “哦,周遥啊,你怎么不进去?你扒这儿干吗呢?”阿姨莫名地问。 周遥小贼支支吾吾。陈嘉这时一步就从床上蹿起,“嘭”得拽开房门。 “遥遥是来找我的。” 陈嘉一把搂过周遥,把人拽进屋子,把闲杂噪音全部关在屋外。 “别难受了,好——了么。”周遥说。 “没难受。”陈嘉垂下眼。 “巧克力,夹心果仁的。”周遥赶紧跟嘉爷献殷勤,直接把巧克力球往陈嘉嘴里喂。 陈嘉也就能容忍周遥动不动投喂零食,还碰脸c摸他脸。皱眉笑了一下,不太习惯,摸什么啊你,摸摸摸。 “还装不在家,不给我开门,靠。”周遥说,“我一开始真还以为床上一动不动躺的是一件衣服。” “我都一动不动了,你还非要进来?”陈嘉说。 “我感应到了屋里有一股强大的小宇宙,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破门而入了!”周遥很有气势地说。 陈嘉口中喷出笑意,随即又被周遥狂喂巧克力,实在对周遥小贱人骂不出口。 陈嘉抱过桌下的瓜,去院子里水龙头下洗了洗,回来拎着一把刀:“吃西瓜么,你?” “吃,谢了啊。”周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半一半?”陈嘉看他。 “你平时就这么吃瓜?你都懒得多切几刀?”周遥说。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细了,他爸把一个瓜对分要切四轮,果然是学机械工程的,对待一个瓜,都充满了工科人拥有的严谨治学的态度,最后要切成标准的十六等分才开始下嘴。 “就我跟我妈,一人一半,就这么吃。”陈嘉说。 俩人就一人捧半个瓜,对坐吃瓜。周遥把随身听放上磁带,耳机线连着两人耳朵里的音乐。他时不时伸手替陈嘉塞耳机。陈嘉就负责埋头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负责为两个人调整耳机和音量c倒带或者快进。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碱碱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齐秦的声线真好听,让人乍听时澎湃,细听时又泪默,然后一遍一遍着魔似的往回倒带。 周遥那时觉着,唱国语歌的男人,嗓子第一牛/逼动听的就是齐秦,第二牛/逼动听的,没有了。以私心和私人感情投票,第二就是他的陈嘉。 少年时代,周遥是那道轻轻拂过的风,陈嘉就是那片天边流浪的云。 谁相信患难挫折之间成长的真情,谁又相信生生世世会有一段约定? 谁和谁许下的约定? 当晚就吃完这只瓜,陈嘉在院子水龙头下面,把切瓜刀和勺子什么的洗涮干净,把自己脸和脖子也洗了,跨栏背心上洇湿一片水迹。 陈嘉回屋,把毛巾甩在案板上,西瓜刀插在一边,就愣了两秒钟,没什么犹豫。 “你先回去吧。”陈嘉说,抹了下嘴。 “那你呢?明天踢球么?”周遥问。 “踢!”陈嘉痛快地说。 “那你这么早就睡觉么?”西瓜汤甜味留在舌尖,周遥还意犹未尽,想一起看电视c听歌。 “我去蔡大大家一趟。”陈嘉道。 蔡师傅家就隔两条胡同,分的新房给儿子结婚用了,两口子就还住在上一辈留下的旧平房。这事周遥是知道的。 周遥随口一问:“大晚上你去干吗?” 陈嘉道:“我过去让我妈跟陈明剑赶紧他妈的离婚。” 周遥:“啊?” 周遥:“陈嘉?啊,你还是别去了” 周遥就是三天两头遭遇雷/火弹的轰炸,这一个大雷当晚又把他炸晕了。 在认识陈嘉之前,他太单纯c不谙世事c整天混吃傻玩儿,就没琢磨过这个名词。他自小都是信奉阖家欢乐c父慈子孝c人间自有美好真情,某些词汇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永远都不会。 当晚,陈嘉干了一件震动机床厂大院的事,后来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跑到工会主席蔡师傅家里,对着酒桌上坐的c由组织进行劝和调解的他妈他爸,陈嘉大爷就讲三句话。 “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婚?!” “妈,您就跟他早点儿离,甭等到我十八岁,您等吧我不等,您不离我跟他离,赶紧得离!” “以后我养着您,咱家跟他没关系了,让他走人吧。” “” 手里没拎西瓜刀之类的,但字字都是喂刀。 话说完,陈嘉扭头走人,全屋鸦雀无声,大人都说不出话。瞿连娣睁大了眼盯着她儿子,也像当头就被闷了一棍。陈明剑那性格,被他儿子吼得,脸上挂的两道泪痕给闷回去了。 蔡师傅还站起来想劝说:“陈嘉你也别这样好好跟你爸你妈妈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重地步,你不要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再谈谈” 老一辈总爱讲一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么。 无论什么婚都要硬拴着c死撑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憋在这一堵围城里,又多少人有意愿或勇气打破这堵破城? 当晚陈嘉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决绝而尖刻,充分表达了他对父母婚姻的态度。很多时候,脆弱而肤浅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们。是大人们一厢情愿以为,小孩无知肤浅,小孩都经不住事儿,他们还小还不懂。 听说这件事的厂里同事,没一个会夸陈嘉的,都会讲:这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儿? 竟然还有急着吼着威逼爹妈离婚的小孩。 这种儿子算是白养了,臭脾气,这是不孝。 周遥那时远远地站在院子门槛上,望着蔡师傅家门窗透出的灯火,听着陈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会特别茫然c无措,他好像不认识这样的陈嘉。这个面孔非常陌生,这个人好像离他突然又远了,让他难以接受,心里老难受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许多细小的岔路口摆在面前,一个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在下一个路口,究竟跟谁能是同路。 离婚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单位里和民政局那边,走一个程序。工会调解不成,民政局还要再调解一遍,一直调解到当事人烦了撤掉申请,或者政府办事员烦了给你盖个戳——这是集体和社会对你个人家务事的关怀。 开学之后一段时间,周遥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c做操,心里都惦记别的事。毕业班开始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校长c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从开学伊始就施加各种压力,让气氛格外紧张,学校鼓乐队c合唱团之类活动,也不让他们参加了。 然后呢,陈嘉从这学期开始就时常缺课,迟到早退。 他们俩失去了在合唱团一起训练和一路回家的机会,也没时间出去玩儿了。 期中考试,全班摸底测验,头天语文,第二天考完数学,周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路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连续两天期中考试,他身侧后方陈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这一个个儿考的!”数学老师在那儿狂躁地翻卷子。 “都还没有毕业班的意识,我现在就每天说c每天敲打。”邹萍老师也皱着眉头。 “你们班陈嘉没来?就没参加考试?”数学老师问。 “没来。他们家不是家里有事么。”邹萍低着头翻语文卷子,按照成绩从优到差的分数排列,把最好的几个学生拎出来看。 “咳”思想政治课老师说,“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对孩子伤害最大,最后还是离了啊。”邹萍说。 “瞧这最后一道大题,有几个写了的?!”数学老师又说,“就甭提能有几个做对的了!连周遥都做错了,哎周遥这题给我错的呦” “他也做错了?”邹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头烂额的毕业班老师,在那里互相传阅“重点关照对象”的几份卷子。所谓重点,就是成绩特别好的以及成绩特差的,中不溜儿的那些没人惦记。 “错得离谱了就,先决条件这就没看明白么。”数学老师说,“所以陈嘉今天又没来?那他是怎么着?” “昨儿他就没来,语文也没考。他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了,说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试肯定也考不好,带去姥姥家了。”邹萍低声道。 数学老师这时候抬起眼皮,凌厉的眼光往门口一扫,头突然一偏:“周遥你干吗呢?躲门口晃悠半天了,你给我进来!” “” 周遥臊眉搭眼儿地进了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数落着,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讲了一遍。 以他班主任瞅他的眼神,估摸他语文考得也贼烂的。 邹萍突然问他:“周遥,陈嘉今天怎么又没来?” 周遥赶紧说:“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没来?” 邹萍:“你们俩不是经常在一块儿?” 周遥:“没有啊,今天他为什么没来考试?” 周遥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这儿还着急上火呢。 邹萍坐那儿愣了两秒钟:“唐铮住他家隔壁吧,让哦,唐铮都毕业了。” 邹萍“腾”地站起来,心里终归放心不下,都两天没来了,低声念叨:“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你甭心慌,打个电话。”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去他家找!”周遥脸色都不对了,瞄向窗外那个方向。 “你等会儿,没你事儿不用你去。”邹萍又把周遥拽了回来,“你给我去下楼做操去。” 邹萍老师早上已经拨过电话,这时站起来又拨了一遍,那边居委会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跟她嚷:早上不是给您叫过一遍了吗,她们家没人!! 邹老师回过头来,眉头紧皱,跟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小声说:“我是听说他们家吵得也挺不愉快,陈嘉好像吼着非要让他爸他妈离婚?不知道后来怎么着了,到底离了没有?” “我觉着你们班陈嘉,那孩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数学老师抬眼,“不然你还是看看去?” “不至于吧?”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认识他家住哪,我去看!”周遥又喊了一句。 邹萍老师的妹妹是机床厂厂办的。 数学老师的公公是机床厂一车间快要退休的职工。 思想政治课老师的丈夫是机床厂财务科副科长。 就厂里谁家有点儿风吹草动的破事儿,全厂迅速都传遍了。 陈嘉以前每次“正常的缺课”,瞿连娣肯定都来电话,但是今天没有电话,为什么今天没打电话过来请假?邹萍顺手从椅子背上拿了自己外套,弯腰,把在办公室里趿拉着的皮鞋提上脚跟。她一回头,周遥一声不吭转头就跑出去了。 “哎周遥,你去做操!!”邹老师在楼道里嚷了他一句。 全校整齐列队,每个班都散开站成方队,“第七套广播体操”的乐曲响彻大操场。 周遥就在全校师生的眼皮子底下划过去,从他们大队辅导员和好几位老师面前,目中无人狂奔而过,一阵风似的头也不回! 这个秋天很凉,寒风四起,西伯利亚的寒潮来得特别早。 周遥都忘了穿外套,冷风把他的衬衫和毛背心一打就透,后背滚过寒战。他一路疯跑出校门,横穿一条大宽马路,再穿一条小路,然后就是那片胡同区。 几天前,他回家曾经提过这事:陈嘉的爸爸妈妈可能要离婚了,真可怜。 “离婚了?呦咳。”一阵沉默,摇头。 “孩子跟谁了?”他妈妈俞静之关心了一句。 周遥说:“他一直就是跟妈妈一起住。” “那就肯定还是跟着他妈妈过了。那,他们家要搬家么?小孩准备转学吗?”俞静之吃着饭,盘桓着又说,“他们家这么复杂情况,你以后咳,孩子也挺可怜的,但你以后少去他家吧。” “为什么就少去啊?为什么不能去了。”周遥在碗里捯米饭粒,“陈嘉他爸反正以前也不在家,现在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围炉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你穿上啊, 多冷啊! “把裤子穿上,穿不穿?你快穿上啊! “你不穿我就得跟你换裤子,你让我这样儿跟你换裤子呀?就在这儿换裤子?那我也得脱了啊。” 周遥振振有词, 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我不脱。你也穿上,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 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 “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 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 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 就不脱,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 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 也像是被蛊惑了, 觉着周遥这个男孩, 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 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冬天在小平房里做饭也挺冷的,因为炒菜要在屋子外面炒。 她们家是在平房外面的屋檐下,又搭出半间房,里面置上灶和煤气罐。这半间厨房还是陈嘉家和邻居阿姨家共享,其实也属于两家共同挤占院子里的公共空间了。当然,大杂院里大家都这么干,穷到没脸皮了每一户都见缝儿打桩c乱搭乱建,给自己家扩大地盘。 瞿连娣在案板上擀着饺子皮,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时候春晚负责煽情的主持人还是倪萍和赵忠祥,那时候牛群冯巩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相声没有转行呢。 “周遥这孩子,真不错,懂事的好孩子。”瞿连娣由衷地感慨,心里喜欢。 为什么说人家“懂事”? 周遥家长打电话过来答谢,肯定就是周遥在家长面前叨叨的,夸陈嘉了,这就是“成熟懂事”的表现方式。 她自言自语,蹲在背后用炉子烤发面饼的小子都听着呢。 “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看!”瞿连娣手里飞快地甩出三个饺子皮,“人家怎么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 陈嘉:“” 这话简直像吐槽她养出来的臭小子学习也不灵,品德千万别提,长相更不能看这也就是夸的周遥,但非是夸别人,陈嘉就要拿铁钎子划拉地了! 全厂现在都知道周工程师他们家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叫周遥,走在厂区回头率颇高。 ”陈嘉,你以后”瞿连娣说,“别随便带遥遥在厂子里疯玩儿,也别总是带来咱家里。” “怎么了?”陈嘉吐出几个字。 “在学校里悄悄玩儿就行了,”瞿连娣垂着眼擀皮儿,“别显得咱们,显得咱们整天巴结着,你不懂人情世故。” 陈嘉眼里映的是炉膛里鲜艳的火光。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巴结过周遥。 俩人见面,时常互相甩个很屌的眼神,谁也没巴结谁,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块儿去了 春节各回各家过年,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周遥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润,牛仔裤的裤腰都开始勒他肚皮了。 节后没两天也就开学了,佳节良辰转瞬即逝,在东北还能趁着雪大在家多赖几天呢。北京学校这个寒假太短了,吃玩儿享受都来不及,直到开学才惦记起,他还有位一起扛枪一起销/赃的狐朋狗友名叫陈嘉。 结果,开学报道第一天,陈嘉就没有来,座位空着。 老师进来也没解释哪个同学为什么没来,直接就打开课本讲新课了。周遥一整天盯着旁边那空荡荡的一套课桌椅,特别闹心,琢磨着出什么事了? 放假在家被妈妈呲儿了?犯错挨打了? 甚至交不起学费不来了? 他中午从老师办公室门口经过,不会蠢到找老师打听,特机灵地上楼找到六年级的教室。 “哎你知道陈嘉干吗去了?”周遥看见唐铮从班教室里晃出来,“开学他不来?” 唐铮那天就对他很冷淡,第一声都没理他,沉着眼,从楼道里直不楞登过去了。 “哎?唐铮!”周遥说。 “自己去他家看啊!”唐铮走过去了,回了一句。 “怎么啦?”周遥问。 “前天晚上上吐下泻差点儿挂了,”唐铮哼了一声,“还是老子把他背到医院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周遥:“啊?” 当然的,周遥当天下午放学直接去找陈嘉了。就陈嘉这号人,“能直立行走的牲口”似的作风和体质,竟然也会生病的。 这事要从过年阖家团圆这事说起。 每逢春节,按国人的传统,一家人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陈嘉的爸爸还是从学校回来了。不回来也不行,学校其他教职工和学生也都回家过年,食堂炊事员都放假了你也没饭吃啊。 大过年的两口子不会当着孩子面儿拌嘴,都心平气和维持着做父母的体面。瞿连娣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鸡还有从胡同口熟食店买的白水羊头。晚上睡觉是个麻烦,两口子睡大床,陈嘉就只能睡在临时搭起的小钢丝床上。 他爸爸说,嘉嘉,还是我睡钢丝床吧。 陈嘉说不用,他把棉被往头上一蒙,他睡钢丝床。 那时的平房小户人家,两代甚至三代人同居一室绝不鲜见,都是这样忍过来的,竟然也没有影响当代人口生产力的大/跃/进式膨胀。陈嘉这一晚上也没听到任何“恩爱”的动静或者“吵架”的动静。他爸他妈现在好像连吵架都吵不动了。而且,陈明剑还特意从学校扛回来一大摞《西方当代思想史》《苏格拉底的申辩》《第一哲学沉思集》什么的,几本书垫头,另几本书垫脚,在家里也埋头看书——这摆明就是跟老婆没话说了。 也恰恰因为房子居住面积太小,那时的夫妻不和吵架,也不方便分房分居。谁想分居谁就出门右转,抱着煤气罐睡小厨房里去啊! 然而,陈明剑这次回家过年,却在家里造成了“蝴蝶效应”式的后果,还是影响了那娘儿俩。 阖家团圆的节日瞿连娣把菜一下子做多了,平时贴饽饽熬白菜的,这会儿一下子做了很多荤菜,他们家,却是没冰箱的。 以前有一个二手小冰箱,正好坏掉了。对于他们这样人家,平时做饭必须卡着饭量,只能做一顿,吃到盘光碗净,绝不能剩。就这回,陈明剑都走了回学校了,菜还剩着没吃完呢,哪舍得就倒掉? 结果就那天夜里,娘儿俩一齐上吐下泻。 陈嘉比较严重,直接就歇菜了,全脸发白虚脱,路都走不了。瞿连娣是跑隔壁院子喊了唐铮帮忙,用板车拉着去朝阳医院了。 “闹肚子这么严重啊?”周遥这会儿前来探望病号,扒在床边摆弄陈嘉的脸,拍一拍,“哎,你脸都发黄了,蜡黄蜡黄的!” “白菜帮子吃多了。”陈嘉说。 “哎呦,脸咋又红了呢?”周遥就是故意的。 “发现你过了一年长了一岁还是这傻欠傻欠的样儿,”陈嘉哼了一声,“老子立刻又活过来了。” 哈哈哈,周遥一乐。 “不会是老师派你来给我补课吧?”陈嘉警惕地问。 “别做梦了。”周遥双手撑在陈嘉身侧,“就你这种做题智商按本儿限量供应还缺斤短两的,爷爷我才不给你补课呢我就过来看看你挂成啥样儿了!” 操/蛋,陈嘉用手臂挡住脸也笑,俩人真欠。 这娘儿俩就是吃坏了肚子,拉痢疾了。 陈嘉很少这么虚弱,浑身娇软了似的,都拉脱水了,说话声音也轻了,骂人都骂不动,可真不像这个人啊。周遥就把书包里悄悄带的随身听拿出来,也躺进陈嘉的被窝,烧着煤的屋子特暖和。两人共享一个耳机个枕头,就靠在床头听歌,听齐秦式的嘹亮嘶吼: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我要告诉全世界 周遥偶然间问:“你妈妈没事了?” 陈嘉说:“她吃的少。” 周遥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当然拉得厉害!还是直肠子的,上面灌下面走。” 陈嘉说:“剩下半只鸡,我妈舍不得吃。她就啃了个翅膀尖,其它部位都让我吃了。” 周遥说:“哦那你家就赶紧买个冰箱呗?” 陈嘉没说话。倒不是没有攒钱准备买新冰箱,他妈妈单位里今年的冰箱票还没分配下来呢。 瞿连娣不在家,周遥在这个屋里就为所欲为了,听歌一时兴起,又跑出去在厂门口的副食商场买了一瓶啤酒,再来十串羊肉串。 这种羊肉串是比较小的,每串上就抠抠索索的几块肉,但也很便宜,周大款很豪气地一挥手就是“来十串”!这是在公交车站支个长方型铁炉子的新/疆大叔烤出来的,头戴八角小帽,操着口音热情地吆喝,羊肉串上就撒点儿盐和辣椒粉,就特别的香。那时候社会上人心也淳朴,劳动也光荣,买买提们在北京街头还都是早起贪黑练摊儿挣钱的。 这阵势把陈嘉都给惊着了:“你干什么啊?” “撸肉串啊!”周遥特内行的,“北京人都不吃肉串c不喝啤酒的么?” “你一人吃这么多?”陈嘉说。 “给你买了五串,我自己的五串,”周遥坏笑着,“但是你肚子不好不能吃羊肉嘛,我就都替你吃了哈。” “王八蛋。”陈嘉送给他名副其实的三个字。 瞿连娣在家时,周遥绝对不敢这样,在家长面前可能装了,“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的三好男生周遥同学! 他以前在东北生活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就是这么混,那边哪个男孩不会喝酒的?刚才在副食店里,他问有没有“哈啤”,竟然没有,只能拎一瓶“燕京”回来了。售货员还以为这男孩是帮家里爸爸爷爷买酒来的呢,谁知道是给自己买的。 “‘燕京’太淡了,又酸,比水还难喝。”周遥吐槽,“但是在外面放了一会儿,有冰镇效果,像冰啤了。” “太过分了”陈嘉虚弱地窝在床上,只有双眼射出委屈又暴躁的光芒,瞪着他。 “凑合就当喝水了,这杯我替你喝了!”周遥笑呵呵地干掉一杯。 “你丫喝酒就像饮驴一样。”陈嘉只能斜眼看着。 “没事儿,一会儿撒泡尿就没了么。”周遥一笑。 “撒/尿像灌溉。”陈嘉说。 哈哈哈哈——痛快。周遥突然往床上一扑,伸手去咯吱人了,掀开秋衣往身上咯吱陈嘉猛地一躲,俩人这动静就大了,被子都掀开揉成一团。 陈嘉说“快滚蛋别碰我”,脸色有点儿不自在似的。 好像没有被人咯吱过,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痒痒肉的。据说,有痒痒肉的才有人疼呢。 第二天,学校中午午休时间,周遥没有吃中饭,饿着肚子特意跑过来。 “你又干什么来?”陈嘉穿着一身秋衣秋裤从床上出溜下来,行动力仍很虚弱。 “你不是说中午要去医务室打点滴吗?”周遥说,“我带你去。” “用不着。”陈嘉说。 陈嘉就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他妈妈带他去医务室打了一次点滴,他听着那一路唠叨,还有医务室里一群阿姨聊天,就浑身不对劲,宁愿自己一个人,不让他妈妈陪。 “怕你半道上虚脱了,”周遥说,“我背着你也成啊?” “真烦”陈嘉唇边甩出个笑模样,“我自己能走,谁用你背啊?” 周遥平时说话比较欠,但也懂得关心人照顾人的,更何况,陈嘉就是他最在意的哥们儿。 周遥帮这人套上裤子和外套,就一路扶着陈嘉,扶去厂子里的医务室。 打完点滴出来,再把人一路扶回家去。周遥笑:“你怎么软得像面条一样?我都不习惯你这样儿了。” “我哪儿软了”陈嘉走路慢悠悠的,膝盖有点儿晃悠,手脚毫无力气。 “以前硬得跟你们家掏炉子的铁钎子似的。”周遥说,“这两天你可真娇弱啊!” “靠,”陈嘉低声说,“肚子还疼呢。” “还去拉么?”周遥问,“我陪你去厕所?” “不去。”陈嘉皱眉,“屁/眼儿也疼了。” “疼就抱着我啊!来,嘉嘉来抱紧我吧!”周遥走一路就在幸灾乐祸地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嘉没抱他,可也确实很狼狈,一手捏住隐痛的小腹。 经过侧门的时候,迎面又碰见唐铮那小子,胳膊肘里夹了个球往学校的方向走。唐铮抬头一指陈嘉:“啧,你看看你,你还没好利索?走路脚还撇着,就跟怀上了似的!” “去你的。”陈嘉就是脚发软。 “被谁糟/蹋成这样儿的?”唐铮冷笑。 “你闭嘴不许乱说啊!”周遥说。 “别贱。”陈嘉哼道。 “我贱了么?”唐铮不错眼儿地盯着他俩,盯着他们走过去,摇头一乐,感慨了一句,“陈嘉,老子跟你这儿顶多是撩几句明贱。他,周遥这个小贱人,是对你暗贱!!” 周遥:“我” 陈嘉低着头,紧抱着鞋盒,视线却是从很薄的眼皮下面直射出来,盯着前方。 陈嘉说:“我看看。” 陈嘉也仍然攥着他手,攥得很紧,以至于骨节凸出来。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醋意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也是, 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 一个陈嘉, 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 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 走上操场。下了操, 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 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 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 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 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 “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 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 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 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然而,瞿连娣就是手气烂,又不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结果就没拿到这张电冰箱票。 那礼拜的周末,周遥又过来南营房小胡同,就是有事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尼龙包。 这个小黑包拎在手里,就跟单位里下乡考察的干部似的,再背着双手溜达就更有干部气质了。用陈嘉的话形容:“周遥你就老是假模假式的,装吧你就,弄得自个儿未老先衰。” 他一路喜滋滋儿的过来献宝,结果陈嘉又不在家。瞿连娣倒是在家,热情地招呼他。周遥磨磨叽叽地一笑:“没也没什么事,我找陈嘉玩儿。” 瞿连娣麻利儿地一指:“隔壁院唐铮家里呢,你过去找他吧!” 周遥心里说,靠很滋润啊你小子。 在胡同口拐过弯,人来车往的大街边上,周遥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陈嘉和唐铮,大约是从附近这片胡同区搜罗了好多硬纸板子,或者大号电器和家具的纸质包装箱之类,再把包装箱全部折叠弄扁压平,打成一捆一捆儿,装在三轮板车上。 陈嘉把毛衣都扒了也不嫌冷,就穿了一件略旧的白色高领秋衣,口里呼出许多白气。洗得次数太多了吧,白色秋衣已经不是纯白,袖口磨破。 “哎你俩干什么去?”周遥赶紧过来问。 可能比较意外又碰见周遥,陈嘉把眼神一摆,你没瞅见啊? 陈嘉调开视线,说:“把这些卖了,换钱。” 平板车上堆成一座小山,唐铮家这一堆纸壳废品估摸着也攒了不少时日,打起捆来一次卖掉。然后,这俩人就一个蹬三轮车,另一个在后面吃力地帮忙推着,去几站地之外的公家废品收购站。 周遥立刻转到板车后面,帮忙推车了。 唐铮骑在三轮车上,回头一瞅,特别嫌弃:“哎呦,周遥你就别推了,你也推不动,你靠边儿站吧!” “不就推个车么,”周遥说,“我能推。”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陈嘉绷不住笑一声:“他就是小心眼儿了,你甭理他。” 唐铮都听见了,回头狠狠地一指他们俩,哼。 周遥一路盯着陈嘉埋头推车的侧脸,忽然发觉有人穿一件高领秋衣都能特帅,特别有范儿。 “范儿”这种气质专属于一个年代,男生都特别在意,但真不是每人都能拥有,这是天生的。比如,唱《无地自容》的黑豹乐队那几个人,在盒带封面上留着长发c穿着牛仔裤,也不笑,就特别有范儿,年轻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就在街头音像店门口的那俩二流子,也学人家黑豹乐队的留长发,也绷着个紧身牛仔裤,就跟两把倒立戳着的墩布条子似的,低腰裤都包不住他们的大花裤衩,从头发上往下掉渣儿,特别土气。 那废品收费站的管理员,对他们态度还不咋地:“算两毛钱一个。” 唐铮立刻就皱眉了:“不是五毛钱一个么?上回来还是五毛钱一个!” “就两毛钱这纸板子,哪能五毛钱”对方嘀咕着。 “这么大的箱子,就c应c该c五c毛c钱,你坑我呢?”唐铮横眉冷对,“当我不懂价呢?” 对方就是看他们是学生模样,以为他们不懂价。陈嘉一手撑在三轮车上,歪着头说:“别人来你就给五毛一个,凭什么给我们就是两毛?” “成,”陈嘉盯着对方,“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看你今天什么价买别人的,看看还有谁来。” 陈嘉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让小爷我做不成这单生意,咱就在这儿耗着,看看今天还有谁敢来,看你还能做谁的生意。 唐铮还坐在三轮车座上,手拎着一根包着塑料皮的链子车锁,一下一下敲着金属车把。 废品收购站的人,上下打量陈嘉和唐铮的眼神模样,脸色不太对,什么人啊 要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对方估摸从这时候就瞧出来,眼前这俩胡同出来的男孩,日后绝非善类,惹不起。 周遥察言观色,赶紧跑过来唱个红脸:“哎呀——叔叔您就给我们算五毛一个呗,我们大老远推过来的我们多累啊,钱不给够我们肯定不舍得走,我们都走不回去了!您到处搜吧搜吧这些东西再卖出去,每个能赚好几毛钱呢,我叔叔也干这个的,我知道你们一倒手可有的赚了您别蒙我们小孩儿么!您每个月多赚啊,除了工资您还能赚额外的,多赚一百好几十块吧至少?平时还能开着公车出去跑,就这辆车,您这辆‘金杯’” 那废品站的工作人员都让周遥给说毛了,快要被说秃噜了。这男孩怎么话这么多,怎么合不上嘴! 周遥叔叔能是干这个的?收废品的? 才不是呢。 他叔叔当时是从工厂里面辞职不干了,开始倒腾工业废品和三产物资,就是俗话说的“倒儿爷”。搜刮倒腾的东西从机床零件到废旧钢材,再到东北林场的木料,那些东西可就值钱多了,赚老多了,但是跟收废品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年月,三教九流都是同一个赚钱的路数。 废品站的人清点过纸壳数目,绕过陈嘉和唐铮,把一大把毛票子都塞给周遥了,赶紧打发走,简直不想多看一眼那俩不良少年——眼神瘆得谎。 陈嘉有时候看人那眼神确实瘆。当然,他看外人是一种眼神,看周遥时自觉切换成另一种眼神。 周遥把钱递给陈嘉,陈嘉又把钱都给唐铮了。 “哦,你就白帮他干活儿的啊?!”周遥一瞪眼。 “嗯。”陈嘉点头,你以为呢? “那我,我就白帮你干活儿的?”周遥说。 “那我还得请你点儿什么?”陈嘉反问。 周遥没话说了。 陈嘉一笑,笑得潇洒,伸开胳膊搂了他:“请你吃冰棍成么。” “” “算啦算啦,不用你请客,我自己买。” “我买。你要哪个?雪人还是双棒?” “你买了请我,我再买个请你?” “有毛病啊,你?” “那你就买双棒,双棒!掰开了一人吃一根棒儿!”周遥说。 陈嘉很听话地买了双棒,一人嘬一根。 唐铮骑着平板车在马路上大张旗鼓地逆行,已经骑回去了。“你不请唐铮吃啊”周遥瞟对方。 “没有三棒儿卖。”陈嘉给他五个字,心思就这么简单。 周遥一乐。 是的,只有双棒,就没有三棒儿卖么。 不是唐铮小心眼,是他自己耍小心眼了。“双棒”就只能是他和陈嘉两个人。 人和人之间交叉着交往就是这样,三人行,“三”,是个比较敏感的数字。如果两个人耍朋友,哥儿俩好,没矛盾。如果是四个人c五个人,谁跟谁关系都淡一些,大家一起玩儿也没大矛盾。就是三个人,总会有俩人之间互相吸引关系更密切一些,另一个人就感觉被疏远了,好像被排斥了。 周遥就特别在意会不会被那二人疏远排斥,因为陈嘉和唐铮确实是一个战壕里挣扎成长的苦命小白菜;而他自己,总好像是对面儿山头上撅出来的一棵大萝卜秧子。各人原本住在不同的山头,他却受着少年人叛逆心理的蛊惑c青春时代对哥们义气的追求,或者根本就是被陈嘉这个男孩强烈吸引了,就拼命想往对面儿那个山头攻上去,恨不得在陈嘉头顶上插个旗杆子,上面挂个“周”字儿! 甭说男孩不在意这个,也在意着呢,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就是“班级里谁跟谁要好了”或者“谁不跟谁好了”!眼前一亩三分地,就这屁大点儿事,不然他们还能关心改革开放c社会进步c国家大事? 陈嘉搂着周遥走在胡同里,主动说:“唐铮最近老是瞪你c说话损你,他心里对你有点儿别扭。” “我怎么他了?”周遥顿时不悦。 陈嘉犹豫了半刻,讲出实情:“就上回你在厂里出事,被高压蒸汽烫了他爸挨处分了,还扣了仨月钱。” “啊?!”周遥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人跟他讲过这事,好像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有人为这件小事背了个疏忽松懈擅离职守的内部处理,幸亏没造成重大损失,但还是扣了三个月的奖金津贴。 而这人恰好就是唐铮他爸唐学兵,就是一车间厂房的一个值班员,平时就不太受人待见的,每天在厂房后门撞钟值班,每月混个仨瓜俩枣的小钱。这人工作状态稀里马虎,还抽烟喝酒走神儿旷工,结果就被记过了。也就仗着是厂里的老人儿,捧着正式职工的铁饭碗,不能随便就开掉他。 用唐铮私底下抱怨的话说:什么人就老实待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周遥没事跑咱们厂子里闹腾什么啊?他就应该坐着小轿车进出,谁让他两条腿儿走进来的?他能算是咱们厂里的人吗?! 周遥噘着嘴巴,嘟囔几句,一脚踢在胡同围墙根下。 他低头道:“那我还挺对不住人家的,扣他们家的钱了?” “没事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陈嘉反而一笑,用力按了他脑门一下,“他们家就那个样儿,每月扣掉二三十块钱,都没钱打香油买大米了!没法儿跟你们家比。 “我帮他收了几天纸壳废品,还有玻璃瓶子,卖点儿钱么。有时候帮人家搬煤气罐也能赚钱,他们那些人自己懒得去煤气站换罐子,就找我和唐铮去搬,每个礼拜搬几个罐我争取把这点钱补回来,他也就不生你气了。 “唐铮这人就是嘴贱,说话嗓门大,人也横,其实他人挺好的。” 陈嘉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难得讲这么多话。他和周遥面对面站在墙边,贴得很近,目光划过周遥的脸,往远处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看那冰雪消融柳树抽条的景致。 陈嘉是会讲话的,只是平时不说,懒得说不屑说,或者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说。 周遥差点都忘了自己今天干嘛来了,还是陈嘉说他:“你拿个小黑包,傻不傻啊?就跟咱们厂销售科那几个人似的,整天拎个黑包出去拉活儿,贼贱贼贱的。” 周遥一脸嘚瑟,赶紧把小黑包里东西掏出来,就是几张票据单子:“本来想拿给你妈妈的,还是给你吧!” “什么啊?”陈嘉纳闷儿。 “能买冰箱的单子啊!”周遥说。 陈嘉一开始以为,遥遥是不是把在单位里抽到的冰箱票让给他家了?后来仔细一看,不是厂里发的那种冰箱票,是可以走后门去“出国留学人员服务中心”直接提货的单子。这个不算正式票据或文件,总之谁能弄到个关系,就能去购买那些进口品牌的大件电器。 陈嘉在那一刻神色非常复杂,望着他,沉默了好半天,应该也是很感动吧 “你不是偷偷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陈嘉问。 “我不是偷的!”周遥一本正经的,“我就直接问的!我就说我想给陈嘉的妈妈送一个买冰箱的‘条子’,行不行?我爸妈就同意了,为什么不行啊?” “我们家有富余的,有三张条子,我们家又不需要买三台电冰箱!难道饭厅里一台,厨房里一台,我们家厕所里再摆一台?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周遥振振有词。 “而且质量更好,都日本原装进口的,可以让你自己挑你是想要日立的还是东芝的。”他讲得头头是道,记性特好,听家里大人说过一遍,就能原样复述。 陈嘉嘴角浮出一丝小表情,心里其实很难受,笑了一下:“你怎么觉着,我们家买得起进口冰箱啊” “其实不贵的,只要拿着条子去就成。”周遥说,“我爸说,这个条子是给你按原来价钱卖,不是外面二道贩子倒卖的。日立进口,跟咱们国产的‘雪花’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价钱,质量还好!绝对制冷!绝对不会让你再拉肚子!” 他献宝的表情和心情,就跟行政科副科长往他们家送冰箱票时候的表情语气是如出一辙,自己先就激动感动得不行了,特别可笑。 陈嘉就用一条胳膊搂住周遥的腰,在墙根儿下抱住了。俩人开玩笑似的搂搂抱抱,抚摸对方的头发,揪一揪扯一扯,互相贱招了一番 那时就觉着,遥遥怎么这么暖。脑子聪明,人又贴心,遥遥真好。 那也是陈嘉人生中最低谷的几年,恰好就在这样的年月,他有幸认识周遥。 在他的今后,将来,一年又一年,恐怕再也回不去那样贫困c落魄c狼狈的岁月。所以,他今后再认识的人,分量也永远比不上周遥。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走上操场。下了操,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除夕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我这不就是担心有事儿么”邹萍没好意思说, 她也有第六感的,她第六感每回都目标特准。 “你赶紧的骑我车去!”周玲跟着跑向校门口,顺手把自己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邹萍说,你比我快, 你先骑着车去!周玲说, 我不认识啊, 这孩子家住哪? 全班四十个学生,邹老师把每一个孩子都家访过,家庭住址父母职业这类资料都记脑子里, 更何况陈嘉家她去过三趟, 脱口而出:“就南营房胡同, 甲12号院!进院子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房就是!” 陈嘉那时, 躺在温暖的水泥地板上。他们家小平房的地面, 从来没有这么热,烫着他的周身。 因为他躺的地方, 就离他家正中那个洋炉子特别近了。炉子散发的热力烤着整间屋子, 驱散秋天的寒气。 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 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 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 还早着呢, 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 买到蜂窝煤, 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c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c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这道小邪风儿,让他在半死不活状态下在地上挣扎了很久,就是爬不起来,一次次地快要睡过去。 他用手指扒住地板,挪动身体,也就是让视野里的钢丝床腿位置稍微挪了个小角度,头疼得终于挺不住了,估摸自己快要挂了。 妈妈呢 他妈妈昨晚儿好像在姥姥家多留了一晚,一家子又吵起来了,无非就是嫌瞿连娣离婚回娘家丢人了,离婚让老人在亲戚跟前多没面子呀。陈嘉就不愿意听他姥爷无休止的唠叨,唠叨急了还骂人,于是就顶了一句:没本事的人最会说别人都没用c都没您有本事,您多能啊,除了没能生出讨您喜欢的带把儿的,姥爷您天大地大您无所不能! 陈嘉平时都不说话,说句话就是要梗死谁的,可砸到点子上了,把他姥爷气得朝他扔了个酱油瓶子又吃了半盒丹参丸,气得嗷嗷的。 陈嘉没他妈妈那么能忍,也没打算忍,从姥姥家厨房顺走了两块热枣糕就扬长而去,一路吃着枣糕,自己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觉着很对不起妈妈了 陈嘉眼前垂着一根细长的黑色耳机线,从钢丝床上垂下。他相当吃力地伸手过去,缓缓地,用指尖勾住那根线。 啪嗒—— 耳机连着的东西终于也跟着掉下来,是周遥借他的那个随身听。东西就掉在他眼前,却让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摸到按键,按下了“开始”。 齐秦的歌声就从随身听里流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地放完这一面带子,让他沉浸在很美好的音乐里,没舍得睡着,就又多挺了半小时。然而,这面磁带终于放完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歌声在室内一层烟雾中戛然而止。 磁带该翻面儿了,或者倒带重头再来。 但是,他没有倒带重来的力气了。他突然特想念周遥,想拉周遥的手,还是很留恋遥遥的温暖陪伴。 真舍不得。 哐!!! 就这时候,一声巨响,碎玻璃渣子稀里哗啦地拍下来了。有好多玻璃碎片都溅到他头上c身上。 陈嘉!!! 周遥在门外大吼,声带都喊劈了,咋咋唬唬的。 周遥当时就是急得没有多余的嘴巴来骂了,想骂陈嘉为什么把门锁得这样结实啊?他从砸穿的空档伸手进来,拽了半天,愣是打不开门内的插销。 一个不值钱的破家,就这扇门最结实,结果还让周遥凶狠地给砸了。 一股强烈的鲜润的冷空气扑进来,陈嘉那脑子一下子就清醒多了,恢复了意识。门外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已踏进阎罗殿的那只脚丫子,死命又给拖了回来。 周遥狂吼了很多声,陈嘉!陈嘉!! 陈嘉都听到了,就是说不出话,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周遥。 周遥打不开那门,气急败坏地琢磨,于是开始钻门上被他砸开的那块窗棱。 他就先一条腿掏着进去,再把头和大半个身子挤进去。窗棱的边缘,仍然残留锯齿状的锋利的玻璃碴子,让他很疼。也就是仗着那时极瘦,长手长脚,但非胖一点儿就能把他鸡儿卡那儿就过不去了,他就从窗棱子中间把自己硬塞进去。 周遥终于进屋了,把那扇破门打开。 他也吓坏了,狠一顿拍脸和砸胸口:“怎么了?你躺地上干吗?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陈嘉恍惚地看着他:“” 周遥问:“怎么了?你又发烧了?拉肚子么?” 陈嘉特想翻白眼,好嫌弃,用口型很艰难地想说:煤气出去遥遥出去 他仰面朝天直瞪着周遥,那短短一分钟,比之前的一个小时都难熬,周遥你个缺心眼儿的你快出去吧。 屋子里确实有一层烟雾,烟开始呛鼻子了。 “你们家这炉子,不会是,要着火了吧”周遥嘀咕着,终于开窍了,开始把人往外拖。 他那时候真不懂,没有用过炉子,所以很鲁莽,很彪。也幸亏这一氧化碳浓度没达到点个火星就要爆炸的程度,陈嘉已经攒了一胸口的火星儿想炸飞周遥了,就是闷着不能响。 “哐”得一声,那破门又被撞了一遍,这回撞进来的是他们的周玲老师 后面是跑得气喘吁吁的邹萍老师 两位老师终于来了,而且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煤气中毒了啊这俩傻孩子,赶快抬出来啊。 “没瞅见那个炉子?他家烧煤的,周遥你赶紧出来,躲到院子外边儿去!”邹老师急着吼他。 周遥脑子还是嗡嗡响的,特别担心:“烧煤会怎么样啊?” 他脑袋也开始晕,有轻微的症状,还好老师来得及时。 周玲急得口唇也哆嗦了,衬衫都湿透了洇出来,都是年轻老师啊没见过,嘀咕着:“是意外吧?他不是想不开了故意烧那玩意儿的?” “不会,我不信他故意的,”邹萍说,“他跟他爸掀桌子砸锅我信,想不开我才不信。没事,送医院就没事的。” 陈嘉是在邹老师的怀里被周老师盖上棉被,周玲还扇他脸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人扇肿了扇到清醒为止,就差要给他人工呼吸了。 周遥跑去居委会打的120,来了救护车。 救护车把人拉去朝阳医院急救,上了氧气和输液瓶子。好在他们离这家大医院非常近,救命都救过不止一次,值得给这家医院的大夫送一幅锦旗感谢表彰。 瞿连娣得知消息赶回来,陈嘉已经脱离危险,没事儿了。 她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流泪,想哭却又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嚎啕大哭,不愿那么丢脸。 幸亏两位老师帮她儿子捡条命,陈嘉要是有个什么,她得疯了吧。没疯,这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 瞿连娣看着眼前楼道里的人,陈嘉的老师,大院里的邻居,工会过来看望慰问的蔡师傅,还有周遥唯独最该出现在这里过来看望儿子的那个人,就是没来,永远永远都不在。 “先好好休养几天,没事了。”邹萍老师一直安慰他们,“学校缺的课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单独给他都补上。” 周玲老师坐到病床前瞅了瞅:“哎呦” “以后你可小心点儿啊,小子。”周玲伸手摸摸陈嘉的头发,“今天吓死我跟你们邹老师了,吓我都出一身汗!” “你啊,你们这年纪,就跟我弟差不多大。我弟就比我小十岁呢,属羊的比你们俩稍微大一点,所以我每天看着你们这群孩子闹腾傻玩儿,就跟看我弟弟似的。”周玲眼圈一红,“以后可当心点儿,养个儿子多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妈多担心你啊” 邹萍老师还想叫走周遥,应该回去上课去,在病房门口瞅了一眼,犹豫,就没说。 就让周遥多陪陈嘉说说话,少上两节课而已,念书真那么重要还是孩子心情重要?邹萍就帮周遥把额角一块擦伤贴了个纱布。 老师们都先离开了,周遥赶紧坐到跟前:“嘉嘉。” 陈嘉安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面罩,眼神淡淡地飞向他。 “今天也吓死我了。”周遥认真地说,“你当时看着可吓人了。” 陈嘉额头上和胳膊上还留着一些痕迹,已经淡了。之前在屋里刚发现的时候,太阳穴和脖子上青筋突出,手臂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起来,可能是极度缺氧造成的,看起来就很可怕。 周遥握了陈嘉没有在输液的那只左手。 “遥遥我”陈嘉望了他好久,眼神半开半合,终于好像忍不住了,“我头疼。” “啊,头疼了?”周遥说,“那我去叫医生么?” 陈嘉眼神发软的,嘴唇轻动:“疼,我难受。” “我知道你疼,”周遥说,“你这脑门旁边,都能看出几道红线特别疼么?” 周遥赶忙就爬到床头,两手盖在陈嘉脑门上,想着抱一抱也许就不疼了。他然后又给陈嘉揉太阳穴,揉脸,手活儿完全没有技术可言,不知怎样才能帮对方减轻病痛,最后只能说,“疼你就抱着我。” 他在病床上抱了陈嘉。 他脑门和手上也都是创口贴,他钻门洞的时候把自己割破了,自己都没觉着疼。 但是陈嘉跟他喊疼,这么熊的人都喊疼了,肯定是真疼么,真难受了。 一场意外,陈嘉幸运地化险为夷,没什么大碍。或者说,生活中这点儿芝麻小事,于他而言远不算是挫折磨难。 而且这个一氧化碳中毒,就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 平房每家的炉子上面,都连接着一个烟囱,直接通向窗外。在窗户上通常还安装一个风斗,就是怕烟囱不畅通,从风斗能送风进来,是帮着通风的。烧煤时间长了,烟囱里总会堆积许多煤灰子,就容易堵。 陈嘉他们家烟囱,开春时候疏通过,怕进脏东西还特意把两边用报纸堵上。这两天刚开始取暖,瞿连娣提醒过儿子瞅瞅烟囱通了没有,结果呢,陈嘉还是年纪不够办事不牢,烟囱没掏干净中间留了一团报纸,就直接把他家烟囱堵了。 后来重新掏烟囱才发现,就是那团废报纸惹的祸,差点儿堵得他挂了。 掏烟囱清理烟灰这种事,原本,就应该是每家男人做的,不然还能指望你们男人干什么?但是,陈嘉家里没别人儿了,他就是他们家的男人。 瞿连娣那时在医院谢过提水果过来探望的蔡师傅,谢过邹老师周老师的大恩大德,谢过救命的小菩萨周遥同学,然后说:我明天就叫陈明剑再去一趟民政局,签字离婚,谁都甭劝,这次一定离了让他滚。 在这天之前,瞿连娣心里可能还抱着一线渺茫希望,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什么希望都不抱了。这世上没个废男人能靠得住,只能靠自己,坚决地离,从此一刀两断。 邹老师当天回到学校,午饭都没赶上吃,累得筋疲力竭坐在办公桌前。 “孩子不是故意烧炭吧?是意外?”其他几位老师都在议论。 “意外。”邹萍小声说,“我太了解陈嘉,他那脾气,他烧了房子他也不会烧自己。就是日子太难了,我真心疼孩子。” 其余老师在办公室里轻声叹气,同情心疼又能怎样,谁家日子轻松好过?外人能帮多少忙? “我也挺心疼周遥的,”邹老师话题一转,“这孩子也是不走运,估摸又要转学。” “周遥又要转哪去?”数学老师问。 “他是外地户口,他是交钱在咱们这儿借读的。本来说是他爸爸或者他妈妈至少有一人,这个正式工作调动肯定能办下来,孩子的户口学籍就能调过来了。但是我听说的,没办成,关系不好弄。按说周遥他爸他妈都是多有本事多能干的人啊,让这事卡着。当初上山下乡那些人,支边支援三线的那些,一拨一拨的都想回北京,都拼命地在托关系,哪儿那么容易办呢?”邹萍叹口气,“他妈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可能得赶紧再转回去,不能留在北京了,哎” 竟然是这样,一群老师又开始为周遥同学唉声叹气,甚觉可惜和舍不得。假若这孩子能留在北京,将来上学和工作什么的,总还是沾点儿光吧?折腾一遍又要回去,哎,这两个孩子,都太不走运了。 以周遥那时年纪,他对于唐铮甩过来的一拨一拨浪言浪语,还不具备更深刻的理解力。他觉着唐铮就是嫉妒了,你就是嫉妒嘉嘉跟我要好么。 没两天,陈嘉得痢疾这事就过去了,身体痊愈,迅速又恢复了油盐不进c软硬不吃的糙德性。 一伙人还是回到之前那个吃喝胡混的状态,上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大串/联”,放学就是踢球打牌看录像买零食。此外,尽管嘴上经常嫌弃,周遥还是帮陈嘉把落下一星期的功课都补上了。 周遥从学校回来,时常脸上带个疤,腿上磕块青什么的,一问,说就是在学校踢球太疯了,脑袋磕球门门框上了。 “你是踢球弄的吗?”他爸爸难得注意到了,悄悄问他,“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啊?” “哪能么!”周遥满不在乎一笑,“谁会欺负我啊,谁敢么。” “也是,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一个陈嘉,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走上操场。下了操,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然而,瞿连娣就是手气烂,又不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结果就没拿到这张电冰箱票。 那礼拜的周末,周遥又过来南营房小胡同,就是有事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尼龙包。 这个小黑包拎在手里,就跟单位里下乡考察的干部似的,再背着双手溜达就更有干部气质了。用陈嘉的话形容:“周遥你就老是假模假式的,装吧你就,弄得自个儿未老先衰。” 他一路喜滋滋儿的过来献宝,结果陈嘉又不在家。瞿连娣倒是在家,热情地招呼他。周遥磨磨叽叽地一笑:“没也没什么事,我找陈嘉玩儿。” 瞿连娣麻利儿地一指:“隔壁院唐铮家里呢,你过去找他吧!” 周遥心里说,靠很滋润啊你小子。 在胡同口拐过弯,人来车往的大街边上,周遥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陈嘉和唐铮,大约是从附近这片胡同区搜罗了好多硬纸板子,或者大号电器和家具的纸质包装箱之类,再把包装箱全部折叠弄扁压平,打成一捆一捆儿,装在三轮板车上。 陈嘉把毛衣都扒了也不嫌冷,就穿了一件略旧的白色高领秋衣,口里呼出许多白气。洗得次数太多了吧,白色秋衣已经不是纯白,袖口磨破。 “哎你俩干什么去?”周遥赶紧过来问。 可能比较意外又碰见周遥,陈嘉把眼神一摆,你没瞅见啊? 陈嘉调开视线,说:“把这些卖了,换钱。” 平板车上堆成一座小山,唐铮家这一堆纸壳废品估摸着也攒了不少时日,打起捆来一次卖掉。然后,这俩人就一个蹬三轮车,另一个在后面吃力地帮忙推着,去几站地之外的公家废品收购站。 周遥立刻转到板车后面,帮忙推车了。 唐铮骑在三轮车上,回头一瞅,特别嫌弃:“哎呦,周遥你就别推了,你也推不动,你靠边儿站吧!” “不就推个车么,”周遥说,“我能推。”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情歌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 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 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 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 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 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 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 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 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 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 后来陈嘉说, 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 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报的什么站名儿他们又没听懂,但就这句买票听懂了。“有票么?那俩学生有票么你们?”售票员女同志继续嚼嘴里的热茄子。 周遥赶紧掏出月票晃了一下,又替陈嘉掏月票。 车上的人漠然调整过视线,扫过“那俩学生”。 也就这时候,陈嘉爸爸回过头来,猛然地,看到他们了 打起来倒也不至于,在电车上呢,满满一车都是人。但陈嘉他爸那时是真尴尬,一手拽着头顶的扶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往前逛荡,身体微微摇晃,呆望着陈嘉,魂都晃没了吧。 陈明剑慢慢挪过来,小声问:“怎么在这儿啊?” “逛美术馆啊。”陈嘉说。 陈明剑无语,周遥也傻戳着,贼忒么尴尬。 “那我送你回家吧。”陈明剑说。 “不用送我,”陈嘉道,“你不要送她回家啊?!” 陈明剑:“”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家子上演狗血剧,公然在公车上撸袖子划脸泼油漆呢,人们还都比较含蓄,知道这是家丑。假若真有那么狗血,像《渴望》之类电视剧里演的,这些新时代的家庭伦理剧可真是不负众望,对症下药,揭露深刻,对社会影响深远。 陈明剑轻轻搭了陈嘉肩膀,带儿子中途下车了,没让周围人看笑话。 陈嘉下了车也没话可讲,低头想走了。 陈明剑轻言慢语的,在儿子面前都造不出个大声浪:“陈嘉,我,我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跟你晚上回家说。” “甭跟我说,你别回了。”陈嘉道。 “我回去看看你妈妈,谈点儿事。”陈明剑说。 “你回去我没地儿睡觉了。”陈嘉毫不客气,“你就别回了!” “陈嘉吃饭了没有?不然我先带你吃个饭去。”陈明剑又看周遥,“这是你的同学啊?你们吃过饭了么?” 周遥看着:“还没有,我们饿着呢没吃呢!” 他的年纪情商还没有达到一定觉悟,对眼前状况的理解纵深度不够,都没发觉自己多么碍事——早就应该自觉麻溜滚蛋了。 其实以陈嘉当时心态,可能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女的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或者当众膈应一下他爸,纯是一时冲动。跟踪他爸能有意思?除了印证一遍机床厂大院里长久以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也还太年轻。 “带你们吃个饭吧。你们买的鞋?”陈明剑打量着,那鞋盒的名牌标志相当显眼。 “我帮陈嘉买的。”周遥答。 陈明剑赶紧拿过来看:“踢足球用的?!” 其实,他见过他儿子踢球么?平时都跟谁踢球?穿几号球鞋?在学校里人缘好么有朋友么?周遥又是什么关系来的?他能了解这些? 陈嘉是沮丧的,茫然的,一时冲动的戾气散了之后,那种叫做“难受”的情绪缓缓地洇开,闷住了心思九窍。 这种情绪,周遥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就没有这个机会领受,他少年时代鲜有经历这种感情上的缺失c尊严上的挫折。所以,陈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和委屈,他很难体会并且理解。 “叔叔您不用请吃饭了,我就不吃了。”周遥善解人意地瞄陈嘉脸色。 “叔叔其实吧,是这样的,陈嘉他踢球需要这双球鞋,今天王府井清仓大减价,60块减30块,所以我们才买的。”周遥话题一转,倍儿认真地开始讨论这双鞋的问题,“陈嘉他没带压岁钱,我借给他了,叔叔您看您能不能,就别让他用自己压岁钱,您帮他买了,成吗?” 我勒个去。 这件事,在此后多年周遥懂点儿人情世故之后,再回忆起,自己他妈的也够二的。还是年轻啊 陈嘉脸色都不对了,狂瞪周遥,双眼射出小箭biu biu biu。 陈明剑也尴尬:“啊,哦。” 周遥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他心里,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的位置本来就可以互换并且互相帮衬,就好比如果他周遥在外边欠了买鞋钱,这三十块钱你去管他爸要,还是管他妈要,有什么分别?都一家人么。 更主要的,是对一个人的印象观感,他对陈明剑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与他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神恶煞,没有酸言恶语,尤其没有他们机床厂大院里有些个“爸爸”邋里邋遢满脸横肉c叼着烟酗着酒c趿拉着片儿鞋的破落形象,那些人满脸都写着“没文化”。相反的,陈嘉的爸爸面貌清秀,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反正不像会家暴骂街欺负老婆的男人。 所以周遥敢张口讨论鞋钱。只要不打我,我怕啥啊,爷这么彪! “三十块,是你替他付的?就刚刚才买的?”陈明剑也很意外。 “是啊,就在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周遥口齿伶俐,挺胸抬头,班干部做汇报的表情。 小风儿一吹,人心难测冷暖薄凉,风中飘过淡淡的忧愁。 陈明剑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同路人。那位阿姨一直半背着身,站在夕阳下的车站,垂头不语一声不响。 陈明剑痛快利索地掏兜了,嘴抿成一条线,心里也异常尴尬难受。他一定是存有愧疚的。他儿子也长得老高了,出门是大半个人儿了,鞋码都不小了,他从未给陈嘉买过一双球鞋。 陈嘉的同学掏钱给陈嘉买鞋了。 他都还不如陈嘉的一个同学。 三十块钱,有整有零。陈明剑是把准备请谁谁下馆子吃晚饭的钱都掏出来了,最后是用零钱毛票凑的,全都给周遥。 周遥回头瞟了一眼陈嘉,挺有成就感的,啧,替你把压岁钱省出来了! 陈嘉盯了周遥一眼,然后倔强地扭过头去,看路边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车子,心被车轮碾碎成渣 这么些年在机床厂大院,陈嘉最常听到的是三句话:陈明剑在外边儿早就有人了肯定不会再回来;就瞿连娣那条件不甩她娘儿俩甩谁呢;这孩子看着就不让人喜兴怪不得亲爸都不想要。就这三句了。 从“爸爸”这个概念里,他所得到的就是挫败和耻辱,旁人永远不可能替他感同身受。 陈明剑客气地对周遥点头:“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你是好学生吧?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的?”陈明剑多看了周遥好几眼呢。 这都完全不认识,就是识人相面猜的,估摸很会读书的好学生与好学生之间,也有某种磁场可供他们互相识别。 而且,周遥终于发现,陈嘉右眼角那粒小痣是遗传的哎。他爸右边眉毛上就骑了一个痣,一看就是亲生的。 周遥心里还有不甘,没想放这么温柔客气好说话的陈爸爸走呢,给陈嘉狂打眼色,咱俩要不要趁热打铁啊?那个什么,两百五十块的手风琴,没准儿也有戏啊!跟你爸说还是不说呢,买手风琴啊! 陈嘉终于是忍无可忍,很想堵住周遥这贱嘴,一把就把周遥拉回他的战壕。 “陈嘉。”陈明剑轻喊了一声。 “你甭叫我,我烦你!”陈嘉说。 “陈嘉”陈明剑说。 “你还叫我,那她是谁啊?!”陈嘉用手指着远处车站棚子下面站的阿姨,暴躁地回敬了一句。 眼眶是蓦然发红的,声音就是有穿透力的,直戳人心。 周遥忽然也难受了,心疼了。他被陈嘉攥着手腕,转身离开,陈嘉就没有跟他爸说一句客气话。 陈嘉那点儿臭脸色和熊脾气,总之都甩给他爸了。 陈嘉偶尔和颜悦色,暴露出骨子里小温柔的时候,都给周遥了。 当晚,据说陈明剑真的回家来了,平心静气地谈事。 周遥那时人生阅历不够,尚未反应过来,陈嘉爸爸说“回家找你妈妈有事儿谈”,还能是谈什么? 陈嘉那时,躺在温暖的水泥地板上。他们家小平房的地面,从来没有这么热,烫着他的周身。 因为他躺的地方,就离他家正中那个洋炉子特别近了。炉子散发的热力烤着整间屋子,驱散秋天的寒气。 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还早着呢,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买到蜂窝煤,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c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c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心曲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翟小兵也说:“周遥你用的什么练习册!外省的卷子和练习册有木有!交出来我们也参考参考!” “没有。”周遥皱眉,觉着解释这事儿多没劲, “我没啃外省的练习册。” 他真的就没用功c还没发力呢。就五年级一个jb期末考而已,又不是决定命运的升学大考,就语数两科, 让小爷复习个啥啊? 他揣着卷子走过楼道, 跟陈嘉一起, 路过办公室还是被老师叫住拎进去了, 陈嘉那个不讲义气的,瞅都不瞅他直眉瞪眼径直就走了 他们班主任邹萍老师,就是淡淡地嘱咐他两句:“都跟得上吧?考挺好的,就是得检查啊,那个成语怎么写了错字, 要是认真检查你不就考100分了么。” 周遥特乖巧地点头,一笑,还把全屋老师都挨个认识了一遍,声倍儿脆, 嘴倍儿甜。 隔壁班的班主任,抬眼瞧着走出去的背影,小声说:“这就是周遥?” “学习肯定是没问题, 他爸他妈都是研究生, 在咱们机床厂也没有几个了。”教数学的老师说, “跟工人那些孩子啊就是不一样, 气质都不一样!咳就咱们厂里有些孩子, 笨得真让人着急上火,一道应用大题统共四个步骤,就绕啊绕啊就死活学不明白!真是没辙” “平时也在底下看闲书c聊得特欢,我知道他看漫画书我就没理他。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还行。”邹萍低头看卷子,其实也认同,“孩子么,脑子里灌的就不是课本,灌的都是遗传基因。咱们在这儿再怎么督促c使劲,其实没用——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老师们私下也八卦,老师们也提政治很不正确的“血统论”,无可避免。 “他妈妈据说是音乐学院老师,报纸上有文章介绍过父母真不错,孩子模样也好看。”隔壁班主任流露些微的遗憾,可惜周遥没分到她们一班,倒不是要弄个好学生进来抬平均分,而是她家闺女上初中了,正请家教练习声乐和钢琴,拼市级奖项拼考试加分呢周遥妈妈是音乐学院老师啊。 “那周遥声乐肯定不错,下学期让他进合唱队唱歌去呗。”老师们一致点头同意,替周同学丰富课外生活做出了安排决定。 学生填表都要写清楚家庭成分和父母职业,父亲一栏是“高级工程师”,母亲一栏是“大学讲师”,地道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整个年级里就只有周遥了。 他肯定是个好学生。他只能是个好学生。 邹萍老师往窗外扫了一眼。陈嘉是在操场乒乓球台子上坐着,一腿支在水泥台子边沿上,一如既往沉默地凹着造型,专等周遥同学从楼里出来。两个少年走路都是晃荡着,倒提着书包晃出了校门 班级里新来这么一位借读生,五年级已经过半,面临敏感的小升初冲刺阶段,班里无论同学还是家长,暗地里都会盘算议论,这学生这时候插/进来,是要争班干部么?是要争“三好学生”吧?是要争每个班只有一名的保送重点初中名额吧。 这才是关键。毕竟是敏感阶段插/进来了一位好学生,原本竞争就够激烈,这时候又转来一个分瓜分枣的,是要干什么? 班主任其实还留着一手,避免争议,没让周遥当班干部呢。 周遥原先在前一个学校,就是“两道杠”。自打一年级开始,他就一直是“两道杠”啊。 现在手臂上终于没有那“两道杠”绑着他,现在他手臂上任何代表先进的标志都没有,顿觉轻松。只要别太出格,想干吗就干吗;想跟谁玩儿,就跟谁野在一处 期末考之后报分和做学期总结,每个班例行召开家长会。 周遥父母都没露面,因为工作确实忙,位置重要就更抽不开空,他姑临时替身出席了家长会。 陈嘉他爸期末也没露面,瞿连娣就没打电话通知她丈夫开家长会这件事,却又临时加班,结果迟到了半小时才赶到学校 周遥在每礼拜六下午,几乎就是和陈嘉混在一起,因为双方家长都太忙了,都在上班。 那时全市很多家庭都是国企和事业单位双职工,工作非常忙碌。忙竟然还不是为“赚钱”,工资是有数的死工资啊赚什么钱?单位里的口号就是“为国做贡献,劳动最光荣,为社会主义燃烧自我,我愿意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职工们一生的事业就在这家单位,学习娱乐生活也在单位,尤其在凭票供应的年代,票都是单位发给职工的,你没单位就没有购物票和工业券,就好像被整个社会大家庭排斥在外c不带你玩儿一样的。单位就是你的家,你还管小家庭干什么呢? 尤其像陈嘉这样家庭出身的小孩,他从小上幼儿园,再到上小学,都是在机床厂附属的单位,校园吸纳的就是他们机床厂八千名职工的家属子女。外面很多人还羡慕他们这样的国有大企业职工,拥有附属的幼儿园和小学,不用排队c不用额外交钱去争抢名额,多方便啊!陈嘉的童年,仿佛就一直附着在这块土地上了。 周遥是个外来户。周遥原本不属于这里,就是无惧无畏地一头闯进来的,而且还在学校混得不错。 学习好又长得俊的学生,本身就讨老师喜欢。更何况周遥家庭条件不错,说白了就是,干什么他都不差钱。 平时在校门口跟同学买个零食c文具,他都是大方的。为了踢球还从家里拿了个新的足球到学校,半个班的男生都乐了,活动课就集体下楼去踢周遥带的新球。周遥于是就把足球留在教室里了,捐成“班集体公物”了——他在班里人缘能不好么? 贫富的差距虽然还不至于在班级里造成明显阶级分化,也已经在每个学生身上悄悄地镶了标签,每个人都会有感觉的。 陈嘉就摆不平那么多的同学,所以他也孤僻。他就只能摆平周遥一个人。 瞿连娣从她们机床厂合作社买了新鲜的柿子,冻在窗口上,冻成一排,然后就发现,这柿子悄摸影儿的自己开始玩儿消失,一个一个长了腿失踪了。 因为陈嘉请周遥来吃冻柿子,不好意思当着家长的面儿,竟然还偷着吃。 陈嘉沉默地用个小勺挖柿子的红瓤。俩人尝了,周遥说“涩”。陈嘉终于挖到冻柿子最好吃的那部分,就把勺把子递给周遥:“你吃小舌头。” “冻柿子的小舌头最好吃了,简直是人间美味啊!”周遥惊呼。 “真希望每个柿子能长十个舌头,”他说,“太少了,都不够咱俩吃的。” “小舌头”有种脆脆又软软的东西,还特别甜,尤其是抿在嘴里那口感,说不上来的奇妙。两人都吃多了,嘴唇和舌头全部发麻,舌尖苦涩,伸出通红的舌头不停呵气。 周遥伸手戳了一下陈嘉的舌头:“你丫舌头真长。” 陈嘉正不爽呢,喂出一记卫生球白眼儿,突然上手就把周遥舌头嘴巴全都捏住了,手指力道凶残,掐得周遥“哎呦哎呦”地叫唤舌头疼啊。 打不过还贱招,只能求饶了,陈嘉从他背后压上来,扼住他腰,压得周遥直不起来,那力气可大了 俩人在屋里屋外玩儿,陈嘉站在窗外,甚至告诉周遥,他家那扇窗户,从外面能把插销给抠开,他以前忘带钥匙,经常自己把窗户抠开,从里面摸到备用的钥匙。 “这猫洞你都告诉我了,不怕我钻你们家去,把你家搬空了?”周遥笑嘻嘻的。 “你钻啊。”陈嘉说,“屋里没值钱的,你要搬黑白电视机还是搬炉子?除了我跟我妈,谁还来这个家。” 寒假放假了,同时也临近春节,他们作为第四机床厂这间市属国有大企业的附属学校,理所当然的,要跟工厂里搞起一些新春联谊活动。 这是厂里工会牵头组织的,职工合唱团c舞蹈队和曲艺队都出节目,学校这边也出文艺节目,大伙一起在工会大礼堂里搞一台联欢会,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工会平时免费放个大电影都能让礼堂坐满,联欢会更是一票难求。每个科室分到有数的几张门票,还要抓阄拿到票才能进场。 周遥没有被安排上节目,但周遥同学被安排了代表学校当主持人。 六年级毕业班的都不参加文艺汇演,然后就是他们五年级的最能拿得出手,你不上谁上?他班主任想都没想,就把周遥拎出来,塞给他一份串场词,就认定他有这样的天赋。 跟他搭档一起主持的,就是他班里总考第一名的女班长。 那女孩肯定也是把家里最好看一身衣服穿出来,玫红色带绸子花边的连身裙。周遥穿的是一身白色水兵款制服。老师还给俩人都化了妆,抹着两坨红脸蛋就上台了,一对儿小妖精。 上了台就神气活现地临场发挥,念个串场词,对周遥来说确实不是难事儿。他站在舞台灯光下他不怵场。男孩再长得俊就无敌了,双眼明亮,一笑就特讨人喜欢。 但那天的联欢会对周遥而言一点儿也不喜兴,不顺利,出了一些事故。 他不演节目,陈嘉是要上节目的。 这一点周遥事先没有想到,节目单上的校级小合唱,竟然有陈嘉的大名儿。但陈嘉姗姗来迟,在礼堂后台集合的时候,就让老师炸窝了。 陈嘉你的衣服呢?不是说了穿统一服装吗?你的白衬衫呢,裤子呢,你的皮鞋呢? 后台多忙啊,老师也手忙脚乱顾前顾不上后,急了爆吼陈嘉:“你这样怎么上台?上次怎么嘱咐你的,怎么回事儿啊你?!” 小合唱八名同学,别人都穿了干干净净的白衬衫c蓝色长裤和皮鞋来的,女生是蓝裙子,只有陈嘉竟然就没换服装,还是平时那一身,穿着蓝白条运动裤和白球鞋就晃来了。 陈嘉也没表情,眼神散漫地划过地板,跟老师说:“忘了。” 忘了? 那个表情和态度很气人的。“忘了你回家换衣服去!叫你妈妈过来给你送衣服!”班主任很跌面子,吼他了 周遥从幕布后面探出头来看:“哎,陈嘉——” 陈嘉没理他,双眼看向别处,就在后台的楼道里自觉罚站,迎候来来往往侧目的视线。那副倔强表情就是既不想回家换服装,今天也不打算完成演出,直接把这节目砸台上了。 瞿连娣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赶到,骑着自行车回家取衣服回来的。瞿连娣脸色也很不对,一路“蹬蹬”地冲进楼道,到儿子面前小声质问:“怎么没跟我说要服装?你早点儿说啊你怎么不说?” 瞿连娣从袋子里拿服装出来,低声说了很多话,周遥从后面慢慢走过去,瞿连娣是说:“裤子还是上回那条裤,皮鞋我刚才跟工会蔡师傅家借的他家孩子的,行吗?你前几天早说我就给你买件白衬衫,今天先凑合穿这件行吗?你姥姥上回给改的,你爸以前的旧白衬衫,可能还是嫌大,上台先凑合穿一下?快跟我去换衣服” 陈嘉那时就是一句话:“我不想换。” 大队辅导员再次吼着周遥上台念串场词了,周遥着急忙慌的,率领他身后的女班长,俩人攥着小纸条又冲上去了一对打扮花里胡哨的童男童女,都不知跟台下胡说八道了什么,反正周遥一笑就露出一颗虎牙,台下的职工家长们就跟着他哄笑,给他鼓掌嗷嗷地叫好! 他转了一圈下台了,瞿连娣和陈嘉竟然还在楼道里针尖儿麦芒似的对峙,这服装还没换好? 瞿连娣说:“怎么就不能换衣服了?演出啊。” 陈嘉说:“不想演。” 瞿连娣:“那你想干什么?你今天到底要干吗?” 陈嘉说:“我不穿别人的衣服,我不穿那件。” 瞿连娣说:“你前天没跟我说,不然你妈妈不就去帮你买了么?” 周遥轻声搭了一句嘴:“哎,嘉嘉,工会的那个相声马上就说完了,下一个就到你们去换衣服了。” 陈嘉不答话。 那母子俩陷入短暂的沉默,互相顶牛似的瞪着眼,空气间都透着尴尬c憋屈c顽抗和挣扎。陈嘉就是这么倔的,横的,他不愿屈服的事,一件针别儿大的小事,瞿连娣开一辆挖掘机来都刨不动这一头倔根儿。 周遥是无法理解的。他从来不干这种无意义的蠢事。有什么倔的?换件衣服么。家长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呗,想要拉大旗暴/动起义,咱也不要挑这么个时候 他当时并不知道,前儿晚上陈嘉他爸从学校大老远地回家来了,几个星期难得回一趟南营房胡同。街道的粮油本是按户按人头卖东西,每到春节期间廉价供应一些副食零食,比如小磨香油c白芝麻酱c红仁大花生c巧克力什么的,都是平价的不贵。所以,他爸是隔段时间要回来领属于他的那份口粮。 人就是不得不被一些身份从属和社会关系牵制着。倘若没有这份牵制,家都不必回了。 陈嘉当时就斜着身子飘出屋,理都没理他爸,在外面晃荡了半宿没回家。 他的父母亲就在小平房那间破屋里争执,声音大得街坊可能都听见了:回来就是搜粮食搜吃的么,没这事你连回家都不回了吗?怎么叫搜粮食搜吃的呢,你就永远说话这样难听,这不是国家分配我正当领取的?这不是按我名字和工龄发给我的?家长会你去过么,你在学校念书孩子也在学校念书,你管过陈嘉?你给陈嘉留过什么?我怎么了呢?我毕竟还是户主这按户分的一只鸡和一条鱼,我不是都留给你们么,我拿走了么?你就不能为我考虑你就永远是这么自私 陈嘉眼神飘向远处,嘴唇紧闭,突然扭头往外面走去。 瞿连娣吼了一句:“你回来!” 陈嘉转头跟他妈妈说了一句:“我不穿陈明剑的衣服让丫滚!” 瞿连娣脸都白了,身体僵硬着手却没僵,抬手抡过去就一巴掌。 那一掌打挺猛的,打在脑门c太阳穴附近。囫囵的一巴掌,扇到陈嘉的脑袋“啪”一下磕到楼道的墙,在退后时又撞到半开半关的一扇窗户。老式窗户的边缘,都有一圈坚硬的铁框子。 啊——楼道里排队正待上台的学生都惊呆了,一个个儿都把脖子抻成小天鹅,惊恐地围观,然后被老师把抻长了的脖子都捋回来,别看了别看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没个大事儿打什么呀”邹萍老师吃惊地冲过来,一把推开陈嘉,这时已暗暗后悔刚才打电话把瞿连娣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热血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想管他借漫画的女同学, 只能一路望着那两人走路很垮的背影, 小声说:“周遥书包的盖儿是一块翻皮的, 挺好看的” “太凉了, 再吃我就肚子疼了。”周遥把嘬了很久还剩一半的冰葫递给陈嘉。 “你都咬成那样了还敢给我, 要脸么?”陈嘉回他,“你不能不乱咬啊?” “不咬我怎么嘬得出来水儿?”周遥说。 “我吃完的冰葫咬成你这样了?”陈嘉说。 “哎你就给剪开么, 剪开吃么!”周遥厚皮赖脸地乐了, 这就从书包里找出手工课剪子, 把冰葫那个“葫芦嘴”剪了。 陈嘉嫌他“吃个冰葫吃成这么恶心”,还是接过来继续吃了。 然后, 周遥看陈嘉嘬那个他又突然也想吃, 又要抢。俩人你争我抢把冰葫里粉红色的水果冰都嚼了,多好吃的东西似的。 周遥在过去那个冬天穿过的那条羊绒毛裤, 因为整天疯玩儿踢球,屁股和膝盖位置都快磨漏了。 “只能扔了,明年再换一条毛裤穿。”他说。 这话他是在陈嘉家里说的, 瞿连娣听见赶忙说:“好羊毛的?别扔,扔了多可惜,还能改成别的!” “阿姨您要改成什么啊?”周遥笑说。 “俩个筒的,能改好多东西呢。裤子两条大腿那儿能做一副套袖吧?两条小腿儿还能再做一副套袖吧?别瞎浪费!”瞿连娣说,“太不会过日子了, 你们这种孩子” 陈嘉给周遥打个眼色:我妈就这样儿。 周遥啃着馅饼回以一个眼色:早就领教了, 给雪人做过jb的胡萝卜还能剁馅儿呢。 周遥当场就把他的毛裤脱下, 给陈嘉妈妈了。 然后,瞿连娣就拿这条旧毛裤改出两副套袖,给那俩人一人一副,冬天坐在冰冷的教室里,多保暖啊。 “咱俩能戴套袖去学校么?这也太土了吧!”周遥悄悄地吐槽,不能忍。 “不然套腿上?”陈嘉说,“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哈哈哈——周遥于是看到陈嘉同学刚出家门时是戴着套袖的,一出来就把套袖撸下,套在自己小腿上。腿比较瘦长,竟然还挺合适。 俩人各穿着一副“护腿”出来晃荡。 “羊毛扎么?”周遥问对方。 陈嘉摇头:“你这个是羊绒,还挺暖和的。” 周遥又弯腰低头:“我看你腿长毛了没有。” “没有!”陈嘉绕开他,皱眉。总是动手动脚,好烦啊。 陈嘉还没有生发出想要对一个人“动手动脚”的意识,没有,没到年纪。其实周遥也没有,只是天生就喜欢撩。 俩人又笑成一团,一个抬脚要踹另一个,踹着踹着又重新走成一对双棒儿,勾肩搭背去野场子踢球去了 春天,学校里开运动会。 开班会的时候集体讨论,老师一个一个点名,把班级里能跑能折腾的全都排出来。 周遥侧过头瞟一眼陈嘉,又在下面开私会:“哎,跑哪项?” 陈嘉回道:“越短越好。” 邹老师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扒拉,终于扒拉到“男子400米”。本校没有800米跑的项目了,怕这帮傻小子瘫在半道上都跑不回来。“400米陈嘉你来?”邹老师往台下一扫,眼神淡淡地一瞟。 啊?陈嘉抬起眼,见鬼似的瞪着他班主任。他四米都懒得跑! 周遥在底下抖着肩膀想乐,400米相当的不短啊。 “你就凑合跑一个呗?不然也没有别人能跑了。”邹老师说。 “我我跑个别的。”陈嘉艰涩地说出这句。 “那你跑哪个?你赶紧报!”邹老师翻着名单,眼皮都不抬,“周遥,不然你替他跑啊?!” 周遥:“?!” 老师都眼尖且心里明镜着,早就瞅见这俩人在底下,得吧得吧开会呢,懒得批评他俩罢了,哼,小样儿的。 简单项目的名额都被填满了,不跑400米可就是跳马和双杠了,难不成要跳高?根本就不会跳啊。周遥再次回头,完蛋了,小嘉嘉你要挑哪项? 他回头就发现陈嘉也是一脸很丧的表情,太他妈乐了。 “哦,还有混合接力,还需要俩男俩女”他班主任继续念,陈嘉突然发言:“老师我跑接力。” 靠,周遥在心里吐槽,你小子就挑个距离短的。 周遥同学也大言不惭地举起手来:“报告老师,我也跑接力!” 邹萍把他俩的大名填上了,接力名单搞定了。 “别黏着我我接力你也接力?”陈嘉低声吐槽。 “你怎么不选铅球啊?”周遥回头反吐,“那个连跑都不用,你就原地转个圈,扔!” “靠。”陈嘉绷不住了,“我扔不动铅球——我要不然扔你啊?” “就扔他,扔周遥。”翟小兵笑着搭茬。 “去死。”周遥说。 几人都在各自座位里无声地笑。 各班的混合接力队伍,都是着急忙慌只合练过几次,就仓促上阵了。 运动会这一天,学校里敲锣打鼓,彩旗飘飘,他们还有模有样地走了仪仗队方阵。班里能凑合出场的,都被派出参赛了,身后背着号码牌,实在太弱鸡的就留在场边当啦啦队,比如他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女班长,戴个近视小眼镜,就是万年啦啦队成员。 前面的项目稀稀拉拉都跑完了,就到他们的4x50米接力,因为小学操场一圈儿就只有这200米了。周遥是班里的足球小将,身体素质和反应不错的,就被他班主任派去跑第一棒,中间夹俩女生,陈嘉是跑最后一棒。 “你别掉棒啊。”陈嘉走到他身后,嘱咐了一句。 “你别方我。”周遥说,“讨厌么,你再说我都紧张了。” “我跑到差不多的地方,干脆就直接把棒给你扔过来!”周遥笑,“你能接住么?” “行,你扔过来啊?”陈嘉白了他一眼,“我肯定不掉棒。” 裁判在喊话,两人迅速分开,各就各的位了。 发令枪响时周遥大步冲出去了,疯狂地飞奔。他耳畔是鼓噪和欢呼,锣鼓喧天,吵得他额顶青筋要爆/炸了。没有任何奔跑技术,就是撒丫子往前冲呗!想着集体的荣誉感,想着前方还有两位跑得比他还慢的女同学,想着不能给可爱的邹萍老师掉链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最终把棒子交给下一位队友。 他班里很多女生在卖力狂喊,女班长的嗓子尤其的尖,周遥——加油—— 他递出了棒子,心脏仍然在狂奔在路上,心情激荡,隔着老远的场地望向另一边。 陈嘉好像也在回头看他。 其实不是在看他,陈嘉的视线在费力寻找那根接力棒,棒儿呐?到底跑到哪啊 那根棒子传递得挺快,一转眼就递到最后一棒。看台上已经在狂喊“陈嘉——加油——” 有个班好像掉棒了,周遥紧张得心跳停止。他看到陈嘉冲出乱成一窝蜂的交棒区,好像没掉,没有掉,啊啊啊—— 他看到陈嘉跑得非常快,跑步时眉头紧促c嘴唇抿成一线,一声不吭但甩开大步发力,爆发力是强悍的。还有一个没有掉棒的班级,竟然紧追在陈嘉身旁,两个人较劲,并肩狂奔,看台上啦啦队都疯狂了,他们班邹老师都在狂喊加油。 爆发力之下比的是耐力,最后那五米,是对手先撑不住了,而陈嘉没有减速,在空旷的场地上像一匹野马,掠过去了 这是属于一群少年的荣耀时刻。 周遥兴奋得高举双手,“啊”得喊了一声,然后突然逆行,绕着圈儿往回跑。 他往终点线跑去,冲刺后的陈嘉借着惯性冲向了他,带着笑。他们如愿以偿地激烈相撞,抱在一起。 两人都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脖子上有汗。 他俩离得很近,脸就贴上,气息喷在对方脸上,能听到心跳 周遥还没来得及夸陈嘉同学今天很牛/逼,随后,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的接力就开始跑了。 他俩就站在跑道旁边围观,陈嘉跟他说:“第四棒有唐铮,看看他跑。” “我靠,他是不是贼能跑?”周遥问。 “丫就是贼能跑。”陈嘉说。 然后,他俩就见识了什么叫做“跑步”,什么叫做“短程爆发力”,刚才他俩根本就是在操场上“遛弯儿”。 我c我c我——靠—— 周遥自始至终把嘴巴张成一型,而陈嘉沉默着一言不发,都看呆了。 唐铮接棒之后瞬间启动,从一群人里脱颖而出,像子/弹一样就弹出去了。 这小子疯跑时又是完全另外一种风格,唐铮在跑道上是吼着跑的,全场简直就他一人嗓门最大,“嗷嗷“得一路飙向终点红线,势不可挡! 眼前一阵咆哮的旋风掠过去了。 周遥喃喃地说:“以后再也不跟唐铮玩儿‘抓人’了,不带他玩儿了咱俩傻冒,整个机床厂里谁能跑得过他?” 陈嘉摇头,没有了。 他们后来也就听说了,六年级时候朝阳区体校就过来挑人,一眼就挑中唐铮,让唐铮去练田径,代表朝阳区参加市里比赛。唐铮虽说从来不是一名好学生,但在十几岁年纪,就展现了惊人的身体素质和运动天赋。这样的天赋,日后也一定会为他的前途带来些许助力。 “今天冲刺老帅了!”周遥往陈嘉脖子上胡噜了一把。 “我们管这个叫‘特别帅’,或者说‘牛/逼大了’。”陈嘉损他,“别用‘老’字儿,特土。” “俺们三江平原来的就这么土!”周遥操着春晚小品里黄宏的口音,“哎呦妈啊,没见过更帅的了,你咋滴老帅了呢——” “b样儿。”陈嘉一笑,“我带澡票了,去厂里洗澡么?一起。” 确实是周遥没见过,这远不是属于陈嘉的真正闪光时刻。 他们这学期开学不久,周遥就被班主任和他们学校音乐老师一起拎出来。两位女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好像劫/色一样,把长相顺眼的周遥同学截住了,上下打量,比划了一下身高,行,就你了,合唱团缺男声,每周一放学后训练! 学校合唱团挑人,一般就从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的学生里挑,唱歌不跑调并且姿色还不错的,选出一批漂亮的童男童女,代表学校出赛。 每周一放学后训练,会影响他和陈嘉搭伴走路吗? 不会,因为陈嘉也在合唱团训练。 周遥进去第一天看了形势,就清楚了,合唱团里还是女生居多,只在后排留有几个站位,给中低音部的男同学保留一席之地。被选中的男生模样都挺标志,一个个身板笔挺,葱白柳绿。 那些经典歌曲周遥都会唱,即便在学校他没专门学过,在家里耳濡目染,他妈妈都教过他了。 他不仅会唱,用钢琴弹他都可以弹。 然而,满怀期待自命不凡的周遥同学一进合唱队,就被请上第三排右侧最靠边上的位置,还要站到椅子上,他就是一个负责和声的小绿叶。 音乐老师对于第一首参赛曲目是要唱《洪湖水浪打浪》还是《大海啊故乡》犹豫纠结好几天,但第二首曲目一定是唱《小小少年》,这才是他们学校参加区里比赛的杀手锏,亮出来就准备秒杀别的学校。 周遥也是在这一天真正了解到,他的陈嘉同学是老师安排的合唱团领唱。 陈嘉是要唱那首《小小少年》。 这歌太熟了么,电视里一共就六个频道,有数的几个外国译制片不停地重播,全民皆知这部最经典的德国电影《英俊少年》。影片讲什么的周遥没仔细看,但电视里放的次数太多了,那首主题歌他也会哼哼的。 领唱的人是要站在所有同学最前面,站在话筒前。 陈嘉一直还在教室犄角旮旯戳着,与教室标配的墩布和脸盆架子戳成一套物件,一动不动正在发呆。陈嘉走神儿时双眼飘向窗外,终于等老师排完合声了叫他上了,才从房间一角游荡着,晃到了话筒前。 周遥盯着陈嘉一路溜达到他前面,还隔着两排人,挺老远的。 “他还要唱德文呐”周遥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你陈嘉,小爷忒么不信你还会讲德文。 “嗯,据说是。”身旁男生也小声嘀咕,“反正我全都听不懂。” “他就学了几句,好像就会那几句。”站周遥身前的女生名叫滕莹,笑得挺甜的,转脸抬头跟周遥说悄悄话。 他们仨随后就被音乐老师犀利的眼神瞄了:“就你们站在台上一丁点儿的小动作,台下观众看的特别清楚你们知道吗?!不准说话了!” 陈嘉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扫向后面的人,就是偷看周遥,唇边甩出一个嘲笑的表情 周遥是头一次听陈嘉正经认真地唱歌。 被老师耳提面命寄予厚望,就布置给他个领唱任务,哪能不认真唱? 他们音乐老师对陈嘉也很着意栽培,对别人都是甩出高音c尖锐地吼叫,一转脸就对陈嘉就和颜悦色,可温柔了,简直就是捧着哄着,所以据说陈嘉是他们音乐老师亲儿子呢。音乐老师亲自弹奏钢琴,进前奏时对陈嘉打一眼色,表情是极欣赏和期待的。 原电影里男生主演的声线温暖而嘹亮,情感真挚,特别有感染力,让一代人耳熟能详,无比怀念。 而陈嘉的声线周遥也不知用语言应该如何形容。春季北京的风很大,音乐教室每一扇窗户都紧紧关着,室内四面封闭,拢住了声音。陈嘉的声音出口就充满了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面,再到教室各个角落。甚至好像每一道墙砖的缝隙,都涨溢着那种声音,拥有强大的穿透力,直接要震透那些窗玻璃。 周遥一动不动,脚底下椅子却一直晃,站不稳,眼前荡漾的都是声波。有魅力的声音,是可以让人“入定”的,他是在短暂的一瞬间陷入怔忡和恍惚 而且,陈嘉还没有变声,那应该算是记忆里难得的一段童声。 童声却并不稚嫩,非常成熟,高亢而坚韧,那时就已经在声音里夹杂了少许不驯服和野性。 直到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周遥都不会忘记那时陈嘉唱歌的声音。这么好的嗓子,是天赋,是天籁。 klee kder, klee rn, und e ha v一ll nnensche klee kder, klee rn, k一ennt’es fuer ir se? 就这四句,足以让全场鸦雀无声,无论多大的房间都能穿透。一大段德文歌词之后,再接双声部的中文合唱。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但愿永远这样好。 当天傍晚,这首歌一直练了五六遍。 陈嘉后来未经老师允许,悄悄挪了话筒,站位就变成45度角半侧位,方便他回头。 一回头,就瞟到站最后一排盯着他傻看c随音乐指挥不停摇摆的周遥,极其的傻!这也太逗了吧? 周遥这个大绿叶,摇摆得很僵硬,就差在脑袋顶上再插一朵向日葵了。 陈嘉不经常笑的,但心情非常好c没有忧愁烦恼的时候,小少年还是回头对周遥笑了一下。 周遥站成一根树桩,表情僵傻,恰好就读到这个隔空送他的微笑。 然后,他腿软了,他一脚就踩空了。 幸亏今天忒么就是排练。 音乐结尾,高潮,全体队友引吭高歌,音乐老师陶醉地敲击着琴键,周遥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一声都不敢吭然而实在他妈的站不住了! 他一脚塞进两个椅子之间的大缝隙,能站得住才怪呢。“哐当”一声,再接着“啊”的两声—— “哐当”那声,是周遥一脚踩陷了下去,后仰着摔地上了。 后面“啊”的两声,就是站他侧面的男生和他前面的滕莹,都被他扯下去了,全摔了 周遥狼狈丢脸地爬起来,脚腕磕了,不敢吭声,低头又爬回椅子。 他听着他们音乐老师的河东母狮子吼:后排怎么回事啊?周遥?!你是不会站吗c你站不住吗!! 周遥:“” 中邪了。 陈嘉回头瞄他时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配合他自己颜面扫地的狼狈,这天真是衰透了。 周遥后来觉着,他当时就是惊着了。 他被陈嘉一瞬间已暴露出的无法掩盖的光芒,晃瞎了眼 这也并非穷成那样,这就是当妈的是从六十年代经历过动荡和饥荒的过来人,以俭省为生活理念。 床脚挂着那块被雪弄湿的毛皮领子,从皮夹克上拆下来的。 周遥把那个毛领子落她们家了。瞿连娣一看:“你赶紧的,陈嘉,把这个领子给人家送回去!” 陈嘉被炉子烘烤着缓了半刻,好像那冻僵的神经和面部表情才缓过来:“哦他落这儿了他会回来拿。” “人家还自己来拿?”瞿连娣心里仍不太是滋味,就是固执认真的脾气,“你给周遥家送回去,就在团结湖的职工宿舍大院。” 陈嘉也没强烈抗拒,不顶嘴就是答应了,从锅盖上拿了个馅饼,沉默着啃馅饼。他妈妈最闪亮亮的优点还就是做饭真好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豪情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 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 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 望着陈嘉, 点头:“你跟遥遥一起, 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 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 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 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 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 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 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 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 尘土飞扬, 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意识确实很好,连不可一世的唐铮唐大爷那时候都觉着,周遥踢球是有点儿小天赋,带着一脑子智商出来踢球的。 周遥淡定一笑,知道自己有两把刷子,跟同龄人一群野孩子踢球他从来不怵。 他自己给自己鼓个掌,还装模作样对着陈嘉鼓两下掌:“嘉爷厉害啊。” 陈嘉更加淡定地回他一个眼神,隔着十米,都懒得过来拥抱一下。 周遥干脆把手放在嘴边,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呗儿! 这次直接把陈嘉逗乐了,你有毛病! 当天他们踢野球又赢了,比分6:3。他们踢的是六人制小场,他们这边进的球,基本都是“三人小分队”打的串联配合。 踢完球一身臭汗,衣服都馊了,肯定要去厂里洗澡。 周遥低头整理鞋袜,把球鞋和球袜c护腿板全部脱下。 陈嘉慢悠悠地拖在后面,就是在等遥遥。唐铮扭头看了那俩人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一群半大孩子里面,只有周遥一人,穿的是专业足球鞋,还配备护腿板和高筒袜。其他人比如陈嘉唐铮,就穿平时上体育课的白色胶鞋。 周遥跟他们机床厂大院附近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大伙心里都明白,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于“阶级差距”也会有意识和感觉。 但是唐铮也喜欢跟周遥玩儿,踢球,觉着周遥这人不错,逗乐,能聊,不娇气事儿逼。 周遥把换下来的两只球鞋用鞋带系在一起,搭自己肩膀上,搂了陈嘉走路。 他把湿透的恤衫脱下时,里面也露出一件跨栏背心。 陈嘉一看,皱眉:“你怎么也穿这个?” 周遥说:“挺舒服的啊。” 陈嘉小声说了一句:“能好看么?” 周遥痛快地说:“吸汗,舒服!” “你带内裤了么?换的?”陈嘉又问。 “这回我带了。”周遥一乐。 “而且我穿来的是上回你那条裤衩,正好穿脏了还给你。”周遥大言不惭的,一撩自己球裤的裤腰,飞速给陈嘉示意里面的小内/裤,确实是上次那条浅蓝色。 陈嘉大爷估摸是骂街了,“什么操行啊你”。周遥猖狂地大笑 当天在澡堂子里,周遥就是那个被陈嘉和唐铮轮番怼的。他们厂里的大澡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洗澡,平时都是职工和家属凭票进入。家里日子过得糙的,做事也就不讲究,经常看到女职工把小男孩带到女澡堂里。 陈嘉从小就拒绝进女澡堂,太忒么别扭了。 他总是搭个毛巾,拿块香皂,自己一人进男澡堂,让他妈妈在外面等着,或者由工会主席蔡师傅帮忙领进去。 后来,有唐铮一起搭伴了。 再后来,就有周遥一起黏着了。遥遥可就比蔡大大好玩儿多了 “挺白啊你?”唐铮瞟了一眼周遥。 “甭看我。”周遥哼道。 “全身都自带0号粉底。”陈嘉插嘴,“我们老师说的。” “jb都是白的。”唐铮一乐。 “闭嘴去死!”周遥忍无可忍,转过身把后背对着对方了。 “谁爱看你似的!”唐铮不屑。 “你爱看谁啊?”周遥扭头问。 唐铮嚣张地回头说:“老子爱看隔壁的!” 唐铮拿手虚虚地一指,一墙之隔就是女澡堂嘛。 “你真流/氓。”周遥说。 “不流/氓那是傻吧,有问题吧!”唐铮痞气地一乐,说了句大实话。男孩都该有那些与异性亲近的意愿了,没那种意愿的,不是傻帽就是思想意识存在偏差有问题了吧。 唐铮甩着手进去洗了,个子很高,发育得很好,光着走路都特别扎眼。唐铮其实因为成绩烂,在小学还留过一级,看起来已经像初二初三的。 周遥把眼珠子迅速从唐铮的背脸撤回来,偷偷地瞟陈嘉。 陈嘉脱衣服不讲话,微垂着头,经常还在迷茫梦游的状态,与周围人有一层距离感。 但这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并无法遮掩此时的事实,进了大澡堂所有人都脱到光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谁都看得见谁。 陈嘉那时肩膀和上臂就有很好看的肌肉线条,腿长而直。 周遥就盯着从腰窝到tun部那一道侧面弧线,看了很久,看到水流不停冲刷在上面,溅起些水花 他看得眼神发软,慢慢走过去,很近了。 陈嘉突然抬头,莫名地看他,你又干什么? 周遥像被热气熏着了似的,脸色骤然发红,走直角拐弯又转回来了。这澡堂里蒸汽太盛,比高压蒸汽锅炉房还厉害呢,把他脑子都熏漏了吧? 不由自主的,就是有什么在强烈吸引他的情绪和神经,他伸手就想抱住这个人,抱在怀里。 “你自己把裤衩洗了啊。”陈嘉说。 “哦,还要我洗了啊?”周遥道。 “废话,不是你穿脏的啊?”陈嘉说。 “好么,洗么。”周遥哼唧。 “你不洗就是我替你洗。”陈嘉道,“你自己洗了!” 说的就是被他穿脏的浅蓝内裤,周遥笑着,在喷头下面开始洗裤衩。他要香皂,陈嘉不给。他转头就去拿瞿连娣的那瓶红色“蜂花”,倒出来好多,陈嘉说他“你竟然用‘蜂花’洗内裤!” 俩人胡扯淡起来就没那些忌讳了,就忘了刚才瞬间大脑短路溢出的情绪。周遥在水帘子里一转身就撩了陈嘉一身水,俩人互相撩着玩儿。陈嘉说:“别撩了,闹得我想撒/尿。” 周遥一摆头示意:“你尿啊。” 在澡堂子里,周围人来人往,还是别扭,不习惯。陈嘉垂下眼,脸好像也被蒸汽熏红了,男孩暴露青涩害羞的模样,绝对动人。 洗完澡回来,把蓝色裤衩挂在陈嘉家门口的晾衣服铁丝上,俩人转过脸就出去玩儿了。 瞿连娣现在都习惯了,对他俩去哪儿玩都特别放心,都不问。男孩本来就撒出去放养,更何况有周遥这么聪明伶俐的同学“管着”陈嘉。 周遥心思是细致的,想法很多,走在路上就说:“咱们去王府井?那里有好多商店。” 陈嘉:“你要买什么?” “你平常也老是踢球么,”周遥说,“你想买一双足球鞋么?” 陈嘉微一愣:“贵吧。”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贵!体育用品商店里都有,季末还打折呢。”周遥认真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么?” 其实,真没有那么贵,这就是个消费习惯。当时家庭条件尚未达到中产小康的人群,都没有这般的购物意识,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是需要一双足球鞋双旱冰鞋的,是需要一辆自行车,或者一个滑板的。这不是为了有面子,这甚至是男孩身心健康发育的必备必需品。 很多家长,就是没有这种消费意识。比如,瞿连娣有一回从单位回来,提到她们科室另一个女同事,家里闺女上小学六年级来例/假了,当妈的竟然不给买卫生/巾,只用卫生纸。为什么呢?因为卫生/巾贵呗,小资家庭用的,不买,平时用卫生纸就得了呗哪那么多事儿? “你说这当妈的,得有多抠门儿,给自己亲闺女,舍不得买卫生/巾!”瞿连娣跟隔壁大妈闲聊时候说的。 当然,瞿连娣还以为她儿子听不懂“卫生/巾”是什么东西呢 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也亏待儿子了,让陈嘉委屈了。 周遥却替瞿连娣想到了,或者说,周遥对他的陈嘉是有爱护和保护欲/望的。他拥有的东西,他希望陈嘉也有。他的快乐人生,他渴望与陈嘉一同分享。 俩人那天就坐车去了王府井,周遥是轻车熟路,来过的,径直就带哥们儿去了“利生体育用品商店”。 “这双你穿真的好看!”周遥说。 陈嘉坐在地上试鞋,面前已经摆好几双了,好鞋穿上就舍不得脱下,包着脚,真的特舒服。 “过季打折,这双是半价!”周遥说。 陈嘉瞄到价签了,半价就是从60块减价到30块,还是挺贵。 周遥说:“跟你妈妈说说?她肯定也想给你买。” 陈嘉说:“我问问她吧。” “啊——”周遥又说,“就最后清仓了,就这几双,断码了,你下次再来就卖光了!” 陈嘉低头穿回自己的白色胶鞋:“卖光就算了。” “那,不然你先买了?”周遥说,“买了再跟你妈说。” “我又没带那么多钱。”陈嘉皱眉。 “我带了,我帮你先买了!”周大款痛快地掏兜,这就是男人花钱时应有的态度。 陈嘉就眼睁睁瞅着周遥不知从身上哪个兜掏出三十块钱来,真他妈有钱,拦都拦不住,就把那双足球鞋买了。 售货员瞅他俩,多看了几眼,问:“几年级了啊?” “初二。”周遥眼都不眨,买东西的做派绝对是纯爷们儿。 “利生”就是最有名的体育用品专卖店,专门卖国产和进口的名牌货。 周遥把鞋盒子往陈嘉手上一摞:“没关系,等你管你妈要到钱,你再还给我,多大事儿啊!” 后来,他们坐车往回返,陈嘉就一路抱着那个沉甸甸很有分量的鞋盒子。 他主动请遥遥吃东西了,他们俩在王府井多走了几步,逛百货商场,买了羊肉串和糖炒栗子,两人都特爱吃的。 特别的开心快乐。 有人同享,才是一个“乐”字。 陈嘉坐在车上,难得主动开口谈这些:“下学期不是周玲教咱们年级音乐课了,咱学校新来那个音乐老师,非要开手风琴课,让每人都买手风琴。太贵了,我们家肯定不买了。” “那,买个小点儿的,普通的呢?”周遥说。 “也贵,两百多块吧,就为了上个音乐课,算了吧!”陈嘉道。 “”周遥也没话讲。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是忒么心血来潮,想哪是哪,说开手风琴课就真的开手风琴课,以为这是部委大院的附小呢?也不考虑考虑机床厂大部分职工的工资水平,您怎么不开个口琴课就算了呢,口琴多便宜啊! “没事儿,肯定好多家长都不愿意买,都往学校提意见了,就不开课了。”周遥拉住陈嘉的手。 陈嘉张开手掌,就把周遥的手容纳。俩人拉个手,仿佛就自然而然的,随着心的。 他们本来该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就在这一站,公共汽车的中门上来不少人。 陈嘉蓦地不说话,突然陷入一段难捱的沉默,两眼发直。他们俩坐在公车后门的最后一排座位,陈嘉是半前倾的姿势,僵直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啊?”周遥说。 “下车?”周遥又说。 陈嘉嘴唇紧闭,颈间脉搏抖了一下:“你先下吧。” “什么啊?”周遥说,“你不回家?” “我看见那谁了。”陈嘉口型微动,声音很轻。 谁啊?周遥往前方拥挤的车厢瞄去,没有一个是他们机床厂或者学校里认识的人。 陈嘉轻声对他说:“陈明剑。” 周遥:“” 可惜合唱队礼服没有发给每个同学,估摸下一年来了新队员还打算继续穿同一套呢。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挂了很久一段时间,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点头:“你跟遥遥一起,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厅堂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没有。”周遥皱眉,觉着解释这事儿多没劲,“我没啃外省的练习册。” 他真的就没用功c还没发力呢。就五年级一个jb期末考而已,又不是决定命运的升学大考,就语数两科,让小爷复习个啥啊? 他揣着卷子走过楼道,跟陈嘉一起,路过办公室还是被老师叫住拎进去了,陈嘉那个不讲义气的,瞅都不瞅他直眉瞪眼径直就走了 他们班主任邹萍老师, 就是淡淡地嘱咐他两句:“都跟得上吧?考挺好的,就是得检查啊, 那个成语怎么写了错字,要是认真检查你不就考100分了么。” 周遥特乖巧地点头,一笑, 还把全屋老师都挨个认识了一遍, 声倍儿脆,嘴倍儿甜。 隔壁班的班主任, 抬眼瞧着走出去的背影, 小声说:“这就是周遥?” “学习肯定是没问题,他爸他妈都是研究生,在咱们机床厂也没有几个了。”教数学的老师说, “跟工人那些孩子啊就是不一样, 气质都不一样!咳就咱们厂里有些孩子, 笨得真让人着急上火,一道应用大题统共四个步骤,就绕啊绕啊就死活学不明白!真是没辙” “平时也在底下看闲书c聊得特欢,我知道他看漫画书我就没理他。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还行。”邹萍低头看卷子,其实也认同,“孩子么,脑子里灌的就不是课本,灌的都是遗传基因。咱们在这儿再怎么督促c使劲,其实没用——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老师们私下也八卦,老师们也提政治很不正确的“血统论”,无可避免。 “他妈妈据说是音乐学院老师,报纸上有文章介绍过父母真不错,孩子模样也好看。”隔壁班主任流露些微的遗憾,可惜周遥没分到她们一班,倒不是要弄个好学生进来抬平均分,而是她家闺女上初中了,正请家教练习声乐和钢琴,拼市级奖项拼考试加分呢周遥妈妈是音乐学院老师啊。 “那周遥声乐肯定不错,下学期让他进合唱队唱歌去呗。”老师们一致点头同意,替周同学丰富课外生活做出了安排决定。 学生填表都要写清楚家庭成分和父母职业,父亲一栏是“高级工程师”,母亲一栏是“大学讲师”,地道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整个年级里就只有周遥了。 他肯定是个好学生。他只能是个好学生。 邹萍老师往窗外扫了一眼。陈嘉是在操场乒乓球台子上坐着,一腿支在水泥台子边沿上,一如既往沉默地凹着造型,专等周遥同学从楼里出来。两个少年走路都是晃荡着,倒提着书包晃出了校门 班级里新来这么一位借读生,五年级已经过半,面临敏感的小升初冲刺阶段,班里无论同学还是家长,暗地里都会盘算议论,这学生这时候插/进来,是要争班干部么?是要争“三好学生”吧?是要争每个班只有一名的保送重点初中名额吧。 这才是关键。毕竟是敏感阶段插/进来了一位好学生,原本竞争就够激烈,这时候又转来一个分瓜分枣的,是要干什么? 班主任其实还留着一手,避免争议,没让周遥当班干部呢。 周遥原先在前一个学校,就是“两道杠”。自打一年级开始,他就一直是“两道杠”啊。 现在手臂上终于没有那“两道杠”绑着他,现在他手臂上任何代表先进的标志都没有,顿觉轻松。只要别太出格,想干吗就干吗;想跟谁玩儿,就跟谁野在一处 期末考之后报分和做学期总结,每个班例行召开家长会。 周遥父母都没露面,因为工作确实忙,位置重要就更抽不开空,他姑临时替身出席了家长会。 陈嘉他爸期末也没露面,瞿连娣就没打电话通知她丈夫开家长会这件事,却又临时加班,结果迟到了半小时才赶到学校 周遥在每礼拜六下午,几乎就是和陈嘉混在一起,因为双方家长都太忙了,都在上班。 那时全市很多家庭都是国企和事业单位双职工,工作非常忙碌。忙竟然还不是为“赚钱”,工资是有数的死工资啊赚什么钱?单位里的口号就是“为国做贡献,劳动最光荣,为社会主义燃烧自我,我愿意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职工们一生的事业就在这家单位,学习娱乐生活也在单位,尤其在凭票供应的年代,票都是单位发给职工的,你没单位就没有购物票和工业券,就好像被整个社会大家庭排斥在外c不带你玩儿一样的。单位就是你的家,你还管小家庭干什么呢? 尤其像陈嘉这样家庭出身的小孩,他从小上幼儿园,再到上小学,都是在机床厂附属的单位,校园吸纳的就是他们机床厂八千名职工的家属子女。外面很多人还羡慕他们这样的国有大企业职工,拥有附属的幼儿园和小学,不用排队c不用额外交钱去争抢名额,多方便啊!陈嘉的童年,仿佛就一直附着在这块土地上了。 周遥是个外来户。周遥原本不属于这里,就是无惧无畏地一头闯进来的,而且还在学校混得不错。 学习好又长得俊的学生,本身就讨老师喜欢。更何况周遥家庭条件不错,说白了就是,干什么他都不差钱。 平时在校门口跟同学买个零食c文具,他都是大方的。为了踢球还从家里拿了个新的足球到学校,半个班的男生都乐了,活动课就集体下楼去踢周遥带的新球。周遥于是就把足球留在教室里了,捐成“班集体公物”了——他在班里人缘能不好么? 贫富的差距虽然还不至于在班级里造成明显阶级分化,也已经在每个学生身上悄悄地镶了标签,每个人都会有感觉的。 陈嘉就摆不平那么多的同学,所以他也孤僻。他就只能摆平周遥一个人。 瞿连娣从她们机床厂合作社买了新鲜的柿子,冻在窗口上,冻成一排,然后就发现,这柿子悄摸影儿的自己开始玩儿消失,一个一个长了腿失踪了。 因为陈嘉请周遥来吃冻柿子,不好意思当着家长的面儿,竟然还偷着吃。 陈嘉沉默地用个小勺挖柿子的红瓤。俩人尝了,周遥说“涩”。陈嘉终于挖到冻柿子最好吃的那部分,就把勺把子递给周遥:“你吃小舌头。” “冻柿子的小舌头最好吃了,简直是人间美味啊!”周遥惊呼。 “真希望每个柿子能长十个舌头,”他说,“太少了,都不够咱俩吃的。” “小舌头”有种脆脆又软软的东西,还特别甜,尤其是抿在嘴里那口感,说不上来的奇妙。两人都吃多了,嘴唇和舌头全部发麻,舌尖苦涩,伸出通红的舌头不停呵气。 周遥伸手戳了一下陈嘉的舌头:“你丫舌头真长。” 陈嘉正不爽呢,喂出一记卫生球白眼儿,突然上手就把周遥舌头嘴巴全都捏住了,手指力道凶残,掐得周遥“哎呦哎呦”地叫唤舌头疼啊。 打不过还贱招,只能求饶了,陈嘉从他背后压上来,扼住他腰,压得周遥直不起来,那力气可大了 俩人在屋里屋外玩儿,陈嘉站在窗外,甚至告诉周遥,他家那扇窗户,从外面能把插销给抠开,他以前忘带钥匙,经常自己把窗户抠开,从里面摸到备用的钥匙。 “这猫洞你都告诉我了,不怕我钻你们家去,把你家搬空了?”周遥笑嘻嘻的。 “你钻啊。”陈嘉说,“屋里没值钱的,你要搬黑白电视机还是搬炉子?除了我跟我妈,谁还来这个家。” 寒假放假了,同时也临近春节,他们作为第四机床厂这间市属国有大企业的附属学校,理所当然的,要跟工厂里搞起一些新春联谊活动。 这是厂里工会牵头组织的,职工合唱团c舞蹈队和曲艺队都出节目,学校这边也出文艺节目,大伙一起在工会大礼堂里搞一台联欢会,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工会平时免费放个大电影都能让礼堂坐满,联欢会更是一票难求。每个科室分到有数的几张门票,还要抓阄拿到票才能进场。 周遥没有被安排上节目,但周遥同学被安排了代表学校当主持人。 六年级毕业班的都不参加文艺汇演,然后就是他们五年级的最能拿得出手,你不上谁上?他班主任想都没想,就把周遥拎出来,塞给他一份串场词,就认定他有这样的天赋。 跟他搭档一起主持的,就是他班里总考第一名的女班长。 那女孩肯定也是把家里最好看一身衣服穿出来,玫红色带绸子花边的连身裙。周遥穿的是一身白色水兵款制服。老师还给俩人都化了妆,抹着两坨红脸蛋就上台了,一对儿小妖精。 上了台就神气活现地临场发挥,念个串场词,对周遥来说确实不是难事儿。他站在舞台灯光下他不怵场。男孩再长得俊就无敌了,双眼明亮,一笑就特讨人喜欢。 但那天的联欢会对周遥而言一点儿也不喜兴,不顺利,出了一些事故。 他不演节目,陈嘉是要上节目的。 这一点周遥事先没有想到,节目单上的校级小合唱,竟然有陈嘉的大名儿。但陈嘉姗姗来迟,在礼堂后台集合的时候,就让老师炸窝了。 陈嘉你的衣服呢?不是说了穿统一服装吗?你的白衬衫呢,裤子呢,你的皮鞋呢? 后台多忙啊,老师也手忙脚乱顾前顾不上后,急了爆吼陈嘉:“你这样怎么上台?上次怎么嘱咐你的,怎么回事儿啊你?!” 小合唱八名同学,别人都穿了干干净净的白衬衫c蓝色长裤和皮鞋来的,女生是蓝裙子,只有陈嘉竟然就没换服装,还是平时那一身,穿着蓝白条运动裤和白球鞋就晃来了。 陈嘉也没表情,眼神散漫地划过地板,跟老师说:“忘了。” 忘了? 那个表情和态度很气人的。“忘了你回家换衣服去!叫你妈妈过来给你送衣服!”班主任很跌面子,吼他了 周遥从幕布后面探出头来看:“哎,陈嘉——” 陈嘉没理他,双眼看向别处,就在后台的楼道里自觉罚站,迎候来来往往侧目的视线。那副倔强表情就是既不想回家换服装,今天也不打算完成演出,直接把这节目砸台上了。 瞿连娣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赶到,骑着自行车回家取衣服回来的。瞿连娣脸色也很不对,一路“蹬蹬”地冲进楼道,到儿子面前小声质问:“怎么没跟我说要服装?你早点儿说啊你怎么不说?” 瞿连娣从袋子里拿服装出来,低声说了很多话,周遥从后面慢慢走过去,瞿连娣是说:“裤子还是上回那条裤,皮鞋我刚才跟工会蔡师傅家借的他家孩子的,行吗?你前几天早说我就给你买件白衬衫,今天先凑合穿这件行吗?你姥姥上回给改的,你爸以前的旧白衬衫,可能还是嫌大,上台先凑合穿一下?快跟我去换衣服” 陈嘉那时就是一句话:“我不想换。” 大队辅导员再次吼着周遥上台念串场词了,周遥着急忙慌的,率领他身后的女班长,俩人攥着小纸条又冲上去了一对打扮花里胡哨的童男童女,都不知跟台下胡说八道了什么,反正周遥一笑就露出一颗虎牙,台下的职工家长们就跟着他哄笑,给他鼓掌嗷嗷地叫好! 他转了一圈下台了,瞿连娣和陈嘉竟然还在楼道里针尖儿麦芒似的对峙,这服装还没换好? 瞿连娣说:“怎么就不能换衣服了?演出啊。” 陈嘉说:“不想演。” 瞿连娣:“那你想干什么?你今天到底要干吗?” 陈嘉说:“我不穿别人的衣服,我不穿那件。” 瞿连娣说:“你前天没跟我说,不然你妈妈不就去帮你买了么?” 周遥轻声搭了一句嘴:“哎,嘉嘉,工会的那个相声马上就说完了,下一个就到你们去换衣服了。” 陈嘉不答话。 那母子俩陷入短暂的沉默,互相顶牛似的瞪着眼,空气间都透着尴尬c憋屈c顽抗和挣扎。陈嘉就是这么倔的,横的,他不愿屈服的事,一件针别儿大的小事,瞿连娣开一辆挖掘机来都刨不动这一头倔根儿。 周遥是无法理解的。他从来不干这种无意义的蠢事。有什么倔的?换件衣服么。家长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呗,想要拉大旗暴/动起义,咱也不要挑这么个时候 他当时并不知道,前儿晚上陈嘉他爸从学校大老远地回家来了,几个星期难得回一趟南营房胡同。街道的粮油本是按户按人头卖东西,每到春节期间廉价供应一些副食零食,比如小磨香油c白芝麻酱c红仁大花生c巧克力什么的,都是平价的不贵。所以,他爸是隔段时间要回来领属于他的那份口粮。 人就是不得不被一些身份从属和社会关系牵制着。倘若没有这份牵制,家都不必回了。 陈嘉当时就斜着身子飘出屋,理都没理他爸,在外面晃荡了半宿没回家。 他的父母亲就在小平房那间破屋里争执,声音大得街坊可能都听见了:回来就是搜粮食搜吃的么,没这事你连回家都不回了吗?怎么叫搜粮食搜吃的呢,你就永远说话这样难听,这不是国家分配我正当领取的?这不是按我名字和工龄发给我的?家长会你去过么,你在学校念书孩子也在学校念书,你管过陈嘉?你给陈嘉留过什么?我怎么了呢?我毕竟还是户主这按户分的一只鸡和一条鱼,我不是都留给你们么,我拿走了么?你就不能为我考虑你就永远是这么自私 陈嘉眼神飘向远处,嘴唇紧闭,突然扭头往外面走去。 瞿连娣吼了一句:“你回来!” 陈嘉转头跟他妈妈说了一句:“我不穿陈明剑的衣服让丫滚!” 瞿连娣脸都白了,身体僵硬着手却没僵,抬手抡过去就一巴掌。 那一掌打挺猛的,打在脑门c太阳穴附近。囫囵的一巴掌,扇到陈嘉的脑袋“啪”一下磕到楼道的墙,在退后时又撞到半开半关的一扇窗户。老式窗户的边缘,都有一圈坚硬的铁框子。 啊——楼道里排队正待上台的学生都惊呆了,一个个儿都把脖子抻成小天鹅,惊恐地围观,然后被老师把抻长了的脖子都捋回来,别看了别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狐疑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皱眉, 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 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 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 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 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 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 招女生喜欢, 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 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 进行最后的准备, 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 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 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 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陈嘉被涂了粉底,扑粉的时候直接呛着他了,喘不上气来,后仰着直躲。 “老师,我对粉过敏。”陈嘉说。 “别动啊,还有眉毛呢,还有嘴唇。”周玲老师很认真地化。 “老师别嗯嘴就别化了么。”陈嘉微微皱眉,真不习惯这样摆弄,不习惯别人摸他脸。 “周老师,您还可以给他刷一下睫毛呢,用睫毛膏刷!”周遥说。 “你还挺懂这个啊,周遥?我一会儿就给他刷睫毛!”周玲老师如遇知音,瞅着周遥一乐。 周遥很懂啊,他经常见他妈妈早上出门前的化妆程序。他妈妈在学院里还会有演出活动呢。 陈嘉已经用白眼儿翻他了。陈嘉说:“老师您别都用完了,给周遥留点儿粉和口红,他就喜欢。” “周遥不用。”周老师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白,他满脸自带的都是0号粉底。” 陈嘉“噗”了一声,想笑但憋住了,酷酷的,脸上一抖能抖出一簸箕的白/粉,弄得周玲老师都多看了他几眼。有些类型的男孩子,还是挺耐看招人的。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了,时间来不及了,赶鸭子似的排队上车。 人群的边缘c教室的角落里,周遥拽过陈嘉:“哎,你,老漂亮了。” “把‘老’去掉。”陈嘉道,“漂亮就是漂亮,‘老’还能漂亮啊?”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化了妆而身穿华服的陈嘉,和平常穿背心大裤衩的垮样儿,真的太不一样。这人穿过苹果绿毛衣和鸡/屎/黄裤子么?不存在么!过往的不良印象全部消除,周遥已经不记得这傻小子以前什么样儿了。 没人顾得上周遥,都没有老师给他倒饬脸。他上台时要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长得靓仔有屁用,谁注意看他啊。 “我帮你化。”陈嘉忽然说。 “我不用,我就天生丽质我好看。”周遥说,“化妆就化你这种长相特别困难的。” “滚蛋。”陈嘉一笑,愣是不生气,从旁边拿了一盒香粉,就照着刚才周玲老师的技术,有样学样。 周遥不由自主地就凑上脸,尽管对陈嘉的化妆技术毫无信心,这是要在他脸上刨地翻土吧? 陈嘉就是轻轻扑了几下粉饼。 不会弄,怕给周遥化难看了,就稍稍扑了几下。很轻,很轻的。 周遥嘴唇勾起些表情,突然安静而乖巧,不垮了。 陈嘉长相困难?一点儿都不困难,很帅的。 “嘴?”陈嘉又往那个大化妆箱偷摸地翻,找老师的口红。 周遥迅速给对方指点了一款颜色不那么俗艳的唇膏,适合男生。 他都不知应该张开嘴还是赶快把嘴闭上,因为陈嘉离他非常近了,双眼有神盯着他的脸。口红涂在他嘴唇上,那感觉很像用手指抚摸他,让他的心脏静止了好几秒。鼻子嘴都不会呼吸了,蠢得直接把自己闭气了。 “好看么?”他一笑,问陈嘉。 “嗯。”陈嘉点头,盯着他。 “哎,你知道你现在这脸像什么?”周遥迅速又找回状态c原形毕露,“周玲老师原来不会是学国画的吧?呵呵,陈嘉就你现在这脸,你就是那个工笔重彩的画儿里,那些美人儿哈哈哈” “要红脸蛋么?”陈嘉面色一冷,手持腮红粉扑转过身来。 “我错了。”周遥缩着脖子往后躲,无耻地求饶,“陈嘉大爷我错了我c我不要红脸蛋” 那天的比赛,具体过程周遥反而记不清晰了,总之就是坐在观众席上经历了漫长等待,前面十几个学校都上台演完了,然后就轮到他们了。一群红白相间的鸭子嘚嘚瑟瑟地列队进场,一个个走路僵直,都紧张极了。 周遥站在最后一排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保持统一表情的傻笑,他的目光就落在陈嘉后肩上 陈嘉的声音是穿透了大礼堂上空的,从第一句“klee kder, klee rn, und e ha v一ll nnensche”,就太亮了。 声音是直接从头顶出去,嘹亮地往上走,让全场瞬间安静。那一刻,周遥像腾在半空的云雾里,很舒服,很美好。他都快找不到自己的中音部合声调子了,他本人就一直特美特傻地飘在云里 之前其他几个学校的辅导员,已经在议论,机床厂附小的合唱团,领唱竟然是个男生。 绝大部分学校合唱团的领唱都应当是女生,曲目也就大同小异难出新意,很多歌曲一晚上被唱了好几遍,观众都听腻歪了。 机床厂附小派出一位男生领唱,就意味着,这个男生一定很会唱。 这样年纪,都是业余的,唱功技巧都谈不上,全凭嗓音天赋出类拔萃。好的男童声出场,就是打穿一片,横扫一片,可以唱得纯正,高亢,富有力量美,又带点儿清纯xg感,没法儿比了。 副歌的合声部分都唱过去了,就到最后的高/潮升华部分,陈嘉再次张口。 他们音乐老师在最后设计了一个很得意的彩蛋,不过瘾地给亲儿子又加了八句,就是同一影片里,德国童星海因切唱过的《两颗小星星》的高/潮部分。那个曲子极美,出口就直击人心。 ei klee stee stehen a gr一en hilszelt sie erden it dir hen 一hl die eite, eite elt ei klee stee sd aller letzter gru; 一h, denk an ich, enn ich f一rthen s 前排评委老师们都动容了,沉浸在青春激扬的歌声里,许久之后才开始鼓掌。观众也用力地鼓掌。 歌本身就特别好,唱得也帅,真的很好。 陈嘉哪会讲德语啊?就是被老师摁着头必须学会,念得可磕碜了,最后学会总共十几句歌词,够用就行了。 陈嘉的背影从一片乌突突灰蒙蒙的背景色中跳跃出来,映在周遥眼膜上,红衣白裤色彩张扬,腿老长了。 他那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两天,俩人去厂里大澡堂洗澡。 他们用了瞿连娣的那瓶“蜂花”洗发水,玫瑰红色的。陈嘉洗澡,每次就带这一瓶,不带护发素沐浴露,嫌麻烦,这瓶红色“蜂花”就是洗护三合一的人间瑰宝呀。 周遥又弄了一身泡沫,陈嘉说,“我妈多心疼啊?用掉这么多,你是喝的么?” “那你就直接开水涮呗。”周遥说。 “你有那么脏么?需要涂那么多泡沫?”陈嘉说。 “我干净所以才能起泡,真的,”周遥笑,“弄你身上都搓不出泡来!” 他一巴掌挥出去,一大片泡沫甩到陈嘉胸口上,然后又袭脸,再把泡沫弄到陈嘉脸上陈嘉真的很容忍他放肆,站在一片水帘子里,满脸泡沫很无辜地瞅着他,竟然就没还手揍他 俩人结伴去过大澡堂好多次了,每次都这样打打闹闹再骂骂咧咧的,没事儿。 他以前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对方的身体,没有那种意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大约,就是看到陈嘉穿起红色夹克和雪白长裤的领唱礼服。 看过一个人穿衣服特好看,才会想要研究这人脱了衣服什么样儿。假若是不感兴趣的人,男澡堂子里那么多光/腚的,谁有心思把每个人都扒拉着pi股缝儿看。 最后结尾处的那段歌词,周遥查书查到了中文译本,是这样的。 辽阔的天空上,挂着两颗小星星, 它们将随着我,一起去远征去远征。 小星星它替我,留下了最后的问候, 但愿你能,把我记在心间。 他把词都背下来了,平时自己走路上厕所洗澡时候也随口唱。虽说他嗓子不如陈嘉,但是两人一起唱歌的感觉真好。 在少年宫举办的校际比赛嘛,友谊第一,重在搀合,所以奖杯发得特别多,搬出来摆满一桌。 评委给他们合唱团打了很高的分数,一等奖一下子评出仨,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机床厂附小。当然,二等奖和三等奖好像也都有三个,比赛真不吝惜发奖杯,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份。 最佳声乐领唱之类的,还评出六个,在台上站成一大排。 陈嘉就是那万花丛中的唯一一颗大帅草。被拎出来领奖的领唱选手,只有他一个男生。 下台以后,周玲很亲热地胡撸了一把陈嘉的头:“今天表现真好!唱得特好,特别好!” 陈嘉被摸头了,一笑。大概也是平生头一回被老师搂着夸奖呢,周玲就是夸他夸得最多的了。 坐在大巴车上返校的路上,大伙可高兴了,所有的人,同学,老师,大队辅导员,都是欢快的,洋溢着笑容的。就他们大队辅导员,常年耷拉着一张人到更年期越活越不滋润的臭脸,在校园里每回揪住谁就是“你红领巾呢?”“见着升旗怎么没敬少先队礼?”“扣你们班分啊!”,这回都心花怒放了,夸同学们唱得好c陈嘉唱得好。 “那,您给我们班加班分么?”周遥开始讨分儿了。 “陈嘉他们班,可以多加班分。”大队辅导员笑着点头了。 “陈嘉就是我们的人!”周遥在大巴车里举起拳头一吼,吼得身旁有人伸手想捂住这个小贱嘴。 “别捂我嘴,我还在说话呢。”周遥扭头看身旁的人。 “说完没有?”陈嘉也看他。 “老漂亮了你!”周遥笑得纯真,真的很快乐。 陈嘉大爷只用眼神微微一示意。 周遥心领神会,义正言辞地改口:“牛/逼大了!” 两人相视一笑,周遥伸手拨弄陈嘉礼服上斜搭的“最佳领唱”绶带,把金黄穗子撩过来再拨过去 拨拢的是胸口上那一把穗子,还是拨的人心? 陈嘉上手就捏他后脖子窝,俩人凑头扯来扯去闹了一会儿,脸都快嘬上了。大巴车的座椅很高,一排是一排,他俩在这一排座位里无论闹什么,坐后面的老师和同学也看不到他们。 周遥回过头来,坐正了,抹了一下唇边口水,心跳有点儿加速,从心尖一点洇开一团湿润的茫然。 陈嘉也坐正了,松开周遥。坐他们前排的女生滕莹,这时恰好扒着椅背回头看,人靓声娇偏偏没带眼色,说:“欸?陈嘉你脸上,你有个口红印儿呀?!” 周遥低头,他不小心的,也不是故意的。 陈嘉没有说话,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蹭哪了,伸手就把口红印子抹了,没留什么痕迹。 “没有。”周遥皱眉,觉着解释这事儿多没劲,“我没啃外省的练习册。” 他真的就没用功c还没发力呢。就五年级一个jb期末考而已,又不是决定命运的升学大考,就语数两科,让小爷复习个啥啊? 他揣着卷子走过楼道,跟陈嘉一起,路过办公室还是被老师叫住拎进去了,陈嘉那个不讲义气的,瞅都不瞅他直眉瞪眼径直就走了 他们班主任邹萍老师,就是淡淡地嘱咐他两句:“都跟得上吧?考挺好的,就是得检查啊,那个成语怎么写了错字,要是认真检查你不就考100分了么。” 周遥特乖巧地点头,一笑,还把全屋老师都挨个认识了一遍,声倍儿脆,嘴倍儿甜。 隔壁班的班主任,抬眼瞧着走出去的背影,小声说:“这就是周遥?” “学习肯定是没问题,他爸他妈都是研究生,在咱们机床厂也没有几个了。”教数学的老师说,“跟工人那些孩子啊就是不一样,气质都不一样!咳就咱们厂里有些孩子,笨得真让人着急上火,一道应用大题统共四个步骤,就绕啊绕啊就死活学不明白!真是没辙” “平时也在底下看闲书c聊得特欢,我知道他看漫画书我就没理他。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还行。”邹萍低头看卷子,其实也认同,“孩子么,脑子里灌的就不是课本,灌的都是遗传基因。咱们在这儿再怎么督促c使劲,其实没用——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老师们私下也八卦,老师们也提政治很不正确的“血统论”,无可避免。 “他妈妈据说是音乐学院老师,报纸上有文章介绍过父母真不错,孩子模样也好看。”隔壁班主任流露些微的遗憾,可惜周遥没分到她们一班,倒不是要弄个好学生进来抬平均分,而是她家闺女上初中了,正请家教练习声乐和钢琴,拼市级奖项拼考试加分呢周遥妈妈是音乐学院老师啊。 “那周遥声乐肯定不错,下学期让他进合唱队唱歌去呗。”老师们一致点头同意,替周同学丰富课外生活做出了安排决定。 学生填表都要写清楚家庭成分和父母职业,父亲一栏是“高级工程师”,母亲一栏是“大学讲师”,地道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整个年级里就只有周遥了。 他肯定是个好学生。他只能是个好学生。 邹萍老师往窗外扫了一眼。陈嘉是在操场乒乓球台子上坐着,一腿支在水泥台子边沿上,一如既往沉默地凹着造型,专等周遥同学从楼里出来。两个少年走路都是晃荡着,倒提着书包晃出了校门 班级里新来这么一位借读生,五年级已经过半,面临敏感的小升初冲刺阶段,班里无论同学还是家长,暗地里都会盘算议论,这学生这时候插/进来,是要争班干部么?是要争“三好学生”吧?是要争每个班只有一名的保送重点初中名额吧。 这才是关键。毕竟是敏感阶段插/进来了一位好学生,原本竞争就够激烈,这时候又转来一个分瓜分枣的,是要干什么? 班主任其实还留着一手,避免争议,没让周遥当班干部呢。 周遥原先在前一个学校,就是“两道杠”。自打一年级开始,他就一直是“两道杠”啊。 现在手臂上终于没有那“两道杠”绑着他,现在他手臂上任何代表先进的标志都没有,顿觉轻松。只要别太出格,想干吗就干吗;想跟谁玩儿,就跟谁野在一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春游 第五十六章春游 又是一个周六, 周遥一大早在家翻箱倒柜, 装背包,找衣服, 找鞋。 “昨晚不都给你收拾好了?”当妈的也起早,在房门口伸了一脸, 瞅这小子又忙什么呢,起这么早,真积极啊。 “唔, 再装点儿吃的。”周遥顺手就是好几包麻辣锅巴和辣牛肉干, 都是瞿嘉同学特爱吃的。 “水多带,容易渴。”俞静之说。 “嗯, 带了!”周遥说。 “衣服你要穿哪件?”俞静之皱眉, “找什么?你找不着我给你找。” “就上回,二叔给我的您放哪了?”周遥嘟囔,“就那双旅游鞋?” “那双是白鞋吧?”他妈妈无可避免地说他一句,“你去爬山, 你穿新鞋,还是白的?” “白的好看么”周遥继续嘀咕,就是要打扮得最帅么。 说是帅, 其实就是男生那一套运动装, 不带袖儿的宽松恤衫,运动长裤, 一双白色带金边的新款乔丹篮球鞋。那双鞋是真挺贵的。 这打扮, 就是瞿嘉平时打扮, 除了鞋比他买的便宜多了。 周遥左手腕子上,多了两条编织手链,红绳还穿了珠子,当宝贝似的,洗澡睡觉都戴着。俞静之早就瞄见了,也没问谁送的谁给你编的,好像都不需要问了,猴子拔毛儿编的呗。 “你吃早饭,桌上呢。”他妈又说。 “啊——几点了来不及了!”周遥拎着大背包就往楼下冲了,“我去学校门口小摊儿上吃了!” 学校早点摊儿上,有人约着一起吃,这早点都吃得比家里的香当妈的没话可说,唉。 “你桌上东西落了吧?”俞静之冷不丁说了一句。 周遥书桌上放着一对新的耐克运动护腕,昨晚就翻出来准备今天戴的,也是亲戚送给他的时髦小玩意儿。 周遥低头又跑回来,抓走东西,一阵风似的飞出楼道。 男孩儿也“外向”了,就真的没治了,家里什么好东西,都一件一件地往外划拉。俞静之平静地望着儿子背影,再次在客厅饭桌前坐了很久,让桌上早饭凉掉,话都咽在喉咙口,仍然没说出一个字。 这个周六,是他们学校高一高二年级的春游。 一年一度,学生最盼望的集体活动,春游啊! 学校胡同口的早点摊上,全是学生,好多人都端碗站着吃。周遥老远就瞅见瞿嘉,比他还来得还积极呢。 他一抬下巴,清晨的阳光下露出笑容。瞿嘉抬头也看见他,没袖儿恤衫特意还往肩上撩着,露出肩头和上臂很好看的肌肉线条,也对他笑了一下。 俩人开始刻意穿一样的衣服。默契。 瞿嘉掏钱,跟卖早点的大妈说:“俩糖油饼,俩炸糕,俩茶鸡蛋,两碗豆腐脑。” 正宗的老北京胡同摊子,瞿嘉从来都是这么吃早点,周遥现在也爱这么吃了。 “够么?”瞿嘉问。 “够了。”周遥小声地献宝,“我包里还带好多零食,待会儿慢慢吃。” “车来啦,什么时候出发啊!”有同学喊起来,一片激动,校门口陆续驶来几辆公共汽车。 “班长呐!!”有人喊。 “老子在呢!”周遥吼了一句,“我去问我去问,等会儿,炸糕噎着我了!”稀里呼噜喝完豆腐脑,抹嘴,拎包追着车冲去 每个班的上同一辆车,女生都坐着,叽叽喳喳地狂聊,座位不够男孩儿们就站着。周遥被指派在“班长专座”,其实没座,他就坐在司机右手边那个发动机大盖子上。 瞿嘉拖拖拉拉在最后一个上车,反正也没座位。 跟周遥擦肩而过,被从后面拽住。 周遥打眼色:你跟我坐这儿。 瞿嘉回一眼色:去你的吧,我才不坐那儿,忒傻了。 周遥小声说:“这是咱们班委专座。” 瞿嘉回他一个嘲弄的眼神:你嘚瑟吧,老子去最后一排待着。 “不行”周遥持以威胁的眼神,“我给你带零食了!” 零食能让嘉爷屈服?瞿嘉对周遥和周遥鼓鼓囊囊的大书包回以一记王的蔑视。 “麻辣牛肉丝吃不吃?锅巴你吃不吃?!虾味圈!!”周遥抛出诱惑的杀手锏。 俩人嘀嘀咕咕半天,低声地笑,瞿嘉被拽着就坐到了地上,干脆就坐那发动机盖儿旁边的台阶上,撕开一袋牛肉干,旁若无人地开始咀嚼。 小姜同学也在狂吃,还热情地分给周遥和周围其他同学。小姜抬头看了瞿嘉几眼,也就犹豫了两个回合,用塑料袋捏着递过去:“哎,我妈在家自己做的,川味烤香肠,你要不要吃?” 瞿嘉微感意外,但香肠太诱人了,这诱惑不能抵御,吃啊。“谢谢啊。” 小姜一乐。 “好吃。”瞿嘉点头。 “我妈四川人。”小姜笑嘻嘻的,“做这个小意思,你喜欢啊,我午饭经常带的!” 瞿嘉知道小姜中午经常自带饭盒,带家庭作坊版的辣香肠辣猪肉铺辣牛肉丝辣豆腐干,全班人都吃过了,号称本班级的招牌名菜“辣味四拼”。就他没吃过,因为以前没有同学那么主动地找他凑近乎,跟他分享饭盒零食什么的。 现在有了。现在什么都有了。 瞿嘉挺感激瞅了对方一眼。 暗自又觉着对不住人家。那天踢完球赛,大伙儿都开玩笑说,场上最倒霉的就是一班潘飞和二班的小姜。潘飞竟敢进二班三个球,疯狂上演帽子戏法,结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输给了周遥瞿嘉联袂上演的定位球神技,回去肯定被女朋友当沙袋打。 还一倒霉的是小姜,庆祝个进球竟然能摔大屁/墩儿,怎么摔的?尾巴骨没裂了吧? “有晕车的同学吗?有药,我还带了呕吐袋儿啊。”班长大人时不时地吆喝。 “水都带了吗?” “都要打牌啊?”周遥又说,“打牌多没劲,不然拉个歌,嘉?” “别他妈随便叫我。”瞿嘉嘴里嚼着辣烤香肠,辣嗓子了,小声咕哝。 “最近谁发新专辑了?林忆莲?辛晓琪?伍佰?”周遥转过脸说,“嘉爷来一个,把新专辑唱它一遍。” 操,过分了吧,瞿嘉低声骂。满车的人已经开始笑,喊“把专辑给我们唱一遍!!” “闭嘴,坐下。”瞿嘉抬头瞅周遥。 “不坐下。”周遥回道。 “你给我坐下。”瞿嘉眯眼。 “我不坐。这发动机盖儿烫着呢烫我屁/股了你坐一个试试啊?!”周遥怒道。大伙就笑。 他们班主任老爷子舒舒服服地坐在后排,笑眯眯地仰着,歇着,把喊话的大喇叭直接给周遥,让周遥负责。这一路就拎着喇叭臭贫话痨,讲笑话,特别二,就跟旅游大巴上一个专职导游似的。瞿嘉觉着,就周遥这种人太适合干这活儿了。 他们去了西山植物园附近,但学校没有组织学生去游人众多的香山,而是绕道旁边的樱桃沟。 这片地方,上风上水,是京城龙脉的一部分,地貌极美。春雪融化,汇成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从山谷里潺潺地流出,乱石堆满一条沟子底,四面山花掩映。 特别的美。 他们班老爷子哪爬得动这山路啊?拄个木拐杖,也用一个环保布口袋揣了一堆面包零食,直接往沟口的一块巨石上一坐,就岿然不动准备闭目养神坐一天了,然后抬手指着班长同学说:“周遥啊,你,你带路,你去爬哈,我呢,我就不走了呵呵。” “成,您就歇着,我带他们爬!”周遥在前面喊。 “你们都听着哈,周遥在前面带路,你们谁都不准超过他!不准给我乱钻野路子,不能超他,都在他后面,进去多少个给我回来多少个。”老爷子定规矩了,就这样玩儿,“周遥你在前面把着,有多少人你给我带回来,你必须最后一个回来!” “明白了!”周遥又吼了一句,“没问题您老就放心吧!” “全能王子”周班长于是领着大家走樱桃沟了。 这样玩儿其实特好,周遥就堂而皇之地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身形矫健,在沟子底的乱石堆上大步如飞。 其他人都追不上他,也不追他。男同学女同学们相熟的c或者偷偷相好儿的,就自动各自扎堆儿,慢慢悠悠跟在班长后面。一个班级的队形迅速拉开,稀稀拉拉地散开了瞎玩儿。 当然,只有一个人,是紧跟周遥的速度,闷声不响一路开道钻进沟子底的。 他俩人,一个沿着山谷左边,一个沿着山谷右边,在乱石丛中迈步,跃过小溪,一路往桃花源的深处。互相丢个默契的眼神,不用招呼对方 隔壁一班同样稀稀拉拉的队形靠拢过来,几个班的人都混在一起。 黄潇潇拿野花编了手环,递给潘飞:“你戴这个。” 潘飞随手把手环挂自己耳朵上了,几朵娇俏的野花就耷拉着,一抬头:“诶那是谁啊?还以为你们班有俩周遥呢。” 黄潇潇往前方一看:“瞿嘉么。” 潘飞说:“他们俩怎么老穿一样的衣服?” 黄潇潇说:“他们俩就是喜欢老穿一样的衣服啊。” 潘飞眯眼看了半天:“靠,我现在看背脸我都分不出来他俩!” “这还分不出来?”黄潇潇一语中的:“腿粗那个是周遥呗,裤子大腿都绷着的。裤子空管儿的是瞿嘉!你们踢球的男生腿都粗!” 潘飞哼了一声:“呵,挺牛掰的啊?” 黄潇潇笑:“就是都挺牛掰的么!” 其实已经很明显,只是那时候,也没人会特意要往那方面琢磨两个男孩儿,去解释那份呼之欲出又特立独行的默契。瞿嘉穿无袖白色大背心,周遥就也穿无袖白色大背心;瞿嘉穿纯黑嘬腿运动裤和高帮旅游鞋,周遥就也穿黑色嘬腿运动裤和高帮旅游鞋。 他俩左手腕上都戴水晶石头编的红绳手链。 今天右手腕儿又多了一对儿耐克护腕,白色的,带个显眼的大标。一人戴一个,擦汗方便。 这俩人就一路通关似的,过了好几道水潭,走了大概两个小时,走到像是沟子底水源头的地方。 一道细流,从峭壁的石头缝里流出来,瞿嘉伸了脖子,在水流下面洗一把脸。 “凉快。”瞿嘉抹一把脸,恤衫前襟一片湿漉,有水,有汗,有胸膛的轮廓。 周遥也伸脖子洗:“真挺凉的!” “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瞿嘉说。 “我找个什么东西当盆儿,接着把我带的水果冰一冰!”周遥四处嘀咕寻么,又想玩儿新花样。 瞿嘉就回身捡了好几块板子样的石头,戳在水潭很浅的地方,围成个小水坝的样子:“嗯,冰你的水果。” 周遥一乐,桃源深处真好。 其余同学已经远远地被他俩甩在后面了,只隐约听到那些熟悉的热闹的声音,知道同学们都在后面,但看不见影儿。无人打扰。 春花成林,无数花瓣儿随风飘落,洒在溪水里,在眼前打着旋儿漂走。 他们就坐在一棵很大的海棠花树下,吃午饭。 周遥刚要翻他的巨型零食大包,瞿嘉说:“吃我带的。” “你也带啦?”周遥那眼立刻放出狼光,“你妈做的?” 周遥腆着脸笑:“我瞿阿姨又给他亲儿子做啥好吃的了?!” 瞿嘉一撇嘴,掏包,薄薄的塑料食品袋。一股喷香的味道就蹿出来了,香得让周遥嗷嗷的——装的是一兜子猪油烙的薄饼。 还有呢,又打开一个破铝饭盒,里面整整齐齐码了一饭盒的猪头肉。 卧槽,卧槽,周遥馋得要疯了。 烙饼卷猪头肉,他俩的野餐。 零食?零食君滚蛋吧。 “还有热乎气儿,趁热。”瞿嘉说。 “还给你带了个菜,觉着光有肉没有菜不好吃吧?”瞿嘉又说。 “好吃!”周遥嘴里塞着,一个卷饼三口两口已经下去了,“真好吃!!” 瞿嘉又打开另个饭盒,是炝炒胡萝卜土豆丝,带点儿花椒麻椒味儿,和猪头肉卷在一起,太他妈香了。 “这猪头肉酱得好,老字号水准。”周遥边吃边抹嘴,乐,“替我谢谢阿姨啊,对我真好。” “谢我吧。”瞿嘉瞅他一眼,谁对你真好? “啊?”周遥瞅对方。 “我做的。”瞿嘉说。 “”周遥盯着瞿嘉,“是不是啊?你c做c的?!” 笑模样是缓缓从掩藏的深处流出来的,瞿嘉白了周遥一眼:“我做的,吃不出来啊?” 对你最好的人是谁,遥遥你说。 周遥今儿一大早六点多就蹿起来了,在自己屋里捣鼓,兴奋,惦记对方。 而瞿嘉,早上五点多就起来了,平时懒死了,从来没这么勤快过。 他起来了就悄悄在厨房做饭,半扇猪头是瞿连娣前两天买的,让他头天晚上偷偷搁在窗台上化冻了。一大早儿,酱肉香料的浓郁气味蹿出厨房,擀面杖在砧板上擀出“吱吱呀呀”的动静,把他老妈也就闹醒了。 “你干吗呢?”瞿连娣从床上探个头。 “烙个饼,酱个肉。”瞿嘉背着身干活儿。他从小看着他妈妈怎么做这些面食,他其实都会,就是平时能不干就不干。 “你烙饼干吗啊?”瞿连娣还睡迷瞪着,“不就春游么?不是给你买面包火腿肠了?” “这个好吃。”瞿嘉说,“您甭管了。” “烙饼用你自己烙啊?”瞿连娣也起来了,准备进厨房干活儿。 瞿嘉立刻皱眉不乐意:“不用您我自己做睡觉去吧。” 瞿连娣多瞅了儿子两眼,哼了一声:“把那半瓶蒜蓉辣酱也带着呗,遥遥口重,他爱吃那个酱。” 瞿嘉小声说:“我自个儿吃呢。” “呵,真逗!”瞿连娣也一撇嘴,心里门儿清,儿子你这德性,你再活三十年再忽悠你亲娘吧,“你自个儿吃,你会自己烙?你吃不都是等吃现成儿的等着我给你做啊?” 瞿嘉闷头没话说了。 瞿连娣瞅瞅砧板上的,再瞅瞅锅里的,指点着:“成,味儿还挺正。你再弄个切丝的菜,切细点儿啊,遥遥不是爱吃春饼么,卷肉卷菜的!” 瞿嘉皱眉:“您赶紧睡去,成么?” 瞿连娣才是憋不住话的,盯着瞿嘉看了一会儿,有点儿吃味了,冷笑一句:“真勤快。我还都没吃过,我儿子做的饭!” 俩人把一袋子烙饼全部瓜分,还有饭盒里所有的肉,狼吞虎咽。卷饼包着猪头肉c炝土豆丝和蒜蓉辣酱怎么能这么好呢? 山间的风轻轻吹过来,吹起头发帘,吹落树上的花瓣。 有那么几片粉红色的海棠花飘飘扬扬地落下,落在肩膀上,然后落在卷饼瓤子里了。周遥看到那些花瓣儿,闷一大口啃了,痛快地嚼,好吃得让他想哭。 心里蔓延丛生开来的,都是一片粉红色的花海。 再来两瓶冰红茶下肚,又在溪水边洗水果吃,两个勇猛的吃货也吃撑得站不起来了。周遥往四面扫了一眼,猛地凑向瞿嘉的脸,瞿嘉迅速躲开:疯了你?后面好多同学呢。 周遥伸手抚摸瞿嘉鬓角的头发。 然后就往对方大背心里摸,瞿嘉一掌挥开了:“别摸我,你手上都是猪油!” 周遥把手伸回来,还故意舔一舔几根手指,很坏的,“那用我口水摸你”,再掏过去摸瞿嘉身上。 瞿嘉一闪身爬起来就跑,又被周遥从后面抱住了腰,凶猛地扑上,压住树都动了,更多的海棠花瓣儿疯狂飘落,落在俩人眉梢和身上。 山沟里隐蔽的荒野的角落,又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和讲话声,还有人看上这好地方,往这边儿来了。 瞿嘉迅速甩开周遥,低头转弯走开,周遥猛一回头。 “哎呦——”拖长声的一句熟人音。 “老子说谁呢,有动静儿,以为这沟里能遇见野生动物!”唐铮歪着头笑道,“以为是野猪呢!” 瞿嘉眼尖就瞅见唐铮身后还有个人,回道:“可不是有野生动物么。” 周遥不甘示弱:“别躲了我都瞅见了,两只!” 唐铮身后,跟着穿球鞋身运动装打扮的叶晓白。谁也别嘲笑谁了,这儿有四只溜边儿钻山沟的“野生动物”。 叶晓白脸色微红,额头冒汗,爬山爬得也够利索的,竟然到顶了,爬到水源头了。 这要是以前,这女孩绝对懒懒得不上来,体力能上她也不会爬上来。这在周遥眼里,后来回想,这他妈就是初恋的爱情力量,最庸俗而真实的一句话。 叶晓白把长发梳起在后面,一撩头发帘,抿嘴笑。 紧身t恤扎在腰里,长裙早就换成轻便的裤子。往日里,校园里,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神,如今就是一脸汗水淋漓身人间烟火的气质。太热还把短外套脱了,潇洒地系在腰上。 唐铮平时傍晚在田径队训练,叶晓白下了课就坐在场边,安静地埋头看书,其实是看人。 唐铮不训练的时候,就教叶晓白打篮球,或者一起去游泳馆游泳。 在校外,就是去逛东大桥c蓝岛大厦或者胡同口的外贸小店。女孩在店里挑漂亮的小玩意儿,唐铮就守在门口抽根烟等着,也是有这份耐心。 “你眉毛上有花瓣,”叶晓白瞅周遥,伸手帮弄,“弄脸上了?你嘴上也有!” 叶晓白然后又瞅见瞿嘉不对:“你后面衣服,腰上黏的全是花瓣,自己掸掸啊” “你甭给他俩掸!”唐铮哼了一句,“别瞅,瞅多了瞅出事。” “什么啊。”叶晓白说。 唐铮嘴角一动,笑得就不怀好意:“再多瞅两眼,又得瞅出他们俩这儿有点儿什么东西,那儿也沾点儿什么东西,身上沾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禁看,不能看。” “少废话啊贱人。”瞿嘉回瞪一眼。 叶晓白要护身边人了:“不准老说我们了么。” 唐铮伸手就一指周遥:“你们家小贱人那儿呢,满嘴吃得都是花,笑得那个欠抽的样儿!”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嘴都不闲着。周遥扔给对方两袋零食,心里憋不住美事:“来晚了只有虾味圈了,猪头肉卷烙饼你们俩没吃着吧。” “瞿嘉做的?”唐铮挑眉。 “嘉爷做的!”周遥一笑。 “没那么稀罕,”唐铮也一笑,“我们俩刚吃了,已经饱了。” 叶晓白透出的笑容没有作假,话不多说,几乎形影不离跟在唐铮身后。这俩人钻在山沟里野餐吃的,是唐铮带的一大饭盒京东肉饼。 “谁做的京东肉饼?你买的吧?”周遥瞪大眼睛。 “哥做的。”唐铮指一下自己胸口。 唐铮就是另一个早上五点半从床上爬起来做饭的,这就是心里有人惦记。千层肉饼,最实惠好吃的猪肉大葱馅儿,再配上生黄瓜条和生白菜丝,蘸椒盐芝麻酱吃,这又是老北京人最土的吃法,土气的才吃着香呢 叶晓白以前都不吃猪肉,不吃油腻的,减肥。 现在?现在什么都能吃,怎么腻歪的怎么来,还扭扭捏捏的讲一身忌讳?这饭就得看是谁做的。 周遥说:“咱铮哥就是重色轻友,只给女孩儿做饭,我们都捞不着么。” 唐铮回他:“瞿嘉是给谁都不做,丫就给你做饭了!” “铮哥手艺可以,下回给我们尝尝。”周遥心里特美,夸了一句。 “那是你们都有妈,老子又没妈。”唐铮低声道,“我都是自己做。我不做,我就饿着没得吃了。” 这都是大伙知道的。唐铮他爹那号人,死了老婆好多年,平时在厂子里就是邋里邋遢一个糟人,身上无好物,烟酒不离身,不受人待见,谁见谁捏鼻子躲着走。老婆当初估计就是忍无可忍,被这人给邋遢死的。 平日里,这儿子要是不做饭不洗衣服,当爹的都得袒/胸露怀饿死在大街上。平房家里一老一少俩穷光棍,唐铮是什么都能干的,也不在乎了。 他们上一回在学校门口碰见的,叶晓白她爸,那时候是燕山一家石油集团的管理,坐的公家车。随后不久,她爸就从大型国企集团调离,升任帝都某行政区的建设发展部门主任。而叶晓白妈,就是跟周遥妈在同一间学院教书的同事了。 好像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几个人。 青春年少前途未卜时,如瞿嘉和周遥,如唐铮和叶晓白,相距实在太远了,就好像地下来的和天上来的,但他们那时就是亲密地在一起的。 晃荡到下午,这位一马当先走得最快最远的周班长,也该吆喝着他的“羊群”往回返了。 周遥在大后方吼着,赶羊喽,回去喽,孩儿们都跟我往回走!他拖在所有人最后,沿着沟子源头再往回返。 跨一条很宽的溪水,唐铮自觉停下来,往后递出一只手:“青苔滑,你踩我鞋底儿磨过的地方。” 叶晓白低头,小心翼翼地踩点儿,一手拽住唐铮后腰,正好拽了裤腰上的皮带。一步,一步,踩了几块石头过河去了。 “我这双鞋也脏了,都是水和泥。”叶晓白低头瞅自己也很新的皮面运动鞋。 唐铮瞟了一眼:“能刷的,回头哥给你刷出来。” “不用你,别洗了,就这么穿吧。”叶晓白说。 “挺贵的吧?能刷回白的。”唐铮说,“以后别穿这么漂亮鞋出来趟泥。” “漂亮鞋怎么就不能趟泥了?”叶晓白从后面揽着唐铮腰,走在河边泥地里的,一笑,“我就放在教室里,以后每天放学我们打篮球穿呗。” 周遥蔫儿不唧也瞟了一眼,哦,哼。 都上手拽裤子了。 肯定都亲亲摸摸干坏事了啊。 以为我们俩没拽过没摸过? “哎,拉你一把!”他回头伸手给瞿嘉,很绅士的。 可是,他对象儿用他拖着手迈一条小河沟么? 瞿嘉莫名瞅他一眼,干吗,什么姿势?“太后吉祥”啊? 瞿嘉都没理那只手,大跃步,过河。周遥的手拉空了,顿时不甘心,顺势上手一把拽了瞿嘉的裤腰,想拉着一起走。 然而瞿嘉穿的运动裤,就没系皮带。 一拽就扯开裆了,啊,给扒开了!瞿嘉一惊,搂回自己的裤腰捂住,怒视周遥,你丫又犯毛病啊? “啊,我不是故意的。”周遥腆脸一乐。 里面黑色内裤的颜色一晃而过,瞿嘉耳垂突然爆红,扯住宽松大背心,把上衣一拽到底,也拽成裙子,拼命遮住某些见不得人的起伏。 周遥也不知道自己手指碰哪儿了,他的嘉嘉那时就一脸被拉开电闸通了电似的,脸色和走路姿势都不对了。他还是头一回从瞿嘉眼底偷窥到那种异样,明明就兵荒马乱却又拼命地掩饰c很害羞又瞬间恼羞成怒c陷入某种强烈冲动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苦力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他还做贼似的, 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 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 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 都是本地土著, 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 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 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 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 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 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 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 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 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报的什么站名儿他们又没听懂,但就这句买票听懂了。“有票么?那俩学生有票么你们?”售票员女同志继续嚼嘴里的热茄子。 周遥赶紧掏出月票晃了一下,又替陈嘉掏月票。 车上的人漠然调整过视线,扫过“那俩学生”。 也就这时候,陈嘉爸爸回过头来,猛然地,看到他们了 打起来倒也不至于,在电车上呢,满满一车都是人。但陈嘉他爸那时是真尴尬,一手拽着头顶的扶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往前逛荡,身体微微摇晃,呆望着陈嘉,魂都晃没了吧。 陈明剑慢慢挪过来,小声问:“怎么在这儿啊?” “逛美术馆啊。”陈嘉说。 陈明剑无语,周遥也傻戳着,贼忒么尴尬。 “那我送你回家吧。”陈明剑说。 “不用送我,”陈嘉道,“你不要送她回家啊?!” 陈明剑:“”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家子上演狗血剧,公然在公车上撸袖子划脸泼油漆呢,人们还都比较含蓄,知道这是家丑。假若真有那么狗血,像《渴望》之类电视剧里演的,这些新时代的家庭伦理剧可真是不负众望,对症下药,揭露深刻,对社会影响深远。 陈明剑轻轻搭了陈嘉肩膀,带儿子中途下车了,没让周围人看笑话。 陈嘉下了车也没话可讲,低头想走了。 陈明剑轻言慢语的,在儿子面前都造不出个大声浪:“陈嘉,我,我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跟你晚上回家说。” “甭跟我说,你别回了。”陈嘉道。 “我回去看看你妈妈,谈点儿事。”陈明剑说。 “你回去我没地儿睡觉了。”陈嘉毫不客气,“你就别回了!” “陈嘉吃饭了没有?不然我先带你吃个饭去。”陈明剑又看周遥,“这是你的同学啊?你们吃过饭了么?” 周遥看着:“还没有,我们饿着呢没吃呢!” 他的年纪情商还没有达到一定觉悟,对眼前状况的理解纵深度不够,都没发觉自己多么碍事——早就应该自觉麻溜滚蛋了。 其实以陈嘉当时心态,可能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女的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或者当众膈应一下他爸,纯是一时冲动。跟踪他爸能有意思?除了印证一遍机床厂大院里长久以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也还太年轻。 “带你们吃个饭吧。你们买的鞋?”陈明剑打量着,那鞋盒的名牌标志相当显眼。 “我帮陈嘉买的。”周遥答。 陈明剑赶紧拿过来看:“踢足球用的?!” 其实,他见过他儿子踢球么?平时都跟谁踢球?穿几号球鞋?在学校里人缘好么有朋友么?周遥又是什么关系来的?他能了解这些? 陈嘉是沮丧的,茫然的,一时冲动的戾气散了之后,那种叫做“难受”的情绪缓缓地洇开,闷住了心思九窍。 这种情绪,周遥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就没有这个机会领受,他少年时代鲜有经历这种感情上的缺失c尊严上的挫折。所以,陈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和委屈,他很难体会并且理解。 “叔叔您不用请吃饭了,我就不吃了。”周遥善解人意地瞄陈嘉脸色。 “叔叔其实吧,是这样的,陈嘉他踢球需要这双球鞋,今天王府井清仓大减价,60块减30块,所以我们才买的。”周遥话题一转,倍儿认真地开始讨论这双鞋的问题,“陈嘉他没带压岁钱,我借给他了,叔叔您看您能不能,就别让他用自己压岁钱,您帮他买了,成吗?” 我勒个去。 这件事,在此后多年周遥懂点儿人情世故之后,再回忆起,自己他妈的也够二的。还是年轻啊 陈嘉脸色都不对了,狂瞪周遥,双眼射出小箭biu biu biu。 陈明剑也尴尬:“啊,哦。” 周遥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他心里,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的位置本来就可以互换并且互相帮衬,就好比如果他周遥在外边欠了买鞋钱,这三十块钱你去管他爸要,还是管他妈要,有什么分别?都一家人么。 更主要的,是对一个人的印象观感,他对陈明剑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与他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神恶煞,没有酸言恶语,尤其没有他们机床厂大院里有些个“爸爸”邋里邋遢满脸横肉c叼着烟酗着酒c趿拉着片儿鞋的破落形象,那些人满脸都写着“没文化”。相反的,陈嘉的爸爸面貌清秀,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反正不像会家暴骂街欺负老婆的男人。 所以周遥敢张口讨论鞋钱。只要不打我,我怕啥啊,爷这么彪! “三十块,是你替他付的?就刚刚才买的?”陈明剑也很意外。 “是啊,就在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周遥口齿伶俐,挺胸抬头,班干部做汇报的表情。 小风儿一吹,人心难测冷暖薄凉,风中飘过淡淡的忧愁。 陈明剑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同路人。那位阿姨一直半背着身,站在夕阳下的车站,垂头不语一声不响。 陈明剑痛快利索地掏兜了,嘴抿成一条线,心里也异常尴尬难受。他一定是存有愧疚的。他儿子也长得老高了,出门是大半个人儿了,鞋码都不小了,他从未给陈嘉买过一双球鞋。 陈嘉的同学掏钱给陈嘉买鞋了。 他都还不如陈嘉的一个同学。 三十块钱,有整有零。陈明剑是把准备请谁谁下馆子吃晚饭的钱都掏出来了,最后是用零钱毛票凑的,全都给周遥。 周遥回头瞟了一眼陈嘉,挺有成就感的,啧,替你把压岁钱省出来了! 陈嘉盯了周遥一眼,然后倔强地扭过头去,看路边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车子,心被车轮碾碎成渣 这么些年在机床厂大院,陈嘉最常听到的是三句话:陈明剑在外边儿早就有人了肯定不会再回来;就瞿连娣那条件不甩她娘儿俩甩谁呢;这孩子看着就不让人喜兴怪不得亲爸都不想要。就这三句了。 从“爸爸”这个概念里,他所得到的就是挫败和耻辱,旁人永远不可能替他感同身受。 陈明剑客气地对周遥点头:“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你是好学生吧?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的?”陈明剑多看了周遥好几眼呢。 这都完全不认识,就是识人相面猜的,估摸很会读书的好学生与好学生之间,也有某种磁场可供他们互相识别。 而且,周遥终于发现,陈嘉右眼角那粒小痣是遗传的哎。他爸右边眉毛上就骑了一个痣,一看就是亲生的。 周遥心里还有不甘,没想放这么温柔客气好说话的陈爸爸走呢,给陈嘉狂打眼色,咱俩要不要趁热打铁啊?那个什么,两百五十块的手风琴,没准儿也有戏啊!跟你爸说还是不说呢,买手风琴啊! 陈嘉终于是忍无可忍,很想堵住周遥这贱嘴,一把就把周遥拉回他的战壕。 “陈嘉。”陈明剑轻喊了一声。 “你甭叫我,我烦你!”陈嘉说。 “陈嘉”陈明剑说。 “你还叫我,那她是谁啊?!”陈嘉用手指着远处车站棚子下面站的阿姨,暴躁地回敬了一句。 眼眶是蓦然发红的,声音就是有穿透力的,直戳人心。 周遥忽然也难受了,心疼了。他被陈嘉攥着手腕,转身离开,陈嘉就没有跟他爸说一句客气话。 陈嘉那点儿臭脸色和熊脾气,总之都甩给他爸了。 陈嘉偶尔和颜悦色,暴露出骨子里小温柔的时候,都给周遥了。 当晚,据说陈明剑真的回家来了,平心静气地谈事。 周遥那时人生阅历不够,尚未反应过来,陈嘉爸爸说“回家找你妈妈有事儿谈”,还能是谈什么? 比那块凸起的红肉更疼的,是一道无形的看不见的隔膜,竖起在他和陈嘉之间。尽管他那时甚至没意识到,两个人太不一样了。 瞿连娣嘴唇微抖,手也发抖,跟邹老师道了歉,拎着那袋衣服往外面走。走到礼堂后门那里,长条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瞿连娣两个眼眶下面生出红斑,怔愣了很久,掩面抹了几下,想哭又绝不能哭出声,不愿被人轻视。一下子就后悔对陈嘉抡巴掌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抽起来多心疼啊,又气得想呕血。儿子撑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胡闹,她却不能也撑不住了,也撒泼胡闹。 那天的文艺汇演后半程乱了个稀里哗啦,节目程序都乱套了。 好在只是后台在乱,前台观众席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故事,工厂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喜迎新春,谁家当妈的发脾气抽了孩子一巴掌这种芝麻小事,都不算是事儿。 谁家还没打过孩子啊?别蝎蝎螫螫的了。 瞿连娣站起来,又走回去看刚才那地方,暗暗地找窗户棱子和墙上有没有血,怕把她儿子头磕坏了。没找见血迹,心里松一口气,这小子头真硬啊。陈嘉早跑得没影了,还不知跑哪去了。 小合唱是临场砸锅了。周遥作为主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八个人就少一个嘛,七个人你们不能凑合唱一唱啦? 他真是新来的一个夯货,都不了解本班队伍情况:领唱的那位跑了,剩下七个葫芦娃,原本就是在后面摇晃着大脑袋配和声的,还唱个屁。 班主任跟厂里工会主席在楼道里小声议论聊天,摇摇头,叹息。他们工会主席比瞿连娣早几年进厂的,名叫蔡十斤,老师傅了。蔡师傅小声说:“咳,还是他们家陈明剑那个事,我们都是看着陈明剑进机床厂的,也看着他走出这道厂门,都知道。人都要往高处走,现在还能让他再从高处出溜下来?他愿意?陈嘉这孩子也忒拧,不懂事嘛。” “孩子么我能理解。”邹萍老师说,“懂事他就不能再叫孩子了,懂事他也就不用再来学校。” “你们学校老师多帮一帮,都担待下。”蔡十斤说,“这娘俩在厂里挺不容易的。” 邹老师点头,没作评论,都明白。 如今已是九零年,体制改革和社会开放都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有些人是一直往上走的,有人却是在往下走。 有人迈出重工企业的大门,有人住进了新楼房,还有人已经下海开始行大运敛大财了;而也有人仍然恋恋不舍地端紧手里的铁饭碗,每月翻着粮油副食本上的条目,寸步不离地留守在老城区的胡同里这就是历经坎坷突逢变革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人生道路一旦岔开,彼此都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从前,谁心里不明白? 这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他们的人生道路就决定了他们子女的未来。 随后,周遥大概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陈嘉。 已经放寒假了,他就被叫到他爷爷奶奶家小住,提着一书包沉重的寒假习题册c抄书作业,在他爷奶家整天吃喝玩儿乐,顺便赶赶作业。 临近年关来了一波一波串门的c拜年的c送礼的。来的人肯定没有空手的,他爷奶家的柜子上,房间地板上,是成堆的礼盒装的咖啡c果珍c挂历台历c名牌羊绒衫c香烟和酒。 雀巢,鄂尔多斯,中/南/海,茅台,长城干邑。 各种港味儿奶酥零食,就是香港来的洋文牌子,吃得他都快忘了烤白薯和冻柿子是什么土腥味儿了 他爷奶还带他进城下馆子,问他喜欢吃什么馆子。 周遥就说:“我挺想哈尔滨的西餐馆的就吃西餐吧!” “想那个家了吧?”他奶奶说,“你还想回去呀?” “嗯,有点儿想,”周遥实话实说,“学校认识的玩儿的朋友都在那边么。” “在这边学校也能交到朋友,北京小孩也都热情c思想活跃c见识多c很幽默!”他爷爷给他讲,“有玩儿的好的没?” “哦。”周遥小声嘀咕寻思,他交往的朋友,啧,怎么就没发现“热情”“思想活跃”“见识多”和“幽默”这样的闪光点呢! 周遥点名要去西餐厅,他爷奶于是带他去吃了西四的大地餐厅。所谓“大地”,是取的“大帝”之涵义,就是沙皇俄国的彼得大帝。这是帝都一家很有年头的国营西餐馆,专营俄式大菜,名声仅次于老莫了。 “比你在那边吃的怎么样?”他奶奶笑问他,“还正宗吧?” “比哈尔滨的差点儿么,还行吧!”周遥说。 罐焖牛肉,黄油鸡卷,奶油红菜汤还行吧。他一向是个天性乐观情绪愉快随遇而安的小孩,性格悦己也悦人,对另一个城市所经历的童年少年时光虽然存有几分留恋,但也没太纠结,回不去就大胆往前走呗。 “你也不一定能留下来,哎。”他奶奶叹气,“你父母的工作关系,还都没有正式办下来,是想要让你留,毕竟在北京将来发展出路好嘛但是学籍问题,哎” 是吗,还不一定能留下来,也许下学期又要原路滚回去了。 周遥埋头啃掉一整盘黄油鸡腿。 下午,他从他爷奶家拎了一大袋子零食出来了,用那种礼品袋子把东西装好。要挤公共汽车不太方便,没法把爷爷奶奶家的好货都扫荡了,他就挑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几样,凤梨酥c蛋酥卷c酒心樱桃巧克力之类的。觉着陈嘉也爱吃吧? 他是带着好吃的来找陈嘉玩儿的。平时两人都在学校见面,家又不住在一片儿,假若他不来找陈嘉,假若陈嘉也不去团结湖宿舍大院找他,两人就根本见不着面儿。 胡同里车来车往,净是过年问候串门的。周遥拎着个大红颜色的纸质礼品袋,就跟登门拜年要给陈嘉妈妈送礼似的。 他给他学校班主任和大队辅导员也都“送礼”了,大家都送。他们邹老师办公室的桌子上,收了一堆挂历,堆成一座小山一样!邹萍她们家,估摸每个屋连带厨房c阳台c厕所,都能挂上一本美人儿影星的大挂历,然后每月轮换一套,全年都能不带重样儿的。 他直奔陈嘉的家,平房房门锁着,门窗紧闭。没人,都不在家。 周遥在门口戳了一会儿,隔壁大妈出来告诉他一句,“他妈妈带着去姥姥家了,可能要多住几天。” 周遥扒在窗台上,窗玻璃结了一层美妙的冰花。他透着缝隙瞄了一会儿,可也没想要钻进去打劫搬走人家的电视,就伸手抠开暗处的插销栓,按陈嘉教他的。 他拨开窗子,里面窗台上摆着三个特大c特别红的柿子。 柿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从开窗的这个角度,周遥一下子就瞅见了。纸条上说: 周遥跟陈嘉交换了“年货”。 他把他礼品袋里的高级零食都倒出来,一样一样地从窗户缝塞进去,换回来仨大红柿子。他管隔壁大妈借了个笔,在那张小纸条背面又写上几个字,写了他爷家的电话号码,仍然压在窗台上。 他爷奶难道还买不起柿子给他吃? 他不缺那口柿子,但是陈嘉同学给他吃的冻柿子的“小舌头”,留在他舌尖的滋味儿就是特脆c特妙c特甜。 大概两天之后,他跟他姑从亲戚家拜年回来,他奶跟他说:有个电话找你,遥遥。 “谁找我?”周遥问,“说啥了?” “估摸是你同学呗,就是不说叫什么名字,怎么都不告诉我。”他奶奶说。 “男的女的?”周遥问。 “这就开始有女同学找你啊?”他姑笑着打岔,脸上是对大侄子一片期许充满信心的表情。 “没有!”周遥立刻否认,“肯定男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运动会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周遥回头瞟一眼身后的少年,再看前面那群人,好像看明白了。工厂大院的孩子们, 并非不想带他玩儿, 是不想带陈嘉玩儿 性格不好c不喜兴c说话不中听又不合群的男孩, 当然不讨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邻阿姨大爷们的喜欢。孩子堆里也抱小团体,男孩一点儿没比女孩事儿少了, 拉帮结派, 拜高踩低, 在大院里想要疏远排斥一个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儿里极个别的刺头生物,怎么显示其他孩子都这么合群c这么优越呢?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 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周遥是手痒技痒了,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就是专为你周遥小爷爷下的一场雪。野起来啊,造啊!他往前一个箭步, 擎着雪球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牙齿一咬, 模拟咬手/榴/弹拉环的姿势,抡起胳膊扔了!砰—— 手里明明没有炮/弹,但雪球就是他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最强悍的炮/弹武器。 他击中了某个扭头想躲的熊货。 战斗的号角瞬间打响, 对方也开始发射炮/弹, 顷刻间一枚雪球就轰回来了。周遥利索地扭身抱头, 雪球“啪”擦过他的肩膀,又是一团雪沫炸开,炸他一脸白沫子!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吭声,一串脚步从他身旁掠过,他瞧见陈嘉两手利落地捏了一个雪球,捏成坚硬的雪团,正好在他背身支挡的空档出手了,“啪”,把试图持续打击他的对方选手一个雪球给拍回去了。 我靠 打雪仗么,谁怕谁啊? 周遥先高举一只手喊“暂停暂停”“老子还没有叫开始呢!” 他先把秋衣塞到毛裤里,再从裤腰位置狠命一提裤子,麻利儿地把他的毛裤拽高了,恨不得拽到胸口,最后扎紧外裤皮带。 “把你秋裤腿扎在袜子里c把袜子拽高c把裤腿扎好!”他指挥他的战斗伙伴,“等会儿等会儿,老子的装备,帽子脖套和手套都戴上!” 他全副武装戴好帽子围巾,但陈嘉没有帽子。 周遥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领子拆下来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动手非常熟练,显然这种事儿他从前没少干!他把那副毛皮领子围到陈嘉脖子上,毛皮冲里贴着肉,系上扣子,这样就帮陈嘉把脖子掖严实了。 “会打雪仗么你们?呵呵,都见过雪吗你们!”周遥扫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咧开嘴一乐,“老子让你们瞅瞅我东三省野/战军打雪仗的实力!” 两人只有一副手套可用,装备不齐整让周遥这种战术强迫症有点儿不得劲,但他并不想把那只手套要回来。俩人是匪/窝同伙嘛,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跟陈嘉肩并肩走,他快速地指挥对方。 “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 “不能散开,咱俩不能散开!跑散了就被他们围歼了。” “等靠近了再打别浪费弹药,雪球攥手里捏死,捏成硬的别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诉你你就照着脸和脖子闷!” 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已经抡出去,就是一记凶狠的平直球,抛物线都没有,不绕弯路,“扑哧”正中对方1号选手的脖子 两伙人开战了,打,但人数太过悬殊,这是一场看起来不太公平的战斗。他们这边就俩人,对面有八/九个人。 他俩不约而同选定一个雪多的小山包,身后是胡同围墙的拐弯,这里作为大后方基地,他们的“雪库”!俩人手上狂捏雪团,向四面八方攻山的敌人反击了。 敌方队员人多势众,雪球从四面八方袭来。 离得远的炮/弹在空中就散成雪雾,这种霰/弹对周遥毫无威胁他丝毫不惧。离得近的冲锋到眼前的,再被他一个雪球砸回去 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 “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 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 太坏了。 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 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 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 明白。陈嘉眼皮一翻。 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 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 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 “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 “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 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 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 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净净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学可太坏了。 周遥新来的,在胡同口这一片儿算是一战成名,以二敌八,可“威”了。 那一群散兵游勇,那个傍晚是被砸得丢盔卸甲垂头丧气,最终作鸟兽散了,回头对他俩说,“牛/逼了等着的你们,过两天再练!” “等着你们!”周遥很有气势地回敬,不怕。 周遥跟陈嘉俩人,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都冻僵了。他外裤湿了,但里面还有一层大厚毛裤,不怕。他瞅陈嘉的蓝运动服裤子,也全湿透,但陈嘉肯定没穿毛裤。 “透了吧,冻着了吧?”两人一路往胡同里走,周遥问。 “透心儿的冷。”陈嘉说。 “我裤裆都觉着凉飕飕的,前前后后是一股过堂风儿啊。”周遥捂着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冻掉了?” 陈嘉也揉了一把裤裆,都是湿的,鸡儿都要冻没了。 “操,真冻成一根胡萝卜了”陈嘉扯着裤裆突然笑了,想的是那个风/流又骚气的雪人造型。两条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的雪地里晃荡,逐渐地拉近,天暗下去了 身上从头到脚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热烘烘的,心口是暖的。 陈嘉头发上浸满了雪,临进家门,周遥帮这人把全身雪渣都掸掉,让家长看见要骂的。 陈嘉回头,下意识摸了周遥脸一下。 周遥眼前一晃,那冰凉的手指是从他眼眉前滑过去的,并不是要摸他脸,是帮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 “我眼睫毛长么。”周遥自己揉了揉,“长得都能盖一层雪花。” 一开门就是热气蒸腾的屋子,冬天室内可暖了。大杂院的小平房,统共就十几尺地方,所谓的“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式的,中间还烧着一个带火的炉子。周遥一迈进去,一间屋里站着仨人竟然觉着挤了。 “家里地儿太小平时也没人来我们家,也没觉着这么小了!”瞿连娣挺过意不去,“周遥你吃吗?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不吃了阿姨,我得回家了。”周遥垂头作出礼貌乖巧的好学生表情,违心地假客气了一句,内心在呐喊我靠,灶台饼铛里那是烙饼还是馅饼还是京东肉饼,真香啊啊啊—— 几分钟之前打雪仗时候,他可没这么老实腼腆。 陈嘉坐在屋角板凳上,脚踩床沿,眼望着别处,在他妈面前就开始发呆了。既没去换掉湿冷衣服,没抢灶台上的饼,也没打算招呼周遥留饭。几分钟之前,可也不是这么冷淡。 就像每一天傍晚时分那样,闻着厨房烟火的味道,就坐在这张凳子上发呆,沉默不语 看着好像是在等谁,其实也没人可等。 屋子就这么巴掌大,周遥瞟了一眼床头墙上。平房每家每户的装饰摆设都是简单雷同的一套,房顶糊着很多报纸,以及过期的粮票邮票棉花票,墙上挂着户主两口子的结婚照。 照相馆的红色幕布背景,机床厂的蓝色工人制服。女的是瞿连娣,男的一看就陈嘉他爸,父子很像,都是瘦长脸,细长润泽的眼睛,长得一表人才还挺帅的。 但陈嘉的爸不在家,哪儿去了?这话周遥可没开口问。 瞿连娣在厨房里来去忙活,手脚麻利儿招呼周遥,倒水盛饭和端菜。 她心里是真的感激。乐意坚持跟她们家陈嘉玩儿三十分钟以上,还没烦没掐起来,周遥好像是头一个了!竟然没烦得揍陈嘉,也没被陈嘉揍,俩小子竟然凑头玩儿了三个小时? 瞿连娣真想留周遥吃饭。她端了一锅盖的馅饼,一转身,看到了周遥拎进屋门的外套,愣了。 周遥过冬戴的是一顶羊剪绒的遮耳帽,一件皮毛领子的短款掐腰皮夹克。在他这个年纪,太他妈时髦了,无论走在厂区大院,还是机床厂附小的校园里,是要被人频频回头侧目了。 羊剪绒这类面料,一开始是从部队大院流行起来了,后来很多人都开始穿戴了。那玩意儿,其实就是剪过一刀羊绒之后余下的带皮羊毛。羊毛是连皮的,就又保暖又透气,高级货,贴肉穿可舒服了。 后来日用品购买都放开了,在王府井c东风市场百货摊位上,也有卖类似的羊剪绒帽子和皮大衣,一是很贵,二是经常卖的是假货c人造毛的货!把碎羊皮拼成一块,再像植发一样植一层假毛,没穿几天就要稀稀松松地浑身掉毛。 瞿连娣拿过周遥那顶帽子,摸了几下,是真的一块羊剪绒。 “挺贵的吧?”瞿连娣道,“家长给你买的?” “嗯,啊。”周遥答。 还有短款棕色小羊皮夹克,男孩款式,真帅气。 “赶紧回家吧,回头你家长该着急了,该找来了。”瞿连娣从抽屉里翻干净的食品袋,给周遥装馅饼。她在厂里工作,薄薄的透明的食品袋这种东西,都是从工厂食堂“拿”的。 陈嘉低头望着别处,手指沿着床棱轻轻地敲,对别人穿得贵还是贱他压根儿不关心。 周遥已经探头伸向那一锅盖的馅饼,不由自主闻味儿就去了 陈嘉突然伸手扽他一下,拦腰把他往后揽了两步:“炉子。” 周遥离屋子正当间的炉子太近了,溅起来的一丁点小火星就能把他的羊绒衫烫一个洞。羊绒衫就怕有洞。 瞿连娣又说了几遍“家里地方太小怕你坐不开”的客气话,包了一袋馅饼揣周遥怀里,用皮夹克当胸裹着,嘱咐“回家路上别弄凉了”。 她不想留周遥吃饭了,怕人家孩子嫌弃笑话这地方腌臢c破烂,根本没法留人家 “家住哪片儿?不是我们这片胡同的吧?”瞿连娣问。 “不住这儿,我们家住团结湖旁边那片楼,厂工宿舍大院。”周遥一贯嘴甜讨好会来事儿,“阿姨谢谢您的馅饼哈,闻着就好吃。我妈都没给我留晚饭我饿着呢,哎,我妈根本都不会做这种饼!谢谢阿姨走了啊” 瞿连娣点头,眼里飞快闪过一片失落,都明白。 她下午原本就想给儿子烙个葱油饼,熬一锅小米粥喝。家里两口人的饭么,还能做什么花样?她是偷偷瞄见周遥跟陈嘉玩儿了三个小时,心里太高兴了,临时剁肉馅把葱油饼改猪肉大葱馅饼了可怜当妈的一片苦心,她家陈嘉确实孤僻内向,不会交朋友,好不容易跟一个同学玩儿上,看起来很投缘。 刚腾起热乎气的一颗心,立时又凉了。周遥这样的男孩,干净,体面,有礼貌,多乖啊,今天就是碰巧遇见,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她们南营房小胡同了。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周遥是手痒技痒了,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就是专为你周遥小爷爷下的一场雪。野起来啊,造啊!他往前一个箭步,擎着雪球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牙齿一咬,模拟咬手/榴/弹拉环的姿势,抡起胳膊扔了!砰—— 手里明明没有炮/弹,但雪球就是他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最强悍的炮/弹武器。 他击中了某个扭头想躲的熊货。 战斗的号角瞬间打响,对方也开始发射炮/弹,顷刻间一枚雪球就轰回来了。周遥利索地扭身抱头,雪球“啪”擦过他的肩膀,又是一团雪沫炸开,炸他一脸白沫子!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吭声,一串脚步从他身旁掠过,他瞧见陈嘉两手利落地捏了一个雪球,捏成坚硬的雪团,正好在他背身支挡的空档出手了,“啪”,把试图持续打击他的对方选手一个雪球给拍回去了。 我靠 打雪仗么,谁怕谁啊? 周遥先高举一只手喊“暂停暂停”“老子还没有叫开始呢!” 他先把秋衣塞到毛裤里,再从裤腰位置狠命一提裤子,麻利儿地把他的毛裤拽高了,恨不得拽到胸口,最后扎紧外裤皮带。 “把你秋裤腿扎在袜子里c把袜子拽高c把裤腿扎好!”他指挥他的战斗伙伴,“等会儿等会儿,老子的装备,帽子脖套和手套都戴上!” 他全副武装戴好帽子围巾,但陈嘉没有帽子。 周遥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领子拆下来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动手非常熟练,显然这种事儿他从前没少干!他把那副毛皮领子围到陈嘉脖子上,毛皮冲里贴着肉,系上扣子,这样就帮陈嘉把脖子掖严实了。 “会打雪仗么你们?呵呵,都见过雪吗你们!”周遥扫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咧开嘴一乐,“老子让你们瞅瞅我东三省野/战军打雪仗的实力!” 两人只有一副手套可用,装备不齐整让周遥这种战术强迫症有点儿不得劲,但他并不想把那只手套要回来。俩人是匪/窝同伙嘛,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跟陈嘉肩并肩走,他快速地指挥对方。 “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 “不能散开,咱俩不能散开!跑散了就被他们围歼了。” “等靠近了再打别浪费弹药,雪球攥手里捏死,捏成硬的别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诉你你就照着脸和脖子闷!” 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已经抡出去,就是一记凶狠的平直球,抛物线都没有,不绕弯路,“扑哧”正中对方1号选手的脖子 两伙人开战了,打,但人数太过悬殊,这是一场看起来不太公平的战斗。他们这边就俩人,对面有八/九个人。 他俩不约而同选定一个雪多的小山包,身后是胡同围墙的拐弯,这里作为大后方基地,他们的“雪库”!俩人手上狂捏雪团,向四面八方攻山的敌人反击了。 敌方队员人多势众,雪球从四面八方袭来。 离得远的炮/弹在空中就散成雪雾,这种霰/弹对周遥毫无威胁他丝毫不惧。离得近的冲锋到眼前的,再被他一个雪球砸回去 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 “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 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 太坏了。 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 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 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 明白。陈嘉眼皮一翻。 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 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 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 “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 “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 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 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 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净净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学可太坏了。 周遥新来的,在胡同口这一片儿算是一战成名,以二敌八,可“威”了。 那一群散兵游勇,那个傍晚是被砸得丢盔卸甲垂头丧气,最终作鸟兽散了,回头对他俩说,“牛/逼了等着的你们,过两天再练!” “等着你们!”周遥很有气势地回敬,不怕。 周遥跟陈嘉俩人,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都冻僵了。他外裤湿了,但里面还有一层大厚毛裤,不怕。他瞅陈嘉的蓝运动服裤子,也全湿透,但陈嘉肯定没穿毛裤。 “透了吧,冻着了吧?”两人一路往胡同里走,周遥问。 “透心儿的冷。”陈嘉说。 “我裤裆都觉着凉飕飕的,前前后后是一股过堂风儿啊。”周遥捂着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冻掉了?” 陈嘉也揉了一把裤裆,都是湿的,鸡儿都要冻没了。 “操,真冻成一根胡萝卜了”陈嘉扯着裤裆突然笑了,想的是那个风/流又骚气的雪人造型。两条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的雪地里晃荡,逐渐地拉近,天暗下去了 身上从头到脚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热烘烘的,心口是暖的。 陈嘉头发上浸满了雪,临进家门,周遥帮这人把全身雪渣都掸掉,让家长看见要骂的。 陈嘉回头,下意识摸了周遥脸一下。 周遥眼前一晃,那冰凉的手指是从他眼眉前滑过去的,并不是要摸他脸,是帮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 “我眼睫毛长么。”周遥自己揉了揉,“长得都能盖一层雪花。” 一开门就是热气蒸腾的屋子,冬天室内可暖了。大杂院的小平房,统共就十几尺地方,所谓的“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式的,中间还烧着一个带火的炉子。周遥一迈进去,一间屋里站着仨人竟然觉着挤了。 “家里地儿太小平时也没人来我们家,也没觉着这么小了!”瞿连娣挺过意不去,“周遥你吃吗?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偶遇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第二章雪仗 我—— 靠—— 周遥抹掉一脸雪渣“腾”地站起来:“打谁呢?就你们几个, 还敢打我?!” 就是刚才那帮踢球的孩子, 打雪仗也玩儿好久了,但是一直没喊他俩一起。 周遥顺手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捏固着, 雄赳赳气昂昂地径直过去。他可没有生气,他两眼是放光的,甩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 骤然间燃起一股强烈的兴奋,玩儿啊! 那帮机床厂的子弟兵“轰”地又散开去,并没像刚才那样招呼他一起玩儿。有俩仨孩子朝他们这边看, 凑头碎嘴叨逼叨讲了几句, 瞄向他们。 周遥回头瞟一眼身后的少年, 再看前面那群人, 好像看明白了。工厂大院的孩子们,并非不想带他玩儿,是不想带陈嘉玩儿 性格不好c不喜兴c说话不中听又不合群的男孩,当然不讨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邻阿姨大爷们的喜欢。孩子堆里也抱小团体,男孩一点儿没比女孩事儿少了, 拉帮结派, 拜高踩低,在大院里想要疏远排斥一个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儿里极个别的刺头生物, 怎么显示其他孩子都这么合群c这么优越呢?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 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 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周遥是手痒技痒了,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就是专为你周遥小爷爷下的一场雪。野起来啊,造啊!他往前一个箭步,擎着雪球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牙齿一咬,模拟咬手/榴/弹拉环的姿势,抡起胳膊扔了!砰—— 手里明明没有炮/弹,但雪球就是他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最强悍的炮/弹武器。 他击中了某个扭头想躲的熊货。 战斗的号角瞬间打响,对方也开始发射炮/弹,顷刻间一枚雪球就轰回来了。周遥利索地扭身抱头,雪球“啪”擦过他的肩膀,又是一团雪沫炸开,炸他一脸白沫子!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吭声,一串脚步从他身旁掠过,他瞧见陈嘉两手利落地捏了一个雪球,捏成坚硬的雪团,正好在他背身支挡的空档出手了,“啪”,把试图持续打击他的对方选手一个雪球给拍回去了。 我靠 打雪仗么,谁怕谁啊? 周遥先高举一只手喊“暂停暂停”“老子还没有叫开始呢!” 他先把秋衣塞到毛裤里,再从裤腰位置狠命一提裤子,麻利儿地把他的毛裤拽高了,恨不得拽到胸口,最后扎紧外裤皮带。 “把你秋裤腿扎在袜子里c把袜子拽高c把裤腿扎好!”他指挥他的战斗伙伴,“等会儿等会儿,老子的装备,帽子脖套和手套都戴上!” 他全副武装戴好帽子围巾,但陈嘉没有帽子。 周遥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领子拆下来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动手非常熟练,显然这种事儿他从前没少干!他把那副毛皮领子围到陈嘉脖子上,毛皮冲里贴着肉,系上扣子,这样就帮陈嘉把脖子掖严实了。 “会打雪仗么你们?呵呵,都见过雪吗你们!”周遥扫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咧开嘴一乐,“老子让你们瞅瞅我东三省野/战军打雪仗的实力!” 两人只有一副手套可用,装备不齐整让周遥这种战术强迫症有点儿不得劲,但他并不想把那只手套要回来。俩人是匪/窝同伙嘛,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跟陈嘉肩并肩走,他快速地指挥对方。 “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 “不能散开,咱俩不能散开!跑散了就被他们围歼了。” “等靠近了再打别浪费弹药,雪球攥手里捏死,捏成硬的别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诉你你就照着脸和脖子闷!” 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已经抡出去,就是一记凶狠的平直球,抛物线都没有,不绕弯路,“扑哧”正中对方1号选手的脖子 两伙人开战了,打,但人数太过悬殊,这是一场看起来不太公平的战斗。他们这边就俩人,对面有八/九个人。 他俩不约而同选定一个雪多的小山包,身后是胡同围墙的拐弯,这里作为大后方基地,他们的“雪库”!俩人手上狂捏雪团,向四面八方攻山的敌人反击了。 敌方队员人多势众,雪球从四面八方袭来。 离得远的炮/弹在空中就散成雪雾,这种霰/弹对周遥毫无威胁他丝毫不惧。离得近的冲锋到眼前的,再被他一个雪球砸回去 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 “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 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 太坏了。 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 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 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 明白。陈嘉眼皮一翻。 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 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 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 “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 “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 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 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 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净净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学可太坏了。 周遥新来的,在胡同口这一片儿算是一战成名,以二敌八,可“威”了。 那一群散兵游勇,那个傍晚是被砸得丢盔卸甲垂头丧气,最终作鸟兽散了,回头对他俩说,“牛/逼了等着的你们,过两天再练!” “等着你们!”周遥很有气势地回敬,不怕。 周遥跟陈嘉俩人,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都冻僵了。他外裤湿了,但里面还有一层大厚毛裤,不怕。他瞅陈嘉的蓝运动服裤子,也全湿透,但陈嘉肯定没穿毛裤。 “透了吧,冻着了吧?”两人一路往胡同里走,周遥问。 “透心儿的冷。”陈嘉说。 “我裤裆都觉着凉飕飕的,前前后后是一股过堂风儿啊。”周遥捂着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冻掉了?” 陈嘉也揉了一把裤裆,都是湿的,鸡儿都要冻没了。 “操,真冻成一根胡萝卜了”陈嘉扯着裤裆突然笑了,想的是那个风/流又骚气的雪人造型。两条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的雪地里晃荡,逐渐地拉近,天暗下去了 身上从头到脚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热烘烘的,心口是暖的。 陈嘉头发上浸满了雪,临进家门,周遥帮这人把全身雪渣都掸掉,让家长看见要骂的。 陈嘉回头,下意识摸了周遥脸一下。 周遥眼前一晃,那冰凉的手指是从他眼眉前滑过去的,并不是要摸他脸,是帮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 “我眼睫毛长么。”周遥自己揉了揉,“长得都能盖一层雪花。” 一开门就是热气蒸腾的屋子,冬天室内可暖了。大杂院的小平房,统共就十几尺地方,所谓的“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式的,中间还烧着一个带火的炉子。周遥一迈进去,一间屋里站着仨人竟然觉着挤了。 “家里地儿太小平时也没人来我们家,也没觉着这么小了!”瞿连娣挺过意不去,“周遥你吃吗?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不吃了阿姨,我得回家了。”周遥垂头作出礼貌乖巧的好学生表情,违心地假客气了一句,内心在呐喊我靠,灶台饼铛里那是烙饼还是馅饼还是京东肉饼,真香啊啊啊—— 几分钟之前打雪仗时候,他可没这么老实腼腆。 陈嘉坐在屋角板凳上,脚踩床沿,眼望着别处,在他妈面前就开始发呆了。既没去换掉湿冷衣服,没抢灶台上的饼,也没打算招呼周遥留饭。几分钟之前,可也不是这么冷淡。 就像每一天傍晚时分那样,闻着厨房烟火的味道,就坐在这张凳子上发呆,沉默不语 看着好像是在等谁,其实也没人可等。 屋子就这么巴掌大,周遥瞟了一眼床头墙上。平房每家每户的装饰摆设都是简单雷同的一套,房顶糊着很多报纸,以及过期的粮票邮票棉花票,墙上挂着户主两口子的结婚照。 照相馆的红色幕布背景,机床厂的蓝色工人制服。女的是瞿连娣,男的一看就陈嘉他爸,父子很像,都是瘦长脸,细长润泽的眼睛,长得一表人才还挺帅的。 但陈嘉的爸不在家,哪儿去了?这话周遥可没开口问。 瞿连娣在厨房里来去忙活,手脚麻利儿招呼周遥,倒水盛饭和端菜。 她心里是真的感激。乐意坚持跟她们家陈嘉玩儿三十分钟以上,还没烦没掐起来,周遥好像是头一个了!竟然没烦得揍陈嘉,也没被陈嘉揍,俩小子竟然凑头玩儿了三个小时? 瞿连娣真想留周遥吃饭。她端了一锅盖的馅饼,一转身,看到了周遥拎进屋门的外套,愣了。 周遥过冬戴的是一顶羊剪绒的遮耳帽,一件皮毛领子的短款掐腰皮夹克。在他这个年纪,太他妈时髦了,无论走在厂区大院,还是机床厂附小的校园里,是要被人频频回头侧目了。 羊剪绒这类面料,一开始是从部队大院流行起来了,后来很多人都开始穿戴了。那玩意儿,其实就是剪过一刀羊绒之后余下的带皮羊毛。羊毛是连皮的,就又保暖又透气,高级货,贴肉穿可舒服了。 后来日用品购买都放开了,在王府井c东风市场百货摊位上,也有卖类似的羊剪绒帽子和皮大衣,一是很贵,二是经常卖的是假货c人造毛的货!把碎羊皮拼成一块,再像植发一样植一层假毛,没穿几天就要稀稀松松地浑身掉毛。 瞿连娣拿过周遥那顶帽子,摸了几下,是真的一块羊剪绒。 “挺贵的吧?”瞿连娣道,“家长给你买的?” “嗯,啊。”周遥答。 还有短款棕色小羊皮夹克,男孩款式,真帅气。 “赶紧回家吧,回头你家长该着急了,该找来了。”瞿连娣从抽屉里翻干净的食品袋,给周遥装馅饼。她在厂里工作,薄薄的透明的食品袋这种东西,都是从工厂食堂“拿”的。 陈嘉低头望着别处,手指沿着床棱轻轻地敲,对别人穿得贵还是贱他压根儿不关心。 周遥已经探头伸向那一锅盖的馅饼,不由自主闻味儿就去了 陈嘉突然伸手扽他一下,拦腰把他往后揽了两步:“炉子。” 周遥离屋子正当间的炉子太近了,溅起来的一丁点小火星就能把他的羊绒衫烫一个洞。羊绒衫就怕有洞。 瞿连娣又说了几遍“家里地方太小怕你坐不开”的客气话,包了一袋馅饼揣周遥怀里,用皮夹克当胸裹着,嘱咐“回家路上别弄凉了”。 她不想留周遥吃饭了,怕人家孩子嫌弃笑话这地方腌臢c破烂,根本没法留人家 “家住哪片儿?不是我们这片胡同的吧?”瞿连娣问。 “不住这儿,我们家住团结湖旁边那片楼,厂工宿舍大院。”周遥一贯嘴甜讨好会来事儿,“阿姨谢谢您的馅饼哈,闻着就好吃。我妈都没给我留晚饭我饿着呢,哎,我妈根本都不会做这种饼!谢谢阿姨走了啊” 瞿连娣点头,眼里飞快闪过一片失落,都明白。 她下午原本就想给儿子烙个葱油饼,熬一锅小米粥喝。家里两口人的饭么,还能做什么花样?她是偷偷瞄见周遥跟陈嘉玩儿了三个小时,心里太高兴了,临时剁肉馅把葱油饼改猪肉大葱馅饼了可怜当妈的一片苦心,她家陈嘉确实孤僻内向,不会交朋友,好不容易跟一个同学玩儿上,看起来很投缘。 刚腾起热乎气的一颗心,立时又凉了。周遥这样的男孩,干净,体面,有礼貌,多乖啊,今天就是碰巧遇见,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她们南营房小胡同了。 “我靠”周遥一脸蒙逼心有余悸,“什么地方啊?” “瞎跑什么,你傻b啊?”陈嘉低声骂他了,“高压蒸汽锅炉房么,从来不能随便进的。” “我我哪知道。”周遥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辩,自己确实傻帽了。 男孩子在外面野着,说到底还是做事鲁莽,与危险擦肩而过还懵懂无知。 厂区小街道对面,就有三三两两的职工走过去,纳闷地回头看他俩:那俩孩子唧唧咕咕干什么呢?不是那谁家的周c周什么来着?看后门的老唐,唐师傅怎么又不在啊又随便脱岗 周遥也心虚:“惹祸了,快走吧。” 陈嘉还搂着他,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抚摸几下,结果摸得周遥低声叫了:“疼,我后脖子有点儿疼。” “怎么了?” “哎,不会把我烫着了吧?” “你帮我看看后面,脖子,有点儿难受” 陈嘉后来说,周遥你也是虎得二五八万的。伤着了吧,伤着你小样儿的还不知道喊疼! 所以,周遥也特虎,特别猛,明明长得小白脸一个,以为特娇贵的,其实他没有。从始至终也不吱哇叫唤,更没哭鼻子。 他一点儿也不娇贵娇气,尤其在陈嘉面前,自然而然的,不能让人家笑话他看扁了他。陈嘉弄破点儿皮难道会哭吗? 陈嘉说,你去不去医务室? 周遥拒绝,回家回家,老子才不去医务室。 周遥所说的回家,是回陈嘉的家,已是轻车熟路。小胡同离厂子很近的,不用坐电车,陈嘉就扶着他后腰,一路不错眼儿盯着他,带回家了。 俩人猫腰走过路灯下的小胡同,在狭窄的过道里迎面还碰到唐铮。 唐铮毕竟比他们高一年级,又在外面社会上混的,懂得就多,心思也多。 唐铮都走过去了还一直扭头盯着他俩,很不忿的,突然一笑,抬手一指陈嘉:“你丫真行!” 行什么啊?陈嘉白了一眼。 那时候,根本就还不懂这句话隐含的复杂意味。 陈嘉是一手帮周遥扒拉着衣服领子,不蹭到皮肉,另一手扶着腰,已经知道周遥是被蒸汽“哈”着了一下。 “拿剪子,嘶,哎呦拿剪子帮我把毛衣绞开呗。”平房小屋里,周遥坐在床上,陈嘉帮他脱衣服。 俩熊孩子,今天就是闯祸了,在外面玩儿太野。以孩子的心性,还是计较着怕被家长骂了以后就不能一起玩儿了。 “别绞开,羊绒衫呢。”陈嘉说,“我帮你脱下来。” 陈嘉把两手伸到他的羊绒衫里面,用力撑开,从后面慢慢地套过脑袋,把他脱出来。周遥皱眉,很想吐槽:“完了完了,我的皮完蛋了,我的皮都要掉了吧?我的脖子皮还有吗?我的脸” “你脸还在!”陈嘉被他叨叨得烦了都,“脸就有点儿红,没事。” “我要仔细看看,我脸皮没掉啊?”周遥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拿着瞿连娣放在小衣柜上的镜子左看右看。 陈嘉:“看够了没有?” 周遥:“哎,担心么,我帅比艾欧里亚的一张脸,本来挺好看的。” 操,你帅个鬼,陈嘉也想吐槽:“你真应该把脸上揭掉一层皮揭掉一层你还有一层呢,你就二皮脸么。” “哎,就咱们班男生里面,每人发一套可拆解变身的黄金圣衣,是不是我长得最像艾欧里亚?”周遥认真地问他铁哥们。 “”陈嘉都无语了,突然笑出声,“你十月份的吧,不是天平座么?那你肯定是童虎么” 我靠——才不是呢!周遥也笑。 闯祸受伤还能躲在屋里笑得出来,也就是他们俩,都绝对是耐操的。 “过来,帮你脱秋衣,”陈嘉然后从床上绕过来到他面前,嘱咐,“疼就抱着我。” 陈嘉把秋衣下摆撑开,极小心轻柔地寸一寸地往上撸那件秋衣,不碰到周遥身上,不弄伤他。 疼就抱着我。 灯下,屋中,这句话好像让周遥像幻听一样,声音带磁的吸力,能吸住人的神经这都不像陈嘉这糙玩意儿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两人一站一坐,周遥一抬胳膊就抱了陈嘉的腰。他们就贴着,他抬眼就是陈嘉在屋顶灯光映衬下的脸,呼吸都能扑到对方脸上。 他把脑门贴陈嘉身上,脸贴肚子来个熊抱。有人给他抱一下,真就不那么疼了不然真的很疼! 秋衣终于一点一点扒下,从头顶撸上来,竟然没给周遥扒掉一层皮,说明烫得也不严重,幸运了。 陈嘉拎了个脸盆,出去两趟,从院子里打凉水。这也就是他们这种大杂院,才有这样凉的凉水,摸着就跟冰水似的,从院子中间的公用水龙头出来。这个龙头冬天要用一块棉被包上,不然夜里就冻了,明儿早上就放不出水,水管直接冻裂。 陈嘉就用冷水一点一点帮他冲洗。烫伤的后脖颈子那种火辣辣的灼热感,慢慢就消退了。 “你真有经验,”周遥说,“你不会也被那个锅炉房烫过吧?” “没你那么傻,”陈嘉说,“小时候老是被我们家炉子烫。” “你也够笨的。我瞅瞅你烫哪了?”周遥笑着就要拽,一下就从陈嘉毛衣底下拽出一片麦黄的肉色。 陈嘉一笑,才不想给他看。好像突然也有点儿害羞了 周遥赤着上身,也是发育很好。肩膀和手臂c前胸和后背微微起伏着,都显露了很薄的肌肉线条,那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日后挺拔的身材,就是很英俊的男孩。 年少时的感觉单纯而美好,不掺任何污浊或杂质,没有欲/望和心机。 这晚上瞿连娣要是不回来就好了,可是陈嘉妈妈下了班肯定是要回家做饭来的。 不经风雨敲打切风平浪静的时候,这就是一块清澈透明的湖面,映着少年的笑脸,洗涤着他们的心。可是,当风刮起来了,石头砸进湖面,这像镜子一样平静美好的湖泊,那一汪水就猛地收缩了向后退去,露出河床上荒瘠斑驳的黄土。 瞿连娣一进屋看周遥那样,就惊着了,怎么了这是? 倒不至于误会成别的,瞿连娣一眼就发现周遥身上伤了,被烫了?还不敢告诉家长还不去医院?! 你们俩去哪儿野去了让遥遥被烫着了? 瞿连娣还是懂人事儿的,不能像这俩熊孩子似的没轻没重,被蒸汽熏一下可厉害了是闹着玩儿的么。瞿连娣当下就用一件外套裹着周遥,带去医务室看伤上药了。这要是她们家陈嘉伤了,她都没这么紧张,都未必需要去医务室,自己涂一涂烫伤药膏就完了,但遥遥多金贵啊。 医务室这道门这一进去,一群人围上来厂区么,各种家长里短是是非非流荡在这道空气里,这事就热闹了。 周工家的孩子啊! 怎么伤的! 在厂里蒸汽高压车间弄的?那后面还连着锻压车间和轧轨车间不会是跑进去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嘉奖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第一章初识 周遥直到许多年后,还清楚地记得, 他第一回见着瞿嘉时候的样子。那年冬天北京的雪特别大, 漫天雪花从乌蒙蒙的天上旋下来。他背后一条街就是机床厂铁灰色的厂房大楼, 一面耀目的红旗倔强地迎在风口上。 他眼前就是胡同口,台阶上雪水泥泞,站着那个穿蓝色运动裤c头发炸着刺儿的男孩。 那时候瞿嘉还不叫瞿嘉呢。多少年过去, 无论那小子换成什么名,变成什么样儿好死赖活的臭德性, 烙印在周遥的成长记忆里的,仍是那块揉入他灵魂的鲜活的血肉。 他索求的真的不多。很偶尔的,这个人只是一本正经坐在他面前,低头拨弄琴弦, 对他笑一下, 就像拨弄着他的心, 让他疯狂。 瞿嘉。 那天, 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 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冒着风雪, 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 另一脚撑地, 全部像在路口等红灯一样,压线等在大铁门前,压抑着奔向自由的冲动。只等下班铃一响,铁闸门一开,下班大军就“呼啦啦”成群结队地冲出去了 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周遥机灵地溜了旁边的小门。传达室叔叔冲他一笑:“哎。” 周遥也点个头,一笑:“叔叔好,打个电话行么?给我妈打。” “打吧!”传达室的人一点头,孩子进来。 “妈,我,您回家没呢?”周遥在电话里问,“今儿能有我饭吗——” 他妈妈工作也忙,电话里很直白地告诉他,下午还有课,还有学生谈话,家里没饭,你姥姥也回老家了不在这儿了,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剩菜都没一口,在你爸单位食堂自己解决吧。 “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自己用饭票到食堂去吃,成吗遥遥?”他妈妈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学生,谈话呢。” 他妈妈搞音乐的,说话声音特别动听,但就是俩字,“没饭”! “哦这么大男孩子了饿死我啦!”周遥挂电话之前哼了一句,我怎么就不是您学生呢。转念又一琢磨,哎呀妈啊,幸亏不是您学生。 他都连吃三天食堂了。 周遥小声嘟囔着,北方食堂大锅饭的“老三样儿”,就是炒土豆丝c酱汤焖胡萝卜和白菜熬豆腐!食堂就是小爷的家,可是谁家当妈的做饭,敢管酱肉汤焖胡萝卜叫“胡萝卜烧肉”家里老爷们儿小爷们儿还不造反的?肉呐?! 传达室值班的人都笑他,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揣他大衣兜里,还有几颗奶糖。周遥也笑,是个乐天并且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他特有礼貌地点头“谢谢叔叔阿姨”,跃下台阶跑出去了。 传达室的回头跟同事打一眼色:“哎这就是那个,从哈尔滨重工刚刚调到咱厂里的。” “那谁家的孩子吧?你看穿得这衣服c帽子,还挺时髦的。” “肯定的啊一看模样就是不错的孩子。” 工厂大门正对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关东店副食商店。下班的职工有些人进去买菜买副食,还有些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马路上全是乌泱乌泱骑车的人,与挥舞着两根“长辫子”受电杆的无轨电车争夺地盘。路边横七竖八码着由自行车组成的壮观的铁桶阵 周遥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三根炸羊肉串吃,太他妈奢侈了,一顿饭钱就当成零花给花光了。 商场门口拉着庄重热烈的红色标语,挂了仨月了还舍不得摘,代表国营单位职工喊着口号:! 大楼顶上,竖着巨型的广告牌,上书“团结”“友谊”“进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卡通形象大熊猫,举着金牌笑逐颜开做奔跑状,傻萌傻萌的。那是全国人民都爱戴的亚运吉祥物,名唤“熊猫盼盼”。 那年是一九九零年,正值运动会在北京召开和闭幕,也是周遥上学后头一回来北京。 周遥就是溜达到他们机床厂附近的几条小街,漫无目的瞎逛。 他初来乍到,他对哪都不熟。家庭里面总之对男孩儿都是放养,拎着书包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就敢在大街上逛。谁家男孩儿都是这样顽强而茁壮地成长,在大城市的旷野里自由恣意地奔跑。 那边一个破篮球场,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野球。那个球实在太破,在雪地上拍都拍不起,还打个屁,一帮孩子于是又改踢足球了,一窝蜂似的疯跑。 周遥把帽子外套都扒了,喊了一声过去,双方互瞄一眼,喊了几句“还加人吗”“带我玩儿吗”“跟我们这边一头”!他就顺利加入了野球队。 学生们玩起来就这么简单。一打照面先互相打量,一看,第一都是男生(认为女孩儿麻烦c事儿多c不带女孩儿玩);第二,年龄都差不多(再大的大孩儿都去台球厅录像厅了);第三,其实都是机床厂职工子弟,在外面拉帮结伙一起玩儿,有这三个满足条件就够了。周遥在外面挺合群的,尽管内心极度无聊,跟谁他都能伸能屈,凑合瞎玩儿。 周遥抢着脚底下这个破球,琢磨着,既不像篮球,也不像足球,这破玩意儿是个排球吧? 他一脚抽射终于把破排球给抽漏气了,球瘪了,没法玩儿了。 “怎么踢的啊你?!”有人埋怨他。 “谁的球啊?”周遥表情很无辜,回一句,“球也太破了吧!” “你丫拿个球来啊?”有人说他。 “我明儿给你们拿个球。”周遥往场边走开了。 再次耍单儿了,他随手在旁边堆了一坨雪,慢悠悠地捏个雪球,想堆起个雪人。 这天其实是个周六,午后的太阳温突突的,把一片浅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里。学校都开始改革施行五天半工作制。要说周六的这半天,纯粹就是不当不正地瞎耽误,没有一堂是正经课,学校中午就下课散伙了还不管饭!周遥想把自己放羊,却都找不着别的合眼缘的羊都在哪儿野着真无聊啊。 没人陪,就堆个雪人陪伴自己,他与雪人饶有兴致地对望。 篮球场正对着一条胡同,瞿连娣拎着洗菜盆出来,往街边的铁篦子上“哗”得泼了一盆。水泼在一层薄冰上,迅速又冻成铁板一块。 这胡同口的铁篦子就是个万能下水道,一坨冰里边冻着白菜帮子c柿子皮和生活垃圾,好像还有没公德的小孩儿撅屁/股对着下水道拉了一泡,也一起冻成了冰雕。瞿连娣拎着盆抖了抖水,没什么表情,抬眼扫过篮球场上一群孩子。 她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周遥。 瞿连娣拎着盆站在那儿,就挪不开脚,定定地瞅着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遥没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单薄的毛衣长裤,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头叫人:“阿姨。” 都是一片厂区的,对孩子而言,这就是与他父母平辈的职工,都应当喊“叔叔阿姨”。 他穿得干干净净,踢野球也没弄脏衣服裤子。咱们周遥小爷爷踢球还可以的,不被人绊不会随便摔跟头,不影响他体面的造型。 “厂里的?”瞿连娣点点头。 “哦,”周遥随口一答,“我爸是厂里的。” “你爸哪个车间的?”瞿连娣忙问,“哪个科?” “啊”这问题问着了,周遥揉一下脑袋,自己先乐了,“机械一车间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 瞿连娣不断打量他好几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这里等一下,你别走啊!” 说着就往台阶上走,往家门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个大杂院,从一道窄门进去,一个大院里塞了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大杂院。 “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万别走啊!”瞿连娣这忙忙叨叨地两头喊话,就生怕他一扭头跑了。 周遥自己家不住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现在这个胡同口,遇见了瞿连娣,而瞿连娣偏就叫住他不让他走。 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爷们儿咱长得帅,有路人缘,就是好看呗。 他自己也没太意识到,他和远处那群打野球的职工子弟太不一样了。他脸冻得发红,满嘴呼出很浪的白气,就是野场子上厮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纯棉衬衫,衬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绒衫,下/身是灯芯绒长裤。 那可是羊绒衫啊。 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纯羊绒衫,不是家里大人旧衣服剪剪改改出来的。 头发剪得很整齐,理出微微三七开的发型,在理发店里花几块钱剪的,看起来干净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显得白里透红。 “你等下啊——”瞿连娣半个身子探进院子,喊,“陈嘉!! “屋里干什么呢? “你赶紧出来一下,小嘉你先出来,有个同学跟你玩儿。 “诶你磨蹭什么呢啊?你赶紧的!! “陈——嘉——” 瞿连娣终于暴吼了。 这位少爷真够难请,嚎得整个胡同一条街都听见了。 也是听多了,各家都没反应,该炒菜做饭的继续在窗口炒菜,该出门泼水的朝着周遥脚边的街道“哗”就一桶水。邻居不会以为是瞿连娣她们家孩子丢了c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为瞿连娣家这孩子,反正谁喊也都没多大反应。 瞿连娣又出来了,解释:“他就这样,其实没事我们家孩子,不太会跟别人玩儿,内向,不会交朋友,所以我这同学你跟他玩儿一会儿成吗?” 周遥点点头,玩儿呗,有什么不成的? 大杂院门口台阶上,走出来那个男孩。一件果绿色旧毛衣,一条嘬腿深蓝色运动长裤,两侧带两道白色条纹。那时候人手一条这个裤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们俩玩儿一会,好好玩儿啊!”瞿连娣嘱咐。 “玩儿什么?”男孩挺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半眯着双眼,没有看人。那头发吧像扎了一脑袋“小鞭儿”而且已经点燃了捻子,随时都能炸。 “一起玩儿啊。”瞿连娣小声道,“跟同学一起。” “跟谁玩儿。”那男孩低语一句,空手攥住旁边房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认识对方么。 “跟‘人’玩儿啊!”瞿连娣皱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游离地回应,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摊冰水,也不怕凉。 “那边不是人啊?!”瞿连娣一脸无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气顶在胸口某个地方郁结难发,每一天就在“攒气——撒气——攒气——撒气”之间绝望地循环。那一团沮丧显然已压抑多时,每讲一句话都尽力简短,讲完就紧闭嘴唇,极力忍住不对孩子发无名火——发火有什么用? “那边是个雪人儿。”那男孩把一双细细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屋。 “雪人儿旁边还有个活的人,我啊!”周遥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头喊了一声,“你过来吧,一起,咱俩堆个雪人儿?” 他是班干部当习惯了,很会指挥别人:哎,你,拿着你的小铲子,过来,配合本指挥! 瞿连娣蓦地笑了,内心生出感激,对周遥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玩儿你们俩待一会儿,好好玩儿,别闹啊别打架!” 男孩走下大杂院台阶,偏偏不走正路,踩着台阶旁边的冰泥混合物趟下来,低着头:“灰不拉叽,白衬衫,我以为是个雪人儿。” “鼻子是胡萝卜的那个,那才是雪人儿呢。”周遥回敬。 “你嘴巴上边长那玩意儿,不是一根胡萝卜?”男孩说。 “我长得是胡萝卜?”周遥反问对方。 “你都冻成那样儿了。”男孩哼了一声,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脸上长胡萝卜了么?!”周遥紧随两步,追着那小子问。怕你啊,今儿还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边浮出个小表情,皱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别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话那么多。” “”周遥扭头想走人了。 怪不得没人跟这小子玩儿,哪旮旯儿的,是够烦的。 那男孩顺手把掰下来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圆的身子上,做成一条“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给我!”周遥蹲着堆雪,往房檐那边指挥对方。 男孩站着就没动,能是听他吩咐指挥的? 周遥把自己一只手套脱了,扔给对方:“一人戴一只。” 那男孩本来不想动弹,脸色跟雪泥塘子一样灰白相杂,极为冷淡,可能就因为这只存了体温的手套,默不吭声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俩人把“土肥圆”的两条胳膊凑齐了。 “我叫周遥,遥远的遥。”周遥说,“你叫啥名儿?” 其实他刚才听见那阿姨喊了。 对方就懒得理他,不想说话,白日梦游一般贴着胡同墙根的边缘,慢慢地就要走开了,就像从墙根下划过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过墙砖缝隙,甚至隐隐能听到男孩肩上尖锐的棱角刮过墙缝的那种声音,就这样从周遥眼前过去了 “哎?”周遥站起来喊住对方,“只有鼻子和胳膊,还没有眼睛嘴,你们家有石榴皮没有?有栗子吗?” 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杂院里寻么。隔壁大妈家,墙根码着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红彤彤诱人的冻柿子。 心有灵犀,下意识互相打个很“不善良”的眼色,男孩一步上前伸手就往窗台上的冻柿子扫荡过去了。 “哎哎哎”周遥绷不住“噗”了一声,一把抓回来,“别别,人家要骂你了。” “那用什么?”男孩说。 “豆子吧?大豆蚕豆啥的便宜,我们都用豆子c玉米。”周遥说。 “豆子,玉米,”男孩嗤笑一声,“都没有成粒儿的,都让我妈弄成豆子面儿玉米面儿了。” “干啥呢?”周遥说。 “和面,烙饼,吃啊!”男孩说。 俩人再次交换蔫儿坏蔫儿坏的眼神,男孩于是蹲到窗户下面,扒拉几颗煤球。 头顶窗口传出声音“谁啊?!”周遥赶紧说:“啊?阿姨,我c我们俩,给雪人找眼睛和嘴巴呢!” “呵,热栗子要么?”那大妈问。 男孩蹲在窗下打个眼色:要啊。周遥忙说:“要!” 隔壁大妈哼了一声,就知道坏小子琢磨什么呢,开窗户缝丢给他几颗糖炒栗子。周遥嘴巴抹蜜地赶紧说“谢谢阿姨”,脚底快溜。男孩一弯腰飞快划拉了几片白菜帮子,往墙角一挂辣椒串下面一扽,给周遥示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殷勤 第六十一章殷勤 跳高场地这边终于结束, 跑道上的裁判举发令枪了。 校运动会当天傍晚的最高/潮,是高年级的男子百米大战。周末都那么晚了,大部分学生都在看台上熬着没走,很多人都在喊:都别走, 待会儿高二的跑男子100米,铮哥说今天要破纪录! 周遥帮瞿嘉撕开火腿肠和小浣熊干脆面的包装, 瞿嘉吃得满嘴掉渣, 一个跳高拖拖拉拉比了俩多小时,饿昏他了。 周遥抬手一指:“卧槽来了来了, 唐铮!” 瞿嘉吃掉一包干脆面,又拿一包给周遥:“你帮我打开。” 你自己不会撕包装啊?周遥还是帮忙撕了, 又举了一根火腿肠,恨不得给递到嘴边。 瞿嘉就着周遥的手,咬那根在风中乱颤的火腿肠, 再把干脆面渣儿都倒进嘴里吃光,往周遥这边靠了靠:“你又不是没看过唐铮跑步,还没看腻歪啊?” 周遥挥拳大喊了一句:“铮哥太牛了, 看他跑步我就不腻,总能激励我前进!” 瞿嘉狠瞟着周遥, 酸了一句:“不腻啊?呵,看吧。” 周遥回瞟一眼, 都能看出瞿嘉今晚心情好得, 从鼻子里往外冒粉泡儿了。 那眼神都好像在挠他痒肉, 在说“遥遥我帅吗”“遥遥你喂我吃”“遥遥你夸夸我呗”“遥遥你只能看我” 瞿嘉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儿了。 真的变了很多。他真心喜欢这样儿的瞿嘉。 唐铮站在起跑线上, 腾身跳了几下。个子本来就高,大腿健壮,跃起来几乎能到旁边人的肩膀,弹跳力惊人!那股气势就足以压迫全场,对手吓也吓得腿肚抽筋要败了。 起跑姿势一定非常专业,这么一比,就觉着周遥那个400米起跑真业余啊。 发令枪响,身似离弦的箭,然后就是跑道上狂风暴雨般的咆哮和飞奔。周遥和瞿嘉在看台上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情形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对,许多年前,他们三人小的时候,一群滋拉着头发c永远提不上裤dang的小屁孩,在机床厂附小的破烂操场上,也搞运动会呢 百米半程就定胜负,唐铮从一排人丛中冲出,后程发力越跑越快,而且就是一路怒吼着压向终点。那道终点线都好像被唐铮的气势压迫得往后退散了,随记裹入一阵烟尘中。唐铮裹着终点线的红绸带冲出场地太快了,这匹牲口。 看台上都在喊,有没有10秒5!破纪录了没有!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10秒58,破了他们朝阳一中的校纪录。唉,可惜离朝阳区的高中百米纪录就差003秒。 也是个003秒。 周遥跑过去,搂了唐铮脖子祝贺:“手工计时不准啊铮哥,裁判就是掐慢了003秒,刚才给我也慢003秒!” 唐铮一甩脸上的汗,喘息着一笑:“给你是掐慢003秒,给我没掐慢。我后来有点儿分心,降速了。” 降速了吗?周遥都没看出来,跑百米还能中途分心开小差? 唐铮从背心里顺出脖子上的吊坠:“老在我脖子上乱晃荡就这玩意儿,让我慢003。” 周遥投了个白眼儿,啧,又来。 唐铮那种笑容别有意味。你跑百米的明知道脖子戴东西碍事儿你还戴?比赛时候摘掉啊。脖子上挂的就是那颗白色萤石吊坠,女朋友送的信物,哪能把叶晓白给摘掉啊。 唐铮跑完百米和4x100接力,都拿了第一名,完后很快一溜烟儿就找不着影了。 看台上一袭长裙的叶晓白也就不见了,肯定找地儿私下亲密庆祝去了。 周班长举旗率队的二班,成绩还行,但男生最后就拿了仅有的一项第一名,就是男子跳高。 瞿嘉在看台上还是被同学们捉住,亲热地爆锤他,叠了个够。 周遥关键时刻也不瞎了,眼明手快,赶紧张开双手一拦:“等等!放开他!让我先上!!” 他像老鹰护食似的,“扑哧”张开臂膀先就扑过去,把瞿嘉横着摁椅子上,其他人就只能再摞他身上。 眼前迅速一片漆黑,带着臭汗臭球鞋味儿的男孩子们的气息把他俩裹在最底下。这回真他妈要窒息了,都喘不过气来。周遥一张超了尺寸的大脸直接就把瞿嘉的脸糊上,瞿嘉鼻子嘴都无法呼吸,喘息的动静都不太对。 湿漉的运动衫全都黏在一起,把汗水和错乱的呼吸裹进怀抱。 周遥这次学乖了先下手,都是我的,很满足地抱在怀里 他俩就这样不需掩饰地紧紧抱着。结果骑在周遥身上的那几个王八蛋还乱晃悠,嘎呦嘎呦,骑马似的,搞得周遥在瞿嘉身上也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嘎呦 周六周日连着这两天,瞿嘉就都回家挺晚的。 和以前就是不一样了。以前他也四六不着,野在外面,走路遛墙根儿,嘴里叼个烟狂抽,冷眉淡眼的谁都懒得搭理,别人也不搭理他。 现在?现在也还是见天儿神神秘秘地不着家,但眉梢眼角那滋味不一样,书包背在肩上,往胡同口走路甩着大步。 和邻居大叔大爷的错肩而过,他竟然学会了点个头,叫个人。 烟抽得明显少了,很想戒掉,兜里常揣一盒润喉糖。低头开院门的时候,唇边带着那么一丝笑模样。 周遥刚才抱着他还说,怪不得最近你喜欢娇喘,哼哼哧哧的,就是吃糖吃多了。 瞿嘉反驳,谁吃糖吃多了? 周遥就说,你啊,我这盒糖都是你吃的,算了都给你吧拿走拿走。 瞿嘉就瞪人了,谁娇喘了?老子从来就不喘。 然后周遥就上了“鸡大腿”的蛮力,平时轻易不亮出大粗腿跟他硬杠,杠起来还真是劲儿很大,鼻子嘴就又都堵了,听谁喘出来的声音大 想着遥遥,瞿嘉一笑,忍不住又吃了一颗糖。 舌尖和心口都是甜的,差点儿没把自己齁死。 他才绕过院子里一排咸菜缸,就听见他们家那个小窄过道里挺热闹。 “瞿师傅,成了,修好了啊,肯定能使唤。”老爷们儿的又糙又热辣的嗓,绝对是熟人。 “唉真谢谢你,辛苦了。”瞿连娣说。 “活儿做得还成?”男的说。 “你在厂里手艺没得挑么,成了,就这样儿。”瞿连娣痛快地说。 瞿嘉就猫在隔壁家的隔壁,大咸菜缸子后面,闻着一股子大盐粒泡雪里蕻的窜鼻子味儿,眯细了双眼。他们家门外厨房的灶台下面,那个洞,伸出俩脚,趴着个人,麻溜儿地爬出来了,脸上身上都是脏痕和浮土。 不就是隔壁车间来的老王同志么。 他们家自造的作坊式小厨房,那个灶,前几天坏了,都不能炒菜了。瞿连娣嘀咕几天了要换新的,去店里看过,觉着几百块钱又嫌贵没买。 “我就说甭用你买,这不修好了吗!”王贵生叉腰一指。 “修好了。”瞿连娣挺高兴。 “车间里,工具都有,零件都有。”王贵生道,“我们这些人二十年不就干这个的,什么玩意儿咱不能修?你花钱买它干吗?” “就是么。”瞿连娣说。 哎哟这俩人观点一拍即合,花钱干吗,破锅破碗儿的修啊。瞿嘉蹙着眉偷看,真逗。 “这不跟新的一样么?搞什么美国进口的,还德国的。”王贵生大声道。 “呵呵,跟新的肯定还是不一样,它还是个旧的,”瞿连娣一笑,“但是能用就成了呗!” 瞿连娣然后说:“进屋喝水,歇会儿?”王贵生一摆手:“不用,你忙,你们家该做饭了吧?” “可不是该做饭了么,那小子回来了都。”瞿连娣说罢,把脖子往后一抻,一贯的泼辣,“怎么着那谁,你,回来是要吃那缸咸菜啊?!” “” 瞿嘉从隔壁拐弯墙后面就露出个球鞋鞋尖,猴子露一根儿汗毛也瞒不过亲妈。 “那是隔壁别人家腌的,你妈腌的小酱瓜小糖蒜,是这边儿这俩缸,你别哪天早上出来舀咸菜再吃错缸了!”瞿连娣毫不留情地挤对儿子。 瞿嘉低头不做表情,从墙拐弯后面遛达出来:“我回来吃饭的,我没要吃咸菜。” 瞿连娣把锅往灶上一摆:“反正怎么着都是你这一张嘴,吃什么,说。” 家里本来吃饭就他娘俩。俩人做饭,讲究也是一顿,凑合也是一顿。做太精致了觉着累,因为再丰盛的饭菜上桌,仍是他母子俩人大眼瞪小眼,吃饭没话聊。久而久之,做饭这事就疲了。 结果这天傍晚,王路军他爸磨磨蹭蹭地也不急走,但也不进屋,拎个搪瓷缸子站在门外喝水。做人还有老一辈的讲究,为了避嫌吧。 瞿连娣看着儿子:“这俩西葫芦再不吃该坏了,都有小坑了,给你做个卤?拌面条呗。” 瞿嘉哼了一声,没反驳。他又不做饭他没资格挑,凑合吃。 王贵生替他反驳了:“瞿师傅,西葫芦做卤能好吃么?你净瞎做。” “我怎么瞎做了?”瞿连娣平时说话嗓门就可大了,“夏天过水面拌一拌什么不行?西葫芦打卤怎么不行了?” “西葫芦做馅儿才最好吃么。”王贵生这一张大手比划着说,“咱老北京人讲究的,西葫芦擦丝攥水做馅儿,包饺子啊你。” “我还给他包饺子我?”瞿连娣说,“我累不累啊,都这么晚了。” “擦丝儿做糊塌子也成。”王贵生道。 “拉倒吧我!”瞿连娣嫌弃地说,“糊塌子倒是好做,关键是那小子他吃不饱,他那饿狼似的饭量,我得做多少张糊塌子能把狼喂饱了啊?” 瞿嘉在屋里看戏,小声搭茬:“来二十张么。” 王贵生就听见了,爽快一乐:“有什么的,得,我来做。” 瞿连娣忙说:“得了吧您,您歇着吧,您不然坐屋里一块儿吃?” 瞿连娣可也没真想留饭。 老胡同里都这一套的客套话:您吃了吗,没吃呐,您到我家里吃去啊? 对面儿的人一定说:没吃呢,家里也下面条了,过水儿的炸酱面您来一碗啊? 这就是客气,回应的人不能真的来一句:成啊,我今晚去您家吃去。 王贵生说:“我不在你这儿吃饭,我要吃我也不能坐等着吃,你先忙你的,我给你们家瞿嘉做个糊塌子。” 瞿嘉在屋里,耳机戴上又扒拉下来,已经听不进音乐,扭着脖子看:你还真做? 瞿连娣也一愣:“那,你做啊?” “糊塌子才是吃嫩西葫芦的精华,你打卤你不是浪费么?你弄两根黄瓜或者茄子打卤不就完了?”王贵生说,“你看你儿子都比你会吃,你就不会吃,你坐等着吃吧!” “成,我不会吃,就您两位高级人儿会吃,我看着您做!”瞿连娣一掀门帘,还有抢着做饭的,真忒么新鲜了。 瞿嘉今天这脖子扭得,落枕那地方酸死他了。 几年来头一回,他家这间小破屋里嫌太热闹,竟让瞿嘉听出那俩老家伙有说相声的感觉,还一个捧哏,一个逗哏。 好像,也没嫌弃他,还非要给他做饭。 他们家这一把破锅铲子,俩人抢,不知怎么说着说着,锅铲子就跑到王路军他爸手里了。 小厨房烟火气很盛,平底煎锅底下冒着火苗,露天的顶儿再狂冒白气。夏天,这就像个大号的蒸笼。 王贵生跟瞿嘉一样穿个跨栏背心,肩头晒得更黑,也叼一根烟,站在灶前横三竖四地颠着锅,轻轻翻腾一张西葫芦煎饼子。 瞿连娣瞅了两眼就不看了,去院子里收被子去了,可能那时也为了避嫌。瞿嘉遛达出来,默不吭声站在门框边,瞅着那位爷做饭。 王贵生叼烟回头笑了一下,解释:“平时家里都我做,老子要是不做路军儿就得饿着,屁都不会,就他妈张嘴会点菜c会吃!只进不出能霍霍的,哪能让他饿着?也囫囵凑合给养这么大了。” 这人还指点给他:“你看哈,你妈妈以前做糊塌子,她啊,就放面粉放太多了,放菜少。 “你妈为什么放菜少呢?她省啊。西葫芦不是细菜么,贵么,但是菜多了这糊塌子才好吃,才爽口。 “一个西葫芦,配一个鸡蛋,水一定挤干了,再调一点点儿面就够,五香粉胡椒粉别忘了,然后往这饼铛上一摊!中火啊,火千万别大了,不然真成‘糊’的塌子了哈。” 瞿嘉突然问:“您吃过我妈做饭啊?” 王贵生说:“吃过,以前,毕竟都一个厂的,熟。” 瞿嘉算是看出“熟”来了,真熟啊。 王贵生的口气正经起来:“你妈妈做饭其实做很好的。她以前年轻心气儿高,就常做。那时候大家都穷,不出去吃饭馆,谁家结婚c办满月c老人做寿,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自己在家办酒席,谁在外边儿吃?吃一顿一个月工资没了,吃不起啊。 “做东的人掏出七八块钱c十几块钱,买肉买菜,请几位会做饭的女同志,上家里做几大桌菜,八凉菜八热菜八干果,这就是一个席啦!你妈妈原来在厂里,特别热心,利索能干,就总上人家家里帮忙做酒席。” “是么?”瞿嘉都不太了解这些。 “现在她也岁数大了,没那么爱张罗,懒了,怪累的谁还去做?”王贵生说,“以前老子跟路军儿他妈结婚办酒席的时候,就是她帮忙做的。” “哦”瞿嘉挠头。 “我还记着呢,做了个红烧鱼,樟茶鸭,还有绿豆糕和南瓜红豆馅点心。你小子真有口福,快知足吧。”王贵生对瞿嘉一笑。 “趁热吃。”王贵生直接端了一盘五个糊塌子,瞿嘉就站在自家门帘子外面,端着盘子埋头吃了,一口就塞进去一整个儿的。王贵生还嚷他,没调蒜汁儿呢你这傻小子,香醋c蒜汁c腐乳和麻油! 那天瞿嘉吃了十多个糊塌子,吃撑了都。 王贵生还在他家炒了俩家常菜,一盘京酱肉丝,一盘锅塌豆腐。手艺不错,真挺好吃的。 瞿嘉越吃越觉着可笑,嚼着京酱肉丝自个儿先乐了。 “你乐什么啊?”瞿连娣脸上突然不自在,好像被她儿子嘲笑了。 “没有,”瞿嘉笑得有点儿坏,“我觉着路军儿可能还饿着呢,晚上大棚吃五块五的饸饹面去了吧?” “什么饸饹面?”瞿连娣瞅他。 瞿嘉把脑门在饭桌上磕了一下,呵呵呵,就让王路军儿那小傻/逼到外边喝面汤去吧,这倒霉孩子。 这个梗瞿连娣就没懂。王贵生就也没接茬,干掉手里的半杯啤酒。 周遥也每个周末过来瞿嘉家里。 周遥现在,每个礼拜就堂而皇之地来瞿嘉这儿到此一游,顺便吃他瞿阿姨做的一顿晚饭。 他现在大了,也特会来事儿,手里有零花钱买东西方便,不会空手来。每次他想吃什么他自己买,再指挥瞿阿姨给他做。周遥脸皮就厚到这程度,瞿连娣对他也好到这程度。 这日子,就好像每逢周末,儿子的“对象”就拎着鸡鸭鱼的上门了,过得跟一家人似的。 “又是大超市买的吧?”瞿连娣一看就皱眉,“这袖珍小黄瓜,一根儿的钱抵我在早市买三根,还有这莴笋,这鱼。你哪买的?” “我们家门口北辰超市么。”周遥说。 “贵死了,不会买!”瞿连娣替别人家心疼钱,“你净瞎买!” “给嘉嘉买的么。”周遥腆着脸说,“嘉爱吃。” “瞿嘉都跟你吃得嘴刁了,”瞿连娣说,“都什么毛病。” “呵呵。”周遥就笑,我就对您和嘉嘉好,就这毛病。 俩人在屋里床上弹吉他,随意地唱歌。周遥看瞿嘉唱歌的侧面,嘴巴凑上去亲脖子。 “你亲我膏药上了,不熏你啊?”瞿嘉瞟他。 “让我咬一个”周遥说着把牙齿印咬在瞿嘉后脖颈子,那块麝香壮骨大膏药上了。 “你是有癖好么?”瞿嘉皱个眉头。 “我就对你有癖好。”周遥说,“这个牙印掉不下去了,印在你膏药上了。” “我妈看见怎么说?”瞿嘉瞪他,“我还能说是唐铮给我咬的吗?!” 哈哈哈,周遥抖着肩膀笑,还好死不死地拿圆珠笔在那块膏药上,描出他的清晰牙印轮廓,疯了。对瞿嘉,他就是要雁过拔毛c齿过留痕,怎么闹都闹不够,喜欢看瞿嘉对他一步一步让底线后退c还口是心非欲拒还迎的那害羞样儿。 瞿连娣在厨房饭还没做一半,王路军他爸竟然又来了。 周遥这个好事儿的事儿逼,拿眼色一瞟,伸着脖子使劲听。 那俩老家伙都没敢进屋,就在院子里神秘地接头。王贵生也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鱼,比周遥带的还全乎呢。 而且,人家可不是送原材料让瞿连娣给做饭的,没那么脸皮厚。王贵生就说:“瞿师傅,给你送只挂炉烤鸡,再给你送条鱼!” 瞿连娣搓搓手:“哎,您帮我修炉子,您还送东西?这么客气。” “我跟你客气什么?”王贵生说,“给你们家瞿嘉吃呗,小子能吃c会吃。” “自个儿烤的?”瞿连娣说,“真会做。” “可不是我烤的么。”王贵生说,“腊鱼是我春天腌的,正好就现在吃。” 瞿连娣赶忙把早市买的几个香瓜装一兜子,礼尚往来,说拿去给路军儿吃。 靠,小香瓜被送走了,没得吃了瞿嘉也伸着脖子看。 王贵生瞥见周遥在屋里,说,正好你这学生也在,还有你的重要东西给你。 瞿嘉:“” 瞿嘉都不知道,周遥跟路军儿他爸也背着他,开始偷摸传递东西。就在那天运动会结束,周遥借的他老爸的尼桑照相机,可高级了,但他照的那些“局部”,他心虚不敢拿回家让爸妈瞧见。 王贵生很热心:“洗照片这我都会,老子以前都自己洗,现在就去照相馆花钱冲洗。”周遥于是就托老王帮他把胶卷拿去冲洗出来。人和人之间交往凭感觉和气场,他那时就不太忌讳路军儿他爸这人。 一堆“局部”大特写,穿蓝色背心短裤的细腰长腿英俊少年,还有瞿嘉同学难得露出牙肉的真实笑容,都被珍贵的镜头抓拍到了。 瞿嘉用胳膊挡脸趴到了桌上,靠——耳朵又泛红了。 “我拍得不算过分,很纯情的好么?”周遥看着满桌铺开的照片,“你丫别装,初二某班那俩女生,偷拍你的那些照片,都传遍了你没看见吗?” 瞿嘉当然看到了,全年级都看过了,就差要把他贴到学校宣传栏里。 “都差点儿露/点了,你上面下面都走/光了。”周遥嘟着个嘴。 “我哪儿露/点了?”瞿嘉反驳。 “那也不行。”周遥嘟囔。照片从他班一群女生那儿传阅到他手里时候,他差点儿都炸了,还得违心地夸奖“嘉爷穿短裤好帅哦。”卧槽,大腿和羞羞的小裤/裆那位置,能给女孩子随便看吗。 “下回我一定给你拍一的。”周遥说,“我拍别人都看不到只有我能看的。” “你甭想了,你没机会。”瞿嘉哼道。 那两位家长仍在屋外。王贵生终于说:“成,还得去你们瞿嘉的朝阳一中干活儿。我们接了个活儿,我就顺便路过,走了啊” 周遥用肩膀拱瞿嘉:“欸,欸。” 瞿嘉:“欸什么啊?” 周遥抛个眼色:“来得比我还勤路军儿吃不上烤鸡了都,都让你给吃了,哈哈哈。” 瞿嘉冷眼道:“没你来得勤。” 周遥小声问:“是那什么关系啊?” 瞿嘉道:“你看得出来啊?” “就是么。”周遥早就憋着了,开启话痨模式,“我一开始就觉着,路军儿他爸这人还成,对你真挺好的跟你妈妈一样,都是好人。” 瞿嘉瞅着周遥:“你哪看出挺好?” “卧槽,他会做饭啊!”周遥煞有介事的,“你吃了人家好几顿了你装什么蒜?你看我爸我妈谁会做饭,我们家厨房就特干净,没有油烟都不用我擦,都没人做!你看你们家现在,俩大人会做饭,你整天都得擦厨房吧?” 瞿嘉眼睫一闪,遥遥你个没心没肺的吃货。 “哎,他们大人搞对象,是不是也都找没人的地方那样儿”周遥坏笑一下,嘟起嘴巴来,啵啵啵啵—— “别瞎扯淡。”瞿嘉不想聊,那时心里也彷徨失措。生活中一点儿风吹草动,总会在深处泛起涟漪,让人焦躁不安 之后瞿连娣在饭桌上给他俩八卦,他们也就知道了,就王路军家里,也是离婚单亲,离了好几年了。 简而言之,就是家里女的不安分守己,在厂里跟另一家的孩儿爹胡搞,当时还让王贵生给捉/奸了。俩男的在车间里打了一顿,鼻血与狗血齐飞,闹得满城风雨全厂皆知,迅速就离了。 所以那些年厂子里人都说,王路军他爸戴了绿帽子,王路军他妈不检点搞破/鞋。 人和人之间太不一样,被有些人视为很珍贵的东西,另有些人偏就能弃若敝履,扔掉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在乎,就让各自家庭的俩孩子都爹妈不全。 “王路军也挺倒霉的。”周遥后来靠在瞿嘉床上小声说,“我都同情他了,以后别跟他打架了。” 瞿嘉说:“他可怜么?” 周遥说:“他妈妈跟别人了,不要他呗。他爸也挺能干的,说话还挺逗,回家还能做饭,结果还被甩了。” 瞿嘉说:“你看瞿连娣也挺能干的,她做饭不好吃?她不也被甩了么,你觉着我特可怜吧。” 周遥赶紧伸手抚摸瞿嘉后背,顿时不敢乱说话了。瞿嘉有时对亲妈就直呼其名,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就好像谈论的是一个外人的事。生活在一个不完整的家里,碎掉的其实早就碎了,裂痕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只剩半边臂膀的家庭就抱不稳一个男孩子,也很难焐烫了心,给不起多少安全感。所以瞿嘉很少叫嚷着求索父母一辈对他的爱护,总好像冷冷地置身于事外,因为事不关己“您随便找”,才能让心情好受些。 那男的谁啊,管他是谁,反正又不是“爹”,真正能有多少分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别情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那天,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 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冒着风雪, 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另一脚撑地, 全部像在路口等红灯一样,压线等在大铁门前, 压抑着奔向自由的冲动。只等下班铃一响,铁闸门一开,下班大军就“呼啦啦”成群结队地冲出去了 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 周遥机灵地溜了旁边的小门。传达室叔叔冲他一笑:“哎。” 周遥也点个头,一笑:“叔叔好,打个电话行么?给我妈打。” “打吧!”传达室的人一点头, 孩子进来。 “妈,我, 您回家没呢?”周遥在电话里问,“今儿能有我饭吗——” 他妈妈工作也忙, 电话里很直白地告诉他, 下午还有课, 还有学生谈话, 家里没饭,你姥姥也回老家了不在这儿了,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剩菜都没一口,在你爸单位食堂自己解决吧。 “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自己用饭票到食堂去吃,成吗遥遥?”他妈妈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学生,谈话呢。” 他妈妈搞音乐的,说话声音特别动听,但就是俩字,“没饭”! “哦这么大男孩子了饿死我啦!”周遥挂电话之前哼了一句,我怎么就不是您学生呢。转念又一琢磨,哎呀妈啊,幸亏不是您学生。 他都连吃三天食堂了。 周遥小声嘟囔着,北方食堂大锅饭的“老三样儿”,就是炒土豆丝c酱汤焖胡萝卜和白菜熬豆腐!食堂就是小爷的家,可是谁家当妈的做饭,敢管酱肉汤焖胡萝卜叫“胡萝卜烧肉”家里老爷们儿小爷们儿还不造反的?肉呐?! 传达室值班的人都笑他,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揣他大衣兜里,还有几颗奶糖。周遥也笑,是个乐天并且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他特有礼貌地点头“谢谢叔叔阿姨”,跃下台阶跑出去了。 传达室的回头跟同事打一眼色:“哎这就是那个,从哈尔滨重工刚刚调到咱厂里的。” “那谁家的孩子吧?你看穿得这衣服c帽子,还挺时髦的。” “肯定的啊一看模样就是不错的孩子。” 工厂大门正对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关东店副食商店。下班的职工有些人进去买菜买副食,还有些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马路上全是乌泱乌泱骑车的人,与挥舞着两根“长辫子”受电杆的无轨电车争夺地盘。路边横七竖八码着由自行车组成的壮观的铁桶阵 周遥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三根炸羊肉串吃,太他妈奢侈了,一顿饭钱就当成零花给花光了。 商场门口拉着庄重热烈的红色标语,挂了仨月了还舍不得摘,代表国营单位职工喊着口号:! 大楼顶上,竖着巨型的广告牌,上书“团结”“友谊”“进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卡通形象大熊猫,举着金牌笑逐颜开做奔跑状,傻萌傻萌的。那是全国人民都爱戴的亚运吉祥物,名唤“熊猫盼盼”。 那年是一九九零年,正值运动会在北京召开和闭幕,也是周遥上学后头一回来北京。 周遥就是溜达到他们机床厂附近的几条小街,漫无目的瞎逛。 他初来乍到,他对哪都不熟。家庭里面总之对男孩儿都是放养,拎着书包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就敢在大街上逛。谁家男孩儿都是这样顽强而茁壮地成长,在大城市的旷野里自由恣意地奔跑。 那边一个破篮球场,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野球。那个球实在太破,在雪地上拍都拍不起,还打个屁,一帮孩子于是又改踢足球了,一窝蜂似的疯跑。 周遥把帽子外套都扒了,喊了一声过去,双方互瞄一眼,喊了几句“还加人吗”“带我玩儿吗”“跟我们这边一头”!他就顺利加入了野球队。 学生们玩起来就这么简单。一打照面先互相打量,一看,第一都是男生(认为女孩儿麻烦c事儿多c不带女孩儿玩);第二,年龄都差不多(再大的大孩儿都去台球厅录像厅了);第三,其实都是机床厂职工子弟,在外面拉帮结伙一起玩儿,有这三个满足条件就够了。周遥在外面挺合群的,尽管内心极度无聊,跟谁他都能伸能屈,凑合瞎玩儿。 周遥抢着脚底下这个破球,琢磨着,既不像篮球,也不像足球,这破玩意儿是个排球吧? 他一脚抽射终于把破排球给抽漏气了,球瘪了,没法玩儿了。 “怎么踢的啊你?!”有人埋怨他。 “谁的球啊?”周遥表情很无辜,回一句,“球也太破了吧!” “你丫拿个球来啊?”有人说他。 “我明儿给你们拿个球。”周遥往场边走开了。 再次耍单儿了,他随手在旁边堆了一坨雪,慢悠悠地捏个雪球,想堆起个雪人。 这天其实是个周六,午后的太阳温突突的,把一片浅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里。学校都开始改革施行五天半工作制。要说周六的这半天,纯粹就是不当不正地瞎耽误,没有一堂是正经课,学校中午就下课散伙了还不管饭!周遥想把自己放羊,却都找不着别的合眼缘的羊都在哪儿野着真无聊啊。 没人陪,就堆个雪人陪伴自己,他与雪人饶有兴致地对望。 篮球场正对着一条胡同,瞿连娣拎着洗菜盆出来,往街边的铁篦子上“哗”得泼了一盆。水泼在一层薄冰上,迅速又冻成铁板一块。 这胡同口的铁篦子就是个万能下水道,一坨冰里边冻着白菜帮子c柿子皮和生活垃圾,好像还有没公德的小孩儿撅屁/股对着下水道拉了一泡,也一起冻成了冰雕。瞿连娣拎着盆抖了抖水,没什么表情,抬眼扫过篮球场上一群孩子。 她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周遥。 瞿连娣拎着盆站在那儿,就挪不开脚,定定地瞅着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遥没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单薄的毛衣长裤,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头叫人:“阿姨。” 都是一片厂区的,对孩子而言,这就是与他父母平辈的职工,都应当喊“叔叔阿姨”。 他穿得干干净净,踢野球也没弄脏衣服裤子。咱们周遥小爷爷踢球还可以的,不被人绊不会随便摔跟头,不影响他体面的造型。 “厂里的?”瞿连娣点点头。 “哦,”周遥随口一答,“我爸是厂里的。” “你爸哪个车间的?”瞿连娣忙问,“哪个科?” “啊”这问题问着了,周遥揉一下脑袋,自己先乐了,“机械一车间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 瞿连娣不断打量他好几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这里等一下,你别走啊!” 说着就往台阶上走,往家门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个大杂院,从一道窄门进去,一个大院里塞了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大杂院。 “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万别走啊!”瞿连娣这忙忙叨叨地两头喊话,就生怕他一扭头跑了。 周遥自己家不住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现在这个胡同口,遇见了瞿连娣,而瞿连娣偏就叫住他不让他走。 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爷们儿咱长得帅,有路人缘,就是好看呗。 他自己也没太意识到,他和远处那群打野球的职工子弟太不一样了。他脸冻得发红,满嘴呼出很浪的白气,就是野场子上厮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纯棉衬衫,衬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绒衫,下/身是灯芯绒长裤。 那可是羊绒衫啊。 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纯羊绒衫,不是家里大人旧衣服剪剪改改出来的。 头发剪得很整齐,理出微微三七开的发型,在理发店里花几块钱剪的,看起来干净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显得白里透红。 “你等下啊——”瞿连娣半个身子探进院子,喊,“陈嘉!! “屋里干什么呢? “你赶紧出来一下,小嘉你先出来,有个同学跟你玩儿。 “诶你磨蹭什么呢啊?你赶紧的!! “陈——嘉——” 瞿连娣终于暴吼了。 这位少爷真够难请,嚎得整个胡同一条街都听见了。 也是听多了,各家都没反应,该炒菜做饭的继续在窗口炒菜,该出门泼水的朝着周遥脚边的街道“哗”就一桶水。邻居不会以为是瞿连娣她们家孩子丢了c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为瞿连娣家这孩子,反正谁喊也都没多大反应。 瞿连娣又出来了,解释:“他就这样,其实没事我们家孩子,不太会跟别人玩儿,内向,不会交朋友,所以我这同学你跟他玩儿一会儿成吗?” 周遥点点头,玩儿呗,有什么不成的? 大杂院门口台阶上,走出来那个男孩。一件果绿色旧毛衣,一条嘬腿深蓝色运动长裤,两侧带两道白色条纹。那时候人手一条这个裤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们俩玩儿一会,好好玩儿啊!”瞿连娣嘱咐。 “玩儿什么?”男孩挺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半眯着双眼,没有看人。那头发吧像扎了一脑袋“小鞭儿”而且已经点燃了捻子,随时都能炸。 “一起玩儿啊。”瞿连娣小声道,“跟同学一起。” “跟谁玩儿。”那男孩低语一句,空手攥住旁边房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认识对方么。 “跟‘人’玩儿啊!”瞿连娣皱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游离地回应,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摊冰水,也不怕凉。 “那边不是人啊?!”瞿连娣一脸无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气顶在胸口某个地方郁结难发,每一天就在“攒气——撒气——攒气——撒气”之间绝望地循环。那一团沮丧显然已压抑多时,每讲一句话都尽力简短,讲完就紧闭嘴唇,极力忍住不对孩子发无名火——发火有什么用? “那边是个雪人儿。”那男孩把一双细细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屋。 “雪人儿旁边还有个活的人,我啊!”周遥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头喊了一声,“你过来吧,一起,咱俩堆个雪人儿?” 他是班干部当习惯了,很会指挥别人:哎,你,拿着你的小铲子,过来,配合本指挥! 瞿连娣蓦地笑了,内心生出感激,对周遥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玩儿你们俩待一会儿,好好玩儿,别闹啊别打架!” 男孩走下大杂院台阶,偏偏不走正路,踩着台阶旁边的冰泥混合物趟下来,低着头:“灰不拉叽,白衬衫,我以为是个雪人儿。” “鼻子是胡萝卜的那个,那才是雪人儿呢。”周遥回敬。 “你嘴巴上边长那玩意儿,不是一根胡萝卜?”男孩说。 “我长得是胡萝卜?”周遥反问对方。 “你都冻成那样儿了。”男孩哼了一声,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脸上长胡萝卜了么?!”周遥紧随两步,追着那小子问。怕你啊,今儿还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边浮出个小表情,皱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别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话那么多。” “”周遥扭头想走人了。 怪不得没人跟这小子玩儿,哪旮旯儿的,是够烦的。 那男孩顺手把掰下来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圆的身子上,做成一条“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给我!”周遥蹲着堆雪,往房檐那边指挥对方。 男孩站着就没动,能是听他吩咐指挥的? 周遥把自己一只手套脱了,扔给对方:“一人戴一只。” 那男孩本来不想动弹,脸色跟雪泥塘子一样灰白相杂,极为冷淡,可能就因为这只存了体温的手套,默不吭声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俩人把“土肥圆”的两条胳膊凑齐了。 “我叫周遥,遥远的遥。”周遥说,“你叫啥名儿?” 其实他刚才听见那阿姨喊了。 对方就懒得理他,不想说话,白日梦游一般贴着胡同墙根的边缘,慢慢地就要走开了,就像从墙根下划过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过墙砖缝隙,甚至隐隐能听到男孩肩上尖锐的棱角刮过墙缝的那种声音,就这样从周遥眼前过去了 “哎?”周遥站起来喊住对方,“只有鼻子和胳膊,还没有眼睛嘴,你们家有石榴皮没有?有栗子吗?” 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杂院里寻么。隔壁大妈家,墙根码着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红彤彤诱人的冻柿子。 心有灵犀,下意识互相打个很“不善良”的眼色,男孩一步上前伸手就往窗台上的冻柿子扫荡过去了。 “哎哎哎”周遥绷不住“噗”了一声,一把抓回来,“别别,人家要骂你了。” “那用什么?”男孩说。 “豆子吧?大豆蚕豆啥的便宜,我们都用豆子c玉米。”周遥说。 “豆子,玉米,”男孩嗤笑一声,“都没有成粒儿的,都让我妈弄成豆子面儿玉米面儿了。” “干啥呢?”周遥说。 “和面,烙饼,吃啊!”男孩说。 俩人再次交换蔫儿坏蔫儿坏的眼神,男孩于是蹲到窗户下面,扒拉几颗煤球。 头顶窗口传出声音“谁啊?!”周遥赶紧说:“啊?阿姨,我c我们俩,给雪人找眼睛和嘴巴呢!” “呵,热栗子要么?”那大妈问。 男孩蹲在窗下打个眼色:要啊。周遥忙说:“要!” 隔壁大妈哼了一声,就知道坏小子琢磨什么呢,开窗户缝丢给他几颗糖炒栗子。周遥嘴巴抹蜜地赶紧说“谢谢阿姨”,脚底快溜。男孩一弯腰飞快划拉了几片白菜帮子,往墙角一挂辣椒串下面一扽,给周遥示意。 “我靠”周遥笑,“快快快走!” 雪人的眼睛嘴巴衣扣就都有了。 男孩子玩儿起来了么,也说不清从哪个时刻起,一个与另一个就合上了脚步的节拍和在墙根下奔跑的频率。 糖炒栗子还是带热乎气儿的,周遥用手没剥开,准备放出他的一口尖牙利嘴了,合不上嘴怎么着?老子就是牙好。男孩拿过去了,用很硬的手指给抠开,两人蹲在雪地里分吃了。 煤球摁在雪人脸上当眼睛,一根小红辣椒做嘴巴。 “啪啪啪”,几片白菜帮子被挂在雪人脑袋上,挂成一圈儿。周遥笑出声:“翡翠白菜!咱们的雪人儿白里透绿了!” “” “陈嘉。” 男孩好像自言自语,声音低哑,给他报了大名。 俩人在雪地里玩儿了挺久,跑一下午。时不时觉着冷飕飕的,冷风透过毛衣往脖子里灌;时不时又觉着身上很热,周遥衬衫里面都出汗了。 他的灯芯绒长裤里面还一层大毛裤呢,上好的新毛线,能不热么。 陈嘉的运动服裤子好像是空心儿,也可能有秋裤吧,看起来瘦但结实,手背上冻出来一块红。 瞿连娣中途探出院门,手里拎着擀面杖,双手沾满面粉。她脸上露出欣慰,由衷觉着周遥这男孩真好,忍不住又说:“你俩好好玩儿啊!多玩儿一会儿,饿了进来吃烙饼!” 胡同口放了一堆砌墙盖房剩下的红砖,堆成一堵山墙。周遥把他的大衣帽子挂在砖头堆上,掏出花生和糖 “哪个jia?美味佳肴c才子佳人那个?”周遥找话聊。 陈嘉微微反应了半秒:“不是。嘉奖的嘉。” “嘉奖”这词好像从来就跟他没关系。当然,“佳肴”c“佳人”也跟他没任何关系。 陈嘉就跟周遥并排坐在砖头堆上。以周遥的个人审美,那件果绿色毛衣也忒寒碜了吧,而且手肘位置磨得快漏了吧,胳膊肘都能戳出来! 陈嘉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口琴,凑到嘴边,吹口琴。 “你会吹这个?”周遥瞅定了对方。 调子很熟,学校合唱队的经典曲目《歌声与微笑》,特别俗,但都会唱。 “还会吹什么?”周遥说,“你换个别的。” 陈嘉把口琴在手里撸了两下,哈气,弄热了,贴上嘴唇继续,吹了他刚学的一首《星星的约会》。 这歌时髦了,新出的专辑。周遥特别喜欢,听得入迷,让陈嘉连吹了好几遍。 他们就坐在那砖头堆上,天上飘下细碎的小雪花。有一片雪花恰好飘落在口琴一端,像被琴声吸引而驻足停留,然后陈嘉就吹到那个音,嘴唇融化了那片雪花 后来又换了一首,这调儿他妈的更熟了,周遥直接都哼出来了。“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是毛阿敏唱的吧?”他忍无可忍。 “整天晚上就听这个。”陈嘉低声吐槽,“这歌可烦了,絮叨。” “你妈也看?”周遥笑出声,“我妈和我姑每回周末在家也看这个!俩人还辩论,还争那几个男的女的到底谁对谁错,还不让我换台!” 这是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电视里总共就六个台,翻遍六个台就这么一部符合时代节奏的质量能看的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家家户户大姑大姨小媳妇儿的,每晚准点坐电视机前找虐,一边看还一边哭边骂,忍不住还非要看。 “那里边那男的好像有相好,就把他媳妇甩了?‘王沪生’是挺不是东西的我不爱看,我一般看漫画,你呢?”周遥说。 “我也不爱看。”陈嘉说。他妈妈关起房门看电视剧也常掉眼泪,哭还避着他哭,而且,应该不是真的为“刘慧芳”和“王沪生”在哭吧? “快换个别的别的吹!”周遥给对方剥花生c递花生c吃花生。 “唔都木法唔,吹琴惹。”陈嘉嚼着满嘴花生皱起眉,嘴角抽动,好像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一翻,就是要拒人于八百里之外,但终于没再抬屁/股走人。 周遥发现这小子一脸丧巴样儿,好像整条胡同都欠了他家钱似的,原来也是会笑的。 做雪人鼻子用掉一根胡萝卜,脚边还扔着另一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坏消息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你不穿我就得跟你换裤子, 你让我这样儿跟你换裤子呀?就在这儿换裤子?那我也得脱了啊。” 周遥振振有词,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我不脱。你也穿上, 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 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 “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 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 就不脱, 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 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 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 觉着周遥这个男孩, 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 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 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 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冬天在小平房里做饭也挺冷的,因为炒菜要在屋子外面炒。 她们家是在平房外面的屋檐下,又搭出半间房,里面置上灶和煤气罐。这半间厨房还是陈嘉家和邻居阿姨家共享,其实也属于两家共同挤占院子里的公共空间了。当然,大杂院里大家都这么干,穷到没脸皮了每一户都见缝儿打桩c乱搭乱建,给自己家扩大地盘。 瞿连娣在案板上擀着饺子皮,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时候春晚负责煽情的主持人还是倪萍和赵忠祥,那时候牛群冯巩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相声没有转行呢。 “周遥这孩子,真不错,懂事的好孩子。”瞿连娣由衷地感慨,心里喜欢。 为什么说人家“懂事”? 周遥家长打电话过来答谢,肯定就是周遥在家长面前叨叨的,夸陈嘉了,这就是“成熟懂事”的表现方式。 她自言自语,蹲在背后用炉子烤发面饼的小子都听着呢。 “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看!”瞿连娣手里飞快地甩出三个饺子皮,“人家怎么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 陈嘉:“” 这话简直像吐槽她养出来的臭小子学习也不灵,品德千万别提,长相更不能看这也就是夸的周遥,但非是夸别人,陈嘉就要拿铁钎子划拉地了! 全厂现在都知道周工程师他们家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叫周遥,走在厂区回头率颇高。 ”陈嘉,你以后”瞿连娣说,“别随便带遥遥在厂子里疯玩儿,也别总是带来咱家里。” “怎么了?”陈嘉吐出几个字。 “在学校里悄悄玩儿就行了,”瞿连娣垂着眼擀皮儿,“别显得咱们,显得咱们整天巴结着,你不懂人情世故。” 陈嘉眼里映的是炉膛里鲜艳的火光。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巴结过周遥。 俩人见面,时常互相甩个很屌的眼神,谁也没巴结谁,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块儿去了 春节各回各家过年,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周遥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润,牛仔裤的裤腰都开始勒他肚皮了。 节后没两天也就开学了,佳节良辰转瞬即逝,在东北还能趁着雪大在家多赖几天呢。北京学校这个寒假太短了,吃玩儿享受都来不及,直到开学才惦记起,他还有位一起扛枪一起销/赃的狐朋狗友名叫陈嘉。 结果,开学报道第一天,陈嘉就没有来,座位空着。 老师进来也没解释哪个同学为什么没来,直接就打开课本讲新课了。周遥一整天盯着旁边那空荡荡的一套课桌椅,特别闹心,琢磨着出什么事了? 放假在家被妈妈呲儿了?犯错挨打了? 甚至交不起学费不来了? 他中午从老师办公室门口经过,不会蠢到找老师打听,特机灵地上楼找到六年级的教室。 “哎你知道陈嘉干吗去了?”周遥看见唐铮从班教室里晃出来,“开学他不来?” 唐铮那天就对他很冷淡,第一声都没理他,沉着眼,从楼道里直不楞登过去了。 “哎?唐铮!”周遥说。 “自己去他家看啊!”唐铮走过去了,回了一句。 “怎么啦?”周遥问。 “前天晚上上吐下泻差点儿挂了,”唐铮哼了一声,“还是老子把他背到医院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周遥:“啊?” 当然的,周遥当天下午放学直接去找陈嘉了。就陈嘉这号人,“能直立行走的牲口”似的作风和体质,竟然也会生病的。 这事要从过年阖家团圆这事说起。 每逢春节,按国人的传统,一家人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陈嘉的爸爸还是从学校回来了。不回来也不行,学校其他教职工和学生也都回家过年,食堂炊事员都放假了你也没饭吃啊。 大过年的两口子不会当着孩子面儿拌嘴,都心平气和维持着做父母的体面。瞿连娣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鸡还有从胡同口熟食店买的白水羊头。晚上睡觉是个麻烦,两口子睡大床,陈嘉就只能睡在临时搭起的小钢丝床上。 他爸爸说,嘉嘉,还是我睡钢丝床吧。 陈嘉说不用,他把棉被往头上一蒙,他睡钢丝床。 那时的平房小户人家,两代甚至三代人同居一室绝不鲜见,都是这样忍过来的,竟然也没有影响当代人口生产力的大/跃/进式膨胀。陈嘉这一晚上也没听到任何“恩爱”的动静或者“吵架”的动静。他爸他妈现在好像连吵架都吵不动了。而且,陈明剑还特意从学校扛回来一大摞《西方当代思想史》《苏格拉底的申辩》《第一哲学沉思集》什么的,几本书垫头,另几本书垫脚,在家里也埋头看书——这摆明就是跟老婆没话说了。 也恰恰因为房子居住面积太小,那时的夫妻不和吵架,也不方便分房分居。谁想分居谁就出门右转,抱着煤气罐睡小厨房里去啊! 然而,陈明剑这次回家过年,却在家里造成了“蝴蝶效应”式的后果,还是影响了那娘儿俩。 阖家团圆的节日瞿连娣把菜一下子做多了,平时贴饽饽熬白菜的,这会儿一下子做了很多荤菜,他们家,却是没冰箱的。 以前有一个二手小冰箱,正好坏掉了。对于他们这样人家,平时做饭必须卡着饭量,只能做一顿,吃到盘光碗净,绝不能剩。就这回,陈明剑都走了回学校了,菜还剩着没吃完呢,哪舍得就倒掉? 结果就那天夜里,娘儿俩一齐上吐下泻。 陈嘉比较严重,直接就歇菜了,全脸发白虚脱,路都走不了。瞿连娣是跑隔壁院子喊了唐铮帮忙,用板车拉着去朝阳医院了。 “闹肚子这么严重啊?”周遥这会儿前来探望病号,扒在床边摆弄陈嘉的脸,拍一拍,“哎,你脸都发黄了,蜡黄蜡黄的!” “白菜帮子吃多了。”陈嘉说。 “哎呦,脸咋又红了呢?”周遥就是故意的。 “发现你过了一年长了一岁还是这傻欠傻欠的样儿,”陈嘉哼了一声,“老子立刻又活过来了。” 哈哈哈,周遥一乐。 “不会是老师派你来给我补课吧?”陈嘉警惕地问。 “别做梦了。”周遥双手撑在陈嘉身侧,“就你这种做题智商按本儿限量供应还缺斤短两的,爷爷我才不给你补课呢我就过来看看你挂成啥样儿了!” 操/蛋,陈嘉用手臂挡住脸也笑,俩人真欠。 这娘儿俩就是吃坏了肚子,拉痢疾了。 陈嘉很少这么虚弱,浑身娇软了似的,都拉脱水了,说话声音也轻了,骂人都骂不动,可真不像这个人啊。周遥就把书包里悄悄带的随身听拿出来,也躺进陈嘉的被窝,烧着煤的屋子特暖和。两人共享一个耳机个枕头,就靠在床头听歌,听齐秦式的嘹亮嘶吼: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我要告诉全世界 周遥偶然间问:“你妈妈没事了?” 陈嘉说:“她吃的少。” 周遥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当然拉得厉害!还是直肠子的,上面灌下面走。” 陈嘉说:“剩下半只鸡,我妈舍不得吃。她就啃了个翅膀尖,其它部位都让我吃了。” 周遥说:“哦那你家就赶紧买个冰箱呗?” 陈嘉没说话。倒不是没有攒钱准备买新冰箱,他妈妈单位里今年的冰箱票还没分配下来呢。 瞿连娣不在家,周遥在这个屋里就为所欲为了,听歌一时兴起,又跑出去在厂门口的副食商场买了一瓶啤酒,再来十串羊肉串。 这种羊肉串是比较小的,每串上就抠抠索索的几块肉,但也很便宜,周大款很豪气地一挥手就是“来十串”!这是在公交车站支个长方型铁炉子的新/疆大叔烤出来的,头戴八角小帽,操着口音热情地吆喝,羊肉串上就撒点儿盐和辣椒粉,就特别的香。那时候社会上人心也淳朴,劳动也光荣,买买提们在北京街头还都是早起贪黑练摊儿挣钱的。 这阵势把陈嘉都给惊着了:“你干什么啊?” “撸肉串啊!”周遥特内行的,“北京人都不吃肉串c不喝啤酒的么?” “你一人吃这么多?”陈嘉说。 “给你买了五串,我自己的五串,”周遥坏笑着,“但是你肚子不好不能吃羊肉嘛,我就都替你吃了哈。” “王八蛋。”陈嘉送给他名副其实的三个字。 瞿连娣在家时,周遥绝对不敢这样,在家长面前可能装了,“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的三好男生周遥同学! 他以前在东北生活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就是这么混,那边哪个男孩不会喝酒的?刚才在副食店里,他问有没有“哈啤”,竟然没有,只能拎一瓶“燕京”回来了。售货员还以为这男孩是帮家里爸爸爷爷买酒来的呢,谁知道是给自己买的。 “‘燕京’太淡了,又酸,比水还难喝。”周遥吐槽,“但是在外面放了一会儿,有冰镇效果,像冰啤了。” “太过分了”陈嘉虚弱地窝在床上,只有双眼射出委屈又暴躁的光芒,瞪着他。 “凑合就当喝水了,这杯我替你喝了!”周遥笑呵呵地干掉一杯。 “你丫喝酒就像饮驴一样。”陈嘉只能斜眼看着。 “没事儿,一会儿撒泡尿就没了么。”周遥一笑。 “撒/尿像灌溉。”陈嘉说。 哈哈哈哈——痛快。周遥突然往床上一扑,伸手去咯吱人了,掀开秋衣往身上咯吱陈嘉猛地一躲,俩人这动静就大了,被子都掀开揉成一团。 陈嘉说“快滚蛋别碰我”,脸色有点儿不自在似的。 好像没有被人咯吱过,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痒痒肉的。据说,有痒痒肉的才有人疼呢。 第二天,学校中午午休时间,周遥没有吃中饭,饿着肚子特意跑过来。 “你又干什么来?”陈嘉穿着一身秋衣秋裤从床上出溜下来,行动力仍很虚弱。 “你不是说中午要去医务室打点滴吗?”周遥说,“我带你去。” “用不着。”陈嘉说。 陈嘉就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他妈妈带他去医务室打了一次点滴,他听着那一路唠叨,还有医务室里一群阿姨聊天,就浑身不对劲,宁愿自己一个人,不让他妈妈陪。 “怕你半道上虚脱了,”周遥说,“我背着你也成啊?” “真烦”陈嘉唇边甩出个笑模样,“我自己能走,谁用你背啊?” 周遥平时说话比较欠,但也懂得关心人照顾人的,更何况,陈嘉就是他最在意的哥们儿。 周遥帮这人套上裤子和外套,就一路扶着陈嘉,扶去厂子里的医务室。 打完点滴出来,再把人一路扶回家去。周遥笑:“你怎么软得像面条一样?我都不习惯你这样儿了。” “我哪儿软了”陈嘉走路慢悠悠的,膝盖有点儿晃悠,手脚毫无力气。 “以前硬得跟你们家掏炉子的铁钎子似的。”周遥说,“这两天你可真娇弱啊!” “靠,”陈嘉低声说,“肚子还疼呢。” “还去拉么?”周遥问,“我陪你去厕所?” “不去。”陈嘉皱眉,“屁/眼儿也疼了。” “疼就抱着我啊!来,嘉嘉来抱紧我吧!”周遥走一路就在幸灾乐祸地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嘉没抱他,可也确实很狼狈,一手捏住隐痛的小腹。 经过侧门的时候,迎面又碰见唐铮那小子,胳膊肘里夹了个球往学校的方向走。唐铮抬头一指陈嘉:“啧,你看看你,你还没好利索?走路脚还撇着,就跟怀上了似的!” “去你的。”陈嘉就是脚发软。 “被谁糟/蹋成这样儿的?”唐铮冷笑。 “你闭嘴不许乱说啊!”周遥说。 “别贱。”陈嘉哼道。 “我贱了么?”唐铮不错眼儿地盯着他俩,盯着他们走过去,摇头一乐,感慨了一句,“陈嘉,老子跟你这儿顶多是撩几句明贱。他,周遥这个小贱人,是对你暗贱!!” 周遥:“我” “我靠”周遥一脸蒙逼心有余悸,“什么地方啊?” “瞎跑什么,你傻b啊?”陈嘉低声骂他了,“高压蒸汽锅炉房么,从来不能随便进的。” “我我哪知道。”周遥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辩,自己确实傻帽了。 男孩子在外面野着,说到底还是做事鲁莽,与危险擦肩而过还懵懂无知。 厂区小街道对面,就有三三两两的职工走过去,纳闷地回头看他俩:那俩孩子唧唧咕咕干什么呢?不是那谁家的周c周什么来着?看后门的老唐,唐师傅怎么又不在啊又随便脱岗 周遥也心虚:“惹祸了,快走吧。” 陈嘉还搂着他,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抚摸几下,结果摸得周遥低声叫了:“疼,我后脖子有点儿疼。” “怎么了?” “哎,不会把我烫着了吧?” “你帮我看看后面,脖子,有点儿难受” 陈嘉后来说,周遥你也是虎得二五八万的。伤着了吧,伤着你小样儿的还不知道喊疼! 所以,周遥也特虎,特别猛,明明长得小白脸一个,以为特娇贵的,其实他没有。从始至终也不吱哇叫唤,更没哭鼻子。 他一点儿也不娇贵娇气,尤其在陈嘉面前,自然而然的,不能让人家笑话他看扁了他。陈嘉弄破点儿皮难道会哭吗? 陈嘉说,你去不去医务室? 周遥拒绝,回家回家,老子才不去医务室。 周遥所说的回家,是回陈嘉的家,已是轻车熟路。小胡同离厂子很近的,不用坐电车,陈嘉就扶着他后腰,一路不错眼儿盯着他,带回家了。 俩人猫腰走过路灯下的小胡同,在狭窄的过道里迎面还碰到唐铮。 唐铮毕竟比他们高一年级,又在外面社会上混的,懂得就多,心思也多。 唐铮都走过去了还一直扭头盯着他俩,很不忿的,突然一笑,抬手一指陈嘉:“你丫真行!” 行什么啊?陈嘉白了一眼。 那时候,根本就还不懂这句话隐含的复杂意味。 陈嘉是一手帮周遥扒拉着衣服领子,不蹭到皮肉,另一手扶着腰,已经知道周遥是被蒸汽“哈”着了一下。 “拿剪子,嘶,哎呦拿剪子帮我把毛衣绞开呗。”平房小屋里,周遥坐在床上,陈嘉帮他脱衣服。 俩熊孩子,今天就是闯祸了,在外面玩儿太野。以孩子的心性,还是计较着怕被家长骂了以后就不能一起玩儿了。 “别绞开,羊绒衫呢。”陈嘉说,“我帮你脱下来。” 陈嘉把两手伸到他的羊绒衫里面,用力撑开,从后面慢慢地套过脑袋,把他脱出来。周遥皱眉,很想吐槽:“完了完了,我的皮完蛋了,我的皮都要掉了吧?我的脖子皮还有吗?我的脸” “你脸还在!”陈嘉被他叨叨得烦了都,“脸就有点儿红,没事。” “我要仔细看看,我脸皮没掉啊?”周遥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拿着瞿连娣放在小衣柜上的镜子左看右看。 陈嘉:“看够了没有?” 周遥:“哎,担心么,我帅比艾欧里亚的一张脸,本来挺好看的。” 操,你帅个鬼,陈嘉也想吐槽:“你真应该把脸上揭掉一层皮揭掉一层你还有一层呢,你就二皮脸么。” “哎,就咱们班男生里面,每人发一套可拆解变身的黄金圣衣,是不是我长得最像艾欧里亚?”周遥认真地问他铁哥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陪伴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第十五章分享 合唱比赛当天回到家, 瞿连娣也很高兴,难得对儿子送出一个情感充沛的笑脸,夸了好几句。 可惜合唱队礼服没有发给每个同学,估摸下一年来了新队员还打算继续穿同一套呢。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挂了很久一段时间, 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 “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点头:“你跟遥遥一起,他带着你, 还帮我管着你, 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 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 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 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 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 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意识确实很好,连不可一世的唐铮唐大爷那时候都觉着,周遥踢球是有点儿小天赋,带着一脑子智商出来踢球的。 周遥淡定一笑,知道自己有两把刷子,跟同龄人一群野孩子踢球他从来不怵。 他自己给自己鼓个掌,还装模作样对着陈嘉鼓两下掌:“嘉爷厉害啊。” 陈嘉更加淡定地回他一个眼神,隔着十米,都懒得过来拥抱一下。 周遥干脆把手放在嘴边,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呗儿! 这次直接把陈嘉逗乐了,你有毛病! 当天他们踢野球又赢了,比分6:3。他们踢的是六人制小场,他们这边进的球,基本都是“三人小分队”打的串联配合。 踢完球一身臭汗,衣服都馊了,肯定要去厂里洗澡。 周遥低头整理鞋袜,把球鞋和球袜c护腿板全部脱下。 陈嘉慢悠悠地拖在后面,就是在等遥遥。唐铮扭头看了那俩人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一群半大孩子里面,只有周遥一人,穿的是专业足球鞋,还配备护腿板和高筒袜。其他人比如陈嘉唐铮,就穿平时上体育课的白色胶鞋。 周遥跟他们机床厂大院附近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大伙心里都明白,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于“阶级差距”也会有意识和感觉。 但是唐铮也喜欢跟周遥玩儿,踢球,觉着周遥这人不错,逗乐,能聊,不娇气事儿逼。 周遥把换下来的两只球鞋用鞋带系在一起,搭自己肩膀上,搂了陈嘉走路。 他把湿透的恤衫脱下时,里面也露出一件跨栏背心。 陈嘉一看,皱眉:“你怎么也穿这个?” 周遥说:“挺舒服的啊。” 陈嘉小声说了一句:“能好看么?” 周遥痛快地说:“吸汗,舒服!” “你带内裤了么?换的?”陈嘉又问。 “这回我带了。”周遥一乐。 “而且我穿来的是上回你那条裤衩,正好穿脏了还给你。”周遥大言不惭的,一撩自己球裤的裤腰,飞速给陈嘉示意里面的小内/裤,确实是上次那条浅蓝色。 陈嘉大爷估摸是骂街了,“什么操行啊你”。周遥猖狂地大笑 当天在澡堂子里,周遥就是那个被陈嘉和唐铮轮番怼的。他们厂里的大澡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洗澡,平时都是职工和家属凭票进入。家里日子过得糙的,做事也就不讲究,经常看到女职工把小男孩带到女澡堂里。 陈嘉从小就拒绝进女澡堂,太忒么别扭了。 他总是搭个毛巾,拿块香皂,自己一人进男澡堂,让他妈妈在外面等着,或者由工会主席蔡师傅帮忙领进去。 后来,有唐铮一起搭伴了。 再后来,就有周遥一起黏着了。遥遥可就比蔡大大好玩儿多了 “挺白啊你?”唐铮瞟了一眼周遥。 “甭看我。”周遥哼道。 “全身都自带0号粉底。”陈嘉插嘴,“我们老师说的。” “jb都是白的。”唐铮一乐。 “闭嘴去死!”周遥忍无可忍,转过身把后背对着对方了。 “谁爱看你似的!”唐铮不屑。 “你爱看谁啊?”周遥扭头问。 唐铮嚣张地回头说:“老子爱看隔壁的!” 唐铮拿手虚虚地一指,一墙之隔就是女澡堂嘛。 “你真流/氓。”周遥说。 “不流/氓那是傻吧,有问题吧!”唐铮痞气地一乐,说了句大实话。男孩都该有那些与异性亲近的意愿了,没那种意愿的,不是傻帽就是思想意识存在偏差有问题了吧。 唐铮甩着手进去洗了,个子很高,发育得很好,光着走路都特别扎眼。唐铮其实因为成绩烂,在小学还留过一级,看起来已经像初二初三的。 周遥把眼珠子迅速从唐铮的背脸撤回来,偷偷地瞟陈嘉。 陈嘉脱衣服不讲话,微垂着头,经常还在迷茫梦游的状态,与周围人有一层距离感。 但这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并无法遮掩此时的事实,进了大澡堂所有人都脱到光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谁都看得见谁。 陈嘉那时肩膀和上臂就有很好看的肌肉线条,腿长而直。 周遥就盯着从腰窝到tun部那一道侧面弧线,看了很久,看到水流不停冲刷在上面,溅起些水花 他看得眼神发软,慢慢走过去,很近了。 陈嘉突然抬头,莫名地看他,你又干什么? 周遥像被热气熏着了似的,脸色骤然发红,走直角拐弯又转回来了。这澡堂里蒸汽太盛,比高压蒸汽锅炉房还厉害呢,把他脑子都熏漏了吧? 不由自主的,就是有什么在强烈吸引他的情绪和神经,他伸手就想抱住这个人,抱在怀里。 “你自己把裤衩洗了啊。”陈嘉说。 “哦,还要我洗了啊?”周遥道。 “废话,不是你穿脏的啊?”陈嘉说。 “好么,洗么。”周遥哼唧。 “你不洗就是我替你洗。”陈嘉道,“你自己洗了!” 说的就是被他穿脏的浅蓝内裤,周遥笑着,在喷头下面开始洗裤衩。他要香皂,陈嘉不给。他转头就去拿瞿连娣的那瓶红色“蜂花”,倒出来好多,陈嘉说他“你竟然用‘蜂花’洗内裤!” 俩人胡扯淡起来就没那些忌讳了,就忘了刚才瞬间大脑短路溢出的情绪。周遥在水帘子里一转身就撩了陈嘉一身水,俩人互相撩着玩儿。陈嘉说:“别撩了,闹得我想撒/尿。” 周遥一摆头示意:“你尿啊。” 在澡堂子里,周围人来人往,还是别扭,不习惯。陈嘉垂下眼,脸好像也被蒸汽熏红了,男孩暴露青涩害羞的模样,绝对动人。 洗完澡回来,把蓝色裤衩挂在陈嘉家门口的晾衣服铁丝上,俩人转过脸就出去玩儿了。 瞿连娣现在都习惯了,对他俩去哪儿玩都特别放心,都不问。男孩本来就撒出去放养,更何况有周遥这么聪明伶俐的同学“管着”陈嘉。 周遥心思是细致的,想法很多,走在路上就说:“咱们去王府井?那里有好多商店。” 陈嘉:“你要买什么?” “你平常也老是踢球么,”周遥说,“你想买一双足球鞋么?” 陈嘉微一愣:“贵吧。”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贵!体育用品商店里都有,季末还打折呢。”周遥认真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么?” 其实,真没有那么贵,这就是个消费习惯。当时家庭条件尚未达到中产小康的人群,都没有这般的购物意识,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是需要一双足球鞋双旱冰鞋的,是需要一辆自行车,或者一个滑板的。这不是为了有面子,这甚至是男孩身心健康发育的必备必需品。 很多家长,就是没有这种消费意识。比如,瞿连娣有一回从单位回来,提到她们科室另一个女同事,家里闺女上小学六年级来例/假了,当妈的竟然不给买卫生/巾,只用卫生纸。为什么呢?因为卫生/巾贵呗,小资家庭用的,不买,平时用卫生纸就得了呗哪那么多事儿? “你说这当妈的,得有多抠门儿,给自己亲闺女,舍不得买卫生/巾!”瞿连娣跟隔壁大妈闲聊时候说的。 当然,瞿连娣还以为她儿子听不懂“卫生/巾”是什么东西呢 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也亏待儿子了,让陈嘉委屈了。 周遥却替瞿连娣想到了,或者说,周遥对他的陈嘉是有爱护和保护欲/望的。他拥有的东西,他希望陈嘉也有。他的快乐人生,他渴望与陈嘉一同分享。 俩人那天就坐车去了王府井,周遥是轻车熟路,来过的,径直就带哥们儿去了“利生体育用品商店”。 “这双你穿真的好看!”周遥说。 陈嘉坐在地上试鞋,面前已经摆好几双了,好鞋穿上就舍不得脱下,包着脚,真的特舒服。 “过季打折,这双是半价!”周遥说。 陈嘉瞄到价签了,半价就是从60块减价到30块,还是挺贵。 周遥说:“跟你妈妈说说?她肯定也想给你买。” 陈嘉说:“我问问她吧。” “啊——”周遥又说,“就最后清仓了,就这几双,断码了,你下次再来就卖光了!” 陈嘉低头穿回自己的白色胶鞋:“卖光就算了。” “那,不然你先买了?”周遥说,“买了再跟你妈说。” “我又没带那么多钱。”陈嘉皱眉。 “我带了,我帮你先买了!”周大款痛快地掏兜,这就是男人花钱时应有的态度。 陈嘉就眼睁睁瞅着周遥不知从身上哪个兜掏出三十块钱来,真他妈有钱,拦都拦不住,就把那双足球鞋买了。 售货员瞅他俩,多看了几眼,问:“几年级了啊?” “初二。”周遥眼都不眨,买东西的做派绝对是纯爷们儿。 “利生”就是最有名的体育用品专卖店,专门卖国产和进口的名牌货。 周遥把鞋盒子往陈嘉手上一摞:“没关系,等你管你妈要到钱,你再还给我,多大事儿啊!” 后来,他们坐车往回返,陈嘉就一路抱着那个沉甸甸很有分量的鞋盒子。 他主动请遥遥吃东西了,他们俩在王府井多走了几步,逛百货商场,买了羊肉串和糖炒栗子,两人都特爱吃的。 特别的开心快乐。 有人同享,才是一个“乐”字。 陈嘉坐在车上,难得主动开口谈这些:“下学期不是周玲教咱们年级音乐课了,咱学校新来那个音乐老师,非要开手风琴课,让每人都买手风琴。太贵了,我们家肯定不买了。” “那,买个小点儿的,普通的呢?”周遥说。 “也贵,两百多块吧,就为了上个音乐课,算了吧!”陈嘉道。 “”周遥也没话讲。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是忒么心血来潮,想哪是哪,说开手风琴课就真的开手风琴课,以为这是部委大院的附小呢?也不考虑考虑机床厂大部分职工的工资水平,您怎么不开个口琴课就算了呢,口琴多便宜啊! “没事儿,肯定好多家长都不愿意买,都往学校提意见了,就不开课了。”周遥拉住陈嘉的手。 陈嘉张开手掌,就把周遥的手容纳。俩人拉个手,仿佛就自然而然的,随着心的。 他们本来该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就在这一站,公共汽车的中门上来不少人。 陈嘉蓦地不说话,突然陷入一段难捱的沉默,两眼发直。他们俩坐在公车后门的最后一排座位,陈嘉是半前倾的姿势,僵直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啊?”周遥说。 “下车?”周遥又说。 陈嘉嘴唇紧闭,颈间脉搏抖了一下:“你先下吧。” “什么啊?”周遥说,“你不回家?” “我看见那谁了。”陈嘉口型微动,声音很轻。 谁啊?周遥往前方拥挤的车厢瞄去,没有一个是他们机床厂或者学校里认识的人。 陈嘉轻声对他说:“陈明剑。” 周遥:“” 性格不好c不喜兴c说话不中听又不合群的男孩,当然不讨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邻阿姨大爷们的喜欢。孩子堆里也抱小团体,男孩一点儿没比女孩事儿少了,拉帮结派,拜高踩低,在大院里想要疏远排斥一个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儿里极个别的刺头生物,怎么显示其他孩子都这么合群c这么优越呢?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周遥是手痒技痒了,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就是专为你周遥小爷爷下的一场雪。野起来啊,造啊!他往前一个箭步,擎着雪球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牙齿一咬,模拟咬手/榴/弹拉环的姿势,抡起胳膊扔了!砰—— 手里明明没有炮/弹,但雪球就是他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最强悍的炮/弹武器。 他击中了某个扭头想躲的熊货。 战斗的号角瞬间打响,对方也开始发射炮/弹,顷刻间一枚雪球就轰回来了。周遥利索地扭身抱头,雪球“啪”擦过他的肩膀,又是一团雪沫炸开,炸他一脸白沫子!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吭声,一串脚步从他身旁掠过,他瞧见陈嘉两手利落地捏了一个雪球,捏成坚硬的雪团,正好在他背身支挡的空档出手了,“啪”,把试图持续打击他的对方选手一个雪球给拍回去了。 我靠 打雪仗么,谁怕谁啊? 周遥先高举一只手喊“暂停暂停”“老子还没有叫开始呢!” 他先把秋衣塞到毛裤里,再从裤腰位置狠命一提裤子,麻利儿地把他的毛裤拽高了,恨不得拽到胸口,最后扎紧外裤皮带。 “把你秋裤腿扎在袜子里c把袜子拽高c把裤腿扎好!”他指挥他的战斗伙伴,“等会儿等会儿,老子的装备,帽子脖套和手套都戴上!” 他全副武装戴好帽子围巾,但陈嘉没有帽子。 周遥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领子拆下来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动手非常熟练,显然这种事儿他从前没少干!他把那副毛皮领子围到陈嘉脖子上,毛皮冲里贴着肉,系上扣子,这样就帮陈嘉把脖子掖严实了。 “会打雪仗么你们?呵呵,都见过雪吗你们!”周遥扫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咧开嘴一乐,“老子让你们瞅瞅我东三省野/战军打雪仗的实力!” 两人只有一副手套可用,装备不齐整让周遥这种战术强迫症有点儿不得劲,但他并不想把那只手套要回来。俩人是匪/窝同伙嘛,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跟陈嘉肩并肩走,他快速地指挥对方。 “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 “不能散开,咱俩不能散开!跑散了就被他们围歼了。” “等靠近了再打别浪费弹药,雪球攥手里捏死,捏成硬的别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诉你你就照着脸和脖子闷!” 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已经抡出去,就是一记凶狠的平直球,抛物线都没有,不绕弯路,“扑哧”正中对方1号选手的脖子 两伙人开战了,打,但人数太过悬殊,这是一场看起来不太公平的战斗。他们这边就俩人,对面有八/九个人。 他俩不约而同选定一个雪多的小山包,身后是胡同围墙的拐弯,这里作为大后方基地,他们的“雪库”!俩人手上狂捏雪团,向四面八方攻山的敌人反击了。 敌方队员人多势众,雪球从四面八方袭来。 离得远的炮/弹在空中就散成雪雾,这种霰/弹对周遥毫无威胁他丝毫不惧。离得近的冲锋到眼前的,再被他一个雪球砸回去 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 “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 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 太坏了。 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 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 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 明白。陈嘉眼皮一翻。 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 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 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 “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 “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 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 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 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净净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学可太坏了。 周遥新来的,在胡同口这一片儿算是一战成名,以二敌八,可“威”了。 那一群散兵游勇,那个傍晚是被砸得丢盔卸甲垂头丧气,最终作鸟兽散了,回头对他俩说,“牛/逼了等着的你们,过两天再练!” “等着你们!”周遥很有气势地回敬,不怕。 周遥跟陈嘉俩人,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都冻僵了。他外裤湿了,但里面还有一层大厚毛裤,不怕。他瞅陈嘉的蓝运动服裤子,也全湿透,但陈嘉肯定没穿毛裤。 “透了吧,冻着了吧?”两人一路往胡同里走,周遥问。 “透心儿的冷。”陈嘉说。 “我裤裆都觉着凉飕飕的,前前后后是一股过堂风儿啊。”周遥捂着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冻掉了?” 陈嘉也揉了一把裤裆,都是湿的,鸡儿都要冻没了。 “操,真冻成一根胡萝卜了”陈嘉扯着裤裆突然笑了,想的是那个风/流又骚气的雪人造型。两条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的雪地里晃荡,逐渐地拉近,天暗下去了 身上从头到脚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热烘烘的,心口是暖的。 陈嘉头发上浸满了雪,临进家门,周遥帮这人把全身雪渣都掸掉,让家长看见要骂的。 陈嘉回头,下意识摸了周遥脸一下。 周遥眼前一晃,那冰凉的手指是从他眼眉前滑过去的,并不是要摸他脸,是帮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 “我眼睫毛长么。”周遥自己揉了揉,“长得都能盖一层雪花。” 一开门就是热气蒸腾的屋子,冬天室内可暖了。大杂院的小平房,统共就十几尺地方,所谓的“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式的,中间还烧着一个带火的炉子。周遥一迈进去,一间屋里站着仨人竟然觉着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誓言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那时候瞿嘉还不叫瞿嘉呢。多少年过去, 无论那小子换成什么名, 变成什么样儿好死赖活的臭德性,烙印在周遥的成长记忆里的, 仍是那块揉入他灵魂的鲜活的血肉。 他索求的真的不多。很偶尔的, 这个人只是一本正经坐在他面前, 低头拨弄琴弦, 对他笑一下,就像拨弄着他的心,让他疯狂。 瞿嘉。 那天,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 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 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冒着风雪, 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另一脚撑地, 全部像在路口等红灯一样,压线等在大铁门前,压抑着奔向自由的冲动。只等下班铃一响, 铁闸门一开, 下班大军就“呼啦啦”成群结队地冲出去了 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 周遥机灵地溜了旁边的小门。传达室叔叔冲他一笑:“哎。” 周遥也点个头, 一笑:“叔叔好,打个电话行么?给我妈打。” “打吧!”传达室的人一点头,孩子进来。 “妈,我,您回家没呢?”周遥在电话里问,“今儿能有我饭吗——” 他妈妈工作也忙,电话里很直白地告诉他,下午还有课,还有学生谈话,家里没饭,你姥姥也回老家了不在这儿了,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剩菜都没一口,在你爸单位食堂自己解决吧。 “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自己用饭票到食堂去吃,成吗遥遥?”他妈妈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学生,谈话呢。” 他妈妈搞音乐的,说话声音特别动听,但就是俩字,“没饭”! “哦这么大男孩子了饿死我啦!”周遥挂电话之前哼了一句,我怎么就不是您学生呢。转念又一琢磨,哎呀妈啊,幸亏不是您学生。 他都连吃三天食堂了。 周遥小声嘟囔着,北方食堂大锅饭的“老三样儿”,就是炒土豆丝c酱汤焖胡萝卜和白菜熬豆腐!食堂就是小爷的家,可是谁家当妈的做饭,敢管酱肉汤焖胡萝卜叫“胡萝卜烧肉”家里老爷们儿小爷们儿还不造反的?肉呐?! 传达室值班的人都笑他,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揣他大衣兜里,还有几颗奶糖。周遥也笑,是个乐天并且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他特有礼貌地点头“谢谢叔叔阿姨”,跃下台阶跑出去了。 传达室的回头跟同事打一眼色:“哎这就是那个,从哈尔滨重工刚刚调到咱厂里的。” “那谁家的孩子吧?你看穿得这衣服c帽子,还挺时髦的。” “肯定的啊一看模样就是不错的孩子。” 工厂大门正对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关东店副食商店。下班的职工有些人进去买菜买副食,还有些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马路上全是乌泱乌泱骑车的人,与挥舞着两根“长辫子”受电杆的无轨电车争夺地盘。路边横七竖八码着由自行车组成的壮观的铁桶阵 周遥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三根炸羊肉串吃,太他妈奢侈了,一顿饭钱就当成零花给花光了。 商场门口拉着庄重热烈的红色标语,挂了仨月了还舍不得摘,代表国营单位职工喊着口号:! 大楼顶上,竖着巨型的广告牌,上书“团结”“友谊”“进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卡通形象大熊猫,举着金牌笑逐颜开做奔跑状,傻萌傻萌的。那是全国人民都爱戴的亚运吉祥物,名唤“熊猫盼盼”。 那年是一九九零年,正值运动会在北京召开和闭幕,也是周遥上学后头一回来北京。 周遥就是溜达到他们机床厂附近的几条小街,漫无目的瞎逛。 他初来乍到,他对哪都不熟。家庭里面总之对男孩儿都是放养,拎着书包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就敢在大街上逛。谁家男孩儿都是这样顽强而茁壮地成长,在大城市的旷野里自由恣意地奔跑。 那边一个破篮球场,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野球。那个球实在太破,在雪地上拍都拍不起,还打个屁,一帮孩子于是又改踢足球了,一窝蜂似的疯跑。 周遥把帽子外套都扒了,喊了一声过去,双方互瞄一眼,喊了几句“还加人吗”“带我玩儿吗”“跟我们这边一头”!他就顺利加入了野球队。 学生们玩起来就这么简单。一打照面先互相打量,一看,第一都是男生(认为女孩儿麻烦c事儿多c不带女孩儿玩);第二,年龄都差不多(再大的大孩儿都去台球厅录像厅了);第三,其实都是机床厂职工子弟,在外面拉帮结伙一起玩儿,有这三个满足条件就够了。周遥在外面挺合群的,尽管内心极度无聊,跟谁他都能伸能屈,凑合瞎玩儿。 周遥抢着脚底下这个破球,琢磨着,既不像篮球,也不像足球,这破玩意儿是个排球吧? 他一脚抽射终于把破排球给抽漏气了,球瘪了,没法玩儿了。 “怎么踢的啊你?!”有人埋怨他。 “谁的球啊?”周遥表情很无辜,回一句,“球也太破了吧!” “你丫拿个球来啊?”有人说他。 “我明儿给你们拿个球。”周遥往场边走开了。 再次耍单儿了,他随手在旁边堆了一坨雪,慢悠悠地捏个雪球,想堆起个雪人。 这天其实是个周六,午后的太阳温突突的,把一片浅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里。学校都开始改革施行五天半工作制。要说周六的这半天,纯粹就是不当不正地瞎耽误,没有一堂是正经课,学校中午就下课散伙了还不管饭!周遥想把自己放羊,却都找不着别的合眼缘的羊都在哪儿野着真无聊啊。 没人陪,就堆个雪人陪伴自己,他与雪人饶有兴致地对望。 篮球场正对着一条胡同,瞿连娣拎着洗菜盆出来,往街边的铁篦子上“哗”得泼了一盆。水泼在一层薄冰上,迅速又冻成铁板一块。 这胡同口的铁篦子就是个万能下水道,一坨冰里边冻着白菜帮子c柿子皮和生活垃圾,好像还有没公德的小孩儿撅屁/股对着下水道拉了一泡,也一起冻成了冰雕。瞿连娣拎着盆抖了抖水,没什么表情,抬眼扫过篮球场上一群孩子。 她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周遥。 瞿连娣拎着盆站在那儿,就挪不开脚,定定地瞅着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遥没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单薄的毛衣长裤,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头叫人:“阿姨。” 都是一片厂区的,对孩子而言,这就是与他父母平辈的职工,都应当喊“叔叔阿姨”。 他穿得干干净净,踢野球也没弄脏衣服裤子。咱们周遥小爷爷踢球还可以的,不被人绊不会随便摔跟头,不影响他体面的造型。 “厂里的?”瞿连娣点点头。 “哦,”周遥随口一答,“我爸是厂里的。” “你爸哪个车间的?”瞿连娣忙问,“哪个科?” “啊”这问题问着了,周遥揉一下脑袋,自己先乐了,“机械一车间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 瞿连娣不断打量他好几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这里等一下,你别走啊!” 说着就往台阶上走,往家门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个大杂院,从一道窄门进去,一个大院里塞了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大杂院。 “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万别走啊!”瞿连娣这忙忙叨叨地两头喊话,就生怕他一扭头跑了。 周遥自己家不住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现在这个胡同口,遇见了瞿连娣,而瞿连娣偏就叫住他不让他走。 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爷们儿咱长得帅,有路人缘,就是好看呗。 他自己也没太意识到,他和远处那群打野球的职工子弟太不一样了。他脸冻得发红,满嘴呼出很浪的白气,就是野场子上厮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纯棉衬衫,衬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绒衫,下/身是灯芯绒长裤。 那可是羊绒衫啊。 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纯羊绒衫,不是家里大人旧衣服剪剪改改出来的。 头发剪得很整齐,理出微微三七开的发型,在理发店里花几块钱剪的,看起来干净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显得白里透红。 “你等下啊——”瞿连娣半个身子探进院子,喊,“陈嘉!! “屋里干什么呢? “你赶紧出来一下,小嘉你先出来,有个同学跟你玩儿。 “诶你磨蹭什么呢啊?你赶紧的!! “陈——嘉——” 瞿连娣终于暴吼了。 这位少爷真够难请,嚎得整个胡同一条街都听见了。 也是听多了,各家都没反应,该炒菜做饭的继续在窗口炒菜,该出门泼水的朝着周遥脚边的街道“哗”就一桶水。邻居不会以为是瞿连娣她们家孩子丢了c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为瞿连娣家这孩子,反正谁喊也都没多大反应。 瞿连娣又出来了,解释:“他就这样,其实没事我们家孩子,不太会跟别人玩儿,内向,不会交朋友,所以我这同学你跟他玩儿一会儿成吗?” 周遥点点头,玩儿呗,有什么不成的? 大杂院门口台阶上,走出来那个男孩。一件果绿色旧毛衣,一条嘬腿深蓝色运动长裤,两侧带两道白色条纹。那时候人手一条这个裤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们俩玩儿一会,好好玩儿啊!”瞿连娣嘱咐。 “玩儿什么?”男孩挺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半眯着双眼,没有看人。那头发吧像扎了一脑袋“小鞭儿”而且已经点燃了捻子,随时都能炸。 “一起玩儿啊。”瞿连娣小声道,“跟同学一起。” “跟谁玩儿。”那男孩低语一句,空手攥住旁边房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认识对方么。 “跟‘人’玩儿啊!”瞿连娣皱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游离地回应,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摊冰水,也不怕凉。 “那边不是人啊?!”瞿连娣一脸无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气顶在胸口某个地方郁结难发,每一天就在“攒气——撒气——攒气——撒气”之间绝望地循环。那一团沮丧显然已压抑多时,每讲一句话都尽力简短,讲完就紧闭嘴唇,极力忍住不对孩子发无名火——发火有什么用? “那边是个雪人儿。”那男孩把一双细细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屋。 “雪人儿旁边还有个活的人,我啊!”周遥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头喊了一声,“你过来吧,一起,咱俩堆个雪人儿?” 他是班干部当习惯了,很会指挥别人:哎,你,拿着你的小铲子,过来,配合本指挥! 瞿连娣蓦地笑了,内心生出感激,对周遥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玩儿你们俩待一会儿,好好玩儿,别闹啊别打架!” 男孩走下大杂院台阶,偏偏不走正路,踩着台阶旁边的冰泥混合物趟下来,低着头:“灰不拉叽,白衬衫,我以为是个雪人儿。” “鼻子是胡萝卜的那个,那才是雪人儿呢。”周遥回敬。 “你嘴巴上边长那玩意儿,不是一根胡萝卜?”男孩说。 “我长得是胡萝卜?”周遥反问对方。 “你都冻成那样儿了。”男孩哼了一声,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脸上长胡萝卜了么?!”周遥紧随两步,追着那小子问。怕你啊,今儿还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边浮出个小表情,皱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别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话那么多。” “”周遥扭头想走人了。 怪不得没人跟这小子玩儿,哪旮旯儿的,是够烦的。 那男孩顺手把掰下来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圆的身子上,做成一条“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给我!”周遥蹲着堆雪,往房檐那边指挥对方。 男孩站着就没动,能是听他吩咐指挥的? 周遥把自己一只手套脱了,扔给对方:“一人戴一只。” 那男孩本来不想动弹,脸色跟雪泥塘子一样灰白相杂,极为冷淡,可能就因为这只存了体温的手套,默不吭声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俩人把“土肥圆”的两条胳膊凑齐了。 “我叫周遥,遥远的遥。”周遥说,“你叫啥名儿?” 其实他刚才听见那阿姨喊了。 对方就懒得理他,不想说话,白日梦游一般贴着胡同墙根的边缘,慢慢地就要走开了,就像从墙根下划过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过墙砖缝隙,甚至隐隐能听到男孩肩上尖锐的棱角刮过墙缝的那种声音,就这样从周遥眼前过去了 “哎?”周遥站起来喊住对方,“只有鼻子和胳膊,还没有眼睛嘴,你们家有石榴皮没有?有栗子吗?” 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杂院里寻么。隔壁大妈家,墙根码着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红彤彤诱人的冻柿子。 心有灵犀,下意识互相打个很“不善良”的眼色,男孩一步上前伸手就往窗台上的冻柿子扫荡过去了。 “哎哎哎”周遥绷不住“噗”了一声,一把抓回来,“别别,人家要骂你了。” “那用什么?”男孩说。 “豆子吧?大豆蚕豆啥的便宜,我们都用豆子c玉米。”周遥说。 “豆子,玉米,”男孩嗤笑一声,“都没有成粒儿的,都让我妈弄成豆子面儿玉米面儿了。” “干啥呢?”周遥说。 “和面,烙饼,吃啊!”男孩说。 俩人再次交换蔫儿坏蔫儿坏的眼神,男孩于是蹲到窗户下面,扒拉几颗煤球。 头顶窗口传出声音“谁啊?!”周遥赶紧说:“啊?阿姨,我c我们俩,给雪人找眼睛和嘴巴呢!” “呵,热栗子要么?”那大妈问。 男孩蹲在窗下打个眼色:要啊。周遥忙说:“要!” 隔壁大妈哼了一声,就知道坏小子琢磨什么呢,开窗户缝丢给他几颗糖炒栗子。周遥嘴巴抹蜜地赶紧说“谢谢阿姨”,脚底快溜。男孩一弯腰飞快划拉了几片白菜帮子,往墙角一挂辣椒串下面一扽,给周遥示意。 “我靠”周遥笑,“快快快走!” 雪人的眼睛嘴巴衣扣就都有了。 男孩子玩儿起来了么,也说不清从哪个时刻起,一个与另一个就合上了脚步的节拍和在墙根下奔跑的频率。 糖炒栗子还是带热乎气儿的,周遥用手没剥开,准备放出他的一口尖牙利嘴了,合不上嘴怎么着?老子就是牙好。男孩拿过去了,用很硬的手指给抠开,两人蹲在雪地里分吃了。 煤球摁在雪人脸上当眼睛,一根小红辣椒做嘴巴。 “啪啪啪”,几片白菜帮子被挂在雪人脑袋上,挂成一圈儿。周遥笑出声:“翡翠白菜!咱们的雪人儿白里透绿了!” “” “陈嘉。” 男孩好像自言自语,声音低哑,给他报了大名。 俩人在雪地里玩儿了挺久,跑一下午。时不时觉着冷飕飕的,冷风透过毛衣往脖子里灌;时不时又觉着身上很热,周遥衬衫里面都出汗了。 他的灯芯绒长裤里面还一层大毛裤呢,上好的新毛线,能不热么。 陈嘉的运动服裤子好像是空心儿,也可能有秋裤吧,看起来瘦但结实,手背上冻出来一块红。 瞿连娣中途探出院门,手里拎着擀面杖,双手沾满面粉。她脸上露出欣慰,由衷觉着周遥这男孩真好,忍不住又说:“你俩好好玩儿啊!多玩儿一会儿,饿了进来吃烙饼!” 胡同口放了一堆砌墙盖房剩下的红砖,堆成一堵山墙。周遥把他的大衣帽子挂在砖头堆上,掏出花生和糖 “哪个jia?美味佳肴c才子佳人那个?”周遥找话聊。 陈嘉微微反应了半秒:“不是。嘉奖的嘉。” “嘉奖”这词好像从来就跟他没关系。当然,“佳肴”c“佳人”也跟他没任何关系。 陈嘉就跟周遥并排坐在砖头堆上。以周遥的个人审美,那件果绿色毛衣也忒寒碜了吧,而且手肘位置磨得快漏了吧,胳膊肘都能戳出来! 陈嘉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口琴,凑到嘴边,吹口琴。 “你会吹这个?”周遥瞅定了对方。 调子很熟,学校合唱队的经典曲目《歌声与微笑》,特别俗,但都会唱。 “还会吹什么?”周遥说,“你换个别的。” 陈嘉把口琴在手里撸了两下,哈气,弄热了,贴上嘴唇继续,吹了他刚学的一首《星星的约会》。 这歌时髦了,新出的专辑。周遥特别喜欢,听得入迷,让陈嘉连吹了好几遍。 他们就坐在那砖头堆上,天上飘下细碎的小雪花。有一片雪花恰好飘落在口琴一端,像被琴声吸引而驻足停留,然后陈嘉就吹到那个音,嘴唇融化了那片雪花 后来又换了一首,这调儿他妈的更熟了,周遥直接都哼出来了。“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是毛阿敏唱的吧?”他忍无可忍。 “整天晚上就听这个。”陈嘉低声吐槽,“这歌可烦了,絮叨。” “你妈也看?”周遥笑出声,“我妈和我姑每回周末在家也看这个!俩人还辩论,还争那几个男的女的到底谁对谁错,还不让我换台!” 这是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电视里总共就六个台,翻遍六个台就这么一部符合时代节奏的质量能看的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家家户户大姑大姨小媳妇儿的,每晚准点坐电视机前找虐,一边看还一边哭边骂,忍不住还非要看。 “那里边那男的好像有相好,就把他媳妇甩了?‘王沪生’是挺不是东西的我不爱看,我一般看漫画,你呢?”周遥说。 “我也不爱看。”陈嘉说。他妈妈关起房门看电视剧也常掉眼泪,哭还避着他哭,而且,应该不是真的为“刘慧芳”和“王沪生”在哭吧? “快换个别的别的吹!”周遥给对方剥花生c递花生c吃花生。 “唔都木法唔,吹琴惹。”陈嘉嚼着满嘴花生皱起眉,嘴角抽动,好像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一翻,就是要拒人于八百里之外,但终于没再抬屁/股走人。 周遥发现这小子一脸丧巴样儿,好像整条胡同都欠了他家钱似的,原来也是会笑的。 做雪人鼻子用掉一根胡萝卜,脚边还扔着另一根。 陈嘉面无表情捡起那根胡萝卜,雪人儿脸上器官已经满了,身上器官还没全乎,于是顺手把胡萝卜插到雪人儿肚皮下方,应该长出一大条男人器官的那地方,仿佛朝前端起一根“炮筒”。 形状饱满,颜色鲜润,直楞楞红彤彤的。 “我我靠”周遥爆笑,哈哈哈哈,简直要对眼前这人刮目相看。果然会咬人的狗一般不叫,能浪起来的人平时蔫儿安静的。 男孩子么,俩人绷住脸发出几声低笑,瞟那根惹眼的大胡萝卜,堆个雪人儿也能如此放浪形骸。 临近傍晚,本来,周遥该要回家了。 他大方地把手里最后一粒花生米递给陈嘉。手刚张开伸过去,“啪”的,一团雪球横飞而至砸他手腕上还扫了俩人一脸雪——最后一粒儿花生米飞了,谁也没吃着。 我—— 靠—— 陈嘉甩开他的胳膊,突然调转180度就过去了,还两次低头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周遥猝不及防,喊,“哎?” 对面几个捣蛋的少年也炸窝了,叫嚷着要抄家伙自卫。陈嘉低头是在刨雪,掊起一捧雪,用力捏了一个很硬的雪球,眼神比手里雪球还硬。 只是捏雪球吗?周遥觉着不对。 陈嘉突然发飙拉开步子就是一发凶狠的炮/弹!平直球暴力而精准,直射脖子。有人中弹了发出“啊”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嚎叫逃跑 陈嘉应该是在雪球里裹了一块石头,来狠的,是用石头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伙,陈嘉从不知谁家门口顺手就拎过一根勾蜂窝煤用的铁钩子! 那户人家探出头来,扭脸又缩回去了,就没管。 铁钩子从墙边剐过去时那声音特别尖锐,周遥都被吓了一跳。他飞扑过去一把搂腰,在陈嘉试图用铁钩子抡人的时候,把这疯子给搂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探亲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比那块凸起的红肉更疼的, 是一道无形的看不见的隔膜, 竖起在他和陈嘉之间。尽管他那时甚至没意识到, 两个人太不一样了。 瞿连娣嘴唇微抖, 手也发抖,跟邹老师道了歉,拎着那袋衣服往外面走。走到礼堂后门那里, 长条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瞿连娣两个眼眶下面生出红斑,怔愣了很久, 掩面抹了几下, 想哭又绝不能哭出声, 不愿被人轻视。一下子就后悔对陈嘉抡巴掌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抽起来多心疼啊,又气得想呕血。儿子撑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胡闹,她却不能也撑不住了,也撒泼胡闹。 那天的文艺汇演后半程乱了个稀里哗啦, 节目程序都乱套了。 好在只是后台在乱,前台观众席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故事, 工厂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喜迎新春, 谁家当妈的发脾气抽了孩子一巴掌这种芝麻小事, 都不算是事儿。 谁家还没打过孩子啊?别蝎蝎螫螫的了。 瞿连娣站起来, 又走回去看刚才那地方, 暗暗地找窗户棱子和墙上有没有血,怕把她儿子头磕坏了。没找见血迹,心里松一口气,这小子头真硬啊。陈嘉早跑得没影了,还不知跑哪去了。 小合唱是临场砸锅了。周遥作为主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八个人就少一个嘛,七个人你们不能凑合唱一唱啦? 他真是新来的一个夯货,都不了解本班队伍情况:领唱的那位跑了,剩下七个葫芦娃,原本就是在后面摇晃着大脑袋配和声的,还唱个屁。 班主任跟厂里工会主席在楼道里小声议论聊天,摇摇头,叹息。他们工会主席比瞿连娣早几年进厂的,名叫蔡十斤,老师傅了。蔡师傅小声说:“咳,还是他们家陈明剑那个事,我们都是看着陈明剑进机床厂的,也看着他走出这道厂门,都知道。人都要往高处走,现在还能让他再从高处出溜下来?他愿意?陈嘉这孩子也忒拧,不懂事嘛。” “孩子么我能理解。”邹萍老师说,“懂事他就不能再叫孩子了,懂事他也就不用再来学校。” “你们学校老师多帮一帮,都担待下。”蔡十斤说,“这娘俩在厂里挺不容易的。” 邹老师点头,没作评论,都明白。 如今已是九零年,体制改革和社会开放都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有些人是一直往上走的,有人却是在往下走。 有人迈出重工企业的大门,有人住进了新楼房,还有人已经下海开始行大运敛大财了;而也有人仍然恋恋不舍地端紧手里的铁饭碗,每月翻着粮油副食本上的条目,寸步不离地留守在老城区的胡同里这就是历经坎坷突逢变革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人生道路一旦岔开,彼此都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从前,谁心里不明白? 这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他们的人生道路就决定了他们子女的未来。 随后,周遥大概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陈嘉。 已经放寒假了,他就被叫到他爷爷奶奶家小住,提着一书包沉重的寒假习题册c抄书作业,在他爷奶家整天吃喝玩儿乐,顺便赶赶作业。 临近年关来了一波一波串门的c拜年的c送礼的。来的人肯定没有空手的,他爷奶家的柜子上,房间地板上,是成堆的礼盒装的咖啡c果珍c挂历台历c名牌羊绒衫c香烟和酒。 雀巢,鄂尔多斯,中/南/海,茅台,长城干邑。 各种港味儿奶酥零食,就是香港来的洋文牌子,吃得他都快忘了烤白薯和冻柿子是什么土腥味儿了 他爷奶还带他进城下馆子,问他喜欢吃什么馆子。 周遥就说:“我挺想哈尔滨的西餐馆的就吃西餐吧!” “想那个家了吧?”他奶奶说,“你还想回去呀?” “嗯,有点儿想,”周遥实话实说,“学校认识的玩儿的朋友都在那边么。” “在这边学校也能交到朋友,北京小孩也都热情c思想活跃c见识多c很幽默!”他爷爷给他讲,“有玩儿的好的没?” “哦。”周遥小声嘀咕寻思,他交往的朋友,啧,怎么就没发现“热情”“思想活跃”“见识多”和“幽默”这样的闪光点呢! 周遥点名要去西餐厅,他爷奶于是带他去吃了西四的大地餐厅。所谓“大地”,是取的“大帝”之涵义,就是沙皇俄国的彼得大帝。这是帝都一家很有年头的国营西餐馆,专营俄式大菜,名声仅次于老莫了。 “比你在那边吃的怎么样?”他奶奶笑问他,“还正宗吧?” “比哈尔滨的差点儿么,还行吧!”周遥说。 罐焖牛肉,黄油鸡卷,奶油红菜汤还行吧。他一向是个天性乐观情绪愉快随遇而安的小孩,性格悦己也悦人,对另一个城市所经历的童年少年时光虽然存有几分留恋,但也没太纠结,回不去就大胆往前走呗。 “你也不一定能留下来,哎。”他奶奶叹气,“你父母的工作关系,还都没有正式办下来,是想要让你留,毕竟在北京将来发展出路好嘛但是学籍问题,哎” 是吗,还不一定能留下来,也许下学期又要原路滚回去了。 周遥埋头啃掉一整盘黄油鸡腿。 下午,他从他爷奶家拎了一大袋子零食出来了,用那种礼品袋子把东西装好。要挤公共汽车不太方便,没法把爷爷奶奶家的好货都扫荡了,他就挑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几样,凤梨酥c蛋酥卷c酒心樱桃巧克力之类的。觉着陈嘉也爱吃吧? 他是带着好吃的来找陈嘉玩儿的。平时两人都在学校见面,家又不住在一片儿,假若他不来找陈嘉,假若陈嘉也不去团结湖宿舍大院找他,两人就根本见不着面儿。 胡同里车来车往,净是过年问候串门的。周遥拎着个大红颜色的纸质礼品袋,就跟登门拜年要给陈嘉妈妈送礼似的。 他给他学校班主任和大队辅导员也都“送礼”了,大家都送。他们邹老师办公室的桌子上,收了一堆挂历,堆成一座小山一样!邹萍她们家,估摸每个屋连带厨房c阳台c厕所,都能挂上一本美人儿影星的大挂历,然后每月轮换一套,全年都能不带重样儿的。 他直奔陈嘉的家,平房房门锁着,门窗紧闭。没人,都不在家。 周遥在门口戳了一会儿,隔壁大妈出来告诉他一句,“他妈妈带着去姥姥家了,可能要多住几天。” 周遥扒在窗台上,窗玻璃结了一层美妙的冰花。他透着缝隙瞄了一会儿,可也没想要钻进去打劫搬走人家的电视,就伸手抠开暗处的插销栓,按陈嘉教他的。 他拨开窗子,里面窗台上摆着三个特大c特别红的柿子。 柿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从开窗的这个角度,周遥一下子就瞅见了。纸条上说: 周遥跟陈嘉交换了“年货”。 他把他礼品袋里的高级零食都倒出来,一样一样地从窗户缝塞进去,换回来仨大红柿子。他管隔壁大妈借了个笔,在那张小纸条背面又写上几个字,写了他爷家的电话号码,仍然压在窗台上。 他爷奶难道还买不起柿子给他吃? 他不缺那口柿子,但是陈嘉同学给他吃的冻柿子的“小舌头”,留在他舌尖的滋味儿就是特脆c特妙c特甜。 大概两天之后,他跟他姑从亲戚家拜年回来,他奶跟他说:有个电话找你,遥遥。 “谁找我?”周遥问,“说啥了?” “估摸是你同学呗,就是不说叫什么名字,怎么都不告诉我。”他奶奶说。 “男的女的?”周遥问。 “这就开始有女同学找你啊?”他姑笑着打岔,脸上是对大侄子一片期许充满信心的表情。 “没有!”周遥立刻否认,“肯定男生么。” “男生,也不说找你干什么,”他奶奶很严肃地讲,“我就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的,是你班级里的还是校外的,家里做什么的从哪里打的电话,就嘭得给我挂了!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子!没有礼貌!” 周遥抖着肩膀乐,内心一万句吐槽,小嘉嘉要骂街了你们一家子都那么多废话嘴巴都忒么合不上。 周遥又去了南营房小胡同,这回他挺精明的,房子锁着门他就在附近转悠,去机床厂的合作社看看。机床一厂c二厂c三厂c四厂,每一间大厂子都有附属的合作社。附近这大片居民职工,年节购物都来合作社。这就相当于一家街道居委会“小卖部”,东西很便宜,而且按本供应年货副食。 店门口的队伍排了二里地,就为了买一盒礼盒包装的正宗的老北京糕点。周遥一看就乐了,家家户户派出来的“光荣党代表”都在这儿排大队呢。 他站在寒风里,一眼就扫到他要找的人。陈嘉围着一条围巾,仍然没戴帽子,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陈嘉的一双眼就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漆黑色 周遥龇牙做了个表情,哼,还是得爷爷我找你来。 陈嘉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烦着呢,这队实在太长了,过来陪老子排队。 周遥回以两粒“卫生球”,谁陪你排队? 陈嘉伸出手,直接给他竖了个中指。 周遥一步过去,要把陈嘉挑衅的那根手指头给撅下来,陈嘉顺势就把他拖进了茫茫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让周遥被迫陪着在风里站了快一小时 陈嘉买完年货带周遥回家玩儿,俩人走路就是肩挨着肩,垂着眼皮看对方的鞋面,偶尔说几句话。 胡同里还碰见隔壁院一个高个子男生,可能是陈嘉的熟人吧,探头看了一句,吆喝道:“呦——‘蛋酥卷’来啦?” “滚蛋。”陈嘉面不改色回了一句。 那男生好像也是他们机床厂附小的,高一个年级,也住这条胡同,跟着陈嘉到家门口扒煤芯儿。 扒煤芯儿是怎么回事,周遥头一回看见。他也头一回知道,这条胡同里竟然还有比陈嘉他们家更穷的这已经九十年代了啊。 瞿连娣好歹是机床厂食堂里一个会计,之所以养儿子艰难,因为她是在以一己之力抚养儿子,丈夫不给力,自己娘家条件也不好时常需要接济,就负担很重。半大小子吃死老娘,就显得她捉襟见肘首尾难顾。 隔壁院那男生是单亲,妈死了,就一个爸。那男生的爸是机床厂后勤的保障工人,工资比瞿连娣再少三分之一,家里穷得底儿掉。 按周遥的眼光,这日子忒么没法过了。陈嘉家里正中间摆的是个洋式炉子,烧的蜂窝煤,也买得起蜂窝煤。每年过冬陈嘉借一辆三轮板车,自己去附近煤厂买蜂窝煤拉回家。 而那男生家里,是个老式的烧煤球的炉子。煤球是啥玩意儿呢,就是从煤厂用簸箕搓,搓来一些零散煤灰,掺点儿水做成大煤饼子,再切成小块,就做成可以烧的“煤球”了。那男生经常也跑陈嘉这里,扒他家烧剩下的蜂窝煤,把外面那层灰土扒开,里面的煤芯儿还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陈嘉就在屋外帮对方敲了好几块烧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来,让对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头瞟了一眼周遥:“‘蛋酥卷’,都没见过这个吧?” “叫谁呢?”周遥很不善地反问。 那男生很痞气地一乐,拎着东西走了。周遥转脸就一巴掌抹到陈嘉脸上:“他叫我什么呢?什么啊!这人谁啊?!” 陈嘉也乐了,不答话,被周遥驱着赶着撵进了屋。 “谁啊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遥翻了个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给他吃了?” “没有,没给他吃。”陈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级的,唐铮,你在学校也见过。” “我还真以为你没朋友呢。”周遥说。 陈嘉也确实再没朋友了。他就帮助过他的街坊唐铮去煤厂扒过煤灰c拍过煤饼子。此外,俩人一起在胡同里跟别人打过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目睹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也是,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 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一个陈嘉, 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 走出教学楼,走上操场。下了操, 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 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 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 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 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 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 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然而,瞿连娣就是手气烂,又不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结果就没拿到这张电冰箱票。 那礼拜的周末,周遥又过来南营房小胡同,就是有事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尼龙包。 这个小黑包拎在手里,就跟单位里下乡考察的干部似的,再背着双手溜达就更有干部气质了。用陈嘉的话形容:“周遥你就老是假模假式的,装吧你就,弄得自个儿未老先衰。” 他一路喜滋滋儿的过来献宝,结果陈嘉又不在家。瞿连娣倒是在家,热情地招呼他。周遥磨磨叽叽地一笑:“没也没什么事,我找陈嘉玩儿。” 瞿连娣麻利儿地一指:“隔壁院唐铮家里呢,你过去找他吧!” 周遥心里说,靠很滋润啊你小子。 在胡同口拐过弯,人来车往的大街边上,周遥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陈嘉和唐铮,大约是从附近这片胡同区搜罗了好多硬纸板子,或者大号电器和家具的纸质包装箱之类,再把包装箱全部折叠弄扁压平,打成一捆一捆儿,装在三轮板车上。 陈嘉把毛衣都扒了也不嫌冷,就穿了一件略旧的白色高领秋衣,口里呼出许多白气。洗得次数太多了吧,白色秋衣已经不是纯白,袖口磨破。 “哎你俩干什么去?”周遥赶紧过来问。 可能比较意外又碰见周遥,陈嘉把眼神一摆,你没瞅见啊? 陈嘉调开视线,说:“把这些卖了,换钱。” 平板车上堆成一座小山,唐铮家这一堆纸壳废品估摸着也攒了不少时日,打起捆来一次卖掉。然后,这俩人就一个蹬三轮车,另一个在后面吃力地帮忙推着,去几站地之外的公家废品收购站。 周遥立刻转到板车后面,帮忙推车了。 唐铮骑在三轮车上,回头一瞅,特别嫌弃:“哎呦,周遥你就别推了,你也推不动,你靠边儿站吧!” “不就推个车么,”周遥说,“我能推。”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陈嘉绷不住笑一声:“他就是小心眼儿了,你甭理他。” 唐铮都听见了,回头狠狠地一指他们俩,哼。 周遥一路盯着陈嘉埋头推车的侧脸,忽然发觉有人穿一件高领秋衣都能特帅,特别有范儿。 “范儿”这种气质专属于一个年代,男生都特别在意,但真不是每人都能拥有,这是天生的。比如,唱《无地自容》的黑豹乐队那几个人,在盒带封面上留着长发c穿着牛仔裤,也不笑,就特别有范儿,年轻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就在街头音像店门口的那俩二流子,也学人家黑豹乐队的留长发,也绷着个紧身牛仔裤,就跟两把倒立戳着的墩布条子似的,低腰裤都包不住他们的大花裤衩,从头发上往下掉渣儿,特别土气。 那废品收费站的管理员,对他们态度还不咋地:“算两毛钱一个。” 唐铮立刻就皱眉了:“不是五毛钱一个么?上回来还是五毛钱一个!” “就两毛钱这纸板子,哪能五毛钱”对方嘀咕着。 “这么大的箱子,就c应c该c五c毛c钱,你坑我呢?”唐铮横眉冷对,“当我不懂价呢?” 对方就是看他们是学生模样,以为他们不懂价。陈嘉一手撑在三轮车上,歪着头说:“别人来你就给五毛一个,凭什么给我们就是两毛?” “成,”陈嘉盯着对方,“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看你今天什么价买别人的,看看还有谁来。” 陈嘉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让小爷我做不成这单生意,咱就在这儿耗着,看看今天还有谁敢来,看你还能做谁的生意。 唐铮还坐在三轮车座上,手拎着一根包着塑料皮的链子车锁,一下一下敲着金属车把。 废品收购站的人,上下打量陈嘉和唐铮的眼神模样,脸色不太对,什么人啊 要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对方估摸从这时候就瞧出来,眼前这俩胡同出来的男孩,日后绝非善类,惹不起。 周遥察言观色,赶紧跑过来唱个红脸:“哎呀——叔叔您就给我们算五毛一个呗,我们大老远推过来的我们多累啊,钱不给够我们肯定不舍得走,我们都走不回去了!您到处搜吧搜吧这些东西再卖出去,每个能赚好几毛钱呢,我叔叔也干这个的,我知道你们一倒手可有的赚了您别蒙我们小孩儿么!您每个月多赚啊,除了工资您还能赚额外的,多赚一百好几十块吧至少?平时还能开着公车出去跑,就这辆车,您这辆‘金杯’” 那废品站的工作人员都让周遥给说毛了,快要被说秃噜了。这男孩怎么话这么多,怎么合不上嘴! 周遥叔叔能是干这个的?收废品的? 才不是呢。 他叔叔当时是从工厂里面辞职不干了,开始倒腾工业废品和三产物资,就是俗话说的“倒儿爷”。搜刮倒腾的东西从机床零件到废旧钢材,再到东北林场的木料,那些东西可就值钱多了,赚老多了,但是跟收废品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年月,三教九流都是同一个赚钱的路数。 废品站的人清点过纸壳数目,绕过陈嘉和唐铮,把一大把毛票子都塞给周遥了,赶紧打发走,简直不想多看一眼那俩不良少年——眼神瘆得谎。 陈嘉有时候看人那眼神确实瘆。当然,他看外人是一种眼神,看周遥时自觉切换成另一种眼神。 周遥把钱递给陈嘉,陈嘉又把钱都给唐铮了。 “哦,你就白帮他干活儿的啊?!”周遥一瞪眼。 “嗯。”陈嘉点头,你以为呢? “那我,我就白帮你干活儿的?”周遥说。 “那我还得请你点儿什么?”陈嘉反问。 周遥没话说了。 陈嘉一笑,笑得潇洒,伸开胳膊搂了他:“请你吃冰棍成么。” “” “算啦算啦,不用你请客,我自己买。” “我买。你要哪个?雪人还是双棒?” “你买了请我,我再买个请你?” “有毛病啊,你?” “那你就买双棒,双棒!掰开了一人吃一根棒儿!”周遥说。 陈嘉很听话地买了双棒,一人嘬一根。 唐铮骑着平板车在马路上大张旗鼓地逆行,已经骑回去了。“你不请唐铮吃啊”周遥瞟对方。 “没有三棒儿卖。”陈嘉给他五个字,心思就这么简单。 周遥一乐。 是的,只有双棒,就没有三棒儿卖么。 不是唐铮小心眼,是他自己耍小心眼了。“双棒”就只能是他和陈嘉两个人。 人和人之间交叉着交往就是这样,三人行,“三”,是个比较敏感的数字。如果两个人耍朋友,哥儿俩好,没矛盾。如果是四个人c五个人,谁跟谁关系都淡一些,大家一起玩儿也没大矛盾。就是三个人,总会有俩人之间互相吸引关系更密切一些,另一个人就感觉被疏远了,好像被排斥了。 周遥就特别在意会不会被那二人疏远排斥,因为陈嘉和唐铮确实是一个战壕里挣扎成长的苦命小白菜;而他自己,总好像是对面儿山头上撅出来的一棵大萝卜秧子。各人原本住在不同的山头,他却受着少年人叛逆心理的蛊惑c青春时代对哥们义气的追求,或者根本就是被陈嘉这个男孩强烈吸引了,就拼命想往对面儿那个山头攻上去,恨不得在陈嘉头顶上插个旗杆子,上面挂个“周”字儿! 甭说男孩不在意这个,也在意着呢,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就是“班级里谁跟谁要好了”或者“谁不跟谁好了”!眼前一亩三分地,就这屁大点儿事,不然他们还能关心改革开放c社会进步c国家大事? 陈嘉搂着周遥走在胡同里,主动说:“唐铮最近老是瞪你c说话损你,他心里对你有点儿别扭。” “我怎么他了?”周遥顿时不悦。 陈嘉犹豫了半刻,讲出实情:“就上回你在厂里出事,被高压蒸汽烫了他爸挨处分了,还扣了仨月钱。” “啊?!”周遥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人跟他讲过这事,好像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有人为这件小事背了个疏忽松懈擅离职守的内部处理,幸亏没造成重大损失,但还是扣了三个月的奖金津贴。 而这人恰好就是唐铮他爸唐学兵,就是一车间厂房的一个值班员,平时就不太受人待见的,每天在厂房后门撞钟值班,每月混个仨瓜俩枣的小钱。这人工作状态稀里马虎,还抽烟喝酒走神儿旷工,结果就被记过了。也就仗着是厂里的老人儿,捧着正式职工的铁饭碗,不能随便就开掉他。 用唐铮私底下抱怨的话说:什么人就老实待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周遥没事跑咱们厂子里闹腾什么啊?他就应该坐着小轿车进出,谁让他两条腿儿走进来的?他能算是咱们厂里的人吗?! 周遥噘着嘴巴,嘟囔几句,一脚踢在胡同围墙根下。 他低头道:“那我还挺对不住人家的,扣他们家的钱了?” “没事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陈嘉反而一笑,用力按了他脑门一下,“他们家就那个样儿,每月扣掉二三十块钱,都没钱打香油买大米了!没法儿跟你们家比。 “我帮他收了几天纸壳废品,还有玻璃瓶子,卖点儿钱么。有时候帮人家搬煤气罐也能赚钱,他们那些人自己懒得去煤气站换罐子,就找我和唐铮去搬,每个礼拜搬几个罐我争取把这点钱补回来,他也就不生你气了。 “唐铮这人就是嘴贱,说话嗓门大,人也横,其实他人挺好的。” 陈嘉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难得讲这么多话。他和周遥面对面站在墙边,贴得很近,目光划过周遥的脸,往远处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看那冰雪消融柳树抽条的景致。 陈嘉是会讲话的,只是平时不说,懒得说不屑说,或者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说。 周遥差点都忘了自己今天干嘛来了,还是陈嘉说他:“你拿个小黑包,傻不傻啊?就跟咱们厂销售科那几个人似的,整天拎个黑包出去拉活儿,贼贱贼贱的。” 周遥一脸嘚瑟,赶紧把小黑包里东西掏出来,就是几张票据单子:“本来想拿给你妈妈的,还是给你吧!” “什么啊?”陈嘉纳闷儿。 “能买冰箱的单子啊!”周遥说。 陈嘉一开始以为,遥遥是不是把在单位里抽到的冰箱票让给他家了?后来仔细一看,不是厂里发的那种冰箱票,是可以走后门去“出国留学人员服务中心”直接提货的单子。这个不算正式票据或文件,总之谁能弄到个关系,就能去购买那些进口品牌的大件电器。 陈嘉在那一刻神色非常复杂,望着他,沉默了好半天,应该也是很感动吧 “你不是偷偷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陈嘉问。 “我不是偷的!”周遥一本正经的,“我就直接问的!我就说我想给陈嘉的妈妈送一个买冰箱的‘条子’,行不行?我爸妈就同意了,为什么不行啊?” “我们家有富余的,有三张条子,我们家又不需要买三台电冰箱!难道饭厅里一台,厨房里一台,我们家厕所里再摆一台?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周遥振振有词。 “而且质量更好,都日本原装进口的,可以让你自己挑你是想要日立的还是东芝的。”他讲得头头是道,记性特好,听家里大人说过一遍,就能原样复述。 陈嘉嘴角浮出一丝小表情,心里其实很难受,笑了一下:“你怎么觉着,我们家买得起进口冰箱啊” “其实不贵的,只要拿着条子去就成。”周遥说,“我爸说,这个条子是给你按原来价钱卖,不是外面二道贩子倒卖的。日立进口,跟咱们国产的‘雪花’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价钱,质量还好!绝对制冷!绝对不会让你再拉肚子!” 他献宝的表情和心情,就跟行政科副科长往他们家送冰箱票时候的表情语气是如出一辙,自己先就激动感动得不行了,特别可笑。 陈嘉就用一条胳膊搂住周遥的腰,在墙根儿下抱住了。俩人开玩笑似的搂搂抱抱,抚摸对方的头发,揪一揪扯一扯,互相贱招了一番 那时就觉着,遥遥怎么这么暖。脑子聪明,人又贴心,遥遥真好。 那也是陈嘉人生中最低谷的几年,恰好就在这样的年月,他有幸认识周遥。 在他的今后,将来,一年又一年,恐怕再也回不去那样贫困c落魄c狼狈的岁月。所以,他今后再认识的人,分量也永远比不上周遥。 “不咬我怎么嘬得出来水儿?”周遥说。 “我吃完的冰葫咬成你这样了?”陈嘉说。 “哎你就给剪开么,剪开吃么!”周遥厚皮赖脸地乐了,这就从书包里找出手工课剪子,把冰葫那个“葫芦嘴”剪了。 陈嘉嫌他“吃个冰葫吃成这么恶心”,还是接过来继续吃了。 然后,周遥看陈嘉嘬那个他又突然也想吃,又要抢。俩人你争我抢把冰葫里粉红色的水果冰都嚼了,多好吃的东西似的。 周遥在过去那个冬天穿过的那条羊绒毛裤,因为整天疯玩儿踢球,屁股和膝盖位置都快磨漏了。 “只能扔了,明年再换一条毛裤穿。”他说。 这话他是在陈嘉家里说的,瞿连娣听见赶忙说:“好羊毛的?别扔,扔了多可惜,还能改成别的!” “阿姨您要改成什么啊?”周遥笑说。 “俩个筒的,能改好多东西呢。裤子两条大腿那儿能做一副套袖吧?两条小腿儿还能再做一副套袖吧?别瞎浪费!”瞿连娣说,“太不会过日子了,你们这种孩子” 陈嘉给周遥打个眼色:我妈就这样儿。 周遥啃着馅饼回以一个眼色:早就领教了,给雪人做过jb的胡萝卜还能剁馅儿呢。 周遥当场就把他的毛裤脱下,给陈嘉妈妈了。 然后,瞿连娣就拿这条旧毛裤改出两副套袖,给那俩人一人一副,冬天坐在冰冷的教室里,多保暖啊。 “咱俩能戴套袖去学校么?这也太土了吧!”周遥悄悄地吐槽,不能忍。 “不然套腿上?”陈嘉说,“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哈哈哈——周遥于是看到陈嘉同学刚出家门时是戴着套袖的,一出来就把套袖撸下,套在自己小腿上。腿比较瘦长,竟然还挺合适。 俩人各穿着一副“护腿”出来晃荡。 “羊毛扎么?”周遥问对方。 陈嘉摇头:“你这个是羊绒,还挺暖和的。” 周遥又弯腰低头:“我看你腿长毛了没有。” “没有!”陈嘉绕开他,皱眉。总是动手动脚,好烦啊。 陈嘉还没有生发出想要对一个人“动手动脚”的意识,没有,没到年纪。其实周遥也没有,只是天生就喜欢撩。 俩人又笑成一团,一个抬脚要踹另一个,踹着踹着又重新走成一对双棒儿,勾肩搭背去野场子踢球去了 春天,学校里开运动会。 开班会的时候集体讨论,老师一个一个点名,把班级里能跑能折腾的全都排出来。 周遥侧过头瞟一眼陈嘉,又在下面开私会:“哎,跑哪项?” 陈嘉回道:“越短越好。” 邹老师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扒拉,终于扒拉到“男子400米”。本校没有800米跑的项目了,怕这帮傻小子瘫在半道上都跑不回来。“400米陈嘉你来?”邹老师往台下一扫,眼神淡淡地一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无间道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这又是一个特别热闹的礼拜六。 “哎, 周遥, 帮我系一下头花成么?”滕莹已经上了红脸蛋, 回头找周遥帮个忙。 “哦, 系哪啊?……哦, 这,怎么系啊?”周遥举着那个大红头花。 “就和左边系成一样,右边。”滕莹指点他。 “好么,我觉着吧, 你头上这两个大揪揪, 特像在你脑袋上种了两颗仙人球。”周遥说。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 皱眉,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 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 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 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 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 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 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 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 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招女生喜欢,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陈嘉被涂了粉底,扑粉的时候直接呛着他了,喘不上气来,后仰着直躲。 “老师,我对粉过敏。”陈嘉说。 “别动啊,还有眉毛呢,还有嘴唇。”周玲老师很认真地化。 “老师别……嗯……嘴就别化了么。”陈嘉微微皱眉,真不习惯这样摆弄,不习惯别人摸他脸。 “周老师,您还可以给他刷一下睫毛呢,用睫毛膏刷!”周遥说。 “你还挺懂这个啊,周遥?我一会儿就给他刷睫毛!”周玲老师如遇知音,瞅着周遥一乐。 周遥很懂啊,他经常见他妈妈早上出门前的化妆程序。他妈妈在学院里还会有演出活动呢。 陈嘉已经用白眼儿翻他了。陈嘉说:“老师您别都用完了,给周遥留点儿粉和口红,他就喜欢。” “周遥不用。”周老师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白,他满脸自带的都是0号粉底。” 陈嘉“噗”了一声,想笑但憋住了,酷酷的,脸上一抖能抖出一簸箕的白粉,弄得周玲老师都多看了他几眼。有些类型的男孩子,还是挺耐看招人的。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了,时间来不及了,赶鸭子似的排队上车。 人群的边缘、教室的角落里,周遥拽过陈嘉:“哎,你,老漂亮了。” “把‘老’去掉。”陈嘉道,“漂亮就是漂亮,‘老’还能漂亮啊?”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化了妆而身穿华服的陈嘉,和平常穿背心大裤衩的垮样儿,真的太不一样。这人穿过苹果绿毛衣和鸡屎黄裤子么?不存在么!过往的不良印象全部消除,周遥已经不记得这傻小子以前什么样儿了。 没人顾得上周遥,都没有老师给他倒饬脸。他上台时要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长得靓仔有屁用,谁注意看他啊。 “我帮你化。”陈嘉忽然说。 “我不用,我就天生丽质我好看。”周遥说,“化妆就化你这种长相特别困难的。” “滚蛋。”陈嘉一笑,愣是不生气,从旁边拿了一盒香粉,就照着刚才周玲老师的技术,有样学样。 周遥不由自主地就凑上脸,尽管对陈嘉的化妆技术毫无信心,这是要在他脸上刨地翻土吧? 陈嘉就是轻轻扑了几下粉饼。 不会弄,怕给周遥化难看了,就稍稍扑了几下。很轻,很轻的。 周遥嘴唇勾起些表情,突然安静而乖巧,不垮了。 陈嘉长相困难?……一点儿都不困难,很帅的。 “嘴?”陈嘉又往那个大化妆箱偷摸地翻,找老师的口红。 周遥迅速给对方指点了一款颜色不那么俗艳的唇膏,适合男生。 他都不知应该张开嘴还是赶快把嘴闭上,因为陈嘉离他非常近了,双眼有神盯着他的脸。口红涂在他嘴唇上,那感觉很像用手指抚摸他,让他的心脏静止了好几秒。鼻子嘴都不会呼吸了,蠢得直接把自己闭气了。 “好看么?”他一笑,问陈嘉。 “嗯。”陈嘉点头,盯着他。 “哎,你知道你现在这脸像什么?”周遥迅速又找回状态、原形毕露,“周玲老师原来不会是学国画的吧?呵呵,陈嘉就你现在这脸,你就是那个工笔重彩的画儿里,那些美人儿……哈哈哈……” “要红脸蛋么?”陈嘉面色一冷,手持腮红粉扑转过身来。 “我错了。”周遥缩着脖子往后躲,无耻地求饶,“陈嘉大爷我错了……我、我不要红脸蛋……” 那天的比赛,具体过程周遥反而记不清晰了,总之就是坐在观众席上经历了漫长等待,前面十几个学校都上台演完了,然后就轮到他们了。一群红白相间的鸭子嘚嘚瑟瑟地列队进场,一个个走路僵直,都紧张极了。 周遥站在最后一排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保持统一表情的傻笑,他的目光就落在陈嘉后肩上…… 陈嘉的声音是穿透了大礼堂上空的,从第一句“klee kder, klee sen, und evoll sonnensche”,就太亮了。 声音是直接从头顶出去,嘹亮地往上走,让全场瞬间安静。那一刻,周遥像腾在半空的云雾里,很舒服,很美好。他都快找不到自己的中音部合声调子了,他本人就一直特美特傻地飘在云里…… 之前其他几个学校的辅导员,已经在议论,机床厂附小的合唱团,领唱竟然是个男生。 绝大部分学校合唱团的领唱都应当是女生,曲目也就大同小异难出新意,很多歌曲一晚上被唱了好几遍,观众都听腻歪了。 机床厂附小派出一位男生领唱,就意味着,这个男生一定很会唱。 这样年纪,都是业余的,唱功技巧都谈不上,全凭嗓音天赋出类拔萃。好的男童声出场,就是打穿一片,横扫一片,可以唱得纯正,高亢,富有力量美,又带点儿清纯xg感,没法儿比了。 副歌的合声部分都唱过去了,就到最后的高潮升华部分,陈嘉再次张口。 他们音乐老师在最后设计了一个很得意的彩蛋,不过瘾地给亲儿子又加了八句,就是同一影片里,德国童星海因切唱过的《两颗小星星》的高潮部分。那个曲子极美,出口就直击人心。 klee stee stehen groen hilszelt sie werdendir gehen wohl die weite, weite welt klee stee sd aller letzter gru oh, denkich, wenn ich fortgehen s …… 前排评委老师们都动容了,沉浸在青春激扬的歌声里,许久之后才开始鼓掌。观众也用力地鼓掌。 歌本身就特别好,唱得也帅,真的很好。 陈嘉哪会讲德语啊?就是被老师摁着头必须学会,念得可磕碜了,最后学会总共十几句歌词,够用就行了。 陈嘉的背影从一片乌突突灰蒙蒙的背景色中跳跃出来,映在周遥眼膜上,红衣白裤色彩张扬,腿老长了。 他那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两天,俩人去厂里大澡堂洗澡。 他们用了瞿连娣的那瓶“蜂花”洗发水,玫瑰红色的。陈嘉洗澡,每次就带这一瓶,不带护发素沐浴露,嫌麻烦,这瓶红色“蜂花”就是洗护三合一的人间瑰宝呀。 周遥又弄了一身泡沫,陈嘉说,“我妈多心疼啊?用掉这么多,你是喝的么?” “那你就直接开水涮呗。”周遥说。 “你有那么脏么?需要涂那么多泡沫?”陈嘉说。 “我干净所以才能起泡,真的,”周遥笑,“弄你身上都搓不出泡来!” 他一巴掌挥出去,一大片泡沫甩到陈嘉胸口上,然后又袭脸,再把泡沫弄到陈嘉脸上……陈嘉真的很容忍他放肆,站在一片水帘子里,满脸泡沫很无辜地瞅着他,竟然就没还手揍他…… 俩人结伴去过大澡堂好多次了,每次都这样打打闹闹再骂骂咧咧的,没事儿。 他以前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对方的身体,没有那种意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大约,就是看到陈嘉穿起红色夹克和雪白长裤的领唱礼服。 看过一个人穿衣服特好看,才会想要研究这人脱了衣服什么样儿。假若是不感兴趣的人,男澡堂子里那么多光腚的,谁有心思把每个人都扒拉着pi股缝儿看。 …… 最后结尾处的那段歌词,周遥查书查到了中文译本,是这样的。 辽阔的天空上,挂着两颗小星星, 它们将随着我,一起去远征去远征。 小星星它替我,留下了最后的问候, 但愿你能,把我记在心间。 …… 他把词都背下来了,平时自己走路上厕所洗澡时候也随口唱。虽说他嗓子不如陈嘉,但是两人一起唱歌的感觉真好。 在少年宫举办的校际比赛嘛,友谊第一,重在搀合,所以奖杯发得特别多,搬出来摆满一桌。 评委给他们合唱团打了很高的分数,一等奖一下子评出仨,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机床厂附小。当然,二等奖和三等奖好像也都有三个,比赛真不吝惜发奖杯,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份。 最佳声乐领唱之类的,还评出六个,在台上站成一大排。 陈嘉就是那万花丛中的唯一一颗大帅草。被拎出来领奖的领唱选手,只有他一个男生。 下台以后,周玲很亲热地胡撸了一把陈嘉的头:“今天表现真好!唱得特好,特别好!” 陈嘉被摸头了,一笑。大概也是平生头一回被老师搂着夸奖呢,周玲就是夸他夸得最多的了。 坐在大巴车上返校的路上,大伙可高兴了,所有的人,同学,老师,大队辅导员,都是欢快的,洋溢着笑容的。就他们大队辅导员,常年耷拉着一张人到更年期越活越不滋润的臭脸,在校园里每回揪住谁就是“你红领巾呢?”“见着升旗怎么没敬少先队礼?”“扣你们班分啊!”,这回都心花怒放了,夸同学们唱得好、陈嘉唱得好。 “那,您给我们班加班分么?”周遥开始讨分儿了。 “陈嘉他们班,可以多加班分。”大队辅导员笑着点头了。 “陈嘉就是我们的人!”周遥在大巴车里举起拳头一吼,吼得身旁有人伸手想捂住这个小贱嘴。 “别捂我嘴,我还在说话呢。”周遥扭头看身旁的人。 “说完没有?”陈嘉也看他。 “老漂亮了你!”周遥笑得纯真,真的很快乐。 陈嘉大爷只用眼神微微一示意。 周遥心领神会,义正言辞地改口:“牛/逼大了!” 两人相视一笑,周遥伸手拨弄陈嘉礼服上斜搭的“最佳领唱”绶带,把金黄穗子撩过来……再拨过去…… 拨拢的是胸口上那一把穗子,还是拨的人心? 陈嘉上手就捏他后脖子窝,俩人凑头扯来扯去闹了一会儿,脸都快嘬上了。大巴车的座椅很高,一排是一排,他俩在这一排座位里无论闹什么,坐后面的老师和同学也看不到他们。 周遥回过头来,坐正了,抹了一下唇边口水,心跳有点儿加速,从心尖一点洇开一团湿润的茫然。 陈嘉也坐正了,松开周遥。坐他们前排的女生滕莹,这时恰好扒着椅背回头看,人靓声娇偏偏没带眼色,说:“欸?陈嘉你脸上,你有个口红印儿呀?!” 周遥低头,他不小心的,也不是故意的。 陈嘉没有说话,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蹭哪了,伸手就把口红印子抹了,没留什么痕迹。 这又是一个特别热闹的礼拜六。 “哎,周遥,帮我系一下头花成么?”滕莹已经上了红脸蛋,回头找周遥帮个忙。 “哦,系哪啊?……哦,这,怎么系啊?”周遥举着那个大红头花。 “就和左边系成一样,右边。”滕莹指点他。 “好么,我觉着吧,你头上这两个大揪揪,特像在你脑袋上种了两颗仙人球。”周遥说。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皱眉,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梦想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周遥振振有词,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 我不脱。你也穿上, 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 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 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 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 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就不脱, 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 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 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 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 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 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 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 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冬天在小平房里做饭也挺冷的,因为炒菜要在屋子外面炒。 她们家是在平房外面的屋檐下,又搭出半间房,里面置上灶和煤气罐。这半间厨房还是陈嘉家和邻居阿姨家共享,其实也属于两家共同挤占院子里的公共空间了。当然,大杂院里大家都这么干,穷到没脸皮了每一户都见缝儿打桩c乱搭乱建,给自己家扩大地盘。 瞿连娣在案板上擀着饺子皮,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时候春晚负责煽情的主持人还是倪萍和赵忠祥,那时候牛群冯巩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相声没有转行呢。 “周遥这孩子,真不错,懂事的好孩子。”瞿连娣由衷地感慨,心里喜欢。 为什么说人家“懂事”? 周遥家长打电话过来答谢,肯定就是周遥在家长面前叨叨的,夸陈嘉了,这就是“成熟懂事”的表现方式。 她自言自语,蹲在背后用炉子烤发面饼的小子都听着呢。 “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看!”瞿连娣手里飞快地甩出三个饺子皮,“人家怎么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 陈嘉:“” 这话简直像吐槽她养出来的臭小子学习也不灵,品德千万别提,长相更不能看这也就是夸的周遥,但非是夸别人,陈嘉就要拿铁钎子划拉地了! 全厂现在都知道周工程师他们家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叫周遥,走在厂区回头率颇高。 ”陈嘉,你以后”瞿连娣说,“别随便带遥遥在厂子里疯玩儿,也别总是带来咱家里。” “怎么了?”陈嘉吐出几个字。 “在学校里悄悄玩儿就行了,”瞿连娣垂着眼擀皮儿,“别显得咱们,显得咱们整天巴结着,你不懂人情世故。” 陈嘉眼里映的是炉膛里鲜艳的火光。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巴结过周遥。 俩人见面,时常互相甩个很屌的眼神,谁也没巴结谁,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块儿去了 春节各回各家过年,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周遥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润,牛仔裤的裤腰都开始勒他肚皮了。 节后没两天也就开学了,佳节良辰转瞬即逝,在东北还能趁着雪大在家多赖几天呢。北京学校这个寒假太短了,吃玩儿享受都来不及,直到开学才惦记起,他还有位一起扛枪一起销/赃的狐朋狗友名叫陈嘉。 结果,开学报道第一天,陈嘉就没有来,座位空着。 老师进来也没解释哪个同学为什么没来,直接就打开课本讲新课了。周遥一整天盯着旁边那空荡荡的一套课桌椅,特别闹心,琢磨着出什么事了? 放假在家被妈妈呲儿了?犯错挨打了? 甚至交不起学费不来了? 他中午从老师办公室门口经过,不会蠢到找老师打听,特机灵地上楼找到六年级的教室。 “哎你知道陈嘉干吗去了?”周遥看见唐铮从班教室里晃出来,“开学他不来?” 唐铮那天就对他很冷淡,第一声都没理他,沉着眼,从楼道里直不楞登过去了。 “哎?唐铮!”周遥说。 “自己去他家看啊!”唐铮走过去了,回了一句。 “怎么啦?”周遥问。 “前天晚上上吐下泻差点儿挂了,”唐铮哼了一声,“还是老子把他背到医院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周遥:“啊?” 当然的,周遥当天下午放学直接去找陈嘉了。就陈嘉这号人,“能直立行走的牲口”似的作风和体质,竟然也会生病的。 这事要从过年阖家团圆这事说起。 每逢春节,按国人的传统,一家人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陈嘉的爸爸还是从学校回来了。不回来也不行,学校其他教职工和学生也都回家过年,食堂炊事员都放假了你也没饭吃啊。 大过年的两口子不会当着孩子面儿拌嘴,都心平气和维持着做父母的体面。瞿连娣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鸡还有从胡同口熟食店买的白水羊头。晚上睡觉是个麻烦,两口子睡大床,陈嘉就只能睡在临时搭起的小钢丝床上。 他爸爸说,嘉嘉,还是我睡钢丝床吧。 陈嘉说不用,他把棉被往头上一蒙,他睡钢丝床。 那时的平房小户人家,两代甚至三代人同居一室绝不鲜见,都是这样忍过来的,竟然也没有影响当代人口生产力的大/跃/进式膨胀。陈嘉这一晚上也没听到任何“恩爱”的动静或者“吵架”的动静。他爸他妈现在好像连吵架都吵不动了。而且,陈明剑还特意从学校扛回来一大摞《西方当代思想史》《苏格拉底的申辩》《第一哲学沉思集》什么的,几本书垫头,另几本书垫脚,在家里也埋头看书——这摆明就是跟老婆没话说了。 也恰恰因为房子居住面积太小,那时的夫妻不和吵架,也不方便分房分居。谁想分居谁就出门右转,抱着煤气罐睡小厨房里去啊! 然而,陈明剑这次回家过年,却在家里造成了“蝴蝶效应”式的后果,还是影响了那娘儿俩。 阖家团圆的节日瞿连娣把菜一下子做多了,平时贴饽饽熬白菜的,这会儿一下子做了很多荤菜,他们家,却是没冰箱的。 以前有一个二手小冰箱,正好坏掉了。对于他们这样人家,平时做饭必须卡着饭量,只能做一顿,吃到盘光碗净,绝不能剩。就这回,陈明剑都走了回学校了,菜还剩着没吃完呢,哪舍得就倒掉? 结果就那天夜里,娘儿俩一齐上吐下泻。 陈嘉比较严重,直接就歇菜了,全脸发白虚脱,路都走不了。瞿连娣是跑隔壁院子喊了唐铮帮忙,用板车拉着去朝阳医院了。 “闹肚子这么严重啊?”周遥这会儿前来探望病号,扒在床边摆弄陈嘉的脸,拍一拍,“哎,你脸都发黄了,蜡黄蜡黄的!” “白菜帮子吃多了。”陈嘉说。 “哎呦,脸咋又红了呢?”周遥就是故意的。 “发现你过了一年长了一岁还是这傻欠傻欠的样儿,”陈嘉哼了一声,“老子立刻又活过来了。” 哈哈哈,周遥一乐。 “不会是老师派你来给我补课吧?”陈嘉警惕地问。 “别做梦了。”周遥双手撑在陈嘉身侧,“就你这种做题智商按本儿限量供应还缺斤短两的,爷爷我才不给你补课呢我就过来看看你挂成啥样儿了!” 操/蛋,陈嘉用手臂挡住脸也笑,俩人真欠。 这娘儿俩就是吃坏了肚子,拉痢疾了。 陈嘉很少这么虚弱,浑身娇软了似的,都拉脱水了,说话声音也轻了,骂人都骂不动,可真不像这个人啊。周遥就把书包里悄悄带的随身听拿出来,也躺进陈嘉的被窝,烧着煤的屋子特暖和。两人共享一个耳机个枕头,就靠在床头听歌,听齐秦式的嘹亮嘶吼: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我要告诉全世界 周遥偶然间问:“你妈妈没事了?” 陈嘉说:“她吃的少。” 周遥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当然拉得厉害!还是直肠子的,上面灌下面走。” 陈嘉说:“剩下半只鸡,我妈舍不得吃。她就啃了个翅膀尖,其它部位都让我吃了。” 周遥说:“哦那你家就赶紧买个冰箱呗?” 陈嘉没说话。倒不是没有攒钱准备买新冰箱,他妈妈单位里今年的冰箱票还没分配下来呢。 瞿连娣不在家,周遥在这个屋里就为所欲为了,听歌一时兴起,又跑出去在厂门口的副食商场买了一瓶啤酒,再来十串羊肉串。 这种羊肉串是比较小的,每串上就抠抠索索的几块肉,但也很便宜,周大款很豪气地一挥手就是“来十串”!这是在公交车站支个长方型铁炉子的新/疆大叔烤出来的,头戴八角小帽,操着口音热情地吆喝,羊肉串上就撒点儿盐和辣椒粉,就特别的香。那时候社会上人心也淳朴,劳动也光荣,买买提们在北京街头还都是早起贪黑练摊儿挣钱的。 这阵势把陈嘉都给惊着了:“你干什么啊?” “撸肉串啊!”周遥特内行的,“北京人都不吃肉串c不喝啤酒的么?” “你一人吃这么多?”陈嘉说。 “给你买了五串,我自己的五串,”周遥坏笑着,“但是你肚子不好不能吃羊肉嘛,我就都替你吃了哈。” “王八蛋。”陈嘉送给他名副其实的三个字。 瞿连娣在家时,周遥绝对不敢这样,在家长面前可能装了,“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的三好男生周遥同学! 他以前在东北生活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就是这么混,那边哪个男孩不会喝酒的?刚才在副食店里,他问有没有“哈啤”,竟然没有,只能拎一瓶“燕京”回来了。售货员还以为这男孩是帮家里爸爸爷爷买酒来的呢,谁知道是给自己买的。 “‘燕京’太淡了,又酸,比水还难喝。”周遥吐槽,“但是在外面放了一会儿,有冰镇效果,像冰啤了。” “太过分了”陈嘉虚弱地窝在床上,只有双眼射出委屈又暴躁的光芒,瞪着他。 “凑合就当喝水了,这杯我替你喝了!”周遥笑呵呵地干掉一杯。 “你丫喝酒就像饮驴一样。”陈嘉只能斜眼看着。 “没事儿,一会儿撒泡尿就没了么。”周遥一笑。 “撒/尿像灌溉。”陈嘉说。 哈哈哈哈——痛快。周遥突然往床上一扑,伸手去咯吱人了,掀开秋衣往身上咯吱陈嘉猛地一躲,俩人这动静就大了,被子都掀开揉成一团。 陈嘉说“快滚蛋别碰我”,脸色有点儿不自在似的。 好像没有被人咯吱过,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痒痒肉的。据说,有痒痒肉的才有人疼呢。 第二天,学校中午午休时间,周遥没有吃中饭,饿着肚子特意跑过来。 “你又干什么来?”陈嘉穿着一身秋衣秋裤从床上出溜下来,行动力仍很虚弱。 “你不是说中午要去医务室打点滴吗?”周遥说,“我带你去。” “用不着。”陈嘉说。 陈嘉就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他妈妈带他去医务室打了一次点滴,他听着那一路唠叨,还有医务室里一群阿姨聊天,就浑身不对劲,宁愿自己一个人,不让他妈妈陪。 “怕你半道上虚脱了,”周遥说,“我背着你也成啊?” “真烦”陈嘉唇边甩出个笑模样,“我自己能走,谁用你背啊?” 周遥平时说话比较欠,但也懂得关心人照顾人的,更何况,陈嘉就是他最在意的哥们儿。 周遥帮这人套上裤子和外套,就一路扶着陈嘉,扶去厂子里的医务室。 打完点滴出来,再把人一路扶回家去。周遥笑:“你怎么软得像面条一样?我都不习惯你这样儿了。” “我哪儿软了”陈嘉走路慢悠悠的,膝盖有点儿晃悠,手脚毫无力气。 “以前硬得跟你们家掏炉子的铁钎子似的。”周遥说,“这两天你可真娇弱啊!” “靠,”陈嘉低声说,“肚子还疼呢。” “还去拉么?”周遥问,“我陪你去厕所?” “不去。”陈嘉皱眉,“屁/眼儿也疼了。” “疼就抱着我啊!来,嘉嘉来抱紧我吧!”周遥走一路就在幸灾乐祸地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嘉没抱他,可也确实很狼狈,一手捏住隐痛的小腹。 经过侧门的时候,迎面又碰见唐铮那小子,胳膊肘里夹了个球往学校的方向走。唐铮抬头一指陈嘉:“啧,你看看你,你还没好利索?走路脚还撇着,就跟怀上了似的!” “去你的。”陈嘉就是脚发软。 “被谁糟/蹋成这样儿的?”唐铮冷笑。 “你闭嘴不许乱说啊!”周遥说。 “别贱。”陈嘉哼道。 “我贱了么?”唐铮不错眼儿地盯着他俩,盯着他们走过去,摇头一乐,感慨了一句,“陈嘉,老子跟你这儿顶多是撩几句明贱。他,周遥这个小贱人,是对你暗贱!!” 周遥:“我” 我—— 靠—— 周遥抹掉一脸雪渣“腾”地站起来:“打谁呢?就你们几个,还敢打我?!” 就是刚才那帮踢球的孩子,打雪仗也玩儿好久了,但是一直没喊他俩一起。 周遥顺手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捏固着,雄赳赳气昂昂地径直过去。他可没有生气,他两眼是放光的,甩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骤然间燃起一股强烈的兴奋,玩儿啊! 那帮机床厂的子弟兵“轰”地又散开去,并没像刚才那样招呼他一起玩儿。有俩仨孩子朝他们这边看,凑头碎嘴叨逼叨讲了几句,瞄向他们。 周遥回头瞟一眼身后的少年,再看前面那群人,好像看明白了。工厂大院的孩子们,并非不想带他玩儿,是不想带陈嘉玩儿 性格不好c不喜兴c说话不中听又不合群的男孩,当然不讨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邻阿姨大爷们的喜欢。孩子堆里也抱小团体,男孩一点儿没比女孩事儿少了,拉帮结派,拜高踩低,在大院里想要疏远排斥一个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儿里极个别的刺头生物,怎么显示其他孩子都这么合群c这么优越呢?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嫌犯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可能去他家吧, 不一定去哪玩儿呢, 再说吧。 “知道了钱带着啦我也没带多少钱我没乱花钱!” 周遥挂断电话, 从家里的小酒柜的玻璃门里,搜刮出几样零食, 揣在棉服里, 转脸就跑出去玩儿了。假期的上午,快速啃完当天的习题和抄书作业, 他就兴高采烈地冲出家门自我放逐了。而他爸妈, 早在他从床上爬起来之前, 就出门上班了。 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 自幼非常独立。无论在哪个城市念书, 都是一人儿拎着书包满大街混。 少年时代大家都是这样混过来的, 自己出去找同学玩儿, 回家自己用蒸锅热饭吃饭。以他家这样的生活条件,说有多么好, 可绝对比不上真正的干部或商人家庭;说不够好就是你矫情了, 确实比普通工人强些,但远没有强到家里养得起厨子司机或者保姆这个家里没有保姆,也就没有“少爷”, 只有一个也很彪的小爷们儿。 厂门口的大爷每天推着自行车往来,车后座绑着个大刺猬似的绷子, 上面插满诱人的冰糖葫芦。大妈推着竹篾小车在树底下避风, 夏天卖冰棍冰壶, 冬天就改卖油纸包着的小鸡蛋糕,还有切好的一小块一小块关东糖,五毛钱能买好几块,特别耐嚼。 工厂里有些人员已经放假,更多的工人仍在车间里坚守岗位,不站到除夕前最后一班光荣岗绝不懈怠脱岗,绝不擅离职守。 周遥跟陈嘉那时候,就经常溜达进他们机床厂里面,专拣那些犄角旮旯没人管的地方,疯玩儿。 职工踢野球的黄土地大操场没人管。 车间厂房空旷的楼顶没人管。 工厂后身高耸的砖砌水塔,那地方也可以偷偷去玩儿 别的孩子都在地面上玩儿,他俩就敢在厂房大楼顶上疯跑,比着二十五米冲刺。放眼望出去,头顶就是广阔的蓝天,地上奔跑的屁孩子在他俩眼中都化作一群渺小而庸碌的蚂蚁奔跑的惯性有时候让周遥几乎冲出楼顶边缘,好像就要冲出去了,浑身血液都燃烧起来,张开双臂就要自由落体了。他突然刹车,鞋底往后搓着坐在地上,心跳剧烈,那种狂野的感觉特别刺激。 陈嘉每次都能冲在他前面,比他跑得还快,在几乎冲到房顶边缘的时候突然往他这边靠过来,跟他并排刹车。 陈嘉可能是怕他真刹不住,从两层楼顶掉下去,所以每次都靠过来,手臂带他一下,然后搂了他回来。 周遥有时带个足球过来,跟陈嘉在楼顶平台上踢球,有时也邀唐铮一起踢球。 “唉我说,陈嘉你这一大脚又把球踢楼底下去了!又得下楼捡球!”唐铮抱怨。 “不然就我们俩在楼顶上踢,”周遥说,“你就在底下负责捡球然后帮我们扔上来!” “去你的吧!”唐铮喷他。陈嘉笑了 他们仨人还在厂区里玩儿“抓人”的游戏。 抓人,其实就是捉迷藏。但不是小小孩玩儿的那种,眼前就巴掌大一块地,那样儿一拐弯就找见了,没意思。他们玩儿的是大孩子的很野的捉迷藏,自行划道,东起一车间厂房,西至三车间厂房,北面从水塔开始,南至食堂小广场,这一大片地方,随便你藏。 互相发现了踪影,就撒丫子开始疯狂地奔跑,穷追猛打,被抓到就惨了就要被“埋了”。 经常是周遥和陈嘉俩人去藏,唐铮在后面抓他们。唐铮那时个子就很高,家里穷成那样儿吃穿不济,却发育成个大高个儿,吊儿郎当地甩着手臂在厂区溜达,四处寻么,进城打劫似的,大声吆喝:“周遥——陈嘉——你们俩忒么的快出来!” “快给大爷我滚出来带上年货和粮食,缴枪的不杀啊,让我找出来把你们俩” 唐铮那句“把你们俩炖了”还没说完,陈嘉和周遥猫在食堂菜站里面,对着地上一大盆一大盆的盐水泡海带,正琢磨中午打哪个菜,吃不吃这个海带炖白肉啊? “赢了给一张甲菜票的?”陈嘉瞅着周遥。 “你就能赢我啊?”周遥说,“看咱俩谁先被抓。” “你小短腿,甲菜肯定我的。”陈嘉是不知不觉开始话多的。 “我还腿短?!”周遥瞪眼,“裁缝给我做裤子我裤长二尺八好吗。” “今天乙菜不会就是炖海带疙瘩吧?”他又突然一脸惊恐地瞪着那硕大的钢种盆,那里面泡发得让人毫无食欲的大块海带。“不行不行,珍贵的甲菜票老子得留着过年!”两人绷不住都乐,陈嘉说“你输了你就喝这个钢种盆的海带汤。” 陈嘉对厂区地形更熟,每次带着周遥四处躲藏,然后躲在后勤的消防器材仓库里。 暴露目标被发现了,厂区角落里就爆出“嗷”的一声,惊弓之鸟疯狂地奔跑逃窜,陈嘉从二楼消防楼梯上面“嘭”的就跳下去了,然后回头,周遥紧跟着也利落地翻越栏杆,跃下去,几乎扑到陈嘉怀里 唐铮那家伙竟然更快,百米冲刺凶神恶煞一般就撵过来,也太快了,简直就是“跑神”啊!而且跑步时候两腿倒得跟车轮似的,额上青筋微凸,周遥根本就跑不过这人,被从后面一个猛子扑倒! 唐铮把周遥一推就推沙子堆上,埋了埋了,一掊沙子攘进来就要把周遥的保暖内衣和秋裤灌成个“沙包”。 “我靠,我靠”周遥输了不耍赖求饶的,嘴上却也不服软,“你等着的啊,下回让我逮着你的!” “别埋他了。”陈嘉晃悠过来说,“人家衣服高级的,弄上沙子就不好了。” “那我埋你啊?”唐铮斜眼瞅着陈嘉。 “你少埋我了?”陈嘉冷眼回道,“埋啊,我的秋衣上下都开口的,你随便灌沙子。” 唐铮把细眼一眯,不怀好意地笑着指了他们俩,懒得说。 唐铮就经常吐槽他俩:你们这两个棒槌,啊,要么就一个也找不着,要么就俩让我一块儿逮了,你们俩怎么老是藏在一块儿? 周遥实话实说:“你找太慢了,我们不藏在一起,等你都要等得发芽儿了。” 那时又没有随身便携的通讯装置,又没手机,出来玩儿就是跟陈嘉混在一起,坐在堆满消防拴的小黑屋里聊天,都是有趣的。 周遥出来玩儿穿的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他已经走在时代前列了,穿得跟海报上的齐秦似的。 很快就发现牛仔裤其实特别不方便,翻个铁栏杆从二楼跳下来几次,他就开始扽他的裤子,把裤裆那里往下扽,因为牛仔裤磨大腿c磨裤裆。 “谁让你穿这个。”陈嘉嘲他,“你弄那么好看,难受不难受?” “难受。”周遥吐槽,“不许说我,你闭嘴。” 陈嘉闭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笑。这人难得幸灾乐祸笑这么开心,笑时定然是比阴沉着脸发狠的样子好看多了。 “你脱了吧?”陈嘉说,“反正里边还有一层。” “脱了我就这样儿露着秋裤啊,”周遥惨乐,还是陈同学的蓝白条运动裤好穿。土是确实很土,但翻跟头拿大顶甚至劈个叉都舒服利索啊。 “不然你穿我的运动裤。”陈嘉说。 “那你穿我的牛仔裤。”周遥说。 “你脱了。”陈嘉说。 “你穿过牛仔裤么?”周遥问。 “没有。”陈嘉说话时眼神盯着周遥的裤子,是真的盯那条裤子,也有些眼热。裤子就是周遥他们家亲戚送给孩子的,最帅气的洋溢着青春气质的蓝色。 在消防栓储藏间里,俩人都把外裤脱掉了,周遥里面是“三保暖秋裤”,陈嘉里面竟然是空心儿,露出一双大长腿。 “你那儿都冻成一串冰壶了吧!”周遥瞅一眼陈嘉穿着内裤的样子,笑。 “就是咱一车间自产自销的,冷冻机(鸡)么。”陈嘉冷笑自嘲。 哈哈哈哈,周遥大笑。 陈嘉终于把牛仔裤穿上了,版型很好的一条深蓝色裤子,裹着臀/部和大腿,周遥盯着看:“你穿这个挺帅的。” “这玩意儿真的磨裆憋鸟儿,不透气”陈嘉皱眉,窘迫,也开始拼命往下扽。 “你穿怎么竟然短了?”周遥嘀咕。 “因为腿比你长。”陈嘉露出那么一丝小表情,“你也太短了!” 他们后来出来玩儿就时不时换裤子穿,成为一种小习惯,就想看看自己的裤子穿对方身上什么样,享受那种隐秘的快乐。临回家前再换回来,不让家长发现这样的小秘密。 什么叫“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儿? 很多年之后的孩子们,或许已经不懂得,也没机会再有这样的经历。周遥和陈嘉,就是穿一条裤子玩儿大的一双少年。 穿得像港片里街头不良青年似的,俩人于是偷摸溜进工会的大礼堂。 这里周末放录像和举办舞会,逢年过节有文艺联欢。白天没有活动的时候,大礼堂内空无一人,就没人管,让他俩占山为王。 周遥蹲在舞台一角,鼓捣那一堆线路和电源插头,竟然给接上了,把录像机里的内容投射到大幕布上了,开始唱卡拉一k。 周遥塞给陈嘉一个话筒,俩人一张嘴,洪亮的声音就充斥礼堂各个角落,空旷的天顶荡起一阵阵回音。 “喂喂,下面请陈嘉先生为大家演唱一首唱一首《让我一次爱个够》!”周遥举起话筒一本正经地报幕,然后等着看对方出洋相。 陈嘉瞟了他一眼,淡淡哼了一声,唱就唱呗!你陈嘉大爷家里没有音响c唱机,自己就是点唱机。 除非是你的温柔。 不做别的追求。 除非是你跟我走。 没有别的等候。 我的黑夜比白天多。 不要太早离开我。 世界已经太寂寞。 我不要这样过。 让我一次——爱个够—— 周遥站在舞台的另一侧,中间隔着一大段距离。他转过头去,他的耳畔,整个巨大的礼堂里,充斥的就是陈嘉从低沉的哼唱到副歌高潮部分的嘶吼,声音带着看不见的气浪声波的 调儿非常准。能唱准调儿都是小意思了,关键是嗓子好,高音该亮的地方很亮,该粗野的地方很粗野。 他扭着脖子大约是听完了整首歌,脖子都扭得落枕了。靠才明白过来,那天的什么小合唱,为什么说陈嘉是领唱啊。 就陈嘉这号人,他如果被老师安排了去“领唱”,要么他们班老师疯了脑子有坑,要么就是,陈嘉一定很会唱歌。 周遥也举起话筒,俩人开始飙高音。 周遥:“让我一次——” 陈嘉:“让我一次——” 俩人一轮一轮地往上拔,周遥每次吼到一个高度,陈嘉一定能再提一个调。 俩人吼得都热血沸腾声嘶力竭脖子青筋爆了。周遥简直难以相信,“声乐小王子”的地位今日不保了,爷不服啊!他每一偏头,陈嘉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范儿也很自信,很挑衅的。陈嘉一手轻松插在仔裤裤兜里,另一手端着话筒,唱歌时自然而然地往前探身,一侧锁骨就从毛衣领子里蹦出来身材没那么高但挺拔,全凭腿长。 最后一个音陈嘉飙上去了,唱得就跟原唱录音带里一样的飒。周遥唱不上去,真糗啊,认怂了蹲下去哈哈大笑。 周遥忿忿地说:“千万不要让我妈见着你啊,哼。” 陈嘉也哼了一声:“我又不请你妈当家教。” 隔壁班那班主任杨老师,临近年关,带着闺女提着拜年礼盒去过周遥家了,聊了一下午都舍不得走,连累周遥被迫坐在写字台前做习题册也做了一下午,假装多么用功似的。这事周遥悄悄八卦给陈嘉了,这又是找他妈妈帮忙介绍家教c写推荐信和争市级保送名额的。 周遥眼里闪烁光彩,又说:“城里有歌舞厅,我叔叔带我去过,下回我带你去那里唱歌。” 礼堂门口的大铁门开了一道缝,好像就是工会主席蔡大大,蔡十斤,莫名地问了一句:“谁啊?谁唱歌?” 吓得那俩占山为王兴风作浪的猴子,扔下话筒赶紧就撤,从舞台侧面跳下,撒丫子跑出去了 天近黄昏,群鸦飞起又落下,厂房楼顶擎起一片橙红色的晚霞,特别美。 他俩从大礼堂里出来,一前一后,一个在前面跑几步,然后回头,等另一个来追,在夕阳下奔跑。 周遥双手插在棉服兜里,小旋风一般蹿得飞快,两条细腿跨过一道障碍,翻下铁皮镂空的楼梯,回头对陈嘉咧嘴一笑,然后猛地闪进厂房哪道小门里。 哎! 他好像听见陈嘉在后面远处叫了他一句。 巨型的一车间厂房大楼,就是以钢筋为骨c水泥浇筑出来的一尊庞然大物,泛出铁灰色的光泽。 大楼这左一道门,右一道门,每个门总之都长得差不多。谁认识? 门上还没写清楚,只用油漆涂上天机密码一般的大号数字,奇形怪状的“268”,“437”之类的,谁看得懂? 竟然没人看门值守,周遥一猛子扎进屋子去,根本还没有弄清是干什么的。里面是高耸的直通屋顶的巨大铁皮罐子,铁皮外面陈旧得爬满铁锈,呈现棕红色,在缭绕的白色气体中间显得色泽狰狞。 周遥没弄明白状况,一股强烈的蒸汽扑面,是狠狠“打”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赶紧回头躲!脚底下还被憨粗的钢铁管道绊了一下,就往前扑过去 那股疼像抽他脸,然后好像又抽到他后脖子,让他惊惧。后心都惊出一道寒气,周身却是热浪蒸腾。 白气太多看不清,他绊倒不知要滚到哪个巨型铁皮筒子下面了,一只手凶狠地抓住了他,先抓他肩膀,然后拖着他胳膊,把他拽起来。 “遥遥!!”陈嘉喊他。 周遥踉跄,脑子热得像一团浆糊,扑进的就是那个怀抱。两人好像裹着连拖带抱,因为蒸腾的白雾迅速就化作一层湿热的水珠,把俩人黏在一起了似的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他,“你同学家买个冰箱,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周遥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遥儿?”他叔叔就是做倒腾物资的生意,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暗礁 第七十一章暗礁 第二天一伙人照常上学上课,尽管心情和那校园里的风景已然天翻地覆。 周遥课间操时在操场碰见他哥们儿潘飞, 一路走。 他还尚未开口, 有些事都不方便对球队哥们儿说,潘飞主动就问:“唐铮怎么了你知道么?我们班叶晓白今天都没来上课, 这俩人出什么事了?” “叶晓白没来上课?”周遥又是一惊。 “没来。”潘飞说, “问我们老师,老师都不说, 别是有什么事吧?” “不会,晓白应该没什么事吧”周遥心情骤然低落,那时是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 他还是太天真了。 十六岁的花季少年, 没多么广阔的见识阅历,人生中就没经历过多少风浪。 当天下午,听他们一班的人说, 有人过来学校宿舍楼,把叶晓白的铺盖用品都搬走,办理了退宿手续,交过一年的住宿费学校不给退也不要了, 总之晓白同学以后估计都不会在学校住宿。 那个星期随后几天, 叶晓白都没有来学校上课,说是请了病假。一夜之间,许多事情仿佛就在他们的眼前, 翻云覆雨, 人事全非 周遥晚上照例准时回家吃饭c复习功课c睡觉, 饭桌上魂不守舍。 周遥这人,一旦坐在书桌前手里不转那根儿笔了,坐在饭桌上不到处扒拉菜,这就是心情都出问题了。 “吃红烧肉,给你炖的。”他妈妈看着他,也不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您炖的肉啊?”周遥突然问。 “可不是我炖的么,还有你说你爱吃的蒜苗炒肉丝。”俞静之淡淡一笑,“不然指望你爸他能做饭?” “我还以为,您在楼下饭馆买现成的呢。”周遥说。 “饭馆里油太大,而且用的油都不干净,我给你做得多干净。”俞静之说。 “妈您也学着做饭了。”周遥这几天难得笑出来,觉着挺新鲜的。 “是,你妈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么,以前工作忙也没怎么关心你。”俞静之扒拉一碗米饭,“现在职称评下来,课再怎么教就是那些学生,有数的工资,我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照顾你呢?” 周遥看着他妈妈,听他妈妈说,“遥遥你永远是这个家里最最重要的”。 “我还上书店买了两本菜谱呢,呵!”俞静之相当自信的,“我照着菜谱给你做,蒜苗炒肉能有多难?没有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我为你都天天下厨做饭了,你还惦记去吃别人家的饭么。 “妈,您知不知道”周遥叼着筷子,一肚子迟疑和犹豫,又不敢说出实情。 俞静之:“什么?” 周遥说:“叶晓白几天没来上课,不知道怎么了,她生病了么?” 俞静之眼睛没看儿子,低头夹菜:“不太清楚,明天去学院里我问问她家长吧。” 饭后一般都是小周负责洗碗和倒厨房垃圾,老周就在沙发上看电视c看报纸。 俞静之拿眼神指挥她老公:“你去洗碗,让遥遥回房间歇着,别太累。” 周遥还没来得及回房间呢,腰间又响了。他迅速低头一瞄,眼神一闪:“妈我我下个楼,出去有点儿事。” 他一转身。 俞静之就站在客厅,喊了一声:“周遥!” 周遥心急火燎,脚底下就没停步已经摸到大门:“就出去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一会儿就回来,遥遥。”他妈妈看着他,“别走远了,必须回家睡觉。” “知道了么。”周遥点头。 “外面很冷,你多穿衣服。”他妈妈拎过外套抛给他,目送他出门下楼。 周遥觉着,他老妈当时那种眼神,就好像什么都是门儿清。 既知道他下楼要见什么人,也知道叶晓白“请病假”究竟怎么回事。 他妈妈多么精明能干c条理分明的一个人啊。 俞静之女士做饭做家务了就是不正常,眼瞅着周遥掉魂似的把米饭粒吃到鼻子里去,也没问他“怎么了”,就太不正常了。 外面是真冷,已经下小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楼下的社区花园里寒气四溢,是从冒着湿润气息的泥土里渍出来一股一股寒气。 周遥跑了几步,很快就在昏暗天色下找到等他的人。 瞿嘉。 瞿嘉这号人真的极少会跑到他家楼下找他,平时硬拖着都不乐意来,大爷的架子可大了。 指间的烟蒂被雨水打湿,瞿嘉跑得胸膛不断起伏,双眼不眨地盯着周遥。 周遥的头发迅速也被树上落下的几滴大雨点弄湿了。他把瞿嘉往旁边一带:“你怎么了?” 瞿嘉喘息,摇头:“没事。” “你就想见我?”周遥握住瞿嘉的手腕,“咱俩明天学校见啊!” “在学校我说不出来。”瞿嘉声音很轻,那神态就好像整个人都飘在朦胧细雨中。 “说什么啊?我现在哪有心情么。”周遥完全误会了就想歪了。 他还以为嘉嘉又抽了,又要对他说,我想你了,我就非要现在见到你,遥遥我喜欢你。 瞿嘉眼神也闪烁不定,嘴唇微抖,又拿出一根烟叼上,突然问:“你回家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周遥:“我妈?她说什么?” 瞿嘉:“你妈没跟你提唐铮叶晓白的事?” 周遥莫名:“我妈能说什么啊?她都不知道学校里那些事。” “你们家怎么会不知道呢?”瞿嘉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们家跟叶晓白家那么熟的,会不知道唐铮为什么进局子?你父母肯定全都知道,就你和我傻/逼,遥遥!” 周遥脸色就变了:“什么意思?” 瞿嘉紧蹙着眉,情绪似乎非常痛苦,道出他这些天憋在心里一直没说出口的事:“叶晓白他们家长,应该是恨透唐铮了,很厌恶吧他们家里,不是一直还想着撮合你和晓白?” “他想撮合我还不乐意呢,我名草有主了你不知道啊?”周遥皱着眉头打断了。 “那天派出所的人来带走唐铮,我追出校门外,看着他们车走的。”瞿嘉眼神恍惚,回忆当时情形,“除了开走的那辆警车,胡同口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黑车,我就觉着特别眼熟。 “那辆车我见过。高一那时候,有一回叶晓白他家开车过来接,还找你说话,就在学校门口,我和唐铮都看见了就是那辆黑车,跟着警车一起开走了。 “车后座坐的那人,我觉着就是,就是上次来过那个人。” “就是哪个?什么人啊?”周遥都不信。 “你问我?是你认识的,你们还隔着车窗说过话。”瞿嘉盯着周遥,“我认不清楚脸我不确定叶晓白她爸。” 周遥那时也目瞪口呆得。 周身被一阵寒战浸没。 他一把抱住瞿嘉,连说了几遍“不会有事的,嘉你别担心,你别瞎想”。瞿嘉衣服是冷的,双手也很凉,也抱了他,十根手指紧攥着,仿佛就是要从周遥身上汲取全部的温暖。 俩人站在树下,再次同吸一根烟,但那根烟就被雨点儿浇灭了,怎么点怎么灭。 瞿嘉把那根洇成湿漉漉的烟攥进手心里,碾碎了,然后猛地欠身抱住周遥。 嘴唇c人中和睫毛都是湿的,罩住周遥,碾过周遥的脸,紧紧贴着,贴成一个人,好久都不愿撤开。因为和周遥分开,身上迅速就会冷了。 周遥的那一年,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就成长了。他后来一直都认为,自己和瞿嘉都是在十六岁那年正式“成年”。 他在十六岁时获得爱情。 他也在十六岁那年遭遇这件挫折,领略了人间许多冷暖c坎坷与险恶。 有些事他从前不爱向瞿嘉交代,他们周家跟叶晓白家多熟啊!母亲是同事,平时电话c饭局c拜访,太多次了,他怕瞿嘉吃醋所以都不说,把自己那点儿社会关系能藏就藏着。饭局吃过了也没当回事,私底下和叶晓白说话,都是互相拿对方男友开玩笑。 周遥会问,哎你们家铮哥那头暴龙,会找你吵架吗?不吵吧,是不是私底下特温柔,特老实的! 叶晓白会笑着说,找我吵什么呀?我像会吵架的人么?他只找你们这些会吵架的人吵,比如找你们瞿嘉吵。 周遥然后会甜不唧儿地自己交代,瞿嘉就是在外人面前嘴特硬,他其实也怂的,我真生气了要跟他吹了,他立刻就不敢耍横了,还给我做饭吃呢,他每回主动给我做饭,就是讨好我,跟我认怂道歉呢! 周遥也见过叶晓白她爸很多次,每一次都礼貌地点头,喊“叔叔好”。叶晓白他爸也会客气一点头,讲话挺深沉的,“遥遥啊,你好。” 在大企业和部门里担当过一定职位,人的作派和风度上总会有些官派和官腔,不会像周遥他爸老周同志那样木讷内秀,也肯定不像瞿连娣那样快人快语坦率泼辣,叶晓白父亲名叫叶中道,在周遥印象里,还算是挺和气的一位父亲。 话不多言,笑容内敛,人心终究隔一层肚皮。 他们还真就没见唐铮再回来上课,校园里开始风传一些小道消息,都说唐铮怎么样怎么样了。 课间操来回的这一趟路上,就是整个儿高中部学生进行八卦交流的“信息集散地”,很多人都在说这件事。 “唐铮好像真的被抓了,因为那天在学校里打了流/氓。” “不是,根本不是因为打架,他以前也没少打架谁管嘛,是因为有人告他耍/流/氓。” “告唐铮耍/流/氓?开玩笑呢,黑白颠倒了!” “四班那谁她妈是老师么,她跟我们说的,他们老师都在说这事,说漏嘴了,根本就不是因为打架,说是什么性/骚/扰。” 这词儿尚比较新鲜少见,平时一般都不会用到,用到就是大事儿了。瞿嘉和周遥同时一回头。瞿嘉脸色突变。 “唐铮把谁怎么样了吗?扯淡。” “就是他跟叶晓白那事儿呗。” “他俩不是一对么?谁都知道他俩‘好’着呢。” “这也叫性/骚/扰?哎呦,咱们年级里多少男生女生都在互相骚扰啊。” “叶晓白不会是那个什么了吧,总是请病假不来上课,不会那么严重吧?” “” 瞿嘉突然扭头就跑。 周遥赶忙掉头就去追,生怕又出事。 瞿嘉就是一路又跑回教学楼,直闯高二一班的教室。 高二一班教室里空荡荡的,座位上只坐了一位女生,就是叶晓白。别人本来也都去上操了,只有叶晓白以“病假”的理由,避开班级外面的一切八卦视线,就把自己像关牢笼一样关在教室里。最近也总躲着周遥他们,在校园里遇见也不跟他们讲话了。 叶晓白双眼望向窗外,望的也是她坐在牢笼里根本就望不见的人了。 “叶晓白我问你句话。”瞿嘉进去喊了一声。 周遥从后面一把拽住瞿嘉胳膊。 “叶晓白你起来!”瞿嘉面色发白。 “嘉嘉”周遥把瞿嘉往回搂,被瞿嘉用力一把甩开,甩出好几米。 叶晓白站直了看着瞿嘉,眼角浮现泪痕,表情仍是倔强的不甘心的。 “唐铮为什么出事儿了,他人呢?”瞿嘉就是问,“谁说他性/骚扰你了?!” “瞿嘉。”周遥低喊一句,其实,你质问晓白有什么用呢。 “周遥没你事你走开!”瞿嘉说。 “唐铮他骚扰你了吗?”瞿嘉问,“你那些天没来,在家跟你父母都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叶晓白用力摇头,眼泪就掉下来,“对不起。” 她一定也争吵过,努力过,抗争过,只不过以这样年纪和担当,这确实是螳臂当车c胳膊妄图拧大腿的徒劳。 她能把大坡跟鞋很凶地砸在流/氓的脸上,却很难把鞋扔自己父母脸上去。 “你就是坑他吗!!”瞿嘉喊道。 他们那时都还年轻,茫然四顾都很无助和无奈,肩膀还扛不住太过艰难的事,也还没有强壮的身躯强大的精神力量去为自己的前途与爱情抗争。一切都太脆弱,轻而易举就可以被寒秋的一场凄风冷雨扼杀。 叶晓白站在教室正中,看着窗外的风景痛哭出声 周遥生拖活拽地把瞿嘉拖出去了,看瞿嘉那表情模样,倒不至于打人,但可能会把人家一班的讲台课桌都掀翻了砸了。 他搂着瞿嘉安慰,不断地说:“你别骂晓白,她多难受啊,肯定不是她,她还能故意算计唐铮?肯定就是,她爸爸不同意,就是不能让他俩在一起了” 周遥说出这样的话,眼眶突然红了。 感到万分难过和丢脸。 他可能比瞿嘉还要难受十倍百倍。 内心有那么一根弦,突然崩断,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认为,或者说,所有人都会这样评判和认为,叶晓白的家庭,就好比是他周遥的家庭。若是往前回溯三十年,划分家庭成分与政治面目,他们两家肯定会被划为一类。 而瞿嘉和唐铮,就是另一类,一定也会被划进一个圈。 两个不同的圈子,就注定不能交融,从中间突然塌陷下去,终于现出那道深邃的鸿沟。 就好像他们四人一起做了一场青春大梦,在梦里特别幸福,自由自在任尔飞翔。 而这个梦的边缘,在现实中已经塌掉了一个角。 后来,据芳姐打听来的七零八碎信息,说,唐铮就是在派出所被审查了个底儿掉。 唐铮也确实很不禁查,翻开学籍档案,就是一堆内容丰富的黑历史。留级,打架斗殴,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各种原因的处分,什么幺蛾子都有。这在许多人眼里,在做家长的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街头流/氓少年。 想要抓他什么错总能抓到把柄,就看有没有人想揪他的错。 但那些,也确实都是“历史”了。 唐铮不是都改了吗。 他不是有叶晓白了吗。 哪个曾经浪迹在人海边缘的少年,内心没有保留一方纯洁的净土呢。远方白云下的这片净土,就是留给自己真心对待的人。 许文芳私下跟他们讲,肯定是有人故意要整唐铮么,不然,那个流窜校园的猥/琐中年男人,怂得就没长jb蛋,自己根本没胆儿搞事。那个骚扰犯当然也没捞着好,从医院出来又被重新扔进拘留所,据说在里边被臭揍一顿,彻底打怕了,别人教给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呗。 “铮哥会挨学校处分吗?”周遥担忧地问。 “事儿严重了,这已经不是挨处分的程度。”许文芳说。 “能有多严重?”瞿嘉沙哑着问。烟抽太多,不睡觉,嗓子就哑了。 “他在学校里挨得处分已经太多了!你们朝阳一中也是对他睁一眼闭一眼,唐铮毕竟算是体育生比较特殊但是,假若有人真要找他的茬,随便一个理由,再来一次处分,就能把他开除出学校。”芳姐说。 “是有人想要开除他让他滚蛋。”瞿嘉已然明白了,也是一夜间被迫成熟,烟蒂在口中咬烂。 “而且非要给他定耍流/氓c性/骚扰。”许文芳小声道,“这也太狠了吧。” 瞿嘉表情漠然,烟灰从唇边掉落。 “已经都拘留十天了。”许文芳又说,“幸亏这小子改过身份/证,现在还没满十八岁,不然他就麻烦大了,没准儿真要栽进去。” 没满十八岁就是未成年,谁曾想到“未成年”仨字会成为唐铮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周遥是震惊无措的,没经历过没听说过。 而瞿嘉那时候,眼底就是灰色的,绝不仅止是为了一个唐铮。 他全明白了。 唐铮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他同样也犯下了,他全都做过。 瞿嘉站起身,往网吧后巷的墙边走过去,然后缓缓弯下腰,手摁住小腹,可能是有点儿不舒服。 “怎么了?”周遥吓得一把就扶住人,从后面抱住瞿嘉,给焐着,给暖着。 他也是不撒手的姿势,绝不撒手。 瞿嘉一锅腰,很痛快地,就把中午在学校吃的午饭给吐了。 “没事。”瞿嘉抹嘴,回头看人,对周遥还是甩出一记笑模样的,一笑,没事儿啊。 “不舒服了啊?”周遥攥着瞿嘉的手,其实心里都明白,“又胃疼了?” 他上回瞧见瞿嘉胃疼不吃饭不舒服呕酸水,都是好久以前了。就是那时候他刚来朝阳一中,全年级都在盛传他与叶晓白世家出身门当户对的绯闻。 “真没事儿,吐完就好。”瞿嘉点点头,一笑,“甭担心我,担心唐铮吧。” 瞿嘉靠在小巷子灰色的砖墙下,伸出手,特别依恋地摸周遥的脸。 脊背抵住一道坚硬的墙壁,眼神也仍是倔强的,不愿舍弃和屈服的,是挺悲壮的。 他们原来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不是活在无牵无绊的真空。这就是他原本浪迹浮沉的真实的世界。 海市蜃楼装点的希冀之桥塌掉,眼前仿佛就是一个黑洞,足以把并不那么强壮的肩膀吞掉,把并不那么执着坚定的心思摧毁。就看他瞿嘉同学够不够强壮,你到底还有多么执着c坚定,去捍卫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城墙。 他们甚至不能接受唐铮之于叶晓白,当然也不能接受你瞿嘉。 怎么可能接受你瞿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对峙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白天就是上课, 中午吃完饭赶一赶作业, 下午放学后就是一起参加合唱团训练,训练完后还时常去陈嘉家里蹭饭, 疯玩儿 学校的合唱团, 是要在暑期参加全区的合唱比赛,要维护本校建校以来的光荣传统, 要在区里争名次的。他们这拨学生被校领导和老师寄予了厚望。 集训的时日久了,周遥也瞧出来了,音乐老师为什么和颜悦色哄着陈嘉,句句话都是夸奖的?也是怕这小子临阵掉链子出幺蛾子, 怕上学期工会礼堂小合唱那件事再次发生,在区里比赛时候再演一出“本大爷不换衣服”“本大爷就是不想唱”,那可就真砸了。 以陈嘉这号人的臭脾气, 甚至以陈嘉的学习成绩排名,按通常标准,都够不上进合唱团的资格。能进来混,必然是因为嗓子好, 唱歌好听, 别人实在是都不如他。 临近暑期,老师开始让他们穿着演出服排练了,每周六的整个下午都被合唱团占用。 周遥挺早就到了音乐教室, 一群人已经在那里热火朝天地挑衣服试衣服。 “我的c我的服装呢?”周遥奋力地把他的大脑袋挤进去。 “找你自己的号码啊!”音乐老师指挥着。 “我应该穿什么号呢?”周遥一脸蒙。 “!”音乐老师把一套号尺寸的服装扔给他了。都是订做搭配好的, 男生是上红下白的一身制服, 女生是同款红色夹克和白色裙子。没什么可挑的,穿上以后大家都像一棵一棵的心儿里美大萝卜。 “哦陈嘉穿什么号?”周遥嘀咕。 “你管他穿什么号干吗?”音乐老师瞅着他,“赶紧换你的衣服去啊!” 周遥麻利儿抱着衣服去墙根了。 这换衣服的场所太不检点了,女生们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便换衣服,而他们男生人数太少,反而单独把他们几个圈了起来,用一个大帘子围住,好像他们几个很害羞见不得人似的。 不一会儿,领唱的那位陈嘉大爷就晃悠进来了。 陈嘉:“” 一进屋,陈嘉也是一脸蒙,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房间,转身想要出去。 “陈嘉你快过来,你的服装在我这儿呢,你来!”音乐老师可见着亲儿子了,满眼射出光芒。 “我我穿l的吧?”陈嘉低头寻么那衣服领口的标签。 “你!”周遥从帘子后面露出半张脸。 “我就穿l,”陈嘉眯眼瞟他,“我比你腿长。” “我告诉你啊陈嘉,你给我这样穿,你上身穿这件的,号的红夹克,夹克在腰上勒紧点儿,这样,这样好看,显得特精神。”音乐老师精心地给倒饬着,“裤子穿l的,裤腿长一点,盖住你的鞋显得腿比较长快快快,快把你裤子脱了换上,换上我瞅瞅好看不好看!” 陈嘉:“” 周遥:“” 周遥在帘子后面露个脸看得一愣一愣,哎呀妈啊,这真是亲儿子啊。 陈嘉在一屋子女生窃窃私语围观之下,一脸扮酷的表情低头疾走,其实还是害羞了,脸皮还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周遥从帘子后面勾勾手,一笑,陈嘉抱着服装自觉奔向“男更衣间”了。 布帘子后面迅速爆发出一阵骚动和低笑,帘子被人扯来扯去差点儿就塌了!陈嘉好像爆出一声“你快滚”,肯定是被周遥的黑手给捏到哪个部位了 随后一个下午的彩排,周遥就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陈嘉。 他们音乐老师的审美水准不错的,平时自己就穿得特时髦,给学生订做的服装也漂亮。红夹克要穿成紧身,短款掐腰,显得很飒,而长裤要够长,后腰悄悄地用两枚曲别针卡住,这样显得宽肩窄腰,裤型笔挺修长。陈嘉那天彩排就是特别帅。 人靠衣冠马靠鞍,这句是大实话。 周遥以前从来没觉着这小子有多帅,是因为陈嘉穿衣服不修边幅,就没穿过一件上档次的。别人家长都去王府井c西单商场里买衣服,瞿连娣就经常去农贸市场的小摊儿上买,别人挑剩下再“清仓大甩”十块钱两件的那种。再者说了,以瞿连娣阿姨那个配色审美,非常淳朴,非常符合她们机床厂老一辈职工的眼光水准,实在是拖累了自家儿子。周遥也是自从认识了陈嘉才知道苹果绿和鸡/屎/黄这俩色竟然还能穿在身上! 从周遥这个角度,他伴唱合声时目视前方,看到的就是陈嘉的半侧脸。 眼皮是内双,睫毛还挺长的。 右眼角正好有一颗小黑痣,很小,也就是俗称的“泪痣”,以前没觉得好,现在看来竟然挺别致的。 脸的轮廓应该是很随陈明剑了,儿子都像亲爹,而陈嘉的爸爸本来就挺好看的。 看时间长了眼睛有点儿酸,周遥垂下眼睑,开始看前面女生后脑勺上挂的两根羊角辫,看那一排女生红彤彤的整齐划一的头花然后,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再次平视,最终定格在陈嘉的侧脸上。 大约五点钟,终于排练完了散场了,各自换掉服装,该穿什么还穿成什么。陈嘉一年四季永远还是那条最土气的蓝白条运动裤。 “吃饭去么?”陈嘉回头问某人。 现在说“吃饭”,就是问周遥今晚是不是跟他回家蹭晚饭吃。 “吃!”周遥一点儿不打磕绊,盯着陈嘉的后脑勺,心情欢快地几步小跑就跟上了 小厨房里腾起一缕炊烟,响起锅铲碰灶台的炒菜声音。瞿连娣干活儿特利索,不用别人碍手碍脚地帮忙。 周遥在屋里床上瞧见一堆画报,拿出来翻。 都是《知音》《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瞿连娣从厂里工会借阅的。不买,只借阅。 周遥说:“封面不是刘晓庆就是巩俐,老是她们俩,脸盘儿真大啊,都挤满了。” 陈嘉说:“许晴长得还成。” 周遥说:“傅艺伟漂亮!这个确实漂亮。” 陈嘉说:“演妲己的那个么。” 周遥问:“你看了啊?” 陈嘉无奈地说:“我妈每天没完没了的都在看啊。” 他俩打开电视,果然电视里又开始重播《封神榜》了。瞿连娣炒着菜呢都不忘了进来瞟电视,拿锅铲一指:“傅艺伟,她是特别漂亮。” “阿姨,您锅都糊啦——”周遥笑。 “糊不了,我有数的!”瞿连娣也笑,现在可待见周遥了,“蒜苗炒肉,你不是特爱吃么。” 俩人并排靠在床头,就看了一会儿商纣王抱着狐狸/精姐妹花在电视里载歌载舞,而且忒么还是3/p啊,以此表现酒池肉林的奢侈糜烂。剧中人物穿得都比较的前卫。剧组服装没有用那时最常见的纯棉c灯芯绒或者的确良,而是用半透明薄纱。 过了一会儿,瞿连娣好像反应过来,又进来了:“你们俩别看了,你们要不然看点儿别的?” “哎,陈嘉,我说你呢!”瞿连娣表情不太自在,“你不是不爱看这个么?!” “”陈嘉莫名瞅了他妈妈一眼,平时您非要看,我最不爱看了。现在我就看了两眼,您又非要让我换台,什么啊? 瞿连娣抿了抿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黑白小电视里纣王与穿抹胸纱巾的妲己已经抱一起了,动作不堪/入目,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去炒菜了。 这简直是当代中国电视史上少有的大尺度剧目,荼毒了一代青少年纯洁无暇的心灵。 当然,对于周遥陈嘉这种男孩子,他们早就在学校生理卫生课上互相荼毒祸害过一遍了,见多识广,心灵已经非常强大。 纣王跟狐/狸精都啃一起了,莺莺燕燕地往粉红色大床上一倒。镜头一转,和谐了,周遥扭头对着陈嘉的耳朵小声说了两句:“哎,就是那什么先这样然后那样” 陈嘉表情也很微妙,哼了一声,半笑不笑。 就是哪什么啊?就是他们一群男生偷偷翻词典查的那些条目呗。 “你觉不觉着,周玲就挺漂亮的,咱们学校最漂亮一个老师了。”周遥说,“我觉着她特喜欢你。” “还行吧。”陈嘉面无表情,“她喜欢我?你别胡扯。” “她就是特喜欢你么!”周遥语带夸张,“整天见着你就笑,还‘陈嘉过来穿这个’,‘陈嘉过来穿那个’!啧——” 陈嘉皱眉,你就瞎说吧。 周玲是谁?周玲就是他们音乐老师。男孩子都会私底下讨论学校里的女老师,因为很多时候,在热情洋溢的青春期时代,校园里年轻的女老师就是他们的最初启蒙。而女老师们,也分别都有自己钟爱的c瞧着顺眼的男生。 周遥打个眼色,两手在胸前一比划,周玲老师好看,身材也丰满,那里特别大! 陈嘉笑着瞪他了,真无聊。 “哎你喜欢那种么就胸前长成那样儿的”周遥垂一下眼皮,说不好是什么滋味,悄悄地问。他贴上陈嘉耳朵的时候,两人的气息裹在一起。 有一点点香皂的味儿,还有汗水味儿,就是男孩青春洋溢c血气方刚的味道。 而且,睫毛真的挺长。 陈嘉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燎着了,转了一下头:“没有,不喜欢,你别瞎说八道。” 电视里男女尴尴尬尬的镜头终于过去了,这导演真是一点儿不含蓄,一点儿都不懂得点到为止。 周遥瞅着电视,依他一贯的审美,认真评价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个剧里,演哪吒那个男生特别帅,他最好看了。” “还成吧,是挺帅的。”陈嘉随口一说。 一部男女老少咸宜的电视剧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在全国观众心目中留有经久的回味,那么这部电视剧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它一定能够满足不同人群和不同口味的需要。 比如,有人看完这个剧迷上了妲己,一个狐狸/精。 有人迷上妲己她妹,另一款狐狸/精。 还有人喜欢演姜子牙的那位,蓝天野老爷子。 也还有人就喜欢哪吒,典型的黑发英俊少年。 用现在的话讲,哪吒这样儿的,就是一款英俊的男妖精啊,自带电眼妖术以及随身武器装备三件套的,还特别能打,还卖萌。 所以周遥就喜欢。 一切却也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直到这种“喜欢”逐渐变得难以掩饰 吃完晚饭,双方换了位置,瞿连娣坐在床边开始看家庭伦理肥皂剧,陈嘉和周遥晃悠在小厨房里,负责洗碗。 瞿连娣在屋里其实竖着耳朵听呢,那俩人吃饱了嘴都不闲着,周遥说“你再倒点儿洗碗粉”,陈嘉就说“你倒太多了全是沫!” 陈嘉烦躁地说:“你洗澡就倒那么多泡沫,洗个碗你也弄那么多沫儿?” 周遥毫不示弱:“就你洗澡就瞎涮吧涮吧,你洗碗也瞎涮涮啊,能干净么?” 瞿连娣眼在看电视,耳朵在听门口,忍不住乐出声真神叨。 她的陈嘉,越来越能说了,而且只有在跟遥遥一起时,才这么多废话。可能连陈嘉自个儿都没意识到的,他变得开朗太多了。 稀里哗啦不知浪费多少水,反正最后是把碗洗完了。天色渐渐暗下去,大夏天的,傍晚地表还涨着热气,陈嘉那时穿一件跨栏背心,大短裤,趿拉板儿拖鞋,就是胡同少年的风范。 “洗澡去么?”陈嘉说。 他们所说的“洗澡”,就是去厂子里的大澡堂洗。在家用煤气热水器普及之前,北方绝大多数家庭,没有在家里洗澡的条件,都是去公共澡堂。在自己家里,就是拿个盆弄点儿热水涮一涮,那都不叫正式洗澡。 周遥望着穿背心的陈嘉,视线好像是落在肩膀手臂的线条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喜欢看陈嘉。 陈嘉也看着他:“哎,洗澡么?我问你呢。” 周遥说:“哦可以啊。” “人家遥遥家里有热水器!”瞿连娣在屋里说了一声。她这里倒是澡票富余,但洗澡就别邀请人家遥遥了,缺心眼儿的。 陈嘉瞅了周遥一眼,恍悟,哼了一声:“你们家有煤气热水器啊?” 周遥道:“楼房就有啊。” 陈嘉说:“那你还没事儿跟我去大澡堂洗?” 周遥:“” 陈嘉:“你喜欢人特多的然后一堆人挤着洗?” 周遥:“” “人多洗不是暖和么,不成啊?”周遥一脸黑线,我勒个操。 陈嘉说着进屋拿毛巾,香皂,换洗衣服。那就自己去呗。 周遥满脸就是被人戳穿真相之后臊眉搭眼儿的不自在,满心都是“卧槽卧槽以后都不能一起愉快地洗小澡了”! 他在门口踱步转圈儿:“天还没黑,回家太早,那我陪阿姨看电视啊” “我喊唐铮一块儿洗。”陈嘉瞅他一眼,“你回去呗。” “不c行!”周遥一听,小宇宙都他妈快爆炸了,“别喊他了,咱俩去。” “你们家毛巾呢,你帮我再拿一条毛巾么。”周遥求着说。 “你又没换洗的,你内裤呢?”陈嘉说。 纱门一开,瞿连娣一伸手,不用说废话,递出一条男孩款浅蓝色内裤,陈嘉的。 周遥迅速接了,绽放出男女老幼通吃的明朗笑容:“谢谢阿姨。” 陈嘉皱着眉头,很嫌弃的,低声说了一句:“黏糊不黏糊啊。” 周遥一胳膊搂了陈嘉,亲亲热热地黏糊着,另一只手拎着毛巾和内裤,走过胡同,穿越两条马路,就是他们机床厂的厂区围墙了 “喊唐铮去啊,你喊唐铮去啊!”半道上,周遥不甘心地挑衅。 “成,那我现在就去喊他。”陈嘉面无表情。 “去去去,你去喊去!有什么的啊。”周大爷瞪眼了。 “算了。”陈嘉自己找一台阶麻利儿下了,“我就带了两张澡票,没他的。” 周遥一听心里贼高兴的,送给陈嘉一个温暖的眼神。 陈嘉也笑了。 “我们两个人就是最要好的”。这是少年时代就拥有的包含了独占欲的心态。 但凡用心了,在乎了,他就会在那一时c那一刻,产生那样的心思。 期末考试波澜不惊,各人仍然安守各人的位置。 周遥考了年级前三名的成绩,但他们学校小升初保送重点中学的名额一般就两名。周遥的出现,就是给校领导出难题的。 而陈嘉排名竟然进步了。这学期他也没少玩儿,但他数学考试确实进步了,作业也写得快多了。 不久之后,就是朝阳区少年宫举办的合唱比赛。朝阳区面积还特别大,人多,学校也多,全区一共二十多个学校拥有合唱团并参加汇演。他们就要代表学校出去刷脸了。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挂了很久一段时间,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点头:“你跟遥遥一起,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意识确实很好,连不可一世的唐铮唐大爷那时候都觉着,周遥踢球是有点儿小天赋,带着一脑子智商出来踢球的。 周遥淡定一笑,知道自己有两把刷子,跟同龄人一群野孩子踢球他从来不怵。 他自己给自己鼓个掌,还装模作样对着陈嘉鼓两下掌:“嘉爷厉害啊。” 陈嘉更加淡定地回他一个眼神,隔着十米,都懒得过来拥抱一下。 周遥干脆把手放在嘴边,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呗儿! 这次直接把陈嘉逗乐了,你有毛病! 当天他们踢野球又赢了,比分6:3。他们踢的是六人制小场,他们这边进的球,基本都是“三人小分队”打的串联配合。 踢完球一身臭汗,衣服都馊了,肯定要去厂里洗澡。 周遥低头整理鞋袜,把球鞋和球袜c护腿板全部脱下。 陈嘉慢悠悠地拖在后面,就是在等遥遥。唐铮扭头看了那俩人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一群半大孩子里面,只有周遥一人,穿的是专业足球鞋,还配备护腿板和高筒袜。其他人比如陈嘉唐铮,就穿平时上体育课的白色胶鞋。 周遥跟他们机床厂大院附近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大伙心里都明白,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于“阶级差距”也会有意识和感觉。 但是唐铮也喜欢跟周遥玩儿,踢球,觉着周遥这人不错,逗乐,能聊,不娇气事儿逼。 周遥把换下来的两只球鞋用鞋带系在一起,搭自己肩膀上,搂了陈嘉走路。 他把湿透的恤衫脱下时,里面也露出一件跨栏背心。 陈嘉一看,皱眉:“你怎么也穿这个?” 周遥说:“挺舒服的啊。” 陈嘉小声说了一句:“能好看么?” 周遥痛快地说:“吸汗,舒服!” “你带内裤了么?换的?”陈嘉又问。 “这回我带了。”周遥一乐。 “而且我穿来的是上回你那条裤衩,正好穿脏了还给你。”周遥大言不惭的,一撩自己球裤的裤腰,飞速给陈嘉示意里面的小内/裤,确实是上次那条浅蓝色。 陈嘉大爷估摸是骂街了,“什么操行啊你”。周遥猖狂地大笑 当天在澡堂子里,周遥就是那个被陈嘉和唐铮轮番怼的。他们厂里的大澡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洗澡,平时都是职工和家属凭票进入。家里日子过得糙的,做事也就不讲究,经常看到女职工把小男孩带到女澡堂里。 陈嘉从小就拒绝进女澡堂,太忒么别扭了。 他总是搭个毛巾,拿块香皂,自己一人进男澡堂,让他妈妈在外面等着,或者由工会主席蔡师傅帮忙领进去。 后来,有唐铮一起搭伴了。 再后来,就有周遥一起黏着了。遥遥可就比蔡大大好玩儿多了 “挺白啊你?”唐铮瞟了一眼周遥。 “甭看我。”周遥哼道。 “全身都自带0号粉底。”陈嘉插嘴,“我们老师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滂沱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没两天,陈嘉得痢疾这事就过去了,身体痊愈, 迅速又恢复了油盐不进c软硬不吃的糙德性。 一伙人还是回到之前那个吃喝胡混的状态,上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大串/联”,放学就是踢球打牌看录像买零食。此外, 尽管嘴上经常嫌弃, 周遥还是帮陈嘉把落下一星期的功课都补上了。 周遥从学校回来, 时常脸上带个疤, 腿上磕块青什么的,一问, 说就是在学校踢球太疯了,脑袋磕球门门框上了。 “你是踢球弄的吗?”他爸爸难得注意到了,悄悄问他, “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啊?” “哪能么!”周遥满不在乎一笑,“谁会欺负我啊,谁敢么。” “也是,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 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 一个陈嘉, 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 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 走出教学楼, 走上操场。下了操,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然而,瞿连娣就是手气烂,又不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结果就没拿到这张电冰箱票。 那礼拜的周末,周遥又过来南营房小胡同,就是有事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尼龙包。 这个小黑包拎在手里,就跟单位里下乡考察的干部似的,再背着双手溜达就更有干部气质了。用陈嘉的话形容:“周遥你就老是假模假式的,装吧你就,弄得自个儿未老先衰。” 他一路喜滋滋儿的过来献宝,结果陈嘉又不在家。瞿连娣倒是在家,热情地招呼他。周遥磨磨叽叽地一笑:“没也没什么事,我找陈嘉玩儿。” 瞿连娣麻利儿地一指:“隔壁院唐铮家里呢,你过去找他吧!” 周遥心里说,靠很滋润啊你小子。 在胡同口拐过弯,人来车往的大街边上,周遥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陈嘉和唐铮,大约是从附近这片胡同区搜罗了好多硬纸板子,或者大号电器和家具的纸质包装箱之类,再把包装箱全部折叠弄扁压平,打成一捆一捆儿,装在三轮板车上。 陈嘉把毛衣都扒了也不嫌冷,就穿了一件略旧的白色高领秋衣,口里呼出许多白气。洗得次数太多了吧,白色秋衣已经不是纯白,袖口磨破。 “哎你俩干什么去?”周遥赶紧过来问。 可能比较意外又碰见周遥,陈嘉把眼神一摆,你没瞅见啊? 陈嘉调开视线,说:“把这些卖了,换钱。” 平板车上堆成一座小山,唐铮家这一堆纸壳废品估摸着也攒了不少时日,打起捆来一次卖掉。然后,这俩人就一个蹬三轮车,另一个在后面吃力地帮忙推着,去几站地之外的公家废品收购站。 周遥立刻转到板车后面,帮忙推车了。 唐铮骑在三轮车上,回头一瞅,特别嫌弃:“哎呦,周遥你就别推了,你也推不动,你靠边儿站吧!” “不就推个车么,”周遥说,“我能推。”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陈嘉绷不住笑一声:“他就是小心眼儿了,你甭理他。” 唐铮都听见了,回头狠狠地一指他们俩,哼。 周遥一路盯着陈嘉埋头推车的侧脸,忽然发觉有人穿一件高领秋衣都能特帅,特别有范儿。 “范儿”这种气质专属于一个年代,男生都特别在意,但真不是每人都能拥有,这是天生的。比如,唱《无地自容》的黑豹乐队那几个人,在盒带封面上留着长发c穿着牛仔裤,也不笑,就特别有范儿,年轻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就在街头音像店门口的那俩二流子,也学人家黑豹乐队的留长发,也绷着个紧身牛仔裤,就跟两把倒立戳着的墩布条子似的,低腰裤都包不住他们的大花裤衩,从头发上往下掉渣儿,特别土气。 那废品收费站的管理员,对他们态度还不咋地:“算两毛钱一个。” 唐铮立刻就皱眉了:“不是五毛钱一个么?上回来还是五毛钱一个!” “就两毛钱这纸板子,哪能五毛钱”对方嘀咕着。 “这么大的箱子,就c应c该c五c毛c钱,你坑我呢?”唐铮横眉冷对,“当我不懂价呢?” 对方就是看他们是学生模样,以为他们不懂价。陈嘉一手撑在三轮车上,歪着头说:“别人来你就给五毛一个,凭什么给我们就是两毛?” “成,”陈嘉盯着对方,“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看你今天什么价买别人的,看看还有谁来。” 陈嘉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让小爷我做不成这单生意,咱就在这儿耗着,看看今天还有谁敢来,看你还能做谁的生意。 唐铮还坐在三轮车座上,手拎着一根包着塑料皮的链子车锁,一下一下敲着金属车把。 废品收购站的人,上下打量陈嘉和唐铮的眼神模样,脸色不太对,什么人啊 要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对方估摸从这时候就瞧出来,眼前这俩胡同出来的男孩,日后绝非善类,惹不起。 周遥察言观色,赶紧跑过来唱个红脸:“哎呀——叔叔您就给我们算五毛一个呗,我们大老远推过来的我们多累啊,钱不给够我们肯定不舍得走,我们都走不回去了!您到处搜吧搜吧这些东西再卖出去,每个能赚好几毛钱呢,我叔叔也干这个的,我知道你们一倒手可有的赚了您别蒙我们小孩儿么!您每个月多赚啊,除了工资您还能赚额外的,多赚一百好几十块吧至少?平时还能开着公车出去跑,就这辆车,您这辆‘金杯’” 那废品站的工作人员都让周遥给说毛了,快要被说秃噜了。这男孩怎么话这么多,怎么合不上嘴! 周遥叔叔能是干这个的?收废品的? 才不是呢。 他叔叔当时是从工厂里面辞职不干了,开始倒腾工业废品和三产物资,就是俗话说的“倒儿爷”。搜刮倒腾的东西从机床零件到废旧钢材,再到东北林场的木料,那些东西可就值钱多了,赚老多了,但是跟收废品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年月,三教九流都是同一个赚钱的路数。 废品站的人清点过纸壳数目,绕过陈嘉和唐铮,把一大把毛票子都塞给周遥了,赶紧打发走,简直不想多看一眼那俩不良少年——眼神瘆得谎。 陈嘉有时候看人那眼神确实瘆。当然,他看外人是一种眼神,看周遥时自觉切换成另一种眼神。 周遥把钱递给陈嘉,陈嘉又把钱都给唐铮了。 “哦,你就白帮他干活儿的啊?!”周遥一瞪眼。 “嗯。”陈嘉点头,你以为呢? “那我,我就白帮你干活儿的?”周遥说。 “那我还得请你点儿什么?”陈嘉反问。 周遥没话说了。 陈嘉一笑,笑得潇洒,伸开胳膊搂了他:“请你吃冰棍成么。” “” “算啦算啦,不用你请客,我自己买。” “我买。你要哪个?雪人还是双棒?” “你买了请我,我再买个请你?” “有毛病啊,你?” “那你就买双棒,双棒!掰开了一人吃一根棒儿!”周遥说。 陈嘉很听话地买了双棒,一人嘬一根。 唐铮骑着平板车在马路上大张旗鼓地逆行,已经骑回去了。“你不请唐铮吃啊”周遥瞟对方。 “没有三棒儿卖。”陈嘉给他五个字,心思就这么简单。 周遥一乐。 是的,只有双棒,就没有三棒儿卖么。 不是唐铮小心眼,是他自己耍小心眼了。“双棒”就只能是他和陈嘉两个人。 人和人之间交叉着交往就是这样,三人行,“三”,是个比较敏感的数字。如果两个人耍朋友,哥儿俩好,没矛盾。如果是四个人c五个人,谁跟谁关系都淡一些,大家一起玩儿也没大矛盾。就是三个人,总会有俩人之间互相吸引关系更密切一些,另一个人就感觉被疏远了,好像被排斥了。 周遥就特别在意会不会被那二人疏远排斥,因为陈嘉和唐铮确实是一个战壕里挣扎成长的苦命小白菜;而他自己,总好像是对面儿山头上撅出来的一棵大萝卜秧子。各人原本住在不同的山头,他却受着少年人叛逆心理的蛊惑c青春时代对哥们义气的追求,或者根本就是被陈嘉这个男孩强烈吸引了,就拼命想往对面儿那个山头攻上去,恨不得在陈嘉头顶上插个旗杆子,上面挂个“周”字儿! 甭说男孩不在意这个,也在意着呢,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就是“班级里谁跟谁要好了”或者“谁不跟谁好了”!眼前一亩三分地,就这屁大点儿事,不然他们还能关心改革开放c社会进步c国家大事? 陈嘉搂着周遥走在胡同里,主动说:“唐铮最近老是瞪你c说话损你,他心里对你有点儿别扭。” “我怎么他了?”周遥顿时不悦。 陈嘉犹豫了半刻,讲出实情:“就上回你在厂里出事,被高压蒸汽烫了他爸挨处分了,还扣了仨月钱。” “啊?!”周遥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人跟他讲过这事,好像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有人为这件小事背了个疏忽松懈擅离职守的内部处理,幸亏没造成重大损失,但还是扣了三个月的奖金津贴。 而这人恰好就是唐铮他爸唐学兵,就是一车间厂房的一个值班员,平时就不太受人待见的,每天在厂房后门撞钟值班,每月混个仨瓜俩枣的小钱。这人工作状态稀里马虎,还抽烟喝酒走神儿旷工,结果就被记过了。也就仗着是厂里的老人儿,捧着正式职工的铁饭碗,不能随便就开掉他。 用唐铮私底下抱怨的话说:什么人就老实待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周遥没事跑咱们厂子里闹腾什么啊?他就应该坐着小轿车进出,谁让他两条腿儿走进来的?他能算是咱们厂里的人吗?! 周遥噘着嘴巴,嘟囔几句,一脚踢在胡同围墙根下。 他低头道:“那我还挺对不住人家的,扣他们家的钱了?” “没事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陈嘉反而一笑,用力按了他脑门一下,“他们家就那个样儿,每月扣掉二三十块钱,都没钱打香油买大米了!没法儿跟你们家比。 “我帮他收了几天纸壳废品,还有玻璃瓶子,卖点儿钱么。有时候帮人家搬煤气罐也能赚钱,他们那些人自己懒得去煤气站换罐子,就找我和唐铮去搬,每个礼拜搬几个罐我争取把这点钱补回来,他也就不生你气了。 “唐铮这人就是嘴贱,说话嗓门大,人也横,其实他人挺好的。” 陈嘉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难得讲这么多话。他和周遥面对面站在墙边,贴得很近,目光划过周遥的脸,往远处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看那冰雪消融柳树抽条的景致。 陈嘉是会讲话的,只是平时不说,懒得说不屑说,或者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说。 周遥差点都忘了自己今天干嘛来了,还是陈嘉说他:“你拿个小黑包,傻不傻啊?就跟咱们厂销售科那几个人似的,整天拎个黑包出去拉活儿,贼贱贼贱的。” 周遥一脸嘚瑟,赶紧把小黑包里东西掏出来,就是几张票据单子:“本来想拿给你妈妈的,还是给你吧!” “什么啊?”陈嘉纳闷儿。 “能买冰箱的单子啊!”周遥说。 陈嘉一开始以为,遥遥是不是把在单位里抽到的冰箱票让给他家了?后来仔细一看,不是厂里发的那种冰箱票,是可以走后门去“出国留学人员服务中心”直接提货的单子。这个不算正式票据或文件,总之谁能弄到个关系,就能去购买那些进口品牌的大件电器。 陈嘉在那一刻神色非常复杂,望着他,沉默了好半天,应该也是很感动吧 “你不是偷偷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陈嘉问。 “我不是偷的!”周遥一本正经的,“我就直接问的!我就说我想给陈嘉的妈妈送一个买冰箱的‘条子’,行不行?我爸妈就同意了,为什么不行啊?” “我们家有富余的,有三张条子,我们家又不需要买三台电冰箱!难道饭厅里一台,厨房里一台,我们家厕所里再摆一台?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周遥振振有词。 “而且质量更好,都日本原装进口的,可以让你自己挑你是想要日立的还是东芝的。”他讲得头头是道,记性特好,听家里大人说过一遍,就能原样复述。 陈嘉嘴角浮出一丝小表情,心里其实很难受,笑了一下:“你怎么觉着,我们家买得起进口冰箱啊” “其实不贵的,只要拿着条子去就成。”周遥说,“我爸说,这个条子是给你按原来价钱卖,不是外面二道贩子倒卖的。日立进口,跟咱们国产的‘雪花’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价钱,质量还好!绝对制冷!绝对不会让你再拉肚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边缘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周遥被推得往后倒了两步才站住。胳膊扬起来,打在半敞的那扇窗户边框上,“哐”的一声。 他的手腕爆疼, 是真的疼那扇窗户太不开眼了,转头就得给卸下来, 跟他俩都有仇吧? 陈嘉都不算真的跟他动手, 就让他手腕后来疼了好几天, 毛细血管涨裂,凸起一道红。 比那块凸起的红肉更疼的, 是一道无形的看不见的隔膜,竖起在他和陈嘉之间。尽管他那时甚至没意识到, 两个人太不一样了。 瞿连娣嘴唇微抖, 手也发抖,跟邹老师道了歉, 拎着那袋衣服往外面走。走到礼堂后门那里,长条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去了, 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瞿连娣两个眼眶下面生出红斑, 怔愣了很久,掩面抹了几下, 想哭又绝不能哭出声,不愿被人轻视。一下子就后悔对陈嘉抡巴掌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抽起来多心疼啊, 又气得想呕血。儿子撑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胡闹, 她却不能也撑不住了,也撒泼胡闹。 那天的文艺汇演后半程乱了个稀里哗啦,节目程序都乱套了。 好在只是后台在乱,前台观众席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故事,工厂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喜迎新春,谁家当妈的发脾气抽了孩子一巴掌这种芝麻小事,都不算是事儿。 谁家还没打过孩子啊?别蝎蝎螫螫的了。 瞿连娣站起来,又走回去看刚才那地方,暗暗地找窗户棱子和墙上有没有血,怕把她儿子头磕坏了。没找见血迹,心里松一口气,这小子头真硬啊。陈嘉早跑得没影了,还不知跑哪去了。 小合唱是临场砸锅了。周遥作为主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八个人就少一个嘛,七个人你们不能凑合唱一唱啦? 他真是新来的一个夯货,都不了解本班队伍情况:领唱的那位跑了,剩下七个葫芦娃,原本就是在后面摇晃着大脑袋配和声的,还唱个屁。 班主任跟厂里工会主席在楼道里小声议论聊天,摇摇头,叹息。他们工会主席比瞿连娣早几年进厂的,名叫蔡十斤,老师傅了。蔡师傅小声说:“咳,还是他们家陈明剑那个事,我们都是看着陈明剑进机床厂的,也看着他走出这道厂门,都知道。人都要往高处走,现在还能让他再从高处出溜下来?他愿意?陈嘉这孩子也忒拧,不懂事嘛。” “孩子么我能理解。”邹萍老师说,“懂事他就不能再叫孩子了,懂事他也就不用再来学校。” “你们学校老师多帮一帮,都担待下。”蔡十斤说,“这娘俩在厂里挺不容易的。” 邹老师点头,没作评论,都明白。 如今已是九零年,体制改革和社会开放都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有些人是一直往上走的,有人却是在往下走。 有人迈出重工企业的大门,有人住进了新楼房,还有人已经下海开始行大运敛大财了;而也有人仍然恋恋不舍地端紧手里的铁饭碗,每月翻着粮油副食本上的条目,寸步不离地留守在老城区的胡同里这就是历经坎坷突逢变革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人生道路一旦岔开,彼此都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从前,谁心里不明白? 这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他们的人生道路就决定了他们子女的未来。 随后,周遥大概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陈嘉。 已经放寒假了,他就被叫到他爷爷奶奶家小住,提着一书包沉重的寒假习题册c抄书作业,在他爷奶家整天吃喝玩儿乐,顺便赶赶作业。 临近年关来了一波一波串门的c拜年的c送礼的。来的人肯定没有空手的,他爷奶家的柜子上,房间地板上,是成堆的礼盒装的咖啡c果珍c挂历台历c名牌羊绒衫c香烟和酒。 雀巢,鄂尔多斯,中/南/海,茅台,长城干邑。 各种港味儿奶酥零食,就是香港来的洋文牌子,吃得他都快忘了烤白薯和冻柿子是什么土腥味儿了 他爷奶还带他进城下馆子,问他喜欢吃什么馆子。 周遥就说:“我挺想哈尔滨的西餐馆的就吃西餐吧!” “想那个家了吧?”他奶奶说,“你还想回去呀?” “嗯,有点儿想,”周遥实话实说,“学校认识的玩儿的朋友都在那边么。” “在这边学校也能交到朋友,北京小孩也都热情c思想活跃c见识多c很幽默!”他爷爷给他讲,“有玩儿的好的没?” “哦。”周遥小声嘀咕寻思,他交往的朋友,啧,怎么就没发现“热情”“思想活跃”“见识多”和“幽默”这样的闪光点呢! 周遥点名要去西餐厅,他爷奶于是带他去吃了西四的大地餐厅。所谓“大地”,是取的“大帝”之涵义,就是沙皇俄国的彼得大帝。这是帝都一家很有年头的国营西餐馆,专营俄式大菜,名声仅次于老莫了。 “比你在那边吃的怎么样?”他奶奶笑问他,“还正宗吧?” “比哈尔滨的差点儿么,还行吧!”周遥说。 罐焖牛肉,黄油鸡卷,奶油红菜汤还行吧。他一向是个天性乐观情绪愉快随遇而安的小孩,性格悦己也悦人,对另一个城市所经历的童年少年时光虽然存有几分留恋,但也没太纠结,回不去就大胆往前走呗。 “你也不一定能留下来,哎。”他奶奶叹气,“你父母的工作关系,还都没有正式办下来,是想要让你留,毕竟在北京将来发展出路好嘛但是学籍问题,哎” 是吗,还不一定能留下来,也许下学期又要原路滚回去了。 周遥埋头啃掉一整盘黄油鸡腿。 下午,他从他爷奶家拎了一大袋子零食出来了,用那种礼品袋子把东西装好。要挤公共汽车不太方便,没法把爷爷奶奶家的好货都扫荡了,他就挑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几样,凤梨酥c蛋酥卷c酒心樱桃巧克力之类的。觉着陈嘉也爱吃吧? 他是带着好吃的来找陈嘉玩儿的。平时两人都在学校见面,家又不住在一片儿,假若他不来找陈嘉,假若陈嘉也不去团结湖宿舍大院找他,两人就根本见不着面儿。 胡同里车来车往,净是过年问候串门的。周遥拎着个大红颜色的纸质礼品袋,就跟登门拜年要给陈嘉妈妈送礼似的。 他给他学校班主任和大队辅导员也都“送礼”了,大家都送。他们邹老师办公室的桌子上,收了一堆挂历,堆成一座小山一样!邹萍她们家,估摸每个屋连带厨房c阳台c厕所,都能挂上一本美人儿影星的大挂历,然后每月轮换一套,全年都能不带重样儿的。 他直奔陈嘉的家,平房房门锁着,门窗紧闭。没人,都不在家。 周遥在门口戳了一会儿,隔壁大妈出来告诉他一句,“他妈妈带着去姥姥家了,可能要多住几天。” 周遥扒在窗台上,窗玻璃结了一层美妙的冰花。他透着缝隙瞄了一会儿,可也没想要钻进去打劫搬走人家的电视,就伸手抠开暗处的插销栓,按陈嘉教他的。 他拨开窗子,里面窗台上摆着三个特大c特别红的柿子。 柿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从开窗的这个角度,周遥一下子就瞅见了。纸条上说: 周遥跟陈嘉交换了“年货”。 他把他礼品袋里的高级零食都倒出来,一样一样地从窗户缝塞进去,换回来仨大红柿子。他管隔壁大妈借了个笔,在那张小纸条背面又写上几个字,写了他爷家的电话号码,仍然压在窗台上。 他爷奶难道还买不起柿子给他吃? 他不缺那口柿子,但是陈嘉同学给他吃的冻柿子的“小舌头”,留在他舌尖的滋味儿就是特脆c特妙c特甜。 大概两天之后,他跟他姑从亲戚家拜年回来,他奶跟他说:有个电话找你,遥遥。 “谁找我?”周遥问,“说啥了?” “估摸是你同学呗,就是不说叫什么名字,怎么都不告诉我。”他奶奶说。 “男的女的?”周遥问。 “这就开始有女同学找你啊?”他姑笑着打岔,脸上是对大侄子一片期许充满信心的表情。 “没有!”周遥立刻否认,“肯定男生么。” “男生,也不说找你干什么,”他奶奶很严肃地讲,“我就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的,是你班级里的还是校外的,家里做什么的从哪里打的电话,就嘭得给我挂了!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子!没有礼貌!” 周遥抖着肩膀乐,内心一万句吐槽,小嘉嘉要骂街了你们一家子都那么多废话嘴巴都忒么合不上。 周遥又去了南营房小胡同,这回他挺精明的,房子锁着门他就在附近转悠,去机床厂的合作社看看。机床一厂c二厂c三厂c四厂,每一间大厂子都有附属的合作社。附近这大片居民职工,年节购物都来合作社。这就相当于一家街道居委会“小卖部”,东西很便宜,而且按本供应年货副食。 店门口的队伍排了二里地,就为了买一盒礼盒包装的正宗的老北京糕点。周遥一看就乐了,家家户户派出来的“光荣党代表”都在这儿排大队呢。 他站在寒风里,一眼就扫到他要找的人。陈嘉围着一条围巾,仍然没戴帽子,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陈嘉的一双眼就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漆黑色 周遥龇牙做了个表情,哼,还是得爷爷我找你来。 陈嘉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烦着呢,这队实在太长了,过来陪老子排队。 周遥回以两粒“卫生球”,谁陪你排队? 陈嘉伸出手,直接给他竖了个中指。 周遥一步过去,要把陈嘉挑衅的那根手指头给撅下来,陈嘉顺势就把他拖进了茫茫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让周遥被迫陪着在风里站了快一小时 陈嘉买完年货带周遥回家玩儿,俩人走路就是肩挨着肩,垂着眼皮看对方的鞋面,偶尔说几句话。 胡同里还碰见隔壁院一个高个子男生,可能是陈嘉的熟人吧,探头看了一句,吆喝道:“呦——‘蛋酥卷’来啦?” “滚蛋。”陈嘉面不改色回了一句。 那男生好像也是他们机床厂附小的,高一个年级,也住这条胡同,跟着陈嘉到家门口扒煤芯儿。 扒煤芯儿是怎么回事,周遥头一回看见。他也头一回知道,这条胡同里竟然还有比陈嘉他们家更穷的这已经九十年代了啊。 瞿连娣好歹是机床厂食堂里一个会计,之所以养儿子艰难,因为她是在以一己之力抚养儿子,丈夫不给力,自己娘家条件也不好时常需要接济,就负担很重。半大小子吃死老娘,就显得她捉襟见肘首尾难顾。 隔壁院那男生是单亲,妈死了,就一个爸。那男生的爸是机床厂后勤的保障工人,工资比瞿连娣再少三分之一,家里穷得底儿掉。 按周遥的眼光,这日子忒么没法过了。陈嘉家里正中间摆的是个洋式炉子,烧的蜂窝煤,也买得起蜂窝煤。每年过冬陈嘉借一辆三轮板车,自己去附近煤厂买蜂窝煤拉回家。 而那男生家里,是个老式的烧煤球的炉子。煤球是啥玩意儿呢,就是从煤厂用簸箕搓,搓来一些零散煤灰,掺点儿水做成大煤饼子,再切成小块,就做成可以烧的“煤球”了。那男生经常也跑陈嘉这里,扒他家烧剩下的蜂窝煤,把外面那层灰土扒开,里面的煤芯儿还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陈嘉就在屋外帮对方敲了好几块烧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来,让对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头瞟了一眼周遥:“‘蛋酥卷’,都没见过这个吧?” “叫谁呢?”周遥很不善地反问。 那男生很痞气地一乐,拎着东西走了。周遥转脸就一巴掌抹到陈嘉脸上:“他叫我什么呢?什么啊!这人谁啊?!” 陈嘉也乐了,不答话,被周遥驱着赶着撵进了屋。 “谁啊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遥翻了个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给他吃了?” “没有,没给他吃。”陈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级的,唐铮,你在学校也见过。” “我还真以为你没朋友呢。”周遥说。 陈嘉也确实再没朋友了。他就帮助过他的街坊唐铮去煤厂扒过煤灰c拍过煤饼子。此外,俩人一起在胡同里跟别人打过架。 他们这样儿的才属于一个阶级,同一战壕里的队友,互相谁也甭瞧不上谁了,总之彼此都经常成为“被侮辱被损害被嘲弄”的对象。 而周遥 周遥是他在寒冷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遇见的美丽的“意外”。周遥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们坐在床上吃零食,在洋炉子上烤白薯,最后还把陈嘉刚从合作社买的一条鲜鱼给烤了。 “完了完了,你妈妈得骂你吧?”周遥一直在笑,幸灾乐祸,“好不容易破费了买条鱼,就让咱俩给烤了!” “你非要烤的,吃呗。”陈嘉说。 “烤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周遥真没有故意吹捧,“手艺牛/逼了啊陈师傅。” 陈嘉就是把鱼剖开两半,用木钎子穿上,随意撒点儿盐c葱花和胡椒面,架在他家炉子上转来转去地烤。那时候外面还没有这类烹饪形式的饭馆,可过了瘾了。这在后来,就是椒盐炭烤鲜鱼。 “我妈待会儿回来,怎么办?”陈嘉瞅着他问。 “我我我,”周遥笑,“趁着副食店还没关门,我待会儿再去花钱买一条回来,补上成吗!” “说是你吃的,她就没话了,说我吃的不行。”陈嘉道。 “是不是啊?”周遥收敛起笑意,“哎,前两天合唱那事,你跑了,后来你妈妈没骂你?” 母子俩没隔夜仇,更何况是相依为命的亲娘儿俩,骂什么?不会。 “没有。”陈嘉又说,“也骂我了,骂我把你手磕了。” “骂我对你没礼貌c太横了,说我欺负你了。”陈嘉说。 “啊”周遥微愣。 陈嘉扳过他那只右手,端过手腕,瞅了瞅。那条红痕是早就没了,没伤到。 “跟你小爷爷我磕个头,道个歉,原谅你一回了。”周遥轻松地说。 陈嘉板着脸。陈嘉这种人是会服软跟谁道歉的? 道歉不可能的,陈嘉顺手就把刚才勾蜂窝煤的那根煤钎子拎起来,示意,递给周遥:不原谅你就也打我一下? 什么啊?周遥瞪着这人。 陈嘉看着他,好像这件事十分稀松平常,拎着铁钎子反手就往自己左手腕砸上去。 “我卧槽”周遥这回有心理准备,对付陈嘉这号人他是一回生二回熟,尽管他并不愿意拥有这种经验。他惊愕地拽开陈嘉的手,没让那一下打到:“干吗啊你?” 那根让他总是心有余悸的铁钎子他赶紧拎出去扔门外了。后来他都一直特别讨厌那种东西。他就受不了陈嘉这号的,用东北那边的话讲,就是太虎了,虎/逼少年。 受不了他还老是过来找这个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被牵着心思。 一是在这城市里没有太多同龄的让他顺眼的玩伴,闷得慌。二是没有“二”了,没有其他原因。陈嘉就是“原因”。 俩人虎着眼互相瞪着,都觉着对方“简直有病”。不忿地瞪了许久,周遥突然从床上暴起,眼里露出坏笑的凶光,伸出一根雄壮的中指直戳对方下/身要害 俩人直接栽倒在床上以摔跤肉搏的姿势压在一起。 陈嘉没有反压过来揍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被捏了好几下,一直是笑着的,就算是表达歉意了。 周遥慢慢地翻身下来,扒开陈嘉的头发:“磕窗户框子上,没磕坏啊?” “破了一点皮,已经好了。”陈嘉说。 周遥那时候就猜想,窗台上留的那张小纸条,就是陈嘉想讨好小爷我,还非要说“我妈让你吃”。但是陈嘉嘴硬,死活不承认他是在认错。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来找你,还一定会开你家窗户看见纸条啊?”周遥笑着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挣扎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音乐老师周玲正在跟着广播做操呢, 眼神随着走:“哎邹老师, 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个学生家看看。”邹萍说,“我们班陈嘉又没来上课。” “陈嘉又没来?”周玲也追过来, “出事啦?” “我这不就是担心有事儿么”邹萍没好意思说,她也有第六感的, 她第六感每回都目标特准。 “你赶紧的骑我车去!”周玲跟着跑向校门口, 顺手把自己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邹萍说, 你比我快,你先骑着车去!周玲说, 我不认识啊, 这孩子家住哪? 全班四十个学生,邹老师把每一个孩子都家访过,家庭住址父母职业这类资料都记脑子里,更何况陈嘉家她去过三趟,脱口而出:“就南营房胡同,甲12号院!进院子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房就是!” 陈嘉那时, 躺在温暖的水泥地板上。他们家小平房的地面,从来没有这么热,烫着他的周身。 因为他躺的地方,就离他家正中那个洋炉子特别近了。炉子散发的热力烤着整间屋子,驱散秋天的寒气。 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 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 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 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还早着呢,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买到蜂窝煤,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c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c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这道小邪风儿,让他在半死不活状态下在地上挣扎了很久,就是爬不起来,一次次地快要睡过去。 他用手指扒住地板,挪动身体,也就是让视野里的钢丝床腿位置稍微挪了个小角度,头疼得终于挺不住了,估摸自己快要挂了。 妈妈呢 他妈妈昨晚儿好像在姥姥家多留了一晚,一家子又吵起来了,无非就是嫌瞿连娣离婚回娘家丢人了,离婚让老人在亲戚跟前多没面子呀。陈嘉就不愿意听他姥爷无休止的唠叨,唠叨急了还骂人,于是就顶了一句:没本事的人最会说别人都没用c都没您有本事,您多能啊,除了没能生出讨您喜欢的带把儿的,姥爷您天大地大您无所不能! 陈嘉平时都不说话,说句话就是要梗死谁的,可砸到点子上了,把他姥爷气得朝他扔了个酱油瓶子又吃了半盒丹参丸,气得嗷嗷的。 陈嘉没他妈妈那么能忍,也没打算忍,从姥姥家厨房顺走了两块热枣糕就扬长而去,一路吃着枣糕,自己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觉着很对不起妈妈了 陈嘉眼前垂着一根细长的黑色耳机线,从钢丝床上垂下。他相当吃力地伸手过去,缓缓地,用指尖勾住那根线。 啪嗒—— 耳机连着的东西终于也跟着掉下来,是周遥借他的那个随身听。东西就掉在他眼前,却让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摸到按键,按下了“开始”。 齐秦的歌声就从随身听里流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地放完这一面带子,让他沉浸在很美好的音乐里,没舍得睡着,就又多挺了半小时。然而,这面磁带终于放完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歌声在室内一层烟雾中戛然而止。 磁带该翻面儿了,或者倒带重头再来。 但是,他没有倒带重来的力气了。他突然特想念周遥,想拉周遥的手,还是很留恋遥遥的温暖陪伴。 真舍不得。 哐!!! 就这时候,一声巨响,碎玻璃渣子稀里哗啦地拍下来了。有好多玻璃碎片都溅到他头上c身上。 陈嘉!!! 周遥在门外大吼,声带都喊劈了,咋咋唬唬的。 周遥当时就是急得没有多余的嘴巴来骂了,想骂陈嘉为什么把门锁得这样结实啊?他从砸穿的空档伸手进来,拽了半天,愣是打不开门内的插销。 一个不值钱的破家,就这扇门最结实,结果还让周遥凶狠地给砸了。 一股强烈的鲜润的冷空气扑进来,陈嘉那脑子一下子就清醒多了,恢复了意识。门外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已踏进阎罗殿的那只脚丫子,死命又给拖了回来。 周遥狂吼了很多声,陈嘉!陈嘉!! 陈嘉都听到了,就是说不出话,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周遥。 周遥打不开那门,气急败坏地琢磨,于是开始钻门上被他砸开的那块窗棱。 他就先一条腿掏着进去,再把头和大半个身子挤进去。窗棱的边缘,仍然残留锯齿状的锋利的玻璃碴子,让他很疼。也就是仗着那时极瘦,长手长脚,但非胖一点儿就能把他鸡儿卡那儿就过不去了,他就从窗棱子中间把自己硬塞进去。 周遥终于进屋了,把那扇破门打开。 他也吓坏了,狠一顿拍脸和砸胸口:“怎么了?你躺地上干吗?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陈嘉恍惚地看着他:“” 周遥问:“怎么了?你又发烧了?拉肚子么?” 陈嘉特想翻白眼,好嫌弃,用口型很艰难地想说:煤气出去遥遥出去 他仰面朝天直瞪着周遥,那短短一分钟,比之前的一个小时都难熬,周遥你个缺心眼儿的你快出去吧。 屋子里确实有一层烟雾,烟开始呛鼻子了。 “你们家这炉子,不会是,要着火了吧”周遥嘀咕着,终于开窍了,开始把人往外拖。 他那时候真不懂,没有用过炉子,所以很鲁莽,很彪。也幸亏这一氧化碳浓度没达到点个火星就要爆炸的程度,陈嘉已经攒了一胸口的火星儿想炸飞周遥了,就是闷着不能响。 “哐”得一声,那破门又被撞了一遍,这回撞进来的是他们的周玲老师 后面是跑得气喘吁吁的邹萍老师 两位老师终于来了,而且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煤气中毒了啊这俩傻孩子,赶快抬出来啊。 “没瞅见那个炉子?他家烧煤的,周遥你赶紧出来,躲到院子外边儿去!”邹老师急着吼他。 周遥脑子还是嗡嗡响的,特别担心:“烧煤会怎么样啊?” 他脑袋也开始晕,有轻微的症状,还好老师来得及时。 周玲急得口唇也哆嗦了,衬衫都湿透了洇出来,都是年轻老师啊没见过,嘀咕着:“是意外吧?他不是想不开了故意烧那玩意儿的?” “不会,我不信他故意的,”邹萍说,“他跟他爸掀桌子砸锅我信,想不开我才不信。没事,送医院就没事的。” 陈嘉是在邹老师的怀里被周老师盖上棉被,周玲还扇他脸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人扇肿了扇到清醒为止,就差要给他人工呼吸了。 周遥跑去居委会打的120,来了救护车。 救护车把人拉去朝阳医院急救,上了氧气和输液瓶子。好在他们离这家大医院非常近,救命都救过不止一次,值得给这家医院的大夫送一幅锦旗感谢表彰。 瞿连娣得知消息赶回来,陈嘉已经脱离危险,没事儿了。 她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流泪,想哭却又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嚎啕大哭,不愿那么丢脸。 幸亏两位老师帮她儿子捡条命,陈嘉要是有个什么,她得疯了吧。没疯,这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 瞿连娣看着眼前楼道里的人,陈嘉的老师,大院里的邻居,工会过来看望慰问的蔡师傅,还有周遥唯独最该出现在这里过来看望儿子的那个人,就是没来,永远永远都不在。 “先好好休养几天,没事了。”邹萍老师一直安慰他们,“学校缺的课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单独给他都补上。” 周玲老师坐到病床前瞅了瞅:“哎呦” “以后你可小心点儿啊,小子。”周玲伸手摸摸陈嘉的头发,“今天吓死我跟你们邹老师了,吓我都出一身汗!” “你啊,你们这年纪,就跟我弟差不多大。我弟就比我小十岁呢,属羊的比你们俩稍微大一点,所以我每天看着你们这群孩子闹腾傻玩儿,就跟看我弟弟似的。”周玲眼圈一红,“以后可当心点儿,养个儿子多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妈多担心你啊” 邹萍老师还想叫走周遥,应该回去上课去,在病房门口瞅了一眼,犹豫,就没说。 就让周遥多陪陈嘉说说话,少上两节课而已,念书真那么重要还是孩子心情重要?邹萍就帮周遥把额角一块擦伤贴了个纱布。 老师们都先离开了,周遥赶紧坐到跟前:“嘉嘉。” 陈嘉安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面罩,眼神淡淡地飞向他。 “今天也吓死我了。”周遥认真地说,“你当时看着可吓人了。” 陈嘉额头上和胳膊上还留着一些痕迹,已经淡了。之前在屋里刚发现的时候,太阳穴和脖子上青筋突出,手臂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起来,可能是极度缺氧造成的,看起来就很可怕。 周遥握了陈嘉没有在输液的那只左手。 “遥遥我”陈嘉望了他好久,眼神半开半合,终于好像忍不住了,“我头疼。” “啊,头疼了?”周遥说,“那我去叫医生么?” 陈嘉眼神发软的,嘴唇轻动:“疼,我难受。” “我知道你疼,”周遥说,“你这脑门旁边,都能看出几道红线特别疼么?” 周遥赶忙就爬到床头,两手盖在陈嘉脑门上,想着抱一抱也许就不疼了。他然后又给陈嘉揉太阳穴,揉脸,手活儿完全没有技术可言,不知怎样才能帮对方减轻病痛,最后只能说,“疼你就抱着我。” 他在病床上抱了陈嘉。 他脑门和手上也都是创口贴,他钻门洞的时候把自己割破了,自己都没觉着疼。 但是陈嘉跟他喊疼,这么熊的人都喊疼了,肯定是真疼么,真难受了。 一场意外,陈嘉幸运地化险为夷,没什么大碍。或者说,生活中这点儿芝麻小事,于他而言远不算是挫折磨难。 而且这个一氧化碳中毒,就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 平房每家的炉子上面,都连接着一个烟囱,直接通向窗外。在窗户上通常还安装一个风斗,就是怕烟囱不畅通,从风斗能送风进来,是帮着通风的。烧煤时间长了,烟囱里总会堆积许多煤灰子,就容易堵。 陈嘉他们家烟囱,开春时候疏通过,怕进脏东西还特意把两边用报纸堵上。这两天刚开始取暖,瞿连娣提醒过儿子瞅瞅烟囱通了没有,结果呢,陈嘉还是年纪不够办事不牢,烟囱没掏干净中间留了一团报纸,就直接把他家烟囱堵了。 后来重新掏烟囱才发现,就是那团废报纸惹的祸,差点儿堵得他挂了。 掏烟囱清理烟灰这种事,原本,就应该是每家男人做的,不然还能指望你们男人干什么?但是,陈嘉家里没别人儿了,他就是他们家的男人。 瞿连娣那时在医院谢过提水果过来探望的蔡师傅,谢过邹老师周老师的大恩大德,谢过救命的小菩萨周遥同学,然后说:我明天就叫陈明剑再去一趟民政局,签字离婚,谁都甭劝,这次一定离了让他滚。 在这天之前,瞿连娣心里可能还抱着一线渺茫希望,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什么希望都不抱了。这世上没个废男人能靠得住,只能靠自己,坚决地离,从此一刀两断。 邹老师当天回到学校,午饭都没赶上吃,累得筋疲力竭坐在办公桌前。 “孩子不是故意烧炭吧?是意外?”其他几位老师都在议论。 “意外。”邹萍小声说,“我太了解陈嘉,他那脾气,他烧了房子他也不会烧自己。就是日子太难了,我真心疼孩子。” 其余老师在办公室里轻声叹气,同情心疼又能怎样,谁家日子轻松好过?外人能帮多少忙? “我也挺心疼周遥的,”邹老师话题一转,“这孩子也是不走运,估摸又要转学。” “周遥又要转哪去?”数学老师问。 “他是外地户口,他是交钱在咱们这儿借读的。本来说是他爸爸或者他妈妈至少有一人,这个正式工作调动肯定能办下来,孩子的户口学籍就能调过来了。但是我听说的,没办成,关系不好弄。按说周遥他爸他妈都是多有本事多能干的人啊,让这事卡着。当初上山下乡那些人,支边支援三线的那些,一拨一拨的都想回北京,都拼命地在托关系,哪儿那么容易办呢?”邹萍叹口气,“他妈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可能得赶紧再转回去,不能留在北京了,哎” 竟然是这样,一群老师又开始为周遥同学唉声叹气,甚觉可惜和舍不得。假若这孩子能留在北京,将来上学和工作什么的,总还是沾点儿光吧?折腾一遍又要回去,哎,这两个孩子,都太不走运了。 周遥确实不认识陈嘉他爸。他就看过陈嘉家里挂的那张结婚照,还是十多年前照相馆的黑白相片。人的模样总会变化,会变得更成熟体面,精神气质甚至会发生飞跃。生活里活生生的人,与照相馆一张蓝布前表情刻板生涩的留影,太不一样了。 “咱俩还是回家么。”周遥小声说。 他的手一直握在陈嘉手里。 陈嘉低着头,紧抱着鞋盒,视线却是从很薄的眼皮下面直射出来,盯着前方。 陈嘉说:“我看看。” 陈嘉也仍然攥着他手,攥得很紧,以至于骨节凸出来。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c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c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c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c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彩虹 第七十六章彩虹 “干什么呢,瞿嘉?”路过的男生, 偶尔会问一句。 “体育委员还管剪树丛啊!”有人喊他。 瞿嘉戴了一副劳保手套, 白色棉线上粘的是机油和土肥,那些玩意儿都特别烧手, 已经把手套烧得开线了。 手里拿的是电动剪枝机。老旧笨粗的东西,刚通上电就卡壳了,老王同志又不在, 怎么办啊?瞿嘉就蹲地上把那个电动家伙给拆开了,找根铁丝把每个眼儿都捅了一遍, 再倒点油, 竟然就鼓弄好了。 穷人孩子确实早当家。 反正他平时在家修个门锁c自行车,甚至修录音机和厨房灶台,都是找到眼儿捅一捅, 然后猛灌润滑机油, 都是这样的步骤,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你削的还成啊, 这棵灌木挺圆的呢。”他班男生站过来看着,用手臂比划成一个圆形。 站过来了还不走, 继续看。 瞿嘉用眼角扫了一眼, 真碍事。他双手平举着那“嗡嗡”作响的通了电的剪枝机, 从树丛上方移开, 但没有关掉开关, 直奔对方而去。 同班男生一愣, 在一根电动的带巨型利齿的金属大棒移到眼前时, 默默地掉转180度走开了 瞿嘉回过头去,继续干活儿。 大冷天他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特意找了一件最旧最破的,浑身像浸了一层泥土和黑油这样的形象在校园里,应该没有女生再想给他拍照了,本年度最幻灭啊。 他们年级的人陆续从操场回来上晚自习。瞿嘉就是把下午正课之后c自习之前的零碎时间,都用来干活儿,其他人都在操场上苦练会考三项。 小姜同学穿着一身校服运动衣,恤衫带汗,微微起伏着:“诶,你没去操场练长跑?” 瞿嘉把电动齿轮关停了:“我不用练。” “这么牛/逼呀?”小姜一乐。 “可不牛/逼么。”瞿嘉嘴角微微一耸。 男生的体育会考三项,引体向上,立定跳远,1500米,有什么可练的? “你也肯定选引体向上吧不会选铅球,你那么瘦,估摸你也扔不动铅球。”小姜说。 简直没话找话么,瞿嘉瞅着对方:“没你瘦吧?你比铅球还轻,都能把你扔出去。” 哈哈,小姜一乐,被瞿嘉挤对习惯了也不介意,手里拎得东西递给他:“哎,这回是一盒辣味合蒸,不是剩饭了,特意给你带的。” 瞿嘉一愣:“哦。” “家里做实在太多啦,挂到我们家阳台上挂了四排,啥子呦,竟然有四排!”小姜用手往上方一比划,“从楼底下往楼上一看可显眼了,就看我们家阳台晃着一堆猪肉都看不见窗户了贼都被召来了,爬窗户偷我们家肉,赶紧都分了吧!” 瞿嘉平时总是叫“小姜”,都没有上心对方叫什么名,或者以为人家户口本上就没大名儿呢。 小姜名字叫姜戎,也去理科班了,仍然和大学霸周遥在一个班,以后还能一起踢球。瞿嘉其实特别c特别的羡慕。 文科班大半都是新同学了,他都不熟,即便一个年级里也没说过话,需要重新认识。 而以他瞿嘉一贯生冷的脾气,就懒得“重新认识”任何人,干脆就不理了,都不怎么说话。 他恋旧,且反射弧很长,他只认识旧人。 圈子就是自己给自己划出来的一道界限,习惯性的画地为牢。平时课间上个厕所,去操场做操,来回之间,跟周遥就是一对牛郎牛郎隔河相望,离得老远老远了因此大部分时间里,瞿嘉都是独来独往,身边没有人一起了。 已经不是一个班,就不必再讨好他这位曾经的同班班委,人家小姜也有新同伴需要招呼“打点”,姜戎还愿意给他带一口零食,还过来打招呼,心里其实有点儿感动。 “谢谢你啊。”瞿嘉说。 姜戎就要帮瞿嘉装药罐喷枪,瞿嘉没给对方:“不用你,站一边去,我自己能做。” “哎,不用你帮忙,他自个儿都能干!”不远处传来一嗓子。 侧脸方向好像骤然打过来一道光芒。瞿嘉现在听见背后一句淡淡的咳嗽声喘气,都能听出那是周遥。 周遥也是跑步刚回来,校服系在腰上,裤腿挽到膝盖下沿,直勾勾盯着他俩就来了。 周遥问:“打什么药呢?” 瞿嘉说:“防霉防锈。” 周遥说:“我来!” 姜戎同学然后就看到周遥当仁不让地一把抢过,瞿嘉愣着也没再抢回来。周遥举起一把喷枪壶,扳开水管开关,水花瞬间笼罩了灌木丛,水珠子豪无方向感的漫天飞舞。 水枪霸道地横向扫射,顺势就把姜戎给喷了,直接喷了一脸! 啊—— 小姜几乎是在草坪上以后滚翻的熟练技术滚开十米远。 “呦,不好意思啊,我没看见你。”周遥端着喷枪壶说。 “周遥你个大近视你没看见我?!”小姜抹一把脸上的水。 “你太矮了么,你脑袋和灌木丛齐平一边儿高,你就跟长在灌木里边似的,我真没瞅见你。”周遥说,“真的对不住啊。” 瞿嘉狠瞟了周遥一眼,绷住表情,遥遥你够了。 姜戎指着人也笑:“周遥你也太坏了吧!!” 周遥抖着肩膀乐:“我三百多度近视呢,我真的眼特别瞎。” 瞿嘉给补了一刀:“不是杀虫剂,就是预防叶子长霉c促进生长的药水,你就当成洗脸消毒了。” 小姜中刀滚走了,嗷嗷得,赶紧跑回去洗脸去了,怕自己脸上长出一片草原来。 “干吗啊你,欺负人家?”瞿嘉用口型道。周遥这种人笑面虎,揣一肚子蔫儿坏。 “我欺负他了么?”周遥一脸无辜。 “嗯。”瞿嘉点头。 “防霉防锈,防你出去浪!”周遥哼了一声。我眼瞎三百度,但我鼻子灵着呢。 瞿嘉脸上甩出一道情绪,小样儿的你。 “他连胸大肌都没有。”周遥噘个嘴,“我有啊,你看我。” 瞿嘉实在憋不住了,似笑非笑瞅着周遥:“你胸大肌在哪呢,让我看看?” 周遥一听,立刻把自己两手伸到恤衫里面,攥成两枚拳头,顶出两个圆球,撑出一片高耸丰满的胸部! 瞿嘉笑,一手在胸前平着比划,划出一道线,做出抹胸的样式,想到那时候周遥姜戎几个男生,在中秋晚会上扮演的,一群膀大腰圆的唐朝妇女黑/帮团伙。 “想看啊?”周遥不爽着呢,“你想看我下回给你独舞,你想来双人舞也成,我豁出去了。” 俩人然后笑出声,实在不能容忍那幅画面。 周遥也笑得耳朵发红,还不甘心,攥着拳在衣服下面“噗噗”地颤了一会儿:“好看么?看够了没有?” 瞿嘉用口型骂周遥“神经病”,但真真实实地被对方逗笑了。 也是好久没笑过了。 他的小太阳遥遥。 瞿嘉随后难得解释了一句:“小姜就是给我送了一盒腊味,见面分你一半,你也吃呗。” 其实就是有人空虚寂寞冷了,平常在校园里都说不上话,还不如和其他同学相处得更轻松自在,心里就怪难受的,开始找别扭。俩人竟然同时羡慕和嫉妒小姜,怎么小姜同学就能和我的嘉嘉(遥遥)说上那么多废话呢。 就想跟你说两句话,有那么难? 确实特别难。心理上自我防御的围墙一旦垒起来了,就好像把他俩一下子分隔到围墙的两侧,互相踮着脚都望不见墙那边的人。平时在校园里谨小慎微,有时简直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人甩过来一道怀疑的目光,都会让他俩产生长时间的心理焦虑和不知所措 讲话都是互相隔一段距离,手脚规规矩矩。 周遥也掏出一份东西,是一个大号眼镜盒,递过来:“给你拿的,戴上。” 瞿嘉问:“你花钱买的?” “不然谁给我?”周遥说,“专门干活儿用的,我们家没人用这个。” 瞿嘉小声道:“我又不近视眼,非要给我也戴眼镜?” “你土不土啊?”周遥皱眉低喊,“你用那个割草机和剪枝机,都是小碎枝子或者碎石头,会崩起来,溅你眼睛里,挺危险的!” “这叫护目镜。”周遥又说,“我买的还是挡阳光的,墨镜效果。” “好么,戴着。”瞿嘉藏起表情,“婆婆妈妈的。” “眼睛好使你了不起了?”周遥瞪着人。 “嗯,了不起了。”瞿嘉一笑。遥遥就是贼啰嗦,逮个机会就嘚吧话痨的那种小媳妇。 夕阳的余晖穿越大操场的栏杆,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再把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两人身上,脸上。 瞿嘉接过喷枪壶,示意周遥往后退,自己也退开三大步。 “你站过来,看那边。”瞿嘉轻声说,“往上看。” 周遥抬头,什么啊? “送你的。”瞿嘉笑了一下,“看。” 他扳开水管开关,向着落日夕阳的方向,让水珠骤然喷出,在半空喷出一道弯弯的水帘。透过一层轻薄的水帘,阳光隐约折射出七彩效果。 两人一齐挪动位置,站到一个更好的角度,惊异地看着那五彩斑斓的颜色在空中飞舞,随着细碎的水珠弥漫开去,再团聚成光弧,形成一道漂亮的彩虹。 美极了。 周遥就看着瞿嘉,再次笑得合不上嘴,两手攥在裤兜里,极力忍住想要抱住人狂啃的冲动 他们那时,也还不懂“彩虹”所包含的更富有的意义。那就是瞿嘉在操场边送给周遥的一次小浪漫。 周末,还是忍不住约了。 真的忍不住,想见对方。 约都不知道应该约去哪。两个家都不能回了,也刻意不提家里的事。学校周围肯定是不能待,东大桥大棚也不敢再去逛,里面全是熟人,都是穿校服的,朝阳一中二中三中的学生。 他们就约去了东单地铁站,出站口。 长安街上,迎春花过后就是玉兰,玉兰谢过还有绯色连片的桃花,一层一层晕染出不败的春/色。 “一周年快乐。”周遥见着人,打声招呼。 瞿嘉伸手捏了周遥的鼻头。 他俩的一周年其实已经过了,寒假过年时都没有出来庆祝。四人小分队突然就少了那两位志同道合的伙伴,都没有心情约会了。 他们重新坐到那间酒吧里,一年前曾经坐过的那张桌子。 酒吧外面卖羊肉串的摊子也没了,不幸惨遭城/管的治理扫荡。附近的早点摊位和煎饼车也都不见了,都被取缔了。这一年从春天开始,庆祝和宣传活动就没有间断,长安街很早就摆起巨型花坛,等着迎接七月一日的回归庆典。 周遥点了两杯洋酒,然后跟酒吧老板要了一副扑克,拉着瞿嘉玩牌。 “操,就咱俩人,你还跟我打牌?”瞿嘉瞅着人。 “对,我跟你打牌。”周遥说。 “你就是想让我输掉裤衩儿。”瞿嘉忍不住说。 “对,就是让你今天把裤衩儿输给我。”周遥笑道,“你不准玩儿赖!” 两个人就只能“敲三家”,把两副牌分成六份,每人打三摞。瞿嘉毫无悬念地一路狂输,后来从坐姿变成蹲在椅子上还是输。周遥趴在桌上笑:“你怎么三家牌没有一家能先跑了的!我男朋友怎么能这么弱!” 瞿嘉蹲在椅子上,输得没表情c没脾气:“跟你,我就没赢过。” 两人对桌望着对方,白天没有烛火,眼神也能被对方烤出一层温度。烧眼,也烧心。 桌上插了一沓子点餐单,瞿嘉顺手就抽出一张,叠纸,然后把纸鹤端端正正摆到周遥面前。 这家店的点餐单换了新设计,菜品愣是没换。这只纸鹤仍然左翅膀扛着“火腿沙拉”,右翅膀“琥珀桃仁”,屁/股上翘着“章鱼小丸子”。 周遥又笑得像个小孩儿,也抽出一张纸,也叠。 “你会叠吗!”瞿嘉看着人。 “你床底下那一大罐子,谁给你叠的?”周遥反问。 “你刚才怎么叠的么?”周遥又皱眉,“为什么我的‘章鱼小丸子’在头上?我尾巴上是‘烤洋葱圈’?怎么才能叠成你那样的?” “不告诉你。”瞿嘉说。 周遥趴到桌上发出耍赖的颤抖音,胳膊刚伸开去,就被瞿嘉一把攥住了手。 十指扣在一起,实在舍不得再撒开,再装模作样地保持那段距离 无处可去,好像哪里都不安全了。他们也不太了解,附近其实有个很著名的地方,叫“东单公园”。 俩人同时回头,瞥见酒吧深处那个洗手间。瞿嘉突然递出一个急迫的,甚至带有恳求意味的眼神,遥遥。 他俩同时站起身,很有默契地站到墙边排队。 又排了至少五六个人,才轮到他们。俩人低着头一起进去了,关门落锁的一瞬间,反身把眼前人抱进了怀里。 呼吸就炸开了,炸成记忆中头顶的那一片烟花 cl一se y一ur eyes, ake a ish and bl一 一ut the candlelight 酒吧里当时正好放到这首歌。洗手间的天花板很低,很低,几乎压到头顶和肩膀,挤压得全身透不过气,喘息,只有明亮的灯光在眼中跳动 瞿嘉就伏在他肩膀上了。 周遥就听到瞿嘉深深地“嗯”了一声,很压抑的,呼出一口气,脊背都在发抖。 i\'ll ake l一ve t一 y一u like y一u ant t一 and i\'ll h一ld y一u tight baby all thr一ugh the night i\'ll ake l一ve t一 y一u hen y一u ant t一 and i ill n一t let g一 till y一u tell t一 歌词应景得太过分了,资本主义毒瘤漂洋过海,大举进犯我天cha一,专门腐蚀纯洁的祖国花朵,俩人同时有点儿受不了,再次笑场。 周遥小声说:“这么好听的歌,怎么没有咱们港台大陆歌星翻唱这首歌呢!” 绵延的kuai感都被打断了,瞿嘉“噗”得笑出声:“歌词太浪了,没人敢唱。” 周遥哼哼着说:“那你给我唱。” 瞿嘉顿了一下,喘息:“不唱做就行了还唱什么” “你想我了么?”周遥说,”在学校里都不跟我说话,就看你找别人说话了,气死我了。” “想你来着。”瞿嘉说,“特别想” “我也梦见你了。”周遥说。 “梦见我什么了?”瞿嘉问。 “梦见我干/你干了八趟。”周遥脸爆红着还是说了实话。 靠,瞿嘉也说了一句实话:“这事儿你也就在梦里干。” 他们紧紧抱着,脸贴着脸,都很心疼地摩挲对方的嘴角,听那喘息。 “刚才输给我什么,还记得吗?”周遥咬着瞿嘉的耳垂,威胁一句,“我捏着你呢,你不许耍赖!” “要就拿走!”瞿嘉粗声回道。 “我真拿走啊?”周遥笑,“你脱。” 洗手间外面有人敲门了,瞿嘉就是用最后一分钟时间快速履行了他输掉的赌注,脱掉外裤,扒了内/裤甩给周遥,然后又把外裤穿回来了! “拿走。”瞿嘉说,“不用还我了。” 周遥笑出声,把这件纪念物叠吧叠吧,塞进外套的内兜,珍藏了。 “回去会不会被你妈妈发现啊?”周遥忍不住又婆婆妈妈。 “我不会不让她发现啊?”瞿嘉皱眉。 “那,你一换裤子,她不就看见了你没穿内裤。”周遥认真地说。 “你多大了?”瞿嘉忍无可忍,一掌拍了周遥的脑门,“换裤子你还当着你妈的面儿换么!” 浑身严重缺乏血糖和蛋白质,软成面条儿,周遥赖在瞿嘉身上傻笑,又忍不住亲了男朋友的眼睛。 真帅。 扒裤子甩内/裤的动作都那么性/感。 俩人再低头走出来,重新坐回桌子,脸色儿和呼吸节奏都和刚才大不一样,眉梢眼角都是深情。 两只纸鹤还摆在桌上,亲昵地挨着翅膀。 视线瞟见插在桌上的那一沓点餐单,瞿嘉的视线突然在那时定住了,眼神确实好。 他缓缓抽出夹在中间露出一个边角的纸,也是一张点餐单,只是已被人往上面写满了字。 摊开在桌上,那张餐单上就是写满了“唐铮”的名字。 同样也是一周年了啊。 他俩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些字。瞿嘉又把那张纸重新插了回去,就留在这张桌上吧,不带走回忆。 周遥突然感到不安,低头翻了翻呼机短信,也没收到任何有用信息。他又站起身去问酒吧老板:穿白羽绒服的女生是不是来过,高个子的,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坐过这张桌子? 什么时候来过,是今天吗? 就是今天下午刚刚来过吗? 她什么时候走的,她去哪了? 瞿嘉也走过来,直接在吧台把账结了,拉住周遥的胳膊:“走。” “出去找找!”瞿嘉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人心 第七十七章人心 他俩出门就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瞿嘉指挥着, 周遥你往那边找, 小店,电话亭, 公车站。 俩人各自沿着大街往相反方向跑,跑了很久,跑得一阵茫然, 又原路再折返回来。 街边的桃树在眼前织就一片红云,纷纷地谢落花瓣。粉红的花瓣就飘扬在他们眼前, 飘在向往自由的天空下, 飘在回溯的那段美好记忆里 回忆越美好,现实就越难熬吧。 周遥发觉自己还是对路不熟,瞿嘉到底是个混了十多年的地头蛇, 附近哪哪儿有个小胡同或者街心公园, 都了如指掌,一路就在前面大步疾走, 找。 或许就是想起了唐铮的交待,瞿嘉突然就着急了, 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周遥也不说话, 外套里面都微微洇出汗来, 眉头紧锁, 就一路跟着瞿嘉走。 叶晓白就是来找唐铮的吧。 但唐铮又在哪呢。 唐铮现在为了挣钱白班夜班连轴转, 晚上开出租, 白天在老王师傅的工程队里干活儿, 上哪找去? 他俩走了一大圈儿又绕回来,面面相觑,瞿嘉就这时候一抬头。 东单地铁站,进站口的高台上,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梳着长辫,一步一步往台阶下面走去了。 “叶晓白!!” 未等周遥反应,瞿嘉目力极好,眼特别尖,直接喊了一嗓子。 他们此时隔着一条大马路。 “是她吗?”周遥都没看清。 “就是!”瞿嘉吼。 “那,过马路啊!”周遥也吼。 这可是长安街的马路,看着足有一条车河那么宽,两侧安装了封闭式围栏。 瞿嘉四顾,找地下通道,冲下楼梯,疯狂地奔跑,再上楼梯帝都城里这数不清的地下通道与过街天桥的脑残设计,也是要把人逼疯了 两个男生动作都是飞快,猴儿一样蹿上台阶,再一齐跑进东单地铁站。 周遥仍然是好学生的习惯,恪守规矩,远远望见售票窗口前面排的那恐怖的长队,先就急得“啊”了一声!这个时候竟还想着,先买票再进站啊。 所以当初他跟嘉嘉在除夕夜赛跑他输了。他永远先买票再进站,结果瞿嘉就敢逃票钻进去,先上车再补票么 瞿嘉猛地刹住脚步,一看前方,根本没打算去排队,就以视线快速扫过排队的人群,没有叶晓白。 叶晓白一定已经下站台了。 瞿嘉一言不发低头疾走,绕到远端的角落,从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一部机器旁边,侧身把自己硬塞进狭窄的缝隙。 腰过去了,胯没过去瞿嘉就扒着墙直接旱地拔葱,往墙上拔了两步,翻过去了! 周遥看得呆住。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这样有胸大肌和小翘/臀的身材,是真的塞不过去。 他也不敢喊叫,眼睁睁地目送瞿嘉一路冲下站台台阶,像飞一样。 戴红箍的检票员也瞅见有学生逃票,跑下去追。 周遥于是紧跟那位戴红箍的,低喊一句“有人逃票”,也溜进去了 黑暗的隧道内传出隆隆的轰鸣,地铁列车飞速进站了,向着光明一路驶来。站台大厅宽阔而深远,天顶非常的高,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灯火明亮。 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儿,在一片灰色背景板和相貌平庸的路人中间,其实非常显眼。叶晓白容貌出众,被地铁通风口吹起的发丝都是美的。 听着铁轨“咔咔”的轰鸣,叶晓白双手插着衣兜,安静地往前走去。 列车的头车厢向着明亮的大厅开过来,而她向着漆黑的涵洞走过去人生的光明与黑暗,仿佛就是一念之差,一步之遥。 瞿嘉大喊了一声,拨开人丛,逆着行车方向和大拨的人流奔跑。 绕过大厅柱子,跨过障碍物。 再跑,疯狂地跑! 车厢外侧坚硬的外壳几乎就是贴着他们两人撞过来的。 瞿嘉大约是一把抓住了叶晓白靠近铁轨站台的那边肩膀,连衣服带人紧紧扯住,侧身摔在地上。 摔得相当重,俩人半天都没爬起来,趴在地上不动 刹车,叫喊,最大的那嗓门是周遥喊出来的,眼瞅着瞿嘉迎着车撞上去。 许多人奉上迟来的惊呼与围观,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那一瞬间天花板上的灯火亮得刺眼,把恍惚的人唤醒了。 当然,也可能是摔醒了。 周遥从后面抱住叶晓白,先把人往后拖了二十步,这回抱着都不敢撒手。 他一手也抓住瞿嘉,刚才吓死了。 “瞿嘉你撞到车了吗?你磕哪了?!”周遥脑子都懵了,眼眶爆红,真的吓坏他了。 “没有,没事儿。”瞿嘉低声说了一句。 真撞到他他就挂了。 瞿嘉大概是哪儿被擦了一下,额头明显浮现一块青,没站起来,半趴半跪着把女生挪到站台中间。 晓白,你被这一下撞醒了吗? 晓白,你刚才是真的想要跳下去吗? 叶晓白看着他们两个,回复血色,也没有太多悲伤到不能自已的表情,只是眼泪如失禁一般,止不住地表达出真实情绪。她摇头:“没有我没有,我不想跳下去。” 晓白,我们回家吧。 “对不起”叶晓白轻声说,“我没想出事,我就是,太难受了撞到你们了吗,对不起。” 周遥把叶晓白扶起,俩人都沉浸于死里逃生的恍惚,后来他这一路就很有担当地一直撑着女孩儿,送去医院。 他撑着叶晓白就没法拉瞿嘉了,一回头,这人还在地上坐着,又把他心疼坏了。 结果,瞿嘉这个逃票闯关的不良学生,是被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架着,一边臭骂他一边问“到底撞到没有啊伤哪啦”,也给送医院去了 当日,原本是叶家父母携着女儿去到一位同事友人家中,体体面面地登门做客。女儿漂亮c出色又有气质,大家闺秀亭亭玉立,带出来很拿得出手,在她们学院里都属于出了名的“优秀子女”“未来名校高材生”,和周遥是齐名的。 席间饭后,大人还让叶晓白弹琴。 做父母的但凡受老天眷顾养出不错的子女,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天赋基因与后天教育妥当的结合,也就难以免俗地喜欢这种当众作秀的才艺表演,享受旁人的围观称赞并引以为傲。 叶晓白在长辈们的眼皮底下弹了琴,当场并没有任何激烈言辞或者反抗行动。但这并不代表内心一丝一毫的顺从,她随后就在大人没注意的时候,走出了那家的家门 叶晓白应该是也打过电话,只是那天不巧,唐铮跟老王去通州了,从通州那边拉货,挺远的,开了几辆大卡车过去,就没在城里,没有能够接到电话。 在去医院的路上,叶晓白对周遥说:“你还记得那位日本男生么,他竟然给我回信了。” “被唐铮一巴掌扇到花坛里的那个?”周遥问。 “对,就是那个男生。”叶晓白说,“我心里非常难过的时候,也没人能说,特别憋闷,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人能说,总之隔着一片大洋永远都不会再遇见对方,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我就给他写信,在信里讲了全部的故事。 “结果那男生真的回信了,他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中文英文和日文符号夹杂,看得出来挺用心的,也说了很多心里话,还为我加油。 “他在信里说:那时在中国有幸见到你,当时就很喜欢你,然而得知你已经有心爱的男孩子,他很帅气,我也很为你感到高兴,希望你能够加油,障碍和挫折只是一时的,请不要放弃,将来一定一定可以和喜欢的男孩在一起,我在远方祝福你啊,让梦想成真吧!” 周遥听着:“那个日本男生是这么说的?” 叶晓白点头:“是啊,他就是这样写的。” “你很意外吗?”叶晓白脸上滑下一大颗眼泪,“一个萍水相逢没有多少情谊的男生,都能给我几句暖心安慰鼓励的话。我自己的家人,爸爸妈妈,他们永远c永远都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永远不会说,祝福你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吧,让梦想成真吧。” “” 当天周遥在医院忙坏了,一心二用,陪着叶晓白,又极度担心瞿嘉有没有磕着脑袋伤大了。 瞿嘉推开周遥的胳膊:“我没事儿,你陪晓白去,我自己挂个号就行。” 也就一会儿工夫,叶家的父母亲戚朋友,一个团的人马赶到医院,也是面目凝重步履匆匆。 叶晓白母亲的脸上,终于还是暴露了一个做母亲的应有的焦急和忧心忡忡,远远瞅见人,碎步一路小跑就过来了。 这是周遥主动打了电话,还是把晓白的家人叫来。 瞿嘉远远瞅见那家人来了,而且竟然还有周遥妈妈,也来了。 瞿嘉别过脸去,扶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先走了。” “哎,嘉,头疼么?”周遥急得说,“难受么你别自己乱跑,我陪你!” “不想见那些人。”瞿嘉冷冷地抛下一句。 瞿嘉没跟任何家长c长辈的打招呼,站起来扭头就走了。 俞静之确实也来了,远远可能看到瞿嘉走路姿势晃悠,瘸着,极为关心地多看了两眼,没做声。 瞿嘉跟周遥妈妈现在也没仇怨,他不想见的并不是俞老师。 周遥其实也不想见那些人,心里不舒服。 瞿嘉是肯定不会打电话叫他妈妈过来医院,这种事,都没法向家长解释这是搞什么呢把自己磕得满头包身青。是爷们儿的就自己扛了。 他就一个人慢慢腾腾地走,穿过很长的楼道。 有中国特色的大医院,人c太c多c了! 人流汹涌,充塞了楼道,涌过来再涌过去,谁也不会谦让谁。电梯门口挤着好多轮椅和担架,水泄不通,都等着往里抬呢。 瞿嘉瞧了一眼电梯门口被担架队伍堵塞的阵势,一手扶着墙,又转了回来,只能走楼梯了。 头确实有点儿晕,就从三楼下到一楼这段距离,他中间歇了一趟,就坐在楼梯一节台阶上,呆坐着,忍痛。 他先下到一楼,给自己挂了个号。他也没带身份/证和病历本,只能无知无畏地拍出一张学生证。人家看他是学生,让他去急诊室涂药包扎一下。 随后就是漫长且无聊的等待,头昏脑胀等着叫号。 心里还想着周遥呢。 好学生周遥今天估计是回不来了,这会儿一定被一群和蔼亲切的长辈,摸着大头嘘寒问暖,然后听从两家长辈安排,为叶晓白陪床削水果呢这事都不能怨周遥了。 家长们从一开始不就是这样期盼的吗,不就一直这么撮合的吗?只不过几只小猴子都不听话不安分守己,全都不按规矩配对儿,简直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所作所为无异于砸了天庭,当众扇了父母的脸。如今的后果与现实,也是教训惨痛,一地鸡毛 医生护士见着这学生伤号,诊疗室内又是一阵惊呼,身上弄成这样,你撞哪了,你撞什么东西了,你撞地铁列车了? “也没有,没撞上吧?”瞿嘉扶着头说。 “幸亏没撞上,太阳穴上一块青。真撞上了你脑袋还能在啊?”护士姐姐帮他包扎头部。 “赶紧去拍个ct!”护士姐姐又凶他,“你得去拍片子,看看有没有脑损伤!” “ct在哪儿拍么。”瞿嘉蹙着眉,一脸迷茫,就很少来医院,不认识。 “上楼,三层,过那个楼道,一道小门,拐过去,左手边第三个屋子找不着?找不着你看路标啊,你家长呢?”护士问。 “”瞿嘉一脸犯呆的表情,“哦,我知道了。” “没人陪你看病啊?”护士姐姐扶他一把。 “有人陪,他有人陪!”某人跑得很急,终于找到急诊楼道,推开半掩的门就进来了。 瞿嘉瞅着这位。 才来啊。 “他的家长来了。”周遥虎着脸闯进来,“我就是,我陪他来的。” “照ct是么,我带你去。”周遥麻溜儿地架起瞿嘉一条胳膊,搀扶着腰,“我也不认识在哪,我扶你过去找。” “你不是陪叶晓白呢么?”瞿嘉小声嘟囔。 “脸都磕花了,还找茬跟我闹别扭啊?”周遥反问。 “没别扭。”瞿嘉皱眉头,“我身上钢筋铁骨我摔不坏,你不用管我。” “我也不用管她,一群家长围着呢,哪用得着我啊,我多碍事么!”周遥说。 “你妈妈在那儿呢,你回去吧。”瞿嘉提醒。 “呵呵”走到楼道里,周遥终于迸出笑模样,表情诡秘,突然贴近瞿嘉的耳朵,“我妈让我来照顾你,让我陪你看病!” “扯淡。”瞿嘉翻了一下眼皮,不信。 “真的,不然你现在就过去,再求证一遍,我妈还在那边诊室呢,你去问她?”周遥说。 “你妈脑袋也磕昏了吧?”瞿嘉说。 “去你丫的!”周遥喷他,“有种你对着我妈说这话!” 瞿嘉也乐了,可不敢,好怕怕的呦。 两人对视,笑了一下。 “我看那边好多人都坐轮椅,你要不要轮椅呢?”周遥又开始啰嗦,“我去帮你租一个,我推着你。” “本来是想弄一个坐着。”瞿嘉说,“你来了你就是轮椅,我现在想坐你身上,给你底下安几个轱辘,让你转着走。” “你坐,借你大腿,待会儿让你坐个够。”周遥小声说。 心底一块阴霾未散,浑身都还疼着,却总能苦中作乐,俩人还能笑得出来。 那边当时又是怎么个状况呢? 家长后援团迅速围住叶晓白,自然又是全套的询问c质问c说服教育以及找医生了解病情,混乱的情绪与医院里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很乱。 周遥那时也看到叶晓白的父亲。叶中道就站在楼道不远处,手里抓着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仍穿着平时上班公务时经常穿的灰色夹克衫与黑色西裤皮鞋,面孔严肃一丝不苟,就昂首挺胸,笔直地站着。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具用铁石混凝土浇筑的c不会折断弯曲的灰黑色塑像。 眼底的神情就是愤怒的c阴郁的c无法接受和绝无妥协的,也拒绝往这边迈出一步,拒绝说出哪怕一声安慰。好像说句安慰话就是软弱了,就妥协了,就是向孩子承认这一切都错了。 “谢谢遥遥你啊。”叶晓白母亲特意走过来,顺势搂住周遥的肩膀,“听说是跑到地铁站台下面,唉,真是的,那孩子太不懂事,也急坏我们了在外面找她找了两个多小时遥遥,多亏你拉住我们晓白没让她出事,多亏了你!” “不是我。”周遥立刻就否认了,“我朋友当时冲下去拉了她一把,没让她掉到铁轨下面去。” 他瞥见叶晓白母亲那一份热忱殷切的目光,就觉着别扭,油然生出一股强烈抵触,绝不想贪这个功。尽管这样的实情陈述,就等于招认了他和瞿嘉偷偷去东单地铁站约会的事实。 他今天原本,也是应该随他老妈去访友做客的,原本也应当在宾客满堂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之上,充当优秀子女代表,学院派的未来接班人,陪他父母一齐亮相,帮他妈妈长脸。但他就没有去。 俞静之就在旁边一声不响,一听“朋友”二字,就知是哪位小朋友,尤其听到“冲过去拉了一把”“才没有掉到铁轨下面”,表情相当惊异和关注。 “那谁没事了?我看他也来医院了,脑门上还贴着纱布?”俞静之见缝插针就问了这一句。 “不知道呢,他说去给自己挂个号。”周遥说。 把女儿送进治疗室见医生去了,叶晓白妈妈过去找孩子她爸说话,不知说了什么,看表情总之就没能说服,还受到呵斥,悻悻地又转回来了。三观上糊涂顽固,行动上左摇右摆,威势上又软弱不堪,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说不疼爱自己孩子,但疼爱的方式偏离了方向,在这场拉锯战中,和稀泥都和不好,做润滑剂都做得很失败。 叶晓白妈妈一直打量周遥:“你们遥遥是个好孩子,特懂事,特稳重,从来都让家长特别省心。” 俞静之的表情耐人寻味:“也就那样,还好吧。” “今天真是的,闹得,太丢人了。”叶晓白妈妈维持笑脸,“俞老师真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跟着我们跑一趟,还帮忙找人。” “孩子挺难过的,我看着都难受。”俞静之说,“不是我家女儿我都心疼,别为难她了。” 叶晓白妈妈憋着满腹埋怨:“今天可惜你就没带你们家周遥来么!如果你家周遥来了,和我们晓白一起弹个琴,说说话,开导开导她的心理,帮忙看着她一眼,也不会出这种事。” “我就没想带我们周遥去。”俞静之不露痕迹地白了一眼,“半大男孩子有他自己的兴趣,周末想出去玩儿就让他去,我不愿勉强他们,没有必要。” 叶晓白妈妈又笑道:“遥遥你在学校里有空,找我们晓白多说说话,你毕竟学习成绩好,你们又都在理科班,帮她补一补落下的功课。有你在学校在班里多照顾她,我们做家长的才能踏实放心啊。不是什么同学都能让我们放心的!有些差学生那是真不行,我们” 周遥:“” “周遥。”俞静之脸色儿都耷拉下来,“你那同学不是挂号看病去了?一个人没人照顾他行么?” 周遥犯愣:“啊。” “去陪你同学看伤去,脑袋磕了碰了的别出什么事。”俞静之双手交握胸前,手腕上挂着手包,轻轻一动嘴唇,“快去。” 周遥这才反应过来。 简直想在他老妈面前,前滚翻三百六十五度的叩头作揖! 小猴儿得了娘娘的令箭,麻利儿的,头也不回就跑了,一路过来找他的瞿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母命 第七十八章母命 周遥也是从那天起,对他妈妈的理解和感受有了极大改观。 那感觉, 就好像他随时准备好了撸开膀子冲上擂台, 与老对手较量一番,突然形势大变, 对手自己一转身步履优雅地下台了,站到他身后的啦啦队席上。 他老妈当时那副脸色,一反从前常态, 是巴不得让他赶紧撤退,帮他指东指西的“指挥”他:别听叶家父母在这儿忽悠你, 往你脸上贴金还搂住你不放。摽着我儿子干什么呢, 话里话外能是什么意思? 谁乐意听那些话?真让人不爽啊。 俞教授上下嘴皮子一动,就替周遥剔除了一块心病。有些事情就在不知不察之间,悄悄起了变化。云层之间突然开了一道缝, 漏进了阳光 当天下午, 周遥就一直陪着瞿嘉,在医院大楼这个迷宫里跑了几个不同地方, 照片子,又帮忙缴费和取药。 他也像个大人似的。 也会照顾男朋友了。人生中多经历几次风波与不如愿的事, 就什么都学会了。 交钱取药回来才能给包扎上药, 因此耽误了很久。周遥刚把一大袋子口服药和药膏递进去, 就被挡在治疗室外面, 门在他眼前拍上了。 他攥着门把手又悄悄拧开, 敞开一道门缝, 扒着看。 没一分钟护士姐姐又过来, 嘟囔着“事儿还挺多还非要拉帘子”,“哗啦”一下,在周遥眼前把一道蓝色窗帘布给拉上 周遥就只能站在门口徘徊,又等了很长时间,等护士走了,他才钻个空进去了。 瞿嘉正坐在治疗床上,头靠着墙习惯性发呆,一看周遥进来,“啊”了一声! 周遥也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你怎么穿成这样啊?”周遥皱着眉头,特别想乐,手里买的一兜橘子差点儿撒一地。 “上药么你出去甭看我。”瞿嘉也皱眉,赶紧把自己捂住。 捂上面就下面露,捂左边就右边露,不捂着就更露,就跟没穿似的。瞿嘉就是换上了医院那种专用的病号服,一块浅蓝色的床单布,在身前一裹,背后系一根带子,里面光着,方便医生检查和治疗。 就是个四面漏风的大面口袋。 大口袋不太适合瞿嘉这种细高挑儿的男模身材,穿上就晃荡,什么都遮不住。 “你是没穿内裤吧?”周遥一下子就发现了。 “对,没穿。”瞿嘉一脸性/冷淡的表情,怎么着。 “刚才那护士姐姐不就把你都看光了么?”周遥埋怨,“你耍流/氓么。” “护士当时跟你这表情就一模一样,”瞿嘉冷眼瞄着他的冤家,“耍流/氓么,哪来一个神经病啊?” “”周遥捂住嘴巴。 “护士也没让我脱/光,谁知道脱了外裤我里面就没了。”瞿嘉问,“我内裤呢?” 周遥把脸也捂了,没脸看瞿嘉的表情,卧槽。 “我内裤呢?!”瞿嘉凶凶的。 周遥几乎跪了,羞愧地下跪认错,趴在瞿嘉的治疗床前捶床板 他然后从自己外套内兜里掏出被他收缴的纪念品,赶紧帮瞿嘉把内裤又穿回去了。 周遥也只嘲笑了两句,然后,很快的,就没有笑模样了。 他全都看见了,都不敢再碰瞿嘉,生怕碰到哪就把对方碰疼了。 瞿嘉都脱成这样,穿着病号服上药,就不是只伤了一点儿,不是胳膊肘或者膝盖磕破了抹个碘酒红药水那样简单。周遥从肩膀上揭开那块盖布,瞅了一眼,受不了了。 “骨头又没折。”瞿嘉安慰一句,“就蹭掉点儿皮么。” 周遥转过身去,一身不吭地站了好一会儿。心疼的知觉好像他自己被揭了一层皮。 然后又转回来,看着人。 周遥咬住自己下唇,低头抚摸手腕上的红绳。想要迁怒叶晓白他心存不忍,想骂叶晓白爸妈又不礼貌,就不说话了。 “干吗啊”瞿嘉说,“真没事儿,就是确实挺疼的。” “想抱你都不能抱了。”周遥小声说,“你半边儿都青了。” 瞿嘉当时贴着列车被剐了一下,然后拖着叶晓白摔倒在地,也没有真的一头撞上去。 但那是一辆疾驰进站的地铁列车啊,被“剐”一下是什么概念?瞿嘉身上现出几片显眼的瘀青,从额头到肩膀,从胯骨到大腿,过后就连接成片并且瘀血发肿,还掉了几块皮。 “疼死你啊?”周遥只能捏瞿嘉的手指,摸摸指甲,就这里没有伤,可以放心地捏。 “还成吧,疼,但没疼死。”瞿嘉还是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 “对啊,死的是我。”周遥说,“是我疼死掉了。” “别瞎说。”瞿嘉道。 宽阔的站台,刺目的灯光,列车飞速而过,铁轨晃动,发出轰鸣。 剧烈的碰撞,滑擦,摔倒了,瞿嘉重重摔在坚硬光滑的地上,有人尖叫,他大吼着疯跑。 就这简单一幕,几秒钟的事,事后一遍一遍地在周遥脑海里过电影,让他挺后怕的。也是经历过才明白,那种你还没疼到不行我先疼死了,是怎么一种滋味。 以前觉着,你是我的。 现在觉着,你就是我啊。 周遥攥了右拳摆在自己胸口,用力锤了两下,往后一仰,胸口好痛好痛啊。 俩人又用眼神纠缠对方,缠了片刻。“你当时也太猛了,”周遥说,“以后真的别那样,我这人胆儿可小了,我吓坏了真的以为你掉下面去了被碾了。” “唐铮托付给我的,”瞿嘉说,“我也不能让叶晓白掉下去。” 吃橘子吃橘子。周遥这种性格难过不出三分钟,就从网兜里给瞿嘉掏橘子出来剥着吃,“就这个好吃,又不用我给你削皮。” 他又坐到治疗床上,很豪爽地一拍自己大腿:“我就不安轱辘了,你上来坐我。” 坐你? 想做你。 瞿嘉也深深望着周遥,又互相看了很久,没看腻过。 这事之后,叶晓白又断断续续请了几天病假,那时身体状况和情绪都不太稳定,只能慢慢调养,心口的伤痕只能随着时间缓慢愈合。 但是那时候,叶晓白回学校上课,就给周遥写了一封信,悄悄地说: 作为学院里同事,又是同学家长,出于礼节礼貌与人之常情,周遥妈妈还是过去医院和家中,看望过叶晓白两次。 但两次都没带周遥一起。 提着慰问品营养品,这些东西俞静之从不吝惜花钱,让人没处挑理儿,但最重要的她儿子她没带去。 叶晓白妈妈见面时还曾提过,你们遥遥,学习和踢球忙呢吧,好久没见着了呢。 都是人精,这话就不是随便说的。 俞静之也一笑,是啊,我们周遥学习和踢球太忙了,睡觉时间都不够用呢。 从叶家出来,俞静之一肩背着她精致的皮包,高跟鞋在便道上踏出匆匆的步伐,大摆长裙一甩,走路飞快而有气势,一分钟也不想在此地久留。 步态步伐明显带着心情的。老周同志在后面拎包跟着跑,一路小跑都跟不上一家之主的想法和精神。 终于坐到出租车上,周凤城都看出来了:“哎,刚才那谁她妈妈,是不是不太高兴了?” “事多压身,我也顾不上别人高兴不高兴的。”俞静之说。 “对咱们家有意见了?”周凤城同志很无辜的,“跟我还作脸色呢。” “我还对她们家也有意见呢。”俞静之的脸淡下来,说,“把自己孩子坑成那样,身体c心情c对家长的信任就都毁了。教育方式简单粗暴不近人情不讲道理,我就不可能赞成。然后,还想黏上咱们遥遥,我还就是不愿意!” 周凤城同志讲话不多,但态度明确,拍了拍老婆大人的手:你继续发挥。 以前? “以前其实他家话里话外也有那意思,半开玩笑的,我就没搭话,无所谓么,我们遥遥就是招人喜欢。” 现在? “现在绝不可能,我看不上他家做出的事。”俞静之很较真的,而且还就认真了,“这是做家长的人品和处事态度问题。” “我也不赞成么。”周凤城说。 “因为不满意自己孩子学校里谈朋友的事,就把人家男孩儿给算计了,给坑了,不遗余力毁人前程,做这种事真不手软啊!”俞静之把实话全说出来,“这假若将来,也不满意咱们周遥,家庭里发生了矛盾,他家能干出什么事来?就周遥这样老实心软又没脾气的,最容易被人欺负,还不知怎么算计咱们遥遥!” 这,想太远了吧,哪跟哪啊? “这还不至于的,你扯远了。”周凤城说。 “我没扯远,这事多重要。”俞静之直接就把这份考虑摆上桌面,一锤定音,单方面做出家庭决议,“我就是没看上他家,赶紧把两个孩子之间择清楚了,将来不想攀上任何瓜葛牵连。” 做母亲多年的人,既博爱又一定怀有私心,自己捧成心尖肉的儿子,绝不能受到伤害。母鸡翻脸转眼就能变成护崽儿的母狮子。 俞教授越说愈发激动,一路上,憋忍了好几次,几乎把最重要的话咬到嘴边,不吐不快。 万万没有想到,瞿嘉那小子,关键时刻拉了叶晓白一把,把人救了,不然差点儿就出事了。叶家父母最看不上眼c最忌讳的那一类“差学生”,“不正经”的男孩子,最后还不是救了你家女儿?让你们做家长的不至悔恨终生。 小子挺有义气的。 这些年对待周遥,也是这样讲义气的吧。 瞿嘉妈妈这些年,对周遥也一直很不错,很待见,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片实心诚意。 单亲家庭,亲爸还生癌症没了,偏偏还穷,没钱,这样的家庭背景,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见更差的了,这是什么缘分? 但无论如何,瞿连娣这人是个好人,正派,善良,没有心计,将来肯定不至于算计欺负咱们周遥吧? 唯独闹心的,也是最关键的,瞿连娣怎么没生的是个女儿呢。 瞿嘉是男孩子。 假若瞿嘉是个女孩儿,女方家穷就穷了,学历低就低了嘛!咱家都能养得起就成,咱们又不会那样庸俗势力嫌贫爱富,肯定不至于拦着反对。 可瞿嘉偏偏是个男孩儿,这就不是养得起养不起的事。男孩子,将来在社会上是要成家立业的,关乎男人的脸面尊严c如何立足与自处俩男孩儿在一起,未来的路多么艰难啊。 俞静之这冷静性格,难得多愁善感了一回,竟然为了几个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感□□,眼眶就泛红了,涌出一阵心酸,连忙把脸侧过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可不想让周遥他爸察觉了。 她还没有要接受瞿嘉呢。 哪那么容易就心甘情愿接受这种事。 不行。 她也仓促,也心慌,作为经验丰富的教育工作者拿别人家孩子演练多年终于有了亲身上阵的机会,就愈加心慌生怕哪一步走错了痛悔终生。她还远没有准备好,态度上c心情上c未来的生活状态都没有准备好。 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对叶晓白家庭的不满与嫌恶甚至超过了对瞿嘉的忌讳所以,瞿嘉也未必就那样不可容忍不能接受,生活永远都有更糟糕更不能忍的突发状况。 “瞿嘉”这俩字,就成了俞教授心里的一杆标尺,其他候选的直接拿来比划,往上,还是往下,更好,还是更糟 心里突然就开始牵挂瞿嘉了,也不知伤好了没有,问遥遥也问不出几句实话。 小性子别别扭扭的,外冷心热,挺招人疼呢。 人生中许多事情,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 总之,太阳穴上贴着纱布还磕了一身青的瞿嘉,在校园里一拐一拐地走路,也没想过他英雄救美之后这副惨相,会赚到周遥妈妈那份同情和牵挂。连带他哥们儿唐铮一起,都在周遥父母的心里,算是挂上号了。 大操场上,又是体育课。 “瞿嘉,诶,没事儿吧?”潘飞回头看了一眼。 “你看我有事吗?”瞿嘉反问。 “你身上怎么磕的?”潘飞说。 “走路摔坑里了。”瞿嘉说。 瞿嘉左半边身子好像都不能动,走路就是个跩着的姿势,只能甩起右胳膊。所以经常走不成一条直线,走着走着就偏了,又被周遥从身后拽回来。 他的校服运动服上衣,都没穿在身上,只能披着。 “还以为你有多灵活呢你是猴儿呢!”潘飞他们可逮着机会嘲笑瞿嘉,“走路都能摔坑里!” “是啊。”瞿嘉挺认真地在编故事,“路上就那么一个坑,专门给我留的,周遥绕开了,我就没能绕开。” “周遥近视!你眼睛多好啊!”潘飞说。 “我我是远视呗。”瞿嘉实在没得编了,“坑已经在我眼前了,我绕不过去。” 闲扯淡一说话,肩膀上披的运动服就掉了。 瞿嘉回头,周遥从后面一步跟上,拾起运动服:“右手伸过来,给你穿上。” 瞿嘉于是就套进右边的袖子,披着左边袖子,站在排球场地边上。 排球课小队长身上带了伤,潇洒的发球扣球就都不能玩儿了,只能充当人力发球机器,瞿嘉这节课就站在场地一侧负责抛球,来一个抛一个,一队的男生在他面前鱼贯而过,练习发球呢。 下课之后,在跑道边的长椅上,瞿嘉坐了挺久,周遥帮他涂药按摩。 “我自己弄。”瞿嘉说,“好多人呢让人看见了又说咱俩。” “你受伤了我才给你上药,不然我才不管你。”周遥道,“谁说我闲话了?让他们说去。” “这什么啊?”瞿嘉又问。 “新加坡买的,跌打损伤膏。”周遥说,“这个搓上特别管用,还是发热的,我给你搓搓。” “你买的?”瞿嘉蹙眉。 “你猜?”周遥眨一下眼。 “你买的吧。”瞿嘉说。 周遥摇头,表情又神神秘秘的:“今天早上吃早饭,我妈,她就把这瓶她去新加坡出差买的膏给我放餐桌上了,还跟我说,遥遥你看这个有用吗,挺好用的,快拿去用吧!啊——我就纳闷了,我又没有摔伤扭伤磕伤崴脚,我又不需要,给我这个干什么?啊——” 周遥故意地“啊”了好几声,啊得瞿嘉也开始笑。 俩人瞟着对方,微笑不语。 “你现在牛掰了,这么迷人。”周遥说,“我妈都被迷了,都对你这么好!” “有我妈对你好么,亲儿子?”瞿嘉反问。 “差不多待遇了,你这个干儿子!”周遥小声威胁一句,麻溜儿起身,“跑步去。” 很快就要体育会考了,三项。 瞿嘉偏偏在这个时候身上带伤,去操场锻炼他都没法儿练了,无论是跑步,跳远,还是引体向上他半边胳膊不能动啊。 “半身不遂了。”瞿嘉自嘲了一句。 “你现在改项目,会考改上铅球吧还来的及!”周遥笑。 铅球是真的扔不动,嘉爷认怂。 “俩星期没跑步,我腹肌都没了。”瞿嘉掀开衣服看了一眼,开始关心自己的身材。 “你有腹肌吗?”站在跑道上,周遥用口型问。 “我没有吗?”瞿嘉以口型回敬。 “哦。”周遥把头一晃,“你的胸肌长得也像腹肌,屁/股也像腹肌,就是一片大平原,我在被窝儿里都没分出来前后。” 瞿嘉顺势飞起一腿,踢周遥的屁/股!俩人“啊”的同时惨叫,一个被踢了,一个抻了伤 一场小雨之后,场地略微湿软。周遥在跑道上很轻松地跑了四圈,球鞋鞋底轻轻地溅起一些泥点。 瞿嘉就在后面跟着走,走了四圈,作为伤号的康复运动。 他慢,周遥快。他迅速就被奔跑的周遥从后面套圈了。周遥从他身后擦肩而过,伸手,再一次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摸了瞿嘉后门儿的隐私部位,摸得他从尾巴骨那里“嗖”的浑身过电 周遥一溜烟儿就跑过去了。 专门就趁着瞿嘉负伤了跑不动,毫无反抗能力。 俩人后来还去单杠底下练引体向上,周遥一气儿做完30个,这抵了两个满分了。 周遥一摆头:哎,来个单臂引体? 瞿嘉抬头望了望单杠:单臂 瞿嘉说:“你自己试试,单臂你行?” 周遥才不现眼呢,笑说:“我不行,我肌肉密度比较大,我太沉了。” “托我上去。”瞿嘉真的上去试了。 瞿嘉就用右手抓杠,周遥吓得在下面张开胳膊环抱着,托着腿,生怕这人掉下来。 瞿嘉绷着脸咬牙往上硬拔,只有半边能动,一条右臂发力,“啊”的吼了几嗓子,真的拔上去了三个。 放学依然是一前一后,分开着走,不再一路回家。 周遥骑车先出去了,拐出校门,背影迅速消失。 小巷路边有一些积水,倒映着傍晚天空的颜色。瞿嘉慢慢腾腾地走,一手拎着书包,习惯性的目不斜视地发呆,出校门之后就往公车站走。他顺手掏裤兜,往嘴里塞了一颗“遥遥牌”润喉糖。 不方便骑车了,最近几天都坐公交车上下学,刚走出几步,腰间呼机响了。 他低头看,短讯里说: 瞿嘉回头下意识找周遥,但周遥就没藏他身后,就不在眼前,小贱样儿的,不知藏哪了。 他四下环顾,再抬起头望向天空,定住了脚步,也凝住视线。 雨后的天空,一轮彩虹完整地c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高悬于天地之间,每一道光芒都折射出透彻的c纯真的颜色。 特别美。 最美好就在这最短暂的瞬息。 一股湿润的空气洇入鼻息,微凉,然后慢慢地变暖,让他周身都是暖的。 瞿嘉就缓缓倒退着走,望着那道彩虹,直到它在胡同的墙头树后消失不见,这才回过头来,有点儿小感动,低声地自言自语:“遥遥,我喜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变革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就和左边系成一样, 右边。”滕莹指点他。 “好么, 我觉着吧,你头上这两个大揪揪, 特像在你脑袋上种了两颗仙人球。”周遥说。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皱眉,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 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 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 你脑袋上又没有刺,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很乖的, 也让周遥气得, 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 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 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 招女生喜欢, 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 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 进行最后的准备, 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 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陈嘉被涂了粉底,扑粉的时候直接呛着他了,喘不上气来,后仰着直躲。 “老师,我对粉过敏。”陈嘉说。 “别动啊,还有眉毛呢,还有嘴唇。”周玲老师很认真地化。 “老师别嗯嘴就别化了么。”陈嘉微微皱眉,真不习惯这样摆弄,不习惯别人摸他脸。 “周老师,您还可以给他刷一下睫毛呢,用睫毛膏刷!”周遥说。 “你还挺懂这个啊,周遥?我一会儿就给他刷睫毛!”周玲老师如遇知音,瞅着周遥一乐。 周遥很懂啊,他经常见他妈妈早上出门前的化妆程序。他妈妈在学院里还会有演出活动呢。 陈嘉已经用白眼儿翻他了。陈嘉说:“老师您别都用完了,给周遥留点儿粉和口红,他就喜欢。” “周遥不用。”周老师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白,他满脸自带的都是0号粉底。” 陈嘉“噗”了一声,想笑但憋住了,酷酷的,脸上一抖能抖出一簸箕的白/粉,弄得周玲老师都多看了他几眼。有些类型的男孩子,还是挺耐看招人的。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了,时间来不及了,赶鸭子似的排队上车。 人群的边缘c教室的角落里,周遥拽过陈嘉:“哎,你,老漂亮了。” “把‘老’去掉。”陈嘉道,“漂亮就是漂亮,‘老’还能漂亮啊?”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化了妆而身穿华服的陈嘉,和平常穿背心大裤衩的垮样儿,真的太不一样。这人穿过苹果绿毛衣和鸡/屎/黄裤子么?不存在么!过往的不良印象全部消除,周遥已经不记得这傻小子以前什么样儿了。 没人顾得上周遥,都没有老师给他倒饬脸。他上台时要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长得靓仔有屁用,谁注意看他啊。 “我帮你化。”陈嘉忽然说。 “我不用,我就天生丽质我好看。”周遥说,“化妆就化你这种长相特别困难的。” “滚蛋。”陈嘉一笑,愣是不生气,从旁边拿了一盒香粉,就照着刚才周玲老师的技术,有样学样。 周遥不由自主地就凑上脸,尽管对陈嘉的化妆技术毫无信心,这是要在他脸上刨地翻土吧? 陈嘉就是轻轻扑了几下粉饼。 不会弄,怕给周遥化难看了,就稍稍扑了几下。很轻,很轻的。 周遥嘴唇勾起些表情,突然安静而乖巧,不垮了。 陈嘉长相困难?一点儿都不困难,很帅的。 “嘴?”陈嘉又往那个大化妆箱偷摸地翻,找老师的口红。 周遥迅速给对方指点了一款颜色不那么俗艳的唇膏,适合男生。 他都不知应该张开嘴还是赶快把嘴闭上,因为陈嘉离他非常近了,双眼有神盯着他的脸。口红涂在他嘴唇上,那感觉很像用手指抚摸他,让他的心脏静止了好几秒。鼻子嘴都不会呼吸了,蠢得直接把自己闭气了。 “好看么?”他一笑,问陈嘉。 “嗯。”陈嘉点头,盯着他。 “哎,你知道你现在这脸像什么?”周遥迅速又找回状态c原形毕露,“周玲老师原来不会是学国画的吧?呵呵,陈嘉就你现在这脸,你就是那个工笔重彩的画儿里,那些美人儿哈哈哈” “要红脸蛋么?”陈嘉面色一冷,手持腮红粉扑转过身来。 “我错了。”周遥缩着脖子往后躲,无耻地求饶,“陈嘉大爷我错了我c我不要红脸蛋” 那天的比赛,具体过程周遥反而记不清晰了,总之就是坐在观众席上经历了漫长等待,前面十几个学校都上台演完了,然后就轮到他们了。一群红白相间的鸭子嘚嘚瑟瑟地列队进场,一个个走路僵直,都紧张极了。 周遥站在最后一排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保持统一表情的傻笑,他的目光就落在陈嘉后肩上 陈嘉的声音是穿透了大礼堂上空的,从第一句“klee kder, klee rn, und e ha v一ll nnensche”,就太亮了。 声音是直接从头顶出去,嘹亮地往上走,让全场瞬间安静。那一刻,周遥像腾在半空的云雾里,很舒服,很美好。他都快找不到自己的中音部合声调子了,他本人就一直特美特傻地飘在云里 之前其他几个学校的辅导员,已经在议论,机床厂附小的合唱团,领唱竟然是个男生。 绝大部分学校合唱团的领唱都应当是女生,曲目也就大同小异难出新意,很多歌曲一晚上被唱了好几遍,观众都听腻歪了。 机床厂附小派出一位男生领唱,就意味着,这个男生一定很会唱。 这样年纪,都是业余的,唱功技巧都谈不上,全凭嗓音天赋出类拔萃。好的男童声出场,就是打穿一片,横扫一片,可以唱得纯正,高亢,富有力量美,又带点儿清纯xg感,没法儿比了。 副歌的合声部分都唱过去了,就到最后的高/潮升华部分,陈嘉再次张口。 他们音乐老师在最后设计了一个很得意的彩蛋,不过瘾地给亲儿子又加了八句,就是同一影片里,德国童星海因切唱过的《两颗小星星》的高/潮部分。那个曲子极美,出口就直击人心。 ei klee stee stehen a gr一en hilszelt sie erden it dir hen 一hl die eite, eite elt ei klee stee sd aller letzter gru; 一h, denk an ich, enn ich f一rthen s 前排评委老师们都动容了,沉浸在青春激扬的歌声里,许久之后才开始鼓掌。观众也用力地鼓掌。 歌本身就特别好,唱得也帅,真的很好。 陈嘉哪会讲德语啊?就是被老师摁着头必须学会,念得可磕碜了,最后学会总共十几句歌词,够用就行了。 陈嘉的背影从一片乌突突灰蒙蒙的背景色中跳跃出来,映在周遥眼膜上,红衣白裤色彩张扬,腿老长了。 他那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两天,俩人去厂里大澡堂洗澡。 他们用了瞿连娣的那瓶“蜂花”洗发水,玫瑰红色的。陈嘉洗澡,每次就带这一瓶,不带护发素沐浴露,嫌麻烦,这瓶红色“蜂花”就是洗护三合一的人间瑰宝呀。 周遥又弄了一身泡沫,陈嘉说,“我妈多心疼啊?用掉这么多,你是喝的么?” “那你就直接开水涮呗。”周遥说。 “你有那么脏么?需要涂那么多泡沫?”陈嘉说。 “我干净所以才能起泡,真的,”周遥笑,“弄你身上都搓不出泡来!” 他一巴掌挥出去,一大片泡沫甩到陈嘉胸口上,然后又袭脸,再把泡沫弄到陈嘉脸上陈嘉真的很容忍他放肆,站在一片水帘子里,满脸泡沫很无辜地瞅着他,竟然就没还手揍他 俩人结伴去过大澡堂好多次了,每次都这样打打闹闹再骂骂咧咧的,没事儿。 他以前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对方的身体,没有那种意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大约,就是看到陈嘉穿起红色夹克和雪白长裤的领唱礼服。 看过一个人穿衣服特好看,才会想要研究这人脱了衣服什么样儿。假若是不感兴趣的人,男澡堂子里那么多光/腚的,谁有心思把每个人都扒拉着pi股缝儿看。 最后结尾处的那段歌词,周遥查书查到了中文译本,是这样的。 辽阔的天空上,挂着两颗小星星, 它们将随着我,一起去远征去远征。 小星星它替我,留下了最后的问候, 但愿你能,把我记在心间。 他把词都背下来了,平时自己走路上厕所洗澡时候也随口唱。虽说他嗓子不如陈嘉,但是两人一起唱歌的感觉真好。 在少年宫举办的校际比赛嘛,友谊第一,重在搀合,所以奖杯发得特别多,搬出来摆满一桌。 评委给他们合唱团打了很高的分数,一等奖一下子评出仨,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机床厂附小。当然,二等奖和三等奖好像也都有三个,比赛真不吝惜发奖杯,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份。 最佳声乐领唱之类的,还评出六个,在台上站成一大排。 陈嘉就是那万花丛中的唯一一颗大帅草。被拎出来领奖的领唱选手,只有他一个男生。 下台以后,周玲很亲热地胡撸了一把陈嘉的头:“今天表现真好!唱得特好,特别好!” 陈嘉被摸头了,一笑。大概也是平生头一回被老师搂着夸奖呢,周玲就是夸他夸得最多的了。 坐在大巴车上返校的路上,大伙可高兴了,所有的人,同学,老师,大队辅导员,都是欢快的,洋溢着笑容的。就他们大队辅导员,常年耷拉着一张人到更年期越活越不滋润的臭脸,在校园里每回揪住谁就是“你红领巾呢?”“见着升旗怎么没敬少先队礼?”“扣你们班分啊!”,这回都心花怒放了,夸同学们唱得好c陈嘉唱得好。 “那,您给我们班加班分么?”周遥开始讨分儿了。 “陈嘉他们班,可以多加班分。”大队辅导员笑着点头了。 “陈嘉就是我们的人!”周遥在大巴车里举起拳头一吼,吼得身旁有人伸手想捂住这个小贱嘴。 “别捂我嘴,我还在说话呢。”周遥扭头看身旁的人。 “说完没有?”陈嘉也看他。 “老漂亮了你!”周遥笑得纯真,真的很快乐。 陈嘉大爷只用眼神微微一示意。 周遥心领神会,义正言辞地改口:“牛/逼大了!” 两人相视一笑,周遥伸手拨弄陈嘉礼服上斜搭的“最佳领唱”绶带,把金黄穗子撩过来再拨过去 拨拢的是胸口上那一把穗子,还是拨的人心? 陈嘉上手就捏他后脖子窝,俩人凑头扯来扯去闹了一会儿,脸都快嘬上了。大巴车的座椅很高,一排是一排,他俩在这一排座位里无论闹什么,坐后面的老师和同学也看不到他们。 周遥回过头来,坐正了,抹了一下唇边口水,心跳有点儿加速,从心尖一点洇开一团湿润的茫然。 陈嘉也坐正了,松开周遥。坐他们前排的女生滕莹,这时恰好扒着椅背回头看,人靓声娇偏偏没带眼色,说:“欸?陈嘉你脸上,你有个口红印儿呀?!” 周遥低头,他不小心的,也不是故意的。 陈嘉没有说话,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蹭哪了,伸手就把口红印子抹了,没留什么痕迹。 厂门口的大爷每天推着自行车往来,车后座绑着个大刺猬似的绷子,上面插满诱人的冰糖葫芦。大妈推着竹篾小车在树底下避风,夏天卖冰棍冰壶,冬天就改卖油纸包着的小鸡蛋糕,还有切好的一小块一小块关东糖,五毛钱能买好几块,特别耐嚼。 工厂里有些人员已经放假,更多的工人仍在车间里坚守岗位,不站到除夕前最后一班光荣岗绝不懈怠脱岗,绝不擅离职守。 周遥跟陈嘉那时候,就经常溜达进他们机床厂里面,专拣那些犄角旮旯没人管的地方,疯玩儿。 职工踢野球的黄土地大操场没人管。 车间厂房空旷的楼顶没人管。 工厂后身高耸的砖砌水塔,那地方也可以偷偷去玩儿 别的孩子都在地面上玩儿,他俩就敢在厂房大楼顶上疯跑,比着二十五米冲刺。放眼望出去,头顶就是广阔的蓝天,地上奔跑的屁孩子在他俩眼中都化作一群渺小而庸碌的蚂蚁奔跑的惯性有时候让周遥几乎冲出楼顶边缘,好像就要冲出去了,浑身血液都燃烧起来,张开双臂就要自由落体了。他突然刹车,鞋底往后搓着坐在地上,心跳剧烈,那种狂野的感觉特别刺激。 陈嘉每次都能冲在他前面,比他跑得还快,在几乎冲到房顶边缘的时候突然往他这边靠过来,跟他并排刹车。 陈嘉可能是怕他真刹不住,从两层楼顶掉下去,所以每次都靠过来,手臂带他一下,然后搂了他回来。 周遥有时带个足球过来,跟陈嘉在楼顶平台上踢球,有时也邀唐铮一起踢球。 “唉我说,陈嘉你这一大脚又把球踢楼底下去了!又得下楼捡球!”唐铮抱怨。 “不然就我们俩在楼顶上踢,”周遥说,“你就在底下负责捡球然后帮我们扔上来!” “去你的吧!”唐铮喷他。陈嘉笑了 他们仨人还在厂区里玩儿“抓人”的游戏。 抓人,其实就是捉迷藏。但不是小小孩玩儿的那种,眼前就巴掌大一块地,那样儿一拐弯就找见了,没意思。他们玩儿的是大孩子的很野的捉迷藏,自行划道,东起一车间厂房,西至三车间厂房,北面从水塔开始,南至食堂小广场,这一大片地方,随便你藏。 互相发现了踪影,就撒丫子开始疯狂地奔跑,穷追猛打,被抓到就惨了就要被“埋了”。 经常是周遥和陈嘉俩人去藏,唐铮在后面抓他们。唐铮那时个子就很高,家里穷成那样儿吃穿不济,却发育成个大高个儿,吊儿郎当地甩着手臂在厂区溜达,四处寻么,进城打劫似的,大声吆喝:“周遥——陈嘉——你们俩忒么的快出来!” “快给大爷我滚出来带上年货和粮食,缴枪的不杀啊,让我找出来把你们俩” 唐铮那句“把你们俩炖了”还没说完,陈嘉和周遥猫在食堂菜站里面,对着地上一大盆一大盆的盐水泡海带,正琢磨中午打哪个菜,吃不吃这个海带炖白肉啊? “赢了给一张甲菜票的?”陈嘉瞅着周遥。 “你就能赢我啊?”周遥说,“看咱俩谁先被抓。” “你小短腿,甲菜肯定我的。”陈嘉是不知不觉开始话多的。 “我还腿短?!”周遥瞪眼,“裁缝给我做裤子我裤长二尺八好吗。” “今天乙菜不会就是炖海带疙瘩吧?”他又突然一脸惊恐地瞪着那硕大的钢种盆,那里面泡发得让人毫无食欲的大块海带。“不行不行,珍贵的甲菜票老子得留着过年!”两人绷不住都乐,陈嘉说“你输了你就喝这个钢种盆的海带汤。” 陈嘉对厂区地形更熟,每次带着周遥四处躲藏,然后躲在后勤的消防器材仓库里。 暴露目标被发现了,厂区角落里就爆出“嗷”的一声,惊弓之鸟疯狂地奔跑逃窜,陈嘉从二楼消防楼梯上面“嘭”的就跳下去了,然后回头,周遥紧跟着也利落地翻越栏杆,跃下去,几乎扑到陈嘉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前进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临近暑期, 老师开始让他们穿着演出服排练了, 每周六的整个下午都被合唱团占用。 周遥挺早就到了音乐教室, 一群人已经在那里热火朝天地挑衣服试衣服。 “我的c我的服装呢?”周遥奋力地把他的大脑袋挤进去。 “找你自己的号码啊!”音乐老师指挥着。 “我应该穿什么号呢?”周遥一脸蒙。 “!”音乐老师把一套号尺寸的服装扔给他了。都是订做搭配好的, 男生是上红下白的一身制服, 女生是同款红色夹克和白色裙子。没什么可挑的, 穿上以后大家都像一棵一棵的心儿里美大萝卜。 “哦陈嘉穿什么号?”周遥嘀咕。 “你管他穿什么号干吗?”音乐老师瞅着他,“赶紧换你的衣服去啊!” 周遥麻利儿抱着衣服去墙根了。 这换衣服的场所太不检点了, 女生们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便换衣服,而他们男生人数太少, 反而单独把他们几个圈了起来,用一个大帘子围住,好像他们几个很害羞见不得人似的。 不一会儿, 领唱的那位陈嘉大爷就晃悠进来了。 陈嘉:“” 一进屋, 陈嘉也是一脸蒙, 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房间,转身想要出去。 “陈嘉你快过来, 你的服装在我这儿呢,你来!”音乐老师可见着亲儿子了, 满眼射出光芒。 “我我穿l的吧?”陈嘉低头寻么那衣服领口的标签。 “你!”周遥从帘子后面露出半张脸。 “我就穿l,”陈嘉眯眼瞟他, “我比你腿长。” “我告诉你啊陈嘉, 你给我这样穿, 你上身穿这件的, 号的红夹克,夹克在腰上勒紧点儿,这样,这样好看,显得特精神。”音乐老师精心地给倒饬着,“裤子穿l的,裤腿长一点,盖住你的鞋显得腿比较长快快快,快把你裤子脱了换上,换上我瞅瞅好看不好看!” 陈嘉:“” 周遥:“” 周遥在帘子后面露个脸看得一愣一愣,哎呀妈啊,这真是亲儿子啊。 陈嘉在一屋子女生窃窃私语围观之下,一脸扮酷的表情低头疾走,其实还是害羞了,脸皮还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周遥从帘子后面勾勾手,一笑,陈嘉抱着服装自觉奔向“男更衣间”了。 布帘子后面迅速爆发出一阵骚动和低笑,帘子被人扯来扯去差点儿就塌了!陈嘉好像爆出一声“你快滚”,肯定是被周遥的黑手给捏到哪个部位了 随后一个下午的彩排,周遥就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陈嘉。 他们音乐老师的审美水准不错的,平时自己就穿得特时髦,给学生订做的服装也漂亮。红夹克要穿成紧身,短款掐腰,显得很飒,而长裤要够长,后腰悄悄地用两枚曲别针卡住,这样显得宽肩窄腰,裤型笔挺修长。陈嘉那天彩排就是特别帅。 人靠衣冠马靠鞍,这句是大实话。 周遥以前从来没觉着这小子有多帅,是因为陈嘉穿衣服不修边幅,就没穿过一件上档次的。别人家长都去王府井c西单商场里买衣服,瞿连娣就经常去农贸市场的小摊儿上买,别人挑剩下再“清仓大甩”十块钱两件的那种。再者说了,以瞿连娣阿姨那个配色审美,非常淳朴,非常符合她们机床厂老一辈职工的眼光水准,实在是拖累了自家儿子。周遥也是自从认识了陈嘉才知道苹果绿和鸡/屎/黄这俩色竟然还能穿在身上! 从周遥这个角度,他伴唱合声时目视前方,看到的就是陈嘉的半侧脸。 眼皮是内双,睫毛还挺长的。 右眼角正好有一颗小黑痣,很小,也就是俗称的“泪痣”,以前没觉得好,现在看来竟然挺别致的。 脸的轮廓应该是很随陈明剑了,儿子都像亲爹,而陈嘉的爸爸本来就挺好看的。 看时间长了眼睛有点儿酸,周遥垂下眼睑,开始看前面女生后脑勺上挂的两根羊角辫,看那一排女生红彤彤的整齐划一的头花然后,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再次平视,最终定格在陈嘉的侧脸上。 大约五点钟,终于排练完了散场了,各自换掉服装,该穿什么还穿成什么。陈嘉一年四季永远还是那条最土气的蓝白条运动裤。 “吃饭去么?”陈嘉回头问某人。 现在说“吃饭”,就是问周遥今晚是不是跟他回家蹭晚饭吃。 “吃!”周遥一点儿不打磕绊,盯着陈嘉的后脑勺,心情欢快地几步小跑就跟上了 小厨房里腾起一缕炊烟,响起锅铲碰灶台的炒菜声音。瞿连娣干活儿特利索,不用别人碍手碍脚地帮忙。 周遥在屋里床上瞧见一堆画报,拿出来翻。 都是《知音》《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瞿连娣从厂里工会借阅的。不买,只借阅。 周遥说:“封面不是刘晓庆就是巩俐,老是她们俩,脸盘儿真大啊,都挤满了。” 陈嘉说:“许晴长得还成。” 周遥说:“傅艺伟漂亮!这个确实漂亮。” 陈嘉说:“演妲己的那个么。” 周遥问:“你看了啊?” 陈嘉无奈地说:“我妈每天没完没了的都在看啊。” 他俩打开电视,果然电视里又开始重播《封神榜》了。瞿连娣炒着菜呢都不忘了进来瞟电视,拿锅铲一指:“傅艺伟,她是特别漂亮。” “阿姨,您锅都糊啦——”周遥笑。 “糊不了,我有数的!”瞿连娣也笑,现在可待见周遥了,“蒜苗炒肉,你不是特爱吃么。” 俩人并排靠在床头,就看了一会儿商纣王抱着狐狸/精姐妹花在电视里载歌载舞,而且忒么还是3/p啊,以此表现酒池肉林的奢侈糜烂。剧中人物穿得都比较的前卫。剧组服装没有用那时最常见的纯棉c灯芯绒或者的确良,而是用半透明薄纱。 过了一会儿,瞿连娣好像反应过来,又进来了:“你们俩别看了,你们要不然看点儿别的?” “哎,陈嘉,我说你呢!”瞿连娣表情不太自在,“你不是不爱看这个么?!” “”陈嘉莫名瞅了他妈妈一眼,平时您非要看,我最不爱看了。现在我就看了两眼,您又非要让我换台,什么啊? 瞿连娣抿了抿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黑白小电视里纣王与穿抹胸纱巾的妲己已经抱一起了,动作不堪/入目,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去炒菜了。 这简直是当代中国电视史上少有的大尺度剧目,荼毒了一代青少年纯洁无暇的心灵。 当然,对于周遥陈嘉这种男孩子,他们早就在学校生理卫生课上互相荼毒祸害过一遍了,见多识广,心灵已经非常强大。 纣王跟狐/狸精都啃一起了,莺莺燕燕地往粉红色大床上一倒。镜头一转,和谐了,周遥扭头对着陈嘉的耳朵小声说了两句:“哎,就是那什么先这样然后那样” 陈嘉表情也很微妙,哼了一声,半笑不笑。 就是哪什么啊?就是他们一群男生偷偷翻词典查的那些条目呗。 “你觉不觉着,周玲就挺漂亮的,咱们学校最漂亮一个老师了。”周遥说,“我觉着她特喜欢你。” “还行吧。”陈嘉面无表情,“她喜欢我?你别胡扯。” “她就是特喜欢你么!”周遥语带夸张,“整天见着你就笑,还‘陈嘉过来穿这个’,‘陈嘉过来穿那个’!啧——” 陈嘉皱眉,你就瞎说吧。 周玲是谁?周玲就是他们音乐老师。男孩子都会私底下讨论学校里的女老师,因为很多时候,在热情洋溢的青春期时代,校园里年轻的女老师就是他们的最初启蒙。而女老师们,也分别都有自己钟爱的c瞧着顺眼的男生。 周遥打个眼色,两手在胸前一比划,周玲老师好看,身材也丰满,那里特别大! 陈嘉笑着瞪他了,真无聊。 “哎你喜欢那种么就胸前长成那样儿的”周遥垂一下眼皮,说不好是什么滋味,悄悄地问。他贴上陈嘉耳朵的时候,两人的气息裹在一起。 有一点点香皂的味儿,还有汗水味儿,就是男孩青春洋溢c血气方刚的味道。 而且,睫毛真的挺长。 陈嘉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燎着了,转了一下头:“没有,不喜欢,你别瞎说八道。” 电视里男女尴尴尬尬的镜头终于过去了,这导演真是一点儿不含蓄,一点儿都不懂得点到为止。 周遥瞅着电视,依他一贯的审美,认真评价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个剧里,演哪吒那个男生特别帅,他最好看了。” “还成吧,是挺帅的。”陈嘉随口一说。 一部男女老少咸宜的电视剧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在全国观众心目中留有经久的回味,那么这部电视剧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它一定能够满足不同人群和不同口味的需要。 比如,有人看完这个剧迷上了妲己,一个狐狸/精。 有人迷上妲己她妹,另一款狐狸/精。 还有人喜欢演姜子牙的那位,蓝天野老爷子。 也还有人就喜欢哪吒,典型的黑发英俊少年。 用现在的话讲,哪吒这样儿的,就是一款英俊的男妖精啊,自带电眼妖术以及随身武器装备三件套的,还特别能打,还卖萌。 所以周遥就喜欢。 一切却也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直到这种“喜欢”逐渐变得难以掩饰 吃完晚饭,双方换了位置,瞿连娣坐在床边开始看家庭伦理肥皂剧,陈嘉和周遥晃悠在小厨房里,负责洗碗。 瞿连娣在屋里其实竖着耳朵听呢,那俩人吃饱了嘴都不闲着,周遥说“你再倒点儿洗碗粉”,陈嘉就说“你倒太多了全是沫!” 陈嘉烦躁地说:“你洗澡就倒那么多泡沫,洗个碗你也弄那么多沫儿?” 周遥毫不示弱:“就你洗澡就瞎涮吧涮吧,你洗碗也瞎涮涮啊,能干净么?” 瞿连娣眼在看电视,耳朵在听门口,忍不住乐出声真神叨。 她的陈嘉,越来越能说了,而且只有在跟遥遥一起时,才这么多废话。可能连陈嘉自个儿都没意识到的,他变得开朗太多了。 稀里哗啦不知浪费多少水,反正最后是把碗洗完了。天色渐渐暗下去,大夏天的,傍晚地表还涨着热气,陈嘉那时穿一件跨栏背心,大短裤,趿拉板儿拖鞋,就是胡同少年的风范。 “洗澡去么?”陈嘉说。 他们所说的“洗澡”,就是去厂子里的大澡堂洗。在家用煤气热水器普及之前,北方绝大多数家庭,没有在家里洗澡的条件,都是去公共澡堂。在自己家里,就是拿个盆弄点儿热水涮一涮,那都不叫正式洗澡。 周遥望着穿背心的陈嘉,视线好像是落在肩膀手臂的线条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喜欢看陈嘉。 陈嘉也看着他:“哎,洗澡么?我问你呢。” 周遥说:“哦可以啊。” “人家遥遥家里有热水器!”瞿连娣在屋里说了一声。她这里倒是澡票富余,但洗澡就别邀请人家遥遥了,缺心眼儿的。 陈嘉瞅了周遥一眼,恍悟,哼了一声:“你们家有煤气热水器啊?” 周遥道:“楼房就有啊。” 陈嘉说:“那你还没事儿跟我去大澡堂洗?” 周遥:“” 陈嘉:“你喜欢人特多的然后一堆人挤着洗?” 周遥:“” “人多洗不是暖和么,不成啊?”周遥一脸黑线,我勒个操。 陈嘉说着进屋拿毛巾,香皂,换洗衣服。那就自己去呗。 周遥满脸就是被人戳穿真相之后臊眉搭眼儿的不自在,满心都是“卧槽卧槽以后都不能一起愉快地洗小澡了”! 他在门口踱步转圈儿:“天还没黑,回家太早,那我陪阿姨看电视啊” “我喊唐铮一块儿洗。”陈嘉瞅他一眼,“你回去呗。” “不c行!”周遥一听,小宇宙都他妈快爆炸了,“别喊他了,咱俩去。” “你们家毛巾呢,你帮我再拿一条毛巾么。”周遥求着说。 “你又没换洗的,你内裤呢?”陈嘉说。 纱门一开,瞿连娣一伸手,不用说废话,递出一条男孩款浅蓝色内裤,陈嘉的。 周遥迅速接了,绽放出男女老幼通吃的明朗笑容:“谢谢阿姨。” 陈嘉皱着眉头,很嫌弃的,低声说了一句:“黏糊不黏糊啊。” 周遥一胳膊搂了陈嘉,亲亲热热地黏糊着,另一只手拎着毛巾和内裤,走过胡同,穿越两条马路,就是他们机床厂的厂区围墙了 “喊唐铮去啊,你喊唐铮去啊!”半道上,周遥不甘心地挑衅。 “成,那我现在就去喊他。”陈嘉面无表情。 “去去去,你去喊去!有什么的啊。”周大爷瞪眼了。 “算了。”陈嘉自己找一台阶麻利儿下了,“我就带了两张澡票,没他的。” 周遥一听心里贼高兴的,送给陈嘉一个温暖的眼神。 陈嘉也笑了。 “我们两个人就是最要好的”。这是少年时代就拥有的包含了独占欲的心态。 但凡用心了,在乎了,他就会在那一时c那一刻,产生那样的心思。 期末考试波澜不惊,各人仍然安守各人的位置。 周遥考了年级前三名的成绩,但他们学校小升初保送重点中学的名额一般就两名。周遥的出现,就是给校领导出难题的。 而陈嘉排名竟然进步了。这学期他也没少玩儿,但他数学考试确实进步了,作业也写得快多了。 不久之后,就是朝阳区少年宫举办的合唱比赛。朝阳区面积还特别大,人多,学校也多,全区一共二十多个学校拥有合唱团并参加汇演。他们就要代表学校出去刷脸了。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就不脱,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龃龉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她回屋, 她儿子竟然一动不动还在凳子上发闲呆。 “你换裤子去。”瞿连娣忍着耐性,“陈嘉,裤子湿了你着凉!换裤子去!” 换裤子也没什么裤子可换, 陈嘉冬天在自家屋里就穿一条旧的秋裤。新秋裤出门上学时候穿,旧秋裤就是他的家居裤兼睡裤, 就是这样一轮一轮从旧换新的倒腾, 一裤多用,一直穿到前裆和后片儿实在都连不成一体, 再顺理成章地改造成家用抹布。 这也并非穷成那样,这就是当妈的是从六十年代经历过动荡和饥荒的过来人, 以俭省为生活理念。 床脚挂着那块被雪弄湿的毛皮领子,从皮夹克上拆下来的。 周遥把那个毛领子落她们家了。瞿连娣一看:“你赶紧的, 陈嘉,把这个领子给人家送回去!” 陈嘉被炉子烘烤着缓了半刻, 好像那冻僵的神经和面部表情才缓过来:“哦他落这儿了他会回来拿。” “人家还自己来拿?”瞿连娣心里仍不太是滋味, 就是固执认真的脾气, “你给周遥家送回去,就在团结湖的职工宿舍大院。” 陈嘉也没强烈抗拒, 不顶嘴就是答应了,从锅盖上拿了个馅饼, 沉默着啃馅饼。他妈妈最闪亮亮的优点还就是做饭真好吃啊。 “算了, 天太黑了, 明儿礼拜天一定给人家送去。”瞿连娣说, “很贵的皮夹克,别让人家孩子以为毛领子丢了!” 冬日里阳光和煦,清晨仍然微凉,但房檐下的冰锥和地上积雪已经在悄悄融化。 陈嘉一大早穿起他那条半潮半干的运动裤,被他妈妈赶着出门给周遥送还夹克毛领子。他用门口支着的那根铁钩子,把昨晚烧完的几块煤从炉子里勾出来,堆到门外簸箕里,再勾了几块新煤填了炉子,然后出门。 经过胡同口,昨晚他俩堆的那个雪人还在,捏得特别瓷实,没有化掉呢。 陈嘉蹲下去,精心地重新掊了一些干净的雪,拍在雪人头上身上,再把煤球辣椒胡萝卜什么的重新摁一遍,摁结实了,不想让这个雪人化掉 雪人kua下那根大胡萝卜,忒么太羞耻了,他昨晚就给拔下来了。结果就被他妈妈瞅见,瞿连娣这个扣缩节省的,一把拿走了说“别拿着瞎玩儿回头烙胡萝卜馅饼这还得吃呢!” 当时周遥在他身后“噗噗”地乐,还拍他肩膀使个眼色,这根萝卜还能拿回屋吃啊c还能剁馅儿吃啊怎么随便干一件称不上是坏事的事儿,都这么可笑周遥这小子挺逗的。 天空放晴,心旷神怡。陈嘉觉着,今天的空气突然都变得好闻了。 陈嘉脖子上也挂着月票,就从他家胡同出去,坐了几站地的无轨电车,就到职工宿舍大院那一站。附近他都很熟。那就是他们第四机床厂的职工宿舍大院,但机床厂有大几千名的工人,宿舍楼哪塞得进那么多户?哪能是人人都分到公家房子的?能住进职工大院的,都是厂子里的管理层c科室领导c高级技术人员c工程师这个级别,然后再按工龄和职称排大队分房子。 厂里其余普通职工,就住自己家房子,家里能是什么生活条件,你就老老实实住什么样的房。那时也没人买得起商品房,各家房子都是老人留下来的,上一辈职工劳苦挣命大半辈子分到的。 比如陈嘉他们家在南营房胡同的这间屋子,就是他爷奶留下的房子。 他爷c他奶c他爸当年就一直住这里,随后他妈妈嫁到夫家,再然后他爷c他奶先后去世,这条胡同的房子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就成了现在这样儿,房本儿上户主是他爸。 暖气根本就不可能有,冬天取暖就是烧煤,做饭才用煤气罐,煤气罐要省着用。大杂院里每户的左边窗根儿下是一垛冬储大白菜,右边窗根儿下就是一垛蜂窝煤有别的地方住谁会住这破地儿? 厂职工宿舍大院是围起来的,眼前是一道两米多高的铁栏杆围墙,门口还有带红袖箍的把守,明明白白地告诉陈嘉:住不起楼房的免进。 其实后面也有能溜进去的小门,比如周遥进出就经常不走正门。但是,陈嘉不知道他应该找几号楼几单元,他只能走正门,问传达室。 传达室值班的瞅着他,有一定的警惕心和职业敏感,打量他的衣着样貌:“找谁家?名字登个记。” 陈嘉说:“找周遥。” 周遥?姓周的。值班员自言自语:“就是周工他们家那男孩吧?” “知道电话么?你打个电话给他家,让孩子下来,或者我给你去叫。”值班员把桌上电话机给他挪过来。 “没电话。”陈嘉说。 “他家没安电话么?”值班员瞅他。 “”陈嘉顿时都懒得说话了。 是他自己家没有电话。自家都没安电话的人,当然也不愿打听别人家的电话号码。就假装当作全中国家家户户都还没安电话呢。 周日清晨的宿舍楼,安安静静,进出的人都穿着长款大衣蒙着围巾,蹬着自行车沉默而优雅地进出。院子里还停着几辆轿车和面包车。 陈嘉属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家里没车,没摸过车,但满大街跑的总见过。那时候轿车就是“老红旗”“老上海”,最时髦的“桑塔纳”“捷达”,面包车就是“金杯海狮”。 陈嘉扒着栏杆多欣赏了两眼那些车,把那块毛皮领子留在传达室,让值班的代为转交,掉头离开了 他过冬穿的是一件紫色棉猴。 之所以是紫色,因为是瞿连娣穿着小了就给他了。瞿连娣也没故意憋屈儿子,是在东安市场排队抢到的一件冬衣,打折半价,但太小太瘦了。打折就好像占一大便宜,怎么舍得不买?买了却不合穿,又坚决舍不得淘汰扔掉,只能让儿子穿了呗。 棉猴洗过几水,那两层布片中间的棉,也飞得快差不多了。从背影看去,就只剩下瘦伶伶的一只“猴”,没看见“棉”。 传达室的人探头瞅着陈嘉的背影老半天,啧,这大冬天,大老远地跑来送毛皮领子,结果光着脖子跑走了天空又开始零零星星飘下雪花,这孩子也不嫌冷?真逗。 陈嘉也没忙着回家。周日么,闲着,他不是个认真学习埋头写作业的,也不算学习差的,不用担忧成绩,就在大街上独自行走,吹着冷风。 他坐了电车在中途某站下车,自行车阵的一侧就是副食商场。 旁边大楼上仍然立着“熊猫盼盼”的巨幅造型,迎风颤抖作响。音像小店门口竖着一只“燕舞牌”黑色音箱,面对行人声嘶力竭地嚎叫“让我一次——爱个够——” 陈嘉就在音像店里站了好久,站在货架后面看,顺便听歌。 “能换一盘带么?”他跟店主说,“‘小虎队’行么?” 店主瞪他一眼,瞪也瞪不出半毛钱来,就给音响换磁带了。像陈嘉这种学生,就跟书店里捧了一大摞书耗着不走的一个德性,就是来“听磁带”的。 尽情摇摆周末午夜多徘徊 还都不懂午夜“徘徊”是意味什么呢,就开始唱这些了。陈嘉轻微晃动身体,手里做弹吉他的姿势,在没人的地方尽情摇摆臀/部哼曲子的时候,有人进来了,店门口响起很熟的声音:“《星星的约会》那盘带子有么?我就要那盘海报都有谁的您拿来我看看啊。” 他迅速踮脚,偏过头一看。 说话的学生也回过头来。 俩人对视,微愣。周遥仍然穿着他的棕色羊皮短款小夹克,特飒,脸上一瞬现出明朗真诚的笑容:“哎——陈嘉。” “靠,”周遥说,“你怎么在这儿?” 陈嘉:“嗯,瞎逛。” 顿了一下,陈嘉道:“我刚才给你送毛领子去了,你昨晚落我们家了。” 周遥:“哦我知道落你家了,你给我送哪儿去了?” 陈嘉:“你楼下传达室。” 周遥:“我靠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碰见你?啊,我走的侧门,我没碰见你啊!我从来不走正门,我走正门还得叫叔叔阿姨么。” 陈嘉翻了一下眼:“你不是最喜欢叫人么?” “谁喜欢啊?”周遥在私底下没有长辈围观注视的时候,就把皮夹克往外一翻,咧吧着穿,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不叫不成,我妈我爸会教育我没礼貌c不懂事c不听话c不是他俩教出来的好学生,给家长丢脸了,我能干丢脸的事儿么?” 呵呵,俩人都轻声笑起来,货架后面一阵窸窸窣窣。 苍蝇小店里都是最流行的港台歌星磁带,但很多是打卡的“水货”,在货架底下的筐子里藏着。他们慢悠悠地翻看讨论,齐秦的,王杰的,罗大佑的,小虎队的 店主甩给他们好几沓的明星海报,让他们挑。当年的港台明星海报,妆容发型透着土气,衣着很有时代感,印刷还经常出重影儿,质糙但也价廉。 阳光斜斜地攀进窗户,他俩就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海报。 “你觉着他们仨谁最帅?”周遥说。学生们也就这些话题。 “霹雳虎吧。”陈嘉说。 “我觉得也是,霹雳虎最帅。”周遥一锤定音,给了结论,“她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乖乖虎那样儿的?长太嫩了吧就没那么帅了。” 陈嘉忍了半天,憋不住说出实话:“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儿,但是,我妈喜欢乖乖虎。” 噗——双双低头一阵狂笑。 俩人下意识互相端详对方。生活中正常人谁长那么乖那么嫩的?就没有。反正眼眉前儿没一个“乖”的!周遥比较白,男孩长得好看,但论性情绝不是省油的灯。至于陈嘉,陈嘉从小到大就跟“乖”那个字没关联,吓死谁哦 “哗啦啦”迅速翻过几张女明星海报,俩人都盯着齐秦的一脑袋大波浪式卷发看了半天。那绷着大腿的紧身牛仔裤,再斜挎一把吉他,那个范儿,帅。 大街上也看到过有人敢这么穿的,二十多岁的小青年,用老人儿的话讲都是“流里流气”“流/氓的”“不正经的”,就穿这种紧身的前tu后qia一的牛仔裤,玩着摇滚,留着爆炸式的长发。摇滚青年们身背的长柄吉他,事实上就带有某些器官的造型含义,在舞台上每一次颤抖着c咆哮着挺动吉他,就是向这个浮躁的世界传递性/解放的诱惑和冲动 “这歌会吹么?哎你吹一个我听听。 “《红蜻蜓》,《青苹果乐园》,你吹一个么!” 周遥永远是那个话多的,挑头的,直到陈嘉皱眉回了一句:“烦,你嘴就合不上吧?” 陈嘉就把两手凑在唇边,手里其实就没有琴,没带口琴出来,却能以手型模拟口琴,甚至对得准每个音符应该存在的位置,紧闭的嘴唇里轻轻哼出那首歌的调子 真好听。 周遥目不转睛望着人。 周遥跟店主买了小虎队三人组以及齐秦的两张海报,八毛钱一张,两张卖一块五毛。他又要买专辑磁带,死活缠着店主砍价,十块钱一盘带子实在太贵了,五块钱吧!“五块钱我们俩一人买一盘!”周遥说。 陈嘉瞪了周遥一眼,五块钱忒么也是钱啊,谁说要买了。 周遥当时那样儿,就是把羊皮小夹克往后掀开着,吊在后背上,俩胳膊肘把夹克撑开,胯一扭,戳在音像店里,一双长腿轻晃着,还穿的一双皮鞋。 清秀,帅气,有范儿。他也就是年龄还不大,年龄再大点儿,他自己就可以印成一张海报,贴在这家店门口,毫无违和感。 周遥把两张五块钱纸币贴在他下嘴唇上的,叼着,瞅着那店老板,卖不卖,您到底卖不卖?! 店老板拗不过这种,以为又是胡同里野出来的不良少年,再不卖就要把三棱/刀拔/出来了。算了,十五块钱给你两盘带子拿走拿走! 周遥美滋滋儿地把两盘磁带揣怀里,顺手搂着陈嘉跨出店门,冬天里的阳光真好啊。 “你听吗?你挑一盘拿走,咱俩换着听。”周遥说。 “不用,你自己听吧。”陈嘉说。 听个屁,他只有来音像店里才能听歌。 “那你下回去我们家听,”周遥说,“我们家礼拜六下午总没人,下回去我们家玩儿。” 在陈嘉不太靠谱的回忆里,周遥好像也是第一个,邀请他去家里玩儿的。 中午他俩吃的是烤白薯,就在关东店副食商场门外,路边卖烤白薯的摊子。 冬日里老北京街头的“老三样儿”,比食堂里可好吃多了,就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烤白薯!路边就支着这一个生锈的铁皮桶子,里面生火,冒出一股一股黑烟,铁桶上面摆着一圈白薯,干烤,慢慢地烤熟。 “红瓤的白薯最好吃,你挑红瓤的。” 陈嘉特意教给周遥。 “我们那边儿管这个叫地瓜。”周遥说。 “白薯。”陈嘉说。 “这瓤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我就没见过白色的!”周遥反问,“你们凭啥管丫叫白薯啊?” 老子从小到大就管这个叫白薯,陈嘉瞅对方一眼。 “白薯丫同意你们这么叫么?”周遥道。 陈嘉瞪了一眼,你吃不吃,你这么多废话? “呵呵我也知道叫白薯么”周遥咧嘴笑了,就是逗陈嘉呢,“我在北京生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城里住过,后来才去东北。我们家爷爷奶奶亲戚都还在北京呢。我还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东单大街边上c中山公园门口,看菊花展览,我吃过烤白薯” 三毛钱一个烤白薯,陈嘉也就请得起周遥吃白薯了。 他又拦腰把周遥往后推了推:“有火。” 周遥:“没事儿——” 陈嘉又说了一遍:“有火,你皮衣服会烧出疤。” 周遥已经迫不及待伸手去抢了:“这个烤好了,可以吃了吃了!” 烫,贼烫的。 周遥“腾”地又缩回来,吹手指,然后再拿,“嘶嘶”地又缩回来,往嘴里含着他的手指,“真烫啊”。 陈嘉冷笑一声,好像是笑话他瞎咋呼又怂,轻骂了一句“傻b样儿的”。 “你说我什么”周遥一肘子从后面勒住陈嘉就往后扳,陈嘉已经空手把一个白薯抓起来了,热气腾腾抓手里正倒腾呢,“烫着”“我靠”“啊——” 两人勒着抱着打成一团,一个烫白薯在四只手里颠来倒去,周遥狂浪地大笑。还是陈嘉拿了那个白薯,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就不那么烫了,帮他剥开皮。然后才去拿自己那块热白薯。 “还是你手上皮厚,好用。”周遥腆着脸呵呵的一乐。 “你脸上皮厚,有什么用?”陈嘉说。 “靠,你又说我。”周遥吃得满嘴都是,笑,“陈嘉你行。” 一团红瓤在冬日的温度里特别诱人,香气扑鼻,又暖又甜。在周遥儿时的记忆里,烤白薯这玩意儿并没这么好吃。可能是饿了吧真挺香的。 他们又坐回一站地的电车,回南营房胡同,回陈嘉的家。周遥也想不清楚要去干什么,就是俩人挺开心的,没晌没晚地就混呗。 “听听歌,听你吹个口琴。”周遥说。俩人手插着衣兜,周遥的外套怀里还揣着他的磁带和明星海报,并排挨肩往胡同口走,迎着漫天很细很碎很美的小雪花。周遥高兴了,声乐小王子突然扯开喉咙吼一句:”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吼完了看陈嘉,给点儿面子,赶紧接下一句啊。 陈嘉是下意识张嘴了,但实在不习惯这么傻帽,没理他。周遥自娱自乐地又吼了一句:“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 “雪人还在么?早上就化了吧?”他兴致勃勃地问。 “还在,”陈嘉忽然一笑,“没化。” 一拐弯,绕过路灯兼电线杆子,就是胡同里他们昨天堆雪人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黢黢的融雪,被踩成稀烂。雪堆里隐约还能找见碎掉的栗子壳和小红辣椒,“土肥圆”胖雪人的脑袋已经碎成八瓣,身子也瘪一大坑,都碎了 两人站着愣住,周遥猛然有点儿失望。 陈嘉抬眼,就那胡同墙上,有人用粉笔之类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骂人的话,骂谁“臭傻b”“没爹养”之类的。早上路过时候还没有的,很明显的。 “没了就没了,回家呗。”周遥抬胳膊搂着人要走了。 身后胡同口有几个少年在嘀咕,瞟他们,挑衅似的笑了两声。陈嘉停住脚,猛一回头,那时脸色就变了,怒视。 房檐上头的天色骤然陷入阴霾,一阵冷风吹进胡同,穿堂而过,卷起雪花。 其实就是闲了没事儿手欠c瞎捣乱,一帮半大的屁孩子,能有多大怨多大仇怎么的?当一个孩子往来都是形单影只,看起来极为孤僻冷峻不合群的时候,或者他的家庭暴露了激起旁人轻视嘲笑的弱点,他就容易成为被其他群体轮番嘲弄的对象。 连一个雪人都不放过。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哦,系哪啊?哦,这,怎么系啊?”周遥举着那个大红头花。 “就和左边系成一样,右边。”滕莹指点他。 “好么,我觉着吧,你头上这两个大揪揪,特像在你脑袋上种了两颗仙人球。”周遥说。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皱眉,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招女生喜欢,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陈嘉被涂了粉底,扑粉的时候直接呛着他了,喘不上气来,后仰着直躲。 “老师,我对粉过敏。”陈嘉说。 “别动啊,还有眉毛呢,还有嘴唇。”周玲老师很认真地化。 “老师别嗯嘴就别化了么。”陈嘉微微皱眉,真不习惯这样摆弄,不习惯别人摸他脸。 “周老师,您还可以给他刷一下睫毛呢,用睫毛膏刷!”周遥说。 “你还挺懂这个啊,周遥?我一会儿就给他刷睫毛!”周玲老师如遇知音,瞅着周遥一乐。 周遥很懂啊,他经常见他妈妈早上出门前的化妆程序。他妈妈在学院里还会有演出活动呢。 陈嘉已经用白眼儿翻他了。陈嘉说:“老师您别都用完了,给周遥留点儿粉和口红,他就喜欢。” “周遥不用。”周老师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白,他满脸自带的都是0号粉底。” 陈嘉“噗”了一声,想笑但憋住了,酷酷的,脸上一抖能抖出一簸箕的白/粉,弄得周玲老师都多看了他几眼。有些类型的男孩子,还是挺耐看招人的。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了,时间来不及了,赶鸭子似的排队上车。 人群的边缘c教室的角落里,周遥拽过陈嘉:“哎,你,老漂亮了。” “把‘老’去掉。”陈嘉道,“漂亮就是漂亮,‘老’还能漂亮啊?”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化了妆而身穿华服的陈嘉,和平常穿背心大裤衩的垮样儿,真的太不一样。这人穿过苹果绿毛衣和鸡/屎/黄裤子么?不存在么!过往的不良印象全部消除,周遥已经不记得这傻小子以前什么样儿了。 没人顾得上周遥,都没有老师给他倒饬脸。他上台时要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长得靓仔有屁用,谁注意看他啊。 “我帮你化。”陈嘉忽然说。 “我不用,我就天生丽质我好看。”周遥说,“化妆就化你这种长相特别困难的。” “滚蛋。”陈嘉一笑,愣是不生气,从旁边拿了一盒香粉,就照着刚才周玲老师的技术,有样学样。 周遥不由自主地就凑上脸,尽管对陈嘉的化妆技术毫无信心,这是要在他脸上刨地翻土吧? 陈嘉就是轻轻扑了几下粉饼。 不会弄,怕给周遥化难看了,就稍稍扑了几下。很轻,很轻的。 周遥嘴唇勾起些表情,突然安静而乖巧,不垮了。 陈嘉长相困难?一点儿都不困难,很帅的。 “嘴?”陈嘉又往那个大化妆箱偷摸地翻,找老师的口红。 周遥迅速给对方指点了一款颜色不那么俗艳的唇膏,适合男生。 他都不知应该张开嘴还是赶快把嘴闭上,因为陈嘉离他非常近了,双眼有神盯着他的脸。口红涂在他嘴唇上,那感觉很像用手指抚摸他,让他的心脏静止了好几秒。鼻子嘴都不会呼吸了,蠢得直接把自己闭气了。 “好看么?”他一笑,问陈嘉。 “嗯。”陈嘉点头,盯着他。 “哎,你知道你现在这脸像什么?”周遥迅速又找回状态c原形毕露,“周玲老师原来不会是学国画的吧?呵呵,陈嘉就你现在这脸,你就是那个工笔重彩的画儿里,那些美人儿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解围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 上下打量他, “你同学家买个冰箱,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 ”周遥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 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 遥儿?”他叔叔就是做倒腾物资的生意, 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就是借您家车用用,帮忙把那个大冰箱拉过去。”周遥眼珠微一抖擞, 撒个娇,“我周末帮周冰补课, 作文和数学,这样总行么?” “呵!”他叔叔一乐,行, 这精猴子, 让你小子给你表妹补课, 还跟我们亲戚间讲条件了? “有生意头脑了?”他叔一笑,“还懂得搞等价交换,用你的劳动力换我的劳动力?” 周遥也一笑,怎么着吧。 他就是想帮着陈嘉。 周遥的叔叔和那门市部的两个销售员,一起把那台电冰箱搬进陈嘉的家。 先进大杂院的门,绕过五花八门的路障,还有各家挤占公共通道的乱搭乱建,最后转过陈嘉自家的小厨房,进他家的门,这一路把个电冰箱颠过来倒过去,很不容易的。周遥叔叔最后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没说清楚是这种地儿,我来过这种破地儿么,你坑我啊?!” 就这么个日立牌进口电冰箱,在他们机床厂同事之间,小范围里,又炸了。周遥弄来的一张进口电器提货单,就捅了不少人内心的脆弱和敏感点。 瞿连娣这样条件,在厂子里算个中等偏下的困难户,竟然买了新大件。 正好年后初春,就是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儿子娶媳妇,借用工会舞厅的地方,摆了几桌,请一些同事吃饭。 娶媳妇当然要买家具和家电。以前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一切凭票,结婚买“三大件”手表c自行车c缝纫机都要在单位里抓阄求票,没有工业券不卖给你。现在不至于了,想买什么总之都能买到,他家儿子新房里大衣柜c酒柜c彩电c音响c电冰箱和洗衣机,甚至一套卡拉一k家庭套餐设备,都有。 而且住的是楼房。 厂里新建的塔楼宿舍,按工龄和职称排队分房,蔡十斤他们家就分到两居室了。分到的房位于塔楼的第十七层,但好歹也是楼房啊。 一群同事过去一看,呦,新冰箱啊,“雪花牌”的;新洗衣机,“白菊牌”的。 “诶,你们家也没弄个进口的?现在流行日本原装了。” “瞿师傅她们家新买那个冰箱,上回从咱们厂门口路过,我看见了,日立的。” 瞿连娣在旁边听见大伙这么说了。 她嘴边浮出个表情,一撇嘴一回身,不吱声,心头难得涌出一股暗爽!是,我们家买进口新冰箱了,怎么样? 蔡十斤他媳妇,脸色就不好看了,咬着嘴唇,心头是一股不爽,但也没话说。 而且,瞿连娣那条件和眼光,怎么可能去买“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东西?听说是周遥他们家帮瞿连娣联系提货,周遥爸爸是去苏联留学归来的工程技术人员,所以认识几个熟人真让人不爽啊。 参观新房结束,婚宴完事儿,厂里同事都散去了,这一晚上,工会主席媳妇就跟她家老蔡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 “怎么就c你说怎么就c就她们家那样儿,还能买得起日立?!”他媳妇盘腿坐在床上说。 “人家买就买了,有什么的。”蔡师傅道。 “她们家比咱家差远了。”他媳妇扁着嘴。 “是呀,她家比咱家差远了,穷着呢,那你生什么气呢?”蔡师傅瞅着他媳妇。 “”他媳妇说,“哼还跟周遥他们家挺熟的。” “你这人就这样儿。”蔡师傅说。 “我怎么样了?”他媳妇反唇相讥,“我就说两句,你就不乐意听了!就当初瞿连娣刚来咱们厂还是小姑娘吧,当时你就在吧,就挺熟的,还帮人家这个那个你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贴着“绯闻”标签的一口大锅眼瞅着要从天而降,老蔡一看这话头不对,不敢讲话了,赶紧出去躲了。 人人都有这些攀比与嫉妒的心理。一群矬子里面,还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在矬子堆里拼命地冒尖儿争胜。气人有,又笑人无。 蔡十斤媳妇最后来了一句:“反正她就一个人,家里也没个男的,她男的其实早就在学校里有傍家儿了,谁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 这句话出口,那一股气流顿时涌出了艰涩的喉头,浑身通畅神清气爽,终于找到心理上的平衡点,把心里这副失衡的跷跷板给正回来了。 像蔡十斤这种,四十五岁做到工会主席,就已是厂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而瞿连娣还不到四十岁,也是资历仅次于蔡师傅的老职工了。因为她进厂也很早。 瞿连娣刚进第四机床厂的时候,才十六岁。 她十六岁就参加工作,在后来人的眼光里,这不就是童工么?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瞿连娣作为一名68届毕业的初中生,正赶上那个复杂激荡的年代,就没有机会再上学了。她跟着高年级的大拨学生们跑出北京,往外地各处“大串/联”,随后再回来。学校都不能上课了,她就被分配到机床厂,成为一名工人。 这算是家庭成分比较好的,才准许你进工厂。她父母都是京郊贫民,祖上实在没有一丝一成的爵位c成就或者荣光能够给她家成分抹黑,因此她们家是最光荣的无产者,穷得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在那几十年中,大批重工业和轻工业企业在北方大城市里飞速发展,整个城市上空烟囱林立,白烟飘渺,工业化的大生产热火朝天。那时的北京,有东方红汽车制造厂,有首钢,有北京齿轮厂c炼油厂c化工厂,还有第一c第二c第三c第四机床厂c内燃机厂c电机总厂,还有大名鼎鼎的燕山石化这些巨型工厂,容纳了百万名工人在城市里就业。 陈嘉他姥爷,作为一位无产者,一人做工养活全家,家里一间上房都不衬,竟敢连生四个孩子。 头一轮生个闺女,取名瞿招娣。第二轮还是闺女,就是瞿连娣。第三个,瞿盼娣。生到第四个,这老头子终于感到此生绝望再也不想生了,于是给四闺女取名瞿婷婷。连砸两个“女停”在四闺女的名字上,可想而知这人是多么的不甘心不如意。 所以,瞿连娣在自己家,就是个“夹心儿”的老二。她是听着家长的指东道西与嫌弃嘲骂长大的,她也是从小照顾下面两个妹妹长大的,做所有的家务活儿。这一代的女子,有很多“招娣”“连娣”,名字就已昭示了她们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儿的宝,情感匮乏。 她很能干,她性格倔强,她也埋着满腔的不甘心和不如意。 她手上只有一张初中文凭,高中都没念过,大学校门长什么样子她就更没见过。周围很多人也都跟她一样的境遇,这一代人,总之谁都没捞着好,都憋屈而平庸。她那时候,就很尊敬c崇拜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人。 陈明剑就是这样一位,当年一副惨象儿流落到工厂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学生。 陈明剑刚进厂的时候,可傻帽了,手脚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做什么都什么不行,没法跟熟练工人比,就被分配到食堂做饭打杂去了。可这种人哪会做饭啊?在家他做过饭么?让这种人在食堂里当炊事员,简直就是降低全厂职工的伙食水准,都对不起那张价值五毛钱的“甲菜票”! 这两个人就认识了。 这两个人,互相看着顺眼,条件还行,年纪也到了,周围同事和工会帮忙介绍介绍c撮合撮合,单位开个介绍信,就领证结婚了。 许多人缔结婚姻,谈不上有多么深的感情,就是年纪到了,互相摆开条件,觉着差不多还行,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结婚的时候,周围人都说,瞿师傅你这眼光,不行啊。好歹也找个行政科的c厂办的c或者高精零件车间的工人,工人的工资津贴待遇比厂里一般人还高呢。你怎么找了一个工资水平还不如你的厨子! 瞿连娣心里存有善意,觉着陈明剑在厂子里混得挺不容易的,帮帮他么。 而且,陈明剑看着一表人材,性格温存,还挺帅的,跟厂子里那些没文化的c下了班闲着没事就抽烟喝酒打牌c输了牌再打老婆的男人,风貌很不一样。 命运的转折点,就是七七年恢复了高考。第一年大伙还在踌躇观望c不知所措,第二年一看这突变的政策,突如其来的春风,更多当年的学生下决心拾起书本,渴望着一朝高中进士,彻底改变人生道路。陈明剑从图书馆借了一大摞高中教材参考书,下班后就关在家里用功自学,啃了三个月的课本。 这人别的不成,就会啃书本和考试。他的才华终于在这个变革的新时代有了用武之地——他考上大学了。 而且是名牌大学。 一朝翻身,把全厂都震了。陈明剑考上了北京最好两所大学的其中一所。 这舆论风向转得可快了。这回全厂的同事又开始夸瞿连娣,瞿师傅您这么有眼光,您怎么看出你们家陈明剑他能考上大学啊! 瞿连娣把她丈夫送进大学校门,不久后在陈明剑上学期间,她就怀了孩子。 怀孕生孩子男人都不在身边,每天还得来工厂点卯上班,下了班再骑车回家。有一回下夜班赶上大雨,风雨交加之时半道上肚子痛,出血,还被人抬了去朝阳医院看急诊医生说她,你再这么劳碌拼命,隔三差五流点儿血孩子就没啦。 生产当天,还在学校上着课写着论文的陈明剑,理所当然地依旧不在身旁。陈嘉倒是个非常坚强的小孩,就这样都没流掉,全须全尾地出生。除了后来脾气不太好,也没什么大毛病了。 女人和孩子不好太要强c太能吃苦。你俩太坚强了,什么都能自己扛,就显不出家里那个男人的重要性。久而久之,那个男人也就没必要再回家来。 因此,在陈嘉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他爸爸一个清晰深刻的影子,他好像就没有跟他爸一起生活过。他成长岁月的每一个重要脚步,都没他爸什么事儿。父子感情还没来得及培养,就已经“失去”了。 人往高处走,谁想要囚在泥潭里? 一旦飞上了高处,就不会想要再飞回来。 厂里偶尔会有闲言碎语,都说,陈明剑那小子,长得文质彬彬,大学毕业以后再也不用回工厂,留校做老师了。这人在学校里工作,肯定有别人了。 这两口子差距太大啦,这个由时代命运造就的大窟窿是无法弥补的。男的是名牌大学毕业,你瞿连娣连高中都没念过,他不甩你甩谁呢? 不甩你甩谁呢。 上一辈人的辛酸,并不妨碍少年们继续发展阶级情谊。 人生的落差在他们现阶段无忧无虑的生活里,尚未产生影响和意义。 春暖花开,进入新学期,周遥同学在学校里依然混得潇洒。每逢考试测验,就临阵突击一下,他成绩很好的,出了校门就是几个男生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俩人也经常一块写作业,这样效率比较高。他们并不直接抄的,陈嘉有做不明白的应用题会问,周遥负责讲题,而且对陈嘉他不提交换条件。 “还有什么不会的?随便问。”周遥轻笑一声,手里转着圆珠笔,倍儿潇洒。 陈嘉瞟他:“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给我讲题?” “对啊。”周遥说,“只有我给你讲题的时候,你对我特别客气,低着头点头,跟个小孙子似的,平常你丫都是大爷。” “你大爷。”陈嘉斜眼看着他。 “你瞧吧,这就卷子都讲完了,你又变成我大爷了。”周遥收拾书包。 陈嘉突然笑了,趴在小桌上抖动肩膀,周遥笑着狠掐对方后脖子,陈嘉你就一混蛋,你大爷的 平时课上看漫画书,下课就在校门口的小摊儿上买明星贴画。 小摊儿都是为这帮学生支起来的,专门赚学生的钱。周遥买了一包“跳跳糖”,往自己嘴里倒进去一半,再给陈嘉倒一半。那个糖沾了口水就会“炸”的,在他俩嘴里乱蹦啊,可刺激了。 明星贴画就是钟楚红c曾华倩c张曼玉c王祖贤这几人卖的最火,对于这些,周遥倒不是很感兴趣。他不知道陈嘉是否对女明星感兴趣,因为陈嘉兜里零花钱很少,反正也不买贴画和海报。有几个钱都留着买吃的了。 同班很多男生都开始了迷恋女明星的历程,还分好几个山头,有站钟楚红关之琳这样美/艳性/感流派的,还有站周慧敏王祖贤这样清纯玉/女门派的,两大门派的互相鄙夷对面山头一群愣头青的无知审美。 为了保护学生们不要变成斜眼斜视,教室里的座位,每两周平行移动一次位置,因此陈嘉终于从靠窗的一组挪到了靠门这边,就跟周遥挨上了。 周遥回头瞟一眼,心有灵犀,冲着某人一笑。 陈嘉抬起眼皮瞭他,心领神会,有时动一动嘴唇损他两句:“别贱。” 周遥说:“哎,我还没看完,看完了给你这本。” 陈嘉说:“你都看三节课了哈迪斯死没死?” “冥王好像还没死呢。”周遥把头埋在书本后面,“我看雅典娜快要挂了。” “她赶紧挂吧,太忒么蠢了。”陈嘉面带不屑。 噗——周遥说:“就是的,还老是等着别人去救她!” “这么废物,有什么用?”陈嘉说,“要是我肯定不救她,等她挂了我就去占领冥界。” 哈哈哈——周遥在下面狂乐,此话甚合小爷的心意。 “我橡皮掉了找不着了。”周遥在书上画小人,回头就拿了陈嘉的橡皮。 他老是往右边同一个方向和角度回头,回头频率太高,真快要变成斜眼儿了。上课时候一手托腮长久维持那个姿势,他脖子都是歪的。 摧残大脑又暴露智商的数学课终于上完了,一屋子学生千疮百孔的智商也漏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一节大家都感兴趣的生理卫生课。 这种无聊科目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上?因为课本里总能找到某些让半大孩子极端好奇的隐秘话题。 上生理卫生课,全班在下面偷偷摸摸地翻字典,查那些半生半熟的词汇。 翟小兵翻完字典,给周遥打个眼色,不停地坏笑,然后传递给周遥。周遥于是也翻字典,看得有点儿眼红耳热了,又回头给他哥们儿使眼色,好东西一起分享。 什么啊?陈嘉懒得讲话。 这个年纪的学生,懂的已经挺多了,懂太多了,而且都是家长平时讳莫如深c不想让他们懂的特殊的“知识点”。周遥把关键页码打个折角,转身就把字典抛给陈嘉。 陈嘉翻开那些页码一瞅,靠真烦 他们班女生上课就悄悄地查关于男性身体构造的某些词语,互相交流,掩嘴偷笑。男生呢?男生就在偷摸地查关于女性的某些词汇,查一男一女“在一起”到底是怎么回事c具体是怎么样操作的还没有电脑呢怎么办,就翻字典词典呗。一个班的学生在底下,集体地眉目传情,透着少年人对异性萌发的最初始的兴趣与好奇心。 都是直线球,都很纯粹。 “哎,看了没有?”周遥回头问。 “什么感想?”周遥还不死心地刨根问底。 感想?神经病,陈嘉用口型骂道:感想你个jb。 周遥趴在桌上狂笑,从嘎吱窝下面给陈嘉伸出个大拇指:你的感概很有道理,直接把字典里的学名译成了口语俗称,你行的。 “下课去厕所讨论啊?”陈嘉小声说。 “不去。”周遥回头道。 “你招我的,去不去?”陈嘉盯着周遥的后脑勺。 正好这时打了下课铃,老师的最后几句知识点总结,他俩都没听清楚讲的什么,一喊“下课”周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快地逃跑,跨过旁边一行的椅子! 陈嘉也蹿过那一排桌椅,从后面猛地抓住人,把周遥连脑袋带脖子勒住,粗暴地连拖带拽,直奔男厕所去了。 周遥弯着腰被拖走,大喊“耍流/氓啊快放开我”,其实贼喊捉贼,他先下手为强,顺手就拽了陈嘉的裤子! 他特坏,而且陈嘉的运动裤没有扣子和皮带,特别好拽。 还好陈嘉反应很快,只露了内裤边缘,但这一下点了炸/药包,周遥随即就被摁在楼道犄角旮旯里,被揍了,自己的裤腰皮带不保了 周围发出散漫的哄笑,大家都知道那俩人很铁,肯定又是下课跑到男厕所里折腾,互相捏捏什么的。课间上个厕所,这一对双棒儿都形影不离的。 “你不穿我就得跟你换裤子,你让我这样儿跟你换裤子呀?就在这儿换裤子?那我也得脱了啊。” 周遥振振有词,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我不脱。你也穿上,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就不脱,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冬天在小平房里做饭也挺冷的,因为炒菜要在屋子外面炒。 她们家是在平房外面的屋檐下,又搭出半间房,里面置上灶和煤气罐。这半间厨房还是陈嘉家和邻居阿姨家共享,其实也属于两家共同挤占院子里的公共空间了。当然,大杂院里大家都这么干,穷到没脸皮了每一户都见缝儿打桩c乱搭乱建,给自己家扩大地盘。 瞿连娣在案板上擀着饺子皮,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时候春晚负责煽情的主持人还是倪萍和赵忠祥,那时候牛群冯巩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相声没有转行呢。 “周遥这孩子,真不错,懂事的好孩子。”瞿连娣由衷地感慨,心里喜欢。 为什么说人家“懂事”? 周遥家长打电话过来答谢,肯定就是周遥在家长面前叨叨的,夸陈嘉了,这就是“成熟懂事”的表现方式。 她自言自语,蹲在背后用炉子烤发面饼的小子都听着呢。 “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看!”瞿连娣手里飞快地甩出三个饺子皮,“人家怎么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 陈嘉:“” 这话简直像吐槽她养出来的臭小子学习也不灵,品德千万别提,长相更不能看这也就是夸的周遥,但非是夸别人,陈嘉就要拿铁钎子划拉地了! 全厂现在都知道周工程师他们家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叫周遥,走在厂区回头率颇高。 ”陈嘉,你以后”瞿连娣说,“别随便带遥遥在厂子里疯玩儿,也别总是带来咱家里。” “怎么了?”陈嘉吐出几个字。 “在学校里悄悄玩儿就行了,”瞿连娣垂着眼擀皮儿,“别显得咱们,显得咱们整天巴结着,你不懂人情世故。” 陈嘉眼里映的是炉膛里鲜艳的火光。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巴结过周遥。 俩人见面,时常互相甩个很屌的眼神,谁也没巴结谁,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块儿去了 春节各回各家过年,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周遥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润,牛仔裤的裤腰都开始勒他肚皮了。 节后没两天也就开学了,佳节良辰转瞬即逝,在东北还能趁着雪大在家多赖几天呢。北京学校这个寒假太短了,吃玩儿享受都来不及,直到开学才惦记起,他还有位一起扛枪一起销/赃的狐朋狗友名叫陈嘉。 结果,开学报道第一天,陈嘉就没有来,座位空着。 老师进来也没解释哪个同学为什么没来,直接就打开课本讲新课了。周遥一整天盯着旁边那空荡荡的一套课桌椅,特别闹心,琢磨着出什么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老板娘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这就是同龄人之间毫无顾忌表达爱慕的青春激扬的年纪。他们年轻, 他们都很张扬。 周遥仍然每天放学都跟陈嘉走成一路,踢球去?撸两根羊肉串?用你们家炉子烤白薯吃? 想管他借漫画的女同学, 只能一路望着那两人走路很垮的背影, 小声说:“周遥书包的盖儿是一块翻皮的,挺好看的” “太凉了, 再吃我就肚子疼了。”周遥把嘬了很久还剩一半的冰葫递给陈嘉。 “你都咬成那样了还敢给我, 要脸么?”陈嘉回他,“你不能不乱咬啊?” “不咬我怎么嘬得出来水儿?”周遥说。 “我吃完的冰葫咬成你这样了?”陈嘉说。 “哎你就给剪开么, 剪开吃么!”周遥厚皮赖脸地乐了,这就从书包里找出手工课剪子, 把冰葫那个“葫芦嘴”剪了。 陈嘉嫌他“吃个冰葫吃成这么恶心”,还是接过来继续吃了。 然后, 周遥看陈嘉嘬那个他又突然也想吃,又要抢。俩人你争我抢把冰葫里粉红色的水果冰都嚼了, 多好吃的东西似的。 周遥在过去那个冬天穿过的那条羊绒毛裤,因为整天疯玩儿踢球,屁股和膝盖位置都快磨漏了。 “只能扔了, 明年再换一条毛裤穿。”他说。 这话他是在陈嘉家里说的,瞿连娣听见赶忙说:“好羊毛的?别扔,扔了多可惜, 还能改成别的!” “阿姨您要改成什么啊?”周遥笑说。 “俩个筒的, 能改好多东西呢。裤子两条大腿那儿能做一副套袖吧?两条小腿儿还能再做一副套袖吧?别瞎浪费!”瞿连娣说, “太不会过日子了, 你们这种孩子” 陈嘉给周遥打个眼色:我妈就这样儿。 周遥啃着馅饼回以一个眼色:早就领教了,给雪人做过jb的胡萝卜还能剁馅儿呢。 周遥当场就把他的毛裤脱下,给陈嘉妈妈了。 然后,瞿连娣就拿这条旧毛裤改出两副套袖,给那俩人一人一副,冬天坐在冰冷的教室里,多保暖啊。 “咱俩能戴套袖去学校么?这也太土了吧!”周遥悄悄地吐槽,不能忍。 “不然套腿上?”陈嘉说,“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哈哈哈——周遥于是看到陈嘉同学刚出家门时是戴着套袖的,一出来就把套袖撸下,套在自己小腿上。腿比较瘦长,竟然还挺合适。 俩人各穿着一副“护腿”出来晃荡。 “羊毛扎么?”周遥问对方。 陈嘉摇头:“你这个是羊绒,还挺暖和的。” 周遥又弯腰低头:“我看你腿长毛了没有。” “没有!”陈嘉绕开他,皱眉。总是动手动脚,好烦啊。 陈嘉还没有生发出想要对一个人“动手动脚”的意识,没有,没到年纪。其实周遥也没有,只是天生就喜欢撩。 俩人又笑成一团,一个抬脚要踹另一个,踹着踹着又重新走成一对双棒儿,勾肩搭背去野场子踢球去了 春天,学校里开运动会。 开班会的时候集体讨论,老师一个一个点名,把班级里能跑能折腾的全都排出来。 周遥侧过头瞟一眼陈嘉,又在下面开私会:“哎,跑哪项?” 陈嘉回道:“越短越好。” 邹老师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扒拉,终于扒拉到“男子400米”。本校没有800米跑的项目了,怕这帮傻小子瘫在半道上都跑不回来。“400米陈嘉你来?”邹老师往台下一扫,眼神淡淡地一瞟。 啊?陈嘉抬起眼,见鬼似的瞪着他班主任。他四米都懒得跑! 周遥在底下抖着肩膀想乐,400米相当的不短啊。 “你就凑合跑一个呗?不然也没有别人能跑了。”邹老师说。 “我我跑个别的。”陈嘉艰涩地说出这句。 “那你跑哪个?你赶紧报!”邹老师翻着名单,眼皮都不抬,“周遥,不然你替他跑啊?!” 周遥:“?!” 老师都眼尖且心里明镜着,早就瞅见这俩人在底下,得吧得吧开会呢,懒得批评他俩罢了,哼,小样儿的。 简单项目的名额都被填满了,不跑400米可就是跳马和双杠了,难不成要跳高?根本就不会跳啊。周遥再次回头,完蛋了,小嘉嘉你要挑哪项? 他回头就发现陈嘉也是一脸很丧的表情,太他妈乐了。 “哦,还有混合接力,还需要俩男俩女”他班主任继续念,陈嘉突然发言:“老师我跑接力。” 靠,周遥在心里吐槽,你小子就挑个距离短的。 周遥同学也大言不惭地举起手来:“报告老师,我也跑接力!” 邹萍把他俩的大名填上了,接力名单搞定了。 “别黏着我我接力你也接力?”陈嘉低声吐槽。 “你怎么不选铅球啊?”周遥回头反吐,“那个连跑都不用,你就原地转个圈,扔!” “靠。”陈嘉绷不住了,“我扔不动铅球——我要不然扔你啊?” “就扔他,扔周遥。”翟小兵笑着搭茬。 “去死。”周遥说。 几人都在各自座位里无声地笑。 各班的混合接力队伍,都是着急忙慌只合练过几次,就仓促上阵了。 运动会这一天,学校里敲锣打鼓,彩旗飘飘,他们还有模有样地走了仪仗队方阵。班里能凑合出场的,都被派出参赛了,身后背着号码牌,实在太弱鸡的就留在场边当啦啦队,比如他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女班长,戴个近视小眼镜,就是万年啦啦队成员。 前面的项目稀稀拉拉都跑完了,就到他们的4x50米接力,因为小学操场一圈儿就只有这200米了。周遥是班里的足球小将,身体素质和反应不错的,就被他班主任派去跑第一棒,中间夹俩女生,陈嘉是跑最后一棒。 “你别掉棒啊。”陈嘉走到他身后,嘱咐了一句。 “你别方我。”周遥说,“讨厌么,你再说我都紧张了。” “我跑到差不多的地方,干脆就直接把棒给你扔过来!”周遥笑,“你能接住么?” “行,你扔过来啊?”陈嘉白了他一眼,“我肯定不掉棒。” 裁判在喊话,两人迅速分开,各就各的位了。 发令枪响时周遥大步冲出去了,疯狂地飞奔。他耳畔是鼓噪和欢呼,锣鼓喧天,吵得他额顶青筋要爆/炸了。没有任何奔跑技术,就是撒丫子往前冲呗!想着集体的荣誉感,想着前方还有两位跑得比他还慢的女同学,想着不能给可爱的邹萍老师掉链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最终把棒子交给下一位队友。 他班里很多女生在卖力狂喊,女班长的嗓子尤其的尖,周遥——加油—— 他递出了棒子,心脏仍然在狂奔在路上,心情激荡,隔着老远的场地望向另一边。 陈嘉好像也在回头看他。 其实不是在看他,陈嘉的视线在费力寻找那根接力棒,棒儿呐?到底跑到哪啊 那根棒子传递得挺快,一转眼就递到最后一棒。看台上已经在狂喊“陈嘉——加油——” 有个班好像掉棒了,周遥紧张得心跳停止。他看到陈嘉冲出乱成一窝蜂的交棒区,好像没掉,没有掉,啊啊啊—— 他看到陈嘉跑得非常快,跑步时眉头紧促c嘴唇抿成一线,一声不吭但甩开大步发力,爆发力是强悍的。还有一个没有掉棒的班级,竟然紧追在陈嘉身旁,两个人较劲,并肩狂奔,看台上啦啦队都疯狂了,他们班邹老师都在狂喊加油。 爆发力之下比的是耐力,最后那五米,是对手先撑不住了,而陈嘉没有减速,在空旷的场地上像一匹野马,掠过去了 这是属于一群少年的荣耀时刻。 周遥兴奋得高举双手,“啊”得喊了一声,然后突然逆行,绕着圈儿往回跑。 他往终点线跑去,冲刺后的陈嘉借着惯性冲向了他,带着笑。他们如愿以偿地激烈相撞,抱在一起。 两人都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脖子上有汗。 他俩离得很近,脸就贴上,气息喷在对方脸上,能听到心跳 周遥还没来得及夸陈嘉同学今天很牛/逼,随后,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的接力就开始跑了。 他俩就站在跑道旁边围观,陈嘉跟他说:“第四棒有唐铮,看看他跑。” “我靠,他是不是贼能跑?”周遥问。 “丫就是贼能跑。”陈嘉说。 然后,他俩就见识了什么叫做“跑步”,什么叫做“短程爆发力”,刚才他俩根本就是在操场上“遛弯儿”。 我c我c我——靠—— 周遥自始至终把嘴巴张成一型,而陈嘉沉默着一言不发,都看呆了。 唐铮接棒之后瞬间启动,从一群人里脱颖而出,像子/弹一样就弹出去了。 这小子疯跑时又是完全另外一种风格,唐铮在跑道上是吼着跑的,全场简直就他一人嗓门最大,“嗷嗷“得一路飙向终点红线,势不可挡! 眼前一阵咆哮的旋风掠过去了。 周遥喃喃地说:“以后再也不跟唐铮玩儿‘抓人’了,不带他玩儿了咱俩傻冒,整个机床厂里谁能跑得过他?” 陈嘉摇头,没有了。 他们后来也就听说了,六年级时候朝阳区体校就过来挑人,一眼就挑中唐铮,让唐铮去练田径,代表朝阳区参加市里比赛。唐铮虽说从来不是一名好学生,但在十几岁年纪,就展现了惊人的身体素质和运动天赋。这样的天赋,日后也一定会为他的前途带来些许助力。 “今天冲刺老帅了!”周遥往陈嘉脖子上胡噜了一把。 “我们管这个叫‘特别帅’,或者说‘牛/逼大了’。”陈嘉损他,“别用‘老’字儿,特土。” “俺们三江平原来的就这么土!”周遥操着春晚小品里黄宏的口音,“哎呦妈啊,没见过更帅的了,你咋滴老帅了呢——” “b样儿。”陈嘉一笑,“我带澡票了,去厂里洗澡么?一起。” 确实是周遥没见过,这远不是属于陈嘉的真正闪光时刻。 他们这学期开学不久,周遥就被班主任和他们学校音乐老师一起拎出来。两位女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好像劫/色一样,把长相顺眼的周遥同学截住了,上下打量,比划了一下身高,行,就你了,合唱团缺男声,每周一放学后训练! 学校合唱团挑人,一般就从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的学生里挑,唱歌不跑调并且姿色还不错的,选出一批漂亮的童男童女,代表学校出赛。 每周一放学后训练,会影响他和陈嘉搭伴走路吗? 不会,因为陈嘉也在合唱团训练。 周遥进去第一天看了形势,就清楚了,合唱团里还是女生居多,只在后排留有几个站位,给中低音部的男同学保留一席之地。被选中的男生模样都挺标志,一个个身板笔挺,葱白柳绿。 那些经典歌曲周遥都会唱,即便在学校他没专门学过,在家里耳濡目染,他妈妈都教过他了。 他不仅会唱,用钢琴弹他都可以弹。 然而,满怀期待自命不凡的周遥同学一进合唱队,就被请上第三排右侧最靠边上的位置,还要站到椅子上,他就是一个负责和声的小绿叶。 音乐老师对于第一首参赛曲目是要唱《洪湖水浪打浪》还是《大海啊故乡》犹豫纠结好几天,但第二首曲目一定是唱《小小少年》,这才是他们学校参加区里比赛的杀手锏,亮出来就准备秒杀别的学校。 周遥也是在这一天真正了解到,他的陈嘉同学是老师安排的合唱团领唱。 陈嘉是要唱那首《小小少年》。 这歌太熟了么,电视里一共就六个频道,有数的几个外国译制片不停地重播,全民皆知这部最经典的德国电影《英俊少年》。影片讲什么的周遥没仔细看,但电视里放的次数太多了,那首主题歌他也会哼哼的。 领唱的人是要站在所有同学最前面,站在话筒前。 陈嘉一直还在教室犄角旮旯戳着,与教室标配的墩布和脸盆架子戳成一套物件,一动不动正在发呆。陈嘉走神儿时双眼飘向窗外,终于等老师排完合声了叫他上了,才从房间一角游荡着,晃到了话筒前。 周遥盯着陈嘉一路溜达到他前面,还隔着两排人,挺老远的。 “他还要唱德文呐”周遥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你陈嘉,小爷忒么不信你还会讲德文。 “嗯,据说是。”身旁男生也小声嘀咕,“反正我全都听不懂。” “他就学了几句,好像就会那几句。”站周遥身前的女生名叫滕莹,笑得挺甜的,转脸抬头跟周遥说悄悄话。 他们仨随后就被音乐老师犀利的眼神瞄了:“就你们站在台上一丁点儿的小动作,台下观众看的特别清楚你们知道吗?!不准说话了!” 陈嘉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扫向后面的人,就是偷看周遥,唇边甩出一个嘲笑的表情 周遥是头一次听陈嘉正经认真地唱歌。 被老师耳提面命寄予厚望,就布置给他个领唱任务,哪能不认真唱? 他们音乐老师对陈嘉也很着意栽培,对别人都是甩出高音c尖锐地吼叫,一转脸就对陈嘉就和颜悦色,可温柔了,简直就是捧着哄着,所以据说陈嘉是他们音乐老师亲儿子呢。音乐老师亲自弹奏钢琴,进前奏时对陈嘉打一眼色,表情是极欣赏和期待的。 原电影里男生主演的声线温暖而嘹亮,情感真挚,特别有感染力,让一代人耳熟能详,无比怀念。 而陈嘉的声线周遥也不知用语言应该如何形容。春季北京的风很大,音乐教室每一扇窗户都紧紧关着,室内四面封闭,拢住了声音。陈嘉的声音出口就充满了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面,再到教室各个角落。甚至好像每一道墙砖的缝隙,都涨溢着那种声音,拥有强大的穿透力,直接要震透那些窗玻璃。 周遥一动不动,脚底下椅子却一直晃,站不稳,眼前荡漾的都是声波。有魅力的声音,是可以让人“入定”的,他是在短暂的一瞬间陷入怔忡和恍惚 而且,陈嘉还没有变声,那应该算是记忆里难得的一段童声。 童声却并不稚嫩,非常成熟,高亢而坚韧,那时就已经在声音里夹杂了少许不驯服和野性。 直到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周遥都不会忘记那时陈嘉唱歌的声音。这么好的嗓子,是天赋,是天籁。 klee kder, klee rn, und e ha v一ll nnensche klee kder, klee rn, k一ennt’es fuer ir se? 就这四句,足以让全场鸦雀无声,无论多大的房间都能穿透。一大段德文歌词之后,再接双声部的中文合唱。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但愿永远这样好。 当天傍晚,这首歌一直练了五六遍。 陈嘉后来未经老师允许,悄悄挪了话筒,站位就变成45度角半侧位,方便他回头。 一回头,就瞟到站最后一排盯着他傻看c随音乐指挥不停摇摆的周遥,极其的傻!这也太逗了吧? 周遥这个大绿叶,摇摆得很僵硬,就差在脑袋顶上再插一朵向日葵了。 陈嘉不经常笑的,但心情非常好c没有忧愁烦恼的时候,小少年还是回头对周遥笑了一下。 周遥站成一根树桩,表情僵傻,恰好就读到这个隔空送他的微笑。 然后,他腿软了,他一脚就踩空了。 幸亏今天忒么就是排练。 音乐结尾,高潮,全体队友引吭高歌,音乐老师陶醉地敲击着琴键,周遥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一声都不敢吭然而实在他妈的站不住了! 他一脚塞进两个椅子之间的大缝隙,能站得住才怪呢。“哐当”一声,再接着“啊”的两声—— “哐当”那声,是周遥一脚踩陷了下去,后仰着摔地上了。 后面“啊”的两声,就是站他侧面的男生和他前面的滕莹,都被他扯下去了,全摔了 周遥狼狈丢脸地爬起来,脚腕磕了,不敢吭声,低头又爬回椅子。 他听着他们音乐老师的河东母狮子吼:后排怎么回事啊?周遥?!你是不会站吗c你站不住吗!! 周遥:“” 中邪了。 陈嘉回头瞄他时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配合他自己颜面扫地的狼狈,这天真是衰透了。 周遥后来觉着,他当时就是惊着了。 他被陈嘉一瞬间已暴露出的无法掩盖的光芒,晃瞎了眼 性格不好c不喜兴c说话不中听又不合群的男孩,当然不讨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邻阿姨大爷们的喜欢。孩子堆里也抱小团体,男孩一点儿没比女孩事儿少了,拉帮结派,拜高踩低,在大院里想要疏远排斥一个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儿里极个别的刺头生物,怎么显示其他孩子都这么合群c这么优越呢?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周遥是手痒技痒了,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就是专为你周遥小爷爷下的一场雪。野起来啊,造啊!他往前一个箭步,擎着雪球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牙齿一咬,模拟咬手/榴/弹拉环的姿势,抡起胳膊扔了!砰—— 手里明明没有炮/弹,但雪球就是他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最强悍的炮/弹武器。 他击中了某个扭头想躲的熊货。 战斗的号角瞬间打响,对方也开始发射炮/弹,顷刻间一枚雪球就轰回来了。周遥利索地扭身抱头,雪球“啪”擦过他的肩膀,又是一团雪沫炸开,炸他一脸白沫子!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吭声,一串脚步从他身旁掠过,他瞧见陈嘉两手利落地捏了一个雪球,捏成坚硬的雪团,正好在他背身支挡的空档出手了,“啪”,把试图持续打击他的对方选手一个雪球给拍回去了。 我靠 打雪仗么,谁怕谁啊? 周遥先高举一只手喊“暂停暂停”“老子还没有叫开始呢!” 他先把秋衣塞到毛裤里,再从裤腰位置狠命一提裤子,麻利儿地把他的毛裤拽高了,恨不得拽到胸口,最后扎紧外裤皮带。 “把你秋裤腿扎在袜子里c把袜子拽高c把裤腿扎好!”他指挥他的战斗伙伴,“等会儿等会儿,老子的装备,帽子脖套和手套都戴上!” 他全副武装戴好帽子围巾,但陈嘉没有帽子。 周遥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领子拆下来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动手非常熟练,显然这种事儿他从前没少干!他把那副毛皮领子围到陈嘉脖子上,毛皮冲里贴着肉,系上扣子,这样就帮陈嘉把脖子掖严实了。 “会打雪仗么你们?呵呵,都见过雪吗你们!”周遥扫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咧开嘴一乐,“老子让你们瞅瞅我东三省野/战军打雪仗的实力!” 两人只有一副手套可用,装备不齐整让周遥这种战术强迫症有点儿不得劲,但他并不想把那只手套要回来。俩人是匪/窝同伙嘛,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跟陈嘉肩并肩走,他快速地指挥对方。 “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 “不能散开,咱俩不能散开!跑散了就被他们围歼了。” “等靠近了再打别浪费弹药,雪球攥手里捏死,捏成硬的别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诉你你就照着脸和脖子闷!” 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已经抡出去,就是一记凶狠的平直球,抛物线都没有,不绕弯路,“扑哧”正中对方1号选手的脖子 两伙人开战了,打,但人数太过悬殊,这是一场看起来不太公平的战斗。他们这边就俩人,对面有八/九个人。 他俩不约而同选定一个雪多的小山包,身后是胡同围墙的拐弯,这里作为大后方基地,他们的“雪库”!俩人手上狂捏雪团,向四面八方攻山的敌人反击了。 敌方队员人多势众,雪球从四面八方袭来。 离得远的炮/弹在空中就散成雪雾,这种霰/弹对周遥毫无威胁他丝毫不惧。离得近的冲锋到眼前的,再被他一个雪球砸回去 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 “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 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 太坏了。 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 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 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 明白。陈嘉眼皮一翻。 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 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 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 “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 “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 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 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转身 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床脚挂着那块被雪弄湿的毛皮领子, 从皮夹克上拆下来的。 周遥把那个毛领子落她们家了。瞿连娣一看:“你赶紧的, 陈嘉, 把这个领子给人家送回去!” 陈嘉被炉子烘烤着缓了半刻, 好像那冻僵的神经和面部表情才缓过来:“哦他落这儿了他会回来拿。” “人家还自己来拿?”瞿连娣心里仍不太是滋味, 就是固执认真的脾气,“你给周遥家送回去,就在团结湖的职工宿舍大院。” 陈嘉也没强烈抗拒, 不顶嘴就是答应了, 从锅盖上拿了个馅饼, 沉默着啃馅饼。他妈妈最闪亮亮的优点还就是做饭真好吃啊。 “算了, 天太黑了,明儿礼拜天一定给人家送去。”瞿连娣说, “很贵的皮夹克,别让人家孩子以为毛领子丢了!” 冬日里阳光和煦, 清晨仍然微凉, 但房檐下的冰锥和地上积雪已经在悄悄融化。 陈嘉一大早穿起他那条半潮半干的运动裤, 被他妈妈赶着出门给周遥送还夹克毛领子。他用门口支着的那根铁钩子,把昨晚烧完的几块煤从炉子里勾出来,堆到门外簸箕里,再勾了几块新煤填了炉子, 然后出门。 经过胡同口, 昨晚他俩堆的那个雪人还在, 捏得特别瓷实, 没有化掉呢。 陈嘉蹲下去,精心地重新掊了一些干净的雪,拍在雪人头上身上,再把煤球辣椒胡萝卜什么的重新摁一遍,摁结实了,不想让这个雪人化掉 雪人kua下那根大胡萝卜,忒么太羞耻了,他昨晚就给拔下来了。结果就被他妈妈瞅见,瞿连娣这个扣缩节省的,一把拿走了说“别拿着瞎玩儿回头烙胡萝卜馅饼这还得吃呢!” 当时周遥在他身后“噗噗”地乐,还拍他肩膀使个眼色,这根萝卜还能拿回屋吃啊c还能剁馅儿吃啊怎么随便干一件称不上是坏事的事儿,都这么可笑周遥这小子挺逗的。 天空放晴,心旷神怡。陈嘉觉着,今天的空气突然都变得好闻了。 陈嘉脖子上也挂着月票,就从他家胡同出去,坐了几站地的无轨电车,就到职工宿舍大院那一站。附近他都很熟。那就是他们第四机床厂的职工宿舍大院,但机床厂有大几千名的工人,宿舍楼哪塞得进那么多户?哪能是人人都分到公家房子的?能住进职工大院的,都是厂子里的管理层c科室领导c高级技术人员c工程师这个级别,然后再按工龄和职称排大队分房子。 厂里其余普通职工,就住自己家房子,家里能是什么生活条件,你就老老实实住什么样的房。那时也没人买得起商品房,各家房子都是老人留下来的,上一辈职工劳苦挣命大半辈子分到的。 比如陈嘉他们家在南营房胡同的这间屋子,就是他爷奶留下的房子。 他爷c他奶c他爸当年就一直住这里,随后他妈妈嫁到夫家,再然后他爷c他奶先后去世,这条胡同的房子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就成了现在这样儿,房本儿上户主是他爸。 暖气根本就不可能有,冬天取暖就是烧煤,做饭才用煤气罐,煤气罐要省着用。大杂院里每户的左边窗根儿下是一垛冬储大白菜,右边窗根儿下就是一垛蜂窝煤有别的地方住谁会住这破地儿? 厂职工宿舍大院是围起来的,眼前是一道两米多高的铁栏杆围墙,门口还有带红袖箍的把守,明明白白地告诉陈嘉:住不起楼房的免进。 其实后面也有能溜进去的小门,比如周遥进出就经常不走正门。但是,陈嘉不知道他应该找几号楼几单元,他只能走正门,问传达室。 传达室值班的瞅着他,有一定的警惕心和职业敏感,打量他的衣着样貌:“找谁家?名字登个记。” 陈嘉说:“找周遥。” 周遥?姓周的。值班员自言自语:“就是周工他们家那男孩吧?” “知道电话么?你打个电话给他家,让孩子下来,或者我给你去叫。”值班员把桌上电话机给他挪过来。 “没电话。”陈嘉说。 “他家没安电话么?”值班员瞅他。 “”陈嘉顿时都懒得说话了。 是他自己家没有电话。自家都没安电话的人,当然也不愿打听别人家的电话号码。就假装当作全中国家家户户都还没安电话呢。 周日清晨的宿舍楼,安安静静,进出的人都穿着长款大衣蒙着围巾,蹬着自行车沉默而优雅地进出。院子里还停着几辆轿车和面包车。 陈嘉属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家里没车,没摸过车,但满大街跑的总见过。那时候轿车就是“老红旗”“老上海”,最时髦的“桑塔纳”“捷达”,面包车就是“金杯海狮”。 陈嘉扒着栏杆多欣赏了两眼那些车,把那块毛皮领子留在传达室,让值班的代为转交,掉头离开了 他过冬穿的是一件紫色棉猴。 之所以是紫色,因为是瞿连娣穿着小了就给他了。瞿连娣也没故意憋屈儿子,是在东安市场排队抢到的一件冬衣,打折半价,但太小太瘦了。打折就好像占一大便宜,怎么舍得不买?买了却不合穿,又坚决舍不得淘汰扔掉,只能让儿子穿了呗。 棉猴洗过几水,那两层布片中间的棉,也飞得快差不多了。从背影看去,就只剩下瘦伶伶的一只“猴”,没看见“棉”。 传达室的人探头瞅着陈嘉的背影老半天,啧,这大冬天,大老远地跑来送毛皮领子,结果光着脖子跑走了天空又开始零零星星飘下雪花,这孩子也不嫌冷?真逗。 陈嘉也没忙着回家。周日么,闲着,他不是个认真学习埋头写作业的,也不算学习差的,不用担忧成绩,就在大街上独自行走,吹着冷风。 他坐了电车在中途某站下车,自行车阵的一侧就是副食商场。 旁边大楼上仍然立着“熊猫盼盼”的巨幅造型,迎风颤抖作响。音像小店门口竖着一只“燕舞牌”黑色音箱,面对行人声嘶力竭地嚎叫“让我一次——爱个够——” 陈嘉就在音像店里站了好久,站在货架后面看,顺便听歌。 “能换一盘带么?”他跟店主说,“‘小虎队’行么?” 店主瞪他一眼,瞪也瞪不出半毛钱来,就给音响换磁带了。像陈嘉这种学生,就跟书店里捧了一大摞书耗着不走的一个德性,就是来“听磁带”的。 尽情摇摆周末午夜多徘徊 还都不懂午夜“徘徊”是意味什么呢,就开始唱这些了。陈嘉轻微晃动身体,手里做弹吉他的姿势,在没人的地方尽情摇摆臀/部哼曲子的时候,有人进来了,店门口响起很熟的声音:“《星星的约会》那盘带子有么?我就要那盘海报都有谁的您拿来我看看啊。” 他迅速踮脚,偏过头一看。 说话的学生也回过头来。 俩人对视,微愣。周遥仍然穿着他的棕色羊皮短款小夹克,特飒,脸上一瞬现出明朗真诚的笑容:“哎——陈嘉。” “靠,”周遥说,“你怎么在这儿?” 陈嘉:“嗯,瞎逛。” 顿了一下,陈嘉道:“我刚才给你送毛领子去了,你昨晚落我们家了。” 周遥:“哦我知道落你家了,你给我送哪儿去了?” 陈嘉:“你楼下传达室。” 周遥:“我靠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碰见你?啊,我走的侧门,我没碰见你啊!我从来不走正门,我走正门还得叫叔叔阿姨么。” 陈嘉翻了一下眼:“你不是最喜欢叫人么?” “谁喜欢啊?”周遥在私底下没有长辈围观注视的时候,就把皮夹克往外一翻,咧吧着穿,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不叫不成,我妈我爸会教育我没礼貌c不懂事c不听话c不是他俩教出来的好学生,给家长丢脸了,我能干丢脸的事儿么?” 呵呵,俩人都轻声笑起来,货架后面一阵窸窸窣窣。 苍蝇小店里都是最流行的港台歌星磁带,但很多是打卡的“水货”,在货架底下的筐子里藏着。他们慢悠悠地翻看讨论,齐秦的,王杰的,罗大佑的,小虎队的 店主甩给他们好几沓的明星海报,让他们挑。当年的港台明星海报,妆容发型透着土气,衣着很有时代感,印刷还经常出重影儿,质糙但也价廉。 阳光斜斜地攀进窗户,他俩就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海报。 “你觉着他们仨谁最帅?”周遥说。学生们也就这些话题。 “霹雳虎吧。”陈嘉说。 “我觉得也是,霹雳虎最帅。”周遥一锤定音,给了结论,“她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乖乖虎那样儿的?长太嫩了吧就没那么帅了。” 陈嘉忍了半天,憋不住说出实话:“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儿,但是,我妈喜欢乖乖虎。” 噗——双双低头一阵狂笑。 俩人下意识互相端详对方。生活中正常人谁长那么乖那么嫩的?就没有。反正眼眉前儿没一个“乖”的!周遥比较白,男孩长得好看,但论性情绝不是省油的灯。至于陈嘉,陈嘉从小到大就跟“乖”那个字没关联,吓死谁哦 “哗啦啦”迅速翻过几张女明星海报,俩人都盯着齐秦的一脑袋大波浪式卷发看了半天。那绷着大腿的紧身牛仔裤,再斜挎一把吉他,那个范儿,帅。 大街上也看到过有人敢这么穿的,二十多岁的小青年,用老人儿的话讲都是“流里流气”“流/氓的”“不正经的”,就穿这种紧身的前tu后qia一的牛仔裤,玩着摇滚,留着爆炸式的长发。摇滚青年们身背的长柄吉他,事实上就带有某些器官的造型含义,在舞台上每一次颤抖着c咆哮着挺动吉他,就是向这个浮躁的世界传递性/解放的诱惑和冲动 “这歌会吹么?哎你吹一个我听听。 “《红蜻蜓》,《青苹果乐园》,你吹一个么!” 周遥永远是那个话多的,挑头的,直到陈嘉皱眉回了一句:“烦,你嘴就合不上吧?” 陈嘉就把两手凑在唇边,手里其实就没有琴,没带口琴出来,却能以手型模拟口琴,甚至对得准每个音符应该存在的位置,紧闭的嘴唇里轻轻哼出那首歌的调子 真好听。 周遥目不转睛望着人。 周遥跟店主买了小虎队三人组以及齐秦的两张海报,八毛钱一张,两张卖一块五毛。他又要买专辑磁带,死活缠着店主砍价,十块钱一盘带子实在太贵了,五块钱吧!“五块钱我们俩一人买一盘!”周遥说。 陈嘉瞪了周遥一眼,五块钱忒么也是钱啊,谁说要买了。 周遥当时那样儿,就是把羊皮小夹克往后掀开着,吊在后背上,俩胳膊肘把夹克撑开,胯一扭,戳在音像店里,一双长腿轻晃着,还穿的一双皮鞋。 清秀,帅气,有范儿。他也就是年龄还不大,年龄再大点儿,他自己就可以印成一张海报,贴在这家店门口,毫无违和感。 周遥把两张五块钱纸币贴在他下嘴唇上的,叼着,瞅着那店老板,卖不卖,您到底卖不卖?! 店老板拗不过这种,以为又是胡同里野出来的不良少年,再不卖就要把三棱/刀拔/出来了。算了,十五块钱给你两盘带子拿走拿走! 周遥美滋滋儿地把两盘磁带揣怀里,顺手搂着陈嘉跨出店门,冬天里的阳光真好啊。 “你听吗?你挑一盘拿走,咱俩换着听。”周遥说。 “不用,你自己听吧。”陈嘉说。 听个屁,他只有来音像店里才能听歌。 “那你下回去我们家听,”周遥说,“我们家礼拜六下午总没人,下回去我们家玩儿。” 在陈嘉不太靠谱的回忆里,周遥好像也是第一个,邀请他去家里玩儿的。 中午他俩吃的是烤白薯,就在关东店副食商场门外,路边卖烤白薯的摊子。 冬日里老北京街头的“老三样儿”,比食堂里可好吃多了,就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烤白薯!路边就支着这一个生锈的铁皮桶子,里面生火,冒出一股一股黑烟,铁桶上面摆着一圈白薯,干烤,慢慢地烤熟。 “红瓤的白薯最好吃,你挑红瓤的。” 陈嘉特意教给周遥。 “我们那边儿管这个叫地瓜。”周遥说。 “白薯。”陈嘉说。 “这瓤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我就没见过白色的!”周遥反问,“你们凭啥管丫叫白薯啊?” 老子从小到大就管这个叫白薯,陈嘉瞅对方一眼。 “白薯丫同意你们这么叫么?”周遥道。 陈嘉瞪了一眼,你吃不吃,你这么多废话? “呵呵我也知道叫白薯么”周遥咧嘴笑了,就是逗陈嘉呢,“我在北京生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城里住过,后来才去东北。我们家爷爷奶奶亲戚都还在北京呢。我还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东单大街边上c中山公园门口,看菊花展览,我吃过烤白薯” 三毛钱一个烤白薯,陈嘉也就请得起周遥吃白薯了。 他又拦腰把周遥往后推了推:“有火。” 周遥:“没事儿——” 陈嘉又说了一遍:“有火,你皮衣服会烧出疤。” 周遥已经迫不及待伸手去抢了:“这个烤好了,可以吃了吃了!” 烫,贼烫的。 周遥“腾”地又缩回来,吹手指,然后再拿,“嘶嘶”地又缩回来,往嘴里含着他的手指,“真烫啊”。 陈嘉冷笑一声,好像是笑话他瞎咋呼又怂,轻骂了一句“傻b样儿的”。 “你说我什么”周遥一肘子从后面勒住陈嘉就往后扳,陈嘉已经空手把一个白薯抓起来了,热气腾腾抓手里正倒腾呢,“烫着”“我靠”“啊——” 两人勒着抱着打成一团,一个烫白薯在四只手里颠来倒去,周遥狂浪地大笑。还是陈嘉拿了那个白薯,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就不那么烫了,帮他剥开皮。然后才去拿自己那块热白薯。 “还是你手上皮厚,好用。”周遥腆着脸呵呵的一乐。 “你脸上皮厚,有什么用?”陈嘉说。 “靠,你又说我。”周遥吃得满嘴都是,笑,“陈嘉你行。” 一团红瓤在冬日的温度里特别诱人,香气扑鼻,又暖又甜。在周遥儿时的记忆里,烤白薯这玩意儿并没这么好吃。可能是饿了吧真挺香的。 他们又坐回一站地的电车,回南营房胡同,回陈嘉的家。周遥也想不清楚要去干什么,就是俩人挺开心的,没晌没晚地就混呗。 “听听歌,听你吹个口琴。”周遥说。俩人手插着衣兜,周遥的外套怀里还揣着他的磁带和明星海报,并排挨肩往胡同口走,迎着漫天很细很碎很美的小雪花。周遥高兴了,声乐小王子突然扯开喉咙吼一句:”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吼完了看陈嘉,给点儿面子,赶紧接下一句啊。 陈嘉是下意识张嘴了,但实在不习惯这么傻帽,没理他。周遥自娱自乐地又吼了一句:“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 “雪人还在么?早上就化了吧?”他兴致勃勃地问。 “还在,”陈嘉忽然一笑,“没化。” 一拐弯,绕过路灯兼电线杆子,就是胡同里他们昨天堆雪人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黢黢的融雪,被踩成稀烂。雪堆里隐约还能找见碎掉的栗子壳和小红辣椒,“土肥圆”胖雪人的脑袋已经碎成八瓣,身子也瘪一大坑,都碎了 两人站着愣住,周遥猛然有点儿失望。 陈嘉抬眼,就那胡同墙上,有人用粉笔之类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骂人的话,骂谁“臭傻b”“没爹养”之类的。早上路过时候还没有的,很明显的。 “没了就没了,回家呗。”周遥抬胳膊搂着人要走了。 身后胡同口有几个少年在嘀咕,瞟他们,挑衅似的笑了两声。陈嘉停住脚,猛一回头,那时脸色就变了,怒视。 房檐上头的天色骤然陷入阴霾,一阵冷风吹进胡同,穿堂而过,卷起雪花。 其实就是闲了没事儿手欠c瞎捣乱,一帮半大的屁孩子,能有多大怨多大仇怎么的?当一个孩子往来都是形单影只,看起来极为孤僻冷峻不合群的时候,或者他的家庭暴露了激起旁人轻视嘲笑的弱点,他就容易成为被其他群体轮番嘲弄的对象。 连一个雪人都不放过。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以周遥那时年纪,他对于唐铮甩过来的一拨一拨浪言浪语,还不具备更深刻的理解力。他觉着唐铮就是嫉妒了,你就是嫉妒嘉嘉跟我要好么。 没两天,陈嘉得痢疾这事就过去了,身体痊愈,迅速又恢复了油盐不进c软硬不吃的糙德性。 一伙人还是回到之前那个吃喝胡混的状态,上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大串/联”,放学就是踢球打牌看录像买零食。此外,尽管嘴上经常嫌弃,周遥还是帮陈嘉把落下一星期的功课都补上了。 周遥从学校回来,时常脸上带个疤,腿上磕块青什么的,一问,说就是在学校踢球太疯了,脑袋磕球门门框上了。 “你是踢球弄的吗?”他爸爸难得注意到了,悄悄问他,“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啊?” “哪能么!”周遥满不在乎一笑,“谁会欺负我啊,谁敢么。” “也是,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一个陈嘉,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走上操场。下了操,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街霸 第八十五章街霸 瞿连娣再从门店的后门出来, 就找不见周遥了, 只能看见她儿子蹲在墙根下黑黢黢的角落, 一个人, 昂着下巴看那街灯的光影。 运动服外套都扒了, 就穿着一件贴身的高领恤衫, 在寒风中冻着。 浑身都披着那一层落寞,稀薄的光芒落在黑色大地上, 像洒了一层寒霜。 有周遥在身边,或没有周遥在身边, 瞿嘉就判若两人,眼神都不对了。 “进来吃晚饭。”瞿连娣喊了一句,声音突然大了, “你别冻着!别饿着!” 知道儿子有一天就会扛不住了,又要抽, 已经撑了这么久, 做母亲的多么心疼,多么煎熬啊。 夏蓝刚才一直在店里擦桌椅, 是一开始就被瞿连娣给支到前边去了,生怕夏蓝听见了,俩人吵架变成仨人抱团地吵 张蕙蓝出来, 坐到后门的台阶上,也用围裙擦手, 然后掏烟, 点烟。 “五芳”的几个女人, 还就是夏蓝妈妈是吸烟的,一看也是老烟枪。 瞿嘉就过去要了一根烟,并排坐在那两磴台阶上,伸开他两条腿,仰望逐渐暗淡的天空。 张蕙蓝感慨:“你妈妈还是挺有福,有你这么一大儿子,可靠,贴心。” “是么?”瞿嘉呼出一口烟,“我要是再不贴心,就真的没人贴她心了。” “真好。”张蕙蓝看着他,“你妈妈哪怕再落魄,有你靠得住没跑了就行。生活上困难都是暂时的,子女养出来是一辈子。” 瞿嘉对着头顶的星光一笑。 他抹了一把脸,暗夜遮住他略微红肿的眼。 “是,不能让我妈哪天发觉白养了我十八年一辈子么。” 瞿嘉用手指掐灭烟蒂,掸一掸,起身进店,换衣服,戴围裙,洗手,干活儿。 这个世上他最想要保护的两个人,他的妈妈,他的遥遥。 妈妈,遥遥,两人的脸在他眼前不断地晃过,好像两股力量缠在一起撕扯着他。那一刻心被撕开一道裂缝,那里面埋的一腔滚热的血,就从裂缝中间涌出来,都舍不得,都放不下,喉咙口就涌出一股甜腥 第二天就知道了,昨晚儿嗓子里有股血腥味,就是心情极差而嗓子发炎导致的错觉。随后就开始咳嗽,咳浓痰,浑身酸痛。 可能太累了,心情不好,又着凉了。 浑浑噩噩地撑过一天,到第三天瞿连娣都发现了,追着强迫瞿嘉吃药,好几种感冒药消炎药硬灌进去。 上课实在支撑不住,瞿嘉就一直就在最后一排打瞌睡。 胳膊肘软了,“哗啦”一下,拿来挡脸的练习册塌了,倒在他头上了! 夏蓝在斜前方咳嗽了一声。 左手边男生用脚踹了他课桌的桌腿:快起来。 瞿嘉动作迟缓而意识迷瞪,再一抬头,英语老师已经站他眼前了,手里攥着他用以挡脸的课本,眼瞅着就要摔他脸上了。 课本没有砸下来,没扇他,他们老师只是把课本重新摆正在他桌上。高年级的老师,已经不会再使用从讲台上扔粉笔头c扔书砸脸的手段,那都是对付不懂事且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学生。对付高中学生,其实都懂事了,讲道理就行,没必要动手——你动手你也打不过高三男生了啊。 “题都听明白了?”英语老师看着他,“你别睡了,再睡下去,一觉醒来你就真的已经在考场了。” 全班都在不作声地看,瞿嘉垂着眼皮不说话。 “还困吗?”老师问。 “还困。”瞿嘉答。 老师们在办公室里也都八卦,老师什么都清楚,没有当全班面儿批评他,就一摆头:“去洗把脸吧,醒一醒。” 瞿嘉一声不吭就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真的就去男厕所洗脸了。 他在厕所拧开水龙头,让凉水“哗哗”地流。把校服运动衣扒开一些,连同里面的毛衣衬衫都扒开,露出脖子锁骨。一弯腰,直接让那冰冷的水柱兜头盖脸地泼下来,把他浇醒 他双手撑在水泥池子旁边,看着水滴不断从他头发c脖子上滴下来。真冷啊。 身上唯一还能感到一丝暖和气儿的,就是左手腕上。一道红绳绑着他的手腕,就已经嵌在那里,和皮肤生长在一起,是一道血线。 下课铃都响了,同学就都陆续进来上厕所。他班男生喊,“瞿嘉你冲冷水?多冷啊!” “你不是已经感冒了吗?” “你这样儿不得发烧啊!” “烧吧。”瞿嘉满不在乎的,“太冷了,发烧了就能热一点儿。” 瞿嘉把衬衫和运动服重新穿好,滴着水,走出厕所。周遥却正好也进厕所。 俩人猝不及防擦肩而过,肩膀“啪”得一撞,瞿嘉头上的水甩到周遥脸上。 特别凉。周遥下意识就是一抖,猛地回头,盯着瞿嘉就那样走出去了 俩人正在冷战呢,尽管谁也不愿说出诸如“分开吧”那样更寒心更无法接受的话。 不会那样说的。 都说不出口,却又好像走到一个死胡同,走不出去。 在学校里原本见面说话就不容易,现在简直更省事儿了。但凡不再刻意地追随对方身影,寻找一切机会去偶遇c说悄悄话,俩人就连面儿都碰不到,两天了没有说过一句话。 吃午饭就各自跟本班男生坐成一桌。只是,瞿嘉排队打饭时,眼神极好,中间隔着一队人,他就瞥见周遥在那边买的是土豆烧牛肉和辣炒白菜。 瞿嘉探头对窗口的大师傅说:“我要土豆烧牛肉,辣白菜。” 同班一桌人正在听他们班团支书讲学期初去新加坡参加交流活动,住得大宾馆,吃得海鲜自助,参观新加坡国立和南洋理工的校园,接受各种形式的热忱接待表彰慰问讲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溅了一菜盘子。可算出了一趟国,都过去大半个学期,兴奋劲儿还没过呢。 “吃饭,嘴都不够使了。”瞿嘉嚼着土豆烧牛肉,低声吐个槽。 “好不容易轮上他么,他替补的,本来不是他去。”旁边男生也小声说。 “应该谁去?”瞿嘉多余问这一句。 “好事儿就按年级大排名呗,轮得上文科班么?咱们文科班每次都受到歧视的!”他同学说。 “应该是二班周遥去,肯定就是周遥,咱们副校长和年级老师都特喜欢他,好事专门就都给他。但是好像他拒了,就没去。”另一个人说。 瞿嘉被辣白菜给呛着了,又没水喝,一粒辣椒籽粘在他嗓子眼儿里边,嗓子火烧火燎就更疼了。他小声问:“他为什么不去?” “你不是跟周遥熟吗你问谁啊?”男生凑在一起也婆婆妈妈地八卦,“虽然不直接加分,写档案简历里面也好看吧,不去是傻呗。可能周遥考分总成绩太高了,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往简历上加分!他这种学生,想要录取哪个学校就直接把考分亮出来,就都震了,他还加什么分儿啊” 周遥拒了去新加坡交流的机会么? 这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都忘了,他都不知道,好像就没问过,也没听过周遥提及。 就是暑假过后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这学期初的事情。这几个月他都忙疯了精神极度疲劳,就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刻意地不去想某些事,刻意不去关心某个人,让自己在疲惫之下麻木不仁。 学期初那段时间,直到两天之前,周遥的时间又都花哪去了?周遥其实就是每天找各种花样的借口,往“五芳”小吃店里跑,替他写练习册答案,帮他在课本上划重点,给他讲题,顺便还学会了串肉串c腌肉串c炸排叉儿c煮红豆沙和骑三轮平板车的技能点周遥就每天都过来陪着他。 周遥是因为这些麻烦,默默放弃了去新加坡公费吃喝旅游吧? 这小子现在终于滚蛋了,终于不用在他瞿嘉身上再浪费时间。 两块大陆早就产生裂痕,分裂开去,漂移,越漂越远了,彼此未来的人生可能就很难再有交集。只是他一直不甘心,很自私地拖着周遥,不愿意放手,他俩才一直死摽着对方,迟早要把周遥拖下水。 放手,他舍不得。 把周遥拖下水,就更舍不得了。往左往右都是要撕开他的心。 瞿嘉是从那天中午终于撑不住了开始发烧。他自虐,他活该的,不发烧都对不住浇了一头一脸的冷水。 他难受时发泄不出来,就往自己身上狠狠地发泄。 午休写不下去数学作业,他趴在课桌上,脑门儿开始急速发烫,在他胳膊上烫出一层热度。 夏蓝替他从医务室要了两盒双黄连和vc银翘,说这两种药一起吃能顶一下,还要了一个冰袋。 然后就有人捅他胳膊,小声叫他。 瞿嘉从课桌上用慢动作抬起头,一脸迷茫。黄潇潇坐到他前面,回过头跟他讲话:“瞿嘉,我知道你生病了,我帮你拿了一点儿药。” 瞿嘉双眼迷朦充满了血丝,眯眼盯着黄潇潇,就看黄潇潇这拿的可不是“一点儿”,献宝一样从下面拎出一大兜子! 黄潇潇刻意压低平时的大嗓门,还神神秘秘蝎蝎螫螫的:“都是给你的药,这三种是专治鼻塞流涕流行性感冒的。这两种是消炎药,嗓子疼要先消炎。还有这两种,是发烧时候吃的,里面有,有,有什么来着哦,柴胡,银翘我特意给你带的,你一定要吃啊。“ “哦谢谢你。”瞿嘉接过那袋子,嗓音极度沙哑。 黄潇潇同学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 过分的关心体贴周到了,咱俩都是有男朋友的人,这样儿真不合适。 “消炎药你现在就吃啊,你嗓子都这样了,肯定都充血了!”黄潇潇就把瞿嘉水杯里剩的凉水倒掉,一溜小跑又倒来一杯温开水,非要盯着他吃药。 “这消炎药,我都没见过,进口的么?”瞿嘉读那药盒上的英文名称和英文说明。每个字母都如此眼熟,连缀到一起是什么玩意儿,全瞎。 药盒上还贴了一张手写的中文注释,以密密麻麻但及其工整的小字注明了服用剂量使用说明,生怕他看不懂英文说明书——他还真就看不懂。 什么头孢某某酯,每日早晚两次,每次一片,饭后服用,不要超过七天。 还有什么氢溴酸某沙芬,早中晚三次,每次一至两片。 哪种是发烧时吃,哪种是鼻塞流涕吃,哪种是嗓子疼吃,还有哪个药和哪个药不能同时吃事无巨细地都写成小纸条贴在药盒上了。 “哦,可能是进口的吧,我也没见过。”黄潇潇说完,又赶忙解释,“是我家长给开的药嘛,我就,从家带的。” “你早上就知道,我中午要发烧了?”瞿嘉沙哑着突然问了一句。 黄潇潇睁大了眼,一脸纯情无辜地看着他:“对啊!你感冒这么凶,上课全班都听你狂咳嗽,你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肯定就要发烧啊。” “是么。”瞿嘉嘴唇一动,笑了一下,笑容有股涩涩的味道。 之后一天,瞿嘉没去上课,一夜烧得他没起来床。 他躺在自己床上昏睡,其实也没能睡着,耳朵里塞着耳机,用音乐声盖过那些特别难受的意识。 人在发烧的时候,脑袋是炸的,烧得发胀。脑子里就好像开进去一辆十八轮大货车,在昏沉沉的背景中凶猛地呼啸而过,来回地碾轧他的意识c他的神经,就这样碾了几个小时,每一分钟都特别难熬 床头摆着一盘吊兰二代崽子,他撑起来,闻了闻藕荷色小花花的香气。 他老妈把他一天三顿饭都准备好,都摆在灶前,热一热就能吃。瞿连娣中午还特意回来看儿子,把居委会卫生室的老大夫也带过来,给瞿嘉打了针挂了吊瓶,但瞿嘉也没吃饭。这一整天就吃药了。 躺在被窝里,他就把小药盒拿在手里看,读上面贴的小纸条。 反反复复地,已经读好多遍了,看语文试卷阅读题他都没有看得这样认真。每种药盒上的手写版说明书他都快背下来了。 到傍晚天黑时分,瞿嘉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烧退了,就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在秋衣秋裤外面套上牛仔服。 小平房的炉子烧得很旺,即便是破家陋室,也是红彤彤得一室温暖。他拎着铁钩子给煤炉里再添上两块煤,这样儿他妈妈晚上回来屋里还能是热的。再破的家,终归是他舍不下的家啊。 他又去店里了,去看看他妈,顺便接他妈下班。 “五芳”在晚间经营夜宵。晚上不回家在外面吃烤串麻辣烫的,就以那些年轻力壮又没家没业就在街面上瞎混的人居多。 那晚电视里有球赛,不少人在店里喝酒吃串看球,有几个男的,一看那发型就不像街面上的正经人,要么是烫出来的大长头发,要么是光头,总之没有一个正常长度的头发。多来了几瓶燕京,喝完酒就跟灌了马尿一样,嘴巴里开始说胡话,眼神乱寻。 夏蓝从那桌旁边经过,端了一盘肉串,大概是被人从后面摸了一把。 夏蓝迅速回头质问:“你干什么!” “摸你啊,果儿,你真好看。”那几个男的出言不逊,再欲伸手,夏蓝一挥手挡开了。 夏蓝骂:“你滚蛋!” 再要动手非礼,夏蓝顺手从柜台拎过一壶开水,“哗”得浇了对方一头一脸。 现场顿时混乱,桌椅翻倒,几个男的抓着女孩儿胳膊不放,夏蓝大叫了几声,踢打挣扎。 张蕙蓝从店后面跑出来,喊着“我女儿还是学生你们干什么呀”!然后被一巴掌粗暴地推倒在地。一地都是砸碎的东西,张蕙蓝摔在破碎的碗盘上。 瞿连娣从操作间伸出头看了一眼,四下寻么,从操作间里拎出一把扫帚,又把一根擀面杖攥在手里,把牙一咬心一横,准备冲出去打架了。 手都是抖的,她哪会打架? 她还没冲出去,就被一条胳膊拦住,把她拽回去,推进里屋。 瞿嘉推开他妈妈,就指着后门说:“去后面躲着,出去,不要进来了。” 然后从旁边拎起一把趁手的木头凳子,他不用扫帚或者擀面杖。 瞿嘉是从店后面走出来,一声不吭得,出手先一凳子抡倒一个,一跃就上了桌子身影几乎顶到天花板,在晃动的灯下飞起一脚,踹飞出去一个,直接从店门踹到大街上去了。 然后返身又一凳子砸向第三人的面门,血立刻溅出来 瞿连娣当场都吓坏了,嘴唇发白发抖,平生亦是头一次目睹她儿子打架。 以前总说“她儿子打架”,把谁谁的鼻子还踢坏了,那都属于远近十里八街的江湖传说她内心都不太信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会打架的人,拎凳子不是拎沉的那头,而是拎一条凳子腿,用沉的那一头砸人。瞿嘉就拎的是凳子腿,下手非常狠。 夏蓝扶起她妈妈,然后去柜台里抓起电话,打110报警。 110先问“打死人了吗?” 这边暂时又没死人,没打出重伤,110的效率就比较慢了,且过不来呢。 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有仨人。瞿嘉躲过第一个,再闪过第二个,就很难躲过第三个,肯定也挨了好几下。一道血水从他的额头边角突然爆出来,流过眉骨,他用手抹掉。 脸上和脖子上都有血迹。 “店里地方太窄了。”瞿嘉抬手一指,“走,出去战。” 这个店里就是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都是女人。 他就是这店里唯一一个能打的。 瞿嘉还是头发晕,发烧烧得他浑身都没力,手脚骨节酸痛。眼前大街上就是一片连绵的灯海,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他想念的人的影子晃动在灯火阑珊的地方。 三个醉酒闹事的混混青年把他一围,就要围殴他。瞿嘉甩了甩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紧攥着凳子腿 瞿连娣大喊了几声,吓得魂飞魄散,都快哭了。 她真的怕瞿嘉出事,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和依靠。打电话给老王也来不及,王贵生在外面忙活儿呢,开车赶过来没有那么迅速。 街边路灯突然大亮。 不是路灯,是车灯。大街另一头忽然有几辆车结队而来,连续地一辆一辆掉头转弯,直奔这边,急刹车停靠在“五芳”的店门口,就在瞿嘉几乎要血溅当场与人拼命的时候。 这是好几辆出租车,有桑塔纳也有“黄面的”。出租车司机在外面跑活儿经常都是成群结队组成团伙,这样的场面并不鲜见。 领头的桑塔纳车门“啪”得撞开,身材高大的人走了出来,迈着大步,麻利儿地就从车后备箱拎了一根撬杠出来。 想打架啊? 一起上啊。 瞿连娣看清楚来的是谁,当时一屁/股就坐地上,捂着嘴大哭起来。 夏蓝从店里跑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上,呆怔地看着。 夏蓝然后弯腰抱住瞿连娣,小声安慰,没事了,瞿嘉没事了,阿姨对不起。 形势一下子逆转,后面情形就不必细说。那三个喝高了找别扭的青年,终于给自己找了麻烦,这会儿并排坐在店门口,浑身都被冷水热水泔水浇透了,都醒酒了,臊眉搭眼地给夏蓝赔礼道歉,并且保证再也不来这店里闹事。 赶过来解围的人当然就是唐铮,还带了一群司机过来。 当时就是跟唐铮熟识的另一名出租司机,路过“五芳”时瞥见打架,立刻打电话把熟人全部召集。若论在大街上一呼百应的效率,那年代的出租车司机算是一个很讲究义气和行规的集团化职业。 唐铮来时,穿了一件铁灰色长款风衣,就是外贸小店买的一件贴牌儿仿品,愣给穿出了香奈儿大牌的风范。站在街边那股气势,很难用语言描述,明明兜里只有拉客人刚挣来的五十块钱,也能把一身衣服穿出年入五十万的气场,气势全在那两道能砍人的眼神。 可惜俞静之俞教授当时不在场没看到好戏,不然又会发觉有意思的场面:跟着唐铮过来撑场子的几辆“黄面的”,看着略微眼熟,分明就是之前在火车站遭遇的那几个抢客的司机,如今都和唐铮混成熟人了,哥们儿了。 唐铮往店门口一站,拎着撬杠,指着那几人:“哎,知道老子谁么?” 几个喝完马尿犯浑的就全都吓醒了:“知道,听说过” “听说过就行。”唐铮回头指着“五芳”的店名牌匾,“这家烧饼店,是我罩的。这一整条街,其他店你们随便折腾,那些都不归老子罩,就这家,你们他妈的把店名儿认清楚了!” “认清楚了。”小混混们低头点头。 “都他妈不认识字儿吧?”唐铮说,“你们认脸也成,把脸记住。就那位,刚才你们打过的,那个是我发小儿,你们打他就等于是打了我!还有店里面五位姑奶奶,以后见面儿你们得打招呼,大姑奶奶!二姑奶奶!” “三姑奶奶四姑奶奶五姑奶奶”小混混们老实巴交地全都喊了一遍。 瞿嘉听着那几声喊“姑奶奶”的,也够可笑的。 他用手抹掉一把鼻血,头重脚轻,眼前一串灯火在眼膜上毫无秩序地乱跳。 人行便道上一块一块的方砖,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向着他的眼眶压过来,就要撞上他的鼻子他在晕倒之前就听见他妈妈哭着喊他,瞿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坚守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就是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 没别的奢求。 瞿连娣凑够了钱, 去了“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那间门市部, 周遥临时还求助了他的叔叔, “您帮我个忙么帮我班里同学拉个电冰箱!”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 上下打量他,“你同学家买个冰箱, 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周遥连忙说, “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 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 遥儿?”他叔叔就是做倒腾物资的生意, 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 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就是借您家车用用, 帮忙把那个大冰箱拉过去。”周遥眼珠微一抖擞,撒个娇, “我周末帮周冰补课, 作文和数学, 这样总行么?” “呵!”他叔叔一乐,行,这精猴子,让你小子给你表妹补课,还跟我们亲戚间讲条件了? “有生意头脑了?”他叔一笑,“还懂得搞等价交换,用你的劳动力换我的劳动力?” 周遥也一笑,怎么着吧。 他就是想帮着陈嘉。 周遥的叔叔和那门市部的两个销售员,一起把那台电冰箱搬进陈嘉的家。 先进大杂院的门,绕过五花八门的路障,还有各家挤占公共通道的乱搭乱建,最后转过陈嘉自家的小厨房,进他家的门,这一路把个电冰箱颠过来倒过去,很不容易的。周遥叔叔最后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没说清楚是这种地儿,我来过这种破地儿么,你坑我啊?!” 就这么个日立牌进口电冰箱,在他们机床厂同事之间,小范围里,又炸了。周遥弄来的一张进口电器提货单,就捅了不少人内心的脆弱和敏感点。 瞿连娣这样条件,在厂子里算个中等偏下的困难户,竟然买了新大件。 正好年后初春,就是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儿子娶媳妇,借用工会舞厅的地方,摆了几桌,请一些同事吃饭。 娶媳妇当然要买家具和家电。以前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一切凭票,结婚买“三大件”手表c自行车c缝纫机都要在单位里抓阄求票,没有工业券不卖给你。现在不至于了,想买什么总之都能买到,他家儿子新房里大衣柜c酒柜c彩电c音响c电冰箱和洗衣机,甚至一套卡拉一k家庭套餐设备,都有。 而且住的是楼房。 厂里新建的塔楼宿舍,按工龄和职称排队分房,蔡十斤他们家就分到两居室了。分到的房位于塔楼的第十七层,但好歹也是楼房啊。 一群同事过去一看,呦,新冰箱啊,“雪花牌”的;新洗衣机,“白菊牌”的。 “诶,你们家也没弄个进口的?现在流行日本原装了。” “瞿师傅她们家新买那个冰箱,上回从咱们厂门口路过,我看见了,日立的。” 瞿连娣在旁边听见大伙这么说了。 她嘴边浮出个表情,一撇嘴一回身,不吱声,心头难得涌出一股暗爽!是,我们家买进口新冰箱了,怎么样? 蔡十斤他媳妇,脸色就不好看了,咬着嘴唇,心头是一股不爽,但也没话说。 而且,瞿连娣那条件和眼光,怎么可能去买“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东西?听说是周遥他们家帮瞿连娣联系提货,周遥爸爸是去苏联留学归来的工程技术人员,所以认识几个熟人真让人不爽啊。 参观新房结束,婚宴完事儿,厂里同事都散去了,这一晚上,工会主席媳妇就跟她家老蔡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 “怎么就c你说怎么就c就她们家那样儿,还能买得起日立?!”他媳妇盘腿坐在床上说。 “人家买就买了,有什么的。”蔡师傅道。 “她们家比咱家差远了。”他媳妇扁着嘴。 “是呀,她家比咱家差远了,穷着呢,那你生什么气呢?”蔡师傅瞅着他媳妇。 “”他媳妇说,“哼还跟周遥他们家挺熟的。” “你这人就这样儿。”蔡师傅说。 “我怎么样了?”他媳妇反唇相讥,“我就说两句,你就不乐意听了!就当初瞿连娣刚来咱们厂还是小姑娘吧,当时你就在吧,就挺熟的,还帮人家这个那个你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贴着“绯闻”标签的一口大锅眼瞅着要从天而降,老蔡一看这话头不对,不敢讲话了,赶紧出去躲了。 人人都有这些攀比与嫉妒的心理。一群矬子里面,还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在矬子堆里拼命地冒尖儿争胜。气人有,又笑人无。 蔡十斤媳妇最后来了一句:“反正她就一个人,家里也没个男的,她男的其实早就在学校里有傍家儿了,谁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 这句话出口,那一股气流顿时涌出了艰涩的喉头,浑身通畅神清气爽,终于找到心理上的平衡点,把心里这副失衡的跷跷板给正回来了。 像蔡十斤这种,四十五岁做到工会主席,就已是厂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而瞿连娣还不到四十岁,也是资历仅次于蔡师傅的老职工了。因为她进厂也很早。 瞿连娣刚进第四机床厂的时候,才十六岁。 她十六岁就参加工作,在后来人的眼光里,这不就是童工么?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瞿连娣作为一名68届毕业的初中生,正赶上那个复杂激荡的年代,就没有机会再上学了。她跟着高年级的大拨学生们跑出北京,往外地各处“大串/联”,随后再回来。学校都不能上课了,她就被分配到机床厂,成为一名工人。 这算是家庭成分比较好的,才准许你进工厂。她父母都是京郊贫民,祖上实在没有一丝一成的爵位c成就或者荣光能够给她家成分抹黑,因此她们家是最光荣的无产者,穷得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在那几十年中,大批重工业和轻工业企业在北方大城市里飞速发展,整个城市上空烟囱林立,白烟飘渺,工业化的大生产热火朝天。那时的北京,有东方红汽车制造厂,有首钢,有北京齿轮厂c炼油厂c化工厂,还有第一c第二c第三c第四机床厂c内燃机厂c电机总厂,还有大名鼎鼎的燕山石化这些巨型工厂,容纳了百万名工人在城市里就业。 陈嘉他姥爷,作为一位无产者,一人做工养活全家,家里一间上房都不衬,竟敢连生四个孩子。 头一轮生个闺女,取名瞿招娣。第二轮还是闺女,就是瞿连娣。第三个,瞿盼娣。生到第四个,这老头子终于感到此生绝望再也不想生了,于是给四闺女取名瞿婷婷。连砸两个“女停”在四闺女的名字上,可想而知这人是多么的不甘心不如意。 所以,瞿连娣在自己家,就是个“夹心儿”的老二。她是听着家长的指东道西与嫌弃嘲骂长大的,她也是从小照顾下面两个妹妹长大的,做所有的家务活儿。这一代的女子,有很多“招娣”“连娣”,名字就已昭示了她们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儿的宝,情感匮乏。 她很能干,她性格倔强,她也埋着满腔的不甘心和不如意。 她手上只有一张初中文凭,高中都没念过,大学校门长什么样子她就更没见过。周围很多人也都跟她一样的境遇,这一代人,总之谁都没捞着好,都憋屈而平庸。她那时候,就很尊敬c崇拜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人。 陈明剑就是这样一位,当年一副惨象儿流落到工厂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学生。 陈明剑刚进厂的时候,可傻帽了,手脚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做什么都什么不行,没法跟熟练工人比,就被分配到食堂做饭打杂去了。可这种人哪会做饭啊?在家他做过饭么?让这种人在食堂里当炊事员,简直就是降低全厂职工的伙食水准,都对不起那张价值五毛钱的“甲菜票”! 这两个人就认识了。 这两个人,互相看着顺眼,条件还行,年纪也到了,周围同事和工会帮忙介绍介绍c撮合撮合,单位开个介绍信,就领证结婚了。 许多人缔结婚姻,谈不上有多么深的感情,就是年纪到了,互相摆开条件,觉着差不多还行,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结婚的时候,周围人都说,瞿师傅你这眼光,不行啊。好歹也找个行政科的c厂办的c或者高精零件车间的工人,工人的工资津贴待遇比厂里一般人还高呢。你怎么找了一个工资水平还不如你的厨子! 瞿连娣心里存有善意,觉着陈明剑在厂子里混得挺不容易的,帮帮他么。 而且,陈明剑看着一表人材,性格温存,还挺帅的,跟厂子里那些没文化的c下了班闲着没事就抽烟喝酒打牌c输了牌再打老婆的男人,风貌很不一样。 命运的转折点,就是七七年恢复了高考。第一年大伙还在踌躇观望c不知所措,第二年一看这突变的政策,突如其来的春风,更多当年的学生下决心拾起书本,渴望着一朝高中进士,彻底改变人生道路。陈明剑从图书馆借了一大摞高中教材参考书,下班后就关在家里用功自学,啃了三个月的课本。 这人别的不成,就会啃书本和考试。他的才华终于在这个变革的新时代有了用武之地——他考上大学了。 而且是名牌大学。 一朝翻身,把全厂都震了。陈明剑考上了北京最好两所大学的其中一所。 这舆论风向转得可快了。这回全厂的同事又开始夸瞿连娣,瞿师傅您这么有眼光,您怎么看出你们家陈明剑他能考上大学啊! 瞿连娣把她丈夫送进大学校门,不久后在陈明剑上学期间,她就怀了孩子。 怀孕生孩子男人都不在身边,每天还得来工厂点卯上班,下了班再骑车回家。有一回下夜班赶上大雨,风雨交加之时半道上肚子痛,出血,还被人抬了去朝阳医院看急诊医生说她,你再这么劳碌拼命,隔三差五流点儿血孩子就没啦。 生产当天,还在学校上着课写着论文的陈明剑,理所当然地依旧不在身旁。陈嘉倒是个非常坚强的小孩,就这样都没流掉,全须全尾地出生。除了后来脾气不太好,也没什么大毛病了。 女人和孩子不好太要强c太能吃苦。你俩太坚强了,什么都能自己扛,就显不出家里那个男人的重要性。久而久之,那个男人也就没必要再回家来。 因此,在陈嘉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他爸爸一个清晰深刻的影子,他好像就没有跟他爸一起生活过。他成长岁月的每一个重要脚步,都没他爸什么事儿。父子感情还没来得及培养,就已经“失去”了。 人往高处走,谁想要囚在泥潭里? 一旦飞上了高处,就不会想要再飞回来。 厂里偶尔会有闲言碎语,都说,陈明剑那小子,长得文质彬彬,大学毕业以后再也不用回工厂,留校做老师了。这人在学校里工作,肯定有别人了。 这两口子差距太大啦,这个由时代命运造就的大窟窿是无法弥补的。男的是名牌大学毕业,你瞿连娣连高中都没念过,他不甩你甩谁呢? 不甩你甩谁呢。 上一辈人的辛酸,并不妨碍少年们继续发展阶级情谊。 人生的落差在他们现阶段无忧无虑的生活里,尚未产生影响和意义。 春暖花开,进入新学期,周遥同学在学校里依然混得潇洒。每逢考试测验,就临阵突击一下,他成绩很好的,出了校门就是几个男生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俩人也经常一块写作业,这样效率比较高。他们并不直接抄的,陈嘉有做不明白的应用题会问,周遥负责讲题,而且对陈嘉他不提交换条件。 “还有什么不会的?随便问。”周遥轻笑一声,手里转着圆珠笔,倍儿潇洒。 陈嘉瞟他:“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给我讲题?” “对啊。”周遥说,“只有我给你讲题的时候,你对我特别客气,低着头点头,跟个小孙子似的,平常你丫都是大爷。” “你大爷。”陈嘉斜眼看着他。 “你瞧吧,这就卷子都讲完了,你又变成我大爷了。”周遥收拾书包。 陈嘉突然笑了,趴在小桌上抖动肩膀,周遥笑着狠掐对方后脖子,陈嘉你就一混蛋,你大爷的 平时课上看漫画书,下课就在校门口的小摊儿上买明星贴画。 小摊儿都是为这帮学生支起来的,专门赚学生的钱。周遥买了一包“跳跳糖”,往自己嘴里倒进去一半,再给陈嘉倒一半。那个糖沾了口水就会“炸”的,在他俩嘴里乱蹦啊,可刺激了。 明星贴画就是钟楚红c曾华倩c张曼玉c王祖贤这几人卖的最火,对于这些,周遥倒不是很感兴趣。他不知道陈嘉是否对女明星感兴趣,因为陈嘉兜里零花钱很少,反正也不买贴画和海报。有几个钱都留着买吃的了。 同班很多男生都开始了迷恋女明星的历程,还分好几个山头,有站钟楚红关之琳这样美/艳性/感流派的,还有站周慧敏王祖贤这样清纯玉/女门派的,两大门派的互相鄙夷对面山头一群愣头青的无知审美。 为了保护学生们不要变成斜眼斜视,教室里的座位,每两周平行移动一次位置,因此陈嘉终于从靠窗的一组挪到了靠门这边,就跟周遥挨上了。 周遥回头瞟一眼,心有灵犀,冲着某人一笑。 陈嘉抬起眼皮瞭他,心领神会,有时动一动嘴唇损他两句:“别贱。” 周遥说:“哎,我还没看完,看完了给你这本。” 陈嘉说:“你都看三节课了哈迪斯死没死?” “冥王好像还没死呢。”周遥把头埋在书本后面,“我看雅典娜快要挂了。” “她赶紧挂吧,太忒么蠢了。”陈嘉面带不屑。 噗——周遥说:“就是的,还老是等着别人去救她!” “这么废物,有什么用?”陈嘉说,“要是我肯定不救她,等她挂了我就去占领冥界。” 哈哈哈——周遥在下面狂乐,此话甚合小爷的心意。 “我橡皮掉了找不着了。”周遥在书上画小人,回头就拿了陈嘉的橡皮。 他老是往右边同一个方向和角度回头,回头频率太高,真快要变成斜眼儿了。上课时候一手托腮长久维持那个姿势,他脖子都是歪的。 摧残大脑又暴露智商的数学课终于上完了,一屋子学生千疮百孔的智商也漏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一节大家都感兴趣的生理卫生课。 这种无聊科目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上?因为课本里总能找到某些让半大孩子极端好奇的隐秘话题。 上生理卫生课,全班在下面偷偷摸摸地翻字典,查那些半生半熟的词汇。 翟小兵翻完字典,给周遥打个眼色,不停地坏笑,然后传递给周遥。周遥于是也翻字典,看得有点儿眼红耳热了,又回头给他哥们儿使眼色,好东西一起分享。 什么啊?陈嘉懒得讲话。 这个年纪的学生,懂的已经挺多了,懂太多了,而且都是家长平时讳莫如深c不想让他们懂的特殊的“知识点”。周遥把关键页码打个折角,转身就把字典抛给陈嘉。 陈嘉翻开那些页码一瞅,靠真烦 他们班女生上课就悄悄地查关于男性身体构造的某些词语,互相交流,掩嘴偷笑。男生呢?男生就在偷摸地查关于女性的某些词汇,查一男一女“在一起”到底是怎么回事c具体是怎么样操作的还没有电脑呢怎么办,就翻字典词典呗。一个班的学生在底下,集体地眉目传情,透着少年人对异性萌发的最初始的兴趣与好奇心。 都是直线球,都很纯粹。 “哎,看了没有?”周遥回头问。 “什么感想?”周遥还不死心地刨根问底。 感想?神经病,陈嘉用口型骂道:感想你个jb。 周遥趴在桌上狂笑,从嘎吱窝下面给陈嘉伸出个大拇指:你的感概很有道理,直接把字典里的学名译成了口语俗称,你行的。 “下课去厕所讨论啊?”陈嘉小声说。 “不去。”周遥回头道。 “你招我的,去不去?”陈嘉盯着周遥的后脑勺。 正好这时打了下课铃,老师的最后几句知识点总结,他俩都没听清楚讲的什么,一喊“下课”周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快地逃跑,跨过旁边一行的椅子! 陈嘉也蹿过那一排桌椅,从后面猛地抓住人,把周遥连脑袋带脖子勒住,粗暴地连拖带拽,直奔男厕所去了。 周遥弯着腰被拖走,大喊“耍流/氓啊快放开我”,其实贼喊捉贼,他先下手为强,顺手就拽了陈嘉的裤子! 他特坏,而且陈嘉的运动裤没有扣子和皮带,特别好拽。 还好陈嘉反应很快,只露了内裤边缘,但这一下点了炸/药包,周遥随即就被摁在楼道犄角旮旯里,被揍了,自己的裤腰皮带不保了 周围发出散漫的哄笑,大家都知道那俩人很铁,肯定又是下课跑到男厕所里折腾,互相捏捏什么的。课间上个厕所,这一对双棒儿都形影不离的。 第五章逆反 期末考试,两个上午轻轻松松考完两门主课。 周遥不习惯提前交卷,没必要嘚瑟逞牛/逼,但他也不太认真检查卷子,就斜眼四顾瞄别人,在思想上开个小差,或者在算草纸上画个狮子座圣衣变身什么的。 陈嘉比他写得慢,也没怎么检查,从来都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划拉。陈嘉学习成绩却也不差,就是挂中游的,全班四十个学生,陈嘉每次就在差不多十几名c二十名的那条线上下浮动。坚决考不进前五名,但也坚决不能垫底被请家长。 周遥呢?周遥这回期末考了个全班第二。 考试后的阅卷总结课,老师念成绩,让每个人亲自上讲台来领卷子,按排名念的,第二个就喊到周遥。周围“唔”的一声,从来都懒得抬头看讲台的陈嘉都猛地抬起头来 一下课,周围人就站起来了,他同桌就嘟囔:“我靠,周遥你行啊,平时谁说没写作业没复习?偷偷用功呢吧。” 翟小兵也说:“周遥你用的什么练习册!外省的卷子和练习册有木有!交出来我们也参考参考!” “没有。”周遥皱眉,觉着解释这事儿多没劲,“我没啃外省的练习册。” 他真的就没用功c还没发力呢。就五年级一个jb期末考而已,又不是决定命运的升学大考,就语数两科,让小爷复习个啥啊? 他揣着卷子走过楼道,跟陈嘉一起,路过办公室还是被老师叫住拎进去了,陈嘉那个不讲义气的,瞅都不瞅他直眉瞪眼径直就走了 他们班主任邹萍老师,就是淡淡地嘱咐他两句:“都跟得上吧?考挺好的,就是得检查啊,那个成语怎么写了错字,要是认真检查你不就考100分了么。” 周遥特乖巧地点头,一笑,还把全屋老师都挨个认识了一遍,声倍儿脆,嘴倍儿甜。 隔壁班的班主任,抬眼瞧着走出去的背影,小声说:“这就是周遥?” “学习肯定是没问题,他爸他妈都是研究生,在咱们机床厂也没有几个了。”教数学的老师说,“跟工人那些孩子啊就是不一样,气质都不一样!咳就咱们厂里有些孩子,笨得真让人着急上火,一道应用大题统共四个步骤,就绕啊绕啊就死活学不明白!真是没辙” “平时也在底下看闲书c聊得特欢,我知道他看漫画书我就没理他。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还行。”邹萍低头看卷子,其实也认同,“孩子么,脑子里灌的就不是课本,灌的都是遗传基因。咱们在这儿再怎么督促c使劲,其实没用——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老师们私下也八卦,老师们也提政治很不正确的“血统论”,无可避免。 “他妈妈据说是音乐学院老师,报纸上有文章介绍过父母真不错,孩子模样也好看。”隔壁班主任流露些微的遗憾,可惜周遥没分到她们一班,倒不是要弄个好学生进来抬平均分,而是她家闺女上初中了,正请家教练习声乐和钢琴,拼市级奖项拼考试加分呢周遥妈妈是音乐学院老师啊。 “那周遥声乐肯定不错,下学期让他进合唱队唱歌去呗。”老师们一致点头同意,替周同学丰富课外生活做出了安排决定。 学生填表都要写清楚家庭成分和父母职业,父亲一栏是“高级工程师”,母亲一栏是“大学讲师”,地道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整个年级里就只有周遥了。 他肯定是个好学生。他只能是个好学生。 邹萍老师往窗外扫了一眼。陈嘉是在操场乒乓球台子上坐着,一腿支在水泥台子边沿上,一如既往沉默地凹着造型,专等周遥同学从楼里出来。两个少年走路都是晃荡着,倒提着书包晃出了校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谍战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所以,在他们工厂里, 离婚通常就两种原因,如果女方主动提,肯定是三天两头被打, 打架打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如果男方非要离, 就是外边有人了呗。 在蔡十斤师傅家里,大家在一张饭桌上吃饭c喝点儿酒,说说心里话。 陈明剑酒量不成,喝两杯啤酒就脸红, 高了。就这酒量,论爷们儿他还喝不过周遥同学呢。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她们母子,但他真的受不了了, 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 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 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蔡师傅尴尬地劝,“孩子都十一岁了哈, 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志趣不投, 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 可是现在时代变啦, 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现在的人,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c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诶谁啊这?”隔壁阿姨的声音。 “哦,周遥啊,你怎么不进去?你扒这儿干吗呢?”阿姨莫名地问。 周遥小贼支支吾吾。陈嘉这时一步就从床上蹿起,“嘭”得拽开房门。 “遥遥是来找我的。” 陈嘉一把搂过周遥,把人拽进屋子,把闲杂噪音全部关在屋外。 “别难受了,好——了么。”周遥说。 “没难受。”陈嘉垂下眼。 “巧克力,夹心果仁的。”周遥赶紧跟嘉爷献殷勤,直接把巧克力球往陈嘉嘴里喂。 陈嘉也就能容忍周遥动不动投喂零食,还碰脸c摸他脸。皱眉笑了一下,不太习惯,摸什么啊你,摸摸摸。 “还装不在家,不给我开门,靠。”周遥说,“我一开始真还以为床上一动不动躺的是一件衣服。” “我都一动不动了,你还非要进来?”陈嘉说。 “我感应到了屋里有一股强大的小宇宙,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破门而入了!”周遥很有气势地说。 陈嘉口中喷出笑意,随即又被周遥狂喂巧克力,实在对周遥小贱人骂不出口。 陈嘉抱过桌下的瓜,去院子里水龙头下洗了洗,回来拎着一把刀:“吃西瓜么,你?” “吃,谢了啊。”周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半一半?”陈嘉看他。 “你平时就这么吃瓜?你都懒得多切几刀?”周遥说。他自己家吃瓜切得可细了,他爸把一个瓜对分要切四轮,果然是学机械工程的,对待一个瓜,都充满了工科人拥有的严谨治学的态度,最后要切成标准的十六等分才开始下嘴。 “就我跟我妈,一人一半,就这么吃。”陈嘉说。 俩人就一人捧半个瓜,对坐吃瓜。周遥把随身听放上磁带,耳机线连着两人耳朵里的音乐。他时不时伸手替陈嘉塞耳机。陈嘉就负责埋头吃瓜,不停地吃,大口咀嚼,而他负责为两个人调整耳机和音量c倒带或者快进。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碱碱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齐秦的声线真好听,让人乍听时澎湃,细听时又泪默,然后一遍一遍着魔似的往回倒带。 周遥那时觉着,唱国语歌的男人,嗓子第一牛/逼动听的就是齐秦,第二牛/逼动听的,没有了。以私心和私人感情投票,第二就是他的陈嘉。 少年时代,周遥是那道轻轻拂过的风,陈嘉就是那片天边流浪的云。 谁相信患难挫折之间成长的真情,谁又相信生生世世会有一段约定? 谁和谁许下的约定? 当晚就吃完这只瓜,陈嘉在院子水龙头下面,把切瓜刀和勺子什么的洗涮干净,把自己脸和脖子也洗了,跨栏背心上洇湿一片水迹。 陈嘉回屋,把毛巾甩在案板上,西瓜刀插在一边,就愣了两秒钟,没什么犹豫。 “你先回去吧。”陈嘉说,抹了下嘴。 “那你呢?明天踢球么?”周遥问。 “踢!”陈嘉痛快地说。 “那你这么早就睡觉么?”西瓜汤甜味留在舌尖,周遥还意犹未尽,想一起看电视c听歌。 “我去蔡大大家一趟。”陈嘉道。 蔡师傅家就隔两条胡同,分的新房给儿子结婚用了,两口子就还住在上一辈留下的旧平房。这事周遥是知道的。 周遥随口一问:“大晚上你去干吗?” 陈嘉道:“我过去让我妈跟陈明剑赶紧他妈的离婚。” 周遥:“啊?” 周遥:“陈嘉?啊,你还是别去了” 周遥就是三天两头遭遇雷/火弹的轰炸,这一个大雷当晚又把他炸晕了。 在认识陈嘉之前,他太单纯c不谙世事c整天混吃傻玩儿,就没琢磨过这个名词。他自小都是信奉阖家欢乐c父慈子孝c人间自有美好真情,某些词汇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永远都不会。 当晚,陈嘉干了一件震动机床厂大院的事,后来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跑到工会主席蔡师傅家里,对着酒桌上坐的c由组织进行劝和调解的他妈他爸,陈嘉大爷就讲三句话。 “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婚?!” “妈,您就跟他早点儿离,甭等到我十八岁,您等吧我不等,您不离我跟他离,赶紧得离!” “以后我养着您,咱家跟他没关系了,让他走人吧。” “” 手里没拎西瓜刀之类的,但字字都是喂刀。 话说完,陈嘉扭头走人,全屋鸦雀无声,大人都说不出话。瞿连娣睁大了眼盯着她儿子,也像当头就被闷了一棍。陈明剑那性格,被他儿子吼得,脸上挂的两道泪痕给闷回去了。 蔡师傅还站起来想劝说:“陈嘉你也别这样好好跟你爸你妈妈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重地步,你不要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再谈谈” 老一辈总爱讲一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么。 无论什么婚都要硬拴着c死撑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憋在这一堵围城里,又多少人有意愿或勇气打破这堵破城? 当晚陈嘉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决绝而尖刻,充分表达了他对父母婚姻的态度。很多时候,脆弱而肤浅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们。是大人们一厢情愿以为,小孩无知肤浅,小孩都经不住事儿,他们还小还不懂。 听说这件事的厂里同事,没一个会夸陈嘉的,都会讲:这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儿? 竟然还有急着吼着威逼爹妈离婚的小孩。 这种儿子算是白养了,臭脾气,这是不孝。 周遥那时远远地站在院子门槛上,望着蔡师傅家门窗透出的灯火,听着陈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会特别茫然c无措,他好像不认识这样的陈嘉。这个面孔非常陌生,这个人好像离他突然又远了,让他难以接受,心里老难受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许多细小的岔路口摆在面前,一个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在下一个路口,究竟跟谁能是同路。 离婚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单位里和民政局那边,走一个程序。工会调解不成,民政局还要再调解一遍,一直调解到当事人烦了撤掉申请,或者政府办事员烦了给你盖个戳——这是集体和社会对你个人家务事的关怀。 开学之后一段时间,周遥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c做操,心里都惦记别的事。毕业班开始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校长c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从开学伊始就施加各种压力,让气氛格外紧张,学校鼓乐队c合唱团之类活动,也不让他们参加了。 然后呢,陈嘉从这学期开始就时常缺课,迟到早退。 他们俩失去了在合唱团一起训练和一路回家的机会,也没时间出去玩儿了。 期中考试,全班摸底测验,头天语文,第二天考完数学,周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路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连续两天期中考试,他身侧后方陈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这一个个儿考的!”数学老师在那儿狂躁地翻卷子。 “都还没有毕业班的意识,我现在就每天说c每天敲打。”邹萍老师也皱着眉头。 “你们班陈嘉没来?就没参加考试?”数学老师问。 “没来。他们家不是家里有事么。”邹萍低着头翻语文卷子,按照成绩从优到差的分数排列,把最好的几个学生拎出来看。 “咳”思想政治课老师说,“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对孩子伤害最大,最后还是离了啊。”邹萍说。 “瞧这最后一道大题,有几个写了的?!”数学老师又说,“就甭提能有几个做对的了!连周遥都做错了,哎周遥这题给我错的呦” “他也做错了?”邹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头烂额的毕业班老师,在那里互相传阅“重点关照对象”的几份卷子。所谓重点,就是成绩特别好的以及成绩特差的,中不溜儿的那些没人惦记。 “错得离谱了就,先决条件这就没看明白么。”数学老师说,“所以陈嘉今天又没来?那他是怎么着?” “昨儿他就没来,语文也没考。他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了,说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试肯定也考不好,带去姥姥家了。”邹萍低声道。 数学老师这时候抬起眼皮,凌厉的眼光往门口一扫,头突然一偏:“周遥你干吗呢?躲门口晃悠半天了,你给我进来!” “” 周遥臊眉搭眼儿地进了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数落着,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讲了一遍。 以他班主任瞅他的眼神,估摸他语文考得也贼烂的。 邹萍突然问他:“周遥,陈嘉今天怎么又没来?” 周遥赶紧说:“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没来?” 邹萍:“你们俩不是经常在一块儿?” 周遥:“没有啊,今天他为什么没来考试?” 周遥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这儿还着急上火呢。 邹萍坐那儿愣了两秒钟:“唐铮住他家隔壁吧,让哦,唐铮都毕业了。” 邹萍“腾”地站起来,心里终归放心不下,都两天没来了,低声念叨:“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你甭心慌,打个电话。”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去他家找!”周遥脸色都不对了,瞄向窗外那个方向。 “你等会儿,没你事儿不用你去。”邹萍又把周遥拽了回来,“你给我去下楼做操去。” 邹萍老师早上已经拨过电话,这时站起来又拨了一遍,那边居委会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跟她嚷:早上不是给您叫过一遍了吗,她们家没人!! 邹老师回过头来,眉头紧皱,跟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小声说:“我是听说他们家吵得也挺不愉快,陈嘉好像吼着非要让他爸他妈离婚?不知道后来怎么着了,到底离了没有?” “我觉着你们班陈嘉,那孩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数学老师抬眼,“不然你还是看看去?” “不至于吧?”思想政治老师说。 “我认识他家住哪,我去看!”周遥又喊了一句。 邹萍老师的妹妹是机床厂厂办的。 数学老师的公公是机床厂一车间快要退休的职工。 思想政治课老师的丈夫是机床厂财务科副科长。 就厂里谁家有点儿风吹草动的破事儿,全厂迅速都传遍了。 陈嘉以前每次“正常的缺课”,瞿连娣肯定都来电话,但是今天没有电话,为什么今天没打电话过来请假?邹萍顺手从椅子背上拿了自己外套,弯腰,把在办公室里趿拉着的皮鞋提上脚跟。她一回头,周遥一声不吭转头就跑出去了。 “哎周遥,你去做操!!”邹老师在楼道里嚷了他一句。 全校整齐列队,每个班都散开站成方队,“第七套广播体操”的乐曲响彻大操场。 周遥就在全校师生的眼皮子底下划过去,从他们大队辅导员和好几位老师面前,目中无人狂奔而过,一阵风似的头也不回! 这个秋天很凉,寒风四起,西伯利亚的寒潮来得特别早。 周遥都忘了穿外套,冷风把他的衬衫和毛背心一打就透,后背滚过寒战。他一路疯跑出校门,横穿一条大宽马路,再穿一条小路,然后就是那片胡同区。 几天前,他回家曾经提过这事:陈嘉的爸爸妈妈可能要离婚了,真可怜。 “离婚了?呦咳。”一阵沉默,摇头。 “孩子跟谁了?”他妈妈俞静之关心了一句。 周遥说:“他一直就是跟妈妈一起住。” “那就肯定还是跟着他妈妈过了。那,他们家要搬家么?小孩准备转学吗?”俞静之吃着饭,盘桓着又说,“他们家这么复杂情况,你以后咳,孩子也挺可怜的,但你以后少去他家吧。” “为什么就少去啊?为什么不能去了。”周遥在碗里捯米饭粒,“陈嘉他爸反正以前也不在家,现在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现在跟以前怎么能一样了?”他妈妈说,“你小孩不明白。” “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周遥难得顶个嘴,心里蔫儿有主意的。 “总归会受到影响吧,家庭破裂的,父母整天吵架失和的,这种单亲一方教养出来的,性格多少都会扭曲c孤僻c记恨。”他妈妈搁下筷子,平静地望着他,“就说跟以前不一样的,首先,他现在还叫陈嘉么?他没有改名字吗?” “你见着人家你叫什么?别喊错了名字,那样不好。”俞静之提醒了一句,年轻啊孩子。 “”周遥在饭桌上又是一脸懵逼。 他字典里没有这种概念。 他眼眶忽然就酸了,想起嘉嘉,很难受。 “算了,我也并不是那个意思。”周遥妈妈也觉着不忍心了,她也是做老师的,她竟然讲出那些思想觉悟很不正确的话,不知怎么搞的。 她们学院里面,都是一帮搞文艺的,家庭关系复杂的c赶着社会时髦出轨离婚的简直更多,她手底下的本科生研究生都有这类家庭出来的,她并不会因为这些因素,就歧视那些学生,偶尔还劝慰开导两句。怎么一轮到自己儿子交友这事,就会说“你以后少跟那个孩子来往”。 俞静之赶紧收回不讲了:“没事儿,不说了。我也相信你能把握自己,你这孩子心里还是有准数的。你爱跟谁玩儿随你,反正你也你也不至于误入歧途或者怎样的。” 反正,遥遥也恐怕不能在这里继续念书了。 周遥那时想,陈嘉一定是因为父母分开了,心里多难受啊,所以这段时间都不爱上学了,考试都不来。 俩人之间也比以前疏远,好几天没机会说上一句话,跟以前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身边混熟的有很多同学,陈嘉永远好像就是一个人。有他走一路时,是两个人;没他在身边,就是一个人。 或者,是因为买不起手风琴啦? 手风琴课在家长们怨声载道之下,还是硬撑着开课了,家里没买乐器的比如陈嘉,就直接缺席音乐课,课都不去了。周遥也再没机会听陈嘉唱歌。 周遥跑得比运动会接力还快呢,可能只用了五分钟,这条道他走得太熟了。 大杂院里已经有了进入深秋准备过冬的氛围,许多家都开始储存蜂窝煤。陈嘉家门口窗根下也堆了蜂窝煤,码成整整齐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秘密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陈嘉甩开他的胳膊,突然调转180度就过去了, 还两次低头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周遥猝不及防, 喊, “哎?” 对面几个捣蛋的少年也炸窝了, 叫嚷着要抄家伙自卫。陈嘉低头是在刨雪,掊起一捧雪,用力捏了一个很硬的雪球,眼神比手里雪球还硬。 只是捏雪球吗?周遥觉着不对。 陈嘉突然发飙拉开步子就是一发凶狠的炮/弹!平直球暴力而精准,直射脖子。有人中弹了发出“啊”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嚎叫逃跑 陈嘉应该是在雪球里裹了一块石头,来狠的, 是用石头捏的雪球。 一群人抄家伙,陈嘉从不知谁家门口顺手就拎过一根勾蜂窝煤用的铁钩子! 那户人家探出头来, 扭脸又缩回去了,就没管。 铁钩子从墙边剐过去时那声音特别尖锐, 周遥都被吓了一跳。他飞扑过去一把搂腰, 在陈嘉试图用铁钩子抡人的时候, 把这疯子给搂回来。 他那时瞥到陈嘉眼底射出的戾气。手指的骨节粗硬结实,攥着一根铁家伙冲出去时那副表情很暴力,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陌生c震惊, 有点儿吓着了他毕竟也才认识对方两天, 他以为已经挺熟的了, 就是玩伴,反正他跟谁都自来熟c好人缘。 不就砸了一个雪人么,在周遥眼里这真不算个事,他也就回头理论几句,把那几句三字经骂回去就完了么。 “瘪打,败闹这个!”周遥紧张地低喊,来了一招亲热的熊抱,“算了陈嘉,走吧” 陈嘉一铁钩子横扫,在周遥的死拉硬拽和干扰阻挠之下,终于没有抡到哪个小捣蛋的腿骨上造成严重伤害,一钩子抡在水泥电线杆子“腿”上了。 那倒霉碍眼的电线杆子,也不知道躲,被砸出一枚小坑,噪音充满了撕裂感。 杆子顶上的路灯都摇晃了,少年面色阴郁 那天周遥熊抱住陈嘉,终于把铁钩子夺了丢到墙根儿,内心暗生余悸。 他转身很有气势地绷了脸,跟远处几个胡同孩子说:“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么,别背地里偷摸捣鼓事儿毁人东西,成么?” 其中有个孩子就是昨儿刚跟他们打雪仗打输了的,估计很不服气,周遥说“等着你们”,却没想到人家另找方式把吃亏找回来了。 “就c就是瞧他c瞧他不顺眼!”那小孩被某人干架的气势吓唬得有点儿结巴了。 “你凭啥瞧他不顺眼?”周遥接了一句,“瘪跟我说那个,先把自己眼睛捋顺了不成?” “他以前就揍过人!”又一个小孩不服气。 “为啥揍你啊?”周遥说,“咋没揍别人c没揍我啊?瘪说你啥都没干啊,不带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三江平原口音一出,干仗还自带背景音效,说得对面那孩子没接上来,满脑子都飞着那个biècbiècbiè—— “还想打仗?算了,雪都快化了,捏手上都攒不起来啊。”周遥缓和下气氛,一摊手,“想打仗等明年!雪化了,就是今年的仗打完了!都瘪闹了!” 周司令说今年仗都打完了,就是打完了,很有气势地一吼,看咱小爷劝架这气场。 散啦散啦,回家吃饭,各找各妈。 陈嘉没有说话,抗拒表达真实的情绪,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而且,踩得仍是一条偏路,踩着胡同边缘一层灰黑色的雪,把脚上一双白色胶鞋也走成灰黑色周遥抚着这人肩膀,手心摸到的地方好像特别硬,骨骼尖锐,棱角不断硌到他的手。 那也是他头一回察觉到端倪,陈嘉的性子很暴的,冷而烈,跟他自己很不一样的 那户人家在他们身后再次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把铁钩子赶紧收了。 住一条街的街坊嘴巴没有闲着的,都会碎嘴八卦。 “还能谁打架?就那谁,瞿连娣他们家的,陈嘉么。” “那孩子从小就那样儿,哎,太拧,横犊子的。” “男孩就是得打,这就是还没打够,养男孩就得勤收拾他!” “他们家她那男的现在都不回来了吧。” “陈明剑现在都住学校了?公家肯定给他分房子,有本事了,哪还回这破地方住?就都不管这娘俩了男的不是东西的,不是只有电视里才演得出来。” “” 他们回到家时候,幸好瞿连娣当时没在家,不知道陈嘉差点儿干仗打架的小插曲。 陈嘉也是个兜里揣钥匙独来独往的,无所谓家里有没有大人。窗台大碗里有两张昨晚剩的芝麻酱糖烙饼,就是剩给他吃的。瞿连娣手艺好,就用面粉和饼铛这两样廉价的东西,掺点儿油,她能做出无数个花样,还都特好吃。 自己就直接啃凉饼了,但是周遥在。“麻烦,”陈嘉低声道,“还得上蒸锅给你熥热了吃。” “你吃凉的那我也吃凉的。”周遥是随和的,不找事儿。 而陈嘉是固执的一根筋的,说给你周遥熥热了吃,那就是弄热了再喂你。他说:“凉的吃了胃疼。” 陈嘉麻利儿干活,右手虎口那地方,那块皮好像爆了。 “你刚才打架弄的吧?!”周遥赶紧端过那只手瞅瞅,“铁钩子给磨破了?” “磨爆皮了,都露一块肉。”周遥皱眉,“我靠,以后你别” 陈嘉迅速把手抽回来,不给看,看什么。 掀蒸锅盖端热盘子的时候,陈嘉用手沾了一下迅速也缩回来,给右手虎口那里拼命哈气,这回也怕烫了。 “你别弄了,”周遥皱眉呵斥了一句,“你起开,我来端吧。” “就你刚才,在外边拿烤白薯的时候,把那手烫了吧!” “” 蒸锅里冒出许多白气,让窗玻璃上也布满哈气,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两个少年站在厨房灶台前,陈嘉那时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地笑了一声,自己吸吮虎口处绽开的那块粉肉。烫红了的一块肉又被铁器磨掉层皮,生疼。他习惯了自己舔舔伤口,舔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遥撸袖子帮忙端了烙饼,为了表示对小陈同学收留他下午加餐的由衷感激,吃掉了瞿连娣腌的大半瓶酱瓜酱菜,真好吃啊。 周遥他妈妈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知识分子,除了会读书教课做论文,其他一概都不擅长,做的饭就还不如机床厂食堂的“冬储菜老三样”呢。当然,那个年代能做到名校研究生毕业的女性知识分子,本身就是一项令人钦佩的c充满荣耀的成就。不说别的,就他妈妈一人的工资,顶两个瞿连娣挣得,她还用自己做饭么,能买多少现成儿的烙饼c酱瓜和冬储大白菜啊。 周遥就这样又跟陈嘉白混了一下午,俩人靠在床头看电视闲扯淡,读新买的磁带里的歌词。巴掌大的平房,屋内格局基本就是一张大床,人靠在床头, 12寸黑白小电视立在床尾的电视柜上。 中途陈嘉还滚下床,给炉子添几块煤。 “火差点儿灭了。”陈嘉道。瞿连娣回来要骂他的,早回来了你不知道看着火!炉子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还得重新生火! “冷吧?”陈嘉问。 “没事儿,我不冷。”周遥一笑,绝不找事儿。 “冻着了?”陈嘉抬头瞅他,都看见周遥刚才悄悄把皮夹克又穿回来,鼻子开始吸溜,分明就是冷。 陈嘉从屋外用铁钩子一下勾进来两大块蜂窝煤,然后再勾进来两块。周遥连忙探头围观,陈嘉是垫着手把上面那只铁盖子掀开,里面就是很深的一个圆筒型炉膛,能摞五块蜂窝煤。五块煤倘若全都烧光了火就要灭,陈嘉低头用小铲子扒炉膛把煤灰拨走,从顶上添进去四块煤,屋里迅速又暖和了 “咱俩刚才还到外边买烤白薯干啥啊!”周遥忽然提议,“就应该拿你们家这洋炉子烤!你不早说,上面这个铁盖子,多好用,自己烤多好吃啊!” “”陈嘉嘴角微微露个表情,“嗯,能烤,还能烤老玉米,特好吃。” “你早说啊,以后瘪在外边儿吃了。”周遥两眼放着光的,搓搓手。 陈嘉没说话,难得被炉膛子熏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以为周遥肯定不愿意来他家。他不会提议来家里“烤白薯”。他也怕他的朋友回他一句,操,你们家那破房子破炉子什么鬼地方实在太破了吧,吃你娘的煤灰渣子啊 那天晚上瞿连娣从孩子姥姥家回来,终于留周同学吃了顿晚饭。 周遥这顿饭吃得可香了,蒜苗炒肉丝啊,竟然有他最爱的酱味儿蒜苗炒肉丝。当然,一大盘菜里基本上全是蒜苗,没什么肉,他跟陈嘉俩人拼命在盘子里扒拉肉丝吃。 “阿姨,您比我们学校食堂做得好吃。”周遥边吃边叨叨。 “阿姨,您这个比厂子里食堂做的那个‘甲菜’都好吃。我上回吃了一遍可知道了,咱们食堂里,甲菜就是冬瓜烧丸子,乙菜就是没有丸子只烧冬瓜,竟然还有丙菜,丙菜就是连冬瓜都没有,烧冬瓜皮!” 陈嘉“噗”地把一口米饭喷到碗里神扯啊。 “阿姨您要是也开个家庭小饭桌就好了,我在以前的学校,就是吃同学家长的小饭桌,您做饭多好吃啊。”周遥兴奋起来就合不上嘴,倍儿甜。 “好吃你就天天来,你来就给你做最好的。”瞿连娣一直盯着周遥看。 “您开个小饭桌,我就交钱天天来!”周遥笑道。 那一年北京的副食本和粮油票还没有作废呢。对于没有特殊待遇又没挣到闲钱的贫民小户,粮油肉蛋甚至糖和芝麻酱,仍是凭副食本供应的,每家按人头算周遥但凡来吃一顿饭,就是吃掉了陈嘉这颗人头上的肉蛋菜。蒜苗算是细菜,菜店里卖得不便宜呢。 所以,周遥很懂人事儿的,不交钱可不好意思过来白吃白喝。 昨天忘了问,瞿连娣才想起问:“遥遥,你是转来我们机床厂附小的吧?你哪个班级?” 周遥扒干净米饭:“五年二班。” 瞿连娣和陈嘉都是一抬头犯愣的表情,瞿连娣然后转头质问儿子:“遥遥是你同班?你怎么没说你俩同班?” 陈嘉也一脸蒙,咱俩同班了吗?您哪位啊? “是邹老师那个班,邹萍老师,五年级二班对吧?”瞿连娣转头瞪着儿子,“你俩是不是一个班?你们就是!陈嘉你上的什么学啊!” 周遥也一脸蒙,然后哈哈地乐,太他妈乐了。 他新来的,在上个礼拜才刚报道,周四c周五c周六混了两天半,基本只认识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大队辅导员,各科老师的名字都还没记全呢,他班里四十多个同学都有谁啊? 瞿连娣盯着儿子,仿佛恍然大悟,一击正中要害:“陈嘉你说实话,你上礼拜上课了么?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去上课?!” 陈嘉是一脸青天白日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表情,一脑门磕在了饭桌上,简直是窦娥冤,老子明明去上课了啊啊啊—— 其实,周遥踏进班级教室,班主任拎着他在前面介绍了两句,就给他分了课桌座位。 陈嘉只要抬头认真听讲,就应该能记住这个叫“周遥”的借读生新同学。但陈嘉什么时候会抬头目视前方认真听讲的? 他走神了,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他还把教室窗户开了一道缝,让冷风呼呼地刮到他的脸上,盖住讲堂前的声音 周遥就被安排到教室最靠门的那个组,第五排。 陈嘉坐在教室最靠窗户的那个组,第六排。 于是,两人谁也没瞅见谁,谁也没搭理谁。陈嘉进出教室一贯独来独往,低头贴墙溜边儿,从不和同伴走成一路他好像就没有同伴。 这种情形在礼拜一重回学校时,终于终结了。 周遥坐到他最靠门第五排的课桌座位里,下意识先就扭过头,越过好几排人,往左后方看。 陈嘉坐在他最靠窗第六排的位子里,眼神从位斗里漂移出来,恰好就跟周遥的视线对上俩人相视,原来真是一个班。 课程还是那些,只是各省教学用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些不一样,这对周遥同学造成了一些障碍,让他被迫破天荒地认真听讲好几天。攻坚适应了新课本,他就基本不需要听讲了。 他一般也在位斗下面鼓捣自己一摊,跟周围同学开个小会儿,把语文课本里边夹一本漫画,《火王》或者《圣斗士》,然后再照着漫画书在课本上画小人儿。 可惜他离陈嘉太远,实在没法一边上课一边找陈同学开会。 他只能给陈嘉传个漫画,隔空交流。递东西还山高水远的,中途被好几个男生截胡,从早上第一节课传到第四节课才终于传到陈嘉手里,一个教室的人轮着宠幸他带的漫画。 上午课间操时间,冬天北方的学校,对付学生c消耗学生体力精力c培养意志品质基本就是这一招:长跑。 最操/蛋的就是冬季长跑了。顶着风,吃着土,谁愿意跑啊? 跑还不是在操场上跑,因为他们机床厂附小就没一个像样的操场。于是,像很多学校冬季长跑那样,队伍都被拉出去,在厂区和居民楼中间跑 排成两列的学生队伍,都穿成熊样儿,闷着头沿着居民区街道傻跑。周遥不穿皮夹克来学校了,太扎眼回头率太高,女生们都开始议论他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换了一件蓝色棉猴,跟旁边那位紫色棉猴的同学挨着,终于可以喝着西北风凑头开会了。 “我画的处女座黄金圣衣你看见了没?”周遥赶紧问。 “那是你画的?”陈嘉翻他一白眼。 “我画的啊,可以拆解变身的可牛/逼了!哇,天舞宝轮不死之身,最接近神的男人,长得老漂亮了!你看了吧!”周遥说。 “圣衣没注意看,脸画得不行,太丑。”陈嘉说。 “还可以了吧”周遥一路喝着风叨逼叨。 “你把处女座圣斗士画的跟天平座那位似的,也忒丑了吧?”陈嘉不屑地吐槽,你就差再加一撮胡子了。 “我——没——有——”周遥嚷嚷,“哦,你喜欢沙加?” “一般吧,”陈嘉低头跑步,淡淡地说,“我比较喜欢艾欧里亚那样儿的。” “我也喜欢,”周遥高兴了,“狮子座最酷,帅。” 俩人不知不觉中,又在审美情趣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兴趣爱好整齐划一,在漫画书里都很爱拥有男子气概的狮子座。 只是,那样单纯的少年时代,所谓的“喜欢”,就像一阵风一样,无知无痕无觉地就掠过去了。他俩还没有学会用“很an”“很性/感”“很阳刚”“很耐/操”这样的词汇,去描述自己心里喜欢的形象 啊—— 周遥跑着,棉猴的风帽突然被人往后一扽,鞋还被踩掉一只。 周遥回头怒视:“翟小兵!” 他身后是他靠门位置的同桌翟小兵。翟小兵也吁他:聊聊聊,让你俩臭聊! 周遥趿拉着一只鞋,周围人埋头嘲笑,就陈嘉没笑。翟小兵再次企图使坏扽周遥的帽兜。 陈嘉回头盯了一眼,突然往队伍里横切拱过去,把人撞飞了!就这么霸。 周遥也绝不吃亏,呼着白气回头就是一掌,粗声呵斥道“吃我一招曙光女神之宽恕”!周围人都笑疯了,结果这一记“曙光女神之宽恕”没扇着翟小兵直接抽了陈嘉。他深感歉意抽错人了啊却脚底下一滑,仨人同时“啊”地叫,全部横着摔在路边一摊冰上周围的同学哄笑 “干什么呢你们仨!翟小兵!陈嘉!还有那个谁,周遥!!”跟队跑步的体育老师爆吼。 仨不省油的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上摔得都是黑冰渣子,抱头蹿进跑步队伍。 跑回去了周遥就胃疼了,趴在课桌上趴了一节课 这一学期本就临近尾声,浪浪荡荡c稀里糊涂的,这个期末就混过去了。 他们班主任偶尔察觉,刺儿头陈嘉身边有同伴了,经常是和周遥一路下楼去上课间操,一路放学走出教学楼。周遥坐在靠门位置,下课铃一响他收拾书包站起身,是要刻意放慢脚步回头等一等,才能等到陈嘉 男生女生课间上厕所,都要各自拉帮结伙。陈嘉其实不太习惯,跑步一起跑就罢了,撒/尿你非要跟我一起撒?你有病吧。 俩人并排站男厕所池子边沿上,倒也没有互相观察对方,只是暗暗比着谁能尿得远,谁能“转圈儿画个花”。 “周遥你真能抖,”翟小兵说,“你那玩意儿能绕八字啊!” “你不会动?”周遥一哼,“你那玩意儿是死的?” “你再绕就jb打结儿了。”陈嘉忽然冷笑,嘲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东单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临近暑期, 老师开始让他们穿着演出服排练了, 每周六的整个下午都被合唱团占用。 周遥挺早就到了音乐教室,一群人已经在那里热火朝天地挑衣服试衣服。 “我的c我的服装呢?”周遥奋力地把他的大脑袋挤进去。 “找你自己的号码啊!”音乐老师指挥着。 “我应该穿什么号呢?”周遥一脸蒙。 “!”音乐老师把一套号尺寸的服装扔给他了。都是订做搭配好的, 男生是上红下白的一身制服,女生是同款红色夹克和白色裙子。没什么可挑的, 穿上以后大家都像一棵一棵的心儿里美大萝卜。 “哦陈嘉穿什么号?”周遥嘀咕。 “你管他穿什么号干吗?”音乐老师瞅着他,“赶紧换你的衣服去啊!” 周遥麻利儿抱着衣服去墙根了。 这换衣服的场所太不检点了, 女生们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便换衣服,而他们男生人数太少, 反而单独把他们几个圈了起来, 用一个大帘子围住,好像他们几个很害羞见不得人似的。 不一会儿,领唱的那位陈嘉大爷就晃悠进来了。 陈嘉:“” 一进屋, 陈嘉也是一脸蒙, 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房间, 转身想要出去。 “陈嘉你快过来,你的服装在我这儿呢,你来!”音乐老师可见着亲儿子了,满眼射出光芒。 “我我穿l的吧?”陈嘉低头寻么那衣服领口的标签。 “你!”周遥从帘子后面露出半张脸。 “我就穿l,”陈嘉眯眼瞟他, “我比你腿长。” “我告诉你啊陈嘉, 你给我这样穿, 你上身穿这件的, 号的红夹克,夹克在腰上勒紧点儿,这样,这样好看,显得特精神。”音乐老师精心地给倒饬着,“裤子穿l的,裤腿长一点,盖住你的鞋显得腿比较长快快快,快把你裤子脱了换上,换上我瞅瞅好看不好看!” 陈嘉:“” 周遥:“” 周遥在帘子后面露个脸看得一愣一愣,哎呀妈啊,这真是亲儿子啊。 陈嘉在一屋子女生窃窃私语围观之下,一脸扮酷的表情低头疾走,其实还是害羞了,脸皮还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周遥从帘子后面勾勾手,一笑,陈嘉抱着服装自觉奔向“男更衣间”了。 布帘子后面迅速爆发出一阵骚动和低笑,帘子被人扯来扯去差点儿就塌了!陈嘉好像爆出一声“你快滚”,肯定是被周遥的黑手给捏到哪个部位了 随后一个下午的彩排,周遥就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陈嘉。 他们音乐老师的审美水准不错的,平时自己就穿得特时髦,给学生订做的服装也漂亮。红夹克要穿成紧身,短款掐腰,显得很飒,而长裤要够长,后腰悄悄地用两枚曲别针卡住,这样显得宽肩窄腰,裤型笔挺修长。陈嘉那天彩排就是特别帅。 人靠衣冠马靠鞍,这句是大实话。 周遥以前从来没觉着这小子有多帅,是因为陈嘉穿衣服不修边幅,就没穿过一件上档次的。别人家长都去王府井c西单商场里买衣服,瞿连娣就经常去农贸市场的小摊儿上买,别人挑剩下再“清仓大甩”十块钱两件的那种。再者说了,以瞿连娣阿姨那个配色审美,非常淳朴,非常符合她们机床厂老一辈职工的眼光水准,实在是拖累了自家儿子。周遥也是自从认识了陈嘉才知道苹果绿和鸡/屎/黄这俩色竟然还能穿在身上! 从周遥这个角度,他伴唱合声时目视前方,看到的就是陈嘉的半侧脸。 眼皮是内双,睫毛还挺长的。 右眼角正好有一颗小黑痣,很小,也就是俗称的“泪痣”,以前没觉得好,现在看来竟然挺别致的。 脸的轮廓应该是很随陈明剑了,儿子都像亲爹,而陈嘉的爸爸本来就挺好看的。 看时间长了眼睛有点儿酸,周遥垂下眼睑,开始看前面女生后脑勺上挂的两根羊角辫,看那一排女生红彤彤的整齐划一的头花然后,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再次平视,最终定格在陈嘉的侧脸上。 大约五点钟,终于排练完了散场了,各自换掉服装,该穿什么还穿成什么。陈嘉一年四季永远还是那条最土气的蓝白条运动裤。 “吃饭去么?”陈嘉回头问某人。 现在说“吃饭”,就是问周遥今晚是不是跟他回家蹭晚饭吃。 “吃!”周遥一点儿不打磕绊,盯着陈嘉的后脑勺,心情欢快地几步小跑就跟上了 小厨房里腾起一缕炊烟,响起锅铲碰灶台的炒菜声音。瞿连娣干活儿特利索,不用别人碍手碍脚地帮忙。 周遥在屋里床上瞧见一堆画报,拿出来翻。 都是《知音》《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瞿连娣从厂里工会借阅的。不买,只借阅。 周遥说:“封面不是刘晓庆就是巩俐,老是她们俩,脸盘儿真大啊,都挤满了。” 陈嘉说:“许晴长得还成。” 周遥说:“傅艺伟漂亮!这个确实漂亮。” 陈嘉说:“演妲己的那个么。” 周遥问:“你看了啊?” 陈嘉无奈地说:“我妈每天没完没了的都在看啊。” 他俩打开电视,果然电视里又开始重播《封神榜》了。瞿连娣炒着菜呢都不忘了进来瞟电视,拿锅铲一指:“傅艺伟,她是特别漂亮。” “阿姨,您锅都糊啦——”周遥笑。 “糊不了,我有数的!”瞿连娣也笑,现在可待见周遥了,“蒜苗炒肉,你不是特爱吃么。” 俩人并排靠在床头,就看了一会儿商纣王抱着狐狸/精姐妹花在电视里载歌载舞,而且忒么还是3/p啊,以此表现酒池肉林的奢侈糜烂。剧中人物穿得都比较的前卫。剧组服装没有用那时最常见的纯棉c灯芯绒或者的确良,而是用半透明薄纱。 过了一会儿,瞿连娣好像反应过来,又进来了:“你们俩别看了,你们要不然看点儿别的?” “哎,陈嘉,我说你呢!”瞿连娣表情不太自在,“你不是不爱看这个么?!” “”陈嘉莫名瞅了他妈妈一眼,平时您非要看,我最不爱看了。现在我就看了两眼,您又非要让我换台,什么啊? 瞿连娣抿了抿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黑白小电视里纣王与穿抹胸纱巾的妲己已经抱一起了,动作不堪/入目,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去炒菜了。 这简直是当代中国电视史上少有的大尺度剧目,荼毒了一代青少年纯洁无暇的心灵。 当然,对于周遥陈嘉这种男孩子,他们早就在学校生理卫生课上互相荼毒祸害过一遍了,见多识广,心灵已经非常强大。 纣王跟狐/狸精都啃一起了,莺莺燕燕地往粉红色大床上一倒。镜头一转,和谐了,周遥扭头对着陈嘉的耳朵小声说了两句:“哎,就是那什么先这样然后那样” 陈嘉表情也很微妙,哼了一声,半笑不笑。 就是哪什么啊?就是他们一群男生偷偷翻词典查的那些条目呗。 “你觉不觉着,周玲就挺漂亮的,咱们学校最漂亮一个老师了。”周遥说,“我觉着她特喜欢你。” “还行吧。”陈嘉面无表情,“她喜欢我?你别胡扯。” “她就是特喜欢你么!”周遥语带夸张,“整天见着你就笑,还‘陈嘉过来穿这个’,‘陈嘉过来穿那个’!啧——” 陈嘉皱眉,你就瞎说吧。 周玲是谁?周玲就是他们音乐老师。男孩子都会私底下讨论学校里的女老师,因为很多时候,在热情洋溢的青春期时代,校园里年轻的女老师就是他们的最初启蒙。而女老师们,也分别都有自己钟爱的c瞧着顺眼的男生。 周遥打个眼色,两手在胸前一比划,周玲老师好看,身材也丰满,那里特别大! 陈嘉笑着瞪他了,真无聊。 “哎你喜欢那种么就胸前长成那样儿的”周遥垂一下眼皮,说不好是什么滋味,悄悄地问。他贴上陈嘉耳朵的时候,两人的气息裹在一起。 有一点点香皂的味儿,还有汗水味儿,就是男孩青春洋溢c血气方刚的味道。 而且,睫毛真的挺长。 陈嘉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燎着了,转了一下头:“没有,不喜欢,你别瞎说八道。” 电视里男女尴尴尬尬的镜头终于过去了,这导演真是一点儿不含蓄,一点儿都不懂得点到为止。 周遥瞅着电视,依他一贯的审美,认真评价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个剧里,演哪吒那个男生特别帅,他最好看了。” “还成吧,是挺帅的。”陈嘉随口一说。 一部男女老少咸宜的电视剧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在全国观众心目中留有经久的回味,那么这部电视剧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它一定能够满足不同人群和不同口味的需要。 比如,有人看完这个剧迷上了妲己,一个狐狸/精。 有人迷上妲己她妹,另一款狐狸/精。 还有人喜欢演姜子牙的那位,蓝天野老爷子。 也还有人就喜欢哪吒,典型的黑发英俊少年。 用现在的话讲,哪吒这样儿的,就是一款英俊的男妖精啊,自带电眼妖术以及随身武器装备三件套的,还特别能打,还卖萌。 所以周遥就喜欢。 一切却也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直到这种“喜欢”逐渐变得难以掩饰 吃完晚饭,双方换了位置,瞿连娣坐在床边开始看家庭伦理肥皂剧,陈嘉和周遥晃悠在小厨房里,负责洗碗。 瞿连娣在屋里其实竖着耳朵听呢,那俩人吃饱了嘴都不闲着,周遥说“你再倒点儿洗碗粉”,陈嘉就说“你倒太多了全是沫!” 陈嘉烦躁地说:“你洗澡就倒那么多泡沫,洗个碗你也弄那么多沫儿?” 周遥毫不示弱:“就你洗澡就瞎涮吧涮吧,你洗碗也瞎涮涮啊,能干净么?” 瞿连娣眼在看电视,耳朵在听门口,忍不住乐出声真神叨。 她的陈嘉,越来越能说了,而且只有在跟遥遥一起时,才这么多废话。可能连陈嘉自个儿都没意识到的,他变得开朗太多了。 稀里哗啦不知浪费多少水,反正最后是把碗洗完了。天色渐渐暗下去,大夏天的,傍晚地表还涨着热气,陈嘉那时穿一件跨栏背心,大短裤,趿拉板儿拖鞋,就是胡同少年的风范。 “洗澡去么?”陈嘉说。 他们所说的“洗澡”,就是去厂子里的大澡堂洗。在家用煤气热水器普及之前,北方绝大多数家庭,没有在家里洗澡的条件,都是去公共澡堂。在自己家里,就是拿个盆弄点儿热水涮一涮,那都不叫正式洗澡。 周遥望着穿背心的陈嘉,视线好像是落在肩膀手臂的线条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喜欢看陈嘉。 陈嘉也看着他:“哎,洗澡么?我问你呢。” 周遥说:“哦可以啊。” “人家遥遥家里有热水器!”瞿连娣在屋里说了一声。她这里倒是澡票富余,但洗澡就别邀请人家遥遥了,缺心眼儿的。 陈嘉瞅了周遥一眼,恍悟,哼了一声:“你们家有煤气热水器啊?” 周遥道:“楼房就有啊。” 陈嘉说:“那你还没事儿跟我去大澡堂洗?” 周遥:“” 陈嘉:“你喜欢人特多的然后一堆人挤着洗?” 周遥:“” “人多洗不是暖和么,不成啊?”周遥一脸黑线,我勒个操。 陈嘉说着进屋拿毛巾,香皂,换洗衣服。那就自己去呗。 周遥满脸就是被人戳穿真相之后臊眉搭眼儿的不自在,满心都是“卧槽卧槽以后都不能一起愉快地洗小澡了”! 他在门口踱步转圈儿:“天还没黑,回家太早,那我陪阿姨看电视啊” “我喊唐铮一块儿洗。”陈嘉瞅他一眼,“你回去呗。” “不c行!”周遥一听,小宇宙都他妈快爆炸了,“别喊他了,咱俩去。” “你们家毛巾呢,你帮我再拿一条毛巾么。”周遥求着说。 “你又没换洗的,你内裤呢?”陈嘉说。 纱门一开,瞿连娣一伸手,不用说废话,递出一条男孩款浅蓝色内裤,陈嘉的。 周遥迅速接了,绽放出男女老幼通吃的明朗笑容:“谢谢阿姨。” 陈嘉皱着眉头,很嫌弃的,低声说了一句:“黏糊不黏糊啊。” 周遥一胳膊搂了陈嘉,亲亲热热地黏糊着,另一只手拎着毛巾和内裤,走过胡同,穿越两条马路,就是他们机床厂的厂区围墙了 “喊唐铮去啊,你喊唐铮去啊!”半道上,周遥不甘心地挑衅。 “成,那我现在就去喊他。”陈嘉面无表情。 “去去去,你去喊去!有什么的啊。”周大爷瞪眼了。 “算了。”陈嘉自己找一台阶麻利儿下了,“我就带了两张澡票,没他的。” 周遥一听心里贼高兴的,送给陈嘉一个温暖的眼神。 陈嘉也笑了。 “我们两个人就是最要好的”。这是少年时代就拥有的包含了独占欲的心态。 但凡用心了,在乎了,他就会在那一时c那一刻,产生那样的心思。 期末考试波澜不惊,各人仍然安守各人的位置。 周遥考了年级前三名的成绩,但他们学校小升初保送重点中学的名额一般就两名。周遥的出现,就是给校领导出难题的。 而陈嘉排名竟然进步了。这学期他也没少玩儿,但他数学考试确实进步了,作业也写得快多了。 不久之后,就是朝阳区少年宫举办的合唱比赛。朝阳区面积还特别大,人多,学校也多,全区一共二十多个学校拥有合唱团并参加汇演。他们就要代表学校出去刷脸了。 第九章暗贱 “你穿上啊,多冷啊! “把裤子穿上,穿不穿?你快穿上啊! “你不穿我就得跟你换裤子,你让我这样儿跟你换裤子呀?就在这儿换裤子?那我也得脱了啊。” 周遥振振有词,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我不脱。你也穿上,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就不脱,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c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赔罪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一伙人还是回到之前那个吃喝胡混的状态, 上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大串/联”,放学就是踢球打牌看录像买零食。此外, 尽管嘴上经常嫌弃, 周遥还是帮陈嘉把落下一星期的功课都补上了。 周遥从学校回来,时常脸上带个疤,腿上磕块青什么的, 一问,说就是在学校踢球太疯了, 脑袋磕球门门框上了。 “你是踢球弄的吗?”他爸爸难得注意到了,悄悄问他, “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啊?” “哪能么!”周遥满不在乎一笑, “谁会欺负我啊,谁敢么。” “也是, 在学校里有几个好朋友就行,能互相帮助着。”他爸点点头。 这是大实话, 周遥在学校交了俩很铁的朋友, 一个陈嘉, 一个唐铮。谁敢欺负他啊?他们仨没合伙挖坑埋了别人就算不错了。 每次上下课间操,他就是跟陈嘉一起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教学楼, 走上操场。下了操, 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步点, 再一起走回楼道 他想起来问:“你们家买冰箱了没有?” 陈嘉说:“还没呢, 要买来着。” 周遥问:“冰箱不好买么?” 周遥以前还真没在意,电冰箱之类家用电器都是怎么买的。陈嘉给他讲:“听我妈说,前两天她们科室分下来那个电冰箱票了,但是她手气不好,没抽到票。” “这玩意儿还看手气的?”周遥惊呼。 “我妈在我姥姥家打麻将,永远都是输的,她从来就手气不好,摸不到好牌。”陈嘉无奈吐槽。 “让我去帮阿姨抽啊!我手气就特好!”周遥是个乐天的,“我爷打麻将,上桌都是让我坐陪,让我帮他摸牌搬牌,说我是童子军阳气盛,我手壮!” 倘若是周遥家买电冰箱,需要工业券之类的票据么?也不用。毕竟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工业品供应放开了,市场上货源丰富了。兜里不差钱的人,你就自己花钱去城里电器商店买去;有点儿门路的,就自己托关系拿到票,去买你看中的更高档的品牌。 工厂里每年也有定量的工业券发放,由行政科再分发给各个科室和车间。有时候经常是,一个科里就分到一张电器票,却有几十个人眼巴巴等着抽签!国产大品牌大件家电都是凭票,假若想买进口品牌就更不容易,需要从“出国人员服务部”那种地方去买。 周遥家也不会缺票。周遥上回在家里都听见了,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媳妇,年后过来他们家串门走动,跟他爸妈说,“我这里有票,给你们家一张电冰箱票呗。” 工会主席他媳妇,恰好就是厂子里行政科的副科长。 官不在大,在于有用。专门卡在这种口儿上的小职务,可有用了,手里攥了一堆各种工业券c商品票以及单位里的政策指标,想发给谁就发给谁。可以用于提高自家生活质量,也可以用来贴补亲戚,当然更可以用来疏通关系结交朋友。 然而,瞿连娣就是手气烂,又不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结果就没拿到这张电冰箱票。 那礼拜的周末,周遥又过来南营房小胡同,就是有事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尼龙包。 这个小黑包拎在手里,就跟单位里下乡考察的干部似的,再背着双手溜达就更有干部气质了。用陈嘉的话形容:“周遥你就老是假模假式的,装吧你就,弄得自个儿未老先衰。” 他一路喜滋滋儿的过来献宝,结果陈嘉又不在家。瞿连娣倒是在家,热情地招呼他。周遥磨磨叽叽地一笑:“没也没什么事,我找陈嘉玩儿。” 瞿连娣麻利儿地一指:“隔壁院唐铮家里呢,你过去找他吧!” 周遥心里说,靠很滋润啊你小子。 在胡同口拐过弯,人来车往的大街边上,周遥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陈嘉和唐铮,大约是从附近这片胡同区搜罗了好多硬纸板子,或者大号电器和家具的纸质包装箱之类,再把包装箱全部折叠弄扁压平,打成一捆一捆儿,装在三轮板车上。 陈嘉把毛衣都扒了也不嫌冷,就穿了一件略旧的白色高领秋衣,口里呼出许多白气。洗得次数太多了吧,白色秋衣已经不是纯白,袖口磨破。 “哎你俩干什么去?”周遥赶紧过来问。 可能比较意外又碰见周遥,陈嘉把眼神一摆,你没瞅见啊? 陈嘉调开视线,说:“把这些卖了,换钱。” 平板车上堆成一座小山,唐铮家这一堆纸壳废品估摸着也攒了不少时日,打起捆来一次卖掉。然后,这俩人就一个蹬三轮车,另一个在后面吃力地帮忙推着,去几站地之外的公家废品收购站。 周遥立刻转到板车后面,帮忙推车了。 唐铮骑在三轮车上,回头一瞅,特别嫌弃:“哎呦,周遥你就别推了,你也推不动,你靠边儿站吧!” “不就推个车么,”周遥说,“我能推。”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陈嘉绷不住笑一声:“他就是小心眼儿了,你甭理他。” 唐铮都听见了,回头狠狠地一指他们俩,哼。 周遥一路盯着陈嘉埋头推车的侧脸,忽然发觉有人穿一件高领秋衣都能特帅,特别有范儿。 “范儿”这种气质专属于一个年代,男生都特别在意,但真不是每人都能拥有,这是天生的。比如,唱《无地自容》的黑豹乐队那几个人,在盒带封面上留着长发c穿着牛仔裤,也不笑,就特别有范儿,年轻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就在街头音像店门口的那俩二流子,也学人家黑豹乐队的留长发,也绷着个紧身牛仔裤,就跟两把倒立戳着的墩布条子似的,低腰裤都包不住他们的大花裤衩,从头发上往下掉渣儿,特别土气。 那废品收费站的管理员,对他们态度还不咋地:“算两毛钱一个。” 唐铮立刻就皱眉了:“不是五毛钱一个么?上回来还是五毛钱一个!” “就两毛钱这纸板子,哪能五毛钱”对方嘀咕着。 “这么大的箱子,就c应c该c五c毛c钱,你坑我呢?”唐铮横眉冷对,“当我不懂价呢?” 对方就是看他们是学生模样,以为他们不懂价。陈嘉一手撑在三轮车上,歪着头说:“别人来你就给五毛一个,凭什么给我们就是两毛?” “成,”陈嘉盯着对方,“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看你今天什么价买别人的,看看还有谁来。” 陈嘉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让小爷我做不成这单生意,咱就在这儿耗着,看看今天还有谁敢来,看你还能做谁的生意。 唐铮还坐在三轮车座上,手拎着一根包着塑料皮的链子车锁,一下一下敲着金属车把。 废品收购站的人,上下打量陈嘉和唐铮的眼神模样,脸色不太对,什么人啊 要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对方估摸从这时候就瞧出来,眼前这俩胡同出来的男孩,日后绝非善类,惹不起。 周遥察言观色,赶紧跑过来唱个红脸:“哎呀——叔叔您就给我们算五毛一个呗,我们大老远推过来的我们多累啊,钱不给够我们肯定不舍得走,我们都走不回去了!您到处搜吧搜吧这些东西再卖出去,每个能赚好几毛钱呢,我叔叔也干这个的,我知道你们一倒手可有的赚了您别蒙我们小孩儿么!您每个月多赚啊,除了工资您还能赚额外的,多赚一百好几十块吧至少?平时还能开着公车出去跑,就这辆车,您这辆‘金杯’” 那废品站的工作人员都让周遥给说毛了,快要被说秃噜了。这男孩怎么话这么多,怎么合不上嘴! 周遥叔叔能是干这个的?收废品的? 才不是呢。 他叔叔当时是从工厂里面辞职不干了,开始倒腾工业废品和三产物资,就是俗话说的“倒儿爷”。搜刮倒腾的东西从机床零件到废旧钢材,再到东北林场的木料,那些东西可就值钱多了,赚老多了,但是跟收废品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年月,三教九流都是同一个赚钱的路数。 废品站的人清点过纸壳数目,绕过陈嘉和唐铮,把一大把毛票子都塞给周遥了,赶紧打发走,简直不想多看一眼那俩不良少年——眼神瘆得谎。 陈嘉有时候看人那眼神确实瘆。当然,他看外人是一种眼神,看周遥时自觉切换成另一种眼神。 周遥把钱递给陈嘉,陈嘉又把钱都给唐铮了。 “哦,你就白帮他干活儿的啊?!”周遥一瞪眼。 “嗯。”陈嘉点头,你以为呢? “那我,我就白帮你干活儿的?”周遥说。 “那我还得请你点儿什么?”陈嘉反问。 周遥没话说了。 陈嘉一笑,笑得潇洒,伸开胳膊搂了他:“请你吃冰棍成么。” “” “算啦算啦,不用你请客,我自己买。” “我买。你要哪个?雪人还是双棒?” “你买了请我,我再买个请你?” “有毛病啊,你?” “那你就买双棒,双棒!掰开了一人吃一根棒儿!”周遥说。 陈嘉很听话地买了双棒,一人嘬一根。 唐铮骑着平板车在马路上大张旗鼓地逆行,已经骑回去了。“你不请唐铮吃啊”周遥瞟对方。 “没有三棒儿卖。”陈嘉给他五个字,心思就这么简单。 周遥一乐。 是的,只有双棒,就没有三棒儿卖么。 不是唐铮小心眼,是他自己耍小心眼了。“双棒”就只能是他和陈嘉两个人。 人和人之间交叉着交往就是这样,三人行,“三”,是个比较敏感的数字。如果两个人耍朋友,哥儿俩好,没矛盾。如果是四个人c五个人,谁跟谁关系都淡一些,大家一起玩儿也没大矛盾。就是三个人,总会有俩人之间互相吸引关系更密切一些,另一个人就感觉被疏远了,好像被排斥了。 周遥就特别在意会不会被那二人疏远排斥,因为陈嘉和唐铮确实是一个战壕里挣扎成长的苦命小白菜;而他自己,总好像是对面儿山头上撅出来的一棵大萝卜秧子。各人原本住在不同的山头,他却受着少年人叛逆心理的蛊惑c青春时代对哥们义气的追求,或者根本就是被陈嘉这个男孩强烈吸引了,就拼命想往对面儿那个山头攻上去,恨不得在陈嘉头顶上插个旗杆子,上面挂个“周”字儿! 甭说男孩不在意这个,也在意着呢,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就是“班级里谁跟谁要好了”或者“谁不跟谁好了”!眼前一亩三分地,就这屁大点儿事,不然他们还能关心改革开放c社会进步c国家大事? 陈嘉搂着周遥走在胡同里,主动说:“唐铮最近老是瞪你c说话损你,他心里对你有点儿别扭。” “我怎么他了?”周遥顿时不悦。 陈嘉犹豫了半刻,讲出实情:“就上回你在厂里出事,被高压蒸汽烫了他爸挨处分了,还扣了仨月钱。” “啊?!”周遥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人跟他讲过这事,好像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有人为这件小事背了个疏忽松懈擅离职守的内部处理,幸亏没造成重大损失,但还是扣了三个月的奖金津贴。 而这人恰好就是唐铮他爸唐学兵,就是一车间厂房的一个值班员,平时就不太受人待见的,每天在厂房后门撞钟值班,每月混个仨瓜俩枣的小钱。这人工作状态稀里马虎,还抽烟喝酒走神儿旷工,结果就被记过了。也就仗着是厂里的老人儿,捧着正式职工的铁饭碗,不能随便就开掉他。 用唐铮私底下抱怨的话说:什么人就老实待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周遥没事跑咱们厂子里闹腾什么啊?他就应该坐着小轿车进出,谁让他两条腿儿走进来的?他能算是咱们厂里的人吗?! 周遥噘着嘴巴,嘟囔几句,一脚踢在胡同围墙根下。 他低头道:“那我还挺对不住人家的,扣他们家的钱了?” “没事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陈嘉反而一笑,用力按了他脑门一下,“他们家就那个样儿,每月扣掉二三十块钱,都没钱打香油买大米了!没法儿跟你们家比。 “我帮他收了几天纸壳废品,还有玻璃瓶子,卖点儿钱么。有时候帮人家搬煤气罐也能赚钱,他们那些人自己懒得去煤气站换罐子,就找我和唐铮去搬,每个礼拜搬几个罐我争取把这点钱补回来,他也就不生你气了。 “唐铮这人就是嘴贱,说话嗓门大,人也横,其实他人挺好的。” 陈嘉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难得讲这么多话。他和周遥面对面站在墙边,贴得很近,目光划过周遥的脸,往远处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看那冰雪消融柳树抽条的景致。 陈嘉是会讲话的,只是平时不说,懒得说不屑说,或者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说。 周遥差点都忘了自己今天干嘛来了,还是陈嘉说他:“你拿个小黑包,傻不傻啊?就跟咱们厂销售科那几个人似的,整天拎个黑包出去拉活儿,贼贱贼贱的。” 周遥一脸嘚瑟,赶紧把小黑包里东西掏出来,就是几张票据单子:“本来想拿给你妈妈的,还是给你吧!” “什么啊?”陈嘉纳闷儿。 “能买冰箱的单子啊!”周遥说。 陈嘉一开始以为,遥遥是不是把在单位里抽到的冰箱票让给他家了?后来仔细一看,不是厂里发的那种冰箱票,是可以走后门去“出国留学人员服务中心”直接提货的单子。这个不算正式票据或文件,总之谁能弄到个关系,就能去购买那些进口品牌的大件电器。 陈嘉在那一刻神色非常复杂,望着他,沉默了好半天,应该也是很感动吧 “你不是偷偷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陈嘉问。 “我不是偷的!”周遥一本正经的,“我就直接问的!我就说我想给陈嘉的妈妈送一个买冰箱的‘条子’,行不行?我爸妈就同意了,为什么不行啊?” “我们家有富余的,有三张条子,我们家又不需要买三台电冰箱!难道饭厅里一台,厨房里一台,我们家厕所里再摆一台?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周遥振振有词。 “而且质量更好,都日本原装进口的,可以让你自己挑你是想要日立的还是东芝的。”他讲得头头是道,记性特好,听家里大人说过一遍,就能原样复述。 陈嘉嘴角浮出一丝小表情,心里其实很难受,笑了一下:“你怎么觉着,我们家买得起进口冰箱啊” “其实不贵的,只要拿着条子去就成。”周遥说,“我爸说,这个条子是给你按原来价钱卖,不是外面二道贩子倒卖的。日立进口,跟咱们国产的‘雪花’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价钱,质量还好!绝对制冷!绝对不会让你再拉肚子!” 他献宝的表情和心情,就跟行政科副科长往他们家送冰箱票时候的表情语气是如出一辙,自己先就激动感动得不行了,特别可笑。 陈嘉就用一条胳膊搂住周遥的腰,在墙根儿下抱住了。俩人开玩笑似的搂搂抱抱,抚摸对方的头发,揪一揪扯一扯,互相贱招了一番 那时就觉着,遥遥怎么这么暖。脑子聪明,人又贴心,遥遥真好。 那也是陈嘉人生中最低谷的几年,恰好就在这样的年月,他有幸认识周遥。 在他的今后,将来,一年又一年,恐怕再也回不去那样贫困c落魄c狼狈的岁月。所以,他今后再认识的人,分量也永远比不上周遥。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招女生喜欢,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陈嘉被涂了粉底,扑粉的时候直接呛着他了,喘不上气来,后仰着直躲。 “老师,我对粉过敏。”陈嘉说。 “别动啊,还有眉毛呢,还有嘴唇。”周玲老师很认真地化。 “老师别嗯嘴就别化了么。”陈嘉微微皱眉,真不习惯这样摆弄,不习惯别人摸他脸。 “周老师,您还可以给他刷一下睫毛呢,用睫毛膏刷!”周遥说。 “你还挺懂这个啊,周遥?我一会儿就给他刷睫毛!”周玲老师如遇知音,瞅着周遥一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