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一章:穿越 第二章:移宫 第三章:称帝 第四章:厂卫 第五章:清算! 第六章:朝议(求推荐!) 第七章:基本盘(三千章节) 第八章:关门,放老魏! 第九章:拿人 第十章:满满的求生欲 第十一章:暗流 第十二章:二愣子张维贤 第十三章:视察京营(求推荐!) 第十四章:勇卫营 第十五章:围场狩猎 第十六章:不欢而散 第十七章:为了皇上! 第十八章:辽东李氏 第十九章:稳固辽沈 第二十章:召见王在晋 第二十一章:大案兴 第二十二章:狠毒 第二十三章:遣返客巴巴 第二十四章:一屁股债 第二十五章:王在晋入阁 第二十六章:廷推 第二十七章:天启元年 第二十八章:清算三大案 第二十九章:你去审吧 第三十章:闹大了 第三十一章:查抄冯府 第三十二章:荫封魏氏 第三十三章:戚家军来了 第三十四章:是个人才 第三十五章:天启帝爱吃烩三事 第三十六章:东林再逼宫 第三十七章:这江山你们来坐! 第三十八章:叶向高请辞 第三十九章:朕是真穷啊! 第四十章:观兵 第四十二章:进击的遂发枪 第四十二章:军器司 第四十三章:皇商勾结(三千字) 第四十四章:抢钱了(求收藏!) 第四十五章:魏良卿之死 第四十六章:仁圣爱民好天子(求收藏!) 第四十七章:巡抚之争 第四十八章:建奴又来了 第四十九章:奇袭 第五十章:抓活的(求收藏!) 第五十一章:将军!复土! 第五十二章:高攀龙奏请 第二卷 天启王朝 说个事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五十三章:有朕在 第二卷 天启王朝 后续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五十四章:都监府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五十五章:大闹司礼监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五十六章:一道选择题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五十七章:魏忠贤掌印司礼监(感谢画心的一万点打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五十八章:一颗人参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五十九章:选三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章:一后三妃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一章:献俘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二章:凌迟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三章:黑吃黑?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四章:明正典刑(求推荐票!)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五章:今宵吉时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六章:追察高攀龙 第二卷 天启王朝 书友群问题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七章:凭本事上位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八章:红薯是个好东西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六十九章:皇庄试薯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章:辽阳兵议(上)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一章:辽阳兵议(下)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二章:力守辽阳(求收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三章:王化贞作战,如同儿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看见大家对剧情的争论,适当讲两句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四章:重办王化贞(求收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五章:血战西平堡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六章:捉一个,再砍一个(推荐票过万加更!)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七章:真假消息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八章:复土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七十九章:义州之战(上)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章:义州之战(下)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一章:义州大捷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二章:罪不容诛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三章:试铳成功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四章:集权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五章:诛三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六章:一个倒霉蛋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七章:臣愿再战(求收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八章:一波未平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八十九章:粮价(求推荐票!)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章:数案并查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一章:血洗东林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二章:新丑旧账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三章:“杖”毙(求收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四章:空前绝后(求推荐票!)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五章:矛盾重重(求收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六章:奢崇明反重庆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七章:是金子总会发光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八章:定议亲征(求收藏!) 第二卷 天启王朝 第九十九章:大明必胜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给大家一个安心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章:遭伏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一章:斩使留银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二章:分进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三章:平叛第三局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四章:这本是你的皇位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五章:宗室限禄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六章:天潢贵胄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七章:辽东动静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八章:帮你是人情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零九章:噩梦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一十章:阿敏退走 第三卷 底定西南 第一百一十一章:不!他有罪! 第三卷 底定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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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惊动了刘太妃 拨乱反正 第二百九十九章:盖棺定论 拨乱反正 第三百章:魏忠贤见韩爌 自圣旨到京,反对改革的奏疏铺天盖地送往文渊阁。 内阁的阁臣们,每一个人身后都是利益纠葛,十分复杂,根本不好处置,只好将这事交予乾清宫定夺。 一日之后,内阁次辅,礼部尚书顾秉谦一纸奏疏请辞归去,又在朝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群臣们在奏疏中的措辞,都是颇为激烈。 尤其都察院御史游士任,尤为严词厉语,连多年前的妖书、妖道,都被用来证实皇帝此举之昏聩,亘古未有。 张嫣农家出身,又常年身处深宫,思念朱由校之余,也是手足无措。 幸有掌太后印玺的太妃刘氏,面见文渊阁诸阁臣以后,再次表示后宫会尊奉太祖定制,不会干政,叫内阁、军机房处理好此事。 在那以后,便日夜日夜诵经拜佛,不发一言。 韩爌素喜读诗书,他拿着一本书,意兴阑珊地望着逐渐昏暗的空中,不禁低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在他内心,还是比较固执和保守的。 天启皇帝纵容魏忠贤血洗东林,他温和以待,或许还能为保全部分东林在朝中地位和自己的本家利益视而不见。 但是突然如此大规模的改革,他心中接受不了。 自乾清宫打道回府以后,韩爌闭门谢客的原因有很多,终归是他现在的心性已经乱了,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会同群臣,逼迫中宫皇后参与国政,这本是一招昏棋。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步昏棋之中,出现了游士任这样为搏虚名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来。 游士任大闹乾清宫,虽说已经触犯到其余东林臣子,但毕竟天下人是会把他们视作一类的。 回来以后,不仅韩爌,还有刘宗周、左光斗等一些如今朝中仅存的东林重臣都是绝口不再提此事,就是怕了。 游士任的所作所为,连东林党内部都觉得甚为过火、害怕。 他们都知道天启皇帝的手段,没有人会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皇帝,毕竟是天子。 眼下的东林党,已经过了三年前那样动辄逼宫的时候,留下来的大多是在韩爌身边的温和派。 他们虽然也会忧于国事,拉帮结派,为背后的财阀集团利益掀起党争,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正常争斗。 这也是朱由校留下韩爌及这批东林党的原因,阉党或其余的齐、楚、浙党任何一家独大,这都不好。 眼下朝廷上阉党执政,东林、齐楚浙等党派互相攻讦的局面,其实很符合朱由校的要求,这已经达到了权利的基本制衡。 游士任认定这次改革为皇帝的“昏聩”之举,想把这个平衡打破。 东林党人会因此遭到的血腥清洗,甚至于家人的累世株连,这些他都不管,游士任在乎的只一个名声。 即万古流芳,青史留名,这是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前仆后继想要达到的终极目标。 “老爷,魏忠贤来了。” 听着管家的话,韩爌手中那本书一下子落了地,他先是猛地转头,然后再颓然转过身来,无力地招手。 “叫他进来吧,我这副老脸,早就不剩什么了。” 韩爌对自己看得很清楚,他的人生走到现在,连内阁首辅都已经做了,本就不剩什么指望。 但是游士任不同,至少他还志得意满地认为自己将要名满天下。 韩府门外,魏忠贤的马车停在路边阴影里,管家走出来,同马车上牵着马缰的番子点了点头,将后门打开。 魏忠贤掀了卷帘,露出那张布满阴鸷的长驴老脸,不出意料地走进了韩府大门。 这一幕,被一些路边游荡的士子发现,随即大肆宣扬。 ...... “阁老不去文渊阁秉政?” 魏忠贤走进韩府正厅,旁若无人地坐下,一面环视周围较为朴素的布置,一面笑着说道。 韩爌坐在后面,身旁一根昏暗的烛台映出那副略显佝偻的背影,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声音中满是疲惫。 “厂公来我府上,不会是为的叙旧吧?” “连盏茶也不招待?”魏忠贤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韩府正厅,冷笑:“阁老这待客之道…” “好茶没有,清茶管够,厂公喝得惯?”韩爌苦笑:“我可没有那许多的银钱购置江南的贡茶。” “还是算了,江南送入宫的贡茶喝在本督嘴里,也是涩苦难咽,本督向没有什么品茶的习惯。” 魏忠贤摆了摆手,环顾四望,道:“啧,内阁首辅,居然如此清贫,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厂公手中的东厂,什么消息探查不到?”韩爌看他一眼,不知是嘲讽还是夸赞。 “哈哈,这话本督爱听!” 魏忠贤不置可否,即怪笑一声:“真是可怜,世人皆以为你这堂堂的内阁首辅资财万贯,可我却知道,你清贫如洗。” “这内阁首辅,做了是为的什么…” “为名?” 韩爌摇头,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厂公怎么感性起来了?” 魏忠贤呵呵一笑,随即起身,在韩府正厅转了转,酝酿片刻,忽然说道:“今日我来,是想与阁老做笔交易。” 韩爌沉吟片刻,脑海中搜寻着记忆,淡淡说道: “有何见教?” “那游士任今日在乾清宫的所作所为,阁老也见到了,那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 魏忠贤笑了笑,继续说道: “阁老勤勉视事,忠君体国,我东厂也能查到,证实你确实是天下间真正的清流名士。” “那游士任今日僭越犯上,这事情迟早要传到南边,陛下的耳中,到了那时,陛下定会要我东厂彻查…” “这一查下去,只怕不只要牵累阁老,刘宗周、左光斗等人,还有阁老的亲族上下,亦不能幸免。” “阁老是聪明人,陛下为这次改革准备许久,已成定局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韩爌其实早有此意,他轻轻抚着胡子,揶揄地听魏忠贤继续说下去,沉吟不已。 这时,魏忠贤话锋一转,终于道明了此行的目的: “游士任是你们东林的人,你们定有能定其罪的供人,本督不要别人,陶郞先案要翻过来,游士任和陶郞先,一个也不能活。” “阁老也知道,袁可立是陛下要保的人,本督今儿个也在这和您挑明了说,袁可立在登莱巡抚这个位子上,现在还不能动。” “供人?”韩爌睁大了眼睛。 游士任毕竟是东林出身,除了勾结陶郞先鲸吞东江军费以外,还有诸如倒卖赈灾粮米等许多足够定罪的罪名。 但是问题来了,这种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游士任已经是条疯狗了,再被东林和阉党共同攻讦,难保他不会四处乱咬,抖出各种事来。 这个问题,魏忠贤也想过。 他见韩爌低吟不语,便低声道: “玉汝于成,今日之事后,太妃与皇后必对阁老与东林不满,你们如今是孤立无援之困。” “皇后之子,日后必定是我大明皇太子,未来的皇上。陛下正当壮年,而今有难,为人臣者,岂有不思报效之理?” “只要真正做到了,上边那位会看见的。”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一章:大战将起 朝中纷争渐起,稳定了近二载的辽东局势,也逢剧变。 魏忠贤重启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不知何故,东林温和派却开始与阉党联手,共同对付都察院御史游士任。 后者得知此事,更伙同一批激进派文官,如疯狗一群,四处乱咬。 左都御史刘宗周提拔门生进入礼部,大理寺左寺丞左光斗,监考乡试时舞弊,让一大批东林士子考学评优。 还有各地大小官员,在万历三十七年朝廷于畿辅兴修水利时中饱私囊,挪用公款等事,全被抬到明面上来。 一夜之间,朝野惊震。 官员或是惶惶不可终日,徐图自保,或如游士任等人一样破罐破摔,靠揭发他人来使自己脱离大众视线。 而魏忠贤和东厂,此时亦将全部目光放到了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中,同韩爌等人准备三司会审。 在主审官左光斗等人的默许下,陶郞先一案的初审结果在天启三年被彻底翻案,陶郞先、游士任等人皆成为鲸吞东江军军需物资的罪魁祸首。 魏忠贤即刻派遣番役登门,捉拿游士任下狱。 番役气势汹汹到时,游士任正襟危坐于正厅,仿佛早已料到,见闯门进入的东厂一行番役,据说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反而是堂然大笑。 自然,这个消息传到魏忠贤耳中,又是令他震怒不已,下令纠集罪证,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游士任虽已下狱,然其在朝中造成的影响,依旧不可磨灭。 朝中大乱,辽东也好不到哪儿去。 努尔哈赤集结号称十四万的八旗兵力,于沈阳亲斩断明旗誓师,讲述自己以十三副先祖遗甲起兵至今百战百胜之事迹,借此激振军心。 后金大军再次进犯重镇沈阳,围而不打,其意在围点打援,消耗大明边军有生力量。 负责守卫沈阳的参将满桂,坚持熊廷弼坚守不出的战策,日夜亲巡城墙,以稳定士气。 另一方面,科尔沁部、内喀尔喀四大部亦收到赫图阿拉来信,五部领主于科尔沁草原会盟,集结大军,挥师南下。 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兵锋直指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势力最为强劲,归附于大明的福余部。 福余部领主,达延汗第六子孛儿只斤·宰赛亦下令,福余部的部众,男子凡高于马首者皆需参战。 他召集了归附福余部的众多小部落,向他们宣示死战到底的决心,并遣轻骑至广宁求援。 广宁受到求援后,很快派出快马飞报京师。 兵部尚书崔呈秀非常重视此事,受到塘报后即升堂部议。 部议之中,崔呈秀拿出天启皇帝前不久发回京的谕旨,以此为根据,结束了兵部众官对此的纷争,檄召九边重镇及京畿各地兵马入卫京郊大营。 檄文下达的同一时间,国书被使者送至察哈尔部“都城”察汉浩特,意思就一个,大明朝廷要求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立即率领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诸部参战。 林丹巴图尔对使者善加款待,但其意未明,一连数日,毫无音讯,宰赛愤怒不已,怒骂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枉为黄金家族直系后裔。 但让他欣慰的是,大明参战了。 还不仅仅是参战,这次乃是大明自萨尔浒之战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九边军镇及畿辅各地的兵马,皆需入援。 动员的兵力,甚至超过了西南亲征之役。 这个消息,不仅让宰赛颇为振奋,更使福余部的部众对察哈尔部离心离德,更忠于天启朝廷。 关内动员大军,欲要与后军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的消息,很快通过细作之口传到努尔哈赤耳中。 后金紧急召开贝勒会议,不少人都对大明这次的态度十分不理解。 按说,大金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围沈阳了,难道是这次的另外目的,被他们发现了? 确实,努尔哈赤发现猛攻沈阳已经没有用处后,就改变了战术意图,这次他们在沈阳实际上只是装装样子。 努尔哈赤真正的目的是攻灭福余部,让科尔沁部及内喀尔喀连成一片,这样,广宁及辽沈广柔的土地,就将暴露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但他没有想到,前往科尔沁报信的哨骑还在路上时,熊廷弼就迅速识破了他的战术意图,并且动用了辽东经略的权利,直奏在南京的天启皇帝。 这次,大明对后金动作的反应可谓迅速。 朱由校提前发谕旨到京,确定了一旦后金发难,福余部求援,务必召集大军参战的旨意。 崔呈秀后来召集部议时,正是凭借这份谕旨,跳过了以往繁杂的口舌之争,在收到广宁塘报的第二天就发了檄文。 这种速度相比以往,可谓神速。 从第三天开始,畿辅及九边重镇的明军已经开始向京师集结,预计半月之内,一支将近二十万的北征大军,就将形成。 所以眼下的后金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形成了几个派别。 有人说,明国既然如此迅速的动员兵力,那就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需要从容再议。 也有人说,他们大金根本不用害怕明国兵力,科尔沁五部联军,兵力超过福余部数倍,科尔沁骑兵战斗力也不错,必能一举攻灭福余部。 到了那时,战争主动权将全然掌握在大金手中,如果明国大军来援,那就再打一次萨尔浒之战,消灭他们的主力。 范文程也提出,经过累年的战争,大明实则已经是一只纸老虎,这次动员的兵力,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在九边和畿辅的主力。 消灭这支出关的明军,大金将在战略上彻底占据主动权,辽东对大明来说,就成了一块鸡肋。 拒守,无兵无财,熊廷弼独木难支。 放弃,他们内部又会互相倾轧,不愿放弃祖宗社稷之地,无论如何,只要消灭这支明军,大明再不能和大金对抗。 不得不说,范文程对大明内部还是极为了解的,他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几乎将整个主退派的八旗贝勒全部劝服。 阿济格、图尔格等人都是振奋不已,想要凭借这第二次“萨尔浒之战”,彻底击垮大明,撕碎他们那貌似强大的伪装。 而努尔哈赤,自知年迈已衰,能上马打仗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错过这次天启皇帝带勇卫营南巡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 最后,后金仍然决定打这一仗。 他们准备先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将整个战事的成败,决定于五大部联军能否在规定时间内顺利攻灭福余部。 与此同时,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洪承畴,广宁参议孙承宗得知参战的消息,亦分别在辽阳、海州、广宁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 辽东各地将校、督抚都在全力理顺政务,发布朝廷北征檄文,平定四方,宣慰人心。 山雨欲来,明金之间的第二场萨尔浒大战,即将打响!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二章:擒斩奴酋者封侯 朱由校今日穿了一身红色衮服,由南京尚衣局匠人连月赶制。 这身衮服,本打算去年凤阳祭祖时穿的,可惜江南制造贡御的丝缎在路上耽搁了日程,还未送到,祭祖大典就已经完成。 不过朱由校到没有古人那许多的规矩,偶闻衣服好看,就命人取出来穿了,反正是给自己做的,总好过把它放在那落尘。 这一日,俊朗少年穿着一袭新衣,翩翩华服,面如朗月,身似青松,汉家之美尽显。 朱由校踏上辂车,仅仅侧首回顾,便是一名仪态翩翩的风流公子,引得路边怀春少女娇羞对望。 望着远处行宫,朱由校思量过后,干脆命人寻一处小馆落脚用饭。 他要暂时逃离裁撤南京各部院带来的庙堂风雨,好好体验一下民间疾苦,遥想自己在这时代丢失的少年时光。 辂车起驾,尚未驶出这条街,忽闻一声尖厉的呼喊。 朱由校寻声望去,发现一名较事手里捧着奏报,不顾随行侍从的训阻,匍匐在地,语音急促道: “皇爷,兵部急报!” 朱由校心跳一滞,叹了口气,镇定如常说道:“急报就急报,喊什么,站起来好好说话。” 较事深吸口气,抚平心绪,膝行几步,在众百姓惶然四顾的目光中,将塘报递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扯着脖子喊: “兵部部堂崔呈秀,擅自下发檄文,在京郊大营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还…还给察哈尔部发了国书!” 朱由校眯起眼睛,接来急报看了一眼,伸手盖上帘子。 “摆驾,回行宫。” 约半个时辰后,朱由校回到行宫安定殿,坐在椅子上,将急报扔在御案上,望着正为此严厉斥责的随行文官们,淡淡说道: “崔呈秀做的,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之前采纳了熊廷弼的意见,也就是福余部求援,大明要应援参战,还说过要打到底的意思。 朱由校向来都对阉党的体察圣意的功夫甚为放心,崔呈秀搬出谕旨,如此果断的下了兵部檄文,让大明在战事的起跑线上没有落后。 在朱由校看来,此举虽然有些许僭越,但总的来说功大于过。 要是崔呈秀被惩处,只怕以后再有人接到自己的谕旨时,也只会谨言慎行,照章办事了。 一语落地,殿内寂静无闻,本欲弹劾崔呈秀的文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却是勇卫营的主将陈策忽然匍匐在地,山呼叩拜道: “陛下圣明!” “福余部向来忠于朝廷,宰赛先被努尔哈赤捉去,其部众赎牛羊万头买回,仍继续与建奴作战,其心堪比日月。” “诚如辽东经略所说,奴酋围攻沈阳,实则狼子野心,福余部不可不救,沈阳亦不可不管。” “请陛下即刻下旨,命勇卫营北上随征!” “勇卫营不可北上,留镇金陵。” 朱由校一句话拒绝了陈策的请战请求,在官面上,也第一次用了金陵这种民间对南京的称谓。 其实陈策能有这样的请求,朱由校很是理解。 勇卫营都是自己的嫡系部队,日后从勇卫营走出去,到各地任职的军将会有一大批。 嫡系部队参战锻炼,建立军功,这是提升自己这个皇帝的威望,本是一件好事。 可这次,真的不能让勇卫营北上。 南京改革才刚开始,地方的卫所官军无论战斗力还是忠心都不足以令朱由校放心。 留下勇卫营,才有铁腕改革的资本。 至于这次非打不可的北征之战,朱由校决定放手,相信这个时代真正有本事的将领和帅才,让他们去和后金交锋。 裁革南京各部院以后,每年将会为大明节省一大笔薪俸开支,这就等同于多了一大笔进账。 这些钱,可以用来改革,也可以用来赈灾,为军队更新装备,做什么都比在南京养一大批闲人,让他们内斗消耗强。 陈策闻言,道了声遵旨,退了下去。 朱由校也看得见,戚金听见这话后,脸上的兴奋之色显然少了许多,确实,对他们来说,生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 如今这种规模的大战却不能去,简直如坐针毡。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冲两人说道:“不必心急,朕对勇卫营,另有大用。” 陈策闻言,与戚金对视一眼,一同说道: “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朱由校点点头,聊慰了二人及勇卫营诸将校的敢战之心,转头望向王朝辅,道: “传谕回京,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 “叫王承恩去四川宣旨,赐朱燮元尚方宝剑,督抚重甲,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话音落地,尚有皇帝决绝的吐息尚存,诸臣踌躇,然皆知此事已成定局,便都不再劝谏,齐奏遵旨。 少倾,王朝辅递上一份奏表,轻声道: “皇爷,兵部定的赏格。” 朱由校接来阅览半晌,目光熠熠,以掌击案,高声说道: “朕定此战赏格:擒斩努尔哈赤者赏银十万,封侯;擒斩建奴贝勒者,赏银两万,封伯;诸叛将,若能俘献建奴,反正归朝,本人及子嗣亲族,皆可免死。” “诏令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领主,若能弃暗投明,南击建奴,即给与建州敕书,五部领主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永于建州之地牧马。” “余部出关兵马,无论官阶、将阶,若能擒斩其余努尔哈赤的十二亲属伯叔弟侄,及其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小头目等,一律战后重赏,封授世职。” 朱由校站起身来,勉强平复心中激昂的情绪,说道: “命京中备好凯旋大典,此战中有突出军功者,无论官阶大小,将校还是兵士,朕都将在紫禁城武英殿,为他们亲授甲刀。” “战后封赏,俱同西南之役式同,每一名参战的将校、兵士,都有名列华榜,得此殊勋的机会。” 说着,朱由校眼中已腾起熊熊烈火,再也不能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将手狠狠按在椅子上,道: “此役,朕虽不能亲征,亦当于誓师当日在金陵为众将校践行,朕静待大军凯旋归来,献俘阙下!” 陈策等勇卫营将领,虽然心中觉得错过一次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但也被天启皇帝的精神所感染,同声喊道: “大明必胜!” “陛下万胜!!”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三章:大明督师朱燮元 四川,重庆。 每当忙碌起来的时候,才觉时光飞逝。 自朱由校亲征西南之役已过去一载有余,西南边陲的迅速安定,也为中原官军腾出了手脚。 大军班师之后,各部官军亦都陆续退出四川,各归本省,该赈灾的赈灾,该剿匪的剿匪,忙活的不亦乐乎。 四川抚治位于重庆,朱燮元正站在巡抚衙门的空旷院落,向刚刚抵达这里的一批三百余名士子讲话。 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人,心中感到些许欣慰,眼前这些都是有资格做官,或举人出身或进士及第。 他们来到西南讲学,为的就是朝廷“西南讲学两年,优先选录补缺”的政策,这种开明政策,极大促进了西南地区的土司教化进程。 西南大捷以后,朝廷就尤为重视西南之地的社学。 除大力发展改土归流,收缴作乱的奢家等地方土司土地外,朝廷也分出一部分资金投放西南,于各地兴办社学、私塾。 大批士子被政策吸引入川,教当地土司民众学习汉家的语言文化,到了现在,确确实实有些成效。 起码来说,战后至今的西南,汉人与土司民众之间的冲突愈发少了,而且也很少出现那种当地卫所一言不合与土司军大打出手的情况。 天启元年为平奢氏之乱,朝廷聚中原五省兵十余万入川,就连天启皇帝都率领勇卫营御驾亲征。 当时在四川的官军,土、汉兵各占一半。 然而西南大战并非是一帆风顺,土兵一般都是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骄横无礼、不肯尽力。 各地督抚往往为顾全平叛大局,不敢过分处置,每遇土司兵鼓噪,就使金帛宽慰,驱使土司兵效命。 至于入川官军,从白杆军至地方卫所军,战斗力参差不齐,装备军械新旧不一,诸将领也养寇自利,争相内斗。 如都司许成名等,为自身看法所束缚,进退不能遵行令,以致贻误战机,使奢氏之乱迟迟未定。 朱由校平定四川,御驾班师以后,改变了西南各省对土司的地方政策,朱燮元也因战功升任四川巡抚。 当时,朱燮元认为朝廷大军撤离后,四川实际上已无贼寇,便将目光着眼于教化土司,安定土民。 其实天启元年奢氏永宁卫的收复,使大明拓地千里,将原本只有名义上统治的永宁卫一带,重新置于天启朝廷的有力统治之下。 朱燮元就任四川巡抚后,也发挥了卓越了军事、政治才能,一改前任徐可求对土司的敌视态度。 原奢氏土司最富庶的土地,纳入朝廷永宁卫下辖,为官军直驻,其余土地则被他分设四十八屯,赐给土司军队中的平叛有功者。 四川当地,除奢氏外还有几家大土司。 朱燮元趁平叛余威仍在,将这几家大土司的土地分割开来,用战功封赏的由头分赐给一些有功的小土司将领,命他们每月向官府进献岁赋,称为“屯将”。 屯将的选派,往往要真正在平叛中为朝廷用命效力者,屯将们及其麾下军队也都直接隶属于地方州府。 朱燮元提出的四川屯将制度,实际上可以将那些土司军将领,逐渐转化为朝廷的直属将领,有力分割四川诸土司的力量。 前不久,朱燮元又向朝廷上疏,建议移叙州兵备道治所于永宁卫城,与贵州参将共同驻守。 朱由校仔细考虑后,准奏施行。 将近二载的时间,朱燮元已将四川境内的几家大土司分割为若干小土司,又将土地肥沃之处赐给忠于朝廷的小土司,设为屯将。 不安分的地方土司被逐渐“改土归流”,边缘、弱化,忠于朝廷的屯将们则成为土司军的主力军,因而彻底消除了四川地方土司的威胁。 自此,蜀中安定。 至于平定奢氏后,逐渐销声匿迹的贵州安邦彦,那又是朱燮元深深警惕的一个人。 只希望贵胄巡抚王三善能招抚安邦彦,不让他再狗急跳墙,挑起战事,不然又要生灵涂炭。 ...... “教化土司百姓,拜托诸位了!” 在诸生震惊的目光中,朱燮元弯腰下去,向他们深深作揖。 诸生本就听过这位四川巡抚安定署中,协讨奢乱的赫赫大名,很多人之所以选择四川,也有朱燮元的原因。 见状,无论来之前是打着什么目的,亦都是恭顺回礼,齐声道:“我等必不负抚台厚望,教化土民,亦足当平生一大快事!” 说完,门外忽然一阵蹄声。 却是自南京飞奔而来的王承恩,领着一行缇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便就到了。 “四川巡抚朱燮元接旨!” 众人为宣旨的太监、缇骑留了一条通路,亦都在窃窃私语,莫非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都是从各地入川的讲学士子,几个月未曾打听什么国家大事。 一般来说,传旨只需要司礼监派个人就行,但是这次来的这位穿着红色锦服,很明显在司礼监也是有些地位的。 朱燮元也注意到这些,在原地站定等待宣旨。 王承恩火急火燎地来到朱燮元身侧,待左右锦衣卫分列站好,诸生与巡抚衙门官员俱都匍匐在地,便取出明黄色卷轴,铺展于空,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安定四川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赐尚方宝剑,授太师,以重事权。 命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朱燮元没有接旨,愣在原地。 一地巡抚,这已经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事权颇重,然而今日这一道圣旨下来,他成了天启朝廷的第一任“督师”。 朱燮元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做督师的这一天。 所谓督师,是有明一代皇帝以下最大的地方官员,对于地方的军务、政务,皆有决断之权,但并非定职。 这个职务是不能随便给的,督师人选正确与否,不仅决定着整个战局的走向,更对地方军务、政务有较大影响。 据朱燮元所知,督师,一般是朝廷需要大规模用兵时临时设立,根据圣旨来看,他要带领九边军镇及畿辅大军出关。 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出关干什么? 人在西南,忙于政务,倒是有一阵子没有关注时下的国家大事了,等会儿接了圣旨,是要好好补补课。 刚想到这里,四川总兵候良柱穿戴着盔甲走进巡抚衙门,见王承恩正在宣旨,忙匍匐在地。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四章:上京 “巡抚大人…?” 王承恩低语提醒一声。 朱燮元反应回来,匍匐叩拜道: “臣朱燮元,领旨谢恩!” 将圣旨交予朱燮元手上,王承恩总算是送了口气,不顾挽留,带着缇骑就要直接离开。 “公公留步——!” 朱燮元唤住王承恩,与之同行到巡抚衙外绑马处,见缇骑们整理坐骑尚需要时间,踌躇再三,问道: “公公行色匆匆,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承恩先是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 “确是朝中出了大事……” 两人谈了一会,王承恩也知眼前这位是皇帝中意的督师人选,便对近来朝廷之事娓娓道来,细细言说。 听完,朱燮元也是神色担忧,他心中觉得,皇帝南京改革时还派遣大军北上参战,这既是一步秒棋,也是一手险棋。 裁革南京部院,在朝野上下激起了强烈的反对和轰动,此时发布檄文派大军北上参战,可以很好的将百姓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战争上。 但与此同时,江南各地极有可能会激起兵变,大明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想来,天启皇帝让勇卫营留镇南京,就是预防兵变的发生。 澎湖的荷兰人还在负隅顽抗,围困荷兰人的兵力依旧不能撤回,这个时候,如果南北两面一起打仗。 大明经得住这样的军费开销吗…? 朱燮元辞别王承恩,目送一行缇骑离去,眼神显得有些空洞。 自万历年间至今,朝廷发动三大征,军费之***本难以估量,两年前西南大乱,又动员起中原五省的官军打了一大仗。 这四场战争虽然大明全都胜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国库的亏空,朝廷财政的入不敷出。 尽管,天启皇帝继位以来,先是查抄大批贪官污吏及豪强的资产,然后加增关税、裁革南京部院。 这位新帝的种种政策和手腕,使得万历末年以来,濒临破产的财政状况得到极大缓解,甚至于在天启二年内,补全了九边军镇累年积欠的军饷。 兵部也曾奏报说,九边军队在天启二年完成了半数以上的盔甲、军械更换,战斗力可谓是提升了一大截。 这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朱燮元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大明朝如今是走在中兴、强盛的道路上。 但这场战争来的太突然了,西南之役后仅仅两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朝廷缓解其带来的庞大军费开支。 在这个时候动员如此大规模兵力,发动堪比萨尔浒之战的战争,相当于是提前预支了天启三年的财政收入在打仗。 这场战争一旦失败,大明陷入的处境就不是尴尬所能形容的了,那个时候,可能就要天下大乱了。 换个方向去想,这场战争一旦打赢,大明将会一扫颓势,在辽东再次占据主动权。 朱燮元根本没有料到,这种重担,皇帝居然没有丝毫预兆的交到了自己肩上,这可是赌上了大明其后数十年的国运之战!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渐生热汗。 见状,四川总兵候良柱显得十分纳闷。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四川巡抚从协讨西南开始,就一直镇定自若,很少有什么事会让他变得紧张。 候良柱取来桌上的圣旨看起来,读了两行,心中便已猜到了全部内容,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其实今日朝廷大事,他这个做总兵的是知道的。 “后金出兵围攻沈阳,意欲所在,却是攻灭福余部,辽东经略的这个猜测,真是大胆。” 他说完,也在注意朱燮元的神色。 后者回过神来,叹息说道: “熊廷弼御辽,身在其位,自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奴此时再陷沈阳,也守之不住,何苦来的?” 候良柱有些惊讶。 “那依抚台这意思,辽东经略猜对了?” 朱燮元点头说道:“福余部一旦为老奴攻灭,广宁至松锦一线,都会暴露在后金的视线之中。” “那时,朝廷就不只需要固守辽沈,连广宁、松锦一线诸多堡垒,都要重新修缮。” “只怕袁崇焕的松锦防线之策,不用也不行了。” 候良柱目光变得凝重,走到地图边上,沉声说道: “松锦防线,沿边诸城堡皆需修缮,又要增募辽军十二万,这袁崇焕也真提得出来,真是信口开河!” “抚台…督师——!” “这一战你定要打胜,不然辽东局势可就无法收拾了!” 说完,他望向朱燮元,目光熠熠。 朱燮元不过一个文人,但是自西南之役以来,不论领兵作战,还是地方军政,一直都是行事果断,作风凌厉。 包括候良柱在内,许多四川军将都是对其拜服。 朱燮元沉默片刻,忽地起身,道: “我要即刻动身,前往京郊大营,见一见那里的边镇大帅们。” ...... 当夜,巡抚衙门外。 朱燮元换上盔甲,一身的英武之气,他转身再望一眼待了许久的四川巡抚衙门,长叹口气,正要上马赴京。 这时,候良柱带领诸将官从街角转来,强颜欢笑道: “抚台就让大伙送送吧,快两年了,弟兄们都舍不得您…” 朱燮元本想在深夜单独离开,也免得离别伤感,见到这一群貌似粗狂的糙汉军将们,也是无可奈何。 他将马缰交给候良柱,说道: “本抚听来传旨的王公公说过,候总兵带兵有方,西南战时,进退自如,颇有章法,这二载以来的笔笔功绩,朝中也都有数。” “再过不久,江南必生动乱,朝廷要调兵安抚地方,候总兵放在西南是小材大用,迟早都要调出去。” 候良柱点点头,心中已经隐隐期待接下来朝廷对自己的部署。 他一手接来马缰,亲自牵着,与朱燮元走在最前面,抬手应道: “征伐勘乱,这些都是身为武将的分内之事罢了,末将看来,这些远谈不上是什么功绩。” “分内之事能做到已是殊为不易,现在的满朝文武,有几人能真正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的?” 朱燮元看他一眼,哈哈大笑,旋即又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候总兵学识敦厚,见多识广,若非从军,也必将是一代文士!” 候良柱挠头,在诸将官的哄笑中说道: “抚台取笑末将了,末将自幼以来,唯念征战沙场,忠君报国而已,若将来有幸战死战场之上,也算不辱将门出身了。” 朱燮元栩笑了笑,背着手,望着外面,悠然道: “我一介文士,如今却要投笔从戎,领兵北上拒敌,你们做武将的,怎么就不能读书识呢?” 候良柱没有接话,心里却也是赞同的。 他打算从明日开始,就让自己的部下向那些来西南讲学的士子学习识字,反正他们教谁都是教。 至于自己,还是算了,他向不是这块料。 来到城门口,不出所料,这里已经自发聚集了无数的邻里百姓,他们手扶着手,殷殷望来。 朱燮元抖了抖肩上盔甲,自候良柱手中接来马缰,翻身上马,向周围的将领、百姓一一拱手,然后转身疾驰离去。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五章:诸将 半月后。 在这半月间,虽然朱燮元一时不能赶到京师,各地的大规模调兵却一直在进行。 此时的京郊大营里,已是旗帐连天,各地兵马奉诏入京,每日间都是人喊马嘶,大批兵马的往来调动。 最先赶来的,是天津总兵马爌。 天津兵距京路途不如大名府和蓟州镇更近,却是接到诏令后第一支抵达京郊大营的兵马。 马爌是山东蔚州人,出身将门,祖上有一个显赫的家世。 他是嘉靖、隆庆、万历的三朝名将马芳之孙,萨尔浒之战中,北路大军的统帅马林亦是他的父亲。 萨尔浒战败,令马氏将门蒙羞不已。 除逃回固原的父亲马林被处死外,他的两位兄长马燃、马熠及百余亲族,尽皆死于努尔哈赤的后金铁蹄之下。 马氏将门,光耀三朝,如今唯马爌一人而已。 听到朝廷动兵与后金大战,当时正在总兵官邸睡觉的马爌,转瞬间便没了丝毫的睡意。 相反,他激动的彻夜难眠! 四年了,整整四年!他每夜都在睡梦中听着父亲悔不战死的哭诉,在脑海中想象着两位兄长倒在女真人屠刀之下的凄惨穷途! 马爌做梦都想带兵杀回辽东,为马氏将门一血前耻。 如今,机会来了,这次朝廷集结兵力规模之大,乃是萨尔浒之战后首次与建奴进行大规模会战。 这一战,他定要为父亲、兄弟报仇雪恨! 马爌一夜没睡,第二天就发出公文,在天津府各处征集兵马,集齐了两万之数,然后迅速北上。 来到京郊大营以后,他望着彼时还空荡荡的营地,挑了个离督师大帐最近的营盘,然后召集天津诸将领,每日商议战情。 马爌率领天津兵抵达京郊大营后的第三日开始,各部官军亦都开始陆陆续续来了。 先是距离最近的蓟州镇,他们的总兵官,是臭名昭著,以谄媚魏忠贤而上位的阉党王威。 再则是位于畿辅之地的大名府,通州三卫,兴州卫、营州所、保定府等地京军。 京军的作战热情普遍很高。 这些人都是在去年同皇帝御驾亲征的凯旋之师,这次被再度召集在京郊大营,他们都是兴奋异常,想要再建功勋。 一到营中,被天启皇帝亲手整顿后的京军们不同于其它卫所军队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就深深让马爌震惊。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宣府镇、大同镇、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这些被视作主力的边军。 尽管在天启二年,朝廷已经大体上完成了九边军镇的补齐军饷、更换军械盔甲等整顿事务。 但是不知为何,这些常年于塞外作战的“精锐”相比整顿后的京军,总让马爌觉得少了一丝英气与活力。 ...... 督师大帐。 还未走进,就能听见其中纷杂的吵闹声音,诸将帅的大笑声,脸红脖子粗的争论声都是不绝于耳。 诸将领座次,依旧按照九边重镇为先,京军在后的理念。 此时位居督师之位下的,就是榆林总兵姜让、宣府镇总兵姜弼,还有大同总兵张万邦三人。 榆林为天下世居将门最多之地,姜氏将门更在榆林、固原、甘肃、宣镇等处都有子弟为官,是如今分布最广的几大家将门之一。 宣府镇总兵官姜弼,就是榆林总兵官姜让的亲弟弟。 宣府与大同,则是九边军镇中连年作战最多的两处,这两个地方的边军,也被各地将校公认为“精锐中的精锐”,是大明官军中的扛把子。 至于天津总兵马爌,他虽然是最早来的,抢了个距督师大帐较近的营盘,但是因为天津介于畿辅之间,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而且上次西南大战也没有天津兵参与,这次的座次,马爌就被负责排序的文官排列到了诸将最后。 其实无论什么时代的人,都要使用有色眼镜看人。 比较靠位最前的榆林、宣府、大同那三位大帅,显然是这次奉诏入京的诸将领之中地位最高,部下公认战斗力最强的。 别的将领上前称呼,一般都是唤做“某帅”,在当下的武将圈子中,只有威望极高的九边总兵,才有资格冠以大帅之名。 现在还不是明末那种“总兵满地走,大帅如牛毛”的时候,被所有人异口同声称作大帅的,其有无真本事尚先不论,也绝对是有这个自傲的资本。 这三名诸将领中的“大帅”坐在位子上,多少显得有些倨傲,说话也只是向左右地位较高的将领附近打哈哈。 对那些靠位较后的,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韩爌坐在最后,很少有人会主动上来找他搭话,他倒也不恼不怒,谁叫他们马氏将门在朝廷寄予厚望的时候出了茬子呢。 萨尔浒之战的影响还不仅限于辽东形势上明金的攻守易形,更深远的是参战将领声望的骤然暴跌。 马氏将门曾因名将马芳而显赫三朝,萨尔浒之战中,马爌的父亲马林统领北路大军,作战时却畏敌先逃,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弃之不顾。 这种笑料,至今都是天下武人的闲时谈资。 世人皆知,辽东李氏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不复当初,却不知他固原马氏,早已成了过街老鼠,遭人嘲笑。 马爌决定闭目养神,静待那位朝廷为大军选定的新督师会阅诸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次那个叫杨镐的督师,可把诸将坑的不轻。 才刚闭眼,肩上就被人轻轻点了一下,马爌转头看去,却见到是同列为最后的一名将领。 这个人朝他嘿嘿笑着,马爌记得,他叫做马世龙。 马世龙,字苍元,宁夏卫人。 万历初年由世职中武举,万历末年曾任宣府守备、游击等职,天启二年四月,因战功升永平副总兵,驻滦州。 现在的马世龙,还只是大名府的协守副总兵。 由于座次靠后,一样没什么人肯主动和他搭话,闲着无聊,就只好各种没话找话了。 “这位便是马大帅的第三子马爌吧?” 这话触动了马爌的神经,他神色一变,最后还是转过头去,淡淡说道:“正是标下。” 听见“标下”这种看似自贬,实则是在嘲讽自己的称呼,马世龙神情之中,略显尴尬,也知道他是会错了意。 讪笑说道: “马大帅北路大军浴血奋战,回来后却被冠以临阵逃将之名,朝廷待人不公啊!” 马爌叹了口气,说道: “败军之将,说再多也是无用!” 马世龙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马将军知道,后金如今的阵法兵书,是《三国》吗?” 马爌点头,冷笑说道:“这群建奴以此研习我军战法,的确是贻笑大方,浅陋无知!”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六章:七帅三十六将 “东施效颦而已!” 正这时,帐外传来一道轻蔑之音。 却是半月以前,自四川来京的督师朱燮元到了。 这位诸将领翘首以盼的督师,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入帐时身后还系着红色披风,腰间悬着的那柄尚方利剑,令人不寒而栗。 帐内静了片刻,包括上首那三名大帅在内,诸将领全都停住口舌之争,转过身来,抱拳齐声说道: “参见督师——!” “兵马储备、行军路线,皆已规划好了吗?”朱燮元走在前往位子的路上,尚差几步距离,便就火急火燎地发声询问。 榆林总兵姜让出列道: “禀督师,兵部相关此战的兵马储备,行军地图,沿途兵驿设置,都已被末将整理完备,进呈案上!” “好,你做的不错。” 朱燮元指示督标营将领将地图挂在身后,坐在座位上,将天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以黄缎包裹,摆在身后一丈余长的条几上。 做完这些,他仿佛记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 “这位大帅叫什么?” 姜让正上下打量,见到尚方宝剑先是气息一凛,闻言连忙垂首禀道:“末将榆林镇总兵官姜让,愿为督师效死!” “末将等愿为督师效死——!” 诸将领齐声喊道。 朱燮元一愣,然后示意诸将坐下,拱手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本督朱燮元,先前在任四川巡抚,承蒙陛下抬爱,做了这次出关的督师。” “还请诸位不吝指教,共建大功!” 诸将领七嘴八舌的应和以后,便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朱燮元等了一会儿,待他们话音全数落下,方才继续说道: “姜大帅本督已经知道了,就从这位大帅开始,大家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互相熟悉一下。” “毕竟都是要互帮互助,摒弃前嫌的。” 被指到这位,其实也是个“姜大帅”。 他站起身说道: “末将姜弼,宣府镇总兵官,榆林卫人,世受武职出身。” 朱燮元有些惊讶头前两名大帅,竟然都是姜氏子弟,但并未多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第三人起身,抱拳说道: “末将张万邦,大同总兵官,阳和卫人。” “祖父张勋,曾任嘉靖、隆庆二朝阳和卫指挥使、左都督,死后因战功被朝廷荣赠劳禄大夫、一品正职。” 说这话时,余的诸将都在窃窃私语,张万邦脸上也洋溢着光彩夺目的笑容,显然,他很自豪能有这样的出身。 朱燮元点了点头,看向下一个。 这名将领比前三位都显得壮实许多,生的虎背熊腰,手上还布满了刀伤造成的疤痕,看起来十分凶猛。 他站出一步,用浑厚的嗓音说道:“末将蓟州总兵王威,通州人,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说完,就这么站了回去。 他这副与众人自报家门,恨不能把祖上及自己的功勋全部念出来截然相反的样子,倒是吸引了朱燮元的注意。 现在,很少有这样实话实说的武将了。 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这种出身引得诸将哄堂大笑,朱燮元却是对这位总兵深深看了一眼。 这样的出身,如今蓟州总兵的位子,这却也证明了这个王威,是真正靠自己打上来的。 朱燮元打量一眼,发现这个王威双目熠熠有神,似有精光,步履之间,稳健而有力。 一下子,心中对他赞赏不已。 正要问出什么,却是榆林总兵姜让见朱燮元不断去看那个王威,心中不爽,在一旁插嘴说道: “督师,这个王威,本来是做不到总兵的。” “去年,他在蓟州给魏忠贤修祠,据说还到京师登门拜访了军机重臣,这才得以晋升。”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朱燮元闻言,的确对王威的印象降低不少,他文士出身,无论如何,与阉党是不对付的。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姜让与姜弼对视一眼,回到队列中不断冷笑,对王威,更加是冷嘲热讽,低声讥笑他是小太监。 后列一人闻讯出列。 这是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将,他尽量直着身子,说道: “末将萧如熏,肤施人。” “历任宁夏镇游击将军、平罗参将等职,万历二十年春,平定刘东阳兵变有功,升宁夏总兵。” 一名身材瘦削的将军出列,抱拳说道: “末将郭钦,初为诸生,后弃去。承祖荫,历官固原游击、分守协总兵,万历四十七年时录前功,进固原总兵官。” 郭钦说完,又有一名将领紧随其后,垂首道: “末将姜爽,祖上姜汉,授世职出身,万历四十七年凭祖荫,进甘肃总兵官,协领团练。” 朱燮元忽然问道: “你们三位…” 榆林总兵姜让笑着回道:“亲兄弟…,督师,姜弼是末将二弟,姜爽是末将三地,出于同门。” “原来如此,姜氏真乃朝廷之山西柱石。” 除这次没算在内的辽东、山西二镇外,其余七个九边重镇的总兵官,仅姜氏将门就占据了三个,其中更有榆林、宣府这种险要之处。 朱燮元面上和他们打着哈哈,心里却是警惕起来。 这个现象,朝廷不得不防,需将这种情况禀明圣上,尽早对榆林姜家进行处理。 九边总兵官自报家门以后,余的诸将尽都一一出列,但这个时候的朱燮元,显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细听了。 “……” “末将尤世威,榆林卫人,天启元年,累功积官至榆林镇建昌营参将,天启二年三月,调守墙子路。” “末将候世禄,榆林卫人,授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凉州副总兵。” “末将李昌龄,字玉川,镇番卫人,以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墙子路参将,守建昌营。” “末将渠家祯,父亲渠世芳,祖父渠风,曾祖父渠亮,高祖父渠进。原籍安徽合肥人,授世职出身,今为大同镇广昌路参将,协守桃花堡。” “……” 并不是什么级别的将官都能到督师大帐来升帐议事的,除七大边镇总兵外,将衔最低的也是个参将。 自报家门以后,朱燮元对眼前这三十六名主要将领有了一定了解,也让他们各抒己见,畅谈战法。 在场的三十六名将领将衔都不低,出去以后,至少也是领带一军的人物,若非是朱燮元来了,常人只怕还真的难以镇服。 朱燮元明白,自己虽然有充足的西南作战经验,但毕竟没有去过辽东和草原,不熟悉当地的地势与风土人情,也没有同女真人和蒙古人交过手。 而眼前这三十六名将领,要么是世职出身,自小就受祖上名将熏陶的将门之后,要么就是久经沙场,以战功升迁的猛将。 其中更不乏如宁夏总兵萧如熏这种常年驻扎边关,与蒙古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 如此重要的战事,朱燮元必须事先做好几个计划,对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战法有一些了解,才能更加得心应手。 看起来,还真要向他们适当的取取经。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七章:会诸将议战策 榆林总兵姜让诸将位序最靠前,威望甚隆,他伸出手制止了诸将议论,走上前说道: “这是兵部为我军初拟的行军路线,还有沿途各兵驿的设置地点,谨请督师过目!” 朱燮元点头,随即望向身后地图。 此时,诸将之中忽然一声怪笑。 姜让转头过去,却发现出声的是那蓟州总兵王威之弟王保,后者见诸将侧目过来也是紧张,只顾手足无措地解释,和盘托出。 原是王保想着昨晚在营中夜御几女的放浪事迹,在心中偷笑,一时不注意,笑了出来。 消息传出,帐内肃穆气氛一时全无,诸将皆知王保的脾性,俱都哄堂大笑,在下列窃窃私语。 姜让本就与王威不和,抓住这话,更是讥讽不已: “王总镇,这可是督师大帐,令弟行为如此不知检点,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其实,按照王威目前蓟州总兵的身份,是完全当得起一句“王大帅”头衔的,可正因为他兄弟二人出身赤民,才被将门出身的姜让看不起。 王威本就不怎么喜好面子功夫,他并不想理会姜让,也明知斗不过这群将门子弟,只好替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瓮声瓮气地赔礼道歉: “督师在上,末将教弟无方,甘愿受罚。” 不等朱燮元说话,姜让便就冷哼一声,在旁吹起了耳边风:“督师,莫不如打他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朱燮元收起了原本大事化小的想法,转而说道: “那就依着姜大帅的意思。”说着,他转头望向正要回列的蓟州总兵王威,问道: “时下各营都有随军娼妓吗?王总镇,你来回话。” 王威一愣,只好站定不动,一五一十地说道: “回督师,是这样。” “不仅我蓟州营,榆林营、宣府营、甘肃营数目更多,都是为解军士平日操训烦闷才招入营中。” “嗯…” 朱燮元点点头,示意王威回去,脸色严峻,冷冷地瞥了一眼,望向榆林总兵姜让,问: “姜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朝廷有规定过随军可以携带娼妓吗?” 姜让正因在众人面前,这位新任督师给自己面子而沾沾自喜,闻言也是一惊,忙后退两步,说道: “军中并无这个规矩,可督师也知道,去岁皇帝亲征,整顿了畿辅及九边的军镇,操典也换成了新的。” “畿辅京军原本一月一练,现在改为十日一练,九边原本半月一练,眼下是三日一练了…” “如此频繁的操训,弟兄们都吃不消,咱这个做大帅的虽然没问题,可也要顾着点兄弟们不是?” “这倒也是…” 出人意料地,朱燮元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说道: “时下是非常时期,陛下亦在路途颠簸,亲自主持南京改革,咱们受点累,也是应该的。” 将帅们互相讨论了几句,都是点头。 旋即,朱燮元又看向姜让,说道: “姜大帅,本督也知道将士们为朝廷作战不易,娼妓每人给五两银子和路费,尽都遣回原籍吧。” 姜让有些不情不愿,但考虑到朱燮元是打着和自己商量的口吻,神情显得比较犹豫。 “至于榆林、宣府、甘肃三镇的将士,每人再发十两银子,以做抚慰,三位大帅看如何?” 朱燮元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句。 姜让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说道: “末将谨遵督师之令!” 他转过头去,望向同样是有些不爽营中无娼妓的诸将,冷然警告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督师的军令?” 甘肃总兵姜爽也是有银子抚慰的一镇,随同喝道: “军令如山,督师说营中不能再有娼妓,把她们发回原籍就是!” 姜氏三兄弟中,只有宣府总兵姜弼显得若有所思,在两名兄弟的注视下,有些无奈地表态: “谁敢不听督师的军令,就是与我们过不去!” 这三位都发话了,尽管在场诸将多有微词,但还是三三两两的站出来表示尊令,自明日起遣返营中娼妓。 朱燮元微微一笑,表示很满意。 他拿起一份前日抵达营中的塘报,出自山海关主事官员之手。 塘报上所说的,就是科尔沁五部联军已于珠日河畔集结待命,随时可能入侵福余卫的消息。 “熊廷弼所言并非危言耸听,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投靠后金,就是朝廷冷眼旁观,坐视女真在辽东肆意妄为的后果!” “但这次,若朝廷还是不出兵,福余部必败是早晚之事,到那时,蒙古诸部尽都倒向后金,草原之火,势必要再向南,烧到大明的头上!” “火已近身,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几句话下来,朱燮元算是彻底将诸将领的情绪带动,众将都不是什么第一回参与大战的新人。 他们明白这次的战斗规模之大,可能是此生参与的唯一一次,高风险带来的,就是高收益。 以朝廷发回的赏格来看,还是十分丰厚的。 杀不了努尔哈赤,但是杀个贝勒就能封伯,世袭罔替啊,这就是另一个将门的崛起! 王威虎目之中露出精光,这就是为自己后代争取与这些将领同样出身的一个机会! 这一战,他必斩一名女真贝勒于马下,立功封伯! 朱燮元抬起手,这次诸将领倒没有了先前的哄闹,很快就寂静下来,只听他继续说道: “各位,先前杨镐萨尔浒之战,王化贞广宁之败,都是四路出师,分进合计,这样的过错,我们不能犯第三次。” “这次本督之意,是要将全部兵力投注在福余卫一带,只要福余部能撑到我军抵达,这一战就算是赢了一半!” 语落,顿时激起将领们的争吵。 马爌想的,是兵分两路,一路主力去帮助福余卫,另一路配合广宁、松锦等地辽军,解沈阳之围。 马世龙想的则恰恰相反,但是和朱燮元大军一齐行动的想法又有不同。 他认为大军一齐行动,臃肿不堪,必定会极大拖慢行军速度,福余部一定等不到大军抵达。 既然要将福余卫作为主要战场,那就不要去看辽沈。 他建议先集结全军骑兵,在大军之前驰援福余卫,随后大军再兵分两路,配合自己的骑兵和福余部骑兵,全歼来犯的蒙古骑兵。 [51小说 .51ds.biz]马世龙认为,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当年的女真六旗,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打一场歼灭战。 两人颇有争论,也没个结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觉得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女真骑兵,根本不足以重视。 马爌是个急性子,呛了几句嘴,就一个猛子忽然出列,几句话把两人的想法复述了一遍,让朱燮元定夺。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八章:大明军科领先于蛮夷 朱燮元并没有做出定夺,他今日才刚到营中,首要之务是与主要将帅熟悉一下,知道他们各自的本领在何处,摸一摸他们的脾性。 一番升帐,有几人的底细,朱燮元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蓟镇总兵王威,从小兵凭借战功升至总兵,一路过来,都是踩着敌人的尸骨,定然有其真正的本领,是个能打硬仗的。 相比王威,其弟蓟州参将王保,就显得不是那么令人信任。 据传,王保其人欺软怕硬,好大喜功,贪财好色,亦常有责骂兵士,贪污军饷之事。 这样的人,怕是战斗力也强不到哪里去… 其余几人,宁夏萧如熏,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榆林尤世威、候世禄等将,也都是骁勇善战,用好了,都能以一当十。 朱燮元不看履历,他只关注每个人经受的战役和斩级。 就比如那位将帅之首,榆林总兵姜让姜大帅,朱燮元没找到他参加过什么太大的战役。 最大的一次,不过是抵抗蒙古插汉部的寇边,斩级二百,其余更多时间,他只是受祖上荫福,一路官运亨通而已。 集结的这些兵力中,真正的精锐不少,敢打仗能打仗的良将也不少,但是同样的,只会吃饭的废物更多。 出关以前他要做的,就是筛选出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不让那些啥也不是的拖累全军,这就够了。 当然,他还要拎出一个有威望却啥也不是的典型将领就地正法,以正军心,提高自己在三军的威望。 朱燮元明白,要想真正做到统帅三军,战时自己的军令发下去能收到成效,这光靠皇帝的支持显然是不够的… 抵达京郊大营的第二天,朱燮元开始视察各营的军械、装备,并且用试炮的名义,在大营举行了一次演练。 将士们听说朱燮元文人出身,全都有些好奇。 朱燮元文人出身不假,但明末的文人不同于宋时,除了那帮只会在京师党争的文官以外,很多文武全才都是文人出身。 孙传庭、卢象升是文人出身,孙传庭在榆林组建了天雄军,把姜让在内的将门世家治得服服帖帖,没真本事做得到吗? 卢象升奉朱由校的圣旨,从翰林院调到南直隶,很快就把当地叛军与卫所军队收编重组,建立了一支名为天雄军的新军。 当然,天雄军现在还没有什么战绩,组成人员也是地方卫所战力低下的官军和上次叛乱的乱军,没有人看好他们。 可事情往往是,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无论周围情况怎么变,他永远都能在历史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光亮。 孙传庭就是最好的例子,朱由校没给他历史上那样慢慢发育的机会。 初到榆林,除了朱由校的一纸任命以外,他什么都没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功夫,不也训练出了一支战力较强的秦军。 秦军一到苏州,就迅速平息了当地的兵变,这才开始被人重视。 朱燮元也是一样,他虽然文官出身,但是在四川待久了,常年和候良柱那些武将打交道,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就散发着一股常年出入军营才有的硬朗气质。 有些人就算被冠以督师之名,也是沐猴而冠,被人背后嚼舌根,朱燮元只是穿上铠甲在营中巡视,就能给人一种儒将的感觉。 他给人的感觉和姜让那些武将不同,这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朱燮元一边走,一边也在四处观察。 每个营盘将校的精气神,军械装备,还有将领的每句命令,小兵是如何反应,他都一一记在脑海中。 这些细节,都是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因素。 这个判断,影响着朱燮元对每名将领的战略部署是否恰当,进而微操了全盘战局。 有时候,一个战略部署的失误,就可能影响整体。 好比萨尔浒之战,北路军的统帅马林多坚持了半日,正在进军的福余部宰赛率领骑兵赶到,就有可能在北路击溃女真骑兵。 又或许,马林和宰赛都不能击溃女真骑兵,但两方配合却坚持了更长时间,给李如柏和刘綎的军队充足时间赶来策应。 那么,萨尔浒之战的结局就将改写。 再或许,杨镐将马林、李如柏和刘綎三路的位置调换,其余两人的能力都比马林要强,情况又会不一样。 正是因为这次战争的重要性,朱燮元才会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对升帐时的七帅三十六将及其下属军队进行了解。 时间不多,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这次召集来的,要么是常年居于边疆苦寒之地的精锐边军,要么就是去年参加过西南大战的京军。 朱燮元看了一圈,总的来说,每个营的将士都是激情昂扬,活力四射,很意外,他没有在军营中发现畏战的情绪。 无论怎么样,在他看来,朝廷每年几百万两军费的付出,确确实实是看见了回报。 大营内的操练设施,披挂着蒙古、女真人盔甲的草人、木人,还有用来给鸟铳手练习射击的假靶,倒放着的弓弩、铳炮、刀枪都是随处可见。 他昨日刚到,还没来得及下令操练。 今日巡视,就发现许多将领在自发的维持训练进度,就连之前他印象不怎么样的榆林总兵姜让,都在亲自督领军队操练。 大营之中,喊杀声不止,军队的战斗热情之高,是朱燮元在四川从未见到的。 来之前,朱燮元绝想不到会是这样。 说实话,他在四川接到圣旨时挺悲观的,倒不是本人悲观,只是他觉得军队战斗力和热情都不会很高。 这样的军队拉出去,只会再惨败一次。 可来了以后他却逐渐发现,这一仗真的可以打! 看起来皇帝在九边和畿辅的亲自整顿,至今为止颇具成效,起码边军和京军将士都已改头换面。 正想着,却听见远处轰隆一声撼响。 声音是试炮场传来的,朱燮元走进去,发现这里的士兵都在练习发射一种新型火炮。 试炮场的主事官员见了,忙跑来介绍道: “督师,这些是军器司新发来的镇虏炮。” “去年朝廷在澎湖俘获了不少红毛番战船,镇虏炮就是仿制从他们的战船上拆解下来的火炮制作而成。“ “红毛番长得虽然丑,但他们的火炮的确威力强劲!普通一门火炮的射程都在十里以上,我们军中现在只有红夷炮才能追的上!” 朱燮元惊了,走到镇虏炮边上,抚着温热的炮身,不可置信地道:“随便一门炮,射程就在十里以上?” “红毛番的船上,还有什么宝贝?” 那主事官员笑了笑说道:“督师久在西南,对这些事还不甚知晓,澎湖一战福建水师官兵伤亡不小,可算是没白打,那群红毛番的宝贝多着呢!” “将士们都说,有了这些,我们出去野战,再无惧于建奴!” 拨乱反正 第三百零九章:试射镇虏炮 射程可达五里的镇虏炮,的确可以在野战当中压制后金骑兵了。看‘毛.线、中.文、网 想到什么,朱燮元走进试炮场,问道: “镇虏炮射程与红夷炮相当,威力如何?” “镇虏炮能不能随军机动?” “此回是出边到草原上作战,敌军大部皆是骑兵,若此炮沉重不便携带,反而会拖累全军。” 文官很理解朱燮元会有这种担忧,毕竟后者是督师,总领战局,自然要考虑到全部情况。 “请容下官为督师细细禀明。” 朱燮元笑了笑,走在前面,那试炮场的随军文官跟在后面,道: “我军此回火炮种类可谓不少,除军器司仿夷炮制成,可射五里的镇虏炮与旧有红夷炮外,还有一些曾被弃用的火炮,被军器司改进,重新装配军中。” “下官先与督师镇虏炮。” “镇虏炮射程可达五里,霰弹、实心弹丸皆可发射,但威力不如红夷炮,不可用于攻城。“ “军器司的毕大人,野战当中,镇虏炮对蒙古骑兵的杀伤力,要强于以往的十二磅佛朗机炮,亦可弥补红夷炮沉重不利携带的弊端。” “看来,朝廷没有白往军器司扔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啊!”朱燮元越听,心中对此战信心越足,问道: “毕大人具体是如何改进的?” 文官随朱燮元来到试炮场的北部观赏台上,陪伴坐在一旁,指着正轰鸣作响的广阔场地,道: “红夷炮自制造之初,就是为守城、攻城而设计,而镇虏炮在设计时,就是车载炮。” 这时,一名把总带着两名兵士,推来一门尚未发射过的镇虏炮, 文官起身走下阶台,指着底座道: “督师请看——!” “镇虏炮下安两轮,上置车箱,炮身嵌安其中,加铁箍六道,车厢两侧还各有铁锚两个。kanmaoxian.com” “如同船锚,野战用炮时,兵士将铁锚置地,用土压实,以减后坐力。用炮之后,兵士拽起铁锚,用骡马拖曳,即可随军机动。” 朱燮元抚掌赞叹,即道: “就用此炮发射出来,让本督亲眼验证汝所言是否作假!” 大明火炮种类繁多,但只有辽阳城及京师城头安置的重型红夷炮,最远射程可达五里以上。 在澎湖海战时,福建水师也只有安置在型福船上的轻型红夷炮可与荷兰舰队一战。 但就算这样,红夷炮巨大的后坐力也不是一般船体所能承受,福建水师的战船主力依旧是型的苍山船。 福船没有几艘,福船上的轻型红夷炮,也远远达不到荷兰战舰上的舰载加农炮,动辄五里以上的射程。 工匠们从船锚上汲取经验,发挥自己的才智,从俘获的荷兰战舰上仿制、改装出了目前最适合大明军队携带的陆地炮——镇虏炮! 镇虏炮将荷兰舰载加农炮对福建水师射程上的碾压性优点,几乎完全复制到自身。 而作为野战专用炮,其威力比重型佛朗机更强劲,机动性也完全不是以往那些重型火炮可比。 镇虏炮的问世,几乎解决了大明军队在野战当中无炮可用的尴尬境地。 目前唯一的缺点就是,镇虏炮从设计之初,就是完全为军队野战而设计,不是用于战船上的舰载炮。 但朱燮元并不会怀疑军器司的能力。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朝廷为何每岁都雷打不动的向军器司投入大把银钱,那位启皇帝具有的远见卓识,究竟有多么犀利! 督师发话,试炮场赶紧停下了日常对火炮的日常试炮及维护,距此最近的一名千总应声赶来。 他是京军通州三卫的老兵,去年随朱由校参加过西南之役,但当时用的还是射程不远,威力也不是很强劲的虎墩炮。 现在鸟枪换炮,他也是精神抖擞,浑身充满着必胜的信念。 “卑职徐远,参见督师!” 从这名千总身上,朱燮元看见了通州三卫将士的战斗力,还有他们心中对此战的振奋与期待。 “徐远,给督师试射一轮镇虏炮! ”试炮场的文官命令道。 徐远看了文官一眼,转身下令。 他一声令下,远处站在场边的标兵即刻挥舞手中令旗。 令旗飘飘,在场中瞩目异常,数百名将士转瞬间动作起来,有的直奔大炮,有的奔向后方,扛起装着弹药的箱子就走。 不消一会儿,十几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着红色布面甲,腰间挎着短刀,跑着站在大炮之前。 他们,就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发炮手。 每名发炮手身后,还站着七八名兵士,有的专门负责给炮管降温,有的就是看护弹药,有的手中紧紧握着铁锚,随时准备压下或拉出。 朱燮元远远看去,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肃穆感。 徐远走在众人之前,踱了几步,忽然跑向一侧,抽出将官标配的锃亮雁翅刀,指向空中,喝道: “放锚——” 手中拉着铁锚的兵士,连忙单膝跪地,将铁锚狠狠插进土里,然后用砂土盖得严严实实。 “放——!!!” 话音落地,从近及远,一阵齐射转瞬而至。 先是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的,就是浓重的火药味,这些气味侵入耳鼻,让朱燮元的眼睛有些酸疼。 文官也早早捂住耳朵,期待的望着这一幕。 远方,那些披着蒙古、八旗铠甲的木人,应声炸开,灰尘漫,碎屑如雪,断木如雨,在白雾中倾落下来。 朱燮元只觉得刚才发射的一瞬间,就好像发生了一次简短的地震,整个试炮场都在跟着战栗不安! 这还没完,兵士们飞快地进行维护。 有的在给滚烫的炮管降温,有的则取出另外一颗炮弹推入母炮,很快,下一轮射击到了。 震耳欲聋的撼响过后,是场地中的烟尘弥漫,木屑狂舞! 朱燮元在留意那些士兵的变化,他发现,发射时,兵士们没有一个因为巨大的撼响而失误。 他们的步骤有条不紊,每个人都非常勇敢,各自做着分内之事,这才有了眼前的连续两轮齐射。 这时,千总徐远将雁翅刀收回鞘内,跑过来,单膝跪地道: “禀督师,两轮射击已毕!” “好、好!” 朱燮元示意他站起来,自己也起身走下台阶,来到那些木人之间。 只见到这时的场地,已是一片狼藉,蒙古和八旗铠甲散落一地,都成了毫无用处的破烂。 在大炮面前,八旗重甲也和一层纸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向文官,继续问道: “你方才还有几种军器司发来的旧炮,都改进成什么样了,给本督一一讲讲。” 现在的朱燮元,对皇帝设立的这个军器司,可谓是非常期待了。</div>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章:京郊誓师 京师大营,朱燮元已经抵达多日。wap.kanmaoxian.com 除分别与诸将帅沟通以加深了解外,也在大营和兵部两头跑,与兵部官员提前商量好战策。 不同于当时熊廷弼与兵部的分歧,在崔呈秀带领下的兵部,由于基本战场已经选定为福余卫。 剩下的,就只是商量怎么进兵,在何处安置兵驿的问题。 福余卫,明兀良哈三卫之一,因灰亦儿等处怯怜口千户所得名,洪武二十二年置,属大宁都司。 福余卫辖境初在今黑龙江省嫩江下游一带,宣德、正统后南迁至今辽宁省辽阳、沈阳、铁岭、开原等市县一带。 嘉靖后期,由于朝廷在边事上的收缩、不作为,以至鞑靼势力日渐壮大,不断南侵,通过战争强行吞并了兀良哈三卫中势力较弱的朵颜部、泰宁部。 福余部由于势力较为强盛,免遭此祸,延族至今。 历史上,福余部在这场战争中,为科尔沁部率领的五部联军攻灭,部众散亡殆尽,辖地尽归科尔沁。 其头领宰赛也与妻子远遁草原,不知所踪。 科尔沁部在后金的引导下,通过战争吞并了福余部,成为漠北第一大部,威胁到察哈尔部漠南蒙古的可汗地位。 自此,明朝在边事上彻底龟缩回关,除少部分忠于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以外,其余大部分蒙古诸部,争相归附后金。 这一战的后果是,广宁、松锦一线直接受到蒙古、后金的兵锋威胁,迫使明朝不得不采用袁崇焕的策略。 即扩编辽军十二万,修筑松锦沿线诸边堡,每年拿出无数的银两,建立稀松、破碎的松锦防线。 松锦防线虽然能抵挡住后金正面的兵锋,但却无法对蒙古形成压制,如果走到那一步,就是拆了东墙去补西墙的局面。 不得不,努尔哈赤的这一步棋,如果不是朱由校拼命制止一手,按着历史上来,造成的影响还是十分重大的。 兵部尚书崔呈秀按着地图,道: “本部堂已经下发文书,辽沈诸军,开战之后,就随熊廷弼如臂指使,兵部绝不会有丝毫干涉。” 他冷笑道: “熊廷弼这个人,向都有他的如意算盘,王化贞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兵部去擅加指挥,反而容易误事。” 其实他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熊廷弼深受皇帝信任,这货又是个直肠子,上一任兵部尚书张鹤鸣被他骂成多惨就知道了。 崔呈秀并不想去招惹一个一碰就炸的火药桶… 让熊廷弼自己去处理那边的事,话中的兵部消息不便,遥控指挥会耽误战情,这固然是一个原因。 但崔呈秀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他来,这次更大的功劳在福余卫,却不是辽沈。 对于辽沈,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给熊廷弼放权,不与他争功,也不参与辽阳、沈阳的成败。 按他估计,沈阳三万守军却被十几万建奴围住,无论满桂如何骁勇善战,大概率还是会守不住的。 这个罪过,自然能推出去就推出去。 反正到时候自己只管福余卫战事就行了,辽沈战事是熊廷弼自己打的,兵部根本没有掣肘,是成是败,跟自己都没有半点关系。 更何况,这样做,还能给皇帝一个自己信任熊廷弼的假象,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崔呈秀着,望向兵部诸官员,见他们多无异议,心中稍稍安定,起身在沙盘周围踱步,沉声道: “此次出边,益当吸取三年前萨尔浒之战弊病。” “广宁不可轻动,下兵部公文,让袁崇焕率领宁远两万兵马前往锦州城外屯驻,随时听从兵部调令,向北往南,留作机动。” 在兵部众人看来,让袁崇焕作为机动队,的确是没什么毛病。 袁崇焕毕竟是孙承宗极力推荐的人,这种大规模的战争,不让他出去露面捡个漏,这也太不给堂堂帝师面子了。 崔呈秀将目光放到朝鲜,斟酌半晌才道: “本部堂更欲徵朝鲜二万,数路牵制,一路出攻,约周岁之内毕事,以竟全功!” “诸位以为如何?” 崔呈秀环视众人,尤其看了一眼朱燮元。 这个想法,在萨尔浒之战的时候也有过,而且当时还付诸实践了,事实证明,朝鲜军队的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萨尔浒一战,把朝鲜军队混编到朝廷官军中,本来是想让他们凑个数,在数量上压倒对方。 可朝鲜军队来了,非但没有起到积极作用,反而是第一个作战溃逃的,跑的比哪部分的明军都快。 搞得明军都以为前线战败了,跟着一起跑了,一路大军还没怎么打,就军心丧失,被女真人一路追着撵回关内。 所以崔呈秀这次提出要让朝鲜协助,很快就得到了反对。 诸兵部大臣的意见都差不多,朝鲜征来还不如不来,别让这帮货过来给咱们添乱了,他们只要不给大明拖后腿,比什么都强! 崔呈秀欲哭无泪,杨镐那货的白痴错误,自己能再犯么? 他解释道,这次就是让皇上单纯的给朝鲜发去个诏书,要他们全力配合东江军的偷屁股行动,不让他们派军队来混编。 这个诏书不发,毛文龙没有调动朝鲜军队,让朝鲜接济东江军的权限,白了,南边那一路是东江军,而不是朝鲜。 当然,崔呈秀也不怕朝鲜奉诏不动坑。 大明虽然萨尔浒战后的号召力明显减弱,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鲜那边依旧老实安分,基本上无诏不遵。 就算他们不遵诏令,崔呈秀也没什么担心的,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只要这次打赢了,朝鲜就得用加倍的赔偿来讨大明的欢心,这还要看那位启皇帝想怎么要价。 崔呈秀这么一,兵部的官员们还有朱燮元就都是恍然大悟,又纷纷崔部堂考虑周到,然后一顿马屁拍上来。 崔呈秀虽然心里知道信他们个鬼,可就和朱由校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一样,还是美滋滋的应着。 讨人喜欢的话谁不爱听?会就多点! 很快,兵部相关的战策完全落实了下来。 设置袁崇焕的宁远军在锦州屯驻,为机动部队,随时往来支援,自然,这是看在孙承宗的面子。 除此以外,诏令察哈尔部、漠南蒙古诸部及朝鲜,南北两面对福余部和东江军进行策应,牵制科尔沁五部联军和后金军。 至于京郊大营朱燮元已点齐上报的十六万大军,兵部不日就将发布讨虏檄文,经朱由校裁定后昭告下。 建奴号称十二万,大明这次直接号称二十五万大军,是集结了九边军镇及畿辅各镇军马。 当然,真实情况是九边只来了六个,畿辅各镇也没全部调空,檄文上洋洋洒洒一大篇,除了要开战,没别的字儿是真的。 要么是一顿乱吹,我大明如何如何兵下凡,去攻灭建奴,建奴如何如何傻缺,肯定打不过我大明,云云此类。 上头还,这次大军将通过宁锦路直奔义州,然后转往辽阳,驰援沈阳。 这是就是非常直白的障眼法了,用来蒙蔽建奴的,他们信了最好,就算被识破了,硬着头皮也得把福余部救下来。 从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的举动中就能看得出来,现在大明周遭,宰赛这样拼着部落散亡也要跟着大明和建奴干的二狗子可不少了。 到时候后金那边接到檄文也得掂量掂量,这明国放出来的两个消息,到底哪一个是真的,是留在沈阳继续佯攻,还是转往福余卫支援科尔沁五部。 很快,启元年的二月初三,在全国上下酝酿已久的复仇热潮中,誓师出征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朱燮元身着启皇帝御赐的鱼鳞甲胄,腰间挎着尚方宝剑,站在高台之上。 他望向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大军,心潮澎湃。 下一刻,他抽出佩剑,指向东方,高声喝道: “三军听令,出征!” “万胜!万胜!!” 十六万明军将士举起刀枪,响彻云霄的呼声,传到了每一户京中百姓的家中,他们踏着一往无前的脚步,走向远方战场。 此时的福余卫,正进行着空前激烈的大战!</div>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一章:这次只能满桂自己去扛 南京改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裁革六部以后,有两个目前就能看见的好处。 其一,南京各部院的裁革,每年都可以为朱由校节省一大笔银子,用在有用的地方。 其二,各部院在南京除了衙门所在外,还要有一大批房屋、院落。 比如南京的工部,仅南京城郊就有房屋一千二百余间。 说是用来存放朝廷所用的工仗、器具,可是谁都知道,哪里有什么工仗器具,不过是一堆毫无用处的空房子罢了。 这些房子,每一间都打着朝廷所用的名头,实际上早就被南京工部官员租赁给南直隶的商户,让他们存放货物,以获取私银。 工部的脏事,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相较于整个腐烂败坏的南京官场而言,这更加不值一提。 某些有识之士看得出来,眼下大明朝是南北两面都在打仗。 朱燮元奉皇命督大军出边,与建奴和蒙古人以命搏命,朱由校则坐镇南京,亲自主持这场没有硝烟的改革战争。 这种改革,没有皇帝亲自坐镇,什么乱子都可能闹得出来。 就是朱由校亲自在这呆着,随时准备出兵应付动乱,各种阴谋诡计也是接踵而至。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明面上而言,包括工部在内的六部各院房屋、院落都要被重新收拾出来,听从朱由校及北京六部的安排。 到底重新修缮,还是返还于民,或者是用作粮仓存储,安置流民百姓,这些都有待商榷。 反正在整个国家而言,这次裁革南京部院,会让各地紧张的局势都松缓一大口气。 当然,地方上松快了,朱由校在南京,可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既要防备那些官绅财阀的小伎俩外,还得时刻注意着自身安危。 黄得功带着勇卫营亲卫,那是寸步也不敢远离,生怕一个没注意,这位皇帝让人给暗杀了。 朱由校本人呢,也还是非常注重自己这条小命的。 自打离开宫中后,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偶尔会微服私访下到民间搓一顿,至于以前最爱吃的烩三事,压根就不敢碰了。 没办法,怕有人下毒… 最难办的不是动了如工部这种私底下和财阀们绑在一起的利益,却是空余出来一大堆朝廷命官很难办。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要是这帮人昏了头,真敢摆明了抗旨不遵,跟自己这个皇帝对着干,朱由校就敢直接下旨把他们抄家灭门。 多大的势力和手握军权的皇帝相比,那都是弱不禁风。 可问题是,这帮人他们不是傻子,不会给你留什么口实,都是玩阴的,官员们也与之私下勾结,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这些被裁革的南京官员们,一大部分都是这种人,朱由校又不能一股脑把官员全砍了,再把财阀们挨个抄家,这么干只会玩火自焚。 要知道,这么杀是毫无根据的,无辜的人比该死的人更多,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京报》和厂卫也是有宣传限度的。 无论怎么宣传,老百姓也会觉得你暴虐无度,等走到那一步,可就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李自成、张献忠什么的再往出一跳,发动被动技能一呼百应,来一手内外夹攻,自己就算游戏结束。 只能先一步一步来,自己在这改革自己的,就当不知道,等着他们先动手,搜集铁证,雷霆万钧地把反对派一招制服。 这些被裁革的官员,并不是铁板一块,其实很好处理。 他们本来就是在南京的清闲衙门,整日间的往那一坐,除了党争满脑子就只在想着如何捞钱。 这次一裁革,他们更加是连“班”都不用上了,整天呆在家里,想着朝廷如何安排他们这些曾被“贬黜”到此的官员到它地赴任。 可这天下虽大,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空缺职位? 朱由校这几日就在与文官们商议,要从这一大批的官员中挑选有才能之士另外任用,剩下那些自不用说,该撤撤该裁裁。 朱由校决定在南京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官员考试,自己和随行的内阁、军机大臣们出题,用排名决定让哪些人留下。 考试消息一出,直接将众人的目光转移。 南京暂时平静下来,但是辽东那边,却是愈发的烽火连天,喊杀遍地了。 ...... 天启三年三月底,重镇沈阳。 城中景象令人难忘,到处都是流离失所,被后金兵攻破家园,逃难入城的百姓。 后金军的战略还是一样,先攻破沈阳城外的诸多边堡和村镇,屠杀所有青壮,将老人、妇女和孩子驱赶进沈阳。 意图很明显,他们要消耗沈阳城中的军粮! 百姓们成群结队的躲在街边屋檐下,更多人则是蜷缩在街角,孩子被饿的奄奄一息,大人们也双目无神、毫无生气。 奉熊廷弼之令,死守沈阳的辽东参将满桂,带着亲兵走在街上,他们脚靴上的铁片与砂石土地相交的铮然声响,引起了难民们的注意。 众人纷纷抬头,看着这位人高马大的将军,眼中存有所剩无几的希望。 “将军…奴酋这招好绝…” 亲兵蹲下来,看着一个因饥饿而混到的小女孩,正要取出自己的米饼,却被满桂一手制止。 “将军,给他们点吃的吧,弟兄们都说好了,用自己的军粮!” 满桂望着眼前这副景象,怜悯逐渐转变为怒意,大声斥道:“你们忘了本将的军令吗?” “擅予难民食物者斩!” 说完,他狠下心,快步离开难民聚集的这几条街道。 亲兵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 同一时间,辽阳。 熊廷弼穿着盔甲站在最高之处,手按佩剑,望向沈阳方向。 薛来胤叹了口气,说道:“台台,这是满桂发的急报,要不要末将率兵出城支援沈阳?” 熊廷弼接来一看,却是摇头,继而冷笑: “奴酋技穷了。” “驱使百姓入城,消耗沈阳守军的军粮,这种招数,若本经略没有想错,该是那范文程出的。” “那要不要派兵援助?”薛来胤再次问道。 这次,本不打算回答的熊廷弼看他一眼,还是说道: “辽阳守军七万,算上义州的也才十一万,沈阳城外奴兵本经略估算,不下十二万之众。” “出去野战,要倾巢而出吗?有必胜的把握吗?” “一旦援军被围,在沈阳城内的满桂守军,救是不救?” “到时候万一满桂出城,导致沈阳失陷,辽阳、义州,还要不要再发兵去救,这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些你都想过吗!?” 薛来胤默然垂首,这些他确实没有仔细考虑。 “可,三万对十二万,满桂扛得住吗…” 熊廷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沈阳,只能靠满桂自己去扛,我信他,所以才让他去守这个位置。” “万幸陛下圣明果断,采纳了我的建议,兵部定策,要以福余卫为主战场,奴军在沈阳的攻势不会太强。” “大明出了圣君,兵部有了良臣,督师出关的朱燮元也并非杨镐之流,这次,是上天给大明的第二次机会。” 他说到这里,望向昏暗的天空,冷笑道: “若本经略所料不错,奴酋该是已经收到我大军出关的消息了。”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二章:努尔哈赤内心深处的梦魇 三月初,努尔哈赤率八旗大军抵达抚顺。 努尔哈赤召集四大贝勒议事,在汉臣范文程的力主下,决定先肃清周边的军堡,再驱使辽民进入沈阳城,最后围而不攻,打击明援军,以消耗其有生力量的战略。 三月十日,后金军攻蒲河所。 游击将军杨芳力战而死,明三千守军不屈巷战,全数战亡,破城之后,豪格下令屠城一日,留兵三千以扼守归路。 努尔哈赤自攻破蒲河所后,第二日即率后金军主力由蒲河西进,三月十六日抵达平虏堡,十九日至沙岭墩。 两地皆留兵五千人,以做哨站,提防明军大队援兵。 收到蒲河所沿线陷落的消息,满桂痛心之余,即下令周边诸堡明军收缩阵线,退回沈阳。 二十日,上榆林堡、靖远堡千总郑文、柏振武率明军八千余在撤退途中,遭遇正蓝旗固山额真伊朗阿所部万余后金军突袭。 原是后金军探马率先发现撤退明军,伊朗阿悄声进军,打算将该部明军合围歼灭在沙岭墩一带。 沙岭墩地势险要,有明一代,在此常设火路墩,派驻守军及其亲属百余人,遇险则引燃烽火,向南数百里尽皆可见。 明军行进在水边,两侧忽然锣响,无数后金军马步兵杀来,损伤惨重,只好向山上撤退。 不多时,三路后金军合围山下,伊朗阿向上喊话,劝明军投降。 千总郑文眼见后金军势大,欲要投降,柏振武言辞劝说,拒不投降,且多次由山岗上向下反击,欲派出马兵飞报沈阳,以求援军。 见此,郑文只好作罢。 山上数千明军被围,粮草不足,一日间组织了数次反击,均被击退,郑文于是旧事重提,又说诈降,日后可以反正。 柏振武依旧不为所动,两方僵持下,正要大打出手。 恰逢此时,后金军忽然攻山,明军前队已溃。 却是伊朗阿猜知明军连日作战,又无军粮,必定人困马乏,便于今日晨时亲率后金军涉水登山。 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柏振武建议且战且退,利用沙岭地势防守,郑文一改常态,同意率部退守。 伊朗阿见明军溃退,即以轻步兵由正面越水障强攻,而以骑兵由两翼迂回,实施侧击。 明军退入山岭,柏振武正在指挥作战,千总郑文临阵忽然倒戈,于背后将其击杀,率部投降。 伊朗阿并没有接收这部分明军的投降,在他看来,这些包衣奴才要来毫无用处,还不如转化为军功来的实在。 后金军斩了前来递送降表的明兵,乘机猛攻,千总郑文尚还来不及逃走,就被捉于伊朗阿身前,由后者亲手斩杀。 后金军趁乱掩杀,余部明军尽皆溃散,不知所踪。 ...... 沙岭之战,只是努尔哈赤进攻沈阳前诸多战役中的一个。 如这般悲剧,在辽东的赤褐色土地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努尔哈赤依照范文程的计策,在拿下沈阳附近全部明军堡垒、墩台后,自己简单的分析了一下形势。 接着,他下令在蒲河所、平虏堡、靖远堡、沙岭等隘口重地,筑起一道由归附汉军驻守的简单防线。 这道防线,不论归附汉军能不能挡住明军的进攻,起码来说,也会给后方围困沈阳的八旗军一个准备时间。 依照努尔哈赤的估计,明军必定会上这个当,直接派兵驰援沈阳,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广阔的福余卫早已归属科尔沁。 援军也跑不了,努尔哈赤虽然知道单拿下一个沈阳没什么用处,可他对消耗明廷的有声力量,还是很关心的。 就在努尔哈赤磨刀霍霍,为自己这一手声东击西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是忽然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 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多少变得有些焦躁不安和惜命,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倒下,前功尽弃。 诸贝勒轮流守候在病榻前,对他们的“大汗”悉心照料,可是没过几天,关内传出的一个消息,让努尔哈赤的病情加重了。 一夜,努尔哈赤从睡梦中醒来,听见外面狂风怒号,刮得自己的庭帐都在“呼呼”作响,心中更加隐隐不安。 “来人!” “来人!!” 他大声叫喊,许久也没有人回答。 站起身来,走到帐外,与诸王贝勒议事之处,也是静悄悄一片,除了帐外愈发疯狂的风雨,一切都静的可怕。 努尔哈赤掀起卷帘,空中电闪雷鸣,沛然雨丝冲破了他心中的焦躁,他暗骂一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然后放下卷帘。 转身。 “大汗,你们已经没有人了。” “都死光了…” 努尔哈赤悚然一惊,动作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庭帐中一处幽暗的角落,那里空无一物。 但他十分确定,方才那道带着些许讥讽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乌云遮盖了天日,努尔哈赤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他向烛台靠了靠,现在他身边唯一的光亮,就是这昏暗的烛火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缓缓从幽暗中走出,他没有脸,但是穿着的衣服,赫然就是努尔哈赤熟知的大明皇帝常服。 努尔哈赤的瞳孔骤然一缩,突然止不住地哆嗦,唇齿间第一次流露出支离破碎地战栗与不安。 “你…你是朱由校,那个小皇帝?” “你怎么来了,呵呵呵…” “不会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朱由校的脸庞逐渐清晰,但却并没有以往那副令人如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如同一个死人。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在讥讽努尔哈赤的无能。 “该来的不该来…该来的却是来了…” “你来做什么?!” “奴儿哈赤,你建州女真,受皇明之恩,最深、最重,而负不安之心,最真,最笃。” “汝何以敢负皇恩!” 暗处幽幽传来回音,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到努尔哈赤耳中。 这句话令他不得不回想起,当年自己建州女真贪得无厌,被辽东总兵李成梁发兵攻灭的事迹。 一瞬间,他周身环境一变。 乌云消散,变为艳阳高照,却是他熟悉的祖寨。 努尔哈赤还没来得及怀念,就听四处喊杀声兴起,寨门轰然告破,却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率领辽东铁骑冲破了他们的寨子。 这些明军在努尔哈赤的印象里,个顶个的悍勇,毫无战胜的可能,他们跑到女真人中间,如虎入羊群一般,逢人就砍,见人便杀。 他的父、祖塔克世、觉昌安,竟然跟在李成梁马后,为其驱使开门,攻破了自己的祖寨! 努尔哈赤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家族背叛了建州,又背叛了大明。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起兵的八大恨,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时,马蹄声渐进,一人一马走近他的眼前。 仅仅只是望着他的眼睛,努尔哈赤就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这个人,就是辽东总兵李成梁。 李成梁身着盔甲,单手握着马缰,另一手的刀口处尚滴着女真人温热的鲜血。 他居高临下望着努尔哈赤,毫无表情地挥起了马刀。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三章:黄台吉的小心思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道炸雷,声颤云霄。 闪电劈开夜空,令庭帐内瞬间白亮,烧着烛火的高台倾倒在地,引燃了席地的毛毯。 冒雨把守在帐外的黄台吉听见动静,一下子清醒,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踩灭了余焰。 努尔哈赤猛然间醒了,扑向床榻外的空处,崩溃地嘶吼。 “我不后悔——!” “汉狗都该杀,要是李成梁还活着,我连他也要杀!” 黄台吉想起前段时间听宁完我说过的一个汉词,怔怔道: “父汗,你做噩梦了…” 努尔哈赤闻言一愣,开始打量周围环境,逐渐松了口气。 方才李成梁的面容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个梦,那一刀就好像真真切切地砍在他身上。 如果当年李成梁真的砍了这一刀下去… 想到这里,被黄台吉扶到榻上的努尔哈赤又生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 黄台吉听见了那个名字,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名字对他们女真族来说,就如同一个梦魇,努尔哈赤做这样的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努尔哈赤靠在榻上,粗喘着气。 他没和任何人说,刚才他还梦到了那个明国小皇帝朱由校,或许是在熊廷弼的策略下二载毫无所获,让自己有些魔怔了吧。 正想到这里,一名披着白甲的巴牙喇护卫闯入庭帐,双膝跪地: “禀大汗,大喜!” “伊朗阿截住一股撤回沈阳的明军,斩首三千,余者皆逃散山林,两员明将的首级已被呈送回营!” “呼…” 努尔哈赤舒缓口气,然后静静地起了身,坐在榻上说道: “伊朗阿做的不错,赏三牛录。” 白甲兵应声而退。 很快,急匆匆走入一名镶黄旗甲兵,跪下说道: “大汗,这是关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黄台吉接来书信,从衣架上取来外套,走过去为努尔哈赤披上,颇有关心地道: “父汗,您要注重身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几件衣服。” “叫各旗主贝勒来庭帐见我。” 努尔哈赤为这个儿子的孝顺感到欣慰,接来书信看了几眼,神情变得凝重,转而说道: “城上的明军怎么样了,有没有突围的动作?” 黄台吉闻言冷笑。 “他们缩在龟壳里了,满桂很听熊廷弼的话,怕是不会出来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倒也并不觉得失望。 本来这次的战略目标就是夺取福余卫,攻灭效忠于明国的宰赛,好让科尔沁和内喀尔喀连成一片。 围攻沈阳,只是为了吸引明援军,打击他们的有生力量。 沈阳城拿得下来拿不下来,努尔哈赤并不是很在意,其实贺世贤那次,他们该掠夺的,就已经掠夺得差不多了。 如今的沈阳,更大意义上,只是个辽东首府辽阳的哨站而已。 黄台吉站在一旁,若有若无的聊了几句闲话,然后找了个机会,忽然说道:“父汗,十四弟十二岁带兵,是不是太早了些。” “虽说你十四弟年幼,可办起事来却让人放心。” 努尔哈赤自然明白黄台吉的意思,也没正面回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然后说道: “这几天,镶白旗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来管,倒也办的十分妥当,甚至有些事,办的比你还利索。” “你们都要想想,为什么自己不如一个孩子。” 黄台吉听出来努尔哈赤话中对多尔衮的宠爱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以免好像自己妒忌似的。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 “父汗说的是,我明日就去向十四弟请教,看他如何打点旗中事务,顺便,也教他骑射功夫。” 努尔哈赤没有作声,怔然望着帐外,也不知是听没听出这话中对多尔衮的讥讽和看不起之意。 “给大汗请安!” 说完这句没过多久,庭帐的卷帘被人掀了起来,后金的各旗主贝勒鱼贯而入,第一件事就是双膝跪倒。 “嗯,外面雨停了吗?” 不知怎的,杀起汉人来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努尔哈赤,却是对这种天气有些心有余悸了。 经日被噩梦折磨的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些阴影。 “父汗,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这雨还大得很,怕是又要一整夜。” 说话的是代善。 代善为努尔哈赤次子,四大贝勒之首,以序称大贝勒,曾因作战英勇被努尔哈赤赐号“古英巴图鲁”。 努尔哈赤问:“军中可有什么情况?” 代善回道:“刚才有人来报,说是明军的参将满桂在巡视城墙,其它没什么大动作。” 努尔哈赤点头,随即说道: “关内传出来的消息,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一提这事,后金的诸旗主贝勒们就都气的不轻,纷纷请战。 这消息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的讨金檄文。 檄文内容千篇一律,狠吹自己,说后金乃是蛮夷,窃据辽东,这次大明二十万大军出关,就是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还说五年前萨尔浒之战,其实是大明没想认真打,怕一不小心给后金打没了,这次才要玩真的。 其实吧,檄文上虽说夸大其词,多少有些吹牛逼的成分在里面,但大体上说的还是实话。 你们女真不是蛮夷吗? 关外土地不是你们窃占吗? 那还有啥气的,本来就是蛮夷,说你们蛮夷你们还来气,难不成说你们是文明吗? 关键是也得像啊! 可你没什么办法,有时候说实话都让人来气,大明说后金是蛮夷,普天皆知这是实话。 后金这头听着居然来气,你说奇怪不奇怪,难不成他们本身就对自己出身不自信? “多尔衮呢,怎么没来。” 努尔哈赤伸手制止了众人,听这话,阿敏在一旁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还在镶白旗的营帐里头睡着呢,要不要把他叫醒?”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阿敏,说道: “他太累了,让他睡吧,你去给本汗传个话,连日大雨,哨骑不能停,严防明军突围。” 阿敏闻言,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黄台吉。 看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说,感情你是杂种,那多尔衮才是亲生的,好家伙,黄台吉你这地位不行啊! 听见没,多尔衮累了,就让他睡! 这要是我阿敏睡着没来,这老家伙怕是要雷霆震怒,然后杖责我五十大棍,不让我议事。 老家伙偏袒起多尔衮来,是演都不带演的。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四章:熊廷弼的反击? 阿敏不情不愿地去了,临走前那道眼神透露出的意思,黄台吉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下子,他更加嫉妒多尔衮了。 当然,目前黄台吉还没有对多尔衮生出什么忌惮之意,就是单纯的嫉妒,嫉妒他毫无战功,却能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 自己论文论武,都是诸子中最有能力的,却一直没有得到努尔哈赤的重视。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书信中说的第二件事,是关内细作探知这次出关明军的详细数据,上至督师朱燮元,下至各镇将官,连名字都非常齐全。 这个本领,努尔哈赤是从毛文龙那里学来的。 论统兵作战,毛文龙获取不是辽东诸将领中最骁勇善战的,可是论散布细作,收拾人心,他却是最令努尔哈赤头疼的。 毛文龙的牛逼之处在于,尽管军力不强,却于总能避实击虚。 以至于每次出兵,努尔哈赤都要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被他戳了屁股。 阿敏就被留到后面去和毛文龙周旋过,事实证明,这二愣子根本不是毛文龙的对手。 阿敏和毛文龙单挑的时候,虽然军力占据优势,却总能意外打输,这边刚打下来就丢了,那头又被偷袭,一直被当成狗一样耍… 等到努尔哈赤率领大军回来,发动重兵清剿东江军的时候,毛文龙又提前得到消息,化整为零,跑的无影无踪,让你连人都找不到。 这个本事,让努尔哈赤恨得是咬牙切齿。 有一次,努尔哈赤甚至一反常态,率领后金军跨过鸭绿江追杀毛文龙,一直追到了朝鲜义州更远。 当时把朝鲜军民吓得够呛,还以为老奴疯了,要打下朝鲜,却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在乎他们。 然而没什么用,毛文龙早没影儿了。 至于攻皮岛,更别想了,老奴不是没打过,去再多的人也只会被打得满头包,然后耗在那里而已。 “这次明朝据说是调集了比西南之役更多的兵马…” 范文程跪在地上说道: “榆林、大同、宣府、蓟州、宁夏、固原、甘肃七镇,还有畿辅等处的明军,规模应该不下于二十万。” “哈哈哈,够劲儿,刺激!” 下令刚回来的阿敏大笑说道:“看来这檄文上说的不假,他们这是要动真格的,不服我们大金!” “屁的不服!” 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叫了一声,嚷道: “哪次野战,大金的骑兵不是追着他们的辽军打,现在也就只敢缩在那些龟壳里面,不敢露头!” “这次野战,定要让明国知道知道大金的厉害!” “一战打服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出关!” “哈哈哈,贝勒爷说的好!” 黄台吉先看了一眼代善,见后者冷静如常,才是说道: “父汗,听说这个小皇帝昏庸无度,宠信阉党魏忠贤,只顾自己享受,借着南巡的由头,到处游山玩水。” “天启二年他们才发动十几万人打了一场西南之役,如今又派二十万大军出关,这用他们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 范文程忙颠颠提醒:“贝勒爷,叫穷兵黩武…” “对,穷兵黩武,自取灭亡!”黄台吉可能是诸贝勒中,目前唯一对汉人文化感兴趣的一个。 他不仅经常学习读书识字,也常向范文程请教,学习后者肚子里本就不多的文化墨水。 就连说话方式,都在向后金中的汉人文臣们靠拢。 不过可别认为这货是什么好东西,黄台吉的野心可比努尔哈赤要大得多,后者充其量就想打下辽东,让四方宾服。 至于入关,怕是老奴死的时候都没奢望过自己能入关,夺下皇明天下。 黄台吉不一样,他可是奔着朱由校皇帝宝座去的。 为表示站在和黄台吉一样的立场上,范文程紧接着站出来道: “大汗,明朝国政败坏,君臣猜疑,党争不断,边陲将帅都不愿为其效命,这是天赐良机!” 努尔哈赤看着范文程。 对于汉人,努尔哈赤贯行的政策就一个,烧光、杀光、抢光,至于让汉人到后金做官,他非常抵制。 可范文程不一样,这位的学问、能力,他向来都非常满意。 努尔哈赤常常在想,明国的万历皇帝真是昏聩无比,居然连范文程这样的大才都没能留住。 因为这个原因,努尔哈赤在世时,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对范文程、宁完我这些汉臣也都比较尊重。 至于后来多铎当着范文程的面,上了他的老婆这种事,其实现在就有很多旗主、贝勒想干了。 只不过先后有努尔哈赤和黄台吉压着,这才算没有爆发出来。 在他们的内心之中,还是觉得这群汉臣和自己家中的包衣奴才,没有任何的区别。 结合了诸多消息,得出的结论就一个,昏庸的朱由校和傻缺的明廷众臣,中了努尔哈赤那英明神武的计策。 对于明军出关以后将会直接驰援沈阳的这种可能性,后金之中包括“大才”范文程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怀疑。 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发檄文装个逼,他们居然一点儿也没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搞这么大动静… 兵部众官和朱燮元在议事的时候也想过,万一建奴发现了这个拙劣的障眼法,转而去福余卫了,之后的仗该怎么打。 据此兵部还连日制定了一个计划,现在看来,怕是用不上了。 努尔哈赤对明朝上当的消息非常之满意,一下子,噩梦的阴影仿佛消散,就连病都好了一大半,又变得生龙活虎的。 他说道: “范大人说的好,接下来我们就议一议如何阻截明国援军,把他们再消灭一次。” 众旗主贝勒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没过多久,努尔哈赤猛然想到,先前探报沈阳守将满桂夜巡城墙的消息。 “你们可确定了,果真是满桂巡城?” 代善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道: “回父汗,确实是满桂趁夜巡城,正红旗的哨骑看得清清楚楚。” “拣这种时候巡城?又是大风大雨,又是入夜?不,不可能…一定是熊廷弼得知明军出关,让他配合偷袭的!” 努尔哈赤一下子坐起来,熊廷弼这个人的确令他捉摸不透,算是起兵以来遇到过最强劲的对手。 这个念头一出,他的浑身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急令各旗,斩木运石,杜绝山口,向辽阳方向也广散哨骑!”努尔哈赤在庭帐内来回踱步,不断下令,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这副样子,也把其余的旗主贝勒们吓得够呛。 众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来不及多说什么,赶紧是纷纷出帐,各自安排。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五章:熊廷弼小胜一手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努尔哈赤跑出庭帐,后金的各旗主贝勒也赶紧召集部下开起小会,将还在酣睡中的步甲、马甲和征役们叫起来。 一时间,后金大营人喊马嘶,频频调动。 城墙之上,正在巡视的满桂看见了,当即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后金军要趁雨夜强攻。 沈阳城内的明火逐渐凉了起来,却是诸将领发现后金兵马大规模调动,吩咐部下准备滚木巨石,纷纷上城,整军备战。 “将军,莫非台台估算错了,努尔哈赤就是想强攻沈阳?” 部将望着后金大营中的动作,眼中满是担忧和惧怕。 满桂摇了摇头。 “这个我也猜不出来。” 转身,他又说道: “只希望台台是想对了,沈阳城防不比当初,根本挡不住建奴许久,增援大军都被朝廷调到福余卫去了,一去一来,怕是辽阳都撑不住了。” 两人站在城墙上,向后金军大营望了一会,却发现对方来沈阳城下的哨骑愈发少了,大部分火光,都是奔往辽阳方向。 “难道,奴酋要放弃沈阳,奔袭辽阳?” 部将满脑门子的问号,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他就不怕我军出城攻他吗?” 满桂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念头,心里就担忧的不行。 确实,以现如今沈阳三万守军的力量,贸然出城,只会被建奴包了饺子。 可要是努尔哈赤真的奔袭了辽阳,自己不出去,辽阳重地一旦失陷,沈阳就成了关外孤城,三万守军坐困孤城,迟早也是要被困死。 正想着,城下跑来一名亲兵,远远奉来一封密函: “禀将军,辽东经略急令。” “速速拿来我看!” 沈阳城内,对整个战局可谓是两眼一抹黑,正是进退围歼的时候,如果再不来命令,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如此规模的大战,决不能在自己这个环节上出了茬子。 “满桂见信如晤:着令汝部,死守沈阳,不得擅自与奴结阵,若非本督明令,即死守待援。 ——辽东经略熊廷弼。” 将信烧毁后,满桂眼中逐渐起了坚定之色,说道: “传令,沈阳各城紧闭城关,死守不出,擅自出城与奴兵接战者,有违军法,定斩不饶!” “遵命!” 明军这边枕戈待旦,静候后金攻城。 可是后金大营这边,却是渐渐平息下去,连哨骑的次数也回归原样,大部分朝着沈阳城下来了。 尽管如此,明军却依旧不敢大意,继续严备死守,谨防后金趁雨夜偷袭。 努尔哈赤本来以为,这是满桂和熊廷弼配合之下,里应外合的一次突然袭击,再加上连续几日的风雨,这让他紧张不已。 谁成想,闹了个虚惊一场。 熊廷弼初接兵部命令,得知崔呈秀给了自己在此战中的全部指挥权,高兴之余,也决定先试探一下沈阳城外的后金军,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派一小队骑兵前往沈阳城外,刚好这个时候满桂在巡城,又刚好,一连几日的恶劣天气。 这倒也怪不得,努尔哈赤会这样去想。 这一小队来自辽阳的明军骑兵,原本是接了熊廷弼的命令去试探敌情,谁成想也出了幺蛾子。 领兵的游击将军王安荣,因为实在害怕后金骑兵,他率部出了辽阳以后,在原野中徘徊许久,就是不敢靠近沈阳。 王安荣编排好了说辞,本想着蹭过今夜,就回去向熊廷弼复命。 这股骑兵规模虽然小,但努尔哈赤向辽阳方向广播哨骑,没过多久还是被后金哨骑发现。 后金的哨骑也没敢轻动,悄悄将王安荣部下的位置飞报给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闻言,想起他之前的猜测,这才有了满桂看见的后金军营兵马大规模调动。 后金骑兵忽然出动,更加把胆小怕死的王安荣下坏,连夜一路逃窜回了辽阳,向熊廷弼复命,说是后金骑兵大规模出现在白塔铺至奉集堡一带。 熊廷弼最初也出现了和满桂一样的想法,觉得是自己估计错了。 斟酌再三,熊廷弼在向南京的朱由校回复请罪之前,决定再让人去侦查一遍,毕竟这种消息一来一回,路程极远,造成的影响也不可挽回。 熊廷弼又命辽阳分守道官员前往,探查当地后金军的动向,这次就只派了一个人,要他乔装打扮,以免打草惊蛇。 谁知这个分守道官员,刚走到长安堡河边,还没见到后金骑兵的影子,就嚎啕大哭着跑回来,说什么也不愿再去。 这一下子,熊廷弼明白了,这个分守道可能是惧怕后金骑兵,再继续问他,也是无济于事。 没法子,熊廷弼只好不顾风雨交加,路上的危险重重,脱去御赐的盔甲,亲自前往,沿途从辽阳至奉集堡,他全都走了个遍。 令人意外的是,熊廷弼没有看见半个后金骑兵的影子。 情况是这样的,努尔哈赤发现是自己神经紧张以后,就将辽阳方向的哨骑减少了八成,下令让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回去睡觉去了。 分守道官员一来一回,等到熊廷弼赶到奉集堡的时候,后金骑兵早就撤得干干净净,就连马毛都没剩下一根。 来一趟,也不能白来啊! 熊廷弼趁着这次机会,在沈阳周围转了一圈,回辽阳的途中又连夜赶往长宁、长定二堡,慰问了当地守备的明军将校,询问屯驻形势。 临行前,更再次告诫他们要等待自己的命令,不可毛躁行事。 沿途,熊廷弼观察了各个地方的地势,听说总不如眼见来的实际,这一下子,他更加断定,努尔哈赤绝不会轻易向辽阳方向进兵。 后金的这一次动兵,着眼点必定在福余卫,他最初的判断没错。 回到辽阳,熊廷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督标营的亲军前去捉拿贪生怕死的游击将军王安荣。 他的错误情报,险些让熊廷弼觉得自己先前判断失误,向朱由校请罪的折子都写了一半。 这要是发出去,可不得了。 三日之后,在辽阳内外的三十余万军民面前,熊廷弼挥起尚方宝剑,亲自将王安荣斩首祭旗。 王安荣死后,辽阳明军在熊廷弼的带领下,更加是军纪严明,斗志昂扬,连百姓们也俱都群情激愤,高喊杀光建奴,以报仇雪耻。 由于亲身试险,得知了确切的地形。 熊廷弼升帐军议,在沈阳至辽阳一带层层设防,哨骑四出,将辽阳守备得固若金汤。 后来努尔哈赤听见这个消息,懊悔不已,说自己错失了一个捉住熊廷弼,拿下辽沈全境的绝佳时机。 然而战机稍纵即逝,现在他只能静待时局,等候福余卫的好消息了。 这是此战当中,努尔哈赤和熊廷弼这对老冤家的第一次交锋。 这次交锋,明军和后金军的兵马调动都很频繁,但双方没有损耗一兵一卒,就分出了胜负。 显然,努尔哈赤棋差一招,再次败于熊廷弼之手。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六章:对峙奉集堡 过了半月,沈阳周围的天气逐渐转好。 虽然气温依旧很冷,但却并不刺骨,在辽地生活的女真人们,早都习惯了这种寒冷。 现在的气温,明军觉得很凉,但是女真人却已经感到温暖。 正是因为如此,努尔哈赤的风寒逐渐从重症转为轻症,每每想起上次与熊廷弼交手时错过的机会,他就无不遗憾。 没过多久,哨骑来报,说是辽阳一带的明军层层设防,最远的已经深入到了奉集堡。 努尔哈赤依旧深信,明廷中了自己的声东击西之策,所以根本不敢在大批援军来到之前轻易动兵。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敢出去和熊廷弼下辖的明军掰掰手腕,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现在辽东明朝的诸将帅,几乎没有熊廷弼这样让他屡屡吃亏的。 努尔哈赤决定在不影响既定计划的情况下,对辽阳的明军进行小规模用兵,搓搓他们的锐气,找回上次的场子。 天启三年三月十八日,两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因为上次作战表现出色,接到了这个差事。 他率领约三百余镶蓝旗骑兵,一千一百名正蓝旗步甲,以及三千余名强行征募的辽民征役,向奉集堡大营发起突袭。 奉集堡是最近几日,辽阳方向明军新设立的前哨站,为熊廷弼最外围的防线之一。 本来辽阳明军相比后金大军,防守尚且不足,正常来说,是根本不会有人主动出击的。 熊廷弼这么做,已然知道要遭受伤亡,但这恰好能向努尔哈赤证明,他是有所后盾,即檄文上说的出关大军。 他断定短期之内努尔哈赤不会大局进兵,所以才敢主动出击。 熊廷弼明白,如果不这么做,反而会让奴酋心生疑虑,提早发现此次大明的真实意图。 对努尔哈赤来说,熊廷弼虽然治军有方,辽阳在他的三载经营下,已然固若铁桶。 但是辽阳明军实力,毕竟和后金的整体力量有所差距。 如果狠下心来要大战,彻底歼灭熊廷弼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如果能杜绝广宁、松锦一线的援军,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伊朗阿临行前接到的命令,并非要和明军开战,只是试探和掳掠民众、物资而已。 伊朗阿率领的两蓝旗骑步兵,自两路进军。 骑兵在奉集堡附近屠村灭寨,俘获当地辽民四百余人。 步兵则趁夜袭击明军大营,击溃还在酣睡中的明千总刘纯所部,斩首二百余颗,掠取了全部的辎重、军粮。 得此消息,努尔哈赤大喜,也算是找回了一些场子。 消息传回辽阳,熊廷弼即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提出要召集守卫明军,倾巢而出。 这可吓坏了辽阳的城中文武。 在他们看来,熊廷弼这是犯了当年王化贞的错误,在不正确的时候,却要举兵进攻。 众人的反对,没能阻止熊廷弼召集辽阳明军主动向沈阳进军的消息。 努尔哈赤收到这个消息,没有丁点意外,但他并不打算在明援军抵达之前和熊廷弼大规模开战。 辽阳城中的明军不足为惧,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二十万出关大军,这几乎是目前明朝所能调集的北方大半军力。 如果能击溃这支援军,广柔的辽沈平原,就尽在手中了。 此时和熊廷弼打的头破血流,意义不大。 但是熊廷弼毕竟做出想要决战的势头来,努尔哈赤也不能无动于衷,他即亲领下四旗的旗主贝勒前去。 三月二十二日,熊廷弼会努尔哈赤于奉集堡。 辽阳明军诈称五万,努尔哈赤则称八万,双方大军会聚小小的奉集堡,一时间,旗帜蔽空,刀枪凛凛。 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来到军前,见到远处明军队列整齐,甲仗鲜明,旗帜上还挂着一颗血迹早已干涸的人头,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他制止了诸贝勒请战的议论,忽然见到明军阵前驰出一队人马。 又见马上那些明军骑兵,个个精神抖擞,器宇轩昂,战斗力该是不弱于他们的八旗铁骑。 最前行出一员将领,铠甲闪闪,身材七尺有余,身后一杆高招旗,膀大腰圆,端是气度不凡。 不用想,这名眉宇见透出凝重杀气,大老远便英气逼人的将领,便是时下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了。 努尔哈赤顾望左右,凝眸道: “来者该是熊廷弼了。” “回父汗,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代善说话的时候,也流露出深深的忌惮,并不觉得眼前这人好对付。 代善向来保守,他也觉得,要是在同明援军决战前,就和熊廷弼打的你死我活,那这场战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他们的旗人,比明军更经不起消耗。 努尔哈赤点头,心中委实惊叹,这大明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启小皇帝手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虽然面上没说,可表情里的意思,谁都看得出来。 正在后金诸旗主贝勒与努尔哈赤打量这边的时候,熊廷弼也远远用千里镜看着老奴。 他冷笑一声道: “这一群蛮夷,个个都生得相貌奇丑,老奴更是如此,所谓女真人金钱鼠尾,猥琐丑陋,果真名不虚传!” 语落,明军诸将领哄然大笑。 “取箭来!” 少倾,一名亲兵奉上力弓、劲箭。 熊廷弼断定努尔哈赤不会先和自己开打,自己现在表现的越是强势,就越是能让老奴相信,给福余卫那边带来优势。 他取来弓箭,搭箭上弦,对准了两军阵前那名镶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屏住呼吸,猛然放手。 “啊——!” 伊朗阿前一刻脸上还在不屑地冷笑,下一刻却是应声而倒,胸前插着一支利箭。 这一幕,令他周围的镶蓝旗骑兵各都是惊慌失措,震惊不已。 “嗖——” 紧接着,另一支利箭带着破空声,呼啸而至。 伊朗阿身边一名镶蓝旗牛录额真,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这支箭仍是不偏不倚,正中胸前。 立刻,第三支箭到了。 由于先前两个例子,镶蓝旗的后金军头领都学尖了,退到了后阵,这一次只射死一名普通的马甲。 “好箭法!” 黄台吉先是一愣,随后不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努尔哈赤震怒之余,尚且存有一些理智。 他知道,熊廷弼此举,无疑是激自己进兵,好落入早已准备好的全套。 他思虑再三,反而下令收兵,率领下四旗退回沈阳城外大营,只留一部分人守在奉集堡,阻遏辽阳明军。 经熊廷弼此番挑衅后,努尔哈赤仍旧选择息事宁人,部署后金军主力迎击关内援军。 熊廷弼的推断再次得到证实。 辽阳明军野战击毙后金军一名固山额真及一名牛录额真,自身未损一兵一卒,反将后金大军逼退回沈阳。 消息一出,内外皆惊,军心大振。 而熊廷弼,则称他此番擅自出兵,有过无功,最多功过相抵,这番作为,反令朝野称赞。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七章:后金退兵 后金营内黯然无光,人人垂头丧气。 连续几小阵败下来,许多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和萨尔浒之战时一样,击溃明廷的援军了。 努尔哈赤大发雷霆,将十余名各旗的大小军官捆绑起来,押到军前正法,整肃军心,他召集诸旗主贝勒,于众人面前发誓道: “我八旗军还从未在战前遇到过如此羞辱,此仇必报!” 同后金营中恰恰相反,熊廷弼回到辽阳之后升帐,犒赏三军,称之为小捷,传奏于南京的天启皇帝。 熊廷弼本人低调,可下头的诸将领们却是乐开了怀。 自辽事起,辽东明军在战时往往望八旗军旗帜而逃,野战中更加一触即溃,几无这种战前对峙,不损一兵一卒,就阵毙奴两名大将的战报。 诸将领大受鼓舞,对熊廷弼的低调、沉稳更加敬服。 就连沈阳城内的守军,亦将此消息传知于百姓之间,邻里相闻,一时间,城中军民又看见了战胜的希望,众志成城,矢志抗击。 最近这些时日,努尔哈赤的身体明显不如曾经,经受熊廷弼三番两次这么一气,终日闷闷不乐,前段时间刚刚转好的重症,又开始发作。 黄台吉和其余的贝勒不同,他早就盯着后金国大汗之位。 一天,他受了汉臣范文程的“提点”,亲自去求见努尔哈赤,表明对其身体担忧的同时,直截了当地劝道: “父汗,孩儿以为,眼下同明军决战的时机未到,不如我们先后退数里,给沈阳、辽阳的明军以幻觉。” “如城内的守军能出城追击这自然最好,我们就杀他一个回马枪,顺势夺下沈阳。” “满桂若继续按兵不动,我们倒也不用着急。” “等科尔沁等五部攻灭了宰赛,再命令他们南下协助,同明军在沈阳一带进行决战!” “到了那时,我大军规模远胜于出关的明国援军,击溃他们以后,再找机会对付那个小皇帝。” 努尔哈赤卧于榻上,咳了几声,沉吟片刻方才点头: “黄儿,你说的不错。” “下去传令吧…” ...... 第二天,黄台吉下令后撤十里。 后金大军营盘一扫而空,辽沈形势因熊廷弼的战策而初步好转,但这并不值得高兴。 熊廷弼使的是障眼法,只迷惑得了奴酋一时。 一旦努尔哈赤知道朱由校把出关援军全都调到福余卫去了,势必卷土重来,以重兵攻击辽沈。 辽东的形势在这几天还算不错,双方在斗智斗勇,熊廷弼、努尔哈赤及朱燮元他们每一步的成败,都关乎着辽东近百万将士、军民的身家性命。 大明国内因朱由校的改革,亦正值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南改革,是由朱由校下诏裁革南京各部院而起。 半个月之后,原本的各部院南京官员在随行的军机大臣和内阁重臣主考下,进行了一次大试。 本来,很多人都是把这次临时大试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他们虽说被贬黜到南京为官,可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岂有说废就废,说革就革之理? 这次大试,很多人都以为是个门面功夫,然后就会把他们安排到它地为官,可是等结果出来,全都傻了眼。 朱由校再次下诏,宣布此次大试的前五百名官员,将会被任命到其它省份补缺,继续做官。 言外之意,剩下的一大部分人,连官都没得做了。 五百人,看似是不少,可这相比于被裁革的南京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部院官吏来说,录取的比例实在是太低了。 说白了,朱由校就是在变着法搞了一次大裁员! 他们的这位天启皇帝,不仅要裁革南京部院,还要将大部分的南京原本官员一并炒鱿鱼! 这件事一出,无论在北京还是南京的官员,全都坐不住了。 这几乎是关系到他们每个人安身立命的大事,朝中一些自诩为正值的官员,发现了搏名的好机会。 不断向南京的御前上奏还不够,京师军机房、内阁签押房,甚至是乾清宫、慈宁宫,都收到了他们那些自以为是,废话连篇的章奏。 大体意思只有一个,这次所谓的改革,会葬送了大明朝近三百年的江山社稷。 也有人说,朱由校又是被魏忠贤给蒙蔽了,这又是魏忠贤出的馊主意,恳请罢黜魏忠贤,还朝政一个太平天下。 这一下,可把魏忠贤气坏了。 咱老魏一直在京师好好儿待着,这改革明显是皇帝自己的意思,咱老魏尽力配合而已。 这帮文官,一遇见屎盆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根本搭不上边儿的事,非要往我头上扣? 魏忠贤发动手段和关系网,在后宫里打通了皇后张嫣和刘太妃,朝堂上又叫一班“阉党”,整天宣扬改革的好处。 《京报》和厂卫方面,也在不遗余力地宣扬。 关键是,尽管魏忠贤手眼通天,从里到外全都打通了个遍,可文官们这次似乎要铁了心阻止改革。 更为重要的是,就连阉党,这次都不再是一条心了。 朱由校在去年底裁革南京部院时,就已经无差别地触动了满朝群臣的利益,这里面包含着各个党派,齐党、楚党、浙党,以及在民间声威最隆的东林党。 大试后惨遭裁革的诸多官员中,同样有相当一部分人曾与阉党结交。 自己的利益受损,还能扯着脖子给皇帝说话的,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个人,就只有魏忠贤这样彻头彻尾的“权阉”了。 首辅韩爌不吭声,内阁中除了阉党大佬顾秉谦外,相继又有两名阁臣自请辞去。 整个朝堂,六部各院,有的支持皇帝,有的想要取消改革,全都吵翻了天,奏疏就跟不要钱似的,到处飞。 一句话,这事儿闹大了。 现在你什么党派已经不重要了,对于反对改革的人来说,就算你以前是阉党,只要上了奏疏,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从朝堂至民间,没有人对这次忽然到来的改革抱以积极态度,就连支持改革的人,内心中也尽是如此想法。 十个人里有十一个人都觉得,这次改革会以闹剧收尾。 ...... 这一天,朱由校躲在行宫里,看着眼前用大箱子装着的京师奏疏,就觉得头疼得紧。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却没想到奴酋会趁着这个节骨眼开战。 怂是不能怂的,北边干起来之后,南边就要注意维护秩序了,改革无论怎样也要继续下去,国内不能乱。 是时候下狠手镇压了!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八章:摊牌 不仅留守在京师的朝廷文武,连朱由校带在身边这些各部重臣,亦都卷入此场纷争,为他们各自的利益互相攻讦。 朱由校坐在上面,静静看着下头的群臣撕逼,心中却是平静无痕。 没有什么比看一群嘴炮互相对喷更能让人心情愉悦了,如果没有,那就多看一会儿。 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世泽,还有前不久加入皇帝一方阵营的勋戚之首,魏国公徐宏基之子徐文爵也都不能免俗。 两人先后站出来简单说了几句,以表明南北两地的勋戚立场。 勋戚在这次改革之中几乎不受影响,再加上之前都已经被朱由校用手段收服,自然全部站在支持改革这边。 张维贤和徐宏基,分别是南北两京的勋戚之首,这次本人没来,也是给他们的儿子在人前露脸抖威风的机会。 这俩人一说话,余的勋戚们放心了,纷纷站出来与群臣对喷。 本以为勋戚们立场鲜明的加入进来,能制止这场无意义的口水战,谁成想,这帮货骂更欢了。 看见反而更乱的安定殿,坐在上面的朱由校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了。 同一时间,大明朝的南北两个地方,文武官员以及勋戚们如稀泥似的搅和在一起,就好像菜市场里头泼妇骂街。 这还得了? 要是连自己带出来这帮人意见都不能统一,更别提制止京师朝廷的纷争了,朱由校轻咳一声,意在让众人住口。 然而这次,不知底下的人骂欢实了没听着还是怎的,朱由校连咳了几声,也没人勒他。 一旁,乾清宫功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手脚发颤,连忙捏着嗓子喊道: “诸位,都停一停了,陛下有话要说!” 群臣愕然抬首,只见朱由校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看那表情,就差当场把他们全都给砍了。 群臣们吓得呆若木鸡,连忙各回位置。 这时候,朱由校说话了。 “好啊,好!” “你们这些大明朝的臣子,吵起来连你们的皇上都不顾了,好得很,真是一帮好臣子!” 朱由校环视阶下,站起身来,将宝剑锵然立在身侧,淡淡道: “你们都是朝廷上的重臣,所以朕才会带你们出来南巡,可朕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和京师那帮人一样!” “瞧瞧、瞧瞧,这大明朝廷的文武百官们议起事来,和菜市场的泼妇骂街有何不同?” 一众文武大臣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伏地,瑟瑟发抖。 工部侍郎冯铨是出来这批人里头最知道朱由校心意的,他意识到这是个逢迎君上的好时机,赶紧站了出来,当先请罪。 “陛下息怒,臣知罪!” 他这么一说,余的群臣不好再这样傻站着,让皇帝下不来台,只好一个接一个的请罪。 朱由校自然不可能动手把这群臣子全砍了,他坐了下来,一手握住宝剑,冷眼环视阶下,用不容置喙地口气道: “这次大试结果既已定下,除了选定到它地为官那五百人,其余的原南京官员,从下月起,薪俸全数停了,再不发放。” “要是还在这赖着想当官的,朕也不勉强,这把剑也不是吃素的,朕还拿它砍过西南作乱的土司,砍他们正好!” “这么想当官,就到地府里去当官!” 这话一落,群臣们便已知道,皇帝这是要继续改革的意思,看起来君上改革之意已决,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再行劝谏,除了触怒皇帝以外,毫无用处。 朱由校抽出宝剑,用手指轻抚锐利的剑锋,眼角余光一瞥,面无表情道:“看看你们,哪里还有一点朝廷重臣的样子?” “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些大试靠后的官员,虽然丢了官身,回到家乡后也没闲着,就连在回乡的路上,他们也是忙得很。” “朝廷发他们回原籍,本来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却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朕的底线。” 朱由校嗟然一叹,凝视剑锋,他从闪亮的剑锋深处,看见了自己脸上的无奈。 “都是自命清高之人哪!” “魏忠贤就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朕就是那甘受蒙蔽之人,怎么这种好事朕提出来,就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呢?” “来,都告诉告诉朕,你们是怎么想的?” “嗯?” 朱由校说完,猛然抬头,一个一个去看底下的文武重臣。 安定殿上与之前截然相反,没有一个人吭声,每当朱由校眼眸望向一人时,那人就是浑身一颤,大气也不敢出。 群臣们粗重的呼吸声,朱由校仿佛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好,你们不说。” “朕替你们说,你们给朕好好儿听着。” 朱由校起身,这次不再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了通往皇位的御阶上,手中剑锋侧向群臣。 “江南现在出了一个无锡书院,一帮自命不凡的大贤,被朝廷贬黜以后,便都借着讲学的名,天天聚在那里。” “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是朝政,朝中的奸臣、庸君,还有阉党作祟,都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朱由校通过剑锋亮处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不无意外,这番话讲出来,令在场的文武重臣,无不是冷汗直冒,双腿发软。 “说什么权阉祸国,我辈读书人,该当身死社稷,死谏君王。” “那些百姓懂什么,这些话听的多了,就也认为朝廷当中,阉党作乱,朕是庸主,臣子嘛,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阉党。” “听听,话说的多好听…” 正当朱由校说的群臣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时,却忽然站起,指向阶下一臣,冷然喝问: “都察院御史郑世——!” “有你一个吧…嗯?” 郑秀浑身一颤,继而仓皇跪倒,连忙自证: “陛下,臣、臣是受人邀请去了一趟,臣此去是为劝说他们莫要评论时政,可他们不听。” “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日月别鉴了,它们白天晚上都得照着你们这群朝廷重臣,哪还有这功夫。”朱由校呵呵冷笑一声,转身又道: “另外朕还听说了,有了叫汤宾尹的国子监祭酒,这次朕裁革南京部院,他丢了官儿,回乡之后拉了一般朋友,成立了个什么…” 说到这,朱由校想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道: “哦!对,宣昆党!” “啧啧,这个党可不得了,无锡书院是在士子、百姓当中有名望,他们可厉害了,畿辅、山东、河南、山西等地都有他们的分店。” “别说,朕还真没料到,这群在南京当官时毫无建树的人,被裁了官以后,能耐会有这么大。” 朱由校在上头自言自语,时而癫狂大笑,时而面若寒霜。 可是安定殿上的每一名文武大臣都听得出来,这笑中透露着的,是这位皇帝的何等无奈和心凉!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一十九章:召田尔耕、卢象升、孙传庭进宫 自从有了魏忠贤以后,朱由校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场,把官场里的道道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群臣也都知道,某些人这次真的是做过了。 他们木讷地站在阶下,看着上头似已将全部目光放在手中宝剑上的天启皇帝,谁也没想到,这次改革会闹到这种地步。 无锡书院派和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虽然出现才不久,但在此时的局势下,却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这两个党的人,到处都有朋友,朝廷每在改革上加大力度,加入他们的官员也就越来越多。 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属于时代的产物。 朱由校没有改革,这两个东西就不会出现,或者很久才出现,朱由校在天启三年提出改革,他们就应运而生了。 时间一长,就连支持改革的军机大臣、内阁辅臣,还有内廷大裆,听见他们的名字,亦都感觉头痛得紧。 几乎所有反对改革的官员,全都聚齐到了这两党之中,他们有个一致的意见,就是口口声声要求立即恢复南京六部各院。 当然,他们也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南京设立部院,这是大明建国以来的祖制。 依仗时下的舆论和风口浪尖全都偏向他们,这两党的官员也都闹得越来越厉害。 朱由校在这件事上强硬的态度,也让军机和内阁重臣,还有内廷的大裆们都觉得自己脑袋提在手中,性命更是朝不保夕。 如果不和勋戚们一样,尽快表露个立场出来,那这件事往什么方向发展,这可就是不能预料了。 军机房之中,魏广微、王在晋二人也是内阁辅臣。 自内阁首辅韩爌的态度暧昧不明,顾秉谦及另外两名阁臣辞官归乡以后,就属他们最受人关注。 很快,以崔呈秀、张维贤、魏广微及王在晋四位军机房、内阁大臣为首,支持改革的大臣联名上了一封奏疏。 奏疏中的内容,直指东林党人创办的无锡书院,以及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等被裁官员成立的宣昆党。 说这两个党派的人如何如何放肆,不将当今的圣上及朝廷法令放在眼里,请求天启皇帝依律严办。 这天,王朝辅躬身将奏疏放在南京城中的行宫中,恭敬地禀道: “皇爷,这是京师军机房、内阁四位阁老联名递上来的本子。” 朱由校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呵斥道: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见朕歇着呢?” 王朝辅连忙伏地请罪,就要退去,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远走两步,就听朱由校在后面说道: “本子放这,其他人不得朕传唤,不得擅自进来。” 王朝辅知道此事再留在这里,只能白白挨骂,赶忙叩首告罪,将本子放在朱由校触手可及的地方,抬腿出了安定殿。 一脚出了安定殿,王朝辅松了口气,向侍候殿外的两名牌子说道: “都听着点,要是有人觐见,没得陛下的旨意,就是内阁首辅亲自来了,也得给咱家拦在这儿!” “公公放心,小的们都仔细着儿哪!”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其中一人却是眨了眨眼,忽然问道: “公公,这几天皇上的心情都不怎么样啊!” 另外那人面上也露出惧色,担忧道:“昨儿个据说还杖毙了那个直殿监的小太监,可是渗人着呢。” “唉!” 提起这话,王朝辅眼珠一转,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叫无锡书院和宣昆党那帮杀才给闹的?” “你说说,他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这个官?”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牌子道: “现在这年头,有哪个人不想当官儿的,不仅说出去有面子,嘿嘿,也能捞钱不是!” 王朝辅瞪他一眼,呵斥道: “不顶事的东西,平时叫你们去干点什么,总是推三阻四的,这种消息倒打听得勤快。” 他一甩袖子,边走边道: “今儿咱家与你们说的,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还有直殿监那个太监被杖毙的事儿,也不准说。” “哪能啊!” “宫里的事儿,奴婢怎么敢随便乱传!”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点头哈腰的议论着,王朝辅刚一转身,赶紧就去找其余的太监聊着。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王朝辅转角过去停住脚步,靠在墙边听了半晌,却是满意地笑了起来。 转头,王朝辅来到直殿监在行宫的驻地。 这里的主事太监忙颠颠跑出来,躬身道:“哪阵子风给御前的王牌子吹来了,小的这儿可真是蓬荜生辉!” “你丫少跟咱家这扯这些有的没的。” 这人是阉党心腹,王朝辅自然懒得多说,他从衣袖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说道: “这是陛下赐给李英那厮家里,给他添补家用的。” “这为国事献身,总是朝廷对他有亏欠…” 主事太监端着一张油水十足的肥腻圆脸,笑嘿嘿接来银锭,脸上一副震惊及钦佩的目光,山呼道: “陛下仁德,陛下仁德呀!” “这事儿,你得烂在肚子里,派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偷摸去给了就行了,不要声张。” 王朝辅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警告道: “要是抖搂出去,咱家可保不住你这颗脑袋瓜子。” 主事太监自然也明白,这是皇帝陛下不愿提及的肮脏事,虽然是条人命,但在这个年代,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闹了出来,对自己来说,可就是天塌了。 他微眯着眼睛,直至成了一条小缝,笑道:“王公公放心,奴婢您还信不过吗,里里外外的,都是厂督的人。” 王朝辅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同一时间,安定殿外。 两个牌子和一堆小太监正私下议论着什么,王承恩走来听了几句,还没等发表看法,就听殿内传出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命令。 这个节骨眼上,除了魏忠贤以外,也就常在御前的王朝辅等很少几位大裆敢近朱由校的身。 外头这些太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没一个赶紧去的。 却是王承恩,一咬牙,一跺脚,踏了进去。 一只脚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磕绊在不高的门槛上了,王承恩哎呦一声,就向前摔了进去。 他意识到什么,浑身颤抖着抬起头,不断的请罪。 出人意料的是,上头那位天启皇帝没有暴怒,异常平静,不过这份平静让他心中发毛,更加大气也不敢出。 “召锦衣卫千户田尔耕进宫。” “给卢象升、孙传庭也发一道谕旨,叫他们进宫!”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章:改南直隶为金陵省 “诸位都听说了吗,孙传庭和卢象升被召见入宫了,这两位,可都是皇上一手培养出来的嫡系!” “孙传庭不过为官二载,那卢象升更是只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了半年,何德何能,居然被召见面圣!” 南直隶常州府,无锡书院。 聚在此处的人,足有五六十个,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其中以这次南京裁革的文官居多。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义愤及担忧之色。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一同被召见入宫的还有田尔耕!” “叫那个魏忠贤害人的爪牙来害人,这不是胡闹吗!” “大明要完了啊!” 的确有人不知道田尔耕重新获得重用的消息,上次办事不利以后,这位田都督就很少再被朱由校委以什么重任,都是一些小事。 只是现在反对改革的呼声太高,这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消息一出,顿时在无锡书院中激起了一片叫骂声。 “这次裁革还不只是南京一地,江南四省,都有大量的官员和官署被裁革,民怨沸腾,再这样下去,可要天下大乱了!” “皇上毕竟年幼,必是听信了那阉党之言,还以为此举会为国库节省开支,殊不知这是自取灭亡!” “照这样下去,只怕正德旧事又要重演了!” 南京的礼部尚书王铎也站出来,沉声说道: “眼下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说着,他对众人拱手道: “还请诸位大人,务必齐心合力,劝阻皇上,如此任性胡来,僭越祖制不说,恐怕还会动摇国本!” 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都是这次被裁革官员中声名显赫,能力平庸的代表人物。 他们俱都紧拧着眉头,满脸凝重。 听见王铎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也都是赶紧互相回礼,好像忘记了他们已不再是大明的官员。 南京的兵部尚书王永光,或许是这里头对时下形势最清楚,也是心情最为复杂的一个。 原本南京的权利,基本上由他和内监守备杜升两个人在管。 魏国公徐宏基很聪明,他早在万历年间就放弃了自己世袭的协同守备之职,不去趟这趟浑水。 抚宁候朱国弼反叛那事儿之后,南京勋戚基本上也就和皇帝一条心,徐宏基更不会去在这个时候抓本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次皇帝下来,就是要整治南京如今这乌烟瘴气的官场! 可王永光和杜升都没料到会是一道圣旨全部裁革,他们还在斗得你死我活,可是随着天启皇帝毫无征兆的一纸改革政令,整个格局都变了。 部院虽然已被裁了,可只要旧皇宫还在,杜升这个大总管,还有内十二监、宫嫔各局就还会存在。 皇城之内,没有一点儿变化,外面却已然是翻天覆地了。 不要忘记,朱由校在裁革之后另外进行了一次大试,依照大试的成绩排名,留下了原本在南京的五百名官员。 这些人,有的可能还会留在南京,有的则会被补缺到外地为官。 对后者而言,本就属于被贬黜到南京,这次经大试选录仍可继续为官,倒能算是因祸得福,一个个自然都是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任你外面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王永光就属于后者,但他的地位最尴尬。 一些消息,无锡书院这些曾经的大明朝臣子们早就知道。 朱由校决定将南京的留都地位降级为“行在”,换句话说,这里的另外一个朝廷,这次要彻底取消。 朱由校就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无论你们怎么闹,怎么反对,朕这个皇帝决定下来的事,必须要贯彻到底! 从今以后,大明朝只能有一个京师! 南京以后就连陪都都不是,“南京”这个称呼改革以后也将不复存在,官面上的名称会遵从民间,直接改回金陵。 改革后的南京,政治意义上和永乐年的北京地位差不多。 行在,一般指天子所在的地方,或是专指天子巡行所到之地,这里的行在更倾向于后者,属临时设立。 这个“临时”,朱由校打算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变动。 先临时给南京改成行在十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或许那个时候的局势又和现在不同,将行在升格为陪都也说不准。 南京的这个行在,既是朱由校的备用手段,也是在反对风浪之中稍稍做出的让步。 当然,这个让步也就仅此而已。 以后南直隶这种称呼官面上也没了,你们这些人一时转变不过来,还可以继续叫南直隶。 但是南直隶会被打散,分出中间的一些州府,成立一个金陵省,这个改革进步不会变。 金陵省和其它省份一样,三司及地方驻军,都要重新划分和任命,至于旧皇宫里的内十二监及各局,这次会完全保留,就叫“金陵行在内廷”。 朱由校取消了南京小朝廷,但是保留了一个南京小皇宫。 这个问题也有考虑过,其实这些太监、宫女,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多少俸银,比庞大、复杂的南京文官们可好养多了。 裁革了他们,南京皇宫谁来维护? 留着他们,不仅可以继续维护南京皇宫,也可以为朱由校以皇家的名义,就近在南京办一些事。 说白了,这个南京小内廷就相当于紫禁城的分店,整个也没多大的体系,谁上谁下,清楚明白,也完全由当朝的皇帝做主。 短期用处比原本的南京六部要大得多,最主要是好养。 王永光作为曾经南京的兵部尚书,权利最大的人,也对南京官僚体系的腐败、堕落极为了解。 本来王永光是不服的,之前还是个南京一把手,转眼间变成小平民了,这搁谁谁受得了? 但大试之后,他说不出话来了。 王永光以大试第一名的成绩被留下,选录为金陵省的第一任金陵巡抚,这是封疆大吏了,说不松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选录的官员只有五百人,被裁革的官员占比更多,全都等着王永光这位曾经的兵部尚书领着他们闹事。 自己之前还在上疏说反对改革,做了金陵巡抚,转眼就不管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事儿传出去,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无锡书院这种地方,做了金陵巡抚的王永光,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这帮人实在闹得太大,堵着门口不让出不说,还整日的在民间散播谣言,败坏他原本清流正值的名声。 这次王永光实在是顶不住了,就打算接受邀请,过来把话都说清楚。 人刚到,听他们这一顿牢骚,心中委实也就有些同情当今的皇帝了,这群人到底还是应该裁… 至于他自己? 说实话,王永光心里还是比较自豪的。 心想这皇帝也不算昏聩,实在是用人有方,看来那次大试的含金量很高啊,前五百取录的肯定都是有真才实干的,就和自己一样。 南京大试第一名,这搁在殿试那可就是状元了! 凭本事留下的,你们自己本事不行被朝廷裁了,这和本抚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面上笑了笑,站出来说道: “诸位,且听本抚一言…” 众人现在对这位原本的南京兵部尚书还是很尊敬的,毕竟王永光的本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王永光说道: “依本抚看,诸位还是去西南讲学吧!” “朝廷有政策,到西南讲学优先补录为官,诸位虽然已不再是朝廷命官,自请到西南讲学,陛下仁德,还是会准许的。” “两年之后,又是本抚的好同僚嘛!” 众人听完,寂静了半晌。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一章:南直隶各地的人事安排 原本的带头大哥,摇身一变成了此次改革最大的受益人。 连带着王永光身后的财阀们,也都不吭声了,余下这帮人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谴责,还是该继续推举个领头的人出来。 可眼下这群人,都是鬼精鬼精的。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去做出头鸟,这次无锡书院的聚会,本来是听说前南京兵部尚书来了,众人才如此热切。 没想到,王永光是来和他们摊牌来了。 随着王永光的离去,无锡书院这帮临时聚在一起的人,俱都不欢而散。 就如同不久前的勋贵们一样,大哥吃饱了,留下一群小弟,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做了这次改革的牺牲者而已。 最近几日,朱由校基本上在朝臣们面前显露出来的,都是一个暴躁易怒的状态。 加上王朝辅刻意纵容内监们互相传言,从行宫里流出的消息,也就很快是席卷了官场、民间。 很快,朱由校又在一次朝会上大发雷霆。 连续好几道圣旨,把无锡书院聚着的那帮人该捉拿的捉拿,该株连的株连。 田尔耕被召觐见以后,继续在南京“横行不法”,他带着督办司的锦衣卫们,奉旨督察近来民间对宫中的风闻谣言。 督办司倒还没有对宣昆党动手,毕竟柿子捡软的捏,无锡书院那群人随着王永光的退出,已成了无头苍蝇。 最近的行动,督办司就只针对无锡书院。 无锡书院的人,被砍头已经不算什么了,有好几个都被督办司的人从家里拎出来当街腰斩。 锦衣卫能有这般血腥和毫无顾忌的手段,几乎也说明了那次召见时,朱由校给田尔耕下达了一个什么样的指令。 群臣们就是因为不知道皇帝到底说了什么,才会如此的风声鹤唳。 但是能预见的是,经历一段时间的动乱和隐忍之后,天启皇帝的铁腕镇压开始了。 值得一提的是,西江口兵备卢象升和苏州巡抚孙传庭,被召见入宫之后仍然各回驻地,一个整编叛军,一个继续在巡查苏州各地屯驻,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天启二年殿试皇帝钦点的榜眼,一个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他们毫无动作,这恰恰就说明了天启皇帝先推出锦衣卫镇压一手,可能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但是这更大的动作会是什么? 有的时候,不知道的东西才最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反对改革的群臣们就是如此。 倒是那些背后的财阀集团们,个个都是毫不担心,依旧每日的宴饮作乐,歌舞喧闹。 ...... 这天,朱由校在行宫的安定殿上来回踱步,手心满是细汗。 王朝辅还是头一次见他紧张成这个样子,在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顿干着急。 “朝辅,辽阳的消息确切吗?” 闻言,王朝辅松了口气,忙道: “确切,是熊廷弼的亲笔,自称擅自进兵有罪,现下老奴已后撤十里,看来是檄文起了作用,天佑大明…” “北地无事,朕就能腾出手回来收拾这帮祸害了。” 朱由校轻呼口气,眼色逐渐变得坚定,道: “你不用再去和内监们探口风了,接下来朕要你做的更重要,给朕发一份密诏,叫东厂的傅应星速来南京。” “告诉他,来以后不必到这这里报道,直接去给朕盯着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这群人,看看他们都和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见面。” “现在东厂在南京还没有分署,叫他悄悄去查,那些地方上有钱有势的,要是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朕重重有赏!” 王朝辅心下一惊,忙道遵旨。 看起来,陛下这也是玩了一出声东击西,明面上对无锡书院和宣昆党下狠手,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然后一招擒敌。 王朝辅也知道这是要紧事,需要傅应星立即来来京,应声后便就赶紧出去安排。 他前脚走了,王承恩后脚进来,说道: “陛下,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勇卫营的戚金、陈策二位大帅,魏国公之子徐文爵,英国公之子张世泽,都来觐见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拿起桌上贡茶小抿一口,问: “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吗?” 王承恩道:“许是为了金陵省及原南直隶一带划分,还有三司各地方官府官员分配的事儿?” 朱由校眼神一动,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次要双管齐下,把南直隶彻底打散,安排上自己的人,也要拿至少一家家大业大的刺头财阀祭旗立威。 江南不能全盘接管,下来一趟,南直隶要到自己手里。 “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放下茶,说完话,开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殿外进来,底下的文武及勋戚各对视一眼,伏拜山呼道: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逐渐睁开眼睛,冷眼扫视下头众人,僵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来找朕做什么?” 半晌静默,却是昨日才赶到南京的王在晋站了出来,奏道: “陛下,我等是为南直隶各地划分,还有金陵省的三司官员任免来的,既然要分省,就得提早划定界限,于各州府县委派廉官能吏,安顿地方才是。” 朱由校笑了一声道:“朕知道了,你们各都说说吧。” 官员任免,升迁调动,向来都是最复杂难以处理之事,尤其是这种新省划地,背后更与众多家族的利益息息相关。 这种事可是拖不得,要提早定下一个章程,尽快安抚人心,派遣官员到地方官府去维持法纪。 历朝的皇帝都知道南直隶弊端,之所以不裁撤,一是不像逾越祖制,二就是不想出动那群财阀的利益,和大多数官员为敌。 来之前,众人早就商量好了让人出头。 这次南巡,内阁中两位权势最重的阉党官员,资历老些的顾秉谦留京,天二年才入阁的魏广微则做了近臣。 魏广微自然知道这事好听不好提,但在场这些人之中,也只有他最适合说这话。 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将众人划定好的分省建议说出来。 “陛下,南直隶地域甚广,只设金陵一省,只怕难以起到有效管理,臣等建议于凤阳、徐州、淮安、扬州四府添一滁州设江北省。” “淮北海州距金陵甚远,文化上同属淮盐,可以并入山东布政司。至于潍州府,位置突出,可一分为二,并入江西、浙江两省布政司统辖。” “余地俱都重新划分,为金陵省,这是金陵省划分详表,请陛下御览。” 说着,魏广微微微欠身,王承恩替他托了一份奏疏进到御前。 朱由校拿起奏疏,照着表格和地图仔细对照。 这时,魏广微又道: “中都凤阳府可留置皇陵留守监,金陵省革除孝陵卫,增设孝陵留守司。” “原孝陵卫兵士想归回原籍的,朝廷除补发历年饷银外,予以二十两银子的路费,想继续为朝廷作战的,补发饷银后统编入其它卫所。” 听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说道: “孝陵卫的其余兵马,就都发到西江口,编入卢象升的天雄军吧。” 魏广微不知道为何皇帝陛下对这名去年才殿试完的新人这么照顾,但金口玉言已出,他也只得答应。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二章:江南大营 之所以多划分一个行省,将一些地方划入江西、浙江,就是因为可以任用更多的官员。 多出一个省,就多出了一整套的三司体系,还有下边的各个州府,也都要重新划分。 这可以讨好大部分官员,毕竟你不能一直和满朝文武为敌,杀人只是辅助手段,主要还是得平衡各方的利益。 朱由校也能猜到他们的这个想法,心中比较赞同,并没有流露出不满,转头看向其他人,似无意间问道: “你们呢,都是这个想法?” 英国公一脉、魏国公一脉,是南北两地勋贵的领袖,张世泽和徐文爵之所以代表自己父亲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之后的卫所改制。 他们的同意与否,决定着卫所改制能否顺利推行。 在划分行省和官员的人事任免上,勋贵们的利益与之交合不大,而且他们两家也都没什么话语权。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徐文爵先站出来,谨小慎微地道: “回陛下,臣在此事上,觉得朝廷还是应该谨慎处置,毕竟南直隶占地广柔,处置不当会造成严重后果。” 见这位已经开腔,张世泽也不好再无动于衷,他说道: “陛下,臣也是这么想的。” 朱由校心中一乐,这两位看来是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学习到精髓了,这意见说了等于和没说一样。 张世泽更简单粗暴,直接我也一样。 “王在晋,你怎么觉得?” 朱由校侧目过去,也不打算从这些勋戚嘴上问到什么有用的话了,虽说自己对这个意见比较赞同,但毕竟还是要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当皇帝的,切记自嗨。 王在晋不置可否,也觉得如这种划分方式可行。 最后朱由校拍板决定,即日下发圣旨,将南一体直隶重新划分为金陵省、江北省,各地卫所暂不变动。 设置金陵、江北布政司,统辖各处,其官员任命,俱从中原五省及顺天府抽调廉官能吏。 至于大试的那五百名选录官员,除前南京并不尚书王永光等几名极特别的以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将南官北调。 要么是去西南的云南、贵州等地临危受命,要么是前往中原不久前发生地震而大批官员丧生的山东、山西等省补缺。 第一批前往西南讲学的士子,到如今也有一年有余。 由于特殊原因,朱由校知会了一声吏部,要求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些优秀人才,提前补缺到金陵省及江北省为官。 还有各地的干吏,经地方推荐或者自荐,经过内阁和军机房的考察以后附和要求的,都可以上呈御前裁定。 如果朱由校觉得可以,这些“吏”,都可以到南直隶做“官”,这也给了原本不可能转正的各地吏员们一个希望。 这个推荐也是故意为之,要知道,每个被推荐的人,背后肯定站着一方势力,或大或小。 朱由校这次做的,就是在拉拢这些地方势力为自己所用。 简而言之,新设立的江北省和金陵省,九成九的官员都是得了朱由校这个皇帝政策的各种好处,才得以为官。 政策一出,先前反对改革的浪潮,几乎风口逆转,在有意无意的宣扬下,满朝文武都在称颂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圣明雄断。 督办司上门捉拿了以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为首的无锡书院派被革的南京旧官。 田尔耕当街厉数三人蛊惑民心,意图谋反的大罪,判定于天启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凌迟于市。 三人之门生、子弟,亲旧贵族,因皇帝的宅心仁厚,尽都被宽行赦免,以为国家效力。 很快,由南京旧有官员自发组成,声势嚣赫一时,甚至于执掌朝政的无锡书院派,在接连的打击下自发解散。 那些被裁革的“官员”成了废物的代名词,无论在家乡还是官场,个个都是抬不起头,回到家中闭门不出。 至于朝中势力依旧庞大的汤宾尹宣昆党,如今也是一蹶不振,影响力大打折扣。 ...... 南直隶经此改革,两省的政治机器再度运转,官员们的背后利益得以重新洗牌,百姓因此而邻里相安。 富庶的江南地区,很快就将为大明朝提供真正拿得到手中,真金白银的巨大收入。 当然,如此蒸蒸日上的气象,看不惯的人也有。 他们不是不想让大明朝中兴,不是不想让江南“繁华”下去,他们是咬牙切齿的痛恨,本属于自己的利益,却被其他人瓜分。 看着大明朝蒸蒸日上,看着别人数钱数到手抽筋,原本的南京保守势力就愈发的切齿。 随着无锡书院派的解散,旧有南京官员们都是销声匿迹,其背后的财阀势力也就逐渐浮出水面。 这些人虽然官场上的代言人没有了,但是在地方上依旧是个顶个的豪强,无论财力还是权势,都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 还有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大臣,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正呈骑虎难下之势。 很多曾上疏严厉切责改革的官员,都是担惊受怕,其背后的利益集团,比之旧有南京的财阀,其势力更大。 这些人也是忧心忡忡,害怕皇帝及保皇党人会借机发难。 在金陵省和江北省取代南直隶正式形成的半个月后,一项提案被魏国公徐宏基放置到了朱由校的御前。 这位南京的勋戚头子,建议在南京设立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其实是朱由校想要设立,专门驻扎在南京城郊,为了稳定江南局势的一支常备军。 北方勇卫营,还有这次将要设立的江南大营,都是朱由校的嫡系。 他们不仅是负责南方安全的野战军,也是全国军队除建制之外,不隶兵部,直属皇帝一人调动的“特种部队”。 这次江南大营,朱由校打算分为三营建制。 其中一个营就专门选那些在抚宁候造反一事上坚定支持自己的勋贵子弟充入军中,亲自操训。 没错,他们大部分人不是军官,而是士兵,这是一支主要由勋贵子弟组成的军队。 这个营的勋贵也必定是忠于皇室的勋贵,他们在江南大营立功以后,可以被编入各地卫所,统领军队。 朱由校除了要用勇卫营和顺天武学院,为各地军队充入自己的嫡系军官外,还要培养嫡系的勋贵势力。 江南大营三个营,初步建制是每营各一万五千人,总计约五万人的兵力,经朱由校的仔细考虑,他们的驻地被选择在了南京西南三十里外的江宁镇。 黄得功跟随朱由校多年,这次终于凭借战功得到升迁,被委任为江南大营一大营的总兵。 周遇吉则被调动到大同镇,为威远卫指挥使,大同西北路参将,戍守边防,亲领一军。 至于刘元斌,朱由校把他从勇卫营骑兵队的指挥官,升为京营三千营的总兵,负责整顿京营。 江南大营勋贵营的提督,目前人选未定,不过朱由校不打算让目前呼声最高,历史上那个降清的徐文爵担任。 心里有这一层,总是放心不下。 魏国公徐宏基那儿,还得好好敲打一番,给他们老徐家一些好处,好让他闭嘴。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三章:密旨? 原本几乎所有人都对徐文爵担任江南大营的提督毫不怀疑,但是现在,皇帝的意见很模糊,事情朝着不清楚的方向发展了。 意见模糊,那就说明没有让徐文爵担任提督的意思。 徐宏基彻夜难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又让皇帝感到怀疑了,他儿子徐文爵更觉得冤枉。 京师的张世泽比自己憨得多,可他为什么能得重用,连南巡都带在身边,自己连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都做不得? 和张世泽不同,徐文爵将他父亲的城府继承了至少一半。 被召见到御前那几次,徐文爵一直都表现得可圈可点,除了还没有印证的统兵作战能力,其它防线几乎全面压制张世泽。 可他永远不知道,朱由校将他按在观众席上,却屡屡对张世泽委以重用的原因。 对朱由校来说,如冯铨这种历史上降清的文臣,尚能在特殊时候为自己所用,可是徐文爵这种历史上在南京带头降清的勋贵之首,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他的。 江南大营的总督必须要和勇卫营的总督一样,对朱由校有绝对的忠诚。 如此手握重兵的角色,朱由校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哪怕这个背叛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 徐文爵在历史上做的事,就决定了无论他现在表现得无论有多优秀,朱由校都不可能将兵权交到他手上。 甚至等徐宏基死后,魏国公一脉或许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可就现在而言,这是后事,谁又猜得到呢? 这天一早,徐宏基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魏国公府的正厅,随手拿起一杯茶正要润润嗓子。 忽然,门外他的儿子急匆匆跑了过来。 “爹!” “您给评评理,孩儿做错了什么,陛下凭什么不信任孩儿,不把江南大营总督一职交给孩儿!” 手一抖,杯里的茶也撒了一半。 徐宏基既生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却没有说话。 徐文爵却不明白自己父亲心中的难处,只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忙又道: “父亲,您说句话呀!” “要不然您去求求陛下,这江南大营一职,可是我们魏国公一脉翻身的最后机会了!” “要是交给那张世泽,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翻身、翻什么身?!” 徐宏基看着冲动而又莽撞的儿子,半怒道: “陛下之所以不把这职位交给你,就是咱们魏国公一脉的影响力太大了,再拿到总督一职,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你只是我徐宏基的儿子,犯了错,还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变无,烟消云散。” “可你若还是江南大营的总督,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人添油加醋地上报过去,陛下不怀疑还好。” “一旦惹起陛下怀疑,到了那时,稍微犯了一点小错,就可能是除爵灭族的大罪!” “你明白不明白?” 徐文爵的确不在乎这个总督职位到底是谁做,只要不是张世泽,随便选个人上来,他也不至于这么激动。 主要还是,张世泽与他,分别是未来的南北勋戚之首。 张世泽一直被皇帝带在身边,回京后或许就能受重用,要是江南大营的总督也让张世泽做了。 他魏国公一脉,以后还拿什么跟英国公一脉对抗? “现在朝野上下都有风闻,说陛下要让那张世泽留在金陵,做江南大营的总督。” 徐文爵闷下来,眼光四散,说道: “孩儿就是不服气,他张世泽比什么都输给我,凭什么能做这个总督,要么我不做,他也不做。” “要么,这总督就得是我徐文爵来做!” 徐宏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嘴巴一动,正要训斥,却见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说道: “老爷,忻城伯赵之龙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赵之龙,他来做什么? 徐宏基满脸担忧,对于这个赵之龙,或许别人还没看出来,他却是早就明白,这个人心术不正,野心很大! 再向旁边一看,发现自己儿子徐文爵听见赵之龙来了,满脸的喜色,更觉得不对劲。 他很不想让赵之龙进来,可赵之龙这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很可能是来传什么紧要消息的。 想了想,他还是道: “叫他进来。” 徐宏基看着徐文爵满脸的喜色,忍不住呵斥:“你不要和赵之龙走的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 徐文爵愣了片刻,呵呵一笑,道: “我知道,您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我不和他说话了还不行?” “你,你这逆子——!” 徐宏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觉得脑袋被气的有些发晕。 不多会儿,一脸阴鸷地赵之龙登上厅来,抱拳说道:“见过魏国公,还有小公爷…” 徐宏基正在气头,加上本身对赵之龙不怎么看好,冷哼一声没有鸟他,反倒是徐文爵,私底下打着招呼。 徐宏基看了,忍住怒意,愠声问: “你这次求见,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之龙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道: “魏国公许是知道了前阵子,卢象升和孙传庭被召觐见的事情,这段时日以来,陛下到底与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众说纷纭,没人知道。” “在下多方打探,已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徐宏基早就明白,卢象升和孙传庭在这个时候被召见,皇帝自然是有要事托付。 这个时候,作为勋戚之首,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一点儿风吹草动也不能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徐文爵抚掌大笑道:“好啊好啊,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父亲很早以前就在讨论这事。” 赵之龙就怕徐宏基不听,就不能拉他下水。 徐文爵这么容易上当,他自然直接就坡下驴,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的人打探到,卢象升和孙传庭走后,御前的乾清宫牌子传出旨意,拨出了内帑的二百余万两白银!” 徐文爵满脸吃惊,瞪大了眼睛,立即问道:“二百余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都给谁了?” 赵之龙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冷笑: “宫里如此保密,我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虽然不知道给谁了,可我却是听说,自那以后,孙传庭的秦军,卢象升的天雄军就接到了一批山东军器司的新式盔甲、军械。” “眼下,孙传庭和卢象升分别在苏州、西江口一带大肆扩军,很难说这不是陛下的旨意…”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四章:天启疑案 徐宏基并没有被赵之龙绕进去,他冷笑一声,问: “你来和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赵之龙心中暗骂一声老不死的东西,面色不变,低声道: “魏国公勤勉任事,忠君体国,到头来却被陛下猜疑,小公爷也是文可安邦,武可勘乱,却不得重用。” “您魏国公一脉,乃是开国名将中山王的后裔,当为南北勋贵之共首,得到如今这个待遇,我实在是替您鸣不平。” 徐宏基早已猜出赵之龙打着什么心意,他满脸皆是冷笑,根本不愿随他上了这艘破破烂烂的贼船。 倒是徐文爵,被赵之龙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动。 他大喊一声,道: “就是!” “忻城伯说的不假,我论文论武,哪点比不上他张世泽,陛下还真是如那些文人所说,又昏又聩!” “如我这等文武全才他不要,偏偏中意一个废物…” 赵之龙连连点头,心中赞叹这一番神助攻。 并且在心中暗暗咒骂,想着这徐宏基要是这个时候忽然暴毙死掉,那对他可就有大利了。 “我正要上奏陛下,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一切实权职位,等奏疏上去了,陛下到底要卢象升和孙传庭在江南做什么,也就与我无关了。” 徐宏基瞪了徐文爵一眼,再看向一脸震惊的赵之龙,说道: “忻城伯若无事,本公还有些事,便不多送了?” 赵之龙哑然半晌。 他实在没想到徐宏基会这么狠,为了不趟这趟浑水,直接上奏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实职,这就是在向天启表忠心。 这时,管家走进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忻城伯——?” 赵之龙愣了片刻,稍一拱手,也不再多说,徐宏基连这样话都说得出,那就是打定主意不干涉江南大营人选问题了。 他难道就不明白,江南大营是不是南京勋贵,对整个南方的勋贵影响都很巨大吗? 难道他想要南方勋戚自此永远让北方勋贵压一头? 带着这样愤恨的心思,赵之龙走出魏国公府的大门,他转头望着门前那些侍卫,忽然心生一计,喃喃道: “这奏疏,决不能让他送出去。” ...... 赵之龙走后,徐宏基再也忍耐不住怒意,一脚将眼前桌子踹翻,站起来指着徐文爵,吼道: “你是想干什么,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就这么让你垂涎三尺?” “陛下现在都还没有定下人选,他就是在等,等着我们狗咬狗,这个时候谁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全都会一笔笔记着,秋后算账!” “叶向高是怎么死的,杨涟又是怎么死的?” “你、你这是要把我魏国公一脉,往绝路上逼啊!!” 徐文爵还是没觉得这事情会有这么大,他没有理会徐宏基说的这一番训诫,转头出了正厅。 管家望着徐宏基震怒的样子,心中委实担忧他的身体。 徐宏基年逾四旬,万历末年仍被万历皇帝委以重任,提督驻军操练于江河,可近些时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经受徐文爵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终于是眼前一黑,瘫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管家连忙上前搀扶,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徐宏基重重摔在地上,等他之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他望着眼前的正妻张氏及几名侍妾。 “咳咳咳…” “公爷醒了!” 张氏虽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听徐宏基咳嗽,便知他已经醒了,更嘱咐他要休息。 徐宏基却是知道,有些事情实在拖不得。 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管家及张氏,对他们二人说道:“赵之龙此前找我,必有图谋不轨。” “子胤年幼,恐为其所欺,我要你拿着我的奏疏,去行宫求见陛下,今夜就去。” “迟了,我怕那赵之龙再生事端,危及我魏国公一脉。” 张氏扬起一张哭成梨花带雨的脸,见到徐宏基虚弱得已不成样子,心中不忍离他而去。 “我魏国公一脉自太祖建国至今,备受皇恩,就算不能再为国效力,也不能做出那等错事,抹黑先祖英名。” 张氏顿感重担加身,赶紧点头,管家正要随他离去,徐宏基招手示意他过来,道: “我与你,另有要事托付。” ...... “徐宏基病重一天了,不应该啊…” 昨天朱由校在行宫接到田尔耕的消息,说徐宏基忽然病倒要玩完了,还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历史上徐宏基可是活到了崇祯十七年,这才天启三年,中间不出什么意外,他可还能活二十几年。 直到今天,较事来报,说自赵之龙离开魏国公府后,徐宏基就病倒了,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可就奇了怪了,赵之龙去说了什么,能把徐宏基气成这样。 对于这位魏国公,不论历史上来说,还是南巡到南京以后他的表现上,朱由校都十分满意。 要是提前死了,那群南京勋贵谁来压着? 徐文爵? 朱由校心里总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就是信不过他。 “皇爷,出大事了。” 不多时,王朝辅急匆匆跑进安定殿,说道:“魏国公之妻张氏在来行宫的路上,遇害了!” “你说什么,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让人截了?” 朱由校捏着椅子把手,闻言腾地一下起身,这般动作,也将余的近侍们吓的伏地发抖。 没过多久,勇卫营兵士将张氏血肉模糊的尸体抬进了安定殿,朱由校蹲下身来,将她紧紧攥着的手展开。 里面有一小块碎纸片,上头只能看见一个字。 “…臣…” 朱由校蹲在原地,静静想了片刻,轻轻将死不瞑目的张氏眼皮抚下,宽慰道:“你放心,朕一定把这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旋即,朱由校站起身来,带上宝剑,下令道: “叫陈策带一队兵和朕去魏国公府!” 路上,朱由校一直都在想。 徐宏基只怕真的是病重了,面圣这种事不能自己来,却要张氏来送奏章,说的肯定不是小事。 张氏在路上被人截杀,这恰恰也说明了这点。 就是因为如此,朱由校才要彻查到底。 天子脚下,一个堂堂的魏国公夫人及其家仆被尽数截杀,这不仅是官府治安疏忽,也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过错。 这个案子,朱由校总有种没有那么简单的感觉。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魏国公府,陈策一脸震惊,魏国公府居然阖府上下都在披麻戴孝。 魏国公徐宏基居然就这么死了!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五章:抓捕宣昆党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做起了白事?” 陈策翻身下马,来到魏国公府门前,拎起一个穿着衰服的侍卫,劈头盖脸地问道: “魏国公怎么了?” 那侍卫也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压根不敢多作挣扎,任凭被陈策拽着衣服,垂头丧气道: “公爷重病死了…” 陈策彷如晴天霹雳,松开那名侍卫,后退几步,回头问道: “陛下——?” 徐宏基虽说年逾四旬,可身子向来健壮。 在陈策看来,这位南京勋戚之首的死,必定与他在大事上支持皇帝改革有关,可见这南京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子。 再不整治,南京迟早要成为大明朝的坟墓! 朱由校心中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并无什么不一样的神色,闻言也是翻身下马,边走边道: “全城戒严,一人不得出入!” 很快,消息传开,听见的人无不是胆颤心惊。 南京城上次戒严,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很多人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圆月高悬,魏国公府邸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却是一千多名勇卫营兵士,披着盔甲,手持刀枪,将这里团团围住,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不能再出入。 不久以前,官府接到一项命令,然后迅速出动,在许多人不理解的目光中挨家挨户的排查可疑人选。 很快,一个消息席卷了夜晚的南京城,魏国公徐宏基及其正妻夫人张氏,在天子的行宫周围死了。 的确,这无论在朝廷上,还是在南京地方上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国公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更何况,徐宏基还是支持改革的南京勋戚之首 朱由校打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 此刻的魏国公府正厅,色调已经成了白色,那些披麻戴孝的人也都是看不见丝毫生气,一片的死气沉沉。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经随着徐宏基和张氏的死一同失了性命。 朱由校上前两步,见到前几日还好端端的徐宏基,正静悄悄躺在眼前这副棺材里面。 三名小妾,还有徐宏基的三个儿子徐文爵、徐仁爵和最小的徐汉,魏国公府的众多亲旧都跪在不远处,低声的哭着。 陈策穿着盔甲走过来,垂首道: “陛下,这群人臣都问过几遍了,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尤其是那个管家,连人都找不到了。” “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朱由校说完,就这么站在棺材前面看着徐宏基的尸体,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太蹊跷了! “魏国公是怎么死的?” 朱由校冷眼看着验尸的人,说道: “若你接下来的话敢有半个字的欺瞒,朕必诛你九族!” 那人惶然跪倒,瑟瑟发抖。 “回…回陛下,国公爷是被人闷死的…” “滚!” 朱由校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六神无主,怒骂一声,见那人如蒙大赦般离开,更是心中烦躁。 查案? 这不是自己的强项! 魏国公夫妇,在死之前究竟是想和自己传达一个什么消息,这里面会不会还有赵之龙耍的手段。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在王朝辅端来的椅子上,手中握着那把宝剑,盯了徐文爵半晌,直盯得后者心中发慌。 一个简单的道理摆在眼前,徐宏基死了,最有袭爵资格的就是这个徐氏长子徐文爵,得利最高的也是他。 难道是这个徐文爵与徐宏基政见不合,与赵之龙合谋弑父? 可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真是这样,魏国公一脉可就真的要被徐文爵拖累到了深渊谷底,朱由校对徐宏基和张氏印象都不错,其实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朱由校还有更多的大事要做,辽东还在打仗,这个案子今晚就要有个见证! ...... 同一时间,督办司人手四出。 大队人马的奔袭脚步声响在深夜的南京城中,仍有许多百姓还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暮春楼,乃是历史上秦淮八艳之一,寇白门出名之所,虽已到深夜,这里却依旧人来人往。 田尔耕领着一批督办司校尉来到楼外,仅仅向里一望,就能透过黄色的角灯和歌舞声,探知里面的声色犬马。 这一群校尉,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总督办,我们现在就动手吗?”很快就有人跃跃欲试,问话间,已经打算要冲进楼内。 田尔耕靠在门旁墙边,看着里面一群达官贵人,脸上的冷笑愈发浓厚。 “把暮春楼全部围住,这次不能有一个人走脱。” 为了这件事,南京总督办司可以说是倾尽全力,抓的还不只是宣昆党,督办司衙门现在已是人去楼空。 校尉们将暮春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是为里面的这群人,宣昆党的官员们。 田尔耕又发挥了他猜测圣意的功夫。 朱由校刚才想到的,是个人就都能想得到,徐文爵和赵之龙合谋弑父,这是最简单结案的方法。 田尔耕同时又知道,皇帝对徐宏基一直比较重视,不一定会对魏国公一脉下如此大的狠手。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结案,最大的可能是要找出一群替死鬼。 宣昆党的这些人,督办司把他们在这个时候尽数拿下,可能就会是最好的替死鬼。 魏国公府的这个案子,无论能不能查的出来,都不能让皇帝什么都得不到,甚至有可能会扯出大鱼。 查出来了,皆大欢喜,可以放了宣昆党这群人,这次就当个威慑和警告也不错。 可要是查不出来是谁干的,甚至连证据也没有,徐文爵和赵之龙必定难逃一死,宣昆党这群人到时候就是陪衬。 合谋杀害当朝国公,这种罪名足以砍下这帮人的狗头。 暮春楼二楼雅间内。 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应天知府赵同朋、户部侍郎邓显,一干曾经的南京六部大员,聚集在一起,酒过半酣。 按照习惯,该是到了抨击朝政,数落君上的时候。 汤宾尹不胜酒力,只喝了几杯,便就满脸涨得通红。 宣昆党就是他组建起来,这也让他体验到了许久没有过的被吹捧感,更觉得自己是朝廷不可多得的贤才。 作为宣昆党的党魁,他自然当仁不让,一手拍桌,大声道: “什么改革,什么南巡,不过是那昏君为游山玩水,滥杀无辜的借口罢了!” “裁革南京六部,不遵祖制,我大明朝就要毁在这等昏君的手中!” 汤宾尹坐在座位上,一身的酒气。 他组建这个宣昆党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让朝廷在再给自己官做,他不缺钱,他缺的是权利和名份。 朱由校的这次改革,对大明朝的财政是一个极好的恢复,但却阻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原本的南京各部院官员,他们的财路都让朱由校一纸圣旨给断了。 勋戚们也是一样,徐宏基很聪明,他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什么也不要,只想着明哲保身。 甚至于江南大营的兵权,他也没想过要去争一争,只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一切朱由校心中早有计议。 去争,于事无补,还可能将魏国公一脉推上悬崖。 可身为领头的,这样做虽然保全了魏国公一脉,却相当于背叛了整个南京勋贵阶层。 或许徐宏基在南京掌权多年,威望甚隆,大部分人明面上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在其后,但凡是总有意外。 如赵之龙这种人,就是为了自家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无论朱由校,还是督办司或南京官府,都将赵之龙和那个管家,视作此案的关键。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六章:“咏夜”诗谏 “诸位,还是别闹了…” 酒虽醇,然有些人是酒不醉他他自醉,一个人只要想醉,他就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的人却不是如此。 一人站起来说道:“大家今夜过后,还是各回各家,过太平日子吧,不要再组这个什么宣昆党了!” “我可是从户部的朋友那儿听说,金陵省、江北省的规划都已定了,各州府官员大部都已上任,再闹下去,于事无补啊…” “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汤宾尹红着一张脸,笑骂他道:“你这个怂货,朝廷出了如此昏聩的政策,我们岂能郁郁居于此处?” 前应天知府赵同朋看汤宾尹一眼,也道: “诸位,我有一言!” “往日大家在南京为官,都是为了什么?” 很快,有人对答:“为名,为利!” 语落,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有人立即说道: “净整这些虚的,那都是为了钱,为了能到自家荷包里,揣得鼓鼓的真金白银!” “咱们连官都不是了,今日不说虚的。”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 “十年寒窗,受尽他人白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朝一日做了官,出人头地,捞银子嘛!” “哈哈哈,仁兄所言极是!” 前南京户部侍郎邓显一张眼盯着说话那人,眉开眼笑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什么,说道: “要不,我等就在今夜来他一个诗谏?” 汤宾尹赞道:“常人都说跪谏、哭谏,顶了天再多个死谏,唯有你来了这么个诗谏,真是令我大惭也!” 众人觥筹交错,居然对这诗谏深以为然。 邓显本来随便一提,听众人这么有性质,也便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说道:“我等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有什么好怕的?” “诗谏,就诗谏了!” 汤宾尹望他道:“既然如此,子敬兄先走一个?” 邓显闻言,也不好推辞,当场来了个即兴发挥。 他一挽袖子,提笔于墙上,边说边写: “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 “题目,咏夜。 漫天星,可天亮,白占许多空位,遮盖白日是你,阴影当中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 才说了两句,邓显眉毛就开始不断松动,写罢,掷笔大笑。 众人也笑,纷纷上前观摩。 赵同朋啧啧一声,拱手道: “这一首咏夜,子敬兄文采斐然,又能暗讽朝政之昏暗无光,真乃奇诗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邓显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汤宾尹哈哈大笑,说道: “你们再这样说下去,子敬兄怕是要无地自容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子敬兄啊,最是受不得夸赞。” 邓显摆摆手,其实心中对汤宾尹多管闲事有些不满,他道: “我这也是思君思国思社稷,就算不是古今第一奇诗,总还当得起深明大义四字吧?” 众人没等说话,屋外却是传来一道叫喝。 “当得!当得!” 众人赶紧转头望着这些人,心中惊疑不定。 田尔耕带着一群校尉走进来,直奔着邓显手中的诗而去,拿在手上念了一遍,赞叹道: “邓先生这首咏夜,以后怕是真的要流芳千古了!” “好诗,好诗啊!” 看见田尔耕,这些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别说现在,就是皇帝南巡之前,田尔耕在南京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身上锦衣卫的皮! 田尔耕来了,这就说明锦衣卫要对宣昆党有动作了! “你来做什么?” 汤宾尹摇头晃脑地站起来,他可能是眼前这群人之中,少数几个真的喝醉了的人。 就连做诗的邓显,也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装逼而已。 本来,田尔耕还编排了一些由头,说他们和这次的魏国公遇害之事有关,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 在外头看一会戏,这群人已经上把能犯的错全给犯了一遍。 田尔耕背着手,在众人眼前,慢条斯理地将邓显关于《咏夜》那首诗的亲笔卷起来,一边说道: “邓显、汤宾尹,赵同朋等人,在暮春楼共题反诗,影射朝政,污蔑当今陛下,有诗为证,也有暮春楼老鸨的证词。” “诸位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语落,校尉们不怀好意地围了上去。 这时候,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听见风声围了过来,其中就有不少在南京有头有脸的权贵。 他们望着这里,都不敢惹是生非。 督办司的后台是许显纯,许显纯可是当今皇帝最信任的爪牙之一,没有人愿意和锦衣卫作对。 至于田尔耕方才说的老鸨,自然是要她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 众人酒都醒得差不多了,邓显作为亲题“反诗”的人,自然被吓得不轻。 他上全都是冷汗,目光闪烁,先望向汤宾尹,然后是赵同朋,一个一个都看过去。 可眼前这些宣昆党人,都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保尚且不足,又何谈去保他? 邓显最后看向田尔耕,颤声道: “总督办大人,这首诗不过是即兴制作,我从未有过反对改革,造反的意思啊……” “至于诗谏,更是从未有过之事。” 见田尔耕不为所动,邓显更是害怕、慌张到了极点,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说道: “在下前日虽然发表过反对改革的言论,可事后回味过来,一直是羞愧难当,陛下明见万里,实在是我自己糊涂,罚当其罪!” “裁革南京六部,陛下确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为大明的万世基业着想,还请总督办大人高抬贵手…” 好家伙,这给吓的,好话说了个遍,刚才那股恨不能面见皇帝倾诉衷肠的样子都哪儿去了? 这群大贤的前后两副嘴脸,田尔耕倒是见得多了。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吩咐校尉们把人都带走,心中也在为意外之喜而高兴,这次拿他们向陛下表忠心是够用了。 汤宾尹和赵同朋等人心里也都纠结,蜷缩到一个角落,脸上细汗遍布,不时的抬袖子擦拭。 他们本想着,这次改革或早或晚都只是一场空谈,最多过个一年半载,改革失败,南京六部重设,他们就都会被朝廷委以重任。 却没有想到,皇帝对完成这次改革意志如此强烈,以至于天降横祸! 不被抓个现行还好,锦衣卫抓人,总需要个由头,这种当口,一般不会轻易大规模抓人。 可这次他们在暮春楼诗会,就连诗都捏在了田尔耕的手里,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随便他怎么揉捏了。 至于徐宏基突然死了的消息,他们更加一无所知,要是就这么被打成了同党,简直冤枉!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七章:阉党卷入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第二天清晨,许多人都自发地聚集到金陵省新设立的臬司衙门前,大家都在议论昨夜金陵城发生的变故。 张氏被人截杀,徐宏基不明不白的死了,天启皇帝龙颜大怒,亲自主持彻查,阴云正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暮春楼的宾客们回去以后,多是到处夸大其词的去说。 当夜督办司的校尉们如何如何嚣张跋扈,将那些在楼上题作诗的读书人一齐抓走。 反诗这项罪名,在大明朝向是不成立的。 言官们都以互相批斗为荣,更以在朝堂上犯颜直谏而获得声名,要的就是这个名留青史。 当年嘉靖一朝,著名的清官海瑞不只骂过嘉靖皇帝,就是满朝文武,他也都骂了个遍。 可有人按这个罪名杀他的头? 朱由校一直都非常想把那些没事就骂一骂自己的清流们正法,可这个话是不能从当朝皇帝嘴里说出来的。 没有人愿意被真正打上昏君的名头,朱由校也不想自己的后世之君上行下效,没事就杀一批文官。 真是这样,朝廷就乱了。 就是当夜在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觉得十分不理解,不就是不满朝政做诗一首吗,这又有何不可。 田尔耕实在是好心办了错事,朱由校目前在想其它的事,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至少有一点他猜对了,朱由校的确对这帮宣昆党恨得咬牙切齿。 田尔耕回到督办司以后,很快发现反诗这个罪名在当下的情况不太能成立,也能猜到皇帝心中对自己的失望。 为证明自己还有能力担当重任,他只好寻求其它的解决之道。 其后要么是罗织罪名,将宣昆党人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继续关押,要么就是等这边的魏国公之死案查清,再看圣意决定是不是将宣昆党人打成弑杀国公的同党。 田尔耕虽然有些忙手忙脚,但他也知道,天启皇帝一直没有什么话,这也说明了在其内心之中,也是赞同抓捕宣昆党的举动。 这样看来,这件事就大有转机! 无论如何,宣昆党既然已经给抓了起来,那就不能再给他们放回去。 那样做,打的是督办司背后天启皇帝的脸。 因反对改革而嚣喧一时的宣昆党一夜之间消散,三十几名或是曾经在南京为官,或是眼下的朝中官员全数落网。 然而这还没完。 随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押缚到臬司衙门,围观的百姓们都沸腾了,这个人他们都认识。 这不就是鼎鼎大名的忻城伯赵之龙吗! ...... 朱由校穿着一身皇家常服,手中拿着的不是那块惊堂木,却是染过许多鲜血的帝王剑。 很显然,今天他是有当场砍人的念头的。 金陵省的巡抚王永光,随行下来的军机大臣,内阁重臣,还有布政使、按察使等一干地方要员悉数到场。 衙役、官差、禁卫,文武官员还有围观的金陵城中百姓们有的伏跪在地,有的半跪,都是山呼喊道: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皇帝查案,不仅近距离接触到天启皇帝,更有这群往日里他们绝无机会见到的满朝政要。 这次的见识,只怕回去能和人吹嘘一辈子! 随着朱由校一抖宝剑,道: “带人犯!” 护卫在身边的黄得功随即高喊: “陛下说了,带人犯上堂!” 不多时,两名勇卫营兵士一左一右,拎小鸡似的,将忻城伯赵之龙按在朱由校脚下。 不由分说,赵之龙被两名兵士直接扭跪下来。 “臣…罪臣赵之龙,见过陛下。” “赵之龙…” 朱由校凝眸望向他,想起他在历史上南明做出的所作所为,心中实际上已经将他判了死刑。 随即,语气稍缓,问道: “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这一问,本来就是道程序,在这样的证据下,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不是赵之龙做的。 赵之龙闻言,喉头一哽,匍匐大哭: “陛下,臣冤枉啊——” “臣、臣是想过不让魏国公将奏疏送抵御前,可回府之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愧对皇恩,还没有动手。” “况且就算臣动手了,也不至于在当天杀害国公啊,这这这…这岂不是昏了头,自己把自己推出去了吗。” “陛下天纵圣明,定要核查到底才是啊!” 语落,众人议论纷纷。 这话的确有些道理。 赵之龙在当日与徐宏基有过争执,出去之后路人和府中侍卫也都说看见他脸上的嫉恨之色。 就算要图谋杀害,也不至于当日就下手,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把自己推入火坑。 朱由校沉吟半晌,嗬嗬冷笑: “你不会真以为朕能轻信了你这鬼话吧?” 赵之龙闻言一愣,立马听出了皇帝话中的另外一个意思,你说自己是冤枉的,倒是特么的把其它证据拿出来啊。 你拿不出证据,在这再是怎么喊,朕也都要把你砍了! “臣、臣有话说!” 赵之龙眼珠乱转,急忙自证: “与臣图谋杀害魏国公的,还有留守监的杜升,和,和魏国公府上的小公爷,徐文爵!” 这话一出,又拉出两个大鱼。 关键这话说是说了,没人信啊,朱由校也一头雾水,按说你拉人下水也得找两个靠谱的吧! 徐文爵作为徐氏长子,将来不出意外必定是会承袭魏国公爵位的。 大多数人对徐文爵的印象止于喜好面子的纨绔子弟,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弑父这种事。 至于杜升,这货更是和这事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次改革,除了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以外,最大的得利者就是杜升,留守监作为京师内廷在江南的代表,日后职权之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王永光伸手指向赵之龙,立即喝骂道: “狂徒,休要在此乱咬乱吠!” “陛下,臣请将这狂徒打入大牢,待臬司衙门审问后再行复审,以免他胡乱攀咬。” 朱由校眯起眼睛。 今日本以为是走个程序然后结案就算完了,没想到出了点挺有意思的情况,赵之龙说的事的确需要仔细查查。 徐文爵和杜升到底和这事有关没关,也需要仔细查查。 这个时候,臬司衙门甚至是督办司、东厂,都不能再信任了,因为杜升就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这三个司法机构,每一个都趟进了这趟浑水。 现在朱由校能信任的清查部门,只有自己秘密建立的较事府,现在虽然规模不大,但全是效忠于自己一人的死士。 “行,暂交付臬司衙门办理,三日后复审。” 朱由校呵呵一笑,转身而走,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朱由校来到后堂坐下,心中比较期待,较事府这次到底会给他抓出什么样的大鱼来。 阉党,宣昆党,东林党,勋贵… 有点意思了。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八章:替死鬼 众文武来到后堂,然后都微侧着身,等着朱由校训话。 朱由校将佩剑放在桌角,然后看向众人,从容笑道: “汤宾尹那些人有件事说对了,朕这次南下,不只是祭祖拜庙,视察地方这一个目的。” “礼部说的那些都是扯淡,诸卿看过后,笑笑就行。” 这话说的轻松,还看过后笑笑就行,你皇帝可以这么说,做臣子的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众人都是心中一紧,看来天启皇帝要给他们摊牌了! 尤其是这次改革首当其冲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更是忐忑不安。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已经背叛了原本阶层,再不跟着天启皇帝混,只怕就要横死街头了。 “世人都说天高皇帝远,这个道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比朕这个当皇帝的更懂。” “大明朝九千多万臣民,都让朕一个人管,也管不过来。” 朱由校在上边说着,群臣们也就在下边愈发的老实,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到地府去管鬼了。 “都下去吧,好好查案。” ‘好好查案’四字,朱由校说得轻飘飘的,群臣们听到后却是心中狂跳,眼前这位这可是连回家养老的杨涟都不放过的天启皇帝! 这案子真有这么好查? 想到这里,金陵省的按察使暗自擦了擦汗,自己可真是没谁了,上任半个月不到,就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 众人不敢松气,拘谨地转身,一一离开。 忽然,背后传来几个字。 “对了,王永光留下。” 王永光脚步一顿,只好站在旁边等待,单瞧面色就已是煞白,他的心中更加是砰砰直跳。 待群臣离去,朱由校指了指身旁,笑道: “这里没别人,方才在堂上,朕见你对那赵之龙颇有愤愤之色,就想着找你聊聊。” 见王永光即便坐在那里,仍旧只挨了半边屁股,朱由校哈哈大笑,洒脱道:“今日就随便聊聊,朕赦你无罪。” 朱由校越是显得轻松和毫不在意,王永光就越是觉得有鬼。 听见赦免无罪这个字眼后,更是噗通一身跪下来,说道:“陛下要问什么,臣如实回话,如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这可是你说的,朕没逼你啊。”见王永光在不断磕头,朱由校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道: “没事,朕不会让你不得好死的,朕不是都赦你无罪了吗,还怕什么?” 低头看着王永光,朱由校逐渐贴近他的耳朵,冷笑道: “怕死啊?” 王永光汗毛直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随即,朱由校直起身,面色上的笑容已是逐渐凝固,他将手按在了佩剑上,冷冷问: “赵之龙供出杜升和徐文爵,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说实话,朕诛了你的九族!” 闻言,王永光浑身一颤。 “那赵之龙在陛下到南京以前,大约是御驾到凤阳的那几日来找过臣,说是要拉杜升下水,以保全自身。” “杜升有什么值得他他下水的?” 朱由校又问。 王永光犹豫片刻,在朱由校足以杀他一百遍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如实交待道:“杜升挪用了天启元年淮北赈灾的银款,而且…” “而且杨嗣昌曾上疏弹劾他,也差点遭了暗算,死在去山东赈灾的路上。” “好,这又是魏忠贤收的好干儿子,上一个还是崔文升,他连朕都敢杀。” 朱由校嗬嗬笑了一声,道: “还有什么与此事有关的,若敢有一句作假,你知道后果。” 王永光已是面如死灰,他早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如果皇帝再不信任,只怕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他心中明白,除了全部交代自己知道的事,没有第二条路。 ...... 第二天一早,一名较事来报,印证了王永光昨日所说尽皆属实,没有编造假话的成分。 按王永光所说,赵之龙在南京城里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在朱由校来之前,他先后找过王永光和杜升,魏国公府这货更是常客。 要说真正目的,还是很简单的,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其它那些都是扯淡。 赵之龙那天去找徐宏基,然后两者发生争执,就是因为赵之龙断定这是南京勋贵重抓军权的唯一机会。 徐宏基要放弃这个机会,赵之龙觉得他太过谨小慎微,也想过要截掉奏疏。 王永光也说了,他觉得赵之龙应该是没有动过要杀徐宏基和张氏的念头,而且赵之龙这个人诡计多端,手中握着包括杜升在内许多人的把柄。 就算要杀,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案子查到现在,以前认为是凶手的赵之龙反而清白了,最大嫌疑成了徐文爵。 可是没有人相信会是徐文爵做的,只有朱由校听了王永光和较事府的汇报在怀疑。 无论凶手是谁,整个事情做的都很干净,陈策带着勇卫营把南京城里外翻了个底掉,也没找着国公府的管家。 那晚以后,管家这个人就好像直接人间蒸发了一样,大海捞针再怎么找也根本找不到。 徐文爵整日的披麻戴孝,哭诉赵之龙暴行。 别说是别人,朱由校到现在都不是很相信徐文爵会弑父,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没有什么联系。 最主要的是,臬司衙门到现在怀疑和审问的对象都还是牢狱里的赵之龙,根本没有人去往徐文爵身上去想。 督办司的田尔耕正想方设法把宣昆党的那群人和这事扯上关系,别无它顾。 至于东厂的傅应星,朱由校实在是高估他们的查缉能力了。 在京师,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可是到了江南,他们就如同一个个瞎子,兜兜转转也查不到半点信息。 在大部分人看来,说徐文爵弑父完全是无稽之谈,这毫无疑问肯定是赵之龙死前乱攀乱咬,这种事往常也不是没有。 朱由校送走了一瘸一拐的较事,厚赠赏银,然后负手站在堂中,面朝一副迎客松名图,只是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较事府在南京势力不大,查缉能力虽然比东厂要强,也更加隐秘,但这种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查得出来的。 快三天了,他还有更多事要办,不能在这件事上再耽误功夫了。 水太深了,该收手就收手吧。 就让较事府秘密的继续去查,查到是谁,自己知道就好,要是正式途经弄不了这个人,就走黑路子,也免得麻烦! 至于赵之龙,反正这货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次姑且让他做了替死鬼,杀了他又能维护民心,反而对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名声有利。 这件事弄到现在,真凶没抓到,却一不小心把宣昆党连根拔了,还让赵之龙做了替死鬼,收了一波民心。 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原南京刑部大牢,今金陵省臬司衙门大牢。 披头散发的赵之龙望着前来押人的狱卒,面如死灰,黑着一张脸问道:“提审吗?” 狱卒看他一眼,毫无表情地回道: “提什么审,问斩了!” 赵之龙大惊失色,起身向后靠了靠。 “你说什么,问斩…” “凭什么斩我?!” 狱卒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拉他出去,讥讽道: “就凭你弑杀当朝国公!”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二十九章:思考形势 天启三年,辽东战事正如火如荼,南京掀起大案,魏国公徐宏基及其夫人张氏被害。 一时间,南京城戒严,刚刚成立的金陵省尽都被疑云所笼罩,天启皇帝震怒,人人自危。 仅仅两日之后,“真凶”赵之龙锒铛入狱,被判处斩首刑罚。 随着赵之龙的头颅落地,鲜血四溅,南京城顿时欢声雷动,文武大臣和勋贵们也都为天启皇帝能如此迅速的破案,并处以严惩而震惊。 明面上看,张氏及赵之龙的死,这次便就告一段落了。 只有朱由校知道,赵之龙不过是个替死鬼。 眼下特殊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个上面,但查还是要查,自己毕竟答应过张氏,要为她们找出真凶。 ...... 四月初的某一日,朱由校坐在行宫里,无奈地闭上眼睛,深深吐息,江南大营总算是顺利成立了。 随即,将一份来自福余卫的战报丢到桌上。 国家要招兵扩军,又是皇帝的嫡系,待遇极高,日后前程斐然,百姓们望风而来,一传十,十传百。 除了百姓,其中更有一大部分江南地方上的富裕家庭,想要借此混迹一些军功出身,好出人头地。 消息很快传出。 朝廷下发通告,这次江南建营募兵,不从卫所及南京旧有官兵中挑选,天启皇帝已钦点在嘉定、丹阳、武进、松江、江阴、建德、徐州、海州等十四地募兵。 无一例外,这些地方,要么是历史上抗清死战,要么就是处于偏僻地方,民风淳朴,作风彪悍。 这样的兵不仅忠心,战斗力也强。 半个月的功夫,南京城派出文武职官员,总计二十八人作为此次募兵的代表,前往这十四个地方,按照戚继光建立戚家军时的标准招募新兵。 即戚家军扩军时著名的“四要”和“四不要”。 不要城里人。 因为城里人滑头,像是苏州、扬州,这些藏富于民的繁华江南市镇,鲜少会招到耐吃苦,敢死战的青壮。 这次下到地方上主持招兵的官员,募兵处都不会设在城里。 不要在官府任过职的。 这些人,无论曾经在各地衙门任过何职,多少也会受到影响,例如训练时耍滑头,老兵欺软怕硬,将校之间的官僚作风,这些都要杜绝。 三、四十岁以上和皮肤白的不要,即只招收青壮。 三、四岁以上的中老年人没什么力气,就算强练出来,也不能坚持很久的连续作战。 至于长得白的,大部分都是户外运动少,平日缺乏锻炼,体力也不会达标,承受不了高强度的操训。 胆子特别小的和胆子特别大的不要。 胆子特别小的不用说,可为什么也不要胆子特别大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军营里的刺头,或多或少都带有心理偏激,将校相处之间也会因一点小争吵而将矛盾无限方法,进而影响整支军队。 况且,在西南亲征之役时,就不乏一些因为将领胆子特别大而不遵督令,擅自进军导致战败的事例。、 四要。 要标准的农民。 何为标准的农民? 说白了,就是每天都在田工作的,由于某些制度畸形的发展,现如今被卫所雇佣的佃农,也算在内。 并且朱由校还特意规定,佃农一旦入选,所耕种土地将由朝廷一体分配,由他自己负责。 要那些黑大粗壮,皮糙肉厚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一支军队作战时的中坚力量,长得吓人还抗揍,最主要是忠心而且听话,好训练也好带出去。 现在勇卫营的兵士情况,就和江南大营完全不同。 勇卫营的主干力量,都是曾经京师三大营和京军各卫挑选出来的精锐,作战经验根本不用训练,个顶个的勇猛善战。 唯一需要练的是他们的心,这些老兵都是刺头。 所以一开始朱由校亲自带着勇卫营并且视作嫡系,还常常“下基层”,到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培养感情。 光是这些还不行,又要给他们选择威望十足的大将率领,不然一群狼被羊带着,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陈策、戚金、童仲揆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当时正在率领援辽军队北上,幸好朱由校来的及时,他们还没有在浑河血战中全军覆没。 援辽军被召集过来整体编入,就成了现在这支战斗力超强而且绝对忠诚的勇卫营。 除此以外,戚继光要求的新兵还有两点。 第一,要是一眼看起来,就给人以目光有神的人,这种人一般都有些胆识韬略,绝不能是那些看起来死气沉沉一片的咸鱼。 第二,要是见了官府差役有点害怕的人,但又不能太过懦弱,这样就能保持基本的赏罚体系,军纪标准。 就算是上官作战时犯了错误,他们要么会毫不犹豫的跟随,要么就会临场指正,避免伤亡。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想要完全按照这些标准选录新兵,实在是有些困难,即便是在嘉定、江阴这些历史上全民抗清的城镇也不太可能。 但这次江南建营扩军五万,其实也不算很多,也完全有时间在各地慢慢挑选,直到选出完整的一支新军,为自己镇守江南。 这支新军初期的效果只是震慑江南,稳固自己在南地各省的统治,真正想要他们上阵作战,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短期内,是指望不上他们发挥能力的,但是长远来看,江南大营的设置,恰好能弥补裁撤南京六部以后,统治中心减弱的情况。 近来朱由校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在金陵增设一个新的机构,负责替皇帝打点江南各地的民事。 至于军政大权,自然还要抓在历代的皇帝手里。 “叫王在晋过来。” 朱由校想事情,看那封福余卫战报看得出神。 王朝辅正在一旁安静侍立,却是忽然听见一声命令,道了一声遵旨,便就赶紧转出了安定殿。 不多时,军机大臣王在晋缓步走入,行礼后站在原地,等着天启皇帝的吩咐。 在来的路上,他也在考虑目前南京的形势。 朝廷裁撤南京六部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以至于王永光和那个新上任的江北巡抚两个人,几乎总览了原南直隶的军政大权。 如果就这么走了,江北和金陵的情况很快就会变成和其它省一模一样,根源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至于金陵留守监,职权还仅限于旧皇宫,现在对文官是一丁点的掣肘也没有了。 况且,江南大营的勋贵领兵人选还未定,徐宏基一死,徐文爵并不能直接袭爵。 南京勋贵群龙无首,也对文官集团毫无威胁。 到现在为止,朱由校虽然打掉了旧有的南京文官势力,如宣昆党、无锡书院,可很快就又会兴起一个。 之前的文官势力,有勋贵和内监的掣肘,虽然内斗消耗频繁,却并不会引起大乱子。 现在的局面是,朱由校扶持起来的这个新南京文官集团很快会一家独大,需要留下掣肘的力量,避免这个情况的出现。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章:封赠徐氏 天启三年四月的南京清爽怡人,气温恰到好处。 最初由天启皇帝发起的改革,随着朱由校亲临南京,和前后两次大规模抓捕旧臣以后,逐渐都销声匿迹了。 南直隶分成江北、金陵省以后,维持了近二百年权利架构彻底被推倒重建,官僚体系也重新洗牌。 原本的南直隶,军政都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 但是这个时候,辽东的福余卫那边,已然是阴云密布,战火云集了,这边的事情要定个章程,然后北归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笑一声,轻声问: ‘“出宫多久了?” 被问到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被问到后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恭顺回道: “回皇爷,快一岁了。” “一年了…” 这次下来,朱由校不仅真切的了解到各地百姓的生活困苦,江南与中原地区的贫富差距,还真切的体验到了旧有官僚体系的腐败。 “是该回去了啊。” 朱由校感叹一声,正在这时,安定殿外跑来一名内监,急呼呼地道:“陛下,大人们都来了!” 朱由校调整好原本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的坐姿,正色道: “宣!” 这是朱由校在江南地区召开的第一次正式朝议,一是为了向天下宣告该地新官制体系的形成,二就是在走之前添把火,把事儿都安排明白了。 安定殿上,文官武将、勋贵内监俱在。 由于首辅韩爌等人还留在京师,这次排在文官首位的是王在晋,武将头一个站着勇卫营的总督戚金。 作为定远戚氏的正统后人,戚金自幼就曾随戚继光南征备战,战功卓著,今日迈上安定殿时,已经是一个满脸褶皱,须发皆白的老怪物了。 满朝武将望向这边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个不对他尊敬有加。 武将第二位,自然就是威望逊色于戚金,但正值四十壮年的副总督陈策,西南大捷时他的从容定策,给朱由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都知道,如果戚金归乡养老,陈策就会是下一任勇卫营总督,天启皇帝嫡系军队的统领。 这次将要留在金陵统带江南大营其中一万五千名新军的黄得功,还有即将赶赴大同边关上任的周遇吉,随从回京的小将刘元斌等人,亦都站在十名靠后。 至于江南勋贵,按例明年将要袭魏国公爵的徐文爵,自然当仁不让的站在首位。 随从南巡的官员照例以军机房、内阁、六部九卿的排序班列,之后才是金陵巡抚王永光这一批新晋的两省官员。 兹事体大,地方官员这次也被允许上朝。 谁都知道,这次大规模的朝会,既是南巡以后皇帝在江南召开的第一次,也将是回京前的最后一次。 人事安排,以及地方新官制的最终确立,全都是这次朝会的主要议题。 御案前,朱栩正襟危坐,望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神色冷峻,目光厉然,淡淡扫视一圈。 下面的众人也都知道,到南京以后发生了诸多大事。 先是抚宁候朱国弼造反,再又是支持改革的魏国公徐宏基及张氏被奸贼赵之龙所害。 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这次对赵之龙的惩处似乎有些过于轻了,只是将他斩首于市,这会不会是皇帝另有安排,还很难说。 下面这些人,尽管都是各地的军政大拿,可是在这安定殿上,他们就是天启皇帝的臣子。 谁都没有妄自尊大,去开口建议什么,包括王在晋。 朱由校心里对徐宏基和张氏的死,始终有个心结,表面上结案,三法司和厂卫不再有动作,就是为了麻痹真凶。 较事府一直在暗中查访,果然收获颇丰。 一名较事昨晚来报,说是在魏国公府的一处花园池塘中,发现了面目全非,身形很像府中前管家的尸体。 很明显,管家知道的太多了,也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口。 冷冷的扫过一圈以后,朱由校放下心中郁结,沉声道: “魏国公和忻城伯爵位处置的怎么样了?” 这种事情,本地官员是无权处置的,只有军机房和内阁随驾南巡的重臣才有资格过问。 王在晋见无人应答,站出来说道: “回陛下,照例该是赵之龙长子赵勇可以袭爵,但是后来田都督来报,说那赵勇平日作风乃一纨绔子弟,强抢民妻,无恶不作。” “这几日臣也私下走访许多百姓家中,发现田尔耕都督所报属实,会同阁老们商议了一下。” “我们觉得,让赵之龙第三子赵平安承袭爵位最为合适,只是…” 朱由校问:“只是什么?” “只是赵平安乃是侍妾所生,于赵氏宗族之中威望、地位远不及长子赵勇,臣担忧…” 朱由校望着他,冷笑:“你担忧什么?” “就说是朕下旨,让赵平安袭爵!” “就赵之龙的罪过,这次应该剥夺他家的爵位,贬为庶民!若不是赵平安愿意为国效力,请愿到江南大营做一小兵,朕定惩不饶!” 听到皇帝不容置喙的口气,王在晋也知多说无益,随手取来一份奏疏,继续说道: “陛下,这是京师礼部昨日发来,对徐宏基的死后奉赠。” 朱由校接到手上,只淡淡一扫,便就蹙起眉头,问道: “张氏的呢?” 王在晋一摊手,表示礼部并没有上奏对这个女人的死后封赠。 “张氏出身寒微,礼部官员可能是有所遗漏…” “遗漏?” 朱由校眼皮一跳,沉声说道: “张氏出身再怎么低微,那也是魏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为国而死,礼部为什么不给封赠?” “礼部的堂官是谁?” 王在晋道:“原本是顾秉谦,顾秉谦反对改革而辞官归乡,眼下还没有堂官,要等陛下回京以后,再行定夺。” 礼部远在京师,朱由校却是近在咫尺,张氏为了给自己送信被人截杀在路上,也是尽忠而死,不给死后封赠,这实在说不过去。 “朕做主了,赠张氏一品诰命夫人,赠魏国公徐宏基太师,谥壮武,长子徐文爵天启四年六月袭爵!” “至于这次由一些宵小之辈怂恿起来的反对风浪,朕觉得都是阁臣顾秉谦的失职,诸位以为呢?” 这样说自然是最好的,皇帝不会因此而大开杀戒,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都落了地。 临阵退缩的顾秉谦成了最大的替死鬼,无论在文官之中还是皇帝这边,两头都讨不了好。 言及于此,王在晋也就识相的退了回去,看来天启皇帝早有自己的打算,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群臣俯首,皆道遵旨,都没什么异议。 实际上他们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朱由校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跳出来反对那就是纯粹的想要找死了。 眼前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既然这次不多加惩处,各位还是见好就收,顺坡下驴吧!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一章:王永光逆谏 “接下来,诸卿就谈谈对这次金陵省、江北省分治的看法吧?” 安排完赵氏的惩处及徐氏的封赠以后,朱由校坐在位子上,翘起二郎腿,促狭地看着阶下群臣。 的确,这才是今日这场大朝会的主题。 朱由校就坐在上边,等着下头的群臣高谈阔论,自己则摆出一副早做好舌战群儒准备的样子。 新任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有些心虚,这个巡抚到现在他也做了快一个月了,只有一个感觉,爽! 这种没有任何掣肘的感觉,相比于之前南京的三权分立,实在是爽得没了边儿! 可是问题也来了,要不要出来提一提这个问题… “没什么问题,陛下圣明!” “陛下天纵英明,此次分治实则一改前弊,之前是臣等有眼无珠,冒犯了陛下!” 好嘛,全都顺坡下驴了。 对于这帮文臣的尿性,朱由校早有准备。 反对你的时候,一个个昏君喊的震天响,听说宣昆党那群人还开了个诗会,让田尔耕撞个正着。 自己这给他们开了一个缺口,全都不迭地跑进来,想要洗脱罪身,继续在朝廷做官。 真是朕的一群好臣子! 这些人骂你的时候,话是不中听的,恭维你的时候,虽然听着顺耳,但也不能陷进去。 当了快四年皇帝,朱由校早就练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铜皮铁骨,除非在想要震怒的时候,才会“震怒”一下,以扩大影响。 听着周围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着天启皇帝如何如何圣明,说可以直接回去了,啥问题没有,王永光心中就一阵恶寒。 自己怎么和这群人混到一起来了? 这时,一个人的开腔,吸引了他的目光,却是江北巡抚刘在贞,只见他站出来说道: “陛下此次分治,实在是万古未有的明君胜举呀!” “陛下敢于打破常规祖制,确立新规,这都需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学习、借鉴哪!”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群臣都在恭维时,有一部分却是冷静异常,这其中就包含了金陵巡抚王永光,李有贞话说完时,他在暗自打量着天启皇帝的每一个表情。 果然,上头的朱由校在整殿的喝彩声中,并没有迷了心智,他脸上笑容变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盯着李有贞问: “学?” “你想要学啥啊?” “这…” 李有贞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那话里有问题,学皇帝打破祖制,这岂不是说人人都能随意不把祖制当回事儿了吗。 他慌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臣、臣…” “没事儿,没事儿,怕什么!” 朱由校哈哈一乐,命王朝辅去扶他起来,然后看向王永光,似有意无意地道:“送李巡抚回去,好生歇着,他很累了。” 王朝辅看着李有贞,问道: “陛下要奴婢送李巡抚回去,巡抚大人是不是累了?” 后者一脸迷茫,片刻后恍然大悟,忙道: “臣累了,臣累了,臣告退!” 一刹那,安定殿上从吵闹异常变成了寂静无声,众人看着满脸笑容的天启皇帝,怎么想怎么觉得汗毛直立。 “行了,既然没什么意见,就都散了吧。” 朱由校说完,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王永光,转身欲走,群臣们也松了口气,赶紧趁着这个空挡擦汗。 感受到方才那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王永光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出列,几乎是吼着说道: “臣,臣有本奏!” 语落,满堂皆惊,众人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金陵巡抚有本奏?”朱由校站在上面,脸上一副好笑的面容,然后坐了回去,挑眉道: “也行!那朕就继续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王永光先前半个字没吭,现在嘴巴却像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生怕朱由校就这么直接走了。 只见他边擦汗边道: “臣以为,江北省、金陵省旧属南直隶,就算裁革六部,也不该只留行在,仍当将金陵设为留都,定名南京。” “如此,既承认了北直隶的京师地位,为朝廷节省一大笔开支,也不影响南京的政治地位,两全其美。” 王永光不说则以,一说就全是重磅炸弹。 他一边说着,群臣们也都在议论,有人甚至觉得这货是不是疯了,敢这个时候跟皇帝提意见。 等会儿,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在晋先后在北直隶的皇庄和村镇推广番薯种植,两年以来已经大有所为,这次奉旨南归,他也猜得到,许是又要委以重任。 他虽然也没出主意,可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位天启皇帝可不是一般人,如江北巡抚李有贞那种得了好处疯狂拍马屁的行为。 只能说是在江北巡抚的位子上干了一个月,尝到甜头了,不愿意撒手,想继续自己掌握大权。 不出意外,李有贞这个江北巡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天启皇帝利用魏忠贤之手找借口撸掉。 王永光这样的,才是聪明人。 想到这里,王永光还在继续说着。 他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只顾着一直说话。 “南方各省亦不同于北地,臣常听下属官吏说,江南市镇繁多,百姓富谷,泽人富鲜,文化风俗,各地全然不同。” “臣在金陵许久,深知管理南地之不易,做了一月的金陵巡抚,更有种事事皆需操心的感觉。” “陛下若想稳固南方,需得另设有司衙门,统筹民政军事。” 这话一出,群臣炸了。 他们再也忍不住了,现在这官制不挺好吗,内监守备、协同守备和兵部尚书都没了,换来江北巡抚和金陵巡抚。 两省各自都有自己的官僚体系,谁也掣肘不了谁。 “陛下,王永光系奸臣矣!” “狗屁不通,真是胡言乱语,快将他轰出殿外!” “陛下,臣请斩王永光,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朱由校冷眼看着这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臣子,谈及个人利益时,一个个那副狗咬狗的样子。 这个王永光,总算是开口了。 朱由校拿李有贞开刀,就是逼王永光开口,让他这个原南京小朝廷最有权力的兵部尚书,提出要掣肘自己,制衡文官。 江北省和金陵省设立以后,除两地巡抚外,三司官员也是事权颇重,几乎将军政大权一把抓在手里。 南直隶不同于中原,天高皇帝远,自己回去了,他们就是一个个土皇帝,不留下掣肘监管的力量,打散了也收不回来。 旋即,朱由校望向王永光,沉声问: “依卿之意呢?” 王永光抬起头,与天启皇帝四目相对,额头上热汗直顺着脸颊向下淌,他艰难地用手撑伏在地上,道: “臣请在金陵城设参赞机务衙门,直属京师军机房,官员人选由陛下定夺,上可入京师,下可安江南。” “如此,大明可定,中兴在望!”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二章:帝王术 这世上最简单的帝王术,便是所谓的先给个棒槌,再给颗甜枣,今日这次大朝会,朱由校把甜枣先给他们发下去了,倒是没有震慑一下百官。 众人都为王永光的犯颜直谏喝骂不止,后者也俯身在地,身子如处在寒风之中似的抖动不止。 接下来朱由校的话,决定了他此生的身家性命。 只是不知,今日的圣意他又猜对了几分… 朱由校在上面看众人骂了一会儿,觉得王永光马上就要坚持不住摔倒的时候,才是冷笑一声,伸出手制止了他们的言论。 待殿上静得差不多了,才是说道: “你们都听听,这位大明朝的首任金陵巡抚,这一番令人醍醐灌顶的肺腑之言!” 这话说完,众人反倒懵了,不知是何意。 只听朱由校继续说道: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朝廷官员,觉得自己的权利太重了,劝谏朕,要朕削弱他的权利,加以制衡。” 说着,朱由校环视阶下众人,道: “诸位觉得呢?” 天启皇帝这一番话,实在值得百官们暗自思索。 单凭字面意思,好像是在夸赞王永光识得大体,劝谏到了点子上,可语气上,却又好像生气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还是随行南巡的冯铨,第一个站出来,冲着王永光拱了拱手,说道: “金陵巡抚真乃忠贞之士,直令下官敬服。” 堂堂的工部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居然对王永光一个地方巡抚自称下官,这让众人心中暗笑的同时,也在考虑要不要追随附和。 至于吗? 皇帝这次大朝会,难道不是要确认江北省和金陵省的官制?还能容忍一个王永光在这蹦蹦跳跳? “嗯,诸位怎么不说话?” 朱由校目光遍及之处,百官都是不复方才的吵闹,老实的就像是上课偷玩被发现的小孩子。 “王爱卿,你觉得呢?” 王在晋早就猜到,这次天启皇帝是要敲打王永光,继而震慑百官,用他人之口,提出自己想要的方案。 只是他的心思一向都在地方发展,而非什么朝堂争斗。 要是不被问道,恐怕也会一直沉默下去。 王在晋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王永光方才所言,确是眼下金陵、江北二省官制之弊端,一旦陛下北归,二省巡抚职权又过大,没有制衡的方法,又是在前南直隶这种政要之地,朝廷鞭长莫及。” “原来如此…”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百官印象中的大发雷霆,转头又望向须发皆白的戚金,问道: “老将军觉得呢?” 戚金没有想到还会问到自己,就要艰难的起身行礼。 朱由校坐在上面,笑着一挥手,示意不必行礼。 戚金于是站在远处,用沙哑的嗓音回道: “陛下,还不只是巡抚职权过大,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原本是五军都督府统辖,属京卫亲军。” “此次官制一改,他们失了京卫亲军的身份,分别归于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统辖,为兵部直管。” “这次一改,五军都督府几乎不在原南直隶各卫统军,兵部职权过重,勋贵一点兵权都没了,这于朝廷不利…” 闻言,朱由校脑子里也是嗡的一下。 戚金这个事提到点子上了,朱由校原本还没注意到,这两天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这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南北两直隶的各卫各所,原本都是京卫亲军的编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地位不同,兵部都不能直接插手。 也就是在名义上,南北两地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氏领北直隶军权,魏国公徐氏领南直隶军权。 这次南直隶被朱由校彻底取消,南直隶原本的各卫各所没了京卫亲军编制,自然要归属两地新建的都指挥使司。 各地总领卫所的都指挥使司,明初是由五军都督府总领,土木堡以后,逐渐都听命于兵部。 这也就是说,朱由校差点把南直隶的兵权交给了兵部。 土木堡之变,致使全国的勋贵和武将力量几乎断代,自那以后,由勋贵和武将主理的五军都督府职权逐渐被兵部所取代。 文贵武贱的情况始于明初,到了英宗宣德年间愈发势盛,这里也有全国军权渐归兵部文官有关。 甚至于有些皇帝,都因为想要收回兵权而突然暴毙。 眼下大明就是这个情况,朱由校已经收回兵权的北直隶不算,全国上下,就只有原南直隶的京军亲卫大部分还听命于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除非在南直隶屯驻,在它地几乎就是荣誉头衔,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至于左右都督以下的佥事等职,现在就是个妥妥的闲差。 像是中原五省,辽东、山东等地,无论行都司还是都司,兵权悉已归于兵部。 天启元年王化贞和兵部尚书张鹤鸣造成的广宁之败,就是知晓战事的武将不能调兵,反要听命于文官,硬着头皮去打必输的仗,才酿成大祸。 其实到了现在,大明上下已经形成文官统兵,武将作战的习惯,无论眼下的孙传庭、卢象升,还是辽东的熊廷弼、洪承畴,都是如此。 无论日后五军都督府改制,还是全国卫所整顿,每一样朱由校在三年五年都做不完,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去适应。 朱由校在沉思时,有个人听这话可是高兴坏了。 这个人,就是明年将要袭爵的徐宏基嫡长子徐文爵。 他跨出一步,满面都透着红光,说道: “陛下,臣觉得戚金说的十分有道理,不如就在江北、金陵两省设立行都司,归五军都督府统辖!” “五军都督府由陛下直领,兵部也不至于越权。”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朱由校看着阶下的徐文爵,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死了亲爹亲娘的人。 就连这眼睛周围,也不像是真正伤心过该有的样子。 朱由校打量他半晌,总觉得徐文爵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没有直接问,点头说道: “如此最好。” “由你们这些勋贵继续帮朕管着金陵、江北的兵权诸卫所,朕也能放心,只是江南大营的事…” 听见皇帝同意了,徐文爵更加高兴,忙抱拳道: “臣愿为陛下效死,接替父亲,为陛下统领江南大营第三营!” 语落,就连黄得功都望向徐文爵,大大的脑门子画着大大的问号,小公爷刚死了亲爹亲娘,不是应该守孝吗. “这么心急?” 朱由校笑着问道。 徐文爵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但也是边哭边道: “陛下,近几日臣常于家痛哭,心如刀割,可是陛下即将北归,南京诸勋贵中除我徐氏外,又没人能统领第三营。” 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 “臣可以先领第三营,择期再为父母守孝!” 听到这些,朱由校仍旧含笑望着他,只是现在这副笑容中,已是透出了些许异样。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三章:南京定制 徐文爵! 这个历史上在南京掌握大权却毫无作为的勋贵之首,第一个出去投降鞑清,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朱由校微微起身,目光如电,冲他说道: “爱卿如此关心国事,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江南大营的第三营就交给你带了,给朕带出一支强军来!” 徐文爵大喜过望,忙垂首自证: “陛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带领勋贵为大明镇守江南!” 这次下来,裁革南京六部各院,节省以后的每年开支,这只是一个原因,南京的南直隶,虽然已经分为江北省和金陵省,却也包括了现在的江苏、安徽两省。 到了眼下的天启年间,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还不知道,可下来一趟,这里经济发达、贸易繁华,朱由校却是看在眼里。 中原各地,连年的灾荒天启二年还只是开始。 从这天启三年开始,未来的二十几年里,只会愈演愈烈,除了推广番薯种植外,朝廷赖以赈灾、重建的钱袋子、米袋子,还在以金陵为主的南方。 明初设两京,定都北京,以御北元,以南京为留都,控扼江南钱粮,这是朱棣根本上的设想。 从这层意义上讲,在明朝,北京是政治中心,南京是经济中心,所谓的“两京一十三省”,两京是必须排在最前面的。 要想解决戚金所说的问题,这非常简单,裁革六部各院是一回事,南直隶分省是一回事。 要不要取消南直隶的政治地位,这是另外一回事。 金陵设为行在,取消留都地位,到现在也就才一个多月,如果想改回去,这完全来得及。 至于说朝令夕改,朱由校倒是不在乎这个,什么能最大化拿到利益,什么自然就是好的。 要是在乎这个,干脆就不要改革了,墨守成规等死算了。 朱由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其他人,淡淡道: “二位卿家所说,朕思虑再三,深以为然。” “这样,朕采纳你们的意见,再将金陵设为留都,以后你们可称金陵,也可称南京。” “其二,恢复金陵省、江北省的南直隶地位,但是六部各院之裁撤,必得执行贯彻。” “这样一来,两地卫所仍属京卫亲军建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兵部职权过重的问题,自然消除。” “其三,金陵省、江北省的布政使司等有司一体同余省官制,都要保留,但朕打算新在金陵设一个参赞机务院。” 话音落地,百官议论纷纷,王在晋道: “敢问陛下,这参赞机务院,可是和从前南京参赞机务官及协同守备官的职权相同吗?” 说完,众人全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十分好奇。 如果是这样,参赞机务院的排头官员职权就要盖过金陵巡抚和江北巡抚,总领两地军政大权。 这等职权,相当于一省之总督与巡抚的集合,用封疆大吏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相当于鲜少有过的三地总督,五省督师了。 而且也有个问题,各地总督甚至督师,都只是有事才设,事罢即撤,从不是个常设的官职。 如这次督七镇总兵出关的朱燮元,就只是临时做的督师,到哪里就能管哪里的军政。 一旦战事完毕,朱燮元要么晋升到它地为官,要么直接入京为官,不可能继续做督师。 因为这种东西的职权,在地方上已经相当于“皇帝”了,对一般的文官武将都有先斩后奏之权,就连巡抚这等要职,也有遇事先罢再奏之权。 其职权之大,也就说明了这种职位必定不能长设。 可听天启皇帝这意思,南京参赞机务院不出意外是会一直设立的,除非后世之君将其废除。 那这玩意,职权虽然不比督师,却也是大得没了边儿啊…… 朱由校摆摆手,制止了百官的议论,说道: “朕也是听两位爱卿所说,偶有所思,说来给诸卿听听,若是不对,再议即可。” “参赞机务院,和京师的内阁、军机房不同,设一枢密阁及三偏房,各偏房理定权责会于枢密阁,上报于京,最后由朕定夺。” “枢密阁设一参赞机务大臣,正二品,领户部侍郎、兵部侍郎衔,管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之粮储、兵备诸事。”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此后于南京参赞机务院坐班,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巡查御史,负责奏案。” “枢密阁内另设佥事、通判、主事等下属官员,负责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的兵备、民事及司法要案,协助参赞机务大臣上报于京。” “参赞机务院除枢密阁外,另设三偏房。” “其一,为旧宫留守监掌印太监坐班之所,称内监房。” “领衔中都至南地各省的陵寝各监、局、卫所,负责陵寝维护,人员报备,联系京师内廷诸事。” “其二,为江南大营第三营提督勋贵坐班之所,称掌勋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诸公、候、伯爵勋贵子弟,负责诸勋贵府邸事务,江南大营第三营的兵事及诸勋贵所掌卫所人员报备等事。” “其三,为锦衣卫南京总督办司总督办官坐班之所,称御锦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督办司、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官校,负责日常巡查,大案查缉,完备相关事务,上报于京。” 一连串说完,朱由校面色不改,看着阶下早已是目瞪口呆的百官们,微微挑眉,靠在椅子后面。 如此详尽的规划和人事安排,这是听了王永光建议后灵光一动直接想出来的? 不可能! 这恐怕是天启皇帝早就和心腹重臣商议好,然后在今日大朝会上,授意王永光提出来的! 这种事他居然早就知道,还冒着众人的忌讳提出来,这个王永光,亏得之前我等还如此信任他,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表现也没有。 看起来,王永光也早就是阉党了… 王永光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提,给大明朝带来了多大的震动,也让他从此打上了阉党的标签。 不过事已至此,让他们骂去吧,相比被骂,守住现有的职权,得到皇帝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朱由校看着众人挤眉弄眼的表情,哈哈大笑几声,又说道: “参赞机务大臣,若在南京参赞机务院为官政绩上佳,可凭此直接入阁,辅朕以军国大事。” “现在诸卿觉得如何?” 这…这岂不是说,这个参赞机务院,就相当于江南官员入阁的直通车? 百官们对视几眼,各都是心知肚明。 以往在南地为官,几乎相当于贬黜,别说入阁了,就是想再做京官都是难于登天。 这个南京参赞机务院,不仅总领南地各省各项职权,还有直接入阁的名额,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 没什么说的,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大朝会进行了小半个时辰,进去时群臣百官面色肃穆,气氛凝重,出来时却是人人喜笑开颜,讨论着此次变动将会给自己带来的利益。 至于朱由校,则是回到后殿,叫来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及锦衣卫总督办田尔耕,秘密吩咐着什么事。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四章:谈笑自若的徐文爵 大朝会结束,随驾南巡的官儿们,也就开始讨论启程返京的事,沿途要经过何处,要什么人出来接驾,在哪里立营暂宿,这些都是他们要操心的。 至于朱由校,正安静的在内殿坐着。 傅应星窘迫地站在一侧,小心说道: “陛下,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不比畿辅…” 方才说到这,朱由校便一摆手,制止了他这番自证的言论,淡淡道: “这不算什么,朕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回事。” 傅应星谢恩后站了回去,王朝辅自然知道皇帝要说的是什么事,站在一边,说道: “看小公爷这意思,是必须要拿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道: “朕怀疑他与赵之龙合谋弑父、杀母,你们去给朕查查,朕今日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给了他,看看他回去之后的反应!” “每一个表情,都要一点不落的报给朕。” 傅应星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表现的好机会。 他抱拳道: “陛下,这点小事,就交给小的去办吧。” 朱由校看他一眼,鼻子中哼出一声,道: “你不是说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吗?” 傅应星讪讪道:“回陛下,近半月以来,小的蒙舅父的关照,在金陵已经发展了一批死士。” “东厂之所以设立,就是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也不愿再为难他,面无表情道: “去办吧。” 傅应星如蒙大赦,赶紧出门安排。 待他走后,田尔耕才道: “陛下,这次大朝会上,有些人出去以后互相说的话很是可疑,臣已让督办司的官校们记录一处。” “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在手上翻着,一边说道: “他们能有这样的话,朕倒是不意外。” “这次南巡,朕就是要打散原南直隶的官制体系,慢慢设立新的官制,顺带着从勋贵们手上收回兵权,收拾不服从朕的人。” “至于魏国公府发生的事,先让赵之龙做个替死鬼,朕走之前,你们要给朕查清楚徐文爵到底是不是如赵之龙说的那样,弑父害母!” 两人都是点头,王朝辅道: “什么人做出了这种事,还能在朝堂上旁若无人的向陛下请求兵权,若非忠心,必是大奸大恶…” “傅应星去监察徐文爵,会不会打草惊蛇?” 朱由校没有说话,半晌才道: “就让他去办吧,东厂到金陵半月了,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一直在畿辅好了。” 王朝辅道了声遵旨,心中了然,返京在即,是不能在出大事拖慢行程了,陛下出京数月,再不回去,朝中就要乱套了。 ...... 是夜,魏国公府之上,明月高悬,阴云半遮。 一穿着华丽的贵妇女子,绕过一架名为远山叠翠的大理石方屏风,穿过后院,由西侧门进了卧房。 卧房边的窗檐一侧,挂着几只金丝鸟笼,徐文爵身子一动不动,只嘬着嘴,仰起下巴颏,逗弄面前那只今夜活泼得有些不像话的鹦鹉。 这只鹦哥毛色青绿相、黄腹红嘴,非常好看,是魏国公徐宏基死后,没人管的徐文爵,用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购得。 “哎呦我的小公爷!您可真有闲心!” 贵妇模样的女人风风火火走进来,说话间,倒没有忘记让侍立着的丫鬟收拾了鹦哥的鸟屎再出去。 徐文爵转过脸,然后又回去逗弄那只价值三千两白银的鹦哥去了,半晌才悠悠传来一句。 “出什么事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这名贵妇,就是徐文爵的正妻夫人钱氏。 她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将鞋一蹬,露出如白玉般的的小脚,叹气道: “还说呢,你那三弟,听说皇帝今儿开了大朝会,就吵着要去勋贵营,管家正带人在劝呢,怕是劝不住。” “他今夜就要走?” 徐文爵显得有些惊讶,看见钱氏点头,便转身来到她身边坐下,拾起她的一双小脚,从下到上抚摸着说道: “随他去吧!” “赵平安这小子,老家伙还没死的时候就深得器重,要不是我是嫡长子,只怕就袭爵的就会是他了。” 说着,他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显摆道: “皇帝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我了,只要皇帝一走,你老爷我在这南京城,可就成土皇帝了。” “真的啊!” 钱氏也大喜过望,紧紧盯着徐文爵,暗送秋波。 “老家伙常说小公爷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现在小公爷拿下了历代国公都没有的兵权,只怕老家伙九泉之下,也说不出话来了。” 徐文爵冷笑一声,忽然问道: “原来那个陈管家处理干净了吗,别再给发现了。” 钱氏愣住了,然后泼妇一般的大笑起来。 “除非狄仁杰在世!” “那个姓陈的,向是老家伙的心腹,要不是这次拿住了他女儿,只怕还不会乖乖跟我们合作。” “我叫人给他用麻袋裹着扔郊外那处园子的池子里了,现在怕早都沉底儿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可不能出什么意外…派人再去看看,现在风声过了,赵之龙做了替死鬼,这个连我都没想到。” 徐文爵提起这个,也是觉得好笑。 赵之龙捏着许多人的命脉,为他自家能上位拿权到处做买卖,能有这报应也该,谁叫他不是好人呢。 钱氏“害”了一声,道: “真是的!皇帝要给勋贵们兵权,好端端的美事,老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冲,要放弃到手的兵权,还叫张夫人去递折子…” “这叫什么,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我还去找他于情于理好一顿劝说!感情白费唾沫…非要小爷结果了这个老不死的,才算完事!” 徐文爵洋洋自得,心中早已将自己当做了自徐达以来,历任魏国公中最能光耀门楣的一个。 还有张世泽,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自己了。 钱氏也笑: “老家伙想把这兵权让给张世泽,让京师的勋贵打咱们的威风,别说小公爷您了,就是其他人也看不过去呀!” 正说到这,新管家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小公爷,三公子带着一包细软去勋贵营报道了,还说什么这国公的位子他一点都不稀罕,男人在世,就要顶天立地,忠君报国什么的…” “哈哈哈,这怕不是脑门子让门给夹了?” 徐文爵捧腹大笑,指着管家说道: “再去到营里劝一劝,他住的什么样,吃的什么样,都要报回来让我知道,告诉他,现在第三勋贵营的提督是我。” “做哥哥的,自会照顾弟弟,让他好好儿的忠君报国。” 门外,两个人正满脸震惊的听着这一番话。 其中一个,是魏忠贤的外甥傅应星。 他冷笑几声,说道: “陛下真是天纵英明,这徐文爵弑父害母,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真是世间大奸!” 另外那人正要说话,忽闻屋内有动静,便就赶紧藏到草丛之下。 待管家走远,傅应星道: “我们这就回报陛下,治他的罪!”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五章:田尔耕的机会 眼看着即将返程,行宫里面的天启皇帝又有了新想法。 无数缇骑自南京城向江南各省的四面八方扩散,却是朱由校在一个一个的召见人面圣。 最开始还是单独面圣,后来干脆几地的官员一同面圣,至于朱由校到底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些人出以后无不是讳莫如深,一时间,在江南各地的官场中,掀起了一股互相试探、讨论的热潮。 据说,这次和天启皇帝见面的人,从朝堂的政要,到地方的实权文武,再到一些豪强地主、商界大佬,各处都有涉及。 随行的军机大臣、内阁重臣、六部九卿不能幸免,南京本地的公候勋贵,还有统领卫所的武将们,也被委任以要务。 各路督抚、科道,乃至于州府的通判、兵备,凡是叫得上名号的,朱由校全都见了个遍。 这还没完,在官场中掀起风浪以后,朱由校继续命缇骑出去叫人面圣。 这次涉及的,是将要到参赞机务院的官员。 上到枢密阁的主要官员,还有经历、通判、知事等官员,下到三房的内监、勋贵和锦衣卫首领,全都被单独叫进去说了一会。 紧接着,行宫内马不停蹄的传出令旨。 却是御前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派出内监前往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带着圣旨和银两布帛,赏赐各地的督抚要、卫所武将,收拢人心。 见完这些政军商三界的大佬们,敲打并激励一番以后,朱由校又将目光投向民间那些富有影响力的士林大贤、山水画家,以及书法大拿。 朱由校将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单独叫到安定殿,与他们讨论程朱理学,交换书法画作,讨论治理天下的心得。 在这之间,众人都发现了天启皇帝对王守仁心学治世之法的偏向。 一番倒腾,民间言语霏霏。 凡是与天启皇帝单独见面过的人,回去以后无不是对其称颂有加,甚至有些名家,引经据典,创作名图著作。 就连天启皇帝英俊的画像,亦都流落民间,百姓争相观赏。 有人为此豪掷千金,亦有人将其悬于家中,日夜观看,逢人就说,见人就语,这些皆是正在发生之事。 以往东林党关于天启皇帝目不识丁,连读奏疏都需要内监去念才行,以及所谓的南巡只为游山玩水的谣言,俱都不攻自破。 ...... 行宫安定殿上,朱栩躺在靠椅上,闭着眼,胸口起伏,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密奏,似乎在憋着一腔怒火。 他本以为,徐文爵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勋贵后裔而已,与赵之龙那些历史上降清的勋贵,并无半点不同。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位能在南明朝堂纵横的魏国公。 弑父害母,而后谈笑自若,要是真的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了他,南京指不定又要乱成什么样子! 不行,走之前一定要做了他! 想到这里,朱由校嘴角缓缓翘起一抹弧度。 有些时候,做皇帝的并不需要借助三法司和所谓的正式司法程序,才能达到目的。 手提天子剑,荡平不臣! 在这个时候,自己就代表着不容置喙的律法! 半晌,朱由校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道:“朝辅啊,这事,交给田尔耕的督办司去做吧。” 王朝辅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递上一盏清茶: “陛下放心,田都督会办的很利索的。” 朱由校轻哼一声,叹气道: “你说说,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难道就没长心肺,还舔脸向朕讨要兵权?”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冤屈了。” 王朝辅神情一暗,道: “回陛下,世间的人比这不长心肺的可多着呢。” “也是…” 朱由校不置可否,忽然又问: “等田尔耕做完这事以后,就将他调到京师北镇抚司供职吧。” “至于爵位…” 朱由校思虑再三,才是说道: “徐宏基没有做错事,徐文爵做的孽,算不得他头上,魏国公爵位不可废,但不能让人明年袭爵了。” “你说说,徐宏基余下的两个儿子,谁来袭爵最好。” 王朝辅正想着田尔耕听见这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闻言即又叹息一回,与皇帝说了心中实话。 “爷,徐氏第二子赵显,本该袭爵。” “可这个赵显,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奴婢前几天还听人说,他抢了一家农户的女儿到府里。” “人怎么样了?” 朱由校侧目过去,略有关注。 王朝辅面露难色,犹豫一会才道: “没消息,怕是死在魏国公府了,这是这月的第四个了。” 朱由校神色僵在那里,语气愠怒,冷冷说道:“传旨宗人府,将赵显废为庶人,流放街上,交予南京百姓处置。” “赵平安呢,朕听他已到勋贵营中跟随新兵操练,此人如何?” 王朝辅回道: “赵平安于情于理,都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他为侍妾所生,本朝还没有侍妾之子袭爵的先例…” “自此后便有了!” 朱由校没什么犹豫,道: “宗人府负责监管,如无什么太大的过错,叫他三年后袭魏国公爵,宗人的也该管管江南这帮贪赃枉法的勋贵子弟们了。” “陛下圣明——!” 王朝辅山呼叩首。 处理完诸多善后事宜,朱由校松了口气,软倒在靠椅上,眼中兴起波澜,轻声念道: “朕如有父母在世,便就好了。” “这个徐文爵,真是该死…” 王朝辅没有说话,他自然不明白,朱由校这个现代穿越者三年没有见到亲生父母的思忧之情。 安定殿上寂静半晌,朱由校转头望向悬挂在墙上的佩剑,挑了挑眉毛,颇有兴致地问道: “舞剑,会吗?” 王朝辅点头,得了首肯,躬身取下佩剑,即在安定殿上翩翩起舞,弄了一曲白虹贯日。 朱由校起身,席地坐在御阶上,双手撑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许久才道:“朕只听魏忠贤说你机灵,却不想还会舞剑。” “你、还会什么?” 王朝辅回过神来,见天启皇帝坐在地上同自己招手,便停了身法,收剑道:“奴婢进司礼监前,曾得先帝圣恩,到内书房学了两手,算是粗通文墨。” 朱由校想了一会,道: “那你就给皇后写上四字,朕回京后好拿给她看。” 王朝辅心中了然,却是皇帝想起中宫皇后了,他自内监手中接来笔墨,便就洋洒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由校望着眼前的字,调侃道: “温婉淑德…” “你这个到内书房学过两天的死太监,写的字比起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来倒也不差。” “这字替朕收着,回去就说是朕为皇后写的,送到中宫去。” 王朝辅那副笑容比哭还难看,像是在无声的控诉天启皇帝这出移花接木,借花献佛。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六章:马上风 南京魏国公府,魏国公徐文爵正搂着他的贵夫人睡着,两人的梦里都是天启皇帝回京后,他们的高高在上,还有大权在握。 这一日,天寒地冻,气温骤降。 两名仆人提着灯笼,在门廊处挨个点着,其中一个缩了缩脖子,咒骂几句如今这是什么鬼天气。 昨儿个还艳阳高照,今日就这般寒风刺骨的了。 两人点了灯就走远了,丝毫没有留意到藏在阴暗处,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显然也没料到,天气会凉的这么快,低语间居然都能看见对方的哈气。 “弟兄们都紧张着点,今日之事,不能出半分纰漏!” 其中一人如此吩咐着。 听见这话,余的锦衣卫们眼神中全都带上了比周身冷风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说来也是,今日这天气忽然转凉,凉得就好像不是大明朝江南这一带的四月艳阳天。 莫说沿街乞讨的流民、乞丐,就连居住在家里的百姓,都有许多人染上风寒,缩在棉被中瑟瑟发抖。 百姓们还好,尚有遮风挡雨之处,沿街流民可就惨了,这些人多半都要被活活冻死。 他们不仅没钱吃药,连养病的条件也没有。 不过,无论天气、官府,还是颗粒无收的旱季,这些都难不倒南京的富户和附近这些家世显赫的豪绅们。 在天还未完全暗下去的时候,魏国公府便就打起灯笼,各房间更是早早支起暖炉。 屋里都亮着黄色的油灯,一片温暖祥和,仿佛这阴冷潮湿的天气,对他们没有半分的影响。 这时,内房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没有引起半分的波澜,这天,魏国公府的侍卫们好像都是迟钝得很。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不作声色地出现在徐文爵的卧房,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刃,脚步不断逼近。 徐文爵坐在榻上,神色之中,尽是惊慌。 “你们是什么人——?” “管家,管家!” 钱氏穿着紫色丝绸内衣,抱着被子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见这群黑衣人逼近,被吓得尖叫一声,然后发狂似的喊起来。 可惜,这声音传出门房就完全消散在屋外的风雨之中。 恰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中起了惊雷,忽的一声炸响,转瞬间将整个院落照亮得如同白昼。 随着面巾缓缓扯落,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田尔耕,怎么是你?” 徐文爵震惊了,他由害怕,变得有些愤怒。 “你要犯上作乱,谋害当朝国公吗!” “国公…?” 田尔耕被逗笑了,他手持短刃,一步一步走近: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见是我吗?”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出去的…” 他紧紧盯着徐文爵,只要对方敢有丝毫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出手,让徐文爵血溅当场,不会有丝毫犹豫! “承蒙魏国公做的好事,让我这个本来被皇帝不看好的南京锦衣卫头子,能调回京师去了。” “你…” 听这话,徐文爵脑海中出现一丝不好的预兆,眼神暗了下去,明知故问,也是拖延时间的问道: “什么好事?” “你的事儿发了!” 田尔耕一眼就看得出来,徐文爵是在拖延时间。 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个,就连老天爷都好像在帮自己,今日忽然大风大雨,气温骤降。 这个时候,别说街上,连魏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会有人,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田尔耕办这些黑事一向最为拿手。 况且,他也知道,这是自己赢回皇帝陛下信任的最后机会,这事,容不得有半点差池,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他不打算再和徐文爵多说,握着刀,慢慢逼近,眼神冰冷。 “皇帝的密旨已经下了,要我带你到阴曹地府,去和老国公夫妇二人团聚,你徐氏的列祖列宗,想必都会乐意见见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子孙。” “小公爷,上路吧?” 说到这里,田尔耕心中冷笑,要是徐达在下头见到徐文爵,以那位的脾气,只怕会将他打的魂飞魄散吧。 真是可惜,自己见不到了… 听到这里,徐文爵全都明白了。 他垂头丧气般的坐在榻上,片刻之后,他嗬嗬鬼笑了起来,他在笑自己天真,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注意对方是谁。 三法司,不过是皇帝杀人的工具而已。 如果天启皇帝真的知道了,想弄死自己,他有许多手段,完全不需要借助三法司! “都是这个女人!” 徐文爵茫然片刻,忽然跪倒在地,指着神色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的钱氏,怒骂道: “都是这个女人,喜好趋炎附势,都是她蛊惑的我!我、我明日便奏请陛下,交了第三营的兵权!” 说着,他看田尔耕不为所动,赶紧又道: “我连魏国公的爵位也不要了,都交给徐平安,这女人姿色还算不错,孝敬给总督办玩玩。” “府上银钱全都赠予总督办,字画古玩,任总督办拿取,只求能饶我一条小命…” 田尔耕看着他,心中委实也没想到,徐文爵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督办司可不只盯着他一天两天了,如钱氏这样与他亲密无间的女人,转头就能一脚踹了。 今天能踹自己的女人,明天就能踹自己,后天,就能踹了当今的皇帝,还有整个大明朝! 天底下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踹的? 如此丰厚的许诺,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田尔耕心里非常明白,钱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远不如皇帝的信任! 田尔耕在厂卫系统为皇帝办事,这不是自天启朝开始的,他早就没有了人的感情。 他冷笑一声,转身道: “杀!” 今日来的这一批锦衣卫,都是田尔耕多年训练的死士,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对皇家还有他,都是忠心耿耿。 一声令下,众人齐身上前。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锦衣卫的快刀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徐文爵蠕动着的喉咙,他捂着涌出鲜血的脖颈倒在了地上。 眼神之中,尚且带着浓浓的恐惧与悔恨。 没过多久,鲜红的血染红大一片,一阵腥味传来,钱氏看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一滴眼泪,悄然从她眼角滑落,却未曾激起眼前这些锦衣卫的半分怜悯。 一名锦衣卫正要上前,结果了这个作恶多端,不逊色于徐文爵的恶毒女人,却被田尔耕伸手拦住。 田尔耕踏上前一步,死死捏住了她的脖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在自己手中挣扎,她挣扎的越是激烈,他就越是兴奋。 钱氏自知死到临头,疯狂拍打田尔耕的手,但田尔耕这只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愈是挣扎,就掐的愈紧。 很快,田尔耕失了兴致,稍一用力。 “噗通”一声,女人的尸体倒在榻上。 田尔耕在走之前,还稍稍布置一番,以免第二天被人发现徐文爵是被人杀死的,惹起不必要的怀疑。 至于验尸的人,上上下下,朱由校早就安排好了。 第二天南京城里流传的消息,只会是朱由校想听到的。 一大早,魏国公府的仆人们走进卧房,眼前一幕令他们毕生难忘,虽然震惊,各人对视间,却又有种暗自窃喜之意。 南京城定安门,朱由校正在花团锦簇与众人的簇拥之间启程返京。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来。 根据官府验尸官所说,徐文爵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马上风死了,钱氏不知所踪,金陵官府正在通缉钱氏。 朱由校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忍,微微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在众人面前许诺,钱氏之罪不涉及家人,只通缉钱氏一人,若是官府追查到钱氏所在,将其就地正法,首级悬挂三日即可!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七章:江山辈有人才出! 天启皇帝虽然不在京师,天启三年的会试,依旧由吏部主持,在京师照常举行,朱由校在南京都在忙于处置各种政务、阴谋,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只是在回京的路上听王朝辅说,自朝廷推行西南新政以后,会试中南北学子的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 会试结束不到一月,京中还在筹备等天启皇帝回去以后的殿试,从这次会试及第的学子们中角逐出金榜名录。 会试刚过,殿试还没开始,参加八月份天启三年乡试的江南学子们,就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齐到一起,赶路赴京。 特殊情况特殊办事,也是为拉拢这新一批的士子人心。 朱由校特下恩旨,令地方官府为进京赶考和自京返乡的各地学子们,额外安排出一条官道,并且为一些盘缠不足的士子提供食宿安排。 在官道的两旁及路口交叉处,要设置官府的哨台,沿途保护士子们的安全,一旦考学士子赴京或归乡中出了什么事,都要拿地方官员试问。 这道恩旨一下,新科士子人心归附,官员们反倒难受了,就连地方驻军也被调动,沿途设卡。 还有的人更是绝,得了兵部的许可,直接动用驻军开始地毯式清剿贼匪老巢,还有历年的逃兵,也都一并遭到清算与核查。 朱由校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的安靖景象。 大军返程的路上,也常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来往士子。 连朱由校也不得不感慨,无论其他人怎么宣扬,这天底下,想要做官的人到底是不在少数,老百姓可能很容易受到蛊惑,可他们不是傻子。 ...... 山东,济宁,穿城官道两侧。 五六名进京参加今年八月乡试的士子在此相聚,各见面后,都是拱手作揖,做足了汉家礼仪。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陈明遇,绍兴府拨贡北直隶永平府,应顺天府乡试赴京。” “在下姓冯,名敦厚,祖籍嘉兴,国子监生。” 两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携手共进,走在官府专为士子南北往来准备的官道上,看着往来的各地学子俱都言笑开怀,也是大为感慨。 “敦厚兄,而今世道不同了,朝廷重视科举,当今皇帝敢破祖制,为民造福!我等可算是有了出头之日!” “来年殿试,你我二人,可都要金榜题名才是!” 陈明遇说着,粗喘口气。 这南北往来赶考的事,对他一个常年居家苦读的士子来说,实在是件辛苦的事。 和他一样,同行的这批士子,身材都不怎么壮实。 冯敦厚深以为然,觉得肚子饿了,便就转身取出一个白馍交给他,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边啃边道: “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曾大骂阉党当权,民不聊生的那位路振飞吗?” 他吊了半刻胃口,见众人纷纷侧目,才是冷笑说道: “他去西南讲学不满三载,居然提前补缺,到南京新设的参赞机务院担任枢密阁知识官了!” “据说路振飞如今在军机大臣王公门下做事,可谓风光无限啊…” 冯敦厚这语气,多少含着些许的嫉妒和不甘,话中王公,自然就是盛传不拉帮,不结党,深深为皇帝倚重的王在晋。 王在晋先奉旨清查北直隶仓储,又奉旨在北直隶皇庄推广番薯,如今更是得了天启皇帝的首肯,留在南京任参赞机务院总理大臣。 皇帝对其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这有什么奇怪!” 周围五六个人,都是儒生装束,拿着随身携带的各种吃食,边走边吃,有人直接喊道: “当今皇帝将南直隶分为金陵、江北二省,在南京增设参赞机务院,由王公担任总领大臣,天下没有人不服!” 另外一人点头,也道: “南京改制,一大批*****没了官位,参赞机务院和两省官员稀缺,自然要从西南讲学的人中择优补缺。” “这不算什么事,我早就猜到了。” “据说参赞机务院的枢密阁大臣,都有入阁的举荐名次,只要陛下首肯,就可直接入阁!” “真的假的…?” 有人随即高喊。 “在下不才,有诗一首,正咏此事,各位听听。” 这士子穿着绿色儒生装束,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圣朝特旨改南京,金陵江北空出世,南巡队伍下江南,行宫安排新国事。朝会独断,定议新革制,朝里朝外,打点旧日文章。” 说到这,这士子沉思半晌,忽地又道: “当年周某我,惭愧入东林,今日翻思吃国粮,为君忧,非是一朝改制,实为痛改前非!” “哈哈哈哈!” 众士子听了后面的溜须拍马,个个都笑得东倒西歪,冯敦厚与陈明遇相视一笑,也都不说话。 他们也是赶考人,自不能免了这份俗。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清高到不想做官的,当然,做什么地方的官就另当别论,做大明的官,光耀门楣,这是他们的毕生追求。 可要是如范文程那般做蛮夷的官,那就是遗臭万年了! 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年儒生,不知是被众年轻士子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手抚须叹道: “一帮小娃娃,都在笑什么呢?人各有志嘛!” “当朝的次辅顾大人,不是也急流勇退,为反对改制自请归乡了?这就是常人难有的气节!” 这老儒生说的,就是阉党大员,当朝的内阁次辅顾秉谦,因为南京改制而自自请归降养老的事。 这件事,当时的确在官场、民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错,确是气节!” 陈明遇吃干净手中的白馍,也不知是认可还是什么意思,他转而放弃这个话题,朝众人笑道: “诸位赴京以后,便就与我与敦厚兄寻家客栈,高朋满座,各言其志,我等或欲生财进宝,或欲为知州县令,都可畅所欲言嘛!” “好!” 众人答应几声,顺着官道就朝济宁城里走。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哄闹,他们转头看去,都是震惊异常,只见远处正升起大明龙旗。 御前勇卫营的一队骑兵被刘元斌率领着提前赶到济宁,督促当地官府驱散了路上行人,便于官道两侧列队迎候。 众人互相对视,眼疾手快,抢了个靠前的位置,当即就把赶路赴京的事放在一边,做起了观看的打算。 毕竟,人生在世,除殿试能近距离接触皇帝以外,鲜少有什么其它的机会再能看见。 而且也不是谁都有信心,参加了今秋乡试后,也能在天启四年的会试中脱颖而出,得以参加殿试。 对很多人来说,殿试的举人出身,依旧是遥不可及的至高荣誉,如那名老年儒生,更是伸长了脖子。 他年过四旬,还在参加乡试,他心里明白,殿试被皇帝钦点为举人,这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可能了。 在各种情绪的议论声中,一身金色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的朱由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凝眸扫视眼前,从陈明遇、冯敦厚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就稍紧马缰,当先进了济宁城。 城门处,地方的知府、知州、御史等官员,俱都在列,恭敬的侍候门外,静待大军穿济宁而过。 勇卫营的骑步兵紧随在他们的皇帝身后,虎目不断望向周围人群,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八章:库伦部被灭 济宁城里,比平日更热闹。 除了行脚的商旅和来往士子外,还有外地的秧歌队、舞狮队,戏班子也在城中最为繁华之处摆起了一台戏。 这可不是一般的野台子戏,甚至不是州县府里的那些戏班子,这是山东最出名的聚隆班。 正是听见了天启皇帝返京将要穿济宁而过的消息,聚隆班才是放下了在登莱二府的行程,转而来到济宁。 聚隆班的东家明白得很,天子只是从济宁穿城而过,这济宁城却至少要热闹半个月。 济宁,本就因运河流通而发展成为山东最接近江南的繁华之所,这次朱由校返京,更极大促进了该地的商贸繁盛。 这半个月的济宁,是各种商人和文人骚客的聚集之所,搭台唱戏的收获也远比在其它地方要来的高。 朱由校及身后的一干文臣武将,俱都放缓马速,一手牵着马缰,自济宁的穿城官道走过。 既是享受眼前朝中少见的热闹情景,也是怕伤了沿街嬉闹的孩童。 朱由校的以身作则,让整个队伍中,从御前的管事牌子、内阁重臣,直到一名普通的护驾骑兵,都变得小心翼翼。 众人骑马或走在宽敞的街道中间,也都倍感荣耀。 街道两侧,四镇八村,各州各府,甚至是周遭百里的村镇,尽都一扫而空,百姓们都拎着椅子,早早地赶来占地方。 一是为了见识当今皇帝,二也是为了看聚隆班的大戏。 朱由校单手握着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一进济宁城,居然听见了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的爆竹声。 爆竹声轰雷似的响在耳边,和着锣鼓声、唢呐声,还有城中的车马喧嚣声,买卖吆喝讨价还价声,呼儿唤女声,交汇成一片,直响到朱由校的马前。 由于此前曾有特旨,说沿途御驾经过,百姓、商旅不必行礼等待,都可各自行事。 朱由校见到的,皆是一片正经的民间繁荣景象,和后世教科书上描绘的清末截然不同,他们眼中散发着朝气活力,眼前更是一片的人山人海。 当然,紧张的就属各地官府了。 可是苦了济宁的军政大拿们,这次天启皇帝御驾经过这里,他们连续几日大会小会开着。 不仅要联络卫所驻军,提前清剿匪盗巢穴,更要在当日派出全部官差力量,竭力的维护秩序。 以免有些人进入队列,冲撞了御驾。 来到济宁城最为繁华的中央大街,聚隆班传统意义上的《招财进宝》、《开门见喜》的这类开场戏皆已演过去了。 朱由校来到时,见戏台上正演着《岳飞传》,随即也是一笑。 许是宫廷里的消息流传了出去,自己在宫时喜欢看岳飞的书,听岳飞的戏,这就在民间传开了。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事,岳飞抗金,正合当下的大明形势,培养一下民间对建夷的仇恨心理,这也是好事。 只这一笑,当地官员就把聚隆班这次的表现记住了。 至于日后是叫聚隆班与官府合作,还是如何如何的嘉奖,这些都是地方官员的事儿了。 朱由校没有半分停留,率领大队军马直穿城而过,在远处的京师中,正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 天启皇帝的御马虽然走了挺远,但护驾的马队依然自南门入城,遥遥望不到尽头。 济宁城随着马队的经过,气氛热烈达到了高潮,此刻的辽东,福余卫一带,大明和蒙古、女真的将领们,也正上演着一场你争我夺的战斗。 ...... 哈剌温山。 辽东的山林上空,已出现了鱼肚白,而在浓密树荫及草地包围下的哈剌温山,似乎依然在沉睡。 据当地人所说,这是一座通晓灵性的古山,当年成吉思汗为一统蒙古各部,东征西讨,就曾到此。 蒙古客列亦惕部的王汗被古儿汗打败,逃至此山,成吉思汗率大军征讨至此处,封木合犁为当地的王汗,彼时的蒙古帝国东境便至此山。 夕阳西下,萧瑟的山风将树木拍打地哗哗作响,四下一片的寂静。 偶尔窜出一两只惊鸟,“嗖”地一声飞过树梢,惊起一阵波澜,这便是寻常时候,哈剌温山的唯一变化。 前不久,科尔沁五部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灭了几个归附于福余卫的小部落。 这几个小部落之后,接下来被击溃的便是库伦部。 库伦部其实是女真部落,早年归附叶赫,参与叶赫首领金台吉统领的女真九部伐建州之役。 库伦部流落至此的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 叶赫部是万历朝廷特意福祉起来的女真各部盟主。 起先,万历皇帝对建州女真并没有很担心,听闻建州的不断冒犯,也只是下旨督促叶赫部压制女真。 后来,努尔哈赤与叶赫那拉氏的矛盾不断加深。 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卜寨联合乌拉、辉发、哈达、库伦及蒙古科尔沁等九部促成联军,发兵征讨不服从大明统治的建州。 海西叶赫蒙古联军与努尔哈赤双方战于古勒山。 那一战,由于叶赫等九部人心不齐,为努尔哈赤识破,因而大败九部联军。 努尔哈赤率领下的建州六旗在战中,无论战斗力还是战术上,都几乎对海西女真九部形成了绝对的碾压。 此战,大明扶持起来的海西女真盟主卜寨战死,乌拉部首领布占泰被生擒,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亦在单独比拼中不敌豪格,为其所杀。 此战的结果,出乎万历朝廷的意料之外,这也引起了万历皇帝及朝廷要员的重视。 经过商议,万历一朝决定继续扶植海西女真,并且督促辽东将领对建州展开军事行动,以显示大明的强硬态度。 叶赫部毕竟是大明官定的女真诸部盟主,势力强大,努尔哈赤虽然战胜海西联军,却吸引来了大明的重视,依旧难以打开局面。 此后,努尔哈赤采纳了汉臣范文程所谓的“远交近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策略。 但是很快,努尔哈赤假意臣服的意图被万历朝廷识破。 在万历皇帝的首肯之下,决定接下来数年内辽东局势的萨尔浒之战,爆发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努尔哈赤必将自食恶果,为大明军队所灭的时候,萨尔浒之战的结果,又让叶赫等部意外。 号称二十万的明廷大军,在杨镐的指挥下实行“分进合击,会师一处”的战略,因而被努尔哈赤逐个击破,一败涂地。 杜松北路被努尔哈赤全歼,号称第一猛将的刘綎也兵败身亡。 唯有李如松部的辽东军,完整撤出萨尔浒。 自那以后,万历皇帝病重,明军转攻为守。 努尔哈赤将六旗扩编为八旗,开始号称不败,建州铁骑满万不可敌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三十九章:声东击西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萨尔浒之战后,直到朱由校登基为帝的时候,大明都没有力量再对女真发起大规模进攻。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只能在辽事上倚重熊廷弼。 所以在继位之初,就算皇位还不是很稳固,魏忠贤率领的帝党还没有形成,朱由校也在咬牙硬撑,坚持一个方阵。 即朝廷上推出魏忠贤搅局,辽事上无条件信任熊廷弼。 朱由校深深明白,现在的辽东除了熊廷弼以外,无人再可遏制建州,无论朝臣如何攻讦,熊廷弼必须要待在辽东经略的位子上。 萨尔浒之战后,努尔哈赤最终攻灭强大的叶赫部,杀了女真盟主金台吉,吞并海西女真,一统了女真诸部。 库伦部,也是从那个时候西迁,归附于蒙古察哈尔部,在福余卫土地上放牧,成为了宰赛的附属部落。 在整个过程中,苦尝败果的万历皇帝只能看着,却毫无遏制的手段,其实就算他本人,也在晚年的国本之争中精疲力尽,对辽事无法全部掌控。 内有朝臣的结党内斗,外有努尔哈赤不断的兼并各部,攻城掠地,万历皇帝束手无策,终于与世长辞。 后来泰昌皇帝继位,是为明光宗。 这位便宜老爹,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事,自然是不用多说。 他不仅将万历皇帝三十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内帑败的差不多,也给朱由校留下了一个所谓的“众正盈朝,财政破产”的濒危局面。 不过朱常洛在临死前嘱咐朝臣要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话,还是让朱由校稍稍感觉到了父爱。 移宫大案后,朱由校借助东林党的权势登临大位,粉碎了后宫政变,改元天启,便就开启了他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治国之路。 三年的时间里,朱由校在内忧外患之中,看着努尔哈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做大,看着熊廷弼在辽东艰难支撑。 他体会到了万历皇帝生前的无助,但他不打算就这样一直看着。 终有一日,萨尔浒的失败,要让他打回来! 朱由校在稳固内政,争取改革的时候,努尔哈赤自然也没有闲着,他将范文程的策略继续贯彻到底。 努尔哈赤尽管本人非常不愿意,但还是采纳了范文程攻心之策。 他先后送回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及福余卫首领宰塞,表示支持布占泰继续为乌拉部首领,又娶其妹为妻。 靠着这一手,努尔哈赤降服了乌拉部。 但福余卫的宰塞是个变数,放回去之前,话说的比乌拉部还好听,回去以后立马变脸,斩杀了努尔哈赤的和亲使者。 要不是范文程拦着,这一战努尔哈赤三年前就打了。 其后,努尔哈赤又以暗中联络明朝为由出兵哈达部,擒杀其首领猛格孛罗,彻底兼并其部。 哈达部自此不复存在,哈达氏要么被杀,要么辗转流落关内。 同年,努尔哈赤开始继续蚕食蒙古诸部,并且和嫩江流域的蒙古大部科尔沁联姻。 他重用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采用蒙古文字,让他们为女真语配上字母,以此来让蒙古人心甘情愿的为其卖命。 对努尔哈赤的这些举动,朱由校一直都只是看着,并没有去真正的管什么,实际上也确实管不了。 直到努尔哈赤出兵福余卫,才是引起了朱由校的重视。 很明显,努尔哈赤在出兵福余卫以前做足了准备,哈达部的覆灭,嫩江流域科尔沁等部向建州的彻底靠拢,这都是他的底牌。 至于朱由校,也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亲征西南,平定内乱,纵容阉党血洗东林,稳固了朝政,才敢去力保福余卫。 福余卫不是察哈尔这种大部,可他们占据的地理位置却是兵家必争,若失去了福余卫土地,辽东形势将更加艰难。 甚至于,建奴可以如崇祯年间那样没事入寇抢掠一波了,这种后果,朱由校承担不起。 ...... 此时的库伦部,已经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打击下兵败,部众四散,就连土地也不剩下一处。 科尔沁五部盟主奥巴,曾随父参与叶赫九部攻建州之战,但现在,他是努尔哈赤的铁杆盟友。 这也是这三年来,努尔哈赤所谓“远交近攻”的结果。 奥巴心里明白,现在的大明朝已经完全不是后金对手,努尔哈赤统一漠南蒙古是迟早之事。 大明未来可能只存有汉地,以外土地,都将归为后金。 归附大金,是他最正确的决定。 库伦部本就在九部攻建州之战中首领被杀,后来更是被努尔哈赤强行吞并土地,早就一蹶不振。 虽然库伦部仍比一般归附福余卫的小部实力要强,可相比于嫩江流域的大部科尔沁来说,不过是个小孩子。 攻灭库伦部微不足道的抵抗后,奥巴兼并了库伦部的驻牧地,纵容部下奸淫杀掠。 五部联军以库伦部昔日的所在为营,安置重兵,掳福余卫的蒙古人为奴,将库伦部女人分发部众,积蓄钱粮,意图一举击败前方唯一有实力的宰塞。 目前为止,科尔沁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战事顺风顺水,鲜有遭遇过什么太大的抵抗。 就连海西女真库伦部,也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击溃。 哈剌温山,一条不知名江边,一批穿着皮甲的蒙古人,约莫近百人,正于此处饮马。 格尔巴,昔日海西女真九大部之一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之骄子,如今的库伦部首领“恩赫巴雅尔”。 此刻的他,空有恩赫巴雅尔之名,却一副狼狈模样的坐在江边石块上,用小刀一下下削着木枝,默然不语。 其余逃出生天的库伦部女真人,亦都士气低落,他们都知道,库伦部昔日海西九大部之一的荣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格尔巴与豪格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也知道,库伦部能有昔日荣光,完全是因为明廷扶持海西的政策。 在他心中,从来没有与明廷作对的心思。 可他不明白,一直强大到他需要仰望的大明朝,怎么能在萨尔浒之战败于建州? 若说海西九大部联合依旧败于建州,格尔巴尚觉得情有可原,那么萨尔浒之战明廷的失败,他就完全不懂了。 无论怎么想,那一战明廷都不可能输啊,要是没输,现在的库伦部不会沦落至此,自己依旧是骄傲的恩赫巴雅尔。 可是他输了,连他的主子大明也只能自保,现在的库伦部连科尔沁五部联军都打不赢,更别谈去找努尔哈赤的麻烦了。 曾几何时,库伦部可是连科尔沁都不放在眼里的啊… 格尔巴率领部众拒战不敌科尔沁,被一路追至此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自己的妻子,尽都不知去向。 怕是现在,已经为科尔沁人所掳,做了他们的奴隶。 和他一样,在此处的这近百部众,他们的妻子儿女一样不知去向,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担心。 可他们知道,哈剌温山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庇护,出去这里,他们自身难保,又何谈去报仇,找回家人呢。 忽然,一匹探马飞驰而来,众人都被吓得脸色大变,纷纷起身,警惕的望着前方。 “报——”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部蒙古,出兵洗劫了哈剌温山东面的叶臣部,又掳走了不少牛羊和壮劳力,有一批叶臣部被掳的女人正从山脚下路过。” 格尔巴闻言,却是松了口气,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去率部截杀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只求这一战,大明在沈阳能打得赢吧…” 除此之外,他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 莫说叶臣这种小部,就连福余卫的大部也只能在科尔沁五部庞大的军力面前逐一被灭,要是硬拼,部众十万的宰塞也拼不过。 格尔巴将希望寄托在沈阳战事能以明军的胜利告终,可是他不知道,大明连他也骗了! 这次明军发布檄文,大张旗鼓的出关驰援沈阳,实际上只是个拙劣的障眼法,就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从后金到蒙古,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朱燮元率领九镇精兵出关以后,跟没没去沈阳找努尔哈赤的主力,他正直奔福余卫而来!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章:色特与麻氏的冤仇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泰宁卫,哈剌母林河畔,当地人又称老河。 圆月当空,倒映着银色的老河湖畔,却是旌旗蔽空,十余万出关大军在此立营,连延数里。 营中人喊马嘶,声若雷滚。 七镇大帅营帐环绕总帐,不时又有骑兵出入奔行,让一行蒙古人都是心惊肉跳,大为所惧。 蒙古人带着敬畏与臣服之心走入总帐,却是朱燮元大会诸将,为两个“功臣”麻承志和以儿邓接风洗尘。 朱燮元此前曾特意交代,要用最隆重的礼节接待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蒙古人,以儿邓。 麻承志,在泰宁卫一带甚至于辽东,都是个名人。 昔日李氏将门,名满辽东。 李成梁组建辽东铁骑,令无数蛮夷闻风丧胆,屡破强蛮,其麾下八千家丁,堪为二百年来边帅武功之盛,未及有也。 除这二人以外,嘉靖、万历二朝也是名臣、名将荟萃,在李成梁麾下做辽东副总兵的麻贵,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 同李氏一样,麻氏亦多将才。 人人皆知东北李成梁,东南戚继光,辽东子弟对麻贵的敬畏,却更甚于戚继光。 所谓“东李西麻“,正是如此。 曾有文官上奏万历皇帝,称辽东副总兵麻贵宣力东西,勋阀可称,而李麻两家将门子弟,多历要镇,是以时论以李、麻并列。 那个时候,李成梁刚刚为朝臣攻讦所去职,而其李氏子弟诸多不法事,也令万历皇帝与他君臣之间,渐生嫌隙。 然麻贵却不同于李成梁,其麾下诸将领,列戟拥麾,世传将种,而恇怯退避,隳其家声。 万历皇帝称赞麻贵为“一世名将”,撤掉李成梁后却力排众议,委任麻贵以辽东副总兵,驻守泰宁卫。 在麻贵到任以前,内喀尔喀还没有如今的势力。 其领主虎喇哈赤,便是如今内喀尔喀五部领主的父亲,达延汗的孙子,他领部众驻牧于辽东边外河套一带,初众不满千人而已。 后来,泰宁卫蒙古首领花大与虎喇哈赤联姻,双方联合,势力激增,因而渐生不满。 嘉靖二十五年至四十三年,虎喇哈赤及花大为试探明廷,率内喀尔喀部众向辽阳、沈阳、开原、铁岭等地逼近。 万历朝廷先后三大征,当时举国上下正投入与丰臣秀吉的战争,无暇顾及辽东。 虎喇哈赤率领其五子,现今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领主兀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不断劫掠商队,兼并诸部,使内喀尔喀部势力强盛一时。 虎喇哈赤死后,内喀尔喀分裂成五大部主导,诸小部臣服的局面。 其能征善战的五子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亦分领诸部,其中四部都对明廷阳奉阴违。 唯有长子把塞,一改其父对大明的敌视态度。 把塞自领本部后,可称恭顺,就连这次努尔哈赤来信召他联合科尔沁进犯福余卫,都是置之不理。 努尔哈赤极度愤怒,称灭掉福余卫诸蒙古后,下一个就要兼并了内喀尔喀之一的把塞部。 万历三十八年,名将麻贵镇守泰宁。 炒花可不像他兄长把塞那样识得大体,自领本部后,所作所为,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麻贵上任时,泰宁卫蒙古炒花部日益猖獗。 炒花有九子,皆各领部众,麻贵就任以前,历任泰宁边将只是一味增加岁赏,安抚其众,避免生事而已。 至麻贵上任时,炒花第一件事便是讨求高额赏银。 万历三十九年,麻贵对炒花的屡次放肆和抢掠民众等举动,终于是忍无可忍,决心打击炒花部。 起先,麻贵与之前的边将一样,称要提高泰宁炒花部的岁赏,但他提出要炒花率领部众,到泰宁老河畔边受赏。 炒花骄横无比,正如日中天,根本不将明朝边将放在眼中,接到消息即亲领部众前来要赏。 麻贵白日设宴,大举给赏,却命人趁夜突袭,大破炒花部于老河,杀炒花部大小头领三十四人,炒花本人亦仓皇逃至额力素山中藏匿。 泰宁炒花自此西迁,一蹶不振。 炒花第三子色特不甘臣服明廷,讥笑炒花垂老,不复当年勇悍,独自脱离本部,率领部众东移回泰宁卫,伺机进犯内地。 麻贵早有预料,在色特立足未闻之际主动出击,大破色特,许多麻氏子弟都有建功。 色特经此一役,再度西迁,但仍然不服,来往联络,欲图复仇,就连炒花劝他莫要生事都置之不理。 色特修书联合福余卫领主宰赛,泰宁卫领主以儿邓两人,妄图借助福余卫、泰宁卫的蒙古诸部力量,攻破边防。 但宰塞和以儿邓二人都不是傻子,也知道麻贵不好招惹,皆是言辞拒绝。 以儿邓是看麻贵用兵如神,不敢来犯,也没将事情做绝,宰塞却是心系大明,直接将色特之事修书致予麻贵。 因而麻贵提前获知色特要袭击清河,便升帐召诸将商讨战策,联合边疆诸镇大举出击,在清河沿岸设伏。 果不其然,后来色特勾结哈剌汉乃蛮联兵进犯清河,被麻贵所领明军突袭击败,溃不成军。 麻贵凭借此战,名震泰宁边陲,现在的泰宁卫守将,辽东副总兵麻承志,就参与过清河之战。 后来,炒花亲自登门,祈求泰宁蒙古首领以儿邓代表他去找麻贵,向明廷求和。 万历皇帝并没有和炒花结盟,他以天子之姿拒绝了炒花的封贡请求,只是严厉警告其不得再犯。 慑于麻氏军威,炒花此后确实秋毫无犯。 后来麻贵年迈致兵,上疏请辞归去。 新上任的辽东副总兵麻承志本来对炒花很是警觉,却发现炒花一直言听计从,不敢有丁点不满。 炒花早被麻贵打破了胆,作为麻贵的继任者,麻承志率领的麻家军也令他惊惧异常。 万历四十七年,炒花在惊惧与担忧中死去,因害怕第三子色特会在自己死后继续违逆明朝,为部众带来灾难,便召来长老索要建议。 炒花再三思虑,还是狠不下心来。 他没有依照部族长老的意见大义灭亲,杀了色特,但他也立下遗嘱,令第五子纳林继续统领炒花部。 炒花死后,色特果真不满,而纳林虽然臣服明朝,但却优柔寡断,没有及时令人抓捕色特。 色特逃走后,联合其余几个对纳林不满的兄长,发动内乱,击败并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纳林。 后来,色特又将那名建议杀自己的部族长老,还有其余几个兄长全部杀死,自己独领部众。 因建州女真的崛起,他开始有意逐渐向后金靠拢,继续对明朝阳奉阴违,直到接到努尔哈赤要他联合科尔沁的命令。 对色特来说,他和麻氏的冤仇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无论被击败多少次,他都永远不会真正臣服明朝。 自然,色特对这次与科尔沁和后金的联合求之不得,是四个内喀尔喀长辈之中,最为上心的一个。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一章:西抚诸部,南联朝鲜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初春时节,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泰宁卫境内的草原境内牛羊遍地,瓜果飘香,蒙古诸部的牧民们脸上带着笑容,忙碌的身影在白云蓝天下时隐时现,到处是一片祥和安泰的景象。 然而就在老河岸边,明军森严林立的营帐,让这副景象之中,增添了一副令人心悸的肃杀气氛。 很多人都不知道,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正在向他们一步步逼近。 “报…” “启禀督师,台州所敌营密密麻麻,战旗林立,泰宁卫蒙古诸部聚集到一起,如临大敌!” 台州所,便是泰宁卫的中心腹地,此次大军支援福余卫的必经之路,泰宁卫蒙古的态度,决定着能否顺利北上。 大厅之中,朱燮元听了线报,挥手示意下去,然后微笑看着有些局促的泰宁卫蒙古领主以儿邓。 以儿邓竭力自证,说道: “…督师在上,我部众听闻天朝大兵降临,都是人心惶惶,聚齐部众,这也是为了自保。” 他说完,朱燮元却是微微一笑,挥手道: “不必解释,本督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自然懂得一旦让五部联军打到泰宁来,是个什么后果。” 听到这话,以儿邓有些放心,但又不明白这位督师打着的什么主意。 有了萨尔浒之战的苦头,这次的督师,应该是个有真正才能的人吧,看那七镇大帅都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应该是不一般。 朱燮元在来之前已经有过了解,这泰宁卫的蒙古领主以儿邓,从前也做过阳奉阴违之事。 在萨尔浒之战后,对朝廷的供奉明显不如以前,只是摄于麻贵余威,方才没有跟随努尔哈赤反叛。 他清楚地明白,以儿邓就是棵墙头草。 但是大军此去,主要目的是为驰援福余卫,出其不意地解决福余卫战事,泰宁卫前面还有态度不明的朵颜诸部,自然得安抚为上。 等这一战打赢了,再说其它。 “你不必紧张,大军此去,建州人还蒙在鼓里,就算现在知道,也为时晚矣,我估计一时半会,福余卫还不会陷落。” 朱燮元说着,看向以儿邓。 见后者面色忽明忽暗,就知道这拉拢的力度还是不够,想了想继续说道:“以儿邓,你部世袭我大明的泰宁卫指挥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此次作战,朵颜诸部已经归附,本督还要倚重福余卫啊……” 以儿邓有些吃惊。 朵颜诸部已经归附大明,自己怎么不知道? 如果朵颜诸部归附大明了,自己就绝不能再轻举妄动,朵颜诸部的势力远比泰宁诸部要强。 “本督现在有一事,要交托给指挥使,待此战结束,本督会向圣上为泰宁诸部请功。” “请督师吩咐,泰宁诸部必倾尽全力!” 以儿邓连忙俯首,答应得倒快。 “福余卫一战,你可知当今陛下的心思吗?” 朱燮元看着以儿邓,见他伏跪在地,看不清表情,便就自顾自说道: “建州人欺瞒已久,萨尔浒一战,我军太过大意轻敌,这次召九边、畿辅精锐二十万大军出关,不仅要支援福余卫,也要收复辽东。” “你听说过陛下亲征西南吧,那一战,西南乱军近百万,皆为我朝平定,而今大军凯旋,建奴朝夕必败。” “这次,是你泰宁卫表现的机会了。” 以儿邓的确听说过西南大捷,这全赖当时厂卫及宣扬得力,他忙叩首道: “督师在上,以儿邓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 “好,拿上来!” 朱燮元满意地点头,挥手示意。 很快,几名士兵抬上来几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全是明晃晃的白银,以儿邓看得呆了,结巴道: “这…督师是要…” “这些都是朝廷赏你的。” 朱燮元靠在座椅上,看着他说道: “本督命你召集泰宁诸部军力,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至于前面的朵颜诸部,另有安排。” 以儿邓不敢犹豫,躬身说道: “以儿邓愿以此战,证明泰宁诸部对陛下的忠心,对天朝的臣服之意,督师放心!” 有了这二十万两白银,以儿邓就算想要背盟,其下属也会厌战,为自己赢得时间。 有些钱,是不得不花的。 这一战影响深远,花点钱也在所不惜了,只要能打赢,这二十万两花的就很值。 待以儿邓下去,蓟州总兵王威说话了,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道: “督师,末将不信他!” 榆林总兵姜弼也道: “是啊,他的情况麻帅应该最熟。” 说完,他望向麻承志。 后者颔首,站出来说道: “督师,以儿邓不值得信任!” “末将打探到,他一直与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有所往来,其部下也常做不法之事,在边关贸易中与末将属下摩擦。” “此回提前召集部众在台州所,或许就没安什么好心!” 朱燮元看着底下诸将领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也叹气说道:“本督也不信这个以儿邓,可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稳住他。” “王威。” “末将在!” “你速派人去朵颜诸部,带去三十万两白银以做安抚,叫他们去偷袭科尔沁驻地。” “只要有一个人去了,就对我军有益。” 王威点头,下去安排了。 待他走后,朱燮元望向姜弼等人,说道: “整军前进,叫将士们打起精气神,从台州所城下路过,直奔朵颜,也叫泰宁的蒙古人看看天朝将士英姿!”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只好遵命。 朱燮元知道,这次朝廷几乎是孤注一掷要把福余卫救下来,对沿途的朵颜、泰宁诸部,只能安抚为上。 要是一路打上去,途耗兵力不说,也提早暴露了行踪。 ...... 朱燮元这边,在快马加鞭赶往福余卫之时,辽阳一带,也是战云密布,熊廷弼升帐召诸将军议。 他身后挂着地图,站在台上,起身说道: “不能等了。” “与其坐等福余卫的消息,不如主动出击!” 他这话一说完,薛来胤等人都是精气神一振,望向上方。 “末将等谨遵经略之令!” 熊廷弼凝眸望向众人,一手握紧尚方宝剑,沉声说道: “传本部军令,命镇江总兵毛文龙,北讨偷袭辽东,不可孤军深入,劫掠为主。” “这种事东江军应该很擅长,本部不必多说。” “命,满桂严守不出。” “给朝鲜北部义州元帅金景瑞去信,让他配合我朝作战,率朝鲜兵出义州进攻宽甸三堡。” “若是金景瑞不从,就告诉他,不遵大明命令的一切后果,朝鲜国上下君臣,一体承担!” 熊廷弼在上面来往踱步,沉思半晌,很快又道: “再发书至科尔沁、内喀尔喀四部留守领主,告诉他们,若是临阵反正,归附大明,前尘往事既往不咎,皆可免死。” “他们也可各领本部,封贡贸易!”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事急从权,本部今日发出之军令,一字、一句,不遵者杀无赦!” 诸将领浑身一震,连忙异口同声说道: “末将等谨遵军令!”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二章:南楚乞降,溃败之势 “锵啷”一声。 正在奔驰的骏马之上,掉落下了一柄弯刀。 从地上弯刀的视角来看,偌大的福余草原,到处都是哭喊奔号的牧民,在他们身后,科尔沁五部的骑兵正疯狂追赶。 “呜嗷——!” “杀光叶臣部和哈林部的叛逆!” “跟着宰塞反抗大金的,都得死!” 叶臣、哈林两部,部众不过数千,就算集合在一起,也远不如内喀尔喀四部的十分之力。 面对五部大军,叶臣和哈林两部就如同暴风雨中的渔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巨浪袭来,顷刻间便被淹没。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大部,自出兵后,频繁地袭扰着福余卫境内归附于大明的蒙古诸部。 草原之上,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是被搅和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牧民们四散而逃,有的钻入深山,有的为科尔沁所俘,成了他人的奴隶。 叶臣、哈林二部被攻灭以后,前方的便是福余草原之上势力仅次于宰塞的暖兔部。 暖兔部众数万,其领主为黄金家族支脉,孛儿只斤氏,名唤南楚,是宰塞的亲弟弟。 这一日,南楚正召集各路部众汇聚一处,商讨军务。 忽有探马来报,禀明了前方叶臣、哈林二部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攻势下散亡的消息。 一下子,帐中的暖兔诸位大小头领,皆是面面相觑,更有人神情犹豫,已经在心中暗暗想着投降。 “我边境牧民人心惶惶,都向此处涌来,祈求大军庇护!” 帐中憋闷了半晌,一人说道。 说话这人,是暖兔部威望甚隆的一位长老,南楚望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他心中很乱。 从前,南楚就不是很支持宰塞和建州撕破脸皮,现在更是如此。 五年前,建州在萨尔浒大败二十万明军,后来不断蚕食、兼并了海西女真,又火并哈达部,与科尔沁结盟,正是如日中天。 近两年来,明朝在辽东虽然守住了后金的攻势,但也只能自保而已,这一战,南楚看不到任何能赢的希望。 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断变换,一双鹰样儿的眼睛格外明亮,看起来虽然从容自若,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现在他需要立刻做出一个决定。 一方面,是宰塞不断催促他率部北上会合,另一方面,是福余卫蒙古诸部在科尔沁五部的攻势下分崩离析。 福余、朵颜、泰宁三卫的蒙古诸部之中,朵颜势力最强,其次便是福余,最后是泰宁。 福余诸部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叶臣和哈林两部不久前还曾为牧场划分而大打出手。 虽然宰塞是他的亲哥哥,但是二人都有自己的部众,都有牛羊和儿女,也要为自己想想。 明廷是派了大军,可是这大军却是奔着辽阳去救他们自己的。 就算能击退努尔哈赤,等大军转过头来福余卫,自己部众早就落得和叶臣、哈林二部一样的下场! 况且,经过萨尔浒一战,南楚并不认为明朝还有在野战和后金一战的能力,连沈阳都打不赢,他们拿什么来救自己? 见长老这副惊慌模样,有名虎背熊腰的暖兔部头领不满,瞪了上边一眼,张口回道: “紧张什么?” “叶臣、哈林二部刚刚才被击溃,我估计科尔沁的骑兵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咱阿拉老寨!” “汗王,我看,你就遵从宰塞汗的意思,率领我们北上,与他们合兵一处,这样才能抵抗科尔沁的骑兵…” “哥哥,你快醒醒酒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头领冷嘲热讽起来: “五部联军没用片刻的功夫,就击溃了叶臣和哈林部,都快杀到咱们家门口了,那可是十几万骑兵啊!!” “福余卫势单力薄,拿什么去抵挡?” 听大小头领为了是战是和争论不休,甚至于大打出手,心情烦躁的南楚有些恼怒。 他霍地站了起来,冷眼说道: “打,继续打。” “科尔沁人还没到,咱们的部众就要学起你们,自相残杀!” 他的话,让底下这群大小头领无地自容,纷纷退让下去,帐中也逐渐变得寂静。 南楚拿起侍女手上的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将酒杯重重往托盘中一搁。 这样的境况下,侍女的手原本就有些发软,忽然被南楚这么一按,托盘歪斜下去,酒杯直接掉在地上。 马奶酒洒了一地… “汗王开恩,汗王开恩。” 侍女瞬间吓得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上,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无用的贱人,将她拖下去,砍了双手双脚!” 南楚正在气头上,被洒了一脚,更是怒火中烧,想也没想,便是迁怒于侍女头上。 “汗王饶命啊!” 侍女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很快就被暖兔部的部众拉下去,在帐外砍去了双手双脚。 众人目睹这一场面,顿时变得噤若寒蝉,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南楚一个气闷,将自己也砍了手脚。 南楚坐在位子上,冷笑说道: “汉人有句话,叫做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他宰塞算什么,同为一母所生,偏偏他就可以得明朝的赐封,做福余卫的指挥使,做诸部的汗王。” “偏偏我就要听你的命令,为明朝出生入死,稍有不慎,就要部众覆亡,遭人吞并!” “人要脸,树要皮。” “拿好处的是你,受封的是你,卖命的却是我…,宰塞,你好好跟着你的大明,我去寻我自己的出路!” 原来,南楚这个汗王,只是暖兔部的汗王。 大明给予敕书并且承认的福余卫指挥使,诸部的汗王,只有宰塞一个人,却不是他南楚。 南楚心中,早对此不满。 “论骑术,论本事,我哪样不如他宰塞!” 南楚这话,好似是对宰塞说的,下头暖兔部的大小领主听了,一时面无血色,苍白发抖。 “来人!” “传我的命令,召集部众,去向科尔沁部投降! ...... 南楚最终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召集暖兔部及大小归附的福余卫蒙古诸部,走出营帐,扔下弯刀,下了战马,向科尔沁人跪地乞降。 听了这个消息,宰塞吃惊之余,也是大骂他的不堪。 卓尔河畔,宰塞召集了所能叫来的所有部众,越有近十万人的规模,正在紧急商议。 南楚的消息传来,令众人倍感无力时,也都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南楚在想什么,向科尔沁人投降!?” “他还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吗!!” 宰塞紧紧攥着拳头,任凭指甲嵌入血肉,血流到了桌上的地图,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 除他与暖兔部外,福余卫还有六个大部。 其中的叶臣、哈林二部已经在苏温河一带,被科尔沁五部打散、攻灭,根本联系不到了。 剩下的四大部,其中三个都随着暖兔部投降科尔沁,心甘情愿做了他们的奴隶。 现今的福余卫,只有二十几个小部和一个插汉部还在苦苦支撑。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三章:重赏之下,朵颜参战 “汗王,要不要…我们也降了吧。” “是啊,打不赢建州的,要是能打赢,五年前在萨尔浒就打赢了。” 宰塞怒视着说话的人,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无论打不打得赢,我都不容许黄金家族的血脉,臣服于建州蛮子,还有,科尔沁人算什么?” “从前,科尔沁人不过是黄金家族身边的一条狗!” 说话的人吓得一哆嗦,汗王这话明显是在告诉他们对抗后金的态度有多坚决,军令不可谓,不然可就要被杀鸡儆猴了。 见众人无话,宰塞看向炒户儿部的头领哈利图,冷冷问道: “扎萨克图汗的子孙,哈利图,莫非你也要背弃先祖遗志,投降于科尔沁人的马蹄之下。” 哈利图正有此意,被问个正着。 他脸色变了又变,一时没有回话,在心中反复思虑。 见状,宰塞眼神微眯,身子逐渐向后靠去,帐中气氛也变的有些微妙,寂静得就连银针落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半晌,哈利图咬牙道: “怎么会呢?” “我可是扎萨克图汗的子孙,怎么可能臣服于卑鄙粗贱的科尔沁人之下?宰塞,你看错我了!” 宰塞站起身来,环视众人说道: “你们之中要是有谁想去投奔科尔沁的,现在就可以走,今夜之后,再说投降的,就都是我宰塞的敌人!” 宰塞实际上,也是硬着头皮不得不打了。 南楚正是因为知道努尔哈赤击败宰塞以后,可能会让自己代替宰塞,才是屈尊降于科尔沁人。 至于宰塞,他已经和明朝绑在一起了,动弹不得。 他与察哈尔不和,又欺骗过努尔哈赤,成了建州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是投降,绝对被羞辱一番,然后砍死。 如果再背叛明朝,那可就真的是天怒人怨,没有人再跟着他了。 宰塞话虽然这么说,可在场的也不都是傻子。 要是真的敢出去带着部众投降,当场就会被宰塞砍死,吞并了部众,为了小命,还是跟着他继续打吧。 万一有转机呢?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惶恐时,又有探马来报,这次是个好消息,就连宰塞事先也没想到。 “报汗王——” “朵颜诸部在杜尔伯特会盟出征,越过哈流温河,正奔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归附大明的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之中,朵颜蒙古势力最强,其中最强的兀良哈三大部,部众数十万,甚至可以与内喀尔喀五大部并驾齐驱。 他们出兵,战争的天平就倾斜了。 宰塞哈哈大笑,一扫颓势,不过同时也有些纳闷,确认道: “朵颜卫出兵的是兀良哈吗?” “回汗王,正是兀良哈三部之主,永谢布。” 兀良哈三大部,是朵颜卫蒙古诸部的主导部落,就和自己的本部乌齐叶特一样。 永谢布,正是现今明朝册封的朵颜卫指挥使。 只不过据宰塞所知,永谢布也与林丹巴图尔不和,正密谋归附后金,怎么会突然出兵攻击科尔沁? 他们与科尔沁可是无冤无仇啊! “汗王,无论如何,永谢布出兵偷袭科尔沁本部,对咱来说就是个好消息,我们大可与之配合,打奥巴一个措手不及!” 奥巴,翁果岱之子,历史上的土谢图汗。 其先祖曾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家族亦世为蒙古帝国大汗本部察哈尔之诺颜。 奥巴曾受林丹巴图尔之令,率领科尔沁族人参加叶赫九部反对后金的战争,战败后与爱新觉罗氏结亲。 自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奥巴统领下的科尔沁部,先后与察哈尔、大明断交,态势上转向后金。 ......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泰宁卫的指挥使以儿邓磨磨蹭蹭,没有率领本部按照朱燮元的命令,去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 倒是朵颜卫的永谢布,拿到这三十万两白银以后,非常干脆的召集部众会盟,出兵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已经出兵半月的科尔沁五部联军来势凶猛,在福余卫的土地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没有一合之敌。 奥巴起先还是比较重视叶臣、哈林部,毕竟都是号称福余卫的大部,其首领也都有名有姓,家族渊源颇深。 但是等他亲自率领科尔沁骑兵时,沿途却如入无人之境,并未遭受到任何像样的拦截。 福余卫微弱的抵抗,让奥巴意外,一想到科尔沁即将兼并整个福余卫的土地,他更是欣喜若狂。 此后,奥巴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他凭借五部联军碾压般的军力,开始分兵,甚至不惜围山数日,派大军进入深山,地毯式搜索,只为了找出几十上百个叶臣部的残余。 在奥巴的眼里,他们这次人多势众,随便那一路,都能对宰塞的本部乌齐叶特形成碾压。 合兵一处的打法实在太过谨慎,况且熊廷弼最近的动作,也让努尔哈赤给他不断来信催促,让他尽快解决福余卫战事,支援后金在辽沈的战斗。 五部联军一经分散,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到处争抢地盘,甚至有些小部为了争夺牛羊资源而大打出手。 但是这些奥巴全都不在乎。 明军此次出关的主力远在辽东与努尔哈赤对峙,区区一个福余卫,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内喀尔喀四部之一的首领色特,也是得意洋洋。 五部联军的兵力中,科尔沁出兵三万,内喀尔喀出兵五万,余的归附大小部落,总计有兵两万余。 除此以外,也有努尔哈赤派来监视的正黄旗马甲兵一千余,由他孙子库尔缠率领。 这一千余正黄旗骑兵是从早年就开始追随努尔哈赤的老兵,战斗力非常强悍,让科尔沁的骑兵望尘莫及。 科尔沁骑兵在同福余卫的蒙古诸部作战时也常有听闻,这支千人队又屠灭了某某福余卫小部这种事迹。 色特率领本部一万余骑兵与奥巴分开之后便不断向前,接连攻灭了几个抵抗的小部,声势激涨,大有一举踏平福余卫之势。 按照奥巴的既定方针,此番进攻福余卫,其目的在于兼并仍追随宰塞,效忠明朝的蒙古诸部。 为表示向努尔哈赤及“大金”的忠心,奥巴决心要用福余卫这里的鲜血,震慑其余的蒙古诸部。 科尔沁联军一路过来是见人杀人,见寨入寨,宗旨就是将福余卫踏为平地,叫他们一听见女真八旗的兵锋,便吓得瑟瑟发抖。 通过福余卫诸部的惨状,也能让朵颜的永谢布和泰宁的以儿邓,尽快遣使到赫图阿拉,臣服于大金。 可是很快,有一个消息,令奥巴不敢相信。 不知道怎么回事,朵颜卫的永谢布居然插了一脚进来,此刻他正率领万余兀良哈骑兵,越过哈流温河,偷袭自己本部去了。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四章:大战苏温河(上) 自听闻南楚率领暖兔部众投降科尔沁以后,乌齐叶特诸部原是离心离德,就连炒户儿部也在内部争论,战降不定。 诸部会盟时,宰塞率本部乌齐叶特力主抗战,才算稍稳人心。 随后消息传来,永谢布率领朵颜诸部在不知名的情况下忽然参战,科尔沁部一时腹背受敌,这让众人欣喜不已,也给乌齐叶特以喘息之机。 宰塞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要趁着这次机会,打科尔沁本部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他率领部众筹谋、规划,决定了在苏温河一带,埋伏正在进军的科尔沁本部。 这一战,也是让奥巴看看,乌齐叶特部作为黄金家族的分支,并不是他们这些土蛮能招惹的。 苏温河,以水势湍急,匹马不可过著称。 河水周围,尽是崇山峻岭、断崖峭壁,纵横交错,茫茫林海中,常能听见猿鸣狼嗥,就是本地蒙古牧民亦避居远处,不敢深入。 科尔沁本部大军三万余,正行军通过此处,因桥梁狭窄,又为河水所阻,不能直接通过,奥巴只好分兵驻扎,慢慢过河。 大军过河之时,山林之中常有恐怖声音回荡。 这些声音,似有猿猴鸣叫,又好似雄鹰啼空,更似饿狼嗥令,直使得许多科尔沁人觉得毛骨悚然。 三天前,科尔沁击溃叶臣大部,饱掠一番,刚刚劫掠叶臣部的他们,如果想要继续去攻打暖兔部,这是最快的路径。 此时的科尔沁本部军中,已不是一月前刚出征时一色的战兵。 其间夹杂福余卫蒙古诸部的俘虏人丁,还有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骑兵们一边嬉闹,一边沿桥过河,速度更慢。 奥巴站在桥边,望着周围山势,感叹不已。 正在此时,身侧传来一阵铠甲相交的铮然声响,却是领正黄旗千余八旗骑兵的库尔缠一步步走来。 他也环视周围,警惕地道: “若是宰塞在此处设伏,以尔部此时情形,怕是很难抵挡…” 奥巴生得人高马大,库尔缠虽然不如他壮硕,但行走步伐之间,显然更加沉稳有力。 许多科尔沁人甚至觉得,奥巴并不如库尔缠勇悍。 这其中,自然有科尔沁人在九部联军对抗八旗时被打得丧胆的原因,除此以外,也与近来库尔缠所领这千余正黄旗女真骑兵战力强悍有关。 奥巴看了他一眼,闷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中很不情愿,但却不敢多说。 这库尔缠,虽然只有千余正黄旗骑兵,但他却是努尔哈赤极为宠爱的直系孙子,在后金中的地位比一些贝勒还要高。 他也明白,努尔哈赤派库尔缠来,就是监视自己科尔沁部是不是努力为后金作战。 现在与库尔缠交恶,他一定会添油加醋的和努尔哈赤说,这样做,对于整个科尔沁部族来说,并不明智。 “下令快些过河吧,看看你的这些部众,竟然还有拥着两名叶臣女奴过河的,成什么样子。” “这是在打仗吗?” 库尔缠的话中,流露出对科尔沁人浓浓的不屑,与对眼前这副混乱的过河场景之不满。 的确,女真骑兵虽然私下比科尔沁人更为不堪,但这千余正黄旗骑兵在福余卫时,却是没见他们与五部联军去争抢什么。 可能这些女真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所有蒙古人吧。 奥巴付之一笑,依旧不敢说什么硬气的话,只好下令让部众稍稍收拢起军纪,快速过河。 库尔缠也不愿逼得太紧,冷哼一声,自顾自走了,毕竟他也明白,现在大金还需要科尔沁这个“有力”盟友。 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攻击,其实更像一场无差别的洗劫。 苏温河周围山中,有一处小寨,名为“扎喀寨”,坐落深山,除当地人外,鲜有人知。 科尔沁部到达苏温河便聚集在河岸一带过河,想要去劫掠前方的诸多福余卫蒙古部落,更不会深入山中。 这扎喀寨,虽说只是个有几百原住民的小寨,但胜在地势极好,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中间一条隐蔽在灌木之中的羊肠小路才可穿行。 莫说科尔沁人不愿深入山中,就算入山仔细搜查,也需数日之功,才能找寻到这条小径。 宰塞得知永谢布出兵以后,便聚集了部众,汇聚在扎喀寨周围,打算在苏温河一带伏击科尔沁部。 此刻,宰塞正率领乌齐叶特及炒户儿部的诸领主,礼祭长生天。 说起来,这是自成吉思汗时代,黄金家族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据传,铁木真每逢大规模西征,都要率领族众,祭拜长生天,祈求逢战必胜,永冠加身。 黎明前的黑夜,万籁俱寂,山外的科尔沁部中的大部分人都陷入昏睡之中,扎喀寨周围,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马。 月光清冷,小鼓喧喧,风吹落叶,云走碧空。 山林之中,时而传来马匹的响鼻声,这一切都使得福余卫蒙古诸部的礼祭更加神圣而肃穆。 “皇天后土,上下神祗,天神祖宗,伟大的成吉思汗在上,请您让雄鹰化作流星之笔,苏温河水做墨,为我孛儿只斤家族作证。” 宰塞站在众人之前,双手于胸前,仰头望向苍穹之上,闭上眼睛,虔诚地祷告。 余下众人亦屏息凝神,静静聆听。 “我宰塞,铁木真谦卑的子孙,本与那科尔沁五部无仇无怨,如今他们联兵进逼,在福余草原上大肆屠戮我族众,耀武扬威,马嘶边墙…” “身为黄金家族的后裔,我怎能容忍五部对我乌齐叶特的欺凌与挑衅?” “成吉思汗胯下战马马尾扫过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一战,愿天神祖宗保佑,长生天赐予我勇气与力量,神谕得以实现!” “愿我族众继承先祖遗志,众志成城,无坚不摧,愿那科尔沁五部联军,在我之马蹄下分崩离析,不堪一击!” 他说完,余下众人亦诚心念起: “我等继承成吉思汗遗志,众志成城,誓与科尔沁五部血战到底,不辱黄金血脉!” 这时,上空忽然狂风呼啸,时而骤停。 众人茫然抬首,渐渐面露喜色与崇敬。 宰塞更是张开大嘴,抬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晨星,喃喃说道: “这是您对我的考验吗…?” ...... 礼祭完毕,大战在即,千钧一发。 乌齐叶特诸部人人振奋,恨不能直接冲下山去,对着科尔沁人大肆砍杀,将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 宰塞信心大增,迈步在山野之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带人来到最高的崖峰之上,看着下面连绵数里科尔沁部的营帐,脸上腾起凌冽的杀气,道: “科尔沁人是我两倍,敌强我弱,既不能硬拼,也不能失过这个千载良机,要等明日黄昏,科尔沁人尚在过桥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战苏温河(中) 第二日。 科尔沁部依旧没有发现潜伏在山中的宰塞等人,不过相比昨日,他们的过河速度有明显提升。 奥巴站在桥边,亲自指挥部众过河。 经过连夜的商议,奥巴听从了库尔缠的“建议”,或者说是命令,将俘虏的人丁与牛羊分开在大军之后,让主力率先过河。 这倒不是他害怕被伏击,只是他觉得这样过河会浪费许多时间,库尔缠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击溃叶臣部也就用了一天,区区一条苏温河,却挡了他们两天,要是想大军完全经过,可能还要三四天。 库尔缠上回接到努尔哈赤的催促,是在八日以前。 辽东一带,熊廷弼依然在强撑,尽量让努尔哈赤觉得援军还是奔着辽沈而来,但是却一天比一天不容易了。 辽阳明军若是还没有动作,努尔哈赤很快就会起疑。 熊廷弼铤而走险,召集诸将升帐,决定让毛文龙和朝鲜元帅金景瑞在北面牵制,造成大明全面出关的假象。 萨尔浒一战,大明就是这样的打法。 熊廷弼断定,这样去做,至少还能拖延努尔哈赤几日,同时他也下令,在各地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能多拖延一日,就能为战争的胜利多一分把握。 如果努尔哈赤发现辽阳明军不过是虚张声势,要么转向福余卫,要么就会大举来袭,疯狂进攻辽沈。 只不过以眼下形势,努尔哈赤转头去福余的情况不大。 他心中对熊廷弼还是有所忌惮,也猜得到自己一旦率领大军北上,熊廷弼必定领明军倾巢而出。 熊廷弼料定,建奴必定会再来辽沈。 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先前在沈阳城下的围而不攻和试探了,那可就要真刀真枪的开干了。 八旗的战斗力不容小觑,熊廷弼心中也很紧张。 虽然已经加快速度,但这种过河速度,在库尔缠眼中依旧缓慢得如同龟爬,他愈发显得不耐烦。 其周围的正黄旗女真兵,也都是冷嘲热讽,对这边的科尔沁骑兵指指点点,眼中尽是不屑。 “奥巴,照这样的速度,明日晚上才能完全过河,大汗可等不起,毛文龙已经行动了!” 库尔缠说话的态度,愈发对奥巴显得无礼了。 这也让奥巴更加深信,明廷大军必定是往沈阳去了。 毛文龙的东江军都出了小岛,这就说明,明廷大军应该快赶到沈阳了,辽东大战科尔沁五部要是没有尽快赶回去,努尔哈赤一定会对自己不满。 “最近宰塞没什么动静,他不会等死,我们要派出哨骑到深山里侦查,我觉得山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库尔缠似乎已经习惯了对奥巴这个五部联军的盟主发号施令,这也愈发让后者心中不满。 奥巴还没说话,他的弟弟布达齐却是忍无可忍,顶撞道: “我们科尔沁人过河就是这样,要不要你也带来三万的女真骑兵,在这里过河,看看会不会比我们更快。” 库尔缠转头望过去,冷笑道: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这是与自己的大金主子说话的态度?” 他这话说完,余的镶黄旗女真骑兵亦都站起身来,围拢在布达齐身边,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将他乱刀砍成肉泥。 看着女真人一身的重甲,腰间的虎头钢刀,还有背后明晃晃的精钢虎枪,科尔沁的领主们对视几眼,都是默不作声。 没有人想因一时嘴臭,为自己的部众带来杀身之祸。 奥巴深知八旗骑兵的战斗力,绝非是他们科尔沁人或是内喀尔喀四部所能抵挡。 若是惹怒了努尔哈赤,不出数月,骁勇善战的八旗铁骑必将踏平科尔沁,屠灭他的部众。 思虑片刻,奥巴愤怒地看向布达齐,斥责道: “布达齐,还不为台吉道歉!” 布达齐愣了片刻,见众人全都怂的要死,站在那里一会儿,才是攥起拳头,咬牙说道: “对不起了,库尔缠台吉!” 这话说完,女真骑兵们才是将手从刀柄上放了下去,然后一片的哄笑,这更让布达齐感到一阵屈辱。 库尔缠满意地怪笑一声,一手将他推开,说道: “你年幼无知,本台吉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大金与科尔沁,还是永世的盟好!” 最后这半句,明显是对奥巴说的。 后者也顾不得自己在部族面前全无颜面,还有这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点头,赔笑道: “台吉说的不错,我科尔沁部,永远是大汗忠诚可靠的姻亲之好!” 布达齐含恨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为他的软弱可欺而不耻,这个时候,他反而觉得乌齐叶特的宰塞,是草原上的真汉子。 ...... 科尔沁部遵从了库尔缠的命令,正在调兵遣将,派人进入深山搜索,看看会不会有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伏击。 同一时间,苏温河周围的密林之中。 宰塞望着下头个个视死如归的部众,心中也是一抹凄凉,的确,炒户儿部的哈利图勇猛敢战。 如果连他脸上都带着宁死一战的神态,其余部众的此时心态,也就可想而知了。 毕竟,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归附后金以后,更是声威日盛,连内喀尔喀四部都俯首贴耳。 强敌压境,大明的援军不知何时才会到来,如果这个时候不靠自己,那就算是成吉思汗显灵,那也是爱莫能助。 宰塞提高嗓音,站在一块巨石上,好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自己,他抽出腰间弯刀,大声说道: “敌众虽有三万,却只是人数占优而已!” “在我看来,科尔沁人都是乌合之众,此回突袭,各部只要能伤毙其几名领主,科尔沁人必然不战自溃!” “报——!” 这时,一名哨骑赶来,抱拳道: “禀汗王,科尔沁人将我军俘虏置于大军之后,全力渡河,有骑兵入林搜山,就快到此处了!” 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冷笑说道: “科尔沁人自到福余卫以来,顺风顺水,早就是狂妄自大,这个时候搜山,只怕太晚了!” 宰塞远眺山下,果真见到远远密林之间,正有许多科尔沁的哨骑劈开灌木而上。 眼见时机已到,宰塞跨上战马,带头跳出树林,高举弯刀: “随我杀光这帮科尔沁狗!” “杀!” 福余卫蒙古诸部的骑兵们也都如猛虎下山,自山上冲下,沿途“噼啪”地释放了一阵箭雨。 箭雨落下,许多科尔沁哨骑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死在小路之上。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六章:大战苏温河(下) 山中埋伏已久的福余卫诸部骑兵陡然间动了起来,好似一支离弦的利剑,就着破势,飞速向下方冲去。 科尔沁部派出的几十个哨骑,转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即便是侥幸还活着的,也在眼前这副雷霆万钧的攻势中,被杀得人仰马翻。 骑兵一旦聚齐起来,冲锋是非常可怕的。 骑在马上的宰塞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紧紧握着沾血的弯刀,大声喝道道:“派出人马去解开被科尔沁人俘虏的部众!” 哈利图也杀得兴起。 他心中明白,到了现在这份上,一旦作战失败,自己的炒户儿部必定要遭受科尔沁人的血洗。 没办法了,只能拼命打赢这一仗,然后再等待明朝的援军。 这种时候由不得任何犹豫,听到宰塞的话,他当即支应道: “汗王,叫我儿子去吧!” 宰塞闻言望了这边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哈利图之子孟哲生得虎背熊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草原勇士,既然现在已在同一阵线,那也没什么好再怀疑的了。 他沉声说道: “各部的俘虏,全都交给你了!” 哈利图重重点头,他看着宰塞继续带人冲杀下去,身影消失在山林中,然后转身命令道: “孟哲,不要有辱你身体里的血脉。” “科尔沁人正在过河,他们将各部的部众关押在最后,我要你带领一支人马,放出这些部众,让他们跟随大军击败爱新觉罗家的忠犬科尔沁人!” 孟哲其实也不愿意与科尔沁为敌,不过既然都被逼到这份上了,那也就不得不拿出挤奶的力气去打了。 他二话没说,点了三名壮勇的百夫长,率领约莫三百余的炒户儿骑兵转向而走,直奔那些看守薄弱的各部俘虏而去。 铁蹄阵阵,风卷残云,马啸山林。 这时,宰塞带人冲到山下,他看着正组织人马的科尔沁部,思量片刻,大声吼道: “不要追逃兵,就杀这些后面的!” 宰塞在福余卫诸部之中,部众最多,势力也最强,他亲领的乌齐叶特部八千余名骑兵,正狠狠的向着渡河的科尔沁大军身后插去! 其余如炒户儿部的福余卫蒙古诸部,都是紧随在左右两侧,自山上疯狂冲下,穿插在一脸懵逼的科尔沁骑兵中间,大肆砍杀。 “杀!” 直到乌齐叶特骑兵在自己屁股后面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奥巴才是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遇到伏击了! “奥巴,怎么回事,这些是哪来的骑兵?” 正在调兵遣将打算反击的奥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愤怒的埋怨,不用转头他就知道,这是库尔缠来了。 “库尔缠,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说话的还是奥巴的弟弟,布达齐。 他一手握着标志性的科尔沁弯刀,上面鲜血淋淋,随着混战的开始,他也比平时更加难以忍耐库尔缠的无理取闹。 布达齐很明白,库尔缠就是单纯的看不起他们科尔沁人,因为在奥巴率领下的科尔沁,就是后金的一条狗。 布达齐站在库尔缠眼前,瞪着他道: “库尔缠,这里是战场,想教训奴才,回你们的建州去,这周围都是我们科尔沁的部族!” “你是在找死?” 库尔缠握住虎头大刀,步步紧逼上去。 两人态势,就如周围的战场,几乎就要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奥巴也是心思混乱,但依旧不敢得罪后金。 “台吉,不要与我那弟弟一般见识,科尔沁人永远是大金的盟友,盟友!!” 库尔缠冷笑看着他,嘴角噙起一抹弧度,但也没直接说什么,转身就走,连一句狠话也没留下。 待正黄旗的骑兵都随库尔缠离开,奥巴走过去直接扇了布达齐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库尔缠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 “为了你的尊严,就要拿整个部族的鲜血来偿还吗!布达齐,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不能为了你失去整个科尔沁!” 布达齐似乎还是不明白奥巴话中的意思,他捂着脸颊,似乎很为这一巴掌伤心。 在原地杵了半晌,布达齐冷笑道: “行,你去舔你的金主子,我不用你管,我会带着自己的部众去走自己的路,不用你保。” 言罢,他也没等奥巴再说话,翻身上马,带着忠于自己的数千部众,转身向南而去。 这时,周围震天的喊杀声已经蔓延到了奥巴的附近。 奥巴在与库尔缠和布达齐争执的时候,宰塞正在争分夺秒的冲杀科尔沁部后队,已经来到他所在的不远处。 乌齐叶特骑兵杀声震天,蹄声如雷,弓箭如阵雨一般不断压迫下来,很快将这里变成了绞肉机。 奥巴回过神来,即是暴跳如雷,立刻组织科尔沁骑兵反攻。 只是现在却太晚了,追随乌齐叶特的各部人数虽然只有科尔沁人的一半,但打到现在,士气正锐。 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乌齐叶特诸部的骑兵。 他们大喊挥舞着弯刀长枪,还有人不断引弓射箭,从远处击杀慌不择路的科尔沁人。 奥巴由数十名科尔沁精骑护卫着,趁乱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这时,苏温河的桥上却是混乱起来。 过桥的骑兵听闻后方起了战事,大部分都转身赶回支援,在桥后的骑兵却是被打得溃败不堪,拥挤着想要过桥。 这两方相聚在桥上,你争我夺,前面的回不来,后头的过不去,为了逃命甚至是大打出手,自相践踏。 乌齐叶特诸部骑兵追杀正酣时,孟哲却率领着数百炒户儿部众挑选的精锐骑兵,沿着山路,挨个释放被科尔沁人关押的俘虏。 他们刚刚放了另外一批叶臣部的残余部众,抬起头来,却是在小坡之上,见到了一队明黄色衣甲的重骑。 这些骑兵,一人举着一根虎枪,腰间还挎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列队在小坡之上,甚是威武整齐。 一名百夫长靠拢向孟哲,低声提醒道: “王子小心,这是库尔缠的正黄旗女真兵!” 说话间,几名百夫长催动坐骑,围拢在了孟哲身边,警惕的看着坡上那些女真骑兵,就连坐下马匹,也都不安的打起响鼻。 库尔缠同样望着下头这几百骑的蒙古炒户儿骑兵。 只不过相比炒户儿人的如临大敌,他与这些正黄旗骑兵神态轻松,甚至有的还在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一名白甲白马的巴牙喇护卫说道: “台吉,果真如您所料,科尔沁人败在了乌齐叶特的手上,还好是咱们撤的快。” 库尔缠冷笑: “奥巴狂妄自大,必败是早晚之事,我叫他绕过苏温河,与内喀尔喀会合,直接去卓儿河抄宰塞的老家,他不听,非要渡河强攻。” “我叫他早散哨骑,防备乌齐叶特狗急跳墙,他偏偏说宰塞没有那个胆子,就是不听。” “科尔沁人自食恶果,但利用价值还有,只是这一战要靠内喀尔喀四部了,我军正与明军在辽沈对峙,不能轻动。” “这样,派人去找色特,就说此战之后,我许诺他成为内喀尔喀五部的盟主,色特这个人好色重利,又和明国有死仇,比奥巴可靠得多。” “对了,下面的是谁?” 白甲骑兵回道: “回台吉,是哈利图之子孟哲率领的炒户儿骑兵!”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七章:大捷 【笔趣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就渐渐的变暗。 最后一缕阳光穿过密林,照射在山路上的残盔断甲和哀嚎四散的科尔沁部骑兵身上。 伴随着这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地上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永远的隐藏在了黑夜之中。 孟哲心中明白,自己人数虽然只和眼前的女真骑兵差了二百人,可双方战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战,他躲不了,也跑不掉! 孟哲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自己父亲哈利图率领部族冲杀的方向,派遣一名骑兵回去报信。 他的眼中没有这次伏击胜利后的笑容,反而却眉头紧皱,将目光紧紧盯着眼前披挂着明黄色甲胄的千余正黄旗骑兵。 对他来说,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双方一个山坡的距离,就算撤退也来不及了。 “苏温河啊,我要让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孟哲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将带血的弯刀缓缓垂了下去。 库尔缠看得清楚,却并没有派人去阻拦报信的骑兵。 八旗的马甲都披挂着重甲,这个时候去追,一是根本追不上快人快马的蒙古骑兵,二是根本来不及。 况且,他并不认为这些炒户儿骑兵会支撑到援军赶来。 “速战速决,杀光这帮炒户儿人!” 库尔缠冷笑一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挥舞着那把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冲了下去。 在他身后,千余的正黄旗女真骑兵就着破势冲杀,与迎击过来的炒户儿骑兵战至一处。 起初,炒户儿骑兵因为气势如虹,竟与正黄旗的女真骑兵杀得难解难分,但是很快,几息之间,态势急转直下。 孟哲将弯刀柱在地上,粗喘口气。 与此同时,炒户儿的骑兵已经被女真骑兵毫无悬念的击溃、杀败,他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族人,肝胆俱裂。 随着一阵蹄声,库尔缠来到眼前,用虎头刀指着他的脑袋,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说道: “孟哲,我承认,你是个勇士。” “可惜,你跟错了人,要是跟着我们大金,而不是跟着那孱弱的明狗,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 孟哲哈哈大笑,猛咳几声,吐出好像是内脏碎肉的什么东西,然后有气无力地道: “长生天在等我。” 听见这话,库尔缠咧着嘴笑了一声,好似是在讥讽蒙古草原上的长生天并不能保护他们。 很快他调转马头,收起虎头刀下令道:“割了这些炒户儿人的脑袋,随我回去见大汗。” 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女真骑兵只有几人阵亡,十几人轻伤,炒户儿的骑兵却被尽数击溃,大半都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入夜,苏温河水渐渐平静,潺潺流淌。 一盘圆月映在漆黑地江水里,山中扎喀寨躲避的山民们走了出来,光华流转,科尔沁的大军已经惨败于苏温河。 听见消息的哈利图立即赶来,找寻战场,终究是见到了自己儿子孟哲的无头尸身,悲痛欲绝。 那些刚刚得胜的炒户儿骑兵听着他的哭喊,也都垂头立在坡上坡下,没有半点战胜科尔沁人的喜悦。 马匹陈尸江边,数百名炒户儿部的骑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身边却并没有一具女真骑兵的尸体。 在撤退之前,库尔缠命人收了自己人的尸体,就连一丁点的旗号辎重都没有留下。 对炒户儿人来说,这一战的代价太过沉重,这里躺着的,有许多都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兄弟。 那名回来报信的炒户儿人羞愧难当,他跪在地上,看着死状凄惨的战友们,却是猛地抽出弯刀。 “我早应该赶回来的,我该死!” “你个懦夫——!” 一名千夫长眼疾手快,打掉了这名炒户儿骑兵手里的弯刀,大声道:“你死了,你还在部内的妻儿怎么办?” “谁来为战死的这些部众报仇?” 炒户儿骑兵愣了片刻,随即噗通一声再跪到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可他这副样子,却没人觉得可笑。 炒户儿部与建州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千夫长看向哈利图,说道: “领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向大明称臣吧,这样大家的亲人都还有活路,建州人势力太大了。” 另外几名千夫长也都觉得的确如此,他们静静呆在周围,等待着哈利图的决定。 ...... 光华流转,艳阳高照,苏温河的炽烈阳光洒在山林之间,遍地的旗帜死尸,显然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苏温河一战,仅一天时间,乌齐叶特居然以少胜多,将强大的科尔沁部击溃,俘获兵马数千,盔甲辎重无数。 奥巴领着数百精骑狼狈窜逃,不知所踪。 但是这一战,乌齐叶特诸部的损伤也很惨重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单说炒户儿部,哈利图之子孟哲战死,两千余炒户儿人血洒山林,男丁几乎少了三分之一。 战争的代价是惨重的,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 科尔沁部经此一败,实力大损,其首领奥巴更是被众人唾弃,怕是连嫩江流域都要控制不住,三万大军也是分崩离析,四散而逃。 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其余四部联军耳中。 这一战的胜利,喜得福余卫的蒙古诸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山城扎喀寨更是喜气洋洋,山民也纷纷出城,采宝似的寻找乌齐叶特等部未能全部带走的战利品。 除犒赏追随乌齐叶特死战科尔沁的福余卫诸部外,宰塞还特地在卓儿河畔设宴,列出此战的叙功名录。 依照炒户儿及各部领主的要求,宰塞将这份名录快马加鞭送至大明京师,呈交天启皇帝御览,用以封赏功臣,赏赐良将。 ...... 紫禁城,慈宁宫。 朱由校南巡后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到慈宁宫给刘太妃请安问好,这是巩固刘太妃在后宫的地位。 刘太妃地位巩固了,张嫣的皇后位子才能坐稳。 虽说大明朝的后宫比起后世那些辫子戏,向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可妃嫔们闲来无事,却也不都是省油的灯。 随着皇帝御驾回京,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才算是彻底安分下来,起码在明面上,京师又回归了以往的那副样子。 回京第一天的深夜,是天启三年的四月中旬,朱由校还在西暖阁带着,一封接着一封的处理章奏。 当大明的皇帝,劳累程度是没得说的,朱由校打压内阁,建立军机房以加强中央集权以来,事情也是越来越多。 现在的军机房还没有到后世军机处的那种程度,随着日期的靠后,其权利盖过内阁是一定的。 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估计自己会更累。 可是没办法,只有把权利都捏在自己手上,才能放心。 朱由校看过一份关于福建水灾的奏疏,批示了二十万两白银的赈灾银款以后,总觉得不是很安心。 过了一会,朱由校叫来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让他发一份密旨,叫当地的督办司暗中跟随赈灾进度。 如果有谁碰了赈灾银款,需得如实禀明回来。 做完这些,朱由校才是稍稍安心,这个时候的官员,几乎是无人不贪,平日朱由校是不会挨个查的。 可赈灾的银两是流民救命钱,这个是底线,就要有一个抓一个,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才刚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王朝辅就跑了回来。 朱由校有些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王朝辅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喜色,颤抖着双手,奉上一份远道而来的捷报。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八章:魏广微晋升次辅 【笔趣阁.】 “敬启大明朝皇帝陛下: 臣福余卫世袭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率领乌齐叶特诸部自卓儿河东去,至苏温河扎喀老寨,潜伏一日一夜,大破科尔沁本部骑兵三万……” 朱由校心里明白福余卫的战况,对辽东态势和现在的明金形势有多重要,将奏报接到手上,看到这里,还是不免激动振奋。 “幸得长生天庇护,臣一战而胜,科尔沁贼众,人弃马窜,贼酋奥巴不知所踪,余部尽皆溃散,不值一提……” “…杀敌一万有余,俘获甚重,据实上奏陛下,以便录功。” 朱由校看完,将奏报放在御案上,胸口剧烈的起伏也是逐渐平静下去,心中的一块巨石也算落了地。 福余卫这一战,乌齐叶特的确是令人出乎意料。 本来以为乌齐叶特连撑到朱燮元的援军赶到都难,他们却好,主动出击还以弱胜强,击溃了科尔沁的三万主力。 不过,却是不可掉以轻心。 苏温河之战确实胜利了,在大局来看,科尔沁这三万人的溃败,实则对整个战局没有起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甚至于,战胜科尔沁后的乌齐叶特诸部也都损失惨重,内喀尔喀四部之兵,他们绝对抵挡不住。 而且随着科尔沁溃兵的四散,朱燮元北上的消息怕是也瞒不住了,熊廷弼那边的压力会大大加重。 现在要开始争分夺秒了… 但话说回来,乌齐叶特部这次的苏温河之战,的确是实实在在令人振奋的大胜! 没说的,该封、该赏! 要是这样死战的部落都不给予相应的赏赐,那就是把他们向建奴那边去推,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朱由校不会去做。 朱由校知道以后,军机房及内阁的大臣们很快也都知道了。 众人商量以后,都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去与皇帝道贺一番。 其实与其说是道贺,还不如说是这些天启皇帝身边位高权重的近臣们来打探口风,看看上头那位对于封赏验功的意思。 “臣等为陛下道喜,苏温河大捷,科尔沁部必定一蹶不振!” 众人行礼说完,兵部尚书崔呈秀说道: “臣听此次乌齐叶特送抵京师的科尔沁部俘虏说,苏温河之战中,奥巴与布达齐经常争执。” “布达齐与奴酋之孙库尔缠素有嫌隙,这或许可以为我朝所用。” 崔呈秀说完,英国公张维贤也点头说道: ‘“奥巴新败,部众必定不和,陛下可以召布达齐进京,封他为科尔沁的汗王,以拉拢人心。” “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起初还曾参与叶赫九部反建州的联军,奴酋以姻亲之策拉拢科尔沁,此役之后,我们也不能放手不管。” “奥巴忠于建奴,布达齐虽说也不忠于我朝,却有相同的敌人,陛下当恩威并施,使他为大明所用。” “科尔沁若归于我朝,内喀尔喀四部当为之割裂,加上朵颜诸卫蒙古、泰宁诸卫蒙古,建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朱由校暗暗点头,心中了然。 这新一批的重臣们比起天启初年,的确是都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不仅能支持自己,而且也会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 虽然他们也不能置身于朝中党争之外,可这样的内阁和军机房,已经是朱由校所需要的。 朱由校没什么好说,直接拍板决定: “就依诸卿所言,下诏让布达齐入京,朕要亲自见他一面。” “陛下圣明——!”诸臣听到后,赶紧先躬身吹起一波,然后静静等着皇帝下面的话。 朱由校静坐片刻,拿起一盏碧螺春,微酌半口,淡淡问道: “此役,乌齐叶特诸部主动出击,在苏温河大破科尔沁,堪称忠勇,诸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对视几眼,在底下互相讨论了几句,东阁大学士魏广微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道: “陛下,应该重重的赏赐他们!” 内阁首辅韩爌老成持重,这次也发表了意见: “苏温河一战,大涨我朝声威,陛下该当明令嘉奖,传首九边,下诏以震慑建奴。” 朱由校没有理会韩爌,只是望向魏广微,颇有兴趣地问道: “哦?” “那你来说说,应该怎么个重赏法儿?” 皇帝的话里破天荒地带着“儿”字音,魏广微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会简单,他迅速地在心底整理思路,然后飞快地想了一下,恭敬说道: “回陛下,臣觉得,在福余卫之战前,许多蒙古部族,要么隶于林丹巴图尔之下,要么就是被迫倒向后金。” “至于泰宁、朵颜诸卫,也都是些墙头草,只要风向稍有变化,他们就会随风而倒。” “宰塞此战,是部族存续之战,战胜科尔沁后向我朝报捷,就是表露倾心归顺之意。” “臣觉得,这个时候朝廷不该吝啬上次,不仅要重赏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宰塞,还要重赏炒户儿等参与此战的部族。” “既能拉拢草原各部的人心,也能彰显陛下之仁圣。” 说着,魏广微顿了顿,然后又道: “臣听闻,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的儿子孟哲战死,朝廷大可以给孟哲一个死后封赠,以拉拢哈利图。” “如果福余卫日后有变,这也算留个后手。” 朱由校听到这里,失笑问道: “这样做,岂不是会让林丹巴图尔觉得朕在撬他的墙角?” 闻言,魏广微颇为不屑地道: “陛下,宰塞本是归于漠南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连自己的部族遭科尔沁吞并都不管,又哪里来的人心。” 朱由校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心里压根没把林丹汗当回事。 察哈尔部作为蒙古帝国历任可汗的直系部落,势力本就不弱,黄金血脉最为纯正,再加上林丹巴图尔继位以来的不断兼并和壮大,实力比科尔沁部都要强横数倍。 朱由校与林丹巴图尔结盟,只是为了竖起和蒙古结盟的旗子,实际上根本没把他当做真正的盟友。 王化贞在广宁的时候,就非常相信林丹巴图尔那所谓的“四十万蒙古国之主”称号,以为察哈尔部一定会派来几十万铁骑。 结果一经开战,林丹巴图尔也就是发信给努尔哈赤嘴炮了一下,连一人一马都没出,直接把王化贞卖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记起什么,笑着说道: “魏爱卿,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天启元年入阁吧?算起来,你入阁也有两年多了,在朕身边出谋划策,功劳不浅。” “自顾秉谦去职,次辅的位子还悬空着,朕看,就你来坐吧。” 魏广微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本以为内阁辅臣就是他的顶点,激动异常,忙匍匐在地,叩拜山呼: “谢陛下!”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九章:偷鸡摸狗,全面袭扰 【笔趣阁.】 “封赏之事,朕心中已有计较,诸位听听,一起商量。” “乌齐叶特诸部报上之功,俱都从西南大捷例,科尔沁人首级,由兵部考功司查验。” “封福余卫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为夫余王,其子孙后裔,世袭罔替,永镇福余卫地。” “封炒户儿部的哈利图为福余卫指挥同知,其子孙后裔,皆世袭此职,辅助夫余王治理福余卫地。” “至于参战诸部,朕亦有封赏,以安畜牧。” 这个封赏,确实有些太大了。 本来宰塞的家族是世袭大明福余卫指挥使一职,这一战以后,原地晋升为塞外郡王。 子孙后世,世袭罔替,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话音落地,西暖阁议论纷纷。 有人持保守意见,觉得赏赐些银两再封贡贸易,这就差不多了,封塞外王完全没必要,韩爌就是这么觉得。 有人也觉得,既然要拉拢人心,这第一个封赏的,必须要闹出大动静,如魏广微与崔呈秀,都是这种想法。 其实封王不封王的,对朱由校来说,就是一个封号而已,如果说能用宰塞这个夫余王拉拢到更多蒙古部落归顺大明。 那么,这个王封的就值! “既然诸卿都没什么意见,魏忠贤,拟旨吧!” 朱由校看向身侧站着的那个老太监,想了想又补充道:“命户部准备银两,赏赐乌齐叶特诸部五十万两白银,抚慰人心。” 说话的时候,朱由校的心在滴血。 朱燮元前段时间请旨,先赏了泰宁卫的以儿邓二十万两,又给朵颜诸卫发了三十万两,这次再赏福余诸卫五十万两。 这仗才刚开打,自己花了一百万两…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从别人手里收上来,还没捂热乎,就要发出去给蒙古人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这一仗必须要打赢,对整个辽东形势都有好处,这就是比拼国力和底蕴的时候。 现在这时候农民起义还有几年,这点银子虽然肉疼,但是朱由校还是舍得花的。 闻言,西暖阁的诸臣都是大喜。 他们不是大喜这五十万两银子,他们喜的是,这次一回家,必定会有无数的人登门而来。 他们这些重臣,个个都是厂卫和较事府紧盯着的对象,贪不得银子,礼金还不能收了? 银子虽然贪不成,礼金却是收到手软,这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求他们办事的人,一直都不少。 ...... 封赏的事还是其一,最主要在场的很多人都明白,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辽东局势可就变了。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被耍了,肯定会恼羞成怒,继而猛攻辽沈,熊廷弼军力毕竟不如后金一国,。 没准到时候,朝臣们的攻讦又来了。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朝廷上对熊廷弼的弹劾之风可一直就没怎么减弱,要是没天启皇帝压着,一百个熊廷弼都死了。 大明委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派出去支援辽沈的兵了,诸臣们商议半晌,办法还是那么几个。 辽东局势自万历末年以来,不断败坏,熊廷弼御辽三载,这才稍有安稳的迹象,这次建奴来袭,可不是寻常的试探。 努尔哈赤连科尔沁五部都联络了,要么是想打通福余卫,威逼宁锦路,要么就是想直接拿下辽沈。 要救熊廷弼,只能靠毛文龙。 可东江镇位于悬岛,背靠大海,孤立无援,轻动被围,也抵不住建奴的全力进攻。 不说建奴屡试不爽的围点打援战策,就只是围住东江军,将海岛逐个吞并,也让人忧心。 西暖阁的重臣们,没有一个亲身在辽东待过的,大部分人只是在书中看过那个地方的贫瘠,也不了解毛文龙的处境艰难。 问题来了,朱由校也没亲自去过辽东,这个时候,在确定战策以前,就要找一个去过辽东的人,给出点意见。 很快,朱由校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都监府的左兵监王体乾,他不仅是去过辽东,还和毛文龙等将领在皮岛住过一阵子。 很快,王体乾被召至西暖阁,行礼说道: “陛下,辽东地广人稀,无险可守,建奴骑兵来去如风,这才是辽东陷落的很大一个原因。” “可臣觉得,这个劣势对建奴来说,同样适用。” “东江军各部,大多分散于诸岛,每出袭扰,总能令建奴疲于奔命,多有出其不意之功。” 没人想听一个太监去评论辽东陷落的原因,可是王体乾的话,也让西暖阁的众人想到了一个办法。 很快,崔呈秀说道: “陛下可以下旨让毛文龙袭扰建奴各处,另派一位军机大臣前往登莱、天津两处,督领两地从海上援助东江军。” “东江军在辽东造成的声势越大,对熊廷弼辽沈的战局,就越有声援作用,陛下,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犹豫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朱由校哑然,这不就是后世著名的游击战么。 其实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后金已经做大了,在辽东正面战场想要击溃他们,难于登天。 可是打不过,这并不代表就没了办法。 熊廷弼的终极目标不是击退建奴,而是撑到朱燮元击溃五部联军,现在五部中最有实力的科尔沁已经溃败,余下四部,也是早晚的事。 东江军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让努尔哈赤为难,就是趁着他率八旗主力北进的时候,去偷他的屁股。 无论后金实力有多强,防备虚弱的腹地都难以阻挡东江军。 就如王体乾方才说的一样,辽东地势以平原为主,建奴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来去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可努尔哈赤的战略,却造成了他如今腹背受敌的局面。 现在的后金军,还住不惯城镇,每打下一城一镇,或是一村一堡,往往都是烧掠而去。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八旗骑兵来去如风,战斗力更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可东江军在辽东,一样是神出鬼没。 广柔的平原之上,从皮岛至赫图阿拉,甚至没有几个紧要的关隘,多山、多林、多河的地势,也让后金无法全部看住。 努尔哈赤一旦率领八旗主力北进,后金腹地只能是四处漏风… 毛文龙如果想,完全可以趁着努尔哈赤北进的时间偃旗息鼓,带着一部分士兵,突然出现在后金的老寨。 这,就是游击战。 打不过,咱还不能骚扰了? 他们越痛苦,咱就越舒服! 这种战术是最无耻的,可却是在如今的辽东效果最好的战术,努尔哈赤除了分兵或退兵以外,没有第三个选择。 当然,他可以硬挺着强攻辽沈,毛文龙也可以联合天津和登莱水师,甚至是朝鲜,在他们的屁股后头一路烧火。 既然说努尔哈赤知道朱燮元是奔着福余卫去的事情已成定局,再也瞒不住了,朱由校也就没什么好再装的了。 下诏,天津和登莱两地水师,全力配合毛文龙在辽东袭扰后金,至于熊廷弼,只能靠他自己了。 朱由校能做的就只有不干涉,完全放权,让他自由发挥,去和号称不败的努尔哈赤单对单来一场男人大战。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章:威逼辽沈 【笔趣阁.】 这日,努尔哈赤正在自己的汗王营帐中闭目养神,想着等到福余卫战事结束后,就全面进攻沈阳,然后再拿下辽阳,大展宏图。 自后撤三十里以后,沈阳城内的守军果然消停很多,满桂虽然日日巡视城墙,可却从没有踏出城关一步。 倒是熊廷弼,就好像援军转眼将至一般,先在辽阳升帐,又哨骑四散,已有许多探马遭了明人的暗算。 这口气,他迟早要找回来。 只是眼下还不到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已在沈阳周围布置好方略,沈阳已成孤城,现在只等明援军赶到,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东江那条臭虫毛文龙又闹了起来,据说就连朝鲜也出兵协助了。 领军的是金景瑞,萨尔浒之战时朝鲜元帅金弘立的副官。 努尔哈赤心里还在想着等到战事结束,就命阿敏率师东移,征讨朝鲜,将自己的周围尽数平定。 忽然一名白衣白甲的侍卫走入庭帐,慌张说道: “昆都伦汗,四大贝勒及诸大臣求见,说有要事禀奏,大汗见还是不见?” 努尔哈赤心中一动,暗自纳闷。 四大贝勒全都来齐了,这是为了什么,还说有要事求见,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他匆匆穿衣,从内帐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四大贝勒,还有五名议政大臣。 在四大贝勒中,黄台吉排在最后,这并不表示他的地位低。 天命六年二月时,努尔哈赤曾经下令,让四大贝勒按月分直,国中一切机务,俱令直月贝勒掌理。 单从地位和权利上来讲,黄台吉是与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同等的,更何况现在他与阿敏在对付多尔衮一事上还算是盟友。 他们全都神色凝重,莽古尔泰更是显得颇为愤怒,只有努尔哈赤还是一脸迷茫,摸不清楚状况。 他毕竟是后金的大汗,亦是蒙古科尔沁等部尊称的昆都伦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风度。 “四个王儿,诸位爱臣,快快请起,不必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讲来,细细说与本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代善等四大贝勒依旧跪地不起,诸大臣也都不为所动,这也让努尔哈赤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道: “你们且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连努尔哈赤也觉得有些慌了。 众人这才起身,相互望了望,在代善的眼色下,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汗站了出来,正要颤颤巍巍地行礼再跪。 努尔哈赤连忙亲自将他扶起,说道: “达尔汉不用再跪拜了,你一把年纪,这一战其实根本不用随军出征的,应该好好在赫图阿拉待着,等大军凯旋。” 扈尔汉,佟佳氏,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隶女真正白旗人,世居雅尔古寨,协助建州吞并乌喇部。 天启元年,引诱贺世贤出城,设伏击败于平原,于后金攻陷沈阳立有大功,执掌镶白旗。 努尔哈赤赐号“达尔汉”,以表其功。 “小臣斗胆,禀明昆都伦汗一事。” “科尔沁部在苏温河畔遭到宰塞的伏击,大败四散,奥巴连夜逃回科尔沁,众叛亲离,忙于平乱…” 以扈尔汉这样的地位,在努尔哈赤面前却自称小臣,这足以说明这次事情之重大。 代善让扈尔汉去说,也是害怕努尔哈赤迁怒于他们几个,扈尔汉是老人,战功卓著,就算是发飙,肯定也会悠着点。 因为他们要说的,还不只是科尔沁惨败一事,这只是个开胃菜,后边还有更刺激的。 让其他人说,怕被努尔哈赤一怒之下给砍了。 “奥巴此战失败后,回到科尔沁部被人指责说不如他的弟弟布达齐勇悍,许多归附科尔沁的小部趁机反叛,科尔沁部是指望不上了。” 扈尔汉说着,还不断的咳嗽,好像是在提醒努尔哈赤,老头我的身子骨可不咋地,你说话注意点,别把我说死了。 努尔哈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有些愤怒。 只不过这样的愤怒,他还能收束得住,毕竟惨败的是科尔沁嘛,也不是他们八旗的军队。 至于奥巴回到科尔沁部陷入的麻烦,这个倒是比较麻烦。 如果放任不管,奥巴在科尔沁部的统治极有可能被推翻,那样一来,大金与科尔沁世代的联姻,也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原来就是这事。” 努尔哈赤呵呵一笑,说道: “本汗早料到科尔沁部不堪大用,却没想到,他们被区区一个宰塞打得大败。速派人去内喀尔喀,让他们四部合兵一处,先灭了宰塞,拿下福余卫。” 他已经下令,可是在场的四名贝勒与诸大臣却是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去传达命令。 很快努尔哈赤就明白过来,他们的话还没说完。 “怎么?达尔汉还有话要与本汗说?”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扈尔汉老泪纵横道:“大汗!那明军不是奔着辽东来的,朱燮元出关以后,锣鼓敲得震天响,旗号遮天蔽日,却是奔着福余卫去的!” “现在的福余卫,科尔沁新败,内喀尔喀四部只怕难以抵挡乌齐叶特和明军的反击…” “大汗,你拿个主意吧!” 身边四大贝勒与诸大臣都是纷纷附和: “请大汗做主!” “我们是去福余卫还是去辽阳啊,大汗!” 帐中顿时乱糟糟一片。 努尔哈赤还以为这一战自己诓骗了那明国小皇帝一通,却没想到,是被对方用声东击西给耍了。 见努尔哈赤坐在上头半晌没吭声,四大贝勒与诸大臣识趣地一一闭嘴,站在下面,静静等着答复。 努尔哈赤内心翻江倒海,又怒又感到羞辱,苦不堪言。 他脸色控制不住地阴沉下来,这一仗早已闹得天下人尽皆知,就连南面的朝鲜,还有西部的察哈尔也都知道。 被明朝耍了一通,窝在兵备虚弱的沈阳城外半个月毫无动作。这个消息传出去,自己沦为笑柄不说,也一定会引起军心震动! 就在帐内寂静无声时,努尔哈赤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范文程也闻讯赶来,站在一旁,神色肃然。 科尔沁出人意料地惨败在乌齐叶特手上,本就挫了军心,要是明军再入援福余卫,五部联军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那边出了大乱子,也会让八旗大军的军心不稳,甚至可能会动摇到大金的国本! 努尔哈赤脸色不断变幻,最后居然慢慢的恢复平静,他遥望着福余卫方向,看向范文程,淡淡问道: “先生,你说,本汗现在该如何做?” 范文程既然来了,那就是早就胸有成计,他一抬手,沉稳道:“请大汗立刻发兵,全力攻打沈阳!” “惨败的是科尔沁,我们大金并没有败。明军战斗力不强,内喀尔喀四部都是骑兵,就算打不赢,也不会被迅速击溃。” “以辽阳明军的力量,自保尚且不足,根本无法支援沈阳,现在的沈阳,只是一座孤城!”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 范文程的意见向来简单明了,他也听明白了,唯今之计,只有利用自己八旗军队强悍的战斗力,全力进攻沈阳。 只要攻陷沈阳,然后迅速迁都,不但能够稳定军心,也能打击辽阳一带明军的抵抗意志。 甚至于,可能还会给明朝内部带来到底是驰援辽沈,还是继续帮助福余卫的争执! 努尔哈赤沉默良久,猛然起身道: “传令,命莽古尔泰、阿敏,各率八旗军三万为先锋,包围沈阳,大贝勒代善领兵四万,威胁辽阳。” “剩下的都随本汗一起,随时调动!” “喳!” 白衣白甲的巴牙喇护卫连忙转身,跑出庭帐,向各部传令。 没有多久,后金军大营飞快动了起来,拔营的,调动人马的,蹄声如雷,尘烟滚滚,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向沈阳、辽阳逼近。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一章:督促朝鲜 【笔趣阁.】 辽阳,城北角楼。 “奴兵奔沈阳去了。” 参将王松放下千里镜,叹气说道:“朝廷就不该大张旗鼓的说苏温河大捷,这下好了,被建奴知道了。” “这有什么?” 曹昭现在也是参将,只不过不同于眼前这位,他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心腹爱将。 虽同为参将,可王松却也知道,曹昭作战起来骁勇善战,日后前程绝非自己可比,早晚是能晋升总兵,官镇一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辽东早就被建奴渗透成了筛子,就算朝廷不传首九边报捷,奴酋早晚也能知道。” “提前报捷,还能稳定人心,激振士气。” 王松哑然,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 曹昭说完,一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再想着昨夜从属下口得到的消息,心里一叹,道: “这次绝非以往,建奴是来拼命的,不是来攻城的,据说奴酋已经做好攻下沈阳就迁都的打算了。” 王松惊讶不已,道: “迁都?建奴是疯了不成…” “除了满桂,怕是也无人能担当此任,抵御建奴兵锋了。” 曹昭望向沈阳方向,心在想,要不要出兵袭扰建奴一番,为沈阳守军减轻压力。 这时,熊廷弼等人也纷纷赶来,曹昭立即迎了过去,问道:“台台,满桂能挡住吗?” 沈阳的情况,也只有他们这些人清楚了。 薛来胤等人脸上也写满了担忧之色,沈阳是辽东重镇,这年来,大明和后金围绕着沈阳,做了许多次的你争我夺。 沈阳曾被建奴攻陷过两次,又被明军夺回两次。 几经反复,城桓早已残破不堪,内百姓要么携家出逃,要么饱受奴兵骚扰、劫掠,早就应该放弃。 但熊廷弼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沈阳,甚至不惜被朝臣攻讦,为言官弹劾,也要向朝廷讨要银两和百姓,充实沈阳城防。 所幸皇帝圣明,乾纲独断,力主维系辽沈。 熊廷弼为什么这么做,那些在京师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官们是不会明白的,只有他们这些将领最清楚。 若是沈阳陷落,辽阳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估计很难撑住半年,那个时候,整个辽沈平原,在极短的时间里都要沦陷! 所谓的辽东,可就只剩下广宁松锦一线了…… 曹昭非常佩服熊廷弼,他与大同援辽的总兵薛来胤只见过几面,在辽阳的时候都各有任务,并没怎么碰面。 熊廷弼一按在城砖上,想事情想得出神。 薛来胤想了想,皱眉道: “难。” 沈阳城虽然大,但是居民和守兵都很少,城垛几经修缮,也不复当初那般坚实。 再加上后金军队在辽东攻城多年,有了一套攻城之法,这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换下满桂,沈阳陷落得可能更快。 满桂的能力,就连熊廷弼都很认可,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守卫前沿重地沈阳。 现在的问题是,后金就是听了科尔沁惨败以后,援军短时间内不会来辽东,急眼了。 如果他们不计伤亡代价,利用器械全力攻城,现在的沈阳城怕是连天也守不住。 熊廷弼平时话不多,但都很精髓。 他站在角楼上遥望半晌,然后低头看了看曹昭标注好的地图,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奴兵必有一路大军,奔我辽阳而来。” “沈阳一带,多山多河,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但守军与奴兵数量悬殊,现在只能固守。” “但是辽阳一带,皆为平原,奴军分兵而下,我军屯兵一处,坚壁清野,只会让奴兵趁虚而入,四面捣乱。” “传我军令,命辽阳周边诸城、堡、镇、所,化整为零,轮番出入,游旋打击,使南犯奴兵莫知浅深。” “奴军必然不敢孤军深入,这就为方合击争取了时间。” 熊廷弼最终的战略,是方合击。 所谓方合击,便是熊廷弼争取以广宁孙承宗、朝鲜金景瑞、福余朱燮元合进会师于辽沈的战略意图。 方合击,不能少了任何一方的努力,朝鲜的态度更是重之重。 朝鲜作为大明附属国,这次不求他们能在战争打赢,只要阵势造得够大,配合毛龙和登莱、天津港的水师,就足以成事。 “毛龙的消息有了吗?” 曹昭冷笑一声,道: “回台台,毛龙在义州和朝鲜国的八道元帅金景瑞吵了一架,没有管我们定下的日期,在五日前就先去宽甸一带了。” 薛来胤道:“台台,东江军松山不容有失,他们的位置正处于建奴身后,我们是不是要督促一下金景瑞?”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大明得护犊子,什么原因吵起来的先不问,把金景瑞数落一遍,宽慰东江军心才是要紧事。 这句话落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下,熊廷弼的神色直接变得有些不对劲,他道: “不知道就去查!” “这事谁做错了,咱们就得帮谁,况且现在非常时刻,朝鲜八道的兵力非常重要,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毛龙擅自出兵,军法不容情,等这一战之后,本督亲自去问他为什么不遵军令!” 毛龙不知道是在义州和金景瑞闹了什么矛盾,本来说好出兵的朝鲜毫无动静,毛龙也是提前几天出兵,彻底打乱了熊廷弼部署。 由于这件事的重要性,熊廷弼在当日的晚上就写了一份急奏,叫人快马加鞭,面呈天启皇帝,还说片刻不容有失。 由于距离原因,当身在西暖阁的朱由校接到熊廷弼的急奏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这份急奏上写的很全面,熊廷弼把他关于此战的部署和担忧,还有目前的变故,全都列了出来。 在最后,向朝廷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 熊廷弼早在半月以前,就做好了方合击的部署,他先是和朱燮元商讨,决定了一个大致的合击时间。 然后为广宁的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部,还有朝鲜八道元帅金景瑞,镇江总兵毛龙,指定了严格的联合出兵时间。 熊廷弼也数次上疏强调,方合击战略的实施,必须联络朝鲜,他也早就派出信使给金景瑞,叫他克期出兵。 由于这次毛龙产生的变故,致使朝鲜没有按约定时间出兵协助,这大大增加了辽沈的压力。 熊廷弼在急奏上举荐监军副使梁之垣为钦差大臣,说他在海滨长大,熟知朝鲜的语言化,可以担当大事。 朱由校自然没什么好说,全部准奏。 熊廷弼的方布置,这是事先请示过自己的,熊廷弼以国书命令朝鲜出兵协助,朝鲜居然放了鸽子。 看来不派个钦差大臣过去,他们是不知道大明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二章:逮捕袁崇焕 【笔趣阁.】 “传旨,命沈阳右屯监军副使梁之垣出使朝鲜,一切俱照行人奉使之惯例,钦赐一品官服,以重话权。” 毛龙和金景瑞的事,就让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去头疼吧,朱由校侧着脑袋,将有气无力地将熊廷弼的奏疏放到了一边。 吩咐道: “如果梁之峘在去朝鲜以前,有请求过什么,告诉魏忠贤,照准就是了,不必再送到乾清宫了。” 王朝辅是魏忠贤的人,这话天启皇帝一说,他自然明白。 不出意外,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肯定会上疏请求一些什么,都是麻烦事,也不需要叨扰这位爷。 虽说京师现在有皇帝镇着,明面上没什么事,可暗地里,却一直都是波涛汹涌。 况且,最近天启皇帝频频召见统领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议事,像是又在谋划什么大动作。 朱由校有更重要的事去忙,这等小事,交给魏忠贤去办是最放心的,其他人办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效果。 先放一边,朝鲜出尔反尔不出兵协助,那是打大明的脸。 果然,朱由校下旨准奏熊廷弼奏疏所请“方合击”之策,并且旨意达到沈阳右屯卫城的第二天,梁之垣的请奏就被送到了司礼监。 这其的请奏内容,都是关于朝廷要加强这次去朝鲜使团的事权,确定职责等要求,做起来麻烦,道理却很简单。 作为宗主国的出使大臣,梁之垣的任务是督促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应援辽东战事,所以必须在朝鲜君臣面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就要很多事,诸如钦赐的一品官员朝服等来确定。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也在对辽东的战事每日分析。 崔呈秀带着兵部的官员,正在和有司商议东江军、辽东郡兵饷和新式军械盔甲配送的问题。 以前,朝廷也有过一些问题。 比如上面的命令下达以后,地方官员个个观望,以至于不能上行下效,耽误战事。 现在,熊廷弼的辽沈明军已经和后金军开始接战,这场战事几乎决定着接下来数年辽东的攻守形势,满朝都很紧张。 一方面,朱由校诏令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倾全国之力应援,另一方面,军大臣随缇骑出京,督领登、莱、天津水师接应毛龙。 兵部很快也发出命令。 尚书崔呈秀贿赂了一名魏忠贤下的小太监,探知了天启皇帝的口风,然后部堂会议上一锤定音,下达了让袁崇焕率领四万宁远兵进据河上,威胁后金东北处的命令。 现在的兵部,虽说朱由校很少直接下旨让他们去怎么做,可一切命令,却都是按照他的意愿下达下去。 从前王化贞与张鹤鸣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命令下达以后的天里,宁远兵备袁崇焕仍然在驻足观望,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不肯进军。 兵部再发令,让他北上,袁崇焕俱都置若罔闻,态度之嚣张,令崔呈秀愤怒异常。 袁崇焕持续抗命的消息再度传回兵部,整个兵部都为之震怒。 兵部尚书崔呈秀考虑到袁崇焕是孙承宗的心腹,孙承宗又是当今天子的帝师,所以并没有直接处置袁崇焕。 经过商议,于第二天下达了命令。 兵部的命令飞速被送抵关外的宁远城,崔呈秀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虽然没有惩处袁崇焕,却剥脱了他对宁远兵马的指挥权。 根据兵部命令,祖大寿被委任为前锋总兵官,署宁远左所指挥同知衔,负责率部北上,应援熊廷弼。 兵部在这次的命令措辞极为严格。 严格到什么程度? 崔呈秀不仅限制了宁远兵出征的数量和期限,也严令祖大寿接到命令之刻起,立即关押袁崇焕,绑缚回京发落。 “若有抗命,日之后,前锋总兵官换人,祖大寿立斩不赦!” 这是兵部命令上的原话,祖大寿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可不是袁崇焕,有孙承宗这一层关系,斩了自己,正好可以威震宁远军心,崔呈秀没什么怕的。 熊廷弼的方布置,宁远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祖大寿也明白,如果自己学袁崇焕抗命,兵部很可能奏请皇帝处置,到了那时,事态扩大,整个宁远军队都要遭受极为严厉的惩处。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祖氏将门遭殃,整个宁远军队上下都会被换人,重新洗牌。 宁远这里的将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抗拒兵部的命令了,这对于朝廷及兵部而言,都是不能容忍之事。 如果他们上上下下都对朝廷产生了抗拒心理,那么就需要成批量的更换统兵将领,谨防兵变。 崔呈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下令逮捕祖大寿。 令人意外的是,严令一经下达,祖大寿立即命人关押了昔日上司袁崇焕,并且率领吴桂等部下将领,渡过辽河,进驻安乐州。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祖大寿万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宁远军的行动,很快传到沈阳城外的后金大营,努尔哈赤立即召诸贝勒商讨应对之策。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形势很不容乐观。 天启年四月十八日晨时刻,后金全军渡过蒲河,和辽东重镇沈阳相距仅十里。 日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地上如狂风般奔驰的八旗军队。 努尔哈赤披挂甲胄,如鹰一般的凌厉眼眸望着地平线那一头的明朝重镇,他心热切,挥舞其大刀喊道: “八旗的子弟们,今夜我们就要在沈阳城里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八旗兵们纷纷挥舞起刀枪,狂呼乱喊。 兵器的折射有些刺眼。 这时,一名白甲哨骑赶回,下马跪道: “启禀大汗,周围十里的明军尽都被调回城内,满桂正带万明军于城头誓言死守!”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转身命令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及图尔格等人,率领万人马从侧面支援代善,一齐攻城。 努尔哈赤纵马向前飞奔,身后跟着他号称不可战胜的八旗铁骑,如狂风之势席卷在平原之上。 很快,他们来到了距沈阳只有二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中秋和国庆双节来临。 【笔趣阁.】 石头在这里祝大家秋快乐!国庆快乐! 这是一年之难得的小长假,都准备好去哪浪了吗?大家要好好的放松放松,这样才能更好的面对接下来更繁重的工作或学业。 石头就惨兮兮了,因为有写作这个爱好,不仅每天下班码字,这种节日也不能出去耍。 没什么办法,谁叫咱喜欢明清史,喜欢写作呢,自己选的也没招! 现在有双倍月票的活动,大家可以投一投。 老读者都知道,石头在设计院工作,时累时而轻松,现在没有那么多图纸要画,就要恢复每天双更起步的更新了。 不过石头也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除了工作,也要去绞尽脑汁的铺设剧情,尽量写出更精彩的给大家看。 一旦到了心神俱疲的时候,是怎么都写不出来的。 石头能一直坚持这个爱好到如今,这离不开每一位支持过石头的读者,一个订阅,一个评论,一张月票、推荐票,都是原因。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石头在这里祝大家秋快乐!国庆快乐! 这是一年之难得的小长假,都准备好去哪浪了吗?大家要好好的放松放松,这样才能更好的面对接下来更繁重的工作或学业。 石头就惨兮兮了,因为有写作这个爱好,不仅每天下班码字,这种节日也不能出去耍。 没什么办法,谁叫咱喜欢明清史,喜欢写作呢,自己选的也没招! 现在有双倍月票的活动,大家可以投一投。 老读者都知道,石头在设计院工作,时累时而轻松,现在没有那么多图纸要画,就要恢复每天双更起步的更新了。 不过石头也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除了工作,也要去绞尽脑汁的铺设剧情,尽量写出更精彩的给大家看。 一旦到了心神俱疲的时候,是怎么都写不出来的。 石头能一直坚持这个爱好到如今,这离不开每一位支持过石头的读者,一个订阅,一个评论,一张月票、推荐票,都是原因。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三章:黄台吉的建议 【笔趣阁.】 “父汗!” 半个时辰后,沈阳城外的后金军大营,黄台吉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我们大金八旗勇士的悍勇绝非明人可比,就是满桂的部下也不行,我们再次拿下沈阳很容易,但问题是如何能待得长久。” “难道您想费时费力的拿下沈阳以后,过个一年半载再被熊廷弼夺回来吗?” “我们这次既然大费周章,等拿下了沈阳,就要速取辽阳,将整个辽沈平原纳入大金的图!” 本来,众人都在为即将拿下沈阳而高兴,仿佛城内明军全部都是土鸡瓦狗,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战。 听到了这话,努尔哈赤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的确,这个他是没有想过的。 众人之,多尔衮看着说话出来的黄台吉,心也在思量,自己的这位哥哥,心思居然如此的长远。 半晌过后,努尔哈赤沉声道: “王儿,说说你的看法。” 昆都伦汗既已发话,众贝勒全都默口噤声,将目光望向一身镶黄旗贝勒服侍的黄台吉。 黄台吉当然明白努尔哈赤这句话的含义,昨晚回去后,他又去找范程,将整个战局思考了一遍。 他整理了下思路,然后说道: “父汗,多年以来,明国以边墙为界,我族人即便越过边墙,也只是杀戮掠夺而已。如此作为,辽人见我大金旗帜便怕,如何能做的长久?” “父汗应该下道明令,叫那些拥有奴隶和庄园的旗人们,善待麾下辽民,征募更多的辽人到我大金为官,收拢人心。” 努尔哈赤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多,虽然有时候他也在思考,自己一次次的与熊廷弼鏖战在沈阳,到底图的什么。 即便听到重用辽人、善待辽人这些字眼,令他眼皮一跳,他却也还是心高兴,畅怀说道: “诸位看看,这就是我昆都伦汗努尔哈赤的儿子!” “有这样的儿子,何愁拿不下辽沈?” 努尔哈赤说完,众人亦都哈哈大笑,不断称赞黄台吉的长远及才智。 黄台吉心略微放心,但还是急切地道: “父汗!儿想的不是辽沈,是借助辽沈,使我大金更加壮大,进而窥伺宁锦,夺下汉家数百上千年来的江山!” “这是我爱新觉罗家应得的,父汗您也该到京师那龙椅上去坐坐了!”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再不能无动于衷,脸上笑容为之一滞,愣了片刻,猛地起身,大声说道: “说的好!” “不过明人那个龙椅,本汗还不稀罕,叫我个个勇猛善战的儿子,还有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们去坐吧!” 众人继续恭贺,一片的叫好声。 范程寻了个声音稍弱的时,见缝插针道: “大汗,臣以为,明朝喜欢以边墙为界限,我们上次虽然攻下辽沈,掠夺了大批财物和辽民,可却没有毁其边墙。” “再进入沈阳后,大汗切记要将沈阳至抚顺一带的诸堡尽数毁坏,破其边墙,就能扫除我军进兵辽东障碍,趁着明大军还在福余卫,大汗当可挥师南下,直捣辽阳!” 黄台吉感激地看了一眼范程,说道: “是啊父汗,范先生的话很有见地,我们拿下沈阳以后,要马不停蹄的继续进攻辽阳,不给明国以喘息之。” 代善巡视了一圈,回到营帐内,也道: “父汗,我觉得八弟说的不错。” “我八旗以骑兵为主,破除边墙后明国便不能以此图谋收复,我八旗铁骑再无障碍,可任意驰骋在辽沈之间,攻城略地易如反掌,立于不败之地!” 努尔哈赤听到这里,总算是微微点头。 他先看向范程,道: “先生计策一向都很有用处,先生也是我大金最好的奴才,本汗一直都很敬重先生!” 说完,转身道: “大兵初动,先克沈阳,若有能杀满桂者,赏千银,方才所说的,便是本汗的既定战略!” “不过……” 努尔哈赤坐了回去,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道: “再过几天,抚顺关就到了例行开关贸易的日子,明国还没有更换在抚顺的贸易地点,这也就是说…” “察哈尔及漠南诸部的人想要与明国贸易,还是要到抚顺来,抚顺现在在我们大金里,这种会不能放过。” “等各处贸易的队伍来到抚顺以后,关闭城门,将他们尽数捉拿,贸易之物为我大金所有!” “还要向他们索要赎金,若不满足要求,全都在抚顺给本汗祭旗!” 众贝勒闻言,轰然大笑。 有人说道: “还敢来贸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汗放心,他们的人和货物,全都是我大金的,一样儿都少不了!” 众人如此兴奋,范程和黄台吉却私下里对视一眼,暗自摇头,这不是把察哈尔和漠南诸部往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明朝那边逼吗。 两国开战,不干涉双方的贸易,这是起码的原则。 努尔哈赤打破这个原则,所得的收获和将要失去的,根本不值一提,大金的名声一定会在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之变得臭不可闻。 这个时候,一旦明朝稍加拉拢,他们很可能就会被直接带到大金的对立面,去与大金为敌! 如果明国之内有能人,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抱成一团,共同对抗大金! 黄台吉正要劝说,却被范程以颜色拦下。 议事后,黄台吉单独找到范程。 他没有其余贝勒对范程的奚落、嘲笑,却是毕恭毕敬地询问:“范先生,方才为何不让我禀明父汗?” 范程叹口气,道: “八贝勒,大汗刚才的口气您还听不出来,像是能再听得进劝的?” 其实,努尔哈赤对明朝的政策,一直都是有些偏激。 在他的政策下,辽民和猪羊是同等地位,除了范程与宁完我等屈指可数的几人,后金之鲜少有几个汉人为官。 因为努尔哈赤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和其余的贝勒、将领一模一样,都是当做如臂指使的奴隶。 还不仅如此,努尔哈赤等人习惯了无拘无束的居住环境,除非是辽东大城,被他们夺下后,其余的小城小堡,往往都是掳掠一空。 若遇到一些抵抗激烈的,努尔哈赤和下面的后金将领下令屠城,在现在几乎是稀松平常之事。 如此偏激的政策,几乎是在与全部的汉人为敌。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关内的汉人,听了女真人消息后,都是紧攥双拳,大骂不止。 这已经是不灭一方,誓不罢休的情况了。 黄台吉一直都觉得,想要拿下汉人的江山,就必须从根上下,不仅要学习汉人的化,也要让旗人在明面上善待他们,引诱他们为大金效力。 说白了,就是要让汉人们被自己卖了,还忠心耿耿的替自己数钱。 而努尔哈赤现在的成功,得益于明廷内部的自相倾轧,满朝武的庸碌无为,更得益于蒙古诸部互相攻伐,以及八旗铁骑强悍的战斗力。 可是这样单凭杀戮取得的胜利,永远会遭到抵抗和反对,根本不可能长久,黄台吉要的,是整个大明江山,不是偏于辽东的所谓“大金”。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父汗听进去多少…” 范程呵呵一笑,宽慰道: “起码来说,大汗听进去取了沈阳立即南下辽阳这个建议,就是好事,其它的,慢慢来吧。” “大汗总会接受的…”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四章:沈阳大战! 【笔趣阁.】 这日,满桂正召集部将一起商量沈阳城的防务事宜,以及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最新命令。 忽然,一名哨骑来报,言道: “启禀将军,城内纷纷传言,说明天月半大集,将有千的察哈尔商队从城下经过,前方抚顺关贸易。” 满桂挥示意他退下,然后愁眉道: “经略的命令,是放这千的察哈尔人过城,叫他们到抚顺关正常贸易,诸位觉得呢?” 很快,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 却是自白塔铺奉命撤入沈阳的招兵游击将军任国忠,他抱拳道: “各位大人,将军,卑职认为,经略远在辽阳,不知沈阳城下战事,我军不能放这些贸易商队过城。” 满桂看了他一眼,问道: “哦?怎么说。” 任国忠道: “此次抚顺开关,全为朝廷未能及时调整贸易之处所致,单说察哈尔的千商队,其满载货物,价值不少于一次辽东军供饷。” “这一去岂不是羊入狼口,全都送给建奴了吗?” 满桂其实也这么想,但他相比于自己的判断,更相信熊廷弼对于战局的掌控。 抚顺开关贸易以前,满朝武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熊廷弼偏偏在开关之前,送来了这道命令,难道是如王化贞那般瞎指挥?满桂觉得他是另有考虑。 满桂没有自作聪明,他想了想,忽然间,面色由凝重变成了有些不以为然,笑道: “任游击过虑了!” “自古以来,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建奴虽然是蛮夷,可是这点道理应该还懂得。” “努尔哈赤若如此去做,岂不是与天下为敌?” 任国忠退了回去,也不再多说。 毕竟他区区一个临时设立的白塔铺招兵游击,人微言轻,说再多反而会起反效果,让满桂觉得自己故意与他作对。 既然这件事有熊廷弼的命令,那就是与他无关,尽到臣子的本分,提出自己看法也就够了。 众将领议论纷纷,无非两个观点。 任国忠这样的占据了主流,很多人都认为,这次的抚顺开关贸易,就是给建奴送物资去了。 要是放过去,不利于自己,朝廷得知也会震动。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熊廷弼特意在开关之前发了这样一道命令,就是希望沈阳的守军不要插。 这样做,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他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守住沈阳城,就是最好的结果。 关于这件事上,满桂一改往日风格,全程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建奴会对商队发难。 不过考虑到大部分人的观点,他最后还是正色道: “既然经略有明令在先,我等务以遵命为上,不管建奴会不会对商队发难,我军都要做好万全之策。” “传下消息,就说抚顺这次不会照常开关!” 说着,他看向任国忠,道: “任游击,令你率部巡视城内,禁止城内的商贾和百姓出城参与此次集会,不能让抚顺开关的消息在沈阳城内流通,也不能让商贾和百姓察觉到什么,这样不利于城防大事。” 任国忠重重点头,回到队列之。 这时,又有哨骑来报。 这名哨骑带着些许急促,几乎是喊了出来: “禀将军,建奴大军面围城,已到城外,他们在四面竖起旗帜,还携带了盾车和攻城塔!” 满桂随即起身,郑重其事地道: “诸位将军,我等终究守土责重,如若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沈阳城,这就拜托诸位了!” 任国忠等人纷纷抱拳,躬身说道: “将军放心,我等全力与建奴死战,城在人在!” “老子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掰下建奴的两颗犬牙来!” “请汗王率领我等入城!” 沈阳城下,八旗大军席卷而来。 遮天蔽日的旗帜,使得严阵以待的大明官军呼吸急促,个个都是紧紧攥着刀枪,静待命令。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遥望城头,不禁说道: “沈阳,看你还能挂着几日大明的旗号!” 言罢,努尔哈赤翻身下马,黄台吉及莽古尔泰等诸贝勒、将领也都一起跳下马来。 他们都知道,马上就要进行礼拜了。 果然,努尔哈赤领头,后金的众人一齐在沈阳城下的不远处跪倒,向赫图阿拉方向叩头祷告,请祖宗保佑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一幕被城头明军看见,传出轰然大笑。 有明兵向冲空放枪,敲锣打鼓,像是在配合后金方向的这次礼拜,实则全然破坏了气氛。 这样轻佻的态度,也令后金众人愤怒不已。 努尔哈赤没有去管,他做完了整个礼拜过程,然后接来一杯酒,将酒水缓缓洒落在地上,才算完成。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当日深夜,阴云蔽空,小雨潇潇。 伴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南、东两侧近十万八旗军队黑压压朝沈阳城压了过来,蹄声滚滚。 城头明军也都浑身凛凛,将弹药推入大炮之,鸟铳上药,随时准备倾泻到建奴大军之。 很快,八旗大军开始自两面一齐攻城。 南、东两侧的八旗兵都是战斗力极强,又分别是莽古尔泰和代善亲自领兵,气势如虹,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方向是主攻。 满桂只好两侧一齐主守,接战仅半个时辰,两面城墙的明军就在城头与八旗兵进行了次刃战。 这一次,后金兵推着盾车,还有十几个攻城塔,一副有备而来,今夜必取沈阳的态势。 满桂就在努尔哈赤汗王庭的南面督战,他脸上已挂满了不知是谁的血迹,见后金兵进攻如此凶猛,下令道: “把其余两面的守军各调到南、东两侧成,协助守城!” 自北门奉命而来的守军很快赶到东侧,守卫于此的鞍山总兵李承胤将他们各安排好守卫之处,便继续亲自督战于城头。 两兵相交,八旗兵推着盾车来到城下,莽古尔泰杀的尽兴,用沾满鲜血的虎头大刀指着城头,高声喊道: “城头明将听着,我乃大金贝勒莽古尔泰!还不赶快下城受死,本贝勒能留你全尸!” 李承胤怒极反笑,哈哈几声,一脚踏在垛口处,回道: “就凭尔等蛮夷,也敢在沈阳城下叫嚣!” “莽古尔泰,你还是速速回去叫你家奴酋老儿来!你李爷我从来不和无名小辈过招!”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五章:巧断计 【笔趣阁.】 莽古尔泰心早对明人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听了这话,既好气又觉得好笑,心想这个李承胤实在狂妄。 怎么说自己也是大金的四大贝勒,他居然说成无名小辈? 不过莽古尔泰转念又一想,干脆自己将计就计,让李承胤狂妄起来,好逗他出城,当年贺世贤怎么死的?不就是这般自大! 他眼珠一转,指着身后那顶黄色大伞道: “李承胤,你看,我父汗就在此处督战,你且下来,胜了你家贝勒大刀,再说别的!” 说罢,他催马上前,喝道: “都听着,我要与那明将决斗,都不许插!” 李承胤早在奴军围城时,就见到远处这顶黄色的大伞,据说是奴酋的督战之处,这可是个良! 他心头一阵狂喜,如果自己真的能生擒奴酋,岂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正想到这里,东侧的奴军攻势忽然减弱下去,李承胤隐隐看到,那顶黄色的大伞,正在众奴的簇拥下向后退去。 李承胤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一狠狠按在砖墙上,心飞速的做着决定,到底追还是不追。 这时,一名亲兵报道: “将军,黄伞一路撤退,已经快看不见了!” 李承胤更加焦急,出了这个山口,前方可就是一马平川,再想追就来不及了,于是赶紧挥道: “出城追击,擒杀奴酋!” “遵命!” 这道命令刚下,李承胤便是眼皮狂跳,他向城下再看一眼,猛然间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建奴虽然撤退了,但却是撤退有序,莽古尔泰周围的奴兵,个个都是白马白甲,每一个都是骑术步战的好! 李承胤是武举人出身,也是久驻辽东的沙场老将。 他曾听说过,前任沈阳总兵贺世贤就是在建奴大军撤退后率部追杀而遭遇伏击,他们不像是被自己击退,更像是… 一场有预谋的诱敌深入! 好蛮夷,居然还学会用计了,李承胤回过神来,便一直觉得不对劲,老奴酋不是说在南门吗,怎么会突然到了东门。 “等等——!” “不要追了,给我放炮,用炮火对准了那顶黄色大伞,给我狠狠的轰!”李承胤当立断,下令道: “还有,派人去问问满桂,南门有没有发现奴酋的黄色大伞!” 莽古尔泰本以为李承胤会与贺世贤一样,贪功冒进,被自己轻而易举的引诱出城,设伏全歼。 最开始,城明军的确如他所料,在四处调动,准备出城追击那顶黄色大伞下的“努尔哈赤”。 可是没过多久,兵马调动的声音停止了,却是无数杆黑洞洞的铳炮对准城下,即便是他,也觉得心悸不安。 莽古尔泰用刀指着城上,大笑道: “怎么,李承胤,你怕了我?” 李承胤见已准备妥当,这才呵呵一声冷笑,露头出去,大声回道: “大金的贝勒是吧!我看你是国读傻了,如此简单的诱惑之计,当我看不出来吗?” “要是看不出来你的这些个雕虫小技,那我这个大明朝的总兵,可就真成纸糊的了!” “朝廷的军器司刚送来一批新炮,你李爷我这就用这些新炮,送你们这些建奴上西天!” “来人,给爷对准了打!” 一声令下,城头炮铳齐发。 大批后金军在城下埋伏,一下子就全都原形毕露,惨叫哭嚎着跑出来,四散奔逃。 即便是重甲,也完全无法抵抗鸟铳和火炮的威力。 这李承胤不愧是一名勇将,他拿起一杆遂发鸟铳,对准了城下足无措的莽古尔泰,抬就是一发。 只听“砰”地一声,铅弹击了莽古尔泰的右臂,巨大的惯性,直接将他击落马下。 后金军早就在萨尔浒之战,面对杜松和刘綎的军队时,在明军的火器上吃尽了苦头。 当时若不是凭借人数一味地猛攻,他们只怕也拿不下来弹药充足的任何一支明军分路。 很多人自那以后,就对明朝犀利的火器有了些心理阴影。 李承胤狂笑: “滚回家去吧,去喊你的奴酋老子来见我,你还不行!” 莽古尔泰用计不成,惨被识破,又身受重伤,心又怒又觉得羞愧,可他哪能就此示弱? 莽古尔泰咬牙硬挺,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血流如注的伤口,然后回到马上,指挥东门外的后金军继续进攻。 可此时城头的明军已经准备妥当,不等后金军的兵士再度靠近,就有无数的铅弹及弹丸落在他们人群当。 现在的后金军,比最开始进攻要付出的代价更加惨重。 李承胤似乎吸取了贺世贤兵败的教训,铁了心不出城,凭借坚城重炮固守,不断在言语上,刺激莽古尔泰脆弱的神经。 “贝勒,趴下!” 轰轰轰… 忽然,一名白甲兵奋不顾身地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将正指挥作战的莽古尔泰扑倒。 莽古尔泰反应过来时,只觉爆炸声如雷,耳边嗡嗡乱鸣,将一切的惨叫声、喊杀声都压了下来。 莽古尔泰死死盯着方才自己所处的位置,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坑。 那名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巴牙喇护卫,就这样死在了城头的一发炮弹之下,连骨头渣都没有剩下。 “贝勒,贝勒!” 见状,不远处的指挥的额真们大惊,纷纷围拢过去,查看自己主帅的安危,这一幕,被李承胤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利欲熏心,做了错误的决定,从而导致全盘皆输的局面。 尝到甜头的李承胤,不断下令道: “继续发射,铳炮不要停!” “任国忠人呢,把他从城内收集的百姓屎尿端来一些,烧熟了,投到城下去给这些奴兵喂食!” 第二天一早,旭日初升。 沈阳城东门的城墙上下,每一个垛口上都架着黑洞洞的炮口,黑烟腾起,漆黑的砖石诉说着昨夜激烈的战斗。 南门更为惨烈。 代善和黄台吉率领后金军一直在与满桂统帅的明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城上城下,到处都是缺少四肢的尸体。 有后金兵的,更有守城明军的。 血液染红了护城河,金兵和明军的尸体填满了城下沟壑,甚至于城头的每一处敌楼之上。 彻夜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铳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鏖战,一夜的厮杀,双方扔下了数千具尸体,都没能得到什么好果子吃。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后金军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随后就是大批的后金兵如潮水般退去。 不久,城头明军茫然抬头,响起了欢呼声。 这是一场短暂的胜利,后金军修整完毕,一定会卷土重来,但是这场胜利给了他们信心。 因为这次,朝廷派出了援军。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六章:奏大功 【笔趣阁.】 所有人都在欢呼,负责巡视城上的任国忠走过来,松了口气,问道:“将军,要不要下令追击?” “不必。” 满桂斩钉截铁地道:“经略的命令是让我们死守沈阳,在督师援军到达之前,叫各部兵马不得出城,冒进者斩。” “遵命!” 任国忠一抱拳,看传令的人下去,才道: “总算结束了,我还以为奴兵有多难打。” 闻言,满桂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有士气是好事,他只是问道:“东城门那边怎么样,我听说是莽古尔泰在负责。” 满桂与莽古尔泰交过,这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 这个女真人,作战勇悍只是其一,他一面说着鄙夷汉人及汉化的话,一面又在作战充分发挥出国演义的各种计策。 就是这种人尽皆知的粗俗计策,在作战时却往往出奇制胜,年前贺世贤就是在沈阳被引诱出去,兵败身亡。 任国忠笑道: “东门确实是奴酋的儿子莽古尔泰在负责,李总兵没有与他打过交道,两人还聊了几句。” “据说那莽古尔泰用奴酋的黄龙伞,引诱东门守军出城,李将军本来都下令追击了,后来不知怎的,又改变主意,退了回来。” “毕竟,贺世贤的前辙之见,就在眼前呐…” 说起贺世贤的惨败来,当年还只是个小小千总的任国忠,也是心有余悸。 傍晚时分,守卫各门的众将,都回到沈阳帅府交令。 四门守将,东门的李承胤斩获最丰,他在战斗识破了后金贝勒莽古尔泰的引诱之计,并且亲将他击伤。 直到如今,莽古尔泰生死不明。 东门诸将校,在一夜的战斗,斩杀后金牛录额真及汉军都统等大小头领二人,斩杀八旗战兵二千五百八十二人。 后金退去后,出城收缴战场时,又得八旗战马八百五十六匹,其它轻重铠甲、精钢虎枪,锋利大刀,甲仗辎重,不计其数。 满桂亲自督战的南门,斩获位居其次,但是伤亡却大大超出了李承胤所领的东门。 由于第一次攻城时,后金军携有重型器械,且几乎都在南门,所以接战从一开始,双方就是用人命在进行拉锯。 一夜之间,努尔哈赤亲领的八旗军登上沈阳城头四次,每一次都被满桂率领亲兵奋勇击退,但一直是摇摇欲坠。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若不是东门出变故,李承胤立了大功,沈阳不太可能在昨夜守得住。 南门守卫的将校,分之一都喋血城头。 两千余明军在与八旗兵的血战战死,参将级别的将领就战死个,参将以下,总共有四十六名将官被八旗兵斩杀。 八旗兵的战斗力,由此可见一斑。 其余两门,由于都不是后金军的主要攻击对象,伤亡几乎没有,所斩获,也只是后金军的哨骑马队,几十人而已。 满桂统合各门战况,将此战结果上奏于京,为诸将请求封赏,众人皆是大喜,振奋不已。 努尔哈赤回到营,劈头盖脸对着众贝勒就是一顿臭骂。 本来既定计划是一夜拿下沈阳,现在八旗大军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沈阳却还坚实稳固,这在他亲自领兵作战的历年战斗,岂曾有过。 其实,相比于明军的伤亡,后金军伤亡的六成都是各地调来的炮灰汉军。 其本部八旗由于战斗力极强,加上精良的盔甲,这次的伤亡还不足千人,与明军几乎是一比的战损。 但问题就是,汉人的人口基数比后金多出了不知多少倍,女真人虽然悍勇,但却是战死一个少一个。 汉人的兵力可以从原源源不断的进行补充,这样的消耗战不能看战损,如果以前的战斗都是这样的消耗,努尔哈赤根本打不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以前的战斗,努尔哈赤亲领大军,到处追着明军跑。 对他来说,击溃对方几万人的军队,收编他们几千汉军,自己这边伤亡只是个位数,这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一夜战死的旗人,足以令努尔哈赤心头滴血,不仅是他,其余的后金贝勒,也都是不敢相信。 他扔下满是血迹的虎头大刀,喝问道: “东门不是归贝勒攻打么?说好的持续猛攻,为何他围而不严,擅自退兵,来往反复,挫我大军锐气?” “莽古尔泰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众贝勒见汗王大怒,不敢言语。 范程见状奏道: “汗王,事已至此,还是先设法亡羊补牢吧!我听说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吃了一场败仗,看来坚持不久了。” “我军要趁在明廷大军赶来以前,拿下沈阳,破其边墙!” 碍于这位“范先生”的面子,努尔哈赤不好再继续发火,遂命亲兵传令,让阿敏率部主持围困沈阳,再与众贝勒商议强攻之事。 他坐在位子上,胸口不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断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科尔沁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居然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连一个福余卫都拿不下来。 硬是拖到明军援兵赶到,在野战大败内喀尔喀四部。 奥巴那个废物,万能征善战的科尔沁骑兵,在他的里,居然被一万不到的乌齐叶特诸部人马在苏温河打散了! 要知道,科尔沁那万人都是战兵,乌齐叶特这东拼西凑的一万左右人马,还有许多是稍过马头的孩子! 什么样的废物连这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都打不赢? 这个奥巴,要不是大金与他联姻有好处,努尔哈赤是真想一刀砍了他祭旗,不是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福余卫也不会崩的这么快。 自己没有一夜拿下沈阳,努尔哈赤没有料到。 科尔沁五部联军没有规定时间内拿下福余卫,这更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变数已经太多了。 努尔哈赤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趁着朱燮元追击五部那些残兵败将的时候,自己能把辽沈拿下。 不,只要能拿下一个沈阳,他就有办法让熊廷弼以失土之责遭受牵连,按照明廷那帮人的规矩,只要辽沈失陷一城,他们就会自相倾轧! 只要熊廷弼被免职,明廷在辽东余下的那些将帅,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孙承宗?空有帝师之名而已! 袁崇焕?无名小辈而已! 毛龙?偷鸡摸狗之徒而已! 在努尔哈赤眼,整个辽东,只有熊廷弼称得上是他真正的敌人,没有熊廷弼,辽沈早就已经被他给轻而易举的拿下了!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一名白甲兵入帐,跪道: “禀汗王,贝勒找到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七章:皇家秘史 【笔趣阁.】 天启年五月初二。 这天,京师的上空一直都是天朗气清。 圆圆的太阳挂在头顶,使人心逾越,百姓们走出家门,互相问好,小贩们沿街叫卖,这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自辽东而归的骑兵持一份捷报,伴着“嘚嘚”的蹄声,掠过京师的沿街小巷,卷起一缕残风。 紫禁城,西暖阁。 这里是满眼的青葱木,暖炉香。 琳琅暖风伴着辽东的血雨腥风,吹入天启皇帝正待着的暖阁之,拂过他的脸庞,为静谧的皇家庭院增添了几分肃穆。 朱由校卧坐在西暖阁御案之后,忽闻牌子跪在门外请旨,说是辽东有捷报传回。 侧头听了一阵,朱由校没有放下书卷,神色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开口吩咐道: “进来吧。” 牌子行了礼,得了魏忠贤的眼色,进入西暖阁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已满一岁的皇长子朱慈燃。 未来,他还将是这个帝国的皇太子,乃至于皇帝。 朱慈燃趴在朱由校身侧的明黄色软垫上,小小的眼睛闪着大大的疑惑。 他一会儿看看正不释卷的父亲,一会儿又瞧瞧恭身进来的太监。咦,奇怪,这人怎么好像很害怕父亲的样子。 “父、父皇。” 没等御前牌子道出捷报内容,朱慈燃就说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句话,虽然尚显稚嫩,但却令牌子浑身一凛。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长子会说话了,是陛下之福,也是大明之福!”牌子赶紧匍匐在地,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比朱由校这个当爹的还要高兴。 朱由校放下的书,凝神看了一会儿朱慈燃,眼少见的闪烁出些许动容,随即又归为平静,道: “皇长子的事,尽快告诉皇后,叫她去拜见太妃,亲祭太庙,感谢大明的列祖列宗。” 牌子擦了几滴眼泪,道: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陛下,大明是双喜临门呐——!” 朱由校捡起书继续看,颔首笑问: “这上面说了什么?” 牌子直起腰,清了清嗓儿,装腔作势地念起: “辽东副总兵满桂奏大捷于京:建奴蓄谋已久,围我沈阳,臣率诸将校督战一昼夜,终击退建奴进攻,斩贼首近千,叩乞圣闻。” 朱由校听了一半,转过头去,淡淡说道:“这的确是场胜仗,可我军损伤也不比建奴要小,算不得什么喜事。” “我大明将士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蛮夷吗?” 牌子满腹委屈,愣了半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一脸的波澜不惊道:“满桂既是奏捷,也不要凉了军心,你且传朕口谕到辽东,给边关的将士们听。” “卿等所奏之功,朕尽知晓。然福余战事未定,奴兵未退,诸位守土用命,皆为国家栋梁。朕心慰然,定不吝赏赐。” 说完,朱由校环视四下,对门外候着的魏忠贤道: “你亲自去一趟兵部,就叫兵部官员再发一道详细的叙功名录到沈阳。还有,战死的将领,千总及以上,皆可入京师祠堂,英魂永传后世。” “朕这个先到,兵部的后到。” “每一颗建奴的首级,都要算得明明白白,军心可用,城才能守得住,熊廷弼在辽东撑的也很难。” 魏忠贤自然知道如何为天启皇帝分忧,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禀报的牌子有些尴尬,站在当场,酝酿少时,方才扭捏地道:“陛下,那这份捷报,是不是还要交给《京报》,当做捷报宣扬…?” 朱由校将视线从书移开,笑问: “边关既是奏捷,为何不当做捷报?” 后宫里,皇后张嫣得了谕旨,即沐浴更衣,前往慈宁宫拜见刘太妃,叫上裕妃童静儿及其余两名后妃,再去太监祭祖。 朱慈燃是大明的皇长子,今日叫了一声父皇,这在皇家之,的确是件大事。 当然,有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这大明朝的皇长子,只能是天启皇帝最为喜爱的朱慈燃。 裕妃童静儿所生皇二子朱慈烁,其实比朱慈燃要早出生几月,但一个是后妃所产,一个是宫皇后所生。 这皇长子的名头到底给谁,后宫之,也是心照不宣。 天启皇帝虽说对朱慈燃和朱慈烁都同样喜欢,并没有什么偏袒之意,但却对这件事一向讳莫如深,不闻不问,连提也不提,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起初倒还好,一岁左右,这俩哥兄弟的地位,还是被周围的宫人们习惯性分开。 毕竟,一个宫所出,一个却是临幸的小妾。 其母亲地位和受宠情况的不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朱慈燃和朱慈烁的成长历程。 现在他们还是哥俩好,朱由校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日后到底会怎样,这又有谁能知道呢? 且不说这皇家的秘辛,大事还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得是国家事。 兵部得了牌子的请旨,崔呈秀立即召开部议,商讨对沈阳一战的叙功之事,这不是个好活儿。 说起来,这还是自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对后金作战少有的大捷,其斩获的建奴首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但这次只是守城之战,后金还没有完全退却,吹得太早,万一沈阳失陷了,不好收场。 兵部官员对此颇为束束脚,商议了一夜,只是决定规矩的对他们叙功,也就是单纯的列名。 告诉每个还活着的人,他们立了什么样的功勋,等这次战争结束,就会得到如何如何等级的封赏。 沈阳如今已经被后金围困,朝廷能做的就这么多。 这么多,对现如今沈阳城内的将士们其实就够了,他们现在一不缺吃穿,二不缺甲仗兵械。 所缺少的,就是个一个认可。 来自朝廷武和天启皇帝的认可,对现在的沈阳城将士来说,比赏赐一百万两白银都重要。 很快,朱由校的口谕和兵部的叙功名录,自京师先后发出,飞速前往位于前线的沈阳城。 这一道谕旨,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在这里与建奴死磕的时候,遥远的京师正在看着他们,对他们的每一刀每一铳,都有所记录。 每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都会在战后化作一功勋,为现在的大明,更为他们的子孙后世造福。 那道谕旨的内容,更为人所津津乐道,朱由校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沈阳将士继续作战下去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沈阳城内的将士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八章:范文程自比诸葛亮 【笔趣阁.】 努尔哈赤一把摔掉了城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名沈阳城的细作,所传出的最后一个消息,这帮明狗,居然如此的难对付! 在传递出这个消息后,这名细作几天都是毫无声息,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负责巡视城内的是招兵游击任国忠,也是个不足挂齿的无名小辈,可就是这个无名小辈,令他们吃尽了苦头。 这个任国忠不是汉人,是被汉化后的蒙古人,世代居住在辽东,之前军衔不高只是个千总,天启二年才被熊廷弼委任为临时设立的招兵游击。 按照惯例,招兵游击最多只设年,时限一到,任国忠就还会变成以前那个小小的千总,没人会注意到他。 任国忠的作战能力并不突出,所以一直都不怎么出名。 但蒙汉的双重身份,使得他对沈阳城内了如指掌,他的部下也大多是这类人,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奇效,后金的细作都是栽在他们里。 京师消息传回沈阳的时候,上至李承胤这种统兵大将,下至一名普普通通的辽民百姓,就没有不高兴的。 任国忠利用这点,很快发现了这最后一名神色可疑的后金细作,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将之碎尸万段。 让努尔哈赤愤怒的还不是最后一名细作被发现,是沈阳城内明军及百姓的上下一心。 他不是很懂,汉人所谓的民族荣誉感。 一道远在京师的皇帝谕旨,一份兵部毫无实质性奖励的叙功名录,就能让这帮明知必死的明军高喊着万岁,为了他们的皇帝去死? 这是什么道理,努尔哈赤一辈子也不会懂。 夜神人静,努尔哈赤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他便起身站在军帐之外,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若有所思。 代善见努尔哈赤毫无睡意,也出来陪他一起站着,两人相顾无言,都在脑海想着攻取辽沈的战略。 两人站在大营之,遥望数里之外的沈阳灯火,依稀也能知道沈阳城的热闹气氛。 这时,明军接到了京师消息,又捉拿了一名后金军的细作,正在庆祝。据说有辽民拿来那名细作被砍下的耳朵和指,煮了吃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黄台吉在几名都统的护卫下从容走来,到努尔哈赤和代善面前站定,身边站着范程。 努尔哈赤见这名汉人来了,这才张口问道: “范先生,任国忠是何等人?” 范程不慌不忙,回道: “此人我也没怎么听说,没什么出彩的,稍有些勇猛吧!” “管他勇猛不勇猛。”阿敏也走出军帐,大笑说道:“只要我大军一到,他立刻就会死在我的铁蹄之下!” 努尔哈赤一向喜爱阿敏,若说出这话的是别人,他早就呵斥,这次尽管他心情不好,也只是耐心提醒道: “不可轻敌,若明人都是狗熊,前日我们就夺下沈阳城了。” 阿敏依旧狂妄,他侃侃而谈道: “范秀才说过,事实胜过雄辩!” “尼堪外兰之死,纳林布录之亡,还有布占泰的下场,哪个不是死在我八旗大军的铁蹄之下?” “明人与他们相比如何,还不是成了大汗的刀下亡魂!” “我军明日就再攻沈阳,一日拿不下沈阳,我提头来见!大汗难道不信我?” 阿敏太过鲁莽,他的建议,一向是被众贝勒当做放屁,努尔哈赤也是如此,他回想起这些往事,笑道: “那些人,是真的狗熊。这些明人,即便此前是些狗熊,今日之后,怕是也要变成老虎了。” 阿敏还觉得不服,正要争辩。 黄台吉赶紧接过话茬儿,道:“大汗,我们要不要趁城内明军庆祝时,打他们一个措不及?” 努尔哈赤这次没有急着答复。 范程苦笑:“满桂从军多年,此人不仅骁勇善战,也谙熟兵法,是熊廷弼帐下的得力战将。” “四贝勒想得到,满桂定然也想得到,此时攻城若再被埋伏,我军再想拿下沈阳,可就难于登天了!” 扈尔汉走过来,说道: “大汗,眼下大敌当前,不是清谈功过,说以往过五关斩六将功绩的时候,还是想想明日如何出兵的事吧。” “福余卫那边,可拖不起多久。” 眼下这帮人,全都是努尔哈赤的后辈,当时随他起兵能征善战的五大臣,也就只有扈尔汉还活着。 能和努尔哈赤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扈尔汉了。 “对、对。” 努尔哈赤一面应和,一面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道: “这两天,一直刮西南风,到了白天,辽沈平原上风沙弥漫,叫人睁不开眼,天时在此,攻城于我军不利…” “是啊!” 扈尔汉点头,接着说道: “明军偏局东南,我军出阵西南,顶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风攻城,八旗的勇士们都被风沙迷了眼睛,战力大大减少,攻城的损伤定然更重!” “那就过个十天半月,等这阵子风势过去再一鼓做气攻城啊,明人都是土鸡瓦狗,不足为虑!” 阿敏不以为然,说道。 “你是蠢猪么?阿敏。” 听了这话,黄台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 “等个十天半月,西南风也不一定消除,可能变得更大,何况福余卫那边等得了十天半月么?” “万一明军援军从西北而来,即便野战,我军也是不利!” “不行、不行…” 努尔哈赤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比划起辽沈平原的战略图,一边道:“眼下明军气势正盛,天时又于我军不利,不能再强攻了…” “的确不能。” 范程在一旁若有所思,他一说话,众贝勒赶紧将目光看向了他,期待他能说出一个让努尔哈赤也信服的办法来。 谈论谋略,他们实在是烦这个。 至于这个谋略能否奏效,这不是他们关注的点,他们只是想尽快取出打仗,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打不赢明军。 什么狗屁的谋略,都不如自己拳头硬好用。 众人坐定后,范程灵一动,问道:“汗王,诸位贝勒,你们可曾听说过诸葛亮借东风的典故吗?” 阿敏来兴了,忙道: “听过!怎么没听过,我最爱看国了,汉人居然能出这样神妙算的活神仙!” 范程嗯了一声,道: “天有不测风云,可风云也要从季,眼下是五月初,在我看来,诸葛亮不过也是常人。” “他能借到东风,只是谙熟‘冬阳一至生’的道理罢了,不足为奇。” 努尔哈赤听出来了,这位范先生,是又有了计策,他抚掌笑道:“大金能有先生,不亚于刘玄德诸葛亮啊!” “先生大才!” 他都这样说,众贝勒也都只好附和,其实对这所谓的什么战略,都不是很感兴。 他们关心的,只是烧杀抢掠而已。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五十九章:移师南下 【笔趣阁.】 “诸葛亮并非是什么仙人,二贝勒,他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俩眼睛,只不过是略懂些天地理罢了!” 范程冲阿敏抚须笑道。 阿敏听了,心顿时对诸葛亮没了那么大的崇拜,哈哈笑道:“这样说来,诸葛亮和咱们一样,俗人一个?” 范程故作清高,等了一小会儿,方才嗟然回道: “卧龙能耐再强,遇不到明主,也是难成大业,秀才我此生得遇明主,定能辅佐大汗,开创一番伟业!”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努尔哈赤的头上。 他乐得哈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道: “范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我们这些都是穷山里走出来的粗人,没什么墨,战略上的事情,还要倚靠先生。” 范程此前在明朝,不过是个秀才,屡次进考而不,听努尔哈赤这话,使他的内心得到极大满足。 “诸葛亮借东风,在我看来不足为奇,他不过是判断出风向而已,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儿科罢了。” 阿敏对范程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只是碍于努尔哈赤对这老小子极为尊敬,这才一直耐着性子没骂人。 他又听见范程自闭诸葛武侯,也是哈哈笑道: “和范秀才比起来,那诸葛亮算什么!” 阿敏惯称的“秀才”二字,深深刺痛了范程的内心,让他想起自己在大明朝廷的怀才不遇。 这时,黄台吉上前捂住了阿敏的嘴,道: “你让范先生说完计策再夸呀!” 阿敏憋了一口气,看了黄台吉一眼,生着闷气,然后长吁一声,急不可耐地问: “范秀才,你就说说,你要怎么借东风吧!” 话音落地,努尔哈赤也侧目过来,吩咐道: “叫个尼堪来,给范先生倒一碗酒!” 努尔哈赤看着范程将酒喝到肚子里,近两日比较郁闷的他,恨不能一碗酒下去,能给后金灌出一肚子的锦囊妙计。 范程也知道,想要和这些粗鄙的关外蛮子们混到一起,就得入乡随俗,仰头喝罢,不慌不忙地把碗递给那名被抢掠来的貌美尼堪。 他仔细瞧了几眼这个尼堪的身段,方才问道: “二贝勒,今日刮的什么风?” 阿敏不屑一顾。 “西南风啊!你当我傻子不成?” “刮多久了?” “天。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接风啊,老是问我做什么?” 阿敏与范程一问一答,两句的功夫,就有些不耐烦了,说完话还瞪了他一眼。 如果努尔哈赤不在,阿敏甚至可能对这故弄玄虚的明朝秀才大打出。 努尔哈赤在上头看得哈哈大笑,指着范程道: “范先生,你这读书人慢条斯理的性子,真是斯得叫二贝勒坐不住!” “我看,再过一会儿,二贝勒就要被你烦死了!” 阿敏一听这话,立马老实了。 他虽然莽夫一个,却也听得出来,努尔哈赤这番笑言笑语,其实也是在警告自己莫要再做作。 黄台吉也对阿敏好言相劝,然后给范程使了个眼色,叫他快说,阿敏这厮可不是什么有耐性的。 范程依旧慢悠悠地看了众人一眼,道: “汉家有句老话,北风不受南风欺,我看今夜风平浪静,不出意外,明日就会调转风向。” “西南风过后,定然会刮起南风,我夜观天象,明日的南风,风势可是不小哟…” “你早说不就完了,一句话的事儿!” 阿敏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他心里暗自嘀咕,这他娘读书的老秀才,一句话的事儿硬是能给你软磨硬泡说上十句二十句。 本贝勒早晚一刀砍了这个范秀才! “南风…”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嘴念叨着。 八旗军的战斗力很强,如果能将明军引诱出城,那就是一场屠杀,上次攻城损失了大批的攻城器械。 再造或是等新的运到,都来不及,福余卫那边拖不了多久,现在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很重要。 如果和范程说的一样,明日转风向刮南风,那么无论攻城还是调转方向,南下去辽阳,都对他们有利。 努尔哈赤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辽沈平原之上,他大金的八旗铁骑伴随着风沙,冲入明军阵营之,狂砍乱冲。 自家汗王这副样子,也令后金的众贝勒都默不作声,确实,他们是倾国而来,这一战绝不能输。 明朝可以输十次二十次,他们一次都输不起。 范程见努尔哈赤不说话,转瞬间也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头一个出列,劝道: “大汗,不若舍弃沈阳,一方面布置防线,阻击朱燮元援军,一方面全力进攻辽阳。” 努尔哈赤神色微动,眼神冷漠。 他望向辽阳方向半晌,却是没有回话,带着众贝勒回到军帐之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内,待所有人全都到齐才道: “明日一早,待南风起时,拔营顺风而下,待卷起风沙,一鼓作气,拿下辽阳!” “阿敏,本汗命你做先锋!” 范程大声呼喊: “昆都伦汗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贝勒亦都齐声跟随,阿敏尤其兴奋。 当夜,努尔哈赤趁众人各自回帐休息之际,轻轻前往范程的小帐,远远就发现帐内灯火通明,便在门口悠悠说道: “先生知我。” 范程起身将努尔哈赤迎入,笑道: “汗王可是为借南风而来?” 努尔哈赤却没有进入,他靠在帐外,出神看着钻出云层的圆月,以及周围的星星点点,念念又问: “先生,那风,真能借来吗?” 范程也出帐,仰望着极美的夜空,把向月亮一指,笑道: “月晕而风,板上钉钉。” “大汗不必担忧,奴才愿以性命担保,明日刮起的,必是助我大金得胜的南风。” 努尔哈赤点头,颇有感激。 “本汗得先生,幸也!” 阿敏回到营帐,叫来旗下各额真、都统做了一番布置,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倒不是和努尔哈赤一样担忧战事成败,他是因为明日要做先锋,第一个闯入辽阳,率领他的部下去屠戮而兴奋。 他躺在临时搭起的草铺上,心想明日不管那范秀才说的南风到没到,自己都要迅速出兵。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明军。 好让父汗看看,不需要那个秀才“借东风”,自己大金的骑兵就能所向披靡,拳头硬即真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章:当世庸才范文程 【笔趣阁.】 寅时刻,沈阳城外。 后金大营人头攒动,旗帜遮天蔽日,即便有意的遮掩,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是飘到了半空,令沈阳城头巡夜的明军兵士发现了端倪。 一名东城门的巡城把总发现此事,飞速禀报给了总兵李承胤。 与此同时,后金军已经做好了南下前的最后布置,努尔哈赤率领众贝勒及八旗骑兵聚在大营之,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阿敏戴着避雷针头盔,一牵着马缰,正在骂天骂地。 “老秀才,不是说寅时刻转南风吗,怎么还是西南风?这还打什么,你不是夜观天象了吗?” “你观出了些什么!” 其余的人随着太阳逐渐的上升,也都逐渐变得暴躁起来,努尔哈赤听见这边的骂声愈发大了,直接抽出马刀,冷冷道: “都闭嘴。” 一声令下,全场雅雀无声。 就在这时,天上逐渐起了变化。 “你们听…” 后金的众人竖起耳朵,屏息凝神的感受着,不消片刻的功夫,风沙渐起,狠狠地吹打在他们脑后的铁盔上。 “起了,南风起了!” 黄台吉大笑着举起马刀: “八旗的勇士们,随我南下,攻陷辽阳,活捉熊廷弼!” “攻陷辽阳,活捉熊廷弼!!” 后金军的诸大小头领们纷纷叹服,他们将范程举起来,抛向空,欢呼雀跃起来。 努尔哈赤仰望着愈发狂暴起来的风沙,却是心情大好,这样的风势下,八旗骑兵简直如有神助! 这种时候,就算明朝的援军来了,他们也有信心将其一举击溃,再复萨尔浒之战的辉煌! 阿敏好像是把方才骂范程的话,转头就忘了个精光,他率领自己的骑兵头一个冲了出去。 黄台吉冷笑一声,这货是争功去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大汗钦点的开路先锋呢! 很快,沈阳城外后金军大营的兵马源源不断撤出,滚滚马蹄,伴着风沙直奔辽阳而去。 沈阳城头,李承胤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的后金军大营,面色凝重,对着部将道:“速去叫满桂来!” 满桂一夜没睡,眼皮狂跳,总觉有大事要发生。 他来到城墙上,望着正源源不断向南而去的后金军马队,没有说话。 满桂的目光依旧沉稳,心里却并不平静。 辽阳城,维系着整个辽沈平原,乃至于辽东的战局走向,一旦奴军不惜代价猛攻,这对朝廷来说,将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 陆路上通向朝鲜的道路将彻底被切断,就算保住了福余卫,也成了一块毫无用处的肥肉。 就放在奴酋的嘴边,任其啃咬! 没什么好再布置的,满桂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缓缓下令道: “准备快马、飞鸽,总之动用所有的段,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飞报经略大人!” 任国忠担忧地道: “大帅,风向变了,飞鸽和快马,都走不长,速度也大打折扣,等他们到了辽阳,经略怕是也没有多少时间布置了。” 李承胤叹了口气。 “完了…” “这风向怎么说变就变了,难道老天眷顾建奴吗?” 众将领全都垂头丧气,默不作声。 的确,西南风对守城极为有利,只要再维系几日,等援军赶到,就可以反攻或者相持。 无论反攻或是僵持的局面,对大明都很有利。 可偏偏在朱燮元即将抵达辽沈的关键两日,风向从西南风变成了南风,这样一来,建奴的骑兵在平原上更加如虎添翼。 无论哪一路援军想要抵达辽阳,都是逆风行军,顾此失彼,极有可能被建奴各个击破,重演萨尔浒之战的悲剧! 满桂瞪了他们一眼,喝道: “就算出城支援,沈阳丢了,也要保住辽阳,辽阳是朝廷在辽东的根本,不容有失!” “辽阳一失,辽东就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 “准备最快的马,无论如何将消息尽快送到辽阳!” 李承胤心一凛,抱拳道: “遵命!” 后金大军乘风势南下,的确是一招好棋。 如果对方不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很可能会错失了这一日一夜阻击的绝佳时,从而陷入被动。 在这之前,就连熊廷弼都不相信努尔哈赤会这么拼命。 不过很可惜,熊廷弼算到了一切可能有的战况转变,包括这一次的转变风向,还有后金军突然南下。 范程在后金,因成功测算转变南风的时日,而备受尊崇。 不过熊廷弼早在范程“夜观天象”的五日前,就大概知道了西南风将要转向,所以他立即做出了相应部署。 对熊廷弼来说,辽东重担全系一身,自从开战以后,没有一个晚上他是睡得着的。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因自己的战略失误,而惨死在奴骑屠刀之下的辽民百姓。 不打赢这一仗,熊廷弼寝食难安! 在作战时,熊廷弼不仅会时刻关注战局,就连各处地势,将领及士兵的士气,还有刮风下雨,他都要亲自测算在内。 当然,精确测算是不可能的。 熊廷弼只能猜到个大概,然后提前想好应对之法,以免到时忙脚乱。 要知道,身为统兵大将,辽地的封疆大吏,他的每一个失误,都可能造成整个战局的瞬间崩坏! 在努尔哈赤南下的当晚,后金大军马不停蹄进发至辽阳城北八十余里的地界时,熊廷弼得到了满桂的线报。 此刻,距离后金兵至辽阳城下,多则一日,少则数个时辰,没有时间再能浪费了。 在众将面前,熊廷弼同样是面色凝重。 每个人都明白,奴酋这次是来拼命的,不分出个胜负,他是绝不会就这么退回赫图阿拉的。 尽管在沈阳城下,后金军损失了两万多人。 可是他们损伤的八旗主力还不到千人,相比辽阳的五万不到守军而言,努尔哈赤的兵力还是熊廷弼的两倍之多。 现在的明军,不说畏八旗军如虎,也是远远见了八旗的战旗,就都军心丧尽,这样的士气,野战是打不赢的。 熊廷弼一按在地图上,凝神不语。 要是辽阳有个长两短,别说沈阳,广宁能保住都是万幸! 孙承宗那所谓的宁锦防线计策,或许可保一时,长久来看,却也可能拖垮大明。 真到了那样的地步,财政只会更加捉襟见肘。 少倾,熊廷弼沉声道: “奴酋这次来,是要打我们个措不及,如果此计不成,他就会故技重施,围点打援。” “风向于建奴有利,不能让他们消耗朝廷在辽东的军力。” 曹昭抱拳说道: “经略大人拿个主意吧,大家都听您的!” 曹变蛟小小年纪,也是全无惧色,他站起来,虎目环视众人,大声说道:“经略指东,我绝不往西!” “建奴既然要来,那就以命搏命!” 薛来胤想到什么,随后跟着提醒了一句: “经略大人,满桂在书上说,山东军器局海路送来的新式火器,在实战当犀利异常。” “沈阳之战守城时,就连身披重甲的奴兵,都扛不住新鸟枪的一击。” 熊廷弼冷笑,的确,朝廷新式战斗力之强,这也是他没有料到的,估计奴酋同样想不到。 这倒可以做一支奇兵,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熊廷弼盯着地图,道: “撤掉辽阳城四成的旗号,招募一部分年迈的百姓登城,军械那些陈年盔甲放着也是放着,搬出来发下去。” “要给建奴辽阳城孱弱不堪,他们可以一战而定的错觉,奴酋不是喜欢用奸细探路吗?” “这次就给他演一出!” 熊廷弼早就料到努尔哈赤一旦在沈阳挫败,感知风向变化,他一定会来辽阳,因此早有准备。 他指敲着地图上一点,道: “该安排的早已经安排了,不过兵者诡道也,奴酋习惯用国当做兵书,这次本经略就与他较量一番。” “给奴酋献策之人,真乃当世庸才!” 语落,众人哈哈大笑。 薛来胤不禁说道:“经略大人还是如此真性情,快人快语!末将敬服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一章:邹氏报国 【笔趣阁.】 洪武四年,朱元璋为巩固大明在辽东的统治,设置定辽都卫,又置辽阳府、县,迁原百姓前往屯住。 洪武八年,经过朝议,定辽都卫改为辽东都司,治所设置在定辽左卫,下辖二十五个卫,两个州。 洪武十年,朱元璋最后一次对建制规划做出了改变,他将辽东地区的府、县尽数罢黜,只留卫所。 辽东无府俱镇的情况,自明初以来持续至今。 后金军自沈阳撤军,伴着突然转向的风势,席卷至辽阳一带,兵围定辽左卫城。 努尔哈赤在南下的路上,临时改变主意,没有直奔辽阳,反而决定逐步蚕食辽阳周边诸卫。 作为辽东都司在辽东的治所所在,定辽左卫城一向是由辽阳副总兵邹储贤率领本部一万余军马驻守。 邹储贤,辽东将门邹氏独子。 父邹贺,追随辽东总兵李成梁,为其部下辽东铁骑将领,素有战功,官至参将,奉命把守清河路。 万历四十六年春,后金军破抚顺,屠戮甚重,兵临清河,年迈四旬已经告老在家的邹贺亲领家丁拒战,阖城战殁。 因邹贺抵抗过于激烈,当时负责攻打城池的扈尔汉下令屠城。 清河陷落,全家死难之时,邹储贤正荫父功,被朝廷安置在定辽左卫城担任千总。 担任千总五年以来,邹储贤终于被熊廷弼以“申明纪律,征四方兵,图大举”疏言举荐。 后来朱由校在某一日朱御批准奏,邹储贤遂于天启二年冬,升任辽阳副总兵,率部驻守定辽左卫城。 现在的邹储贤,已经在左卫城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有贤惠的妻子,懂事的小儿子,还有众多的军将校作为兄弟,如果没有战争,这样的生活本来幸福美满。 然而,这一切都在天启年四月的某一日被打破了。 伴着漫天的风沙,无数的后金军马兵至定辽左卫城下,为首的,正是努尔哈赤亲命的开路先锋,贝勒阿敏。 这天的风沙“呼呼”的吹,格外狂暴。 明军处于风向的逆势,巡城的兵士们时而被风沙迷了眼睛,就连十步之内都看得不是很清晰,更别提发现几百步外的建奴大军了。 最近,邹储贤也没有闲着。 前几天他发现自己十分信任的一名军官虚报兵额,吞没粮饷,吸食兵血,不禁大为恼火。 邹储贤本欲重重处置这名将官,但是念在尚处战时,用人之际,他严厉的责备之后,便命这名将官负责南城的巡逻事宜,望他戴罪立功。 毕竟,这个人他知道,作战十分勇猛,要是因为这样一件事遭到惩处,实在可惜。 这天夜里,邹储贤读了一阵子《孙武兵法》,觉得有些疲倦,便伸伸懒腰,叫来小儿子,准备考一考他今日所学。 按照往日的规矩,考过识字后就要睡觉了。 “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 “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 邹明理稚嫩的背诵声回荡在堂。 邹储贤蛮满意地看着他,从见到了自己幼时的影子。当年,自己父亲就是这样教自己熟读兵书的啊。 对于将门子弟来说,这不过是从小的必修课。 正在这时,一名军官惊慌失措地跑进院,人还没到,颤颤巍巍地声音却先到了: “不好了将军,奴兵攻城了!” “什么?” 邹储贤的兵书掉落在地上,猛然起身,下意识拿起桌上佩刀,喝问:“王宣,你为何才来禀报?” “末将死罪!” 这名戴罪军官名唤王宣。 此时他望见声色俱厉的上官,也是痛哭流涕,悔恨不已,道:“今日漫天的风沙,将士们都睁不开眼睛,我也是才知道——” “住了!” 不待他说完,邹储贤就不耐烦地打断,握紧佩刀,一边走一边道: “奴军已经围城,就不要在本将面前找理由了!” 走了几步,他回头冷冷道: “王宣,你也是名勇将,我若是你,就在城头与奴兵死战,左卫有失,连我也难辞其咎!” 王宣眼悔恨逐渐变为坚毅,他站起来大声道: “末将若不能守土杀敌,有何面目再见阖城百姓及全军将士?” “将军放心,末将这就率部登城,与那些建奴拼了!” 邹储贤冷哼一声,没有回话,此时他的全身心都紧紧系在定辽左卫城的安危,还有全城百姓的身上。 “邹储贤,大汗知你是名猛将,令我前来招降。今日你若投降,可保邹氏万全!” “据我所知,汝邹氏全族,尽在城内了吧?” “你可是邹氏独子,降了吧,明朝主昏臣庸,畏敌避战,江山败坏,气数已尽了!” “你父亲与我是好友,投降大金,我会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你引荐给大汗。从此以后,功名利禄,尽都在,岂不比待在这鸟不拉屎的边镇戍守要好!” 城下,李永芳在劝降。 提起李永芳,现在的大明武将没有一人是不恨的,范程乃是人从奴第一人,李永芳却是第一个朝廷大将投降建奴的。 在他之前,统兵大将投降蛮夷,无此先例。 李永芳与其父邹贺为世交,这次前来劝降,其实也是范程的建议,利用亲朋关系,兵不血刃拿下左卫城最好。 邹储贤没想到这个民族败类居然敢来劝降,他连连冷笑,毫不迟疑地答道: “尔投建奴,实为不忠不义之人!本将乃钦命大明辽阳副总兵,岂有降奴之理!” “李永芳,看在昔日你与我父亲的情面上,我且不杀你,快滚回去告诉你家奴酋,伪金已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日了!” 李永芳被憋的面色通红,再说不出话来。 昔日还在自己腿边玩闹的孩子,眼下竟已经如此的深明大义,宁肯与城俱亡,也不愿来这里享受荣华富贵。 再看看自己… 唉!罢了罢了! 李永芳无功而返,阿敏不出所料,他看着城头的邹储贤,冷笑说道:“看起来这个明将还懂些大道理!” 阿敏顾问左右:“他叫什么来着?” 一人回道:“贝勒,叫邹储贤!” 阿敏点头,下令道: “吩咐下去,即刻挥军攻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既然邹储贤要守他的大义,大金也要成人之美,顺了他的意才是!”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二章:血战左卫城 【笔趣阁.】 号角阵阵,黄色镶红边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这是阿敏所统帅的镶黄旗开始攻城了。 阿敏骑着一匹红鬃马,持一杆精钢虎枪,冲在众多的八旗骑兵最前方,向城头一指: “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杀!” 负责守卫的邹储贤十余岁,正是器宇轩昂的壮年时,他精神抖擞地站在城头,毫无惧色,神态自若的指挥守城。 “啊——!” 一名身披重甲的镶黄旗骑兵刚刚飞驰到城下,就直接被一颗弹丸炸飞,连人带马,血肉模糊。 残肢断臂横飞在半空,霎是血腥。 “轰隆隆——” 一颗又一颗的炮弹,被明军从城头发射出来,落在攻城的后金军之,每落到一处,便是人仰马翻,惨叫不已。 血肉之躯,可抵不住火器的威力。 定辽左卫是朝廷在辽东重点打造的大城,又是辽东都司的治所所在,火器配备比昔日的沈阳都要充足。 阿敏攻打的南门,垛口足有一百六十余,其十多处都架着令八旗劲旅胆寒的重炮,其余垛口也都人头攒动,不是大小铜铁炮,就是猛烈射击的鸟铳、弓箭。 游击将军王宣虽说是犯了错误,但他并不是孬种。 此刻王宣正带着亲兵,来回走在城头,脚步不听,嘴巴也一直张着,不断的厉声大喝: “开炮!” “干什么呢?石头往下砸!砸不到人,也要吓唬奴兵一番,要他们没那么容易攻得上来!” 城下,战马飞驰。 后金兵先是镶黄旗汉军悍不畏死的抬着云梯,跟着盾车攻城,前方炮火连天,后面也是刀枪烁烁。 镶黄旗一旗大军四路排开,杀气腾腾,仿如四股浪潮,从平原之上涌向城下,女真骑兵们各自施展马术,向城头射出箭簇。 城头的炮弹没有一颗听写,在偌大的平原之上,硬生生炸形除了一个后金军见之胆颤的隔离带。 左卫城下,土尘四溅,灰烟滚滚,惨叫声不绝于耳。 前面跟着盾车的镶黄旗汉军还在冲,后头骑射的女真骑兵却已经变得有些胆怯,因而失误更多。 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因为遭受了城头炮火和风沙的干扰,逐渐出现了重大的伤亡。 前面汉军无论伤亡多少,阿敏没有丝毫的心痛,因为只要一回到老寨,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补充回来。 很简单,强征辽民就行了。 掳掠壮丁,这一向是他们的强项。 可是镶黄旗的女真骑兵遭受炮火伤亡,这是阿敏不愿意看见的。 如果镶黄旗伤亡达到一定程度,不仅回去无法和努尔哈赤交差,自己的势力也会有所损失。 自己的势力有损失,这是黄台吉乐于见到的,虽说阿敏现在和黄台吉关系还算不错,可那是因为没有矛盾冲突。 老汗一死,他们两人必有争端,这就连头脑简单的阿敏都能提前预知得出来,何况是老谋深算的黄台吉。 正在思量间,前头的汉军已经被城头明军炮火吓退,狼狈不堪地扔下数百具尸体,缓缓后退下来。 见状,阿敏上前刃了一名汉军都统,他将这名汉军都统的脑袋悬于枪尖,喝道: “敢退半步者,杀无赦!” “杀!” 碍于后方督战队的淫威,汉军不得不再次用命,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向后必死,向前攻下城镇,尚有一丝活路。 阿敏的本部大军如同飞蛾一般,扑向定辽左卫城。 这一次,汉军是真的不要命的在冲。 不消半刻的功夫,定辽城外尸横遍野,城下汉军的尸体甚至堆满了极深的护城河,汉军终于登上了左卫的城墙。 这时起,城头明军不得不开始与疯狂的镶黄旗汉军进行白刃战,双方兵士面对面的劈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鲜血如雨,涓涓细流直抵城下,染红了狭长的护城河。 城上依旧炮火连天,箭矢如雨,明军喊杀着与八旗汉军厮杀到一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对这些被强征来的昔日辽民留。 因为在战斗当,对方为了活命,是不会给你活路的,给敌人活路,就相当于堵住了自己的活路。 城门之下,攻伐不绝。 阿敏领着镶黄旗的女真骑兵位于小坡之上,静静看着相持的攻城战斗。 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尤其是在辽东的辽民,他们的存在的唯一价值,对于后金来说,就是在攻城时担当悍不畏死的炮灰。 不多时,阿敏轻轻点头,道: “差不多了,让女真的勇士们去收割战场吧。” 身旁白甲骑兵闻言,取出腰间的号角,向身后黑压压的女真骑兵发出了一道鸣音。 随即,远处烟尘腾起。 镶黄旗的女真骑兵们不再只是在周围发射箭簇,他们分为四路环绕起整个城镇,配合着镶黄旗的女真重步兵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对左卫城进行最后的进攻。 游击将军王宣头顶的铁盔,不知何时起便不翼而飞。 他持利剑,披头散发地站在城头,械地挥出一刀又一刀。 虚报兵额,吞没粮饷,这些事的确是他做的,自此他多日内疚不安,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总而言之,今日他将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依旧忠于朝廷,忠于皇帝,绝不是贪生怕死,利欲熏心之徒! 火炮声音愈来愈大,风沙也越来越浓,形势愈发对守城的明军不利。 尽管如此,邹储贤还是率领家丁亲自督战,奋死守城,与攻城的汉军相持不下。 瓮城,游击将军王宣一刀砍死了一名汉军都统,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觉腹一凉,继之痛如刀绞。 一张丑陋的女真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却是激战正酣时,阿敏率领的镶黄旗女真兵突然加入战场。 转瞬间,整个定辽左卫的形势都危急起来。 明军再也坚持不下去,精疲力竭的守城将校面对精神充沛的女真兵时完全抵抗不住,数息之间,纷纷战死。 王宣被这名镶黄旗的女真兵一刀捅入小腹,后者正在大笑,仿佛已经准备好将他的头颅作为自己的前程,献给他们的大汗。 “你们这帮建奴,我日你们老祖宗!” 王宣拼尽最后力气,双脚一跺,浑身使劲,眨眼间就抱住这名女真兵,将他按在地上,沙包大的拳头不断向他脸上砸过去。 “杀建奴!” “杀建奴!!” 一时间,拳头和脸的碎肉搅在一起,血肉模糊。 这名镶黄旗女真兵生得人高马大,又是努尔哈赤的亲兵,但却完全不是王宣的对,被死死按在身下,急的额上冒出斗大汗珠,依旧无可奈何。 一会儿以后,王宣倒了下去,他身下的这名女真兵亦是被打得面目全非,没了丁点声息。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三章:一门忠烈 【笔趣阁.】 邹储贤站在城楼,精疲力竭。 无论如何努力,后金兵却是杀之不尽,他提着刀的略微颤抖,浑身皆是鲜血。 容不得多想,又一名披着重甲的女真兵登上城楼。 这名女真步甲兵握大刀,眼尽是贪婪,大吼一声上前,正欲将这明军主将的人头,化作自己的前程。 “完了…” 邹储贤已无体力,他眼睁睁看着奴兵的刀向自己挥来,却实在提不起重若千斤的佩刀。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刚刚砍死眼前奴兵的亲兵见自家上官有难,不作它想,奋力上前猛扑,眨眼便与那奴兵共同跌落城下。 “虎子——!” 邹储贤怒目圆睁,拄着佩刀立在城楼上,眼望遍布原野,无穷无尽的后金兵争抢城门而入,一时六神无主。 愤怒、无力、悲凉,各种感觉一齐袭来,邹储贤无力地跪在地上,面朝京师方向,悲凄不已。 “陛下,末将无能!守不住城。” “定辽左卫,丢了…” 近日沈阳大战,关乎辽事全局,抚顺等战略要地均为建奴占领,孤立的沈阳城危在旦夕。 熊廷弼严令各城各堡严守不出,邹储贤奉命驻守左卫城,将全家从迁于此处,以表报国守土之意。 后金军忽然南下,趁风势攻打辽阳,邹储贤虽然有万全的防备,可却寡不敌众。 他不仅觉得对不起六岁的儿子,贤惠的妻子,更为要紧的,是他对不起左卫城二十万百姓与授他官职的当今皇帝。 尽管大势已去,邹储贤仍站在城楼之上,一握着在半空猎猎作响的大明旗帜,发号施令。 “将军,游击将军王宣战死在瓮城…!”忽而一满脸是血的亲兵赶来,说话间,已是泣不成声。 “到底是条汉子,我没有看错他。” 邹储贤之所以对王宣严厉,那是为了保他,王宣犯了错,在治军严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帐下绝无活路,军令不可违! 与其获罪而死,倒不如留存杀虏之名,以全万世。 这一死,保住了王宣的在世勇名,也让他的妻儿老小,得以正视世人,以英烈之后的身份,抬头挺胸做人。 死在沙场之上,对他们这些久驻边镇的将帅来说,实为天大的好事! 邹储贤身后,左卫城上的火炮依旧在吐着火舌,只是愈发羸弱,轰轰的炮声依旧震耳欲聋。 日至黄昏,鏖战渐渐平息。 邹储贤与亲兵保护着一伙城的官、豪强,被攻入城的后金兵逼到城东北处的定远楼下。 官们此时全无气节,不是唉声叹息,就是瘫软在地,有的更是屎尿一地,惨不忍睹。 楼内,邹储贤单握刀,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名官,道: “参议大人,事已至此,还请自重!” 赵阳麟全无往日的坦然自若,他后退数步,面色惊慌。 “邹储贤,莫非你要谋反不成!” “本官可是辽阳的参议!” 的确,昔日的王化贞就是京师派到广宁的参议。 由于辽东特殊的军镇规制,导致辽东本地几乎没有官,本作为京官的参议,甚至可以和辽东经略熊廷弼掰一掰腕。 他恍然间明白了邹储贤是要做什么,他更加害怕,缩到官堆里去,大声道:“本官只是辽阳经略,一介官,本无守土之责!” “报国守土,这是你们武将的事情,你想死节就去与建奴拼命,犯不着来找本官的事!” 邹储贤闻言,望着他冷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道: “不若这样,城残兵败卒很多,抵抗的百姓也很多,大人们出去把他们召集起来,重整旗鼓,杀出左卫。” “如何?” 官们贪生怕死的行为,已经触动这些为国死战将士的内心,他们纷纷出言抵制,甚至有人想要上前,帮助他们为国“死节”。 “好,好,好!” 赵阳麟六神无主,忙声应答。 忽然间,他又反应过来,说道: “这是你们武将该做的事情,你缩在这定远楼,莫不是起了通敌之心,邹储贤,你还不出去召集抵抗!” “此时反攻,定能取胜!” 正说到这里,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一名面色黑焦的明军士兵跑进定远楼,大声呼喊: “将军,建奴攻上来了!” “他们俘获我军炮,要他们使用我们的炮,正在轰击定远楼!” 一时间,群情激愤。 许多亲兵纷纷上前,大声请战。 “将军,横竖都是死,你带我们杀出去吧!” “死在外头,也比窝在这里保护这帮贪生怕死的软蛋要强啊!” 邹储贤没有应答,他黑着脸走到赵阳麟身边,在后者惊恐的眼神,一刀捅了进去。 “参议大人,咱们的路走到头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为保全您的名声,请恕末将无礼!” 趁着混乱,邹储贤带领亲兵杀出重围,一路突破到城北的一个角落,这里是他的家,邹氏一门最后的所在。 小儿子与他的妻子跑出来,相拥而哭。 邹储贤将两人分开,瞪着他们厉声说道: “哭什么?为国战死,这是为将的福分!” “都来跟我再向京师磕头!” 见到这一幕场景,仅剩下的十余名亲兵不由心酸,正是这时,道路尽头转来一批女真骑兵。 “二贝勒有令,屠城!” “城的所有汉人,一个不留!!” 这些骑兵挥舞着马刀,横行无忌地冲入街市,逢人就砍,见人便杀,一时间,乱象纷呈,惨叫声不绝于耳。 亲兵们互相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将军,我们去了!” 这一次,亲兵都没有等邹储贤的命令,他们翻身上马,高声猛叫,直奔那些正屠戮百姓的女真骑兵杀去。 “杀建奴!” 一番激战,地上多了十余具女真人和亲兵的尸体。 最后一个亲兵被众多女真兵团团围住,他仰头望天,大笑几声,猛然间挥起佩刀。 女真兵们还以为这明兵要临死一搏,被吓得纷纷后退,抬眼一看,却见到这名亲兵已经自尽。 直到死前,还护着一处民房的木门。 邹储贤眼见最后一名亲兵死在自己眼前,再一望,定远楼那边已经燃起大火,想来是已被后金兵攻陷。 他看着地上妻儿的尸体,转身走入房。 这时,全城除几处地方外还有残余明军与百姓小规模抵抗外,战事已经基本结束。 阿敏率领的镶黄旗军队,一日之内攻陷了守备严密的左卫城。 总兵、副将、游击将军等十余名守城军官战死在血泊之,一万一千余明军死战不降。 阿敏骑着马来到邹储贤住处,挥下令进去一探究竟。 众多的后金兵马渐渐逼近,刚在院落见到邹储贤妻儿的尸体,便有一名投降后金的官惊声大呼: “邹储贤**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四章:东江北上 【笔趣阁.】 傍晚战火已熄,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相继来到都司衙门,各自占用了几处房间,洗漱歇息。 阿敏奉命率领镶黄旗继续向南,于半夜时分离开了左卫城。 某日,熊廷弼正在调度诸将,忽闻败兵来报,左卫已失,辽东都司治所武各官与城俱亡。 他神色一顿,大声于众武面前说道: “邹氏报国,一门忠烈,本督将呈报于京,言说其事,以助伟功。” 言罢,他又环视诸将,道: “熊廷弼不才,蒙陛下大恩,以辽事重托于我,岂敢不肝脑涂地?此一战,我定当尽全力,防备城郭,以解朝廷之困!” “还请诸位严守我令,报效圣上!” 众将领皆是浑身一凛,齐声说道: “末将等尽全力,竞全功!” 定辽左卫以如此之快的速度陷落,一时惊震全辽。 辽东都司官署俱在城,其驻防重炮,亦都落入了后金军的,得知此事,努尔哈赤大喜,犒赏阿敏及其部镶黄旗。 同一时间,宽甸六堡。 宽甸六堡,为辽东总兵李成梁所筑,一堡经管一段辽东长城,迫近女真根据地,易守难攻,李成梁设置此六堡,以遏制建州女真。 不过后来,年老的李成梁不知为何,上疏万历皇帝撤掉宽甸六堡,使得辽东局势更加败坏。 熊廷弼曾上疏建议恢复宽甸六堡,移民戍边,称其为“八百里新疆“。奈何朝政捉襟见肘,朱由校不得不将之搁置。 毛龙于前日收复无人防备的宽甸六堡,此时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凝重。 几日之间,定辽左卫失陷,邹储贤**的消息传遍东江军。 这让毛龙倍感如今辽沈的形势之危急,已容不得片刻耽误,他愁眉不展,思虑战策。 下首的毛承禄,孔有德等将领,亦是一脸义愤。 毛承禄上前,大声说道: “父帅,鞑子就这么倾国而出,宽甸六堡这等要地也不设防,不会是还以为咱们东江军和去年一样吧!” 孔有德抱拳说道:“请大帅带领我们直捣奴巢穴,为左卫城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也让陛下知道咱们东江军的作用!” 的确,自天启元年以来,年了,毛龙的东江军一直都是深得天启皇帝信任,给饷给粮又给兵器。 可是这年来,毛龙都觉得自己奏上的所谓“捷报”太过寒酸。 收复的地方除了朝鲜义州外,没有一个守得住,还总是被建奴大军围堵在皮岛,进出不得。 想到这里,他起身说道: “是时候搞一场大动静了,要建奴知道东江军的厉害,要他们下次出兵以前,好好儿的掂量掂量!” “好!大帅说的好!” 年轻的孔有德大为振奋,高声喊道。 这一年以来,东江军在朝上得到朱由校的无条件信任,在辽东得到熊廷弼的支援,隔海又有登莱的袁可立互相守望,已经今非昔比。 蛰伏一年,皮岛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孤悬海外的小岛。 这一年以来,毛龙利用自己的威望,不断招募流亡的辽西、辽东百姓,亲自编训,分发兵械,发展迅速。 如今的皮岛,有一支强大的军队镇守,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东江军! 现在的东江军,拥有来自山东军器司的崭新刀枪盔甲,还有威力强劲的遂发枪、镇虏炮,可谓是改头换面。 孔有德就是今年被召入皮岛,因为作战骁勇,敢打敢冲,被毛龙点为帐下的一名亲兵。 面对高涨的士气,毛龙心欣慰,但没有说话,他看着里的细作线报,眼闪烁着寒光。 这是细作从赫图阿拉城发来的密报,言称建奴留在赫图阿拉城的兵马不过是汉军两万,旗人数千。 这样的规模,东江军出其不意,占据天,加上此时辽东的大风沙于守城不利,完全可以一试! 努尔哈赤会倾国而出,攻掠辽沈,这一点毛龙早有所料。 自己会出兵,估计奴酋事先也能料到,可是奴酋不可能想得到,东江军如今在朝廷的帮助下,已成了什么样子。 原本东江军只是在皮岛周围打打游击,最多不过派出孤军,北上去奴境深处捣乱而已。 可是现在,东江军的活动范围,从南方的皮岛,一直到北方的抚顺,甚至建奴的赫图阿拉老寨,也已经有探子舍命打入。 东江军在努尔哈赤围攻的时候,前往义州,配合朝廷渡海而来的钦差大臣,威逼城下,迫使金景瑞出兵协助。 努尔哈赤忽然南下,意图奇袭辽阳之时,毛龙则挥军而上,以雷霆之势收复了宽甸六堡的八百里疆土。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作势进攻赫图阿拉,迫使努尔哈赤回师,而且动静闹得越大就越能扰乱奴酋心智。 一旦努尔哈赤因此做出了错误决定,这会对每一处战场有好处。 现在毛龙担忧的是,东江军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和建奴一样,每一战都是倾力而出,且根本输不起任何一仗。 他的身后是朝鲜,皮岛四面环海,毛龙担忧要是细作的密报不准确,导致东江军在赫图阿拉城下损伤元气。 只怕日后,再无力牵制建奴出兵了。 而且朝廷载以来为东江输送的大批物资、粮饷,还有天启皇帝在朝堂上的信任,都将付诸一炬。 毛龙沉默不语,奇袭后金的赫图阿拉老寨,这个决定在当下来看,实在太过石破天惊。 毛承禄也若有所悟,他忽然问道: “父帅,不若我们请示朝廷,再做定夺?” 毛龙望他一眼,摇头道: “来不及了。” 他心知道,这一战已经到了全辽危急存亡的时候,定辽城已失,辽阳和沈阳没了联结,都是塞外孤城。 耽搁一天,都可能是另外一个局面。 这些天辽东风沙太大,只怕阻碍了朝廷援军,以致他们自福余卫而下,居然到今天还没有到。 看来不能枯等援军,要自己图谋成事! 想到这里,毛龙站起来,果断说道: “既然经略没有接下来的命令,那此时的命令,全由我毛龙做主,一旦事败,也由我毛龙一肩承担!” “你们记住我这话,万一奇袭不成,上至经略大人,下到你们这些参将、千总,全无罪过,罪责在我一人。” “父帅!” “大帅——!” 毛承禄、孔有德及东江军诸将领纷纷起身,面色不甘。 “打了败仗,我等与大帅同罪!” “有难同当,大帅受朝廷重用,难道就忘了昔日间我们兄弟收复镇江的情份了吗!” 毛龙看着说话的老兵,掷地有声道: “我没忘,可是战败总要有人顶罪!” “经略大人辽事系于一身,屡遭弹劾,不得有失,你们都有家属,只有我毛龙孤身一人,毫无牵挂!” 众人默然。 他们全都想起,毛龙的家属在天启二年的铁山,随着数万百姓尽都被阿敏带领后金兵马屠戮。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372章事在人为 【笔趣阁.】 火盆,暖炕,屋内温暖如春。 毛文龙坐在暖炕旁的座椅上,擦擦汗,接过家丁递来的本地地图,凝神道: “赫图阿拉老寨城防坚固,女真兵不足万人,汉奸们倒是不少。” “是啊,不好打。” 毛承禄走进来,叹息一声,站着禀道: “父帅,这村子里为建奴所掳的辽民怎么办,有二百多人,派一支小队送他们各归家乡吗?” 东江军既已决定偷袭老寨,便就全员北上,并没有在宽甸六堡留下守军。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攻下的这座庄园,有真奴二十余,假奴数百,辽民二百余,属后金二贝勒阿敏镶黄旗旗下。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全歼奴兵后,这些被掳来的辽民倒成了难点,这一次他们可不是打游击来了。 辽东还指望着东江军吸引老奴注意,不能提前暴露了行踪。 若是以往,毛承禄也不会有这一问。 可今时不同往日,派一支小分队带着这二百多人回去,一旦引起了建奴的警觉,很可能功亏一篑。 毛文龙正在沉吟,忽闻孔有德来报: “大帅,有个老人家要见您。” “让他进来。” 毛文龙很快见到了这名耄耋老者,见他要向自己行礼,连忙上前扶住,宽声道: “老人家,何必行此大礼。” “大帅,我来是受了乡亲们的嘱托,我们自己到皮岛去就行,大军北上,不用管我们。” “是死是活,听凭天命就是。” “这…” 毛文龙看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再走到屋外,看到了眼中满是希冀的辽民百姓,一时不忍。 毛承禄和孔有德跟出去,互相对视一眼。 “唉!” 毛文龙重重叹口气,环视众辽民,抱拳道:“我毛文龙对不起诸位,愧对了大家的希望。” 老人眼中闪烁着泪花,道: “大帅不必自责,这是我们大伙的决定,我们不能助大帅复辽,也不能拖了后腿,干扰大局。” “老先生高义——!” 毛承禄不禁叹道:“此向西二十里便是乌云山,山的南面有十里密林,奴骑马队不会深入。” “到了宽甸六堡,就没有奴骑了。” 老人带着二百余的辽民辞别东江军,互相搀扶着,向毛承禄方才所说的乌云山而去。 孔有德攥紧拳头,道: “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样子,怕是在奴兵手底下没少遭折磨,等我们打到老寨,要痛痛快快的杀一番!” 毛文龙看着辽民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负手问道: “你们说,阿布达里冈一战,奴兵为何能够速战速决,以弱胜强,将我军中声名赫赫的刘大刀击败。” 阿布达里冈一战,其实是在萨尔浒大战中发生,刘綎是晚明时候名震天下的最后一位名将,因擅使大刀,被明军称作“刘大刀”。 那一战,杜松急功冒进,为努尔哈赤率轻骑所破,而后努尔哈赤所部奴兵披挂明军衣甲,在大雾之中接近,突袭阿布达里冈。 刘綎被偷袭所伤,仍指挥明军使用火器反击,重挫奴骑,然而当时天气于火绳鸟枪发射不利,最终力战而死。 “贵在施计用谋!” 孔有德还在思索,毛承禄却是直接说道: “他们先击溃杜松部,剥其衣甲,假扮成我明军,接近刘大刀所部,以假乱真,突然袭击!” 谈及此战,毛文龙就不无遗憾。 毛承禄能看得如此透彻,这也令毛文龙十分惊喜,他看了那边一眼,点头说道: “伪金老寨固然城池坚固,然而事在人为。” 他缓缓踱步,一手按着佩刀,道: “若想攻取老寨,也得释计用谋。” “我军继续北上,沿途搜集汉军衣甲、旗帜,到了老寨也装扮成汉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孔有德今年不过二十岁刚出头,因为作战勇猛而被毛文龙点为家丁,临阵经验毕竟不足,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插不上话。 毛承禄大笑: “父帅高明,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奴兵会想到我军会披着汉军的盔甲,去奇袭他们的老寨!” 毛文龙点头,心中依旧存有担忧,淡淡道: “这一战拿下老寨最好,就算拿不下来,也要闹他个天翻地陷!” ......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昔日间的开国五大臣如今只存其二,此次出征,他带走头脑精明的扈尔汉随征,留下最为稳重的何以理领正黄旗女真兵六千,留守老寨。 何和礼原为建州女真之一的栋鄂部首领,后来率众归附起兵初期的努尔哈赤,充当急先锋。 统一建州女真后,努尔哈赤赏赐女儿给何以理为妻,招他为自己的闺女婿,作为帐下的得力干将,甚得重用。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后金建立后,何和礼被努尔哈赤称为开国“五大臣”之一,委以政事重任,每逢出征,总要留下生性稳重的何以理守备老寨。 眼下,何以理正坐在汗王庭的大厅,接见一个重要的客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正有一支一万余人的明军日夜兼程向此处行军。 思量间,一名正黄旗女真兵跑来,跪在地上道: “禀大人,奥巴回来了。” 闻言,何以理轻轻一笑,面露不屑。 奥巴,科尔沁五部联军的盟主,大金爱新觉罗家族的永世姻亲之好,在福余卫被打得屁滚尿流,只领数百轻骑狼狈回到科尔沁。 在科尔沁,奥巴又被他的弟弟布达齐率领科尔沁十二个领主推翻,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跑回赫图阿拉,祈求自己能出兵协助他夺回科尔沁部的大权。 命人将奥巴接到大厅后,何以理还是设宴款待了这位大金的战败之友。席间,倒是没怎么提及福余卫的战事。 毕竟奥巴还是科尔沁部名正言顺的领主,何以理给他留足了面子,还是在沐浴更衣后,代表努尔哈赤隆重地接见。 奥巴从小就追随其父在草原上放牧、射猎,长得身强体壮,膀阔腰圆。可是现在的他,几经折腾,已经没了不久前统帅五部联军时的意气风发。 宾主落座后,何以理打量了一下奥巴的穿戴,笑道: “看你这副扮相,是半夜被赶出来的吧?” 奥巴有些窘迫的看了看周围。 这时,何以理笑道: “族长尽可放心,我早已屏退众人,在此处对话的,只有你我二人而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六章:计中计 【笔趣阁.】 “大人所言,一针见血,我那弟弟纠集了十二名反对我的领主,居然连夜将我赶出了科尔沁,还说要带科尔沁归附明朝…” 奥巴长叹口气,道: “忠于我的领主势力都在福余卫有所折损,要是没有大金的帮忙,科尔沁只怕就要误入歧途了!” 听到这话,何以理面色凝重。 的确,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对大金控制内喀尔喀和攻取广宁都有很大裨益,要是归顺了明朝,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到那个时候,别说出征了,自家守住都费劲。 北有科尔沁,南有朝鲜,向西又有熊廷弼的辽军,虽然实力都不强,联合起来却也不可小觑。 奥巴说着,竟然站了起来,焦急万分。 何以理心中仍在思虑,打着手势示意他坐下,令阿哈送了一袋烟,自己也抽了一口,道: “科尔沁是大金的盟友,于情于理,都不容科尔沁有。你放心,大金定会帮科尔沁的忙。” “不过…,那布达齐三番两次的忤逆大汗,对抗大金,却也不能一直纵容他就这样下去,长此以往,怕是会对大金和科尔沁的姻盟有所损伤。” “奥巴族长,这是你的自家事,从前我们大金从不插手…” 说到这里,何以理又抽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奥巴,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是在等他的回应。 奥巴已经山穷水尽,虽说布达齐还想着兄弟之情没有斩尽杀绝,可他为了夺回部落,却也不再顾虑那么许多。 他猛地再站起来,叩拜道: “请大人禀明昆都伦汗,只要大金出兵协助我夺回科尔沁,奥巴及后世科尔沁的领主,永远是大金最忠诚的奴仆!” “奥巴族长,这是你的心里话?” 何以理“吧唧”抽了几口,诧异地看着奥巴,提醒道: “这样一来,科尔沁与大金的性质可就变了。你要想好,莫要过后悔恨,给科尔沁带来灭顶之灾。” 奥巴自然明白。 从前科尔沁只是后金的姻亲之盟,尊努尔哈赤为昆都伦汗,也只是盟友的性质。 这话一放出去,可就彻底成后金的臣子了。 作为盟友,后金要一直用公主和礼金过来与科尔沁联姻,这是程序。另一个则是臣子、奴仆,主动送女儿和贡品过去,性质当然不一样。 现在奥巴已经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推荐tvm..// “大人放心,奥巴此后永远是昆都伦汗忠诚的奴仆!” 何以理满意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派人去科尔沁,帮助奥巴夺回大权,施行对大金的臣服政策。 从此以后,大金的兵员又多了一种蒙古人。 以前蒙古人只是作为随从军队,施行联军的模式,由各部落领主率领指挥,协助后金作战。 科尔沁臣服的性质不同,此后科尔沁及归附科尔沁的大小部落,都要无条件提供部落中的男丁,作为后金攻伐的军队。 这回,指挥权在女真人的手里。 “这事,还得要大汗的首肯才行,不过你放心,科尔沁部如此诚意,相信大汗会同意的。” 奥巴欣喜异常,有了大金的帮助,他定能重夺科尔沁部的大权,继续统治嫩江草原。 ...... 前线的努尔哈赤得知此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同意? 黄台吉哈哈大笑,道: “这个奥巴,领兵作战不怎么样,可却非常乖巧,儿臣祝贺父汗,兵不血刃征服科尔沁!” “祝贺大汗,征服科尔沁!” 众贝勒都很高兴,奥巴这种形式的臣服,其实和直接并入大金的版图没什么两样。 尽管留守老寨的正黄旗骑兵只有六千,用来平息科尔沁的布达齐叛乱,还是绰绰有余,甚至不需要全部出动。 “告诉何以理,本汗同意了。” 努尔哈赤坐在上面,笑容满面,近来的战事愈发好了起来。 转向南下,真是他做出的最英明的决定。 趁着风沙,阿敏在一日之间拿下了定辽左卫,攻陷辽东都司,然后又在辽阳周围不断的攻城拔寨。 现在的沈阳和辽阳已经通讯阻隔,尽成孤城了! 只要这样的风沙天气持续下去,就算是朱燮元的援军赶到,努尔哈赤也一点不慌。 他大可以再来一次“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将明军逐个击破! “科尔沁部的臣服,还要谢谢明朝的小皇帝派援军击溃了五部联军啊!” 努尔哈赤对这个意外之喜全无预料,哈哈笑着,拍着黄台吉的肩膀,道: “要是没有福余卫之败,科尔沁好歹是嫩江流域的大部,怎么会这么快就臣服,这样看来,内喀尔喀四部也都快了。” “待此战后,本汗要组建蒙八旗军队,再将大金的兵员扩充数十万!”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形势一片大好,后金的诸王贝勒,全都是开怀大笑,商讨到底是先围住辽阳,等待朱燮元的援军,还是直接一鼓作气拿下辽阳。 “大明朝出了昏君,宠信阉党,自家的朝廷都自相争斗,哪还顾得上这些塞外的蒙古部族?” 黄台吉也放下心来,开始起哄: “咱们女真有句老话,有道是合心的喜鹊能捉虎。咱们这些昔日的大明朝属民,只要抱成一团,迟早将那个小昏君赶下皇位!” 努尔哈赤喜爱地看着这个儿子,大笑: “说的在理!” 这时,阿敏一手抱着铁盔回来,人还没到,猖狂至极地豪言便就到了。 “父汗,辽阳明军没有一点动静,细作说城头近些日都是些老弱病残,看来熊廷弼前些日都是摆的花架子,想让咱们害怕,辽阳就是纸老虎!” “你就派我去一趟,我的镶黄旗人马,拿下辽阳足够了!” 努尔哈赤看他拍着胸脯,拈须笑道: “莫急,莫急。” “还是老路子,先把辽阳城中的兵马多寡,明军军心,粮饷虚实,哪些个文臣昏庸怕死,哪些个武将好大喜功,作战时贪功冒进,这些情况摸清楚再说不迟。” “大汗圣明!” 范文程出列高呼: “辽阳是座坚城,易守难攻,我军还是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智取辽阳为上,摸清虚实才好动手。” 努尔哈赤哈哈笑着,又夸了阿敏几句。 “我儿好样的,连克明军重镇,等摸清熊廷弼麾下虚实,本汗定派你主攻辽阳!” 阿敏大喜,回帐准备去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七章:放阿敏 【笔趣阁.】 几日后。 辽阳城中的广佑寺披上晚霞,熊廷弼身穿甲胄走出寺庙,极目四望,发现西天红火一片,默然而走。 寺庙外等待的督标营亲兵们见辽东经略一言不发,也没有新的命令,互相对望一眼,紧随其后。 翌日,雄鸡报晓。 “呜” 守卫辽阳的明军惊恐地听见,城北响起后金军进军的号角声。 这些被特意安排在城头的老弱病残们岂有见过这般阵仗的,纷纷是惊恐万分,有人甚至趴在城头,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后金军马队,神情恍惚间将刀枪掉落在了城下。tv首发 一名标兵接到城头的消息,连滚带爬地闯进总督府。 “报!” “不好了台台,呃…”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是当场愣住。 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正端坐于正堂之上,依旧穿着昨晚上那身盔甲,静静望着这名标兵,淡淡道: “是奴兵来了吧。” 标兵愣了片刻,随即猛地点头,道: “台台,来的是伪金二贝勒阿敏,还有镶黄旗的汉军、女真军队,足有两万余人!” 话音刚落,总督府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曹文诏风风火火地进来,道: “总督,阿敏在北门叫阵,让我出去跟他会会吧!” 出人意料,向来用兵谨慎的熊廷弼这次同意了,他望向曹文诏与曹变蛟两人,点头道: “大小曹将军,率本部出北门列阵,与奴军对攻。” 曹文诏虽然不明其意,却也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道:“总督放心,末将定拿下那屠夫阿敏的狗头!” ...... 曹文诏走后,回到屋内披甲出征。 自己的部下只有骑兵三千,步军七千,出城列阵想打赢阿敏的正黄旗简直难如登天。 走到中心街时,又听见城北的后金军号角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连同马队行进的蹄声一起,渐渐变得震天动地。 阿敏一手牵着马缰,满脸讥讽地望着城头: “你们看,城上这些明军守兵望着我八旗铁骑的眼神,还有的竟连兵器都扔了。” “这样的军队,如何与我大金对抗?” 的确,城头的明军仿佛与往日辽阳久经善战的边军有所不同,他们望着后金军在城下列阵,一时慌了神。 还没等将领下令,就已经有零星的火炮发射出来,轰轰乱放。 阿敏这次是奉了努尔哈赤之令,来探守城明军的虚实,他虽然冲动,但却不傻。 辽阳是熊廷弼所在,曹文诏、曹变蛟,还有大同来的副总兵薛来胤,可以说是猛将如云。 眼下守军展现出来的实力,显然不现实。 正想着,城内忽然一阵击鼓、鸣金声,大批全副武装的明军自辽阳城而出,穿过北门,越过护城河,来到城楼脚下,一字排开。 一明将骑在马上,手持铁枪,直指阿敏: “贼酋听着,我是你曹文诏爷爷。” “狗胆识的就放马过来,要是你胆小如鼠,那便速速退去,省的爷爷打得你满地找牙!” 阿敏没怎么生气,反倒放心了。 他正要下令进攻,一旁正黄旗甲喇额真扎特劝道: “二贝勒,大汗是叫我们来探听虚实,曹文诏敢这样出来,势必是有所依仗,我们该回禀大汗定夺!” 阿敏看他一眼,冷笑: “扎特,莫非你是怕了?” “当年贺世贤也是这样出来与我军对阵,结果如何?” “大汗正怕辽阳明军龟缩不出,战机稍纵即逝,等你回去禀明大汗再来出兵,明狗们早就退回城中了!” “我看,是熊廷弼觉得本贝勒只带了正黄旗,自以为能胜我,不让他见识见识我八旗铁骑的厉害,他们还敢更放肆!” 说着,阿敏就不耐烦地一挥手,命人再放号角。 号角一出,后金军大动,女真骑兵上前,重步在后,大军的尾部,则是战斗力最为低下的正黄旗汉军。 “杀!” 曹文诏一骑当先,亲领家丁与骑兵,狠狠同阿敏的正黄旗女真骑兵撞在一起。 刹那间,刀兵相接,杀声震耳。 “天爷啊…!” 城楼那些被临时安排过来的老弱病残看着这一幕,都是一直发抖,更别谈什么下去支援了。 薛来胤缓缓走来,站在这堆老弱病残的中间,看着曹文诏的军队与后金军陷入苦战,却是没有一丁点着急的意思。 明军骑兵与女真骑兵短兵相接,一时残肢乱飞,快马如梭,刀枪相撞,铿锵之音不绝于耳。 曹文诏与曹变蛟,一人手中一杆铁枪,另一人手中一口雁翅刀,一前一后,上下乱舞,即便是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也都无法近他们两人周身。 一名牛录额真见曹文诏背后显露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空档,赶紧催动坐骑,刚刚上前几步,一转眼就被扫落马下。 阿敏也是一手精钢虎枪,枪路多变,出枪稳准,追赶曹文诏战至一处,两人战马首尾相咬,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 城下两军正在激战,明军逐渐显露败迹。 仅有三千人的明军骑兵,显然不是阿敏正黄旗女真骑兵的对手,随着曹文诏和曹变蛟的逃跑,瞬间崩溃四散。 “哈哈哈,这个曹文诏还号称是什么勇将,看他慌不择路的那个样子,让本贝勒打的就连辽阳都不敢回了!” 明军四散,慌不择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伏击,阿敏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良机,他想通以后,立即挥军追杀。 后金军一路追击,明军一路撤退,兵败如山倒。 阿敏奋力追赶,眼见曹文昭、曹变蛟即将消失不见,思索片刻,决意不再去管后续的步军,只领骑兵加速追击。 后金军沿途追击明军二里多路,一路上横尸遍地,明军的旗号辎重也都扔了满地。 阿敏来到一处荒野勒停坐骑,转身一看,这才发觉,一番追击下来,跟在自己身边的正黄旗骑兵就只剩了两三千众。 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阿敏很快反应过来,这样追击下去,就算追上了大小曹,也难以取胜。 正思量间,前方忽然一片喊杀声,却是曹文诏和曹变蛟率领大队明军逃到一半,转身杀回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辽阳城内的明军又是擂鼓大动。 自东门疾驰出一支明军马队,大路两侧的山林里骤然涌出几万大军,犹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决堤的洪水,将阿敏的骑兵团团围困在荒野之上。 埋伏的明军骑兵如旋风一般向阿敏冲杀而去,周围的明军步兵亦是结阵缓缓压上,将鸟铳的黑洞洞枪口,尖亮的枪尖,对准了荒野之上的奴骑。 明军非常着急,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伏兵杀出后,很快就全部压上,直奔阿敏而去。 一阵排枪过后,两军厮杀混战,刀来枪去,马蹄下人头滚滚,鸟铳释放声连续不断。 就连阿敏的铁盔上,也是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独自坐在总督府大堂的熊廷弼站起身来,负手望着悬挂墙上的地图,缓声道: “传令,放阿敏回去。” :。:m.x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八章:大捷震伪金 【笔趣阁.】 “什么,放阿敏回去?” 辽阳城外二里的荒野,曹文诏紧握铁枪,看着带领女真骑兵到处碰壁的阿敏,眼神变幻。 半晌过后,他确认道: “总督真是这样说的?” 标兵非常确信的点头,道: “台台说了五个字,放阿敏回去。” “传我命令,给奴骑开一个口子!” 曹文昭咬牙说完,再看了一眼阿敏,心中万般不愿,但这毕竟是熊廷弼的命令,肯定也有其道理。 命令一下,其余的将领也都炸开了锅。 “放这个奴酋回去?”tv手机端m../ “总督是怎么想的,我们倾城而出,打了这一仗,好不容易抓了他,就这么放回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很快,曹变蛟催马赶来,远远便是喝问: “舅舅,为什么要放走奴酋?” 曹文诏抬起头,收起眼神中的不甘,用坚定地目光看着自己这个作战悍勇的侄子,道: “是总督的命令,让你放你就放!” “好,我放就是!” 曹变蛟杵在那一会儿,声音中带着不甘心,但还是抱拳遵守了命令。毕竟,给他们下令的是熊廷弼。 要不是这位辽东经略在辽阳城中运筹帷幄,也打不出这种大胜。 此时,阿敏眼见突围无望,身旁的女真骑兵一个个倒在明军马下,又恨又恼,一时间被逼得手忙脚乱。 谁能料到,守城尚且不足的明军,竟然会提前全军出城埋伏自己,这种玩命仗,也就只有那个熊蛮子会打! 女真骑兵虽然战斗力很强,明军也损伤不小,但毕竟是仓促遇伏,人困马乏,眼看大势已去。 阿敏十分不甘心,自己连战连捷,竟马失前蹄败在了辽阳城下! 这时,甲喇额真扎特赶到他身边,道: “二贝勒,北侧山林的明军似乎还没有完全列阵,乱糟糟一片,奴才觉得,这是我军突破的缺口!” 阿敏也望过去,发现了这种情况。 北侧山林的明军伏兵不知为何,居然露出了一个破绽,如果不是明军将领布阵时的疏忽大意,就一定是熊廷弼故意留下来的圈套。 可此时的阿敏已经别无选择,他能猜到冲进去的结果,但却别无它法,只得横眉瞪眼,挥刀下令: “向北侧山林进军,和这些明军拼了!” ...... 阿敏与扎特互相掩护,率领残余的正黄旗骑兵竟相奔北侧杀去。当然,途中他们也尝试了从其它方向突围。 可这些辽阳的明军,阵如铁壁,令行禁止,完全不是其它地方那些女真骑兵一冲就散的乌合之众。 阿敏领军在前往北侧的路上,连续撞了几次,根本撞不动曹文诏的军阵,反倒又折损不少。 这样一来,阿敏也只得认命,自己的生路唯有北侧。 直到这个时候,阿敏才屈辱地认识到,并不是自己的女真骑兵太强,而是以往的那些对手太弱。 辽阳明军,经过熊廷弼的亲自整顿,野战时自己居然冲不破他们的封锁,这实在令人意外。 阿敏好容易杀到北侧山林,却见到这里的明军居然一哄而散,没有派出任何兵马前来阻拦。 这时,扎特赶来,凝重道: “二贝勒,北侧缺口怕是明军的圈套。” 阿敏又何曾不知,可他也没有其它选择,身边残存这数百骑,已经尽都被打破了胆,就算回去也不可能阻止溃兵再战了。 这一战他败的实在是惨,回去后只怕也是颜面尽失,再也不能统领正黄旗这支骁勇善战的努尔哈赤亲卫了。 明知是圈套,也要拼死一战了。 阿敏一声怒吼,率领最后的正黄旗女真骑兵,风卷残云地冲进山林,转瞬间消散无踪。 主将消失在山林之中,余下的零散后金军,更不是明军的对手,真正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明军在曹文诏、曹变蛟等将领的率领下,这一夜算是在旷野之中杀了个痛快,等到找不到后金兵了,才是收拾战场,鸣金收兵。 这一战打的昏天黑地,明军总算是扬眉吐气,在旷野之中狠狠收拾了自诩无敌的后金军。 这一战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大名,才算是传遍了后金的每一条街巷,成为女真人公认的大敌。 熊廷弼在大敌当前,强敌压境时审时度势,跟努尔哈赤玩心理战,利用阿敏的求胜心切,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下了一盘大棋。 熊廷弼知道,想要战胜努尔哈赤没有那么容易,可要想战胜他手下的诸多贝勒,却是非常简单。 努尔哈赤常利用辽东明军将领的心态取胜,熊廷弼这次也是有样学样,他知道只要战胜了阿敏,就能重创后金军。 逃到山林中的阿敏很快发现,山林里竟然什么也没有。 他带领如同惊弓之鸟的数百骑,木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讷地行在山林之间,就连耳边吹过的风声,仿佛都是明军对自己的嘲笑、讥讽。 熊廷弼居然直接放走了自己… 阿敏不知道,从此刻起,他的心中已经对熊廷弼这个名字,有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 一句话,他被这一战打服了。 他觉得只要对方领军的是熊廷弼,自己都绝无战胜之理。 ...... 后金军大营,还并不知道先锋大败。 两蓝旗、两白旗,两红旗,还有镶红旗各部,俱都先后回到大营交出战绩,看着堆积的明人首级,努尔哈赤欣喜不已。 他已将城外明军据点逐一拔掉,战况在向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下一步就是夺取辽阳。 努尔哈赤命书记官一一记录众贝勒功勋,预备战后与前功一并封赏。 可直到处理完这些事,去辽阳城探路的先锋军还没有回来。 范文程侍候在一旁,见努尔哈赤有些担忧,笑道: “汗王不必担忧,二贝勒所部两万大军,想是沿途追杀明朝的散兵游勇,耽搁了路程。” 努尔哈赤点头,依旧隐隐不安。 直到第二天一早,阿敏才狼狈不堪地回到后金军大营,去时的两万大军,只剩下了三百余骑。 努尔哈赤昨夜已有探报,他强压怒火,只等阿敏自己主动承认罪责,好在众人面前为他求情,温声道: “敏儿,你昨日前往辽阳探路,实在探不出来就算了,我们在城中还有细作。你这样夜不归营,也不知道派亲兵送信回来,怎能让为父的不担心?” “你说,昨夜到底干什么去了?” “父汗,昨日辽阳明军出城列阵,一番大战,如同惊弓之鸟,四散而逃,跑的比建州山里的兔子还快,叫我如何追得上?” “我已命各部分散追击,想来过不几日,也就都归营了。” 阿敏还在垂头编排瞎话,全然不知众贝勒脸上的精彩神情,还有努尔哈赤脸上的愤怒尽显。 :。:m.x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六十九章:建奴要议和 【笔趣阁.】 “混账东西!” 努尔哈赤再也忍耐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 他非常喜爱阿敏,他一直觉得阿敏甚至比自己那些亲儿子,脾性都与自己更为相近。 不然,他也不会收阿敏为义子,视若己出。 努尔哈赤这一番大怒,阿敏转瞬间也就明白过来,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断发抖。 “你明明是不听部下建议,擅自进兵,被那曹文诏引诱至旷野,合围击溃!”努尔哈赤看着他,高声喝骂: “熊廷弼略施小计,竟能败我最骁勇的正黄旗卫士!” “阿敏,你怎么还能在本汗的庭帐,在诸王贝勒的面前,面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些话来?” 范文程心中猜测,努尔哈赤必不能杀阿敏。 于是他眼珠一转,上前劝道: “大汗,二贝勒也是无心之失,纵是那诸葛在世,怕也料不到辽阳明军会倾城而出。” “熊廷弼这是明知不敌我大金,在以命搏命啊。” 他这话说完,余的诸王贝勒也尽都开始劝解。 黄台吉心中非常希望努尔哈赤能杀了阿敏,但是他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毕竟阿敏是舒尔哈齐的独苗。 为表心意,他第一个站出来道: “你这头蠢猪,还不快向父汗请罪!” 阿敏感激地看了黄台吉一眼,并未注意到对方眼中的不屑。 他膝行两步,“通通”磕了两颗响头,瓮声瓮气地道: “父汗,你杀了我吧!” “我野战败于明人之手,葬送了精锐的正黄旗,是大金的耻辱,有辱大汗威名,杀了我以正军法吧!” 说完,又说想起自己父亲舒尔哈齐,竟然哭得涕泪横流。tv更新最快../ 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这时也看不下去了,他重重叹口气,道: “征讨叶赫时,你随父谋反,大汗不忍见舒尔哈齐一脉断绝苗裔,这才不顾众议赦免于你,收你为义子。” “如今,大汗更让你身列四大贝勒之二,屡加恩德,以重兵付你,如此喜爱之心,天地可鉴!” 有人也道: “是啊!二贝勒,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大汗,赦免了二贝勒这次吧!” “对手可是熊廷弼和曹文诏啊,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能说绝对不会中计!” 努尔哈赤非常为难。 一方面,阿敏这次深陷重围居然能逃回来,这已经十分说不通,另外一方面,他实在喜爱这个莽撞的义子。 努尔哈赤半晌没有回话,庭帐内短暂地陷入沉寂。 良久,他低头下去,挥挥手道: “罢了,诸位都不必劝了。” “阿敏,本汗且饶你不死,你也不用再带兵了,这就交了正黄旗的大印吧!” 阿敏忙将大印双手奉回,破涕道: “多谢叔汗不杀之恩!” 努尔哈赤没有看他,以免露出脸上的失望,转脸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劳你代本汗拟诏,没收阿敏的阿哈、尼堪和部属,随营听用,以观后效。” “至于何时进攻辽阳么…唉!” 努尔哈赤本来高兴的神态全然不见,庭帐内轻松的气氛也再度变得沉闷,沉默良久,方才继续道: “经此败,正黄旗不堪再战,需要重建。” “明军探知我军底细,刚得大捷,士气正盛,辽阳又是座大城,一时打不下来,还是班师吧!” 话音落地,众人大惊。 黄台吉出列道:“父汗,此战我军所获远远不如先前估算,就此班师,怕对八旗将士的军心有所影响。” 众人劝谏时,唯独范文程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看向他,问道: “先生在想什么?” 范文程笑道:“大汗,奴才在想,明军此时也以为我军经受此败,必定班师,不若来他个将计就计,派人议和!” ...... 辽东往京师的驿道上,一骑快马正飞速奔行。 这马虽是半天前刚在急递铺换乘,但一路驰骋至此,也已经筋疲力尽,不断喘着粗气。 马上信差却好像全然不知,丝毫没有怜惜坐骑的意思,拼命挥舞鞭策,驱赶坐骑勉力前行。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兀现一座雄关。 远远望去,城楼上屹立一座巨大箭楼,箭楼之下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天下第一关。 城关之上,正有一员把总值岗守备。 边军兵士们的佩刀和长枪在阳光照射下闪闪有光,只是半日无事,竟有几人拄着枪打起盹来。 信差见是到了山海关,不由大喜。 他策马长驱赶到关城之下,未等开口,昏睡的把总便被马匹飞驰而来的疾风惊醒。 把总下意识喝问: “住了,来者何人!”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信差跳下马来,厉声道: “八百里呈京急报,速速放我入关,备马于西门!” 一语甫出,但听一阵哀鸣,信差转过身去,却见那匹累马已经体力不支而倒,口吐血沫。 把总常在关门,毕竟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上下打量一番,很快识得这人乃是辽东经略衙门的信差,专责在京辽之间传递重要文书的,急忙下令开关放行。 信差早听见开吊桥的声音,不与那匆匆下城的把总寒暄几句,便就寸步不停地跑向西门。 沿途遇见山海关的驿站驿丞,说是准备了美酒佳肴,要他用过后好生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信差如一阵风从驿丞身边跑过,连连抱拳: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经略交待在下,此报片刻不容耽搁,卑职谢过大人好心,拿些干粮酱菜,边走边吃就好!” “只是下一驿站脚程尚远,还乞大人选一匹好马!” 那驿丞听得“边关吃紧”四字,心头一紧,赶忙应答:“一切不用上差费心,面饼卤肉都是现成的,给上差多带一些。” “至于脚力么,上差更无须担忧。既是加急呈报,就得给上差选两匹好马,路上也好换乘!” 不多时,马匹干粮皆已备齐,那驿丞虽说官位较高,但依旧客客气气,着意讨好这名经略府信差。 临行,还特意赠了一小壶熟酒,说是以备路上解渴。 信差拱手道谢一声,上马疾驰而去。 驿丞看着信差远去,留下一行飞尘,摇头喃声道: “先是抚顺,再是清河。如今天启三年的上半年还没过,辽沈又遭兵灾,福余卫大战刚落,我大明辽东百姓,何时才能安享太平岁月啊!” 一人走近冷笑:“非得把建奴灭了族不可!” 驿丞转头一看,发觉是山海关总兵高第,也便一拱手,自顾自离去,不再多说。 ...... 辽东的急报,向都是如这样一站一站送至京师。 约莫两日后,这骑信差又新换了六匹坐骑,才是自永定门而入,片刻不停地将急报送到了兵部尚书崔呈秀的桌案之上。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章:今晚兵部要加班 【笔趣阁.】 听到消息的朱由校,当时正在猫阁撸猫,撸得不亦乐乎。 听到是熊廷弼的急报,朱由校直接抱着那只最为喜爱的蓝猫就回到西暖阁,把里头的烂摊子留给宫人们收拾了。 铲屎什么的你们来,朕只负责撸,朱由校一向都知道,自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很快,崔呈秀、魏广微等人也都奉召来了,神情喜笑颜开。 众人得了恩赐,坐在西暖阁天启皇帝的下位。 朱由校笑容颇为怪异的道:“熊廷弼这家伙,当时朕就觉得,能让满朝武争相弹劾的人,肯定得有能气到这些人的真本事,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崔呈秀虽然掌管兵部,但相比上一任张鹤鸣来说,他却像个沙场走出来的武将,身材很壮实,言谈举止也没有官身上的秀里秀气。 崔呈秀和魏广微等人自然赔笑,其实他们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天启皇帝这话里明面上是在称赞熊廷弼,其实是在自吹自擂,说当年力排众议支持熊廷弼是对的。 的确,辽阳城下这样一场大捷,几乎一战把建奴的正黄旗直接打废,就差没有砍了阿敏的狗头献到京师,还不够陛下臭屁的? 说起来,熊廷弼的打法实在有些凶险。 莫说建奴,这种打法事先报到京师来,怕是连兵部的众议都不会过,所以崔呈秀很庆幸,他没有走张鹤鸣的老路。 要是兵部干预了辽阳的战事,大捷没有,只怕还有失陷之罪。 崔呈秀很明白自己对兵事一知半解,甚至可能都不如王化贞,但他同样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自己为什么被提拔掌管兵部? 不是因为自己熟知兵事,是因为自己听话,知道什么时候放权,什么时候出干涉。 就比如崔呈秀当立断,以兵部名义强行把袁崇焕落权,看押回京,以祖大寿代掌宁远兵。 朱由校后来知道,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进行嘉奖。 还有崔呈秀事先代表兵部发出声名,言说辽沈战事全凭熊廷弼一人做主,兵部不再插。 朱由校也明白,这并非是崔呈秀深明大义,而是他懂得进退。 兵部不在战时干预辽沈,既避免了失陷后的罪责牵连,也是明白自己会添乱,要知道,张鹤鸣就是乱指挥导致大败才下课的。 崔呈秀这个人是谄媚魏忠贤上位,但他很聪明。 朱由校把他放到兵部是临时为之,等日后有更好人选,兵部要换成别人,但是崔呈秀要一直在身边。 做皇帝的,最喜欢这样的臣子。 现在提起来,很多人都仍是心有余悸。 守城都费劲,熊廷弼居然敢全部押出,在城外来一十面埋伏,这得要多强大的魄力和胆识。 万一建奴来的是全军呢? 万一阿敏这次聪明一回,就是不上当呢? 那辽沈战局岂不是全崩了… 话说回来,辽阳城下的大捷,着实给在京师的天启皇帝君臣一个大惊喜。 就在前不久,这边还在商量,主流观点认为这次要想取胜,只能等朱燮元的援军和毛龙抄后,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 没有人想到,熊廷弼居然在援军到来之前就以弱胜强,打了一场实实在在的大胜仗! 崔呈秀笑道:“陛下,辽阳城下折损的可是最为精锐的正黄旗,这次奴酋怕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狗急跳墙猛攻辽阳,要么就是撤兵与大明议和。” 朱由校没有说话,脸上的喜色逐渐平静下去,沉思不语。 辽阳驻兵六万,城坚池深,经熊廷弼的亲自整顿后,将士骁勇,饷银一点儿不缺,存粮足可供全城一年有余。 镇虏炮、遂发鸟铳,辽阳守军的火器也是齐全,南面还有天津、登莱水师遥相呼应,根本不怕建奴攻城。 除非奴酋玩命,不惜女真人大批阵亡,也要攻下辽阳,除此以外,建奴绝无可能攻下辽阳。 努尔哈赤号称二十万大军,朱由校心里明白,这些兵力大部分都是战斗力低下的炮灰。天启年这个时间段,八旗精锐不可能到十万。 八旗军真正兵力和素质都达到顶峰时,是在黄台吉当权,多尔衮成年以后,这两个人,比努尔哈赤更是可怕的对。 这次在辽阳城下葬送一批,努尔哈赤哪怕真的玩了命亲自领兵进攻,拼他个底儿掉,也不见得能攻破辽阳。 更何况,努尔哈赤还需要足够的兵力维持后金现在占领区域的稳定,威慑科尔沁、朝鲜,也需要八旗军不能折损太多。 辽阳城下的这次胜利,胜在出其不意。 熊廷弼真正做到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提前判断出了努尔哈赤趁着风沙南下的意图,并且利用阿敏的心态作为八旗军的弱点,一击毙命。 但是在实力的板面上,后金还是占据着绝对优势。 朱由校一放在猫身上,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辽东大地上。 良久,朱由校回过神来,沉声道: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崔爱卿,你今日回去便召部议,商讨办法。这场大捷来之不易,我们不能浪费边疆将士用命拼回来的战!” 很快,第二、第封急报连夜被送抵京师。 兵部接到急报时正在部议,接连不断的急报使得这次部议被一直延长,直至月悬夜深时,兵部部堂依旧灯火通明。 官员们围坐在大堂间的沙盘上,各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随着第二、第封急报的到来,兵部众官也都改变了以往慢吞吞的一贯做派,火急火燎起来。 这两封急报,崔呈秀同样是火速转呈宫,不同于之前的奏捷,这次的两封,天启皇帝的反应据说有点儿大。 据宫里的牌子说,天启皇帝御览第封急报后“震怒不已”,当即决定在明日一早,召集九卿科道,开一场紧急朝会。 这种情况下,也就急需兵部拿个意见,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呈交到皇帝御前决断。 皇帝居然要上朝了! 在朝的官员都知道,自打这位爷继位以来,朝会是一年比一年少,现在干脆变成无大事不临朝了。 崔呈秀清了清嗓子,环视堂,淡淡道: “诸位都派人回府,告知一声,今夜直到明晨的朝会结束,大家可是都回不去了。” “陛下的意思,是叫兵部尽快拿个办法出来,奴酋要议和,这到底‘和’还是‘不和’…,诸位畅所欲言吧!”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一章:崔呈秀见魏忠贤 【笔趣阁.】 “言和?” “以关外建奴那般杀人如麻的脾性,居然会讲和,怪哉,怪哉…” 听到这个消息,兵部众官的第一印象都是匪夷所思。 当初努尔哈赤为的什么造反,还不是想要自立的狼子野心,如今忽然求和,怕是也没安什么好心。 更何况,建奴在我辽东屠戮了多少百姓,刻骨之仇,国仇家恨,难道就这样算了? “部堂大人!” 忽然间,一名官员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朝绝不可与建奴议和,建奴国小民寡,不复一岁便可恢复,到时图谋再犯,莫非还要征发边镇大军出关?” “这次为协助福余卫,朝廷屡次恩赏蒙古诸部,那可是二百万两白银!还有军队行进的开支、用度,战后封赏,只怕更多。” 说话之人,名唤张士范。 听着他的话,崔呈秀轻轻点头。 张士范于万历十八年进士及第,因书法超群,被万历皇帝钦点为庶吉士,后入翰林院。 在翰林院期间,他数次上疏边疆战策,均为万历皇帝采纳,为九边形势带来很大改观。 天启二年,王在晋主持京察时也曾说过张士范擅长战策谋略,在奏疏推荐他到兵部任职。 朱由校经过考量,确认属实,觉得这样的人才留在翰林院实在可惜,便准王在晋所奏,擢升张士范到兵部任职,官加右侍郎。 张士范的建议,其实也代表着一种声音。 绝大部分的人听到建奴求和,都只是觉得可笑至极,他们自己在辽东造反,屠戮辽东百姓,现在打不过了想求和,怎么可能如他的意。 可既然是讨论,就势必会有反对的声音。 一人站出来,横眉冷对,讥讽道: “张大人方才也说了,朝廷近来给福余卫、朵颜卫、泰宁卫诸部恩赏二百余万两白银,虽然稳定了这些蒙古人,每月却也都有耗资巨大的军费支出。” “这样打下去,国怕是很快就要见底,眼下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灾荒,国耗尽,拿什么赈灾?” “张大人善谋兵事,可晓民生?” 这种话倒也有些道理,毕竟打起仗来,劳民伤财,朝鲜、蒙古,还有国内饥荒,大明要照顾的方向太多了,不只是单单一个建奴。 罢兵言和,休养生息,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张士范却不敢苟同,冷笑道:“辽东战事,就是要与建奴比拼家底,这次不把他们打疼,辽沈战事,广宁战事,以至于科尔沁、福余卫战事,明年、后年,年年都会有!”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调兵不是,不调兵坐视蛮夷做大便也不是。战争旷日持久,更会拖垮本朝财政!” 崔呈秀没有发言,也在思索。 这两人说的都有些道理,这和还是不和,的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议和吧,那些为国死战的将士,还有被建奴屠戮的辽东百姓岂不白死,可不议和吧,继续打下去,怕是还得数月,实在是烧钱。 兵部的部堂之内,彻夜亮着油灯,官员们争吵得不可开交。 屋外渐渐泛起亮光,听着皇城外民间的鸡鸣,崔呈秀叹了口气,远离这些官员,来到一处府邸外。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不久后一老者前来开门,不等崔呈秀说话,便就让开一个身位,微笑道: “厂公正在大堂等着部堂。” “厂公知我…” 崔呈秀摇摇头,随老人来到魏府的大堂之上,见到一袭黑衣的魏忠贤正负背身站在墙后。 听到脚步声,魏忠贤抬头瞟了一眼,看似不经意道: “来了,来看看。” 崔呈秀来到身后一步之隔,发现他正看着的字是天启二年朱由校赏赐给魏忠贤的一副墨宝。 “这是…陛下的字迹。” “嗯,坐吧。” 魏忠贤转身示意一下,吩咐下人上了贡茶,坐在椅子上小呷一口,笑问:“部堂可知咱家让你看这个,所谓何意吗?” 崔呈秀苦笑一声,回道: “还请厂公明示。” “这副陛下的墨宝,咱家就一直挂在正堂上,日日看、夜夜看,有了它,我魏府才能平安无事。” “这副墨宝,也是咱家能狠下心来办那些得嘴不饶势之人的原因,这回你明白了吗?” 崔呈秀似懂非懂,忽又恍然大悟,然还不等他说话,魏忠贤却是轻笑一声,挥道: “下去吧。” 出了魏府,崔呈秀依旧有些懵懂。 正思量间,远处驰来一骑,却是他府仆人,这仆人赶来下了马,将缰绳交到崔呈秀上,急切道: “老爷,朝会要开了,您快去吧!” 崔呈秀这才回过神来,忙翻身上马,朝紫禁城疾驰而去。 不久后,朝会伊始。 朱由校坐在大殿之上,环视仍在剧烈喘息的崔呈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秀,淡淡问道: “爱卿,兵部有结果了吗?” 话音落地,满朝武尽都将视线转来,崔呈秀紧张不已,擦擦额头细汗,踏着有些惶恐的步子站了出去,躬身说道: “回陛下,有结果了。” 闻言,张士范等兵部官员尽都望向他。 有人不解,有人冷笑,都不知崔呈秀这是打着什么主意。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可是在朝会,一句话说错,下一个张鹤鸣就是他。 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下官,万般对错,也不能到了他们的头上。 “兵部题奏,拒绝议和。” 一言既出,当即在朝堂之上引起了嗡嗡议论。 崔呈秀小心地窥视上颜,发现朱由校神色如常,这才暗暗自定,接着说道:“我大明与建奴不死不休,议和,是对千万辽东将士及百姓不负责。” “臣觉得张侍郎说的不错,我朝为了打这一仗,既已耗费了数百万两军费,那就不能半途而废,要把这场持久战打下去。” 朱由校闻言,望向阶下一人,问: “这是你说的?” 张士范毫无所惧,昂然道:“回陛下,是臣之建议,我朝与建奴绝不能轻易讲和!” 朱由校凝神望他,一言不发,大殿上的气氛也是愈发沉闷。 有人在心暗自讥讽,这张士范自诩聪明,还不知自己是被崔呈秀拉下水做了垫背的替死鬼。 半晌过后,朱由校忽然笑道: “很好,兵部给朕的建议是拒绝议和,继续打这一仗,不死不休,诸卿的意思呢?” 随即,殿上引起了激烈的争吵。 朱由校被这种吵闹搞得有些烦躁,轻咳两声,望向内阁首辅韩爌,微眯双眼道: “事态紧急,阁老说句话定了吧。”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二章:西暖阁棋局 【笔趣阁.】 自今年春月天启皇帝决意开战,朝廷便在福余卫至辽沈一带投入了九边精兵十余万,半年的功夫,耗费钱粮数百万。 朱燮元出关后,先发赏金厚慰朵颜、泰宁诸卫,使早已阳奉阴违的诸部出兵效命,在这之后,又与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大战,保住了危在旦夕的乌齐叶特部。 熊廷弼也根据时势,做出了新的谋划,即广宁-辽沈-朝鲜面合击。如今,随着辽阳城下一场大捷,建奴竟然想要议和。 时态剧变之下,也就急需朝廷拿个新的主意出来,这场已耗费钱粮数百万的战争,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打。 从昨日至今晨,朝廷屡次商讨、部议,始终举棋不定。 “与虏议和”是天大的罪名,即便是韩爌这样的东林魁首,亦不敢顶风而上,主导此次和议。 朱由校话音落地,王朝辅与韩爌擦身而过,举着一沓红本,准备在朝会之后恭请皇帝御览。 韩爌回道:“禀陛下,臣觉得不能与奴议和。” 他清楚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闻言,阶下的东林群臣全都松了口气,没有人想负担那样的罪名。 朱由校刚接来红本,轻声道: “如此说来,阁老的意思与崔爱卿相同?” 韩爌没有说话,天启皇帝想把他与阉党相提并论,这种事情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朱由校吃了个闭门羹,也没打算怎样,当即起身,拂袖道: “散了吧。” 朝会作罢,天启皇帝仍然没有最终决定,但是根据朝会及兵部的题奏来看,似乎这场谈和,和不成了。 散朝之后,崔呈秀徘徊不定,一直在想着魏忠贤给他的建议,正待这时,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前来,微笑说道: “崔部堂,陛下有请。” 崔呈秀一头雾水,奉召来到西暖阁,却发现天启皇帝坐在卧榻上同一个小宫娥下棋,他进门时,黑子刚好落定,数颗白子被应声扫落。 “爱卿快来,陪朕下完这盘棋,朕在宫独孤求败,好没意思。” 崔呈秀自然不敢怠慢,接连应声,顶替宫娥坐在了朱由校的对面,稍观全局,发现皇帝的黑子已经要输,心便有疑影。 他持白子,正欲下落。 却听朱由校一捏着棋子,悠悠说道: “崔爱卿,朕的这盘棋到底能不能赢,还要看下一步爱卿的走法。” 崔呈秀的猛然间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这一瞬间,他在心想了无数个可能。 皇帝说棋,说的肯定不是棋,是另有圣意。 莫非是皇帝不满意自己在朝会上的题奏,想要借下棋犯颜杀了自己,可那不识抬举之人,明明是韩爌啊。 又莫非,是皇帝有重任相托… 他踌躇半晌,最后将白子落在了空处。 见状,朱由校心下一定,笑道: “爱卿何必如此啊,是非分明,一个人到底是黑还是白,在朕的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随后,朱由校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低声说道: “其实啊,满朝武这心想的,上做的,嘴里说的,朕全都一清二楚。爱卿要尽力而为,不然朕可不饶你。” 言罢,朱由校黑子落定。 崔呈秀已然明白今日这盘棋局到底是为的什么,即拱道:“陛下放心,臣定尽心尽力而为。” 其后,君臣二人仿佛全部放开,你一我一的下着,当然,崔呈秀最后还是让朱由校赢了这一盘。 他随后站起来后退两步,躬身道: “陛下棋艺比臣高出了太多,当今天下,怕是无人再可高于陛下,臣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朱由校对围棋不过一知半解,前世今生都没有怎么关注过,崔呈秀屡屡让子,自己还是赢的惊险不已。 朱由校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能不能赢棋这点小事还真的不是很在乎。崔呈秀第一子罗定,朱由校就知道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再与他下棋,其实就是纯粹的娱乐了。 不过既然臣下有此心,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又怎么会推辞。 崔呈秀正要告退,朱由校却是侧卧在卧榻之上,笑道: “今日一盘棋局,朕很是尽兴,就将这黑白二子赏给爱卿,望爱卿能回去精进棋艺,来日好能胜朕一子。” “只怕臣穷尽此生,钻研棋道,也不能胜陛下半子啊…”崔呈秀连连摇头,道是不敢。 “哈哈哈,爱卿会说话,你且打道回府吧,朕要去乾清宫陪皇后了。”朱由校衣袖一甩,先出了西暖阁。 崔呈秀出宫以后,捏着黑白二子,想起魏忠贤于堂上悬挂的那副字,一下子明白了当时他那句话的用意。 无论魏府字画,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或是自己的这黑白二子,都是皇帝要他们尽心效力的讯号。 给魏忠贤的字画,是明确保他之意,要他尽心用命,提拔帝党,整治东林,为君效命。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则是告诫他勿要学习王化贞,要与熊廷弼相辅相成,为国家镇守辽东。 至于这黑白二子嘛,崔呈秀觉得是陛下在告诉自己,是非黑白,他心清楚,叫自己只管做事。 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 放在平民里,它就是个休闲娱乐的,放在官员里,它就成了官场沉浮、黑白浑浊的体现。 可若是在皇帝,这小小一颗棋子,也能有无数的大小道理,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 崔呈秀捏着黑白二子,望着漫天繁星,嗟然一叹,这才明白了朱由校的弦外之音。 天启皇帝这意思是要明着拒绝和议,却要他去私下与建奴议和,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出去议和,建奴一定是不会怀疑的。 至于在与建奴私下议和之后,这位爷还打着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主意,这个崔呈秀就猜不出来了。 不过既已有了这黑白两子,崔呈秀也便什么都不怕了。 昔年熊廷弼遭受满朝非议,皇帝不也力保于他,还有王安辞去,也是恩旨归乡,使得魏忠贤不敢轻动,这才寿终正寝。 这位皇爷,对待自己人的确是黑白分明,只要自己踏踏实实为皇帝做事,想来是不会有卸磨杀驴这种事发生。 崔呈秀死死攥着黑白两子,踏步走下石道。 回府以后,他便借口回乡,骑上一匹快马,带上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从,连夜前往辽阳。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三章:东林党选择明哲保身(感谢enjoymm的万赏!) 【笔趣阁.】 第二天,烈阳如火,有如星盘,直犯日。 许多百姓出门后见到这种天象,心都是隐隐不安,但遥望北侧,紫禁城尤在,威严依旧,大明还在,天塌下来,也有朝廷顶着。 他们只能放下这份担忧,扛着锄头,肩挑扁担,前往田间或是街市邻里之间,各做各事。 韩府。 今晨,一个消息在京师的官场扩散,有如瘟疫,连这位内阁首辅听了,也是坐卧不安。 “老爷,刘大人他们又在喊了,门外人越叫越多,还是见一见吧!” 管家匆匆跑来,心也不知道这一觉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把大明朝的官家们又震动了。 韩爌静静坐在堂上,闭着双眼,但并不平稳的呼吸,显示出他的心并不如表现出的这般平静。 “叫刘宗周、袁化、顾大章他们进来,其余人,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叫他们请回吧!” 思虑半晌,韩爌决定还是见一见这些东林同僚。 “阁老,您可算见我们了!” 刘宗周几个人走进屋子,人还没到,嘴八舌的声音便一句接着一句的传进来。 “崔呈秀进宫面圣,然后连夜出宫了!” “陛下与他说了些什么?” “哎呦,我的阁老,您就别再藏着掖着了,您是不知道,这一个早上的功夫,朝里都吵翻天了!” 韩爌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睁开眼睛道: “他们又在吵什么?” 刘宗周坐在一旁,连拍大腿: “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是当面老实,背后仔细之人,人人都有几副面具。崔呈秀一出京,就有人猜出来是陛下叫他去与建奴私下议和。” 袁化也道:“是啊,昨天才说拒绝议和,结果今晨就出了这种事,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顾大章拱恳求道:“您要是再不出来主持局面,朝廷议和的消息传到民间,可就收拾不住了!” “到时候流言四起,阉党岂能放过这个大肆报复我等的会?魏阉的爪牙们便又有借口大肆抓人了!” 韩爌“嗯”了一声,一按在桌案上,问道:“诸位都觉得那崔呈秀是得了陛下的密旨,出京与建奴和议去了?” 刘宗周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据说崔呈秀得旨觐见,与陛下在西暖阁下了一盘棋,陛下执黑子,崔呈秀持白子,被陛下杀得大败。” “这本不算什么,谁知那崔呈秀出宫以后,喊了几个家仆,竟然直奔辽东去了!” “阁老您说说,这不是去私下议和是什么?” 韩爌闻言,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诸位觉得,那崔呈秀去议和,是傻了吗?” “傻得很!” 袁化大声冷笑:“如今朝廷内外,抗击建奴的呼声如此高涨,便是当今的陛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力主和议吗?” “陛下重武,这样一来,辽东戍守将士军心便难收服,又何谈其余家破人亡的辽民和原百姓?” “下官敢保证,只要这个消息传到民间,崔呈秀必定是十恶不赦之罪人,便是陛下,也保他不得!” 顾大章点头,也道:“确是这个道理,崔呈秀自以为得了陛下的密旨,北去议和,却不知道这一去,是龙潭虎穴!” 说起这些,韩爌眉间逐渐起了阴郁之色。 是非黑白,保人与弃子,只有他最明白当今这位二十出头的天启皇帝内心的真正想法。 这件事,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皇帝为了堵住这个消息,必定要找人顶替罪名,不是崔呈秀,就是自己这帮东林党,如果牵扯进去,免不得要从自己这个内阁首辅的脑袋,一直砍到闹事学子的脑袋。 韩爌心明白,当今的这位皇帝,心性与之前可是大不相同,已经握兵权,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想到这里,韩爌眉宇间阴郁更甚。 几名“东林君子”见内阁首辅没了动静,声音都是渐渐小了下去,将目光转过来,看着上首那位朝廷重臣。 韩爌思考一番,开口说道: “陛下日讲早辍,就读未成,年龄如此,好事冲动也在所难免。许多事情做了也只是一时之气,崔呈秀到底傻还是聪慧,黑还是白,自有公论。” “诸君听老朽一句劝,这事,还是不要惹火烧身的好…” 听见韩爌这个沉重的语气,下面几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件事的水到底有多深。 说白了,这是皇帝玩的一场大戏,主要目标不是他们这些人,而是辽东的建奴。 皇帝对建奴打着什么主意,这个他们谁也猜不到,可是皇帝的目标会随着事情的发展而改变。 崔呈秀出宫的消息,最好也就只是个崔呈秀出宫,要是传来传去,传到民间成了什么“崔呈秀奉密旨私下议和”,这事可就大发了。 以天启前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几年的经验来看,这事大发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把这个消息尽早压下去,没有人死,要么就是在无法收拾之前,把传消息的人以“造谣”的罪名杀光,血流成河。 魏忠贤的东厂,许显纯的锦衣卫,就是办这些事最好的刀! 在场这些东林人士,实际上也不是杨涟那种激进派,行事总会留有几分余地,要不也不会留到现在。 韩爌的语气吓人,话的意思更让人战栗不安。 他们正坐立不安时,只见韩府的管家领着几名丫鬟端着衣服上来,一一放在他们眼前。 韩爌一摆,道: “诸位换了这些常服,从小门出府吧。” 几人换了衣服,才刚走出几步,却听韩爌在后一阵剧烈的咳喘,然后缓声说道: “诸位切记,你们没来过,我也没见过你们。” “内阁首辅韩爌,这些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家静养,闭门谢客,朝里朝外之事,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明哲保身之法…” 刘宗周等人对望一眼,纷纷拱,也不再顾全什么礼节了,转身跟着管家便走。 消息传回东厂,傅应星哈哈大笑: “看把这帮正人君子们给吓的,他们这是又从这次西暖阁棋局里读出什么来了?” “怂成这样,也敢自诩清流名士?” 魏忠贤冷笑一声,道: “他们这不是怂,这叫警,这是官场的明哲保身之法!” “陛下这次叫崔呈秀出关,在官场可是件大事,聪明的早就如韩老爷一样,染了风寒,闭门谢客了。” “这种时候,只有那些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才会为搏名节,到处宣扬消息,咱们东厂要抓的,就是这帮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随后,魏忠贤轻叹一声,在番子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叹道: “倒是韩爌这帮东林,懂得进退,下也没明示要东厂捉拿他们,怕是要与本督一直杠下去了!” 傅应星还没听懂,大声嚷道: “怕什么,眼下东厂势力如此广大,就随意编排些罪名安在他们头上,先斩后奏!” 魏忠贤连连摇头,道: “怕只怕等东林死干净了,本督也就命不久矣啊…”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四章:阿敏再掌兵 【笔趣阁.】 时值初夏,辽北塞外,清爽宜人。 这样的天气,在边疆这种苦寒之地,实在是极少数能住舒坦的时候,可对于后金来说,这却是征伐的好时。 一般在这种天气,无论明朝边镇还是其余的蒙古部落、朝鲜国,都会松懈下去,突袭的效果更加显著。 努尔哈赤放出了想要议和的消息后,便在辽阳城外屯兵不动。 熊廷弼自那日大捷以后,也没有骄横自满,依旧是闭城不出,以防守为主,伺而攻,这让后金军进退不得,倍感难受。 这日,努尔哈赤正召集诸王贝勒,商议回师攻伐朝鲜所属义州等地。 北面的科尔沁,已经有留守赫图阿拉的五千精骑前往,想必定能马到功成,协助奥巴继续统治科尔沁。 南面的朝鲜,这次奉明朝小皇帝的旨意出兵起了乱子,却是努尔哈赤所不能容忍的。 什么时候,区区的朝鲜国也敢钦犯我大金了? 虽说是议和,努尔哈赤也没有完全放下获得辽沈的野心,在他看来,这次之所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南北两面还不是十分稳固。 与大明议和,这只是幌子。 班师回去以后,努尔哈赤就要亲率大军攻伐漠南蒙古诸部以及朝鲜,亲自两南北两面彻底打服。 下次再进攻辽沈,被面攻击的就不会大金,而会是大明! 不得不说,熊廷弼这个面联合的策略,的确让努尔哈赤顾头顾不上尾,再加上毛龙的骚扰,真是苦不堪言。 努尔哈赤坐在阿哈搬来的虎皮椅上,向下望了望,问道: “本汗欲与明国议和,但撤军后不回赫图阿拉,直奔义州。那个金景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带着那帮朝鲜的乌合之众学毛龙。” “这次就让朝鲜国看看,大金岂能是他们能随意攻打的?” 诸王贝勒闻听,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议论起来,有的点头赞许,有的摇头皱眉,也有的沉吟不语。 努尔哈赤就坐在上面,静静等着他们的意见。 又过了一小会,总算有一人站出来,上前拱道: “汗王,奴才认为此策可行。” “眼下辽北天气不冷不热,朝鲜人必定疏于防范,据说这半年以来,明朝的军费花了数百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据奴才所知,明朝财政早就是日薄西山,这仗打了半年,更加是朝野怨腾,小皇帝必定会与大金议和。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腾出来,先打朝鲜,再打蒙古诸部。” “兵法云:‘不可失,时不再来’,明朝的议和大臣今日就要到辽阳,请汗王从速定夺!” 努尔哈赤转眼一看,发现是汉臣范程,点头道: “范先生说的好,本汗也是这样想的,既然打不下辽沈,就先打朝鲜,再打蒙古,让明国失去外援,再打他们,就容易多了。” “你们的意思呢?” 忽然,阿敏出来说道: “叔汗,我认为直接出兵不行!” “哦?为什么不妥?”努尔哈赤看向已无兵权的阿敏,心下叹口气,想着要以什么方法,再把兵权交给他。 阿敏也是员猛将,追随他横扫女真各部,为建立大金立下了不少战功,前不久还攻陷定辽左卫,杀了邹储贤,单凭这一次的败绩就将他彻底雪藏,实在是很可惜。 现在的阿敏比之前倒老实许多,一场大败,他少了些轻佻浮躁,多了些许沉稳、内敛。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说道: “叔汗您想,我们才与明国在辽沈鏖战了半年,又对乌齐叶特和科尔沁用兵,未及修整,眼下却要直奔朝鲜。” “不说此地距义州路途遥远,叔汗坐镇庭帐,也能听得见,近日我八旗军多出了不少厌战之语。” “勇士们离家太久,难免思念亲人。我看,还是先撤回赫图阿拉修整一阵子,帮助奥巴重新统治科尔沁,再说用兵朝鲜的事吧!” 努尔哈赤皱起眉头,沉思无言。 这时,黄台吉也是出列,表态支持阿敏,说道: “父汗,汉家《左传》有‘蹇叔哭师’的典故,”是说秦师对郑国用兵,老将蹇叔哭谏‘劳师以袭原,远主备之,师劳力竭,将无功于事’。” “秦穆公不听,结果在郑国惨遭伏击,损兵折将,二贝勒的意思是说父汗率兵长途奔袭朝鲜,也算得上‘劳师以袭远’,要思而后行。” “何况我八旗军的情况,父汗是最清楚的,眼下形势,各旗勇士思念归乡,的确不利于再开战端。” 努尔哈赤闻言,眼一亮。 其实他本身对汉人的各种故事没有一丁点兴,对于范程,也只是问问他的意见而已。 倒是这个儿子黄台吉,自幼就在学习汉人的化、习俗,现在说起话来已然是有了几分汉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多看了几眼,内心思索起来。 自己的诸子当,褚英早逝,余下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的也就只有第八子黄台吉胆识过人,且勇武异常,最堪大任。 如果让他继承自己的汗位,大金会不会走得更远? 他说的的确不错,朝鲜国不比明国,征伐起来没那么难,完全不必急于一时,况且明国也不是短暂就能恢复得了元气。 至于阿敏,这次的建议来看,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倒不如让他率一支偏师去义州试试。 若是真能再建功勋,就把战斗力较低的镶蓝旗交给他掌管,也能让他在诸王贝勒面前表现一番,发挥才能。 阿敏与黄台吉走的较近,日后黄台吉继承汗位,他们二人也能互相扶持,以保自己死后大金不乱。 努尔哈赤想到这里,转头看向阿敏,问道: “敏儿,如本汗再给你一次会,你可有把握攻下义州,为本汗献上朝鲜元帅金景瑞的头颅?” 阿敏一惊,忙道: “儿向叔汗保证!儿定能夺取义州,杀败金景瑞,以除去在辽阳城下遭受的耻辱!” 黄台吉也道:“父汗,您就再给二贝勒一个会吧!” 这次黄台吉说情,阿敏心里也知道,自己要是能重掌兵权,全仰赖于他,遂是感激地看过去。 黄台吉注意到阿敏的目光,转头朝他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努尔哈赤思虑片刻,道: “好!本汗再给你镶黄旗精兵五千,百巴牙喇精卫,前去攻打朝鲜义州。拿下了,大功一件,镶蓝旗的旗主贝勒,从此就是你了。” “敏儿,你可莫要让父汗失望啊!” 阿敏非常高兴,听见这次努尔哈赤对自己自称“父汗”,不再是原先的“本汗”,更是心下激动。 虽然给的是人丁较少,战力较低的下旗之一“镶蓝旗”,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努尔哈赤话音落地,帐外走来一名阿哈,恭敬道: “大汗,明朝的议和使臣来了,说要大汗亲自前往迎接,才是附和礼节。”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五章:辽阳和议(上) “他算什么,竟要大汗亲自迎接?” “明国使臣,不是应该主动来庭帐觐见大汗吗,范先生,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听见阿哈的话,帐内的诸王贝勒愤怒不已。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却是没什么感觉,他摆手问道: “来的是谁?” 阿哈久闻鞑虏杀人不眨眼的凶名,被吓得闻声一颤,忙应道:“是,是个叫崔呈秀的文人。” “你下去吧。” 努尔哈赤没有留意这阿哈畏惧他的神情,说完转头望向范文程,问道:“范先生可知道,崔呈秀是何许人吗?” 先前自己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范文程顿觉颜面无光,此刻又听努尔哈赤没事人一样发问,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在后金,就是个工具人罢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放下这份小心思,以热脸相迎,道:“自张鹤鸣以后,崔呈秀便是明朝的兵部尚书了。” “哦?” 崔呈秀努尔哈赤不熟,张鹤鸣他还不认识么? 他哈哈大笑几声,说道: “就是那个与王化贞中了本汗计策,想要孤军深入的兵部尚书下一任?那地位可是不低,看来范先生说对了,小皇帝想议和,比我们还急。” 范文程也皮笑肉不笑,道:“半年几百万两的军费,还不知那小皇帝拿什么填补国库亏空呢,能不急吗?” “崔呈秀这个人如何?” 努尔哈赤没急着去见面,懒洋洋向后一靠,问道。 “回大汗,崔呈秀这个人不知兵,但可能比张鹤鸣稍懂兵事,他是不学无术之士,在士林当中名声极臭。” 努尔哈赤听到这就不明白了,冷笑: “那天启小皇帝是傻子不成,上一个张鹤鸣,还有这一个崔呈秀,兵部尚书如此重要的职位,怎么竟找些不知兵的人来做?” 范文程摇头,叹道: “小皇帝宠信阉党,如今大明朝廷上乌烟瘴气,当家做主的是东厂提督魏忠贤。据说崔呈秀给送了贿赂,在地方任期时又给修了生祠,这才得以做了兵部尚书。” “哈哈哈,明国的朝廷,怕都是一帮废物吧!” 努尔哈赤又被逗得大笑,余的诸王贝勒也尽都讥讽嘲笑不止,倒是黄台吉,听了这些以后若有所思,在想着什么。 扈尔汉也道:“如此腐败的明国,是该灭亡,由我们大金取而代之了!大汗您引领我们打进关内吧!” 努尔哈赤连连大笑,然后摆手: “算了,还是让本汗的继任者来吧!” “本汗老了,又有顽疾,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打不进关内,可是本汗也知道,我爱新觉罗家,定能夺走他朱家天下!” “大汗不会老!” 扈尔汉话音落地,余的诸王贝勒也一齐大声道:“大汗不会老,大汗武功昌盛,光耀千秋!” 待帐内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落定,努尔哈赤这才起身,拍了拍虎皮椅后的老虎头,笑道: “走,随本汗去接见一下这位明国的兵部尚书!” ...... 努尔哈赤率领诸王贝勒走出帐外时,见到一人正正襟危坐在阿哈为他搬来的木椅上,便是崔呈秀了。 不过努尔哈赤有些奇怪,莫非明国的使臣从来都是单独出来,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周围居然不见什么兵丁护送。 努尔哈赤先出来,就这样站着,等着。 这个老奴酋在等什么,崔呈秀心知肚明,他就是坐在那一动也不动,扬起下巴颏,面上带着天朝上使的嘲讽。 “放肆!” 一名白甲鞑兵大喝一声,上前喉道:“那明国使臣,见了昆都伦汗,还不双膝跪地!” 崔呈秀看他一眼,冷笑道: “吾为大明朝廷的使臣,上可跪天地、君王,下可跪父母,什么狗屁的自封昆都伦汗,没听说过!” 说完,扬起脖子只等一死。 “大明朝廷…” 努尔哈赤默念一声,笑道:“上使可知,本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攻尔城拔尔寨,辽东大地,如今谁人不知我昆都伦汗的威名?” “辽东大地?” 崔呈秀哈哈大笑:“汝之威名,终汝一世,不过限于辽东。我大明皇帝之威名,播及四海,洋夷诸国,谁敢不朝?” “还昆都伦汗,简直可笑,真乃是坐井观天之典范!” “你狗日的在这里放屁!!”阿敏怒目圆睁,抽出刀就上去要砍,却被黄台吉死死拉住。 他怒吼道:“你拉我做什么,你应该先过去砍了这所谓的明国使臣!议和?议什么和,等我八旗铁骑打到京师,叫他还笑得出来!” 努尔哈赤心中也很生气,但毕竟眼下已经不能再干耗在辽东,他脸上笑容凝滞,转身就走,面无表情道: “请使臣到本汗的庭帐,详细讨论议和之事。” “不敢请!”崔呈秀瞪了一眼上前那汉人阿哈,心中暗骂一声贱骨头,道:“本使自己会走!” 跟随阿哈来到庭帐,待努尔哈赤落座,后金诸王贝勒两侧站好,崔呈秀站在正中,面色不动,眼神冷漠。 他一甩衣袖,冷冷问道: “我大明向来不轻启战端,自当今陛下御极以来,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就是建州昔年之悍然反叛,亦都既往不咎。” “倒是你建州小部,先犯旅顺,关押商队,又夺我定辽左卫,逼杀大将,屠戮辽人,简直不识好歹!” 努尔哈赤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惊。 这个崔呈秀,据范文程说来,该是个欺软怕硬,谄媚献上的小人才对,怎么一来就如此硬气,一副敢为国而死的势头。 他望向范文程,眼神微动。 心想莫非是这老东西耍滑头,给了一个错误的情报,这崔呈秀实际是有真正才能的? “我建州居于东辽,向来是本本分分,可你那定辽左卫的守将邹储贤,抓了我旗人不说,还一再逼迫,使我建州贡马给银。” “我八旗旗人虽不好战,但却也不会任人欺凌,此番攻取抚顺,正是为向你明朝表示态度!” 崔呈秀呵呵冷笑一声,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 “邹将军忠贞义胆,杀戮报国,怎容尔等建虏如此污蔑大明忠烈?” 言罢,他转身即走,拂袖道:“我大明有议和之诚,你建州却视作无物,一再挑衅底线,污蔑忠良,挑衅天朝底线,将议和之礼拒之于外。” “看来建州毫无议和之心,这一战还需要继续打,打到你建州只剩一人一丁,打到我大明收复西辽为止!”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六章:辽阳和议(中) 努尔哈赤神色微变,如鹰一般的眸子望向崔呈秀,转瞬间起了杀心。 可他转念一想,争吵谁对谁错,这不是此回议和的目的,就算杀了崔呈秀,也不会影响大局。 就算如此,开口挽留的话,却也不该是他这个昆都伦汗说的。 范文程见帐内一片寂静,诸王贝勒都没了方才的争吵与愤怒,心中自然明白,眼下就是他这个汉臣该体现作用的时候了,于是上前劝道: ;贵使留步&amp;mdash;&amp;mdash;! 他赶过去,在大帐的门口截住崔呈秀,低声说道: ;崔部堂此来,想必也是带着圣意吧? 崔呈秀回头看他一眼,冷笑:;是又如何,这帮建奴不识得大明宽厚之心,却要一再的强词夺理。 ;索性就这样回去交差,陛下也不会怪罪于我! 范文程微微一笑,拉他到一旁,劝道: ;这般回去,你们的皇帝是不会怪罪。可部堂想想,议和可是结束战乱的承平之举,这等可搏名利的美差,就要被你给糟蹋了呀! 崔呈秀一副吃惊神态,蹙眉问: ;此话怎讲? 范文程故作神秘道:;若在下没有想错,在来之前,明朝的朝廷上定是人人都要争抢这份差事吧! 崔呈秀心中冷笑,这自诩聪明之徒居然完全想反了。 议和之事,整个朝廷上至内阁首辅,下到小官小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趟了什么浑水。 唯有我崔呈秀得了陛下的密旨,来与你这狗汉奸周旋! 一边想着,他脸色不动,只是点头。 范文程自以为得计,笑道: ;明朝与我大金议和,可是人人盼着的和平之举,部堂此番只需稍稍退上那么一步,千秋美名,尽在眼前! 崔呈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时,范文程后退数步,故作大礼,高声说道:;还请贵使留步,我大金也有议和之诚! 顺着这坡,崔呈秀也就回去了。 毕竟天启皇帝在棋局里透露出的意思,是叫他私下里促成此次议和,无论心中多么不齿,皇帝的意思还是要听的。 这次一个不忿,差点坏了皇帝的大事,还好有范文程这条奸狗,才算是把这事给圆回去了。 等会儿无论如何,先把这场议和促成吧! 至于条件什么的,象征性的拉扯一番也就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是正式的议和国使,说的又不算。 崔呈秀再转头回去的时候,脸上虽然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忽悠这群建奴一番。 不信那就舍身就义,要是信了,就是他们自己蠢的像猪,和自己更没什么关系。 上头的努尔哈赤一直黑着脸,见范文程把明国的兵部尚书劝回来了,心下松口气,笑道: ;此前诸多不和,都是前尘往事,今日本汗与贵使要说的,是两国罢兵言和,为民造福。 ;这种事情,想必你们明国该是最希望看见的。 ;的确,我天朝百姓人心趋和,辽事数年,我们和则两利,战则两败,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是说说议和的具体条例吧! 崔呈秀不想与这奴酋虚与委蛇太多,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骂出来,一直耐着性子在讲。 黄台吉极有眼力见,崔呈秀话音刚落,便就大声说道:;我大金早已拟好,还请贵使一观! 说完,还给范文程打了个眼色。 眼下对于他们后金军来说,与明朝议和,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才是最好的结果,一打就是半年,三面受敌,他们确实有点耗不动了。 范文程拿着一份表章,恭敬交到了崔呈秀手中,笑道: ;贵使请看,我大金议和可诚? 崔呈秀拿起阿哈上的茶,正想喝,转念一想,却又不动声色的放下。 随后翻开表章,手脚一颤,差点洒了一身。 ;这是什么? 崔呈秀打眼一瞧,下意识站起身说道:;这叫议和之诚?你们这是还想继续打啊! 这份议和的表章之中,努尔哈赤主要有三个意思。 第一,过去二十年明金战争战争的责任在明朝,而努尔哈赤之所以反叛,实则为明朝对建州;欺藐凌轹甚重的结果。 也就是说,要想议和,大明必须承认是自己欺侮建州在先,努尔哈赤不忍欺凌,这才起兵反抗。 这上面又说了所谓当时努尔哈赤造反时冠冕堂皇的七大恨,还用了;凌逼已甚,用是兴师这样的字眼,以表示后金出兵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只这一点,已经让崔呈秀无法忍受。 因为这根本就是歪曲事实,捏造借口。 明金战争的起因,明明是建州左卫世受大明皇恩,却不知足,屡次谋逆犯上,才被李成梁发兵剿灭。 所谓七大恨,根本就是建州先不忠在先,完全站不住脚。 议和,起码也要分清双方战争的是非问题啊,如建奴这般掩耳盗铃,非要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自己的脸难道不会红吗? 崔呈秀冷笑,心道幸亏这次朝廷朝会的结果是拒绝和议,不然要是这么议和了,莫说辽民辽士,全国的百姓都不会服。 努尔哈赤的第二个意思,不论国之大小,止论理之是非,简单来说,就是明朝要承认后金与之的同等地位。 何为同等地位? 议和之后,后金正式与大明站在一个等级上,都是帝国,双方今后攻伐,也就没了之前的建州曾为明朝之臣一说。 奴酋要争取后金的;国家地位,还要求与大明同等,这是痴人说梦,更不可能。 还有第三个意思,简直是抢钱。 努尔哈赤称,明朝如果同意议和,就要先拿出诚意来,毕竟大金提出议和,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 明朝要一次性交出黄金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一千匹,以作为和好之礼,示心之诚。 关键的来了,在这里努尔哈赤做了个相当于没有的让步。 表章上称,双方和好之后,金方虽然与明朝已经站在同样的地位上,但出自大国之心,仍自愿向明朝每年进贡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一千斤,良马五十匹。 但是明朝要以每年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三十匹作为还礼。 崔呈秀看完之后直接蹦了起来。 这是议和? 这是单方面的抢钱吧! 还是大义都是你的,钱也归你的那种!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七章:辽阳和议(下) 努尔哈赤对崔呈秀的表现一点不奇怪,坐在上面淡淡看着。 他也知道,这条例明朝要是一点反应没有直接同意了,不是脑袋让门挤了,就是有阴谋。 为什么要让明朝的重臣来这边议和? 议和、议和,不议一议,议出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怎么能和?这条例努尔哈赤也没想着能全让明朝同意。 主要是和,最好再能敲点金银出来卷着回去扩充兵备,实在不行直接议和也可以。 别看努尔哈赤条例上写的狮子大开口,其实这是为了方便让明朝砍价,他的底线很简单,能撤兵回去就行。 熊廷弼不给机会,朱燮元的大军也到了,要是和不成,自己就有被包围的危险,在这干耗着意义不大。 明朝这次出来,耗费了数百万两军费,援军也是;征尽七边镇之兵,出来一次又要路途千里,军费百万,是那么容易的? 后金地盘小,征发简单,走到哪三光到哪,连军费都不用出,回去就更容易了。 努尔哈赤根本不怕再打,他怕的是连年一直打,他耗不过朱由校,这次议和本就没打着什么好心。 只要明朝援军撤了,各归各地了,再什么时候撕毁协议开干,那也是后金说了算。 明朝除非再征发大军出关,不然辽沈边军也还是抵挡不住。 明朝征发大军简单,再撤兵议和就是了,你明朝难道还敢直接进攻赫图阿拉和建州? 眼下这种情况,出去野战和大明援军打,努尔哈赤或许要再拼命一次,也没把握能打赢。 可是要说拉回后金再打,他有自信百分百再来一次萨尔浒。 明军千里奔袭进攻赫图阿拉,杨镐那次还有机会,现在这时候,来的是谁也不行,时过境迁,双方力量和周边形势都已经不一样了。 道理在这摆着,努尔哈赤这么来往反复几次,明军出关自己就撤,不出关,就在辽东继续劫掠,攻打辽沈。 这样的打法在他看来,轻轻松松就能消耗掉明军的有生力量,何必现在就去拼命。 况且这次朱由校直接出关决战,这也是努尔哈赤没想到的,他事先根本没料到这个刚继位三年的天启皇帝能这么刚。 努尔哈赤看着恼怒的崔呈秀,身子微微前倾,缓声道: ;贵使不要生气,这次和议,本就是大金与明国商议,这份条例还只是我们大金的意见,最终签订,还要看贵使的意思。 崔呈秀一时义愤,却也将计就计,冷笑道: ;汝等真以为我大明野战不敌女真? ;督师所率九边二十万精锐已至辽阳城西五十里外,若继续开战,大兵可朝发夕至,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如何抵挡! 努尔哈赤并未生气,皮笑肉不笑地道: ;贵使这话在你们看来,的确是有些道理,不过今日不便争论,双方罢兵言和,日后本汗亲至京师,与天启皇帝去说。 ;如何? 范文程听努尔哈赤这意思,也就不再继续装了,冷哼一声表示稍稍消了气,然后拿起表章拍在桌案之上,道: ;这条例不行,得修! 黄台吉适时宜地问道:;不知贵使要如何修改条例,我大金诸王贝勒,洗耳恭听。 崔呈秀在帐内来回踱步,沉吟片刻,道: ;这场战争死伤甚重,即便罢兵言和,你我国中百姓,一时也难平民愤,我陛下及汝之汗王,均要下诏罪己,以求宽恕。 ;贵使之意,此战之过我双方皆有?黄台吉重复一遍,见范文程点头,这才看向努尔哈赤,脸色不定。 努尔哈赤没想到明朝兵部尚书是这么想的,他故作思量,微微颔首,然后问道: ;还有呢? 崔呈秀见努尔哈赤面色波澜不惊,不喜不怒,心道莫非是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让老奴觉得不满。 这次万一议和不成,回去可就有负皇命重托了。 他略作思索,又道: ;既然你方先提出议和,也算有议和之诚,这第二条我朝同意了,只是第三条要略作修改。 ;议和之礼,改成黄金五万两,白银一百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五百匹,我朝能出的就这么多! ;至于你方的朝贡,也要加倍! 努尔哈赤大喜过望,颇有些意外。 崔呈秀除了对第一条十分不满意外,对于双方礼金的结果居然只是减半,就算朝贡加倍,这对努尔哈赤来说也不算什么。 那点东西相比于明朝的一次性礼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黄金五万两,就已经不知能让努尔哈赤扩充多少军备,新募多少女真人加入八旗军了。 这个礼金对明朝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努尔哈赤来说,不仅能缓解燃眉之急,也能大金让更加强盛! 努尔哈赤猛然站起,用手一指帐外,喝道: ;既然议和已定,传本汗命令,将明国全部俘虏尽数放归,待本汗撤军回去,也要放回一些辽民,以做诚意。 崔呈秀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把这次议和促成,微微一笑道: ;如此,待我明日回禀圣上,圣上若是准奏,即可签订和约。 努尔哈赤点头,挥手道: ;来啊,带贵使下去歇息,写奏折回禀他们的皇帝,都记着,崔尚书是本汗的贵客! 诸王贝勒见大金拿了好处,怎么还会再骂,都是略作一礼,齐声说道:;谨遵昆都伦汗之命! 崔呈秀下去后不久,范文程上前道: ;恭喜大汗,促成合约,我大金得此礼金,即可扩编八旗,南征朝鲜,北平蒙古! 众人亦都大喜,齐声说道:;恭喜昆都伦汗! 努尔哈赤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之情,哈哈大笑: ;这明国君臣,还是注重颜面上的功夫啊!待撤军回去修整以后,本汗定挥师再进,踏平辽阳! ...... 次日,议和的密奏被马不停蹄送抵京师。 这几天,紫禁城气温骤凉,上空纷纷扬扬飘洒着新夏初雨,不少行人都换上了秋衣,连街上百姓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中,也是觉得微冷。 正看着奏疏,魏忠贤近前几步,轻轻为朱由校披上外衣,将一份本子放在御案上,轻声道: ;爷,崔呈秀从辽阳的密奏回来了。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八章:预备开战 朱由校低头再看奏疏,似无意间问道: ;他说什么? 魏忠贤并未直接答话,却顾左右而看,给外头候着的王朝辅打了个眼色,后者也是眼尖,赶紧招呼一帮都人、小阉们退下。 待西暖阁中只有天启皇帝与他自己,魏忠贤才道:;议和已成,爷天纵英明,建奴中了您的计了。 朱由校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仍旧是低着头一封封批复文臣们上呈的奏疏,一边说道: ;你就是朕肚里的蛔虫,朕一直觉得你魏忠贤,最会体察朕的心思。 魏忠贤只当皇帝是在夸自己办事得力,笑道:;皇爷说的是,奴婢文武不通,政事不明,唯独会的,就是为陛下分忧而已。 ;那你来说说,朕要不要顺着这坡下驴,就这么和了?言至于此,朱由校手上一顿,缓缓抬眸。 魏忠贤被这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轻笑说道: ;老奴不懂兵事,也不知晓辽东战事如今到了何种境地,老奴只是知道,建奴都是狼子野心之徒。 ;就算皇爷把这份合约当回事儿,等朱督师撤军,建奴指不定反手就撕了合约,这帮蛮夷,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奴市井出身,最是通晓此理。 魏忠贤早就猜到,当今皇帝有意议和,绝不仅仅只是议和,只是他此前还不明白朱由校到底是想干什么。 现下看来,果真如他先前所料,皇帝议和是假,想要以议和做幌子,让建奴疏于防范是真。 实际上,皇帝的心里早就做好打算要再打一场! 只是不知,这崔呈秀回来以后如何处置,既是私下议和,事后翻脸不认人,就不能说是奉了密旨出关。 看来,这锅还得咱老魏来背&amp;hellip; 朱由校大致能猜到魏忠贤现在心里的小九九,听了这一番话,也就明白,这家伙是早就猜到自己议和是假的,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如此老实。 朱由校没有正面回答,却指着西暖阁远处一颗树,将毛笔放下,笑问:;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魏忠贤蹙眉,答道:;松树。 ;那个呢?朱由校手指向另外一边。 魏忠贤疑惑不解,老老实实答道:;柏树。 朱由校又指,魏忠贤再答,直至反复数次,魏忠贤细思有时,方才答道:;皇爷恕罪,老奴老眼昏花了,不认得。 朱由校并没有生气,走到西暖阁外负手而立,站在一列石柱的最中间,恰似华茂松柏,话语中仿佛透露着千般坚定。 ;这一次,朕要自己扛。 ;传朕密旨,叫崔呈秀以正式之礼签订合约,后金大军撤退之日,便是决战之时。 魏忠贤心下一惊,默默望了皇帝半晌,遂放下了想劝谏的心思,垂头说道:;老奴明白。 ...... 议和消息不胫而走。 这仗打了半年,辽东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朝廷居然要屈膝投降,赠送礼金,见闻者无不愤慨。 辽阳城西五十里,援辽大军营地。 ;朝廷议和了! ;这事扯的,俺们千里援辽,一路上死了多少兄弟?眼下可倒好,朝廷一句话,居然就这么议和了! ;就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前几天还说朝会的结果是大臣们都不同意议和吗,难道又是阉党蒙蔽圣听,撺掇陛下议和的? 偌大的营盘之中,到处都是这种埋怨与不满之声,只是还远没到激起兵变的时候,毕竟无论如何,天启皇帝的威严还在。 此次出关,宁夏镇出兵一万七千。 朱燮元以平定西南有功,奉旨督七镇精兵出关,号称二十万大军,麾下七帅三十六将,王汝金便是这次出关的七边镇之一,宁夏镇的总兵官。 近日,天启皇帝密旨遣兵部尚书崔呈秀与奴酋议和的消息传遍营中。 听到这个消息,兵士们起先是不相信,再然后便多是怨声载道,将帅们虽然不解,却也在极力维护营中秩序,加上督师朱燮元对此一言不发,更是显得扑朔迷离。 宁夏镇营地,一处营帐住着二十名装备精良的兵士,这些人皆是王汝金精挑细选出来的家丁。 ;既然是要议和,怎么大帅近日还叫我们擦亮快刀,以备它用?一人忽然问道。 闻言,其余人也都是不理解。 ;莫非是大帅有什么其它的计划,想在签订合约前再干一票? ;哈哈哈,你说是别家大帅我还信,咱家大帅,这种事儿不可能,还是乖乖回宁夏吧! 众人闻言,也都是哈哈大笑。 的确,他们这些做家丁的最是了解自家大帅,王汝金经过此前在宁夏的战败以后,作战就不是很英勇了。 以王汝金的脾性,这次最大可能是直接跟着大军撤回关内,是有不少将帅在私下商量,说是拼个抗命也要打一票,可他们宁夏的总兵王汝金绝不可能参与其中。 在惜命这一块王汝金的手段,宁夏的时候家丁们就看出来了。 李过闲来无事,便到家丁营帐来找李鸿基唠嗑。 刚走进来,他见众家丁都在嬉闹,只有李鸿基闷头磨刀,不解道: ;马上就要签订合约撤军了,叔你这刀磨就算得再亮,也没什么用处,去打谁啊!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榻上,重重叹了口气。 李鸿基眼中闪烁着精光,依旧在一丝不苟的磨刀,他举起佩刀冲着日光看了看,淡淡道: ;你也回去磨刀。 李过屁股不抬,坐在那嘟囔起来:;磨了去砍谁?就王汝金那个怂样,他敢跟着王大帅抗命去打鞑子吗? 李鸿基看了他一眼,骂道:;死囚囊的,老子叫你磨你就去磨,叽叽歪歪个没完。 ;等我做了把总,你还得是个小兵! ;那怕啥,叔你要是做了把总,那我就得是个伍长!嘿嘿,叔你说是吧?李过被骂了也不气,反倒是哈哈大笑。 见李鸿基又瞪了回来,李过这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边走边道:;得嘞,得嘞!您磨吧,我还得回去收拾铺盖卷,省的过几日撤军手忙脚乱! 李鸿基也是被李过这副虎样给逗得发笑,见李过出了营,便就一声不吭,继续磨着自己的刀。 撤军? 不知道为何,近日虽说是要签订合约,准备撤军,可李鸿基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营地之中将帅们各都风声鹤唳,对撤军之事没怎么安排,一番军队调动根本不像是撤军,倒像是预备开战! 拨乱反正 第三百七十九章:五路出师 第二日,崔呈秀正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在后金大营与奴酋签订合约,最后确认条例。 这是明与金的首次议和,又是皇帝圣旨准许,因此双方都显得非常重视。 熊廷弼与努尔哈赤罢兵言和,援辽的二十万大军也是连日驻扎在大营,未出寸步。 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朱燮元忽然升帐召集七帅三十六将领,说是要部署出兵事宜。 ;击鼓升帐! 随着标兵四处,沉寂许久的援辽军大营响起了沉闷的鼓声,过不多时,将帅们都顶盔贯甲,装束整齐地赶来。 七名大帅早都得到消息,这几日闷声不发,差点被底下兵士们认作是孬种,现在总算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至于其它的三十六名各地将领,都是又惊又喜,事前既无人料到,也没人会觉得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直到站在督师大帐之内,他们还不是很确信要出兵。 朱燮元走进大帐,上来就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将尚方宝剑奉在身后,大声道: ;陛下密旨,命我统率援辽大军,在议和签订合约,后金撤军的当日设伏,务要全歼奴军! ;这次出兵的首要任务,就是一战打疼奴军! 闻言,边镇的将军们这才是尽数安心下来,原来这一切都只是皇帝他老人家的请君入瓮之计! 我就说,皇帝怎么会屈尊与奴酋议和? 朱燮元看着底下众将,心中稍安。 其实眼下他手中还算得上是人才济济,大明军界不少;俊杰都奉调而来,准备在辽东塞外大展身手。 总兵官姜让、姜弼、张万邦、王威、萧如熏、郭钦、姜爽,都是成名已久的军中大帅。 在帐下听命的边镇三十六名蒙汉边将,也都是各自有其真本事,才会坐在边镇将军的位子上。 此外,更有各镇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协副将、协参将,等级不同的将校上百名,够级别的在帐内,不够级别的就依次列在帐外。 这些人一个个盔明甲亮、提刀执枪,在各自辖区都是说一不二的主,眼下却在静静听候自己这个大明督师的调遣。 像是这样的富裕仗,朱燮元镇守西南十余年,也是未曾打过! 朱燮元的目光扫过榆林总兵姜让时,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或不满之情。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来到一名虎背熊腰的大将身上,猛然喝道: ;蓟州总兵王威! 王威浑身一震,跨一步出列道:;末将在! ;命你部蓟州军为先锋。大军出征以后,直奔建奴后军,配合其余兵马追击,切记,不得孤军深入! ;是! 王威抱拳说完,当即退回。 朱燮元点头,在帐内来回踱步,肃声道: ;本督师拟分我大军为五路,前三路为追击,齐头并进,后两路为伏兵,挥兵掩杀! ;第一路蓟州军出击以后,第二路榆林军,奔黄泥洼,过长安堡,沿浑河直向沈阳,打通辽沈通路! 姜让出列道:;遵命! ;第三路为此战主力,宣镇军、大同军、宁夏军并本督师标营人马,直向奴酋! 又有三人及十余名将领出列,齐声道:;末将遵命! ;第四路自长宁堡而下,过鞍山驿,于千山设伏。击溃奴军后不可恋战,不得追击,速速前往辽阳,与辽东经略熊廷弼本部会合,以解辽阳之围。 言至于此,朱燮元笑了笑,又道: ;第五路以固原、甘肃二镇军马为主。郭将军,本督师有意烦你领此第四路军,甘肃总兵姜爽、临洮副总兵俞成名与你同往。 郭钦神态淡然,并没有众人的激动万分之情,他一步出列,神态自若道:;请督师放心,末将定不负重托! 郭钦此人乃生员出身后投笔从戎,用兵稳重,不比那些纯粹的武夫,朱燮元还是比较放心的。 五路大军已定,众将皆都眉开眼笑,壮志凌云,在脑海中想着此战定要留名叙功录,以彰显威名。 朱燮元定了定神,转身拿起尚方宝剑,高举起来,诸将见状,忙收拢言笑,恭敬等待。 朱燮元肃声说道: ;本督师,承天恩于京,统三军以荡寇,伐顽逆而护国,解忠荩于倒悬!巨任在身,尚方在肩,敢不用命? ;战局严峻,建奴勇悍,令蒙古猛攻福余,意伺窥我辽沈!如此猖獗獠子,若不犁庭扫穴,何以彰显大明威严? ;我今召集列位将军至此,正是要发兵灭寇,以慰圣心! 众将帅纷纷躬身,抱拳说道:;我等誓死追随督师,发兵剿寇,犁庭扫穴,彰显大明威严! 朱燮元抬起手,众人转瞬鸦雀无声,他又道: ;五路大军之外,另派山海关总兵高第率本部一万五千驻守大营,一则欲盖弥彰,使奴晚知我军动向,二来作为后援,随时支援! 高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出列喝道:;末将谨遵军令! 朱燮元拱手环视众人,大声道: ;各位将军,成败在此一举,大家好自为之,莫要负了圣恩重托! ...... 辽阳城东北三十里,后金军大营。 崔呈秀代表明朝,范文程代表金国,经过一番卵用没有的唇枪舌战与往来试探,总算是在合约上签了名字。 这样一来,明金战争,似乎已经告一段落。 努尔哈赤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挥手道:;来个阿哈,送明朝的兵部尚书回辽阳,要一路送到辽阳。 那阿哈心中狂喜,这一去自己岂能再回来? 就算扔下家人,他也不愿再回到此地,为这帮鞑子为奴为马,过那等猪狗不如的日子。 崔呈秀心中知道这议和是假的,自然害怕努尔哈赤恼羞成怒,此前硬气那都是没办法的事,眼下有活命的机会,肯定不会再搞什么大义凛然。 能苟活着,谁想死? 崔呈秀出了后金军大营快马加鞭跑回辽阳,直到看见辽阳城头的明军大旗,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趟是龙潭虎穴,出了后金军大营还不算完,还朝以后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功臣。 议和这口黑锅,不是魏忠贤顶着,就得是他自己来扛,至于天启皇帝会亲自救场,他更是不敢奢望。 回到辽阳之际,崔呈秀有些懵。 辽阳本该是军民坚守,可熊廷弼却在升帐,说什么等大军开到,便就如何如何配合朱燮元歼灭建奴。 崔呈秀站在下头,看熊廷弼会诸将气势如虹只等开战,心中更加不解,哪来的大军? 自己去了奴营几日,辽东变天了?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章:救民东岳庙 五路出师,朱燮元是顶着极大压力的。 要知道,先前兵败萨尔浒的杨镐便是分兵五路,被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逐一击溃,;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便是萨尔浒之战时努尔哈赤的至理名言。 凭借此战,大金大汗努尔哈赤的威名传到了万历皇帝耳中,后金才算是真正在辽东站稳脚跟。 直到失败的那一刻,万历一朝的文武们也都不敢相信建州已经做大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辽阳西北五里之处,黄昏时分。 辽阳为大明朝廷苦心经营的辽东第一重镇,常年屯驻重兵,东岳庙正建于此处,其规模也是最盛。 辽阳东岳庙,始建于正德十一年,规模宏大,殿宇集中建于山间,沿途林路崎岖,远远看去,气势十分壮观。 这里本是烧香拜佛之所,眼下却是布棚林立,流民如云。 炉火旺盛的西边,逃难至此的各家各户辽民正起锅做饭,热气腾腾,铜勺与锅边的交汇声铛铛作响。 由于战事紧张,熊廷弼下令坚守不出,这些逃难到辽阳的辽民不能入城,便只好聚于此处,苟延残喘。 听见今日就要讲和,有人高兴,有人不满,可聚于此处的落魄辽民却是越来越多了。 ;来了! ;鞑子的马队来了! ;不是讲和了吗? ;蛮夷们哪会和你讲什么信誉? 猛然间,殿宇群落的北面,马蹄声四起,烟尘之下,无数青面獠牙的持刀女真骑兵冲出,怪叫大喊。 常年居于辽地的民众早都被蛮夷逼迫得苦不堪言,拖家带口到处逃难,可是各地明军自顾不暇,又岂能擅自开城放他们进去。 辽民们见女真骑兵又追来了,便都逢魔了似的,你推我拥,拼命朝庙里挤,后边也有人合掌念佛,祈求佛祖保佑。 庙里的僧人也怕奴骑大开杀戒,不敢沾惹是非,都拼了命的在门前抵住辽民,两方正是争执不下,后方忽然起了哭声。 推搡间的人群陡然一静,却是一名婴孩在乱时被其母亲落下。 眼见女真骑兵就要赶到,一位中年男人登高疾呼:;有胆子大的,跟我回去救人! 人群后面又出现几名汉子,他们手中都无趁手的兵器,便捡起地上的长杆、铜勺,向奴骑奋死冲去。 ;好一帮不怕死的尼堪! 马上,一名女真牛录见状嗬嗬冷笑,挥刀说道:;大汗说了,合约今日签订,就算要走,也得让尼堪们知道知道我大金勇士的实力!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落在东岳庙的上空,落在这数万百姓头顶。 人群猛地一静,跟着就爆发出了糟乱,百姓们惊慌失措,以至于争相踩踏,浪潮般的涌入寺院,一时就连僧人们都制止不及。 女真骑兵挥刀杀来,如虎入羊群,顷刻间便横尸一地。 哭喊声、惨叫声、婴孩的啼哭声,还有极少数奋勇抵抗的声音全都汇聚一处,将东岳庙的念诵经文之声尽都淹没。 很明显,女真人并不管汉人的佛祖。 佛门清净之地,眼下已是成了人间炼狱,女真人挥舞着屠刀,寺庙脚下,血流成河。 ;杀虏!杀虏! 一声大喝,仿佛炸响一颗闷雷。 牛录正举起屠刀,脸上满是淫笑,正要杀死马蹄下那害怕至极的汉人女孩,却是面色一滞,喉间突然间出现一支箭簇。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过去,只见身后的平野之上,人影飞动、刀光闪闪。 ;砰的一声炸响,一颗铅弹射到他身边一名女真骑兵的铁盔上,带出了一飙鲜血。 女真骑兵们纷纷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被标兵奋力举起的;大明旗帜,一名顶盔贯甲的明将正挥着马刀,第一个向他们冲来。 平野之上,是漫山遍野的明军。 这些明军也穿着边军的衣甲,精气神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显然不是他们司空见惯的辽军。 很快,女真人才意识到,这些明军是奉调出关,久经善战的七镇精锐。 可他们不是应该正在撤军吗,而且合约已经签订,他们又怎么敢出营与大金骑兵野战? 正迎面杀来的,是蓟州总兵王威的第一路先锋。 蓟州军自大营而出,依照朱燮元所说五路出师的计策,马不停蹄奔至辽阳,哨骑看见东岳庙正在进行的一场屠杀,便毫不犹豫挥军赶来。 ;嘎啦依可里! 女真骑兵之中,出现了不少让人听不懂的喊叫。 没过多久,女真骑兵们都是反应过来,放过了正在追杀的辽民,转身向明军进行冲锋。 王威冲在最前,猛然间同一名牛录碰撞到一起。 两马相交,;嗖的一声,牛录惨叫着连同他手中握着的马刀一同落地,被后续的明军骑兵踩踏而死。 这名明军总兵如此骁勇,冲在后面的两员女真骑兵大惊,下意识一勒缰绳,战马扬蹄嘶鸣,正欲调转马头。 王威来到他们眼前,刀光一闪,砍掉了他们坐骑的马腿,随即大喝:;杀!建奴要不行了! 战马悲鸣两声,向前倾倒,将背上的女真骑兵摔落在地。 辽民们赶来,你一棍我一脚,很快将这两名奴骑活活打死。 老奴骑挥刀大骂了几句女真语,明国显然是摆了他们一道,说是撤军,但却背地里大举进攻。 明军势大,女真骑兵们简单交流几句,便就都向东面逃回。 王威本就是先锋,奉命直插敌后,吸引老奴注意,便是当机立断,指挥蓟州军马在后猛追。 ...... 努尔哈赤签订了合约,送走崔呈秀,一方面下令召集大军回营撤军,让阿敏率领五千人马先往朝鲜。 另一方面,他又让一小部分人马在辽阳城的周围打草谷,既然都已经打来了,不好好劫掠一番再回去,怎么能抵挡此番损失。 努尔哈赤刚吃过晚饭,正等着大军拔营撤军。 后金军人数不少,就算秩序有度,想要收拾好东西拔营而走也需要时间,努尔哈赤闲来无事,便坐在空地的马鞍子上看日落。 他一边抽着烟袋,一边想此回辽阳城外,不知能再掳来多少牛羊和物资,能抵多少八旗军费。 努尔哈赤很快抽完一袋烟,刚把第二袋装好,就见远远烟尘四起。 他猛地起身,蹙眉道: ;他们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一章:似曾相识的战场 努尔哈赤站在空地上,看着远处腾起的烟尘愈久,他心中就愈发的悸动不安,出去打草谷的部队怎么可能回来得这么快! 他心中乱跳,可一时间就是想不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时,一名白衣白甲的护卫跑来: “不好了昆都伦汗,大队明军忽然出现在我军后方,到处都是我军的溃兵,后营还没收拾好就要被冲乱了!” 努尔哈赤浑身一个激灵,莫非是那明国小皇帝不讲信用,当日签订合约,当日就要发难? 就是他本人,也未曾想过签订合约以后要在今年再打,以后撕毁开战是肯定的,但是要等时机! 努尔哈赤从来不把所谓的合约、协议当回事,反正是成王败寇,叫谁来作证合约上的内容,最后还不是打赢的一方说了算。 明国人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这种签订合约的大事上,努尔哈赤根本没有料到会是朱由校下的一盘大棋。 “明军来了多少?” 努尔哈赤阴沉着脸问道,在他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这是明军的全面进攻,签订合约的当日进攻,那个小皇帝根本不敢做出这种事! 难道他不怕满朝文武的弹劾,不怕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吗? 那白甲兵面色恐惧,道:“奴才没有看清,只觉乌黑一片,追杀我军溃兵而来,不下万人!” 努尔哈赤沉吟片刻,冷笑道: “细作昨日与本汗说明军中有名叫王威的,是蓟州总兵,瞒着他们那个督师要私下进攻我大金军队,这定是蓟州兵在擅自进攻!” “叫范文程来!” 范文程也听见后营的动乱,但他和努尔哈赤想的一样,根本不相信这是明军的全面进攻。 这种事情于礼不合,根本不像明朝能做出来的,就算是那个小皇帝有意,根据他对明朝官场的了解,内阁和朝会上也根本不会通过! 他仓促赶来,故作镇静道: “大汗不必担忧,来的正是蓟州总兵王威。想来王威这是违抗军令而来,大汗正好下令出击,取了他的首级交给明朝皇帝,以证明大金议和之诚!” 努尔哈赤捡起烟袋叼在嘴上,道: “传令,让扬古利带领镶红旗一万铁骑击溃明军,给本汗取来蓟州总兵王威的人头!” “本汗要用他的头去问问明国小皇帝,这到底是他明国不守信誉,还是我大金不遵从约定!” 后营,镶红旗驻地。 扬古利本为正黄旗人,舒穆禄氏,世居浑春,初为侍奉努尔哈赤的巴牙喇卫兵,因作战英勇,深得努尔哈赤信任。 万历四十七年,受封贝子,开始领兵作战。 天启元年,从阿敏征皮岛,攻入铁山,斩杀明朝镇江总兵官毛文龙全部家属十二口,加封贝勒,领镶红旗,为四大贝勒之下骁勇善战的八贝勒之一。 后来,扬古利作为努尔哈赤的亲信,率领镶红旗,先后征讨哈达、乌喇等部,还有平定地方辽民举义,都是多有战功。 扬古利刚刚发现后面有溃兵,正叫来几人问话,努尔哈赤派来的白甲兵便飞至眼前。 白甲兵翻身下马,先向扬古利行了一礼,道: “七贝勒,大汗要你整军出战,击溃明军,砍下来犯明军总兵王威的人头!” 扬古利刚才也问出来了,这是明国的蓟州总兵王威擅自出兵,声势虽大,其部也才一万多人。 明军这样的人数,还是在野战,他自然一点儿不担心这仗会打不赢,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请转告大汗,扬古利必定全歼蓟州明军,为大汗凯旋做贺!” 待他说完,白甲兵才是翻身上马,拨马向前军疾驰而去。 扬古利目送白甲兵离开,叫来镶红旗的牛录、甲喇十余人开始不慌不忙的部署作战。 在他看来,明军杀至此处尚需时间,况且平原野战,明军大部分都是步兵,镶红旗铁骑根本不虚明军。 现在需要布置的,是如何才能最快速度击溃这支来送装备的明军,然后带着物资和首级赶回去进献给大汗! 努尔哈赤留下扬古利断后,遵守合约下令在辰时三刻拔营撤军。 很快,后金军大营中人喊马嘶,八旗主力都随着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陆陆续续离开,只有镶红旗奉命留下一万多骑截杀王威。 夕阳西下,暮云合璧。 扬古利套着镶红旗的衣甲,站在山坡顶上,一手牵着马缰,翘首遥望远处平原,忽然西北角方向烟尘四起。 他不仅一愣,随即翻身上马,大笑道: “明军来了!” “传本贝勒命令,击鼓出战,一鼓作气,击溃明军!” ...... 见建奴早有准备,王威即刻下令停止追击。 命令下达,明军大阵之中也是人马往来,传令的标兵跑动不绝,各部都在将领的约束下开始有秩序的整军。 “杀!杀!杀!” 很快,一个骑兵在前,步兵列阵的大块方阵形成,喊着口号,远远向山坡上的红甲女真骑兵压去。 后金方面,也是击鼓出战。 “呜呜——” 号角声响彻在平原之上,明军阵列忽然不动,两侧骑兵开始向前冲锋。 待明军骑兵来到小坡之下,女真骑兵正欲进击,却见明军忽然转身而走,军阵后方响声大作。 “砰砰砰——” 明军火炮开始轰鸣作响,一颗颗开花弹落在女真骑兵中间,转瞬间形成了许多血色的小坑。 扬古利略微蹙眉,对面的蓟州军带着许多火器,现在是火炮,等会只怕还会有火铳,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当时在萨尔浒之战,他奉命截杀杜松所部北路军。 当时就是在这种地形,杜松所部明军结成一个军阵,远处以火炮发射,近处便凭军阵利用火铳杀伤女真骑兵。 当时负责总指挥的莽古尔泰带骑兵冲了几次,根本拿这种铁桶阵没什么办法,不得已采取了最无奈也是最笨的方法,即挥军猛攻一点。 恰好当时天气潮湿突变,于明军不利。 接战不久,明军那粗制滥造的火铳就纷纷发射不出来了,有的在战场上卡壳,有的自燃而炸,这才让莽古尔泰得以迅速击溃杜松北路。 扬古利略微估算了一下形势,骑兵的冲击力极强,如果四面围攻,是明军处于优势,自己的镶红旗没有火器,在接战以前只能被动挨打。 此时扬古利所能想到的办法和莽古尔泰一样,就是利用八旗骑兵巨大的冲击力,猛攻蓟州军一点。 只要破了他们外面的大阵,明军就会全军崩溃! 到了那个时候,明军就是待宰的羔羊,还不是任自己挥军追杀! 正想着,寂静许久的风沙居然又“哗哗”地刮了起来。 听见耳边这些动静,扬古利脸上的神情精彩起来,此刻风沙又起,明军守阵自然不利!</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二章:风势转变,斗智斗勇 “呼呼——” 平地间渐渐卷起阵阵旋风,扬古利正在为风沙相助而高兴,镶红旗骑兵中却是一乱,几杆龙旗连杆带旗都被卷到半空中,他们的坐骑也都十分不安。 “七贝勒,变天了!” 一名牛录拍马赶来,急促地说道。 不用多说,现在的扬古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本以为风沙又起是助他击溃明军,却不成想,辽东的天气变化无度,风沙居然在今日突然转变风向,开始朝女真骑兵吹来。 刹那之间,白昼如同黑夜、天昏地暗,尘沙四起,就连坡下的明军大阵都是看不清楚了。 “镇台,起风沙了!” “弟兄们都被吹得头重脚轻,站也站不稳,好像醉汉一般,摇摇晃晃,这仗还怎么打?” “这狗日的风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害得我们连奴骑的影子都摸不着!” 几名蓟州将领赶来,纷纷说道。 担任前锋的蓟州总兵王威神色凝重,这确实是失算了,关内奉调而来的将帅们虽然久经善战,但却根本不熟悉辽东千变万化的天气。 萨尔浒之战,杜松一部就是吃了这个亏,又急功好利,为奴骑所围,作战时大雨滂沱,火器全都成了烧火棍,没了丁点用处。 不过王威观察小会儿,却是哈哈大笑出来。 “你们看,这风沙是向奴骑吹的,我军背着风沙,奴骑迎面而冲,他们比我们更难受!” 诸将领很快都发现了这一点,面露喜色。 “镇台下令吧!” 王威轻轻点头,然后大声说道: “命两翼骑兵收缩回阵,大阵严守不动!” 风沙太大,能见度不足十步,狂风卷积着地上的砂土,带有一些碎木小石,猛烈拍打在明军兵士的盔甲上。 王威警惕地望着风沙,生怕忽然从深处冲出一批奴骑来。 这样的风沙天气下,火器虽然能用,但全都成了瞎子,擅自发射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 王威心中明白,眼下这个时候,只能在原地结阵自保,奴骑直面风沙,除了退兵,就只有主动进攻一条路可走。 一旦在前进途中遭遇奴骑,没了火器的阻拦,加上大阵在行进之中突然遭遇冲击,很可能一触即溃。 野外作战,以步军为主的明军要处处小心! 两军都成了睁眼瞎,相比于王威,扬古利的镶红旗骑兵受到风沙的影响尤为严重。 他们甚至为自己的坐骑蒙上了马眼,以减弱风沙的影响。 两军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越靠越近,站在最前面的王威,顺风而立,心中更加自信。 恰在此时,风沙之中似乎出现了一长串黑色人影。 王威没有什么犹豫,即刻抽出佩刀,高声喝道: “鸟铳,放——!” 这个时候,就不能再讲究什么三段击的战法了。 两军的距离如此之近,自己先开火,女真骑兵也会冲锋,只有尽可能的多释放出几次以造成杀伤。 扬古利率领镶红旗骑兵走在前面,初听爆响还并不在意。 他也曾见识过明军鸟铳的厉害,他们装备的鸟铳,十杆之中能有二三杆发射出来已经不错。 眼下风沙正大,明军的鸟铳受风雨天气影响极为严重,只怕又是放不出来,成了烧火棍。 就算能放得出来,其威力定然也是大打折扣,打在大金的骑兵身上还不是挠痒痒一般,根本不足为惧。 眼见明军阵列出现在眼前,扬古利持刀向前,正准备冲到大阵之中厮杀,猛然身旁一阵惨叫。 却是无数的铅弹从鸟铳中发射出来,将他身边缓缓进军的女真骑兵射得人仰马翻。 “七贝勒,明军这是什么火器?” 一名牛录被击中了左肩,面露惊惧,咬牙问道。 “听声音应当还是鸟枪,只不过…”扬古利的话说了几句停了下去,他其实也有些懵。 这样大的风沙天气,南蛮子们的鸟铳怎么还能发射得出来?怎么还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容不得细想,扬古利第一个冲了出去。 尽管有风沙的影响,镶红旗的女真骑兵们还是颇为振奋,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不觉得这场战斗会输。 女真骑兵之中发出的一声声吆喝,明军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根本听不懂这些蛮夷到底说了些什么,可看着他们粗狂的面容,再联想到以往女真骑兵的凶名赫赫,却还是令许多明军将士心中出现难以抑制的恐惧。 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如此近距离下骑兵集群冲锋,使得明军脚下的大地都在战栗不安。 马蹄如雷,伴着战马的嘶鸣,镶红旗的万余女真骑兵狠狠冲撞到了明军的大阵之上。 残肢飞舞,战马哀鸣,喊杀声穿透了漫天飞扬的尘沙,响彻九霄之上。 蓟州总兵王威有进无退,极为奋勇,领着亲兵站在乱军之中一个个砍下女真人的脑袋。 扬古利知道杀敌先取首的道理,见这员不可一世的明将正背对自己,便催动马匹趁机从右侧靠近。 王威正举起沾血的佩刀,向一名女真骑兵砍去,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杀!” 扬古利的大刀向背对他的王威砍去。 王威预感到了危机,提前收了已经挥出去的刀,可还是躲闪不及,左臂被直接砍落在地。 鲜血淋漓,染红了战场之下的沙土。 扬古利得势不饶人,张着血盆大口跳下战马,在地上拖着大刀追杀,一刀又一刀砍翻前来护卫的蓟州兵士。 在这名人高马大的后金七贝勒面前,居然没人能挡得住第二刀。 圆月当空,战场上的喊杀声依旧没有任何减弱的势头。 女真骑兵虽然逆风向冲锋,但因为风沙的原因而因祸得福,避免了提前被明军火器大量消耗,得以直接展开近战。 虽然因此女真骑兵的冲击力大大减弱,可是火器之利没怎么得到发挥的明军,很快就在野战中呈现出不支的态势。 在与扬古利的战斗中,王威因为是被偷袭,一直处于下风,这被扬古利抓到了战机。 他举起血淋淋的手臂,用汉语大声喝道:“你们的总兵已经被本贝勒所杀,余下明军如能投降,本贝勒饶你们不死!” 听了这话,女真骑兵们士气大振,更加凶猛。 飞沙走石之间,女真骑兵们铺天盖地的冲向明军大阵,有的更是在混乱之中穿插到了后阵,开始大肆屠杀炮手和鸟铳手。 王威不知所踪,蓟州军失了主将,很快就开始混乱不堪,呈现出全面崩溃的趋势。</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三章:无胆鼠辈,贻误三军 约莫几刻钟前,高第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眼望着见不到首位的一万五千余大军,脸上皆是洋洋自得。 这高第,今年刚二十六岁,长得身材正中,不胖不瘦,五官也都端正,就是因为房事过勤,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如果他脱去这身总兵盔甲,倒很像个白面书生。 高第也算是谄媚魏忠贤得以进位的一个典型,其余如兵部尚书崔呈秀,还有温体仁、杨嗣昌,也都是走的同一个路子。 他们这帮人,早都被东林群臣亲切的冠以阉党之名,让天下间的士子们日日骂,夜夜骂,有些不明事理的百姓跟风也骂,名声早就臭不可闻。 可名声怎么样,丝毫不影响高第一路的官运亨通。 他本来是市井之间的穷酸小民,和堂堂的大明朝总兵官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从小过惯了寒酸的生活。 成了总兵以后,以前没有的,高第现在都是享受无度,爱财、惜命,也好色。 尽管如此,他也从没有忘了每个月给朝中的魏厂公送点银子孝敬。 可他却不知道,这份孝敬,有八成都被魏忠贤规规矩矩的奉进了天启皇帝的内帑。 高第在刀枪剑戟上全无半点功夫,论起带兵打仗也是一窍不通,可是在勾搭女人、谄媚拍马这种事情上,这货却是轻车熟路。 魏忠贤也是昏了头,居然选了这样一号人物做山海关总兵官。 许是眼下战事大部分都在九边和辽东,山海关那地方常年没什么战事,高第又听话,就顺手把他弄过去了。 魏忠贤此前也不曾料到,大明朝会有这样一战。 他更加没有料到,不知高第底细的朱燮元把山海关的兵马也拉出来做了预备队,这些巧合凑在一起,就成了这样一件事。 朱燮元在率领第二路主力进军伏击奴酋时,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得知努尔哈赤派扬古利率领万余镶红旗骑兵截杀蓟州军,朱燮元心中已经猜到王威极有可能会野战不敌,便迅速派出了作为预备队的山海关兵马。 可高第奉命一路而来,是晃晃悠悠,一丁点也不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沿途观景,而不是去驰援血战友军的。 其实,朱燮元在来之前也对高第的作风有所耳闻,事先是做了一番布置,以免高第不服从命令,影响战局。 朱燮元特意给高第配了两名在西南征来的副将,分别是年轻将领高贞,和一位资历极深的老将于龙。 这两个人都有权在关键时刻下达命令,架空高第。 可偏凑巧,这两员副将也是各有心思,都不愿多事。 西南大战奋勇当先立有战功的高贞虽然年轻,野心却极大,为了在此战中大放异彩,听闻高第深得魏忠贤信任,对他是言听计从。 至于另一员老将于龙,虽然早年曾担任西南总督,军中威望甚隆,足以直接让高第下课。 但于龙本人已年过花甲,本来就不想自西南远赴辽东作战,无奈朱燮元点名硬要他来,这才勉强随从。 现在的于龙基本上很少参与军中事务,一心只想安安稳稳渡过余生,根本没了年轻时的拼劲儿,自然不肯去管。 如此一来,朱燮元费劲心思的部署付诸东流,山海关大军,实际上还是高第一个人说了算。 这其中,也有因高第为魏忠贤举荐,无意之间在军中造成的影响,很多将领要么攀附随上,要么就是如于龙这般不愿多事。 “总镇,督师的军令很急,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高贞发觉天色以晚,两侧隐隐有风沙腾起,发觉天色要变,便拍马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闻言,高第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不满正要呵斥。 转念却又想到,这高贞在西南大战中立有战功,乃是有名的小将,又被朱燮元安排到自己军中,想必正是为的监视、掣肘。 “好!”高第压下心中不满,骑在马上右手一挥当即下令,“火速进军,支援蓟州王大帅的兵马!” 果如高贞所料,风沙愈来愈大,直至山海关兵马只能听见周围猛烈的“呼呼”声,根本看不见行军到了何处。 高第驾马来到一处高坡,见风沙中能见度不足百步,脸色凝重,却是心中窃喜,他根本不想去辽东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夷拼命。 正在他心中思量如何趁此机会,避开正在激烈交战的战场时,忽然哨骑飞马来报: “禀报总镇,左前方发现一批与大军脱离的金军夫役,约有数百人,由一批建州人看押,正在山谷中躲避风沙!” “有多少披甲兵?”高第问道。 披甲兵的数量,决定着这些奴兵的实际战斗力,就算是他这种根本不关注战事的总兵也知道,奴军中战斗力强的,就是这些披甲兵。 “风沙太大,看不太清,小人估算应该不多!” 听哨骑说完,高第哈哈大笑: “好!本镇看来,这些人应该是奴军留下的后勤兵马,风沙如此之大,正应当自寻战机!” “可…总镇,督师给我们的军令是直向东北方向,支援王大帅!”高贞下意识说道。 高第早就对高贞不满,闻言冷冷瞥他一眼,道: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为将的正应该自寻战机,如此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又叫本镇如何向厂公举荐于你?” 高贞闻言,只好抱拳尊令。 至于另外一旁的老将于龙,整个过程都是听在耳中。 他知道,这一仗山海关兵马如果不去,王威的蓟州兵马在同样数量情况下面对全是骑兵的建奴,几乎必败。 于龙的叹息声隐藏在风沙之中,思量再三,依旧选择闷声不发,任高第改变了行军方向。 很快,山海关的一万五千余明军开始向山谷进发。 明军背靠着风沙,轻松抵达山谷,一阵简单的拼杀以后,发现守在山谷内的奴兵不过数百。 高第解救了山谷中无家可归的三千余辽民征役,正在洋洋自得,却是猛然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正确支援王威的路了。 ...... 高第留下千余人马守在山谷,自领大队明军如大海捞针一般,在风沙之中摸索前往战场的路。 直至第二天太阳升起,风沙逐渐退去,他们还是没有赶到蓟州兵马与镶红旗血战的地点。 半个时辰后,山海关兵马终于赶到平原,眼前景象令他们心中震惊。 蓟州总兵王威胸前密密麻麻中了数箭,独臂残躯倒在血泊之中,大眼死死睁着,死不瞑目。 一万余出关的蓟州兵马尸横遍野,尤其是最后的炮手和鸟铳手,军阵崩溃后,被奴骑追杀上来一片片的屠杀。 于龙看得出来,这是蓟州兵马激烈抵抗之后依旧崩溃,被奴骑漫山遍野的追杀!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第,心中有些后悔。就算他免去了此败的罪责,可这样的惨景,依旧难免令人触景生情。 高贞望着战后的战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话中带着哭腔:“督师,末将辜负了您的重托!” “末将该死!”</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四章:宁夏家丁李鸿基 翌日午时。 天色阴沉,明军的第三路主力向前马不停蹄的行军,目的就是要赶在努尔哈赤以前到达威宁堡设伏。 朱燮元勒住马缰,向周围环视,轻叹口气。 经受连年的战乱,辽东大地满目疮痍,入眼所见皆是枯草干木,可是在向阳的小坡上也有些许嫩绿草芽顽强的生存。 同样是五月间,关内已经万物复苏,一片的春绿景象,辽东却依旧是乍寒还暖的节气,前半月风沙弥漫,今日却又在空中飘来一阵轻雪。 朱燮元隐隐之间有些担心,昨日风沙弥漫,会不会对其他路的兵马进军造成影响。 朱燮元转念又轻笑一声,他已经檄令山海关兵马支援王威,有于龙、高贞二将掣肘高第,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宁夏总兵官王汝金停马在侧,蹙眉道: “督师,威宁一带河水湍急,行军艰难,建奴撤军走的不慌不忙,应该明日才能到。” 朱燮元点头,确实,他们赶在了建奴的前面。 本来以为王威的进攻会让努尔哈赤急行军撤离辽沈,却没想到奴酋还是这般悠闲自得,不知道是又有了什么算盘。 李鸿基是王汝金的家丁,他护卫在其马侧,看着眼前这些将帅与督师讨论战情,目光炽热,胸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朱燮元派出哨骑仔细查探了威宁一带的地势,约莫傍晚的时候,方才下令让数万大军分太子河两侧扎营。 得到命令,宣镇、大同和宁夏的兵马开始伐木筑栅,挖壕设障,由于指挥有序,在卯时就已经安排就绪。 朱燮元带领宣镇总兵姜弼、大同总兵张万邦,宁夏总兵王汝金,还有一批三镇的将领围坐在简单制作的沙盘周围,眉头紧锁。 他道: “根据奴酋的行军速度来看,奴兵应当会在明天下午抵达太子河边,王大帅,宁夏镇的兵马负责截断木桥,都办妥了吗?” 朱燮元转头看向一人。 王汝金拍胸脯道:“督师您就瞧好吧,这个差使末将可是派家丁去做的,保证万无一失!” “等明日奴酋来到威宁,除非绕远路,不然就只有搭桥过河一条路!” “不可大意。”朱燮元微微放心,点头道: “木桥已经截断,奴酋如绕远而走,只有向下,经本溪过孤山堡,才能回到赫图阿拉,也就是他们说的老寨。” “本溪河水流势不急,奴骑足可趟水而过,张总兵切记,要在奴骑走远而奴军途经之时,将其拦腰截断!” 张万邦抱拳行礼,一丝不苟地道:“督师放心,末将定竭尽全力!” 张万邦用兵谨慎,朱燮元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嗯”了一声,随即看向宣府镇方向,嘱咐道:“姜帅,奴酋如果绕威宁而走,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搭桥过河,支援大同军。” 姜弼点点头,说道: “督师不必担心,末将已命人连夜准备搭建木桥的工具与木料,若奴酋绕道,末将定会全力驰援!” 朱燮元心中还是不怎么放心,他用力的闭上眼睛,用右手指抹去眼角的黄白色的哆目糊,嘱咐道: “奴酋若是搭桥过河,三军听我号令,一齐进攻,若奴酋绕路而走,诸位便依计行事,万万不能放他们安稳回到老寨!” 言至于此,朱燮元向众人一一拱手道:“半年鏖战,成败在此一举,拜托大家了!” 姜弼、张万邦、王汝金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躬身,宣府、大同、宁夏三镇的将领们也都纷纷起身,齐声说道: “督师放心,我等一定拼了性命于奴死战!” ...... 深夜,宁夏镇家丁营帐。 “哈哈,叔你说的真不错,你是怎么才出来陛下有密旨要截击建奴的?”李过人还没到,浑厚的嗓门却先传了过来。 李过是李鸿基的侄子,俩人都是地地道道的陕西汉子,平日里虎样虎样儿的,没事就来营里找李鸿基。 李鸿基在当兵的首日,就得到了总兵王汝金的特别照料,直接被点到了家丁队,饷银和待遇都比一般的大头兵高了一大截。 起先家丁们都以老兵的姿态,想要教训教训这个年少不知山高的新人,很快他们却是发现,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李鸿基,内里却散发着一股子狠劲儿。 家丁们个个都是阵战的好手,打起仗来骁勇无比,可他们面对李鸿基,却是没有几个人能在他手上走过几招。 而且李鸿基这个人,总是给家丁们一种十分稳重的感觉,平日里话很少,说出口的没有一句废话。 李过的性子比较外向,一年多的功夫,在外营中已经混成了小兵头子,和不少大头兵都称兄道弟。 这两个人力气都远超常人,王汝金要不是养不起,肯定也会连李过一块招进家丁队来。 可就算他是堂堂的宁夏总兵官,一年到头也养不起太多家丁,每多一个,盔甲、军械,还有多支给的饷银,都需要他自己操办。 这种养家丁的方式,自嘉靖一朝开启募兵制以后,便在大明军界中逐渐盛行,现在的将帅们要是手头没几十号家丁,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可是这钱不白花,家丁们一般都是战斗力极强,一个打几个是最基本的要求,也对自家主将极为忠心。 有了这些人在身侧,刀头舔血的将领们就能睡得更舒坦。 李鸿基早早穿戴整齐,将刀子擦得雪亮立在床铺边上,李过进来的时候,已经睡着有一会儿了。 “叔你居然能睡着?!” 李过啧啧称奇,一巴掌拍在李鸿基脸上将他拍醒,看着醒来面色微怒的后者,他却是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起来。 “眼下营中可是热闹,大伙都围着篝火唱歌,明日伏击,可是一场难得的大战,大伙都兴奋的不行,只有你还能睡得着。” 李鸿基看着他,冷笑道: “不睡觉,怎么保存体力多杀鞑子?” “杀一个鞑子的赏钱,是平日在宁夏镇杀一个马匪赏钱的好几倍,我早就想这帮鞑子过过招了!” 说到这里,李鸿基白了白眼,放下想狠狠抽这丫一巴掌的心思,带着起床气坐在铺上,看着兴奋的好像个什么似的李过,无奈道: “你小子是吃了蜜罐吧,打个鞑子,看把你给乐的!” “这帮鞑子的脑壳,可就是咱的军功证明啊!”李过哈哈大笑,坐在李鸿基身边,下一刻却又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 “你睡吧,我可要出去跟弟兄们唱歌去了!” 李鸿基等着李过离开,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五章:围杀太子河 “禀昆都伦汗,七贝勒已在激战中斩杀明蓟镇总兵王威!” 果不其然,明军大队已经依照合约撤离辽沈,这次袭击不过是蓟州兵马擅自行事而已。 努尔哈赤看着装在盒子里的人头,冷笑道: “可惜了,也是员猛将,跟着那小皇帝,年纪轻轻就死了,还落下个擅自行事的罪名。” 范文程也笑道:“大汗,根据奴才对明人的了解,这个消息传回京师,朝堂上的文臣们不仅不会理解王威死战的功劳,还会论数他的罪名,让他的子女都抬不起头。”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一手牵着马缰,走在全军最前,心中颇为自满,说道:“你说的不错,这就是为什么本大汗的大金能在辽东百战百胜的原因!” 说完,他忽然勒停马匹,警惕地环视周围。 “这是到了何处?” 不远处驰回一骑,翻身下马,双膝跪地道:“禀昆都伦汗,前方是威宁营,太子河无桥,水势很急!” “奇怪,来时我隐约记得太子河有桥的啊…”范文程蹙眉,喃喃自语,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 努尔哈赤根本不疑有它,挥手道: “可能是被一些乱民拆了吧,没桥建上就是,这次我们建一个坚实的过河桥,以便下次渡河!” 努尔哈赤其实根本每对这个合约当回事,心中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撕毁合约再来辽沈一带劫掠了。 造桥分几种,供大军临时通过的浮桥方便简单,大部分军队过河都会选择搭建这种浮桥。 努尔哈赤这次要建的,是永久性的过河桥,从收集原料到开始搭建,一般需要几天的时间。 范文程想到这一点,说道: “大汗,建桥要几天,会不会太耽搁行程了?” 努尔哈赤看好周围情况,便继续策马向前,笑道:“扬古利击溃明军,我们正好在这里等他回来,为他接风洗尘,犒赏三军!” “这次把桥建好,再过一阵子来辽沈,我八旗铁骑更能来去如风!” 范文程见努尔哈赤其意已,便不打算再劝,恭维道:“大汗英明睿智,奴才所不及也!” 努尔哈赤现在心情很好,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一声令下,后金大军在太子河岸边停下,开始沿途砍树收集原料,又从军中召集那些强征来的辽人木匠准备建桥。 朱燮元骑在马上,立在远处山坡,身后是督标营的善战之卒,还有用作预备队的宁夏镇兵。 由于明军急行军赶到威宁,事先准备极为充足,朱燮元身后摆满了各式的随军火炮,其中威力最为强劲的,就是军器司根据荷兰舰队舰载炮仿制出来的镇虏炮。 大明水师已经在澎湖海战中吃尽了荷兰人火炮的苦头,现在轮到辽东的女真人来试试了。 经过昨日的查探,朱燮元选了一个视野极为开阔之处,站在这里,他能将努尔哈赤军队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很明显,努尔哈赤选择了搭桥过河。 朱燮元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这样一来,三军齐出,打奴军个措手不及,自己的胜算更大一些。 摆在后面的那些火炮,周围全都是一箱箱的弹丸,当炮手看到督标营有骑兵飞马而来,就赶紧拿出第一轮的弹丸,预备填入。 “督师有令,炮营准备!” “蓝旗填炮,红旗发射…”炮手们在心中默念着操训时的准则,一边紧紧盯着坡上的旗手。 命令传达,炮营第一个忙活来了。 朱燮元看着后金军在太子河边往来忙活,直等到散出的哨骑快来到自己这边,才是微微将手一挥。 看见命令,督标营的旗手紧接着挥下一连串蓝色小旗。 炮手早在翘首以待,都是在看见蓝旗的同一时间将炮弹填入,然后静待红旗挥下,立即点燃药捻。 “砰砰砰——” “轰隆隆!!” 一门门新式镇虏炮向天空中吞吐火舌,密集的散弹如同暴雨一般倾盆而落,泼洒在拥挤在太子河边的后金军之中。 一时间,几乎是毫无准备的后金兵马遭受了重大伤亡。 天空中的炮弹如同猛然来临的倾盆暴雨,落在后金军之间,砸下一个个带着血肉的小坑。 努尔哈赤惊闻遇袭,很是不敢相信。 他看着一瞬间败坏下去的形势,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他实在不明白,散出去的哨骑是干什么吃的,对方都发炮了,他们居然还没有回报!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才发现太子河附近的凶险之处。 自己搭桥过河,兵马全都聚齐在河岸两边,一阵炮击,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死地,人挨着人,马顶着马,跑无可跑,避无可避! 明军选择在这里伏击,很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布置的! 很多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开花弹砸下来,将他们砸的头破血流。 即便是手中持又大盾的八旗重甲步卒,在面对天空上的炮弹时,也都是脆弱的和刚出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无论女真甲兵还是强征来的炮灰,都只有乱叫逃命的份,因为他们连明军的影子都还没看见! 大地在震动,远处的火炮依旧在怒吼。 后金军遭受着连续伤亡,很多人都被如此猛烈的炮火袭击吓坏,一时之间阵脚大乱。 正在此时,南方的坡上旌旗四起。 他们扛着大明字号的高招旗,为首一名身着总兵官制式盔甲的将领挥舞着雁翅刀,带领亲兵奋勇当先,势如破竹充般充入后金军之中。 这是原本在南边设伏的张万邦,率领他的大同边军来了。 喊杀声之中,四面的坡上忽然出现无数手持遂发鸟铳的火铳手,对着后金军的侧翼就是一阵排枪齐射。 宁夏镇总兵王汝金见镇虏炮威力如此犀利,显得奋勇无比,他手持佩刀骑在马上,大声喝道: “弟兄们,随本帅杀光了这帮建奴!” “杀!” 埋伏依旧的明军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冲出,李鸿基由于是家丁,配备有罕见的马匹。 李鸿基随在总兵王汝金身后,左冲右突,在后金军中大杀四方,很快就砍了四五颗真鞑的首级,继而将目光望向一名也在大肆砍杀明军的女真贝勒身上。 这人的服饰很是华丽,又如此悍勇,定是建虏大将! 带着这样的心思,李鸿基眼珠一转,直接脱离王汝金身边,独人独骑,向那女真贝勒冲杀过去。 另一边,李过也持着一把制式官刀,在与一名女真步甲较量长短。</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六章:努尔哈赤的新决定 此时的战场上,除了太子河边明金两军激烈的厮杀以外,还有山坡上一排排的鸟铳手,再往外就是黑洞洞的镇虏炮。 朱燮元的判断并没有失误,努尔哈赤果然从威宁太子河经过,并且对大明的全面攻势毫无防备。 大同、宁夏二镇的边军各成方阵,步卒在前,鸟铳手在后,渐成围杀之势。 半个时辰的功夫,双方战死士兵的数量就达到近万,这其中有绝大一部分是死在明军犀利的火炮与火铳之下。 余下那些,则是在面对面拼杀中败下阵来,死于敌手。 一阵螺号响起,后金军开始准备强渡太子河。 现在他们打算宁可牺牲后面的人马,也要强行搭建浮桥,只要渡过了太子河,另外那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任由他们的女真骑兵驰骋! 与此同时,后金军的反击到了。 黄台吉挑出善射的女真甲兵列成数排,弯弓搭箭,对准了山坡上的明军鸟铳手射去。 “嗖嗖嗖——” 一排排鸟铳手应声倒下,没倒的也全无惧色,找了其它位置,随即引燃手中鸟铳向侧面的后金军继续发射。 于此同时,一些女真骑兵终于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 他们收起弓箭,拔出锃光瓦亮的虎头大刀,呼喝着怪叫,向张万邦的大同边军冲杀而去。 张万邦也没有犹豫,率领家丁队顶上,余的大同边军见主将如此勇猛,个个都是用命。 一时之间,这部分新加入的女真骑兵,也都被搅在了混沌一般的战局里,进退不得。 “大汗,西面有明军冲来了,他们的火炮不知在哪里一直发射,八旗勇士死伤惨重,您快拿个注意吧!”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最初的愤怒已经消散,静静观察着战场形势。 他很快发现,明军虽然设伏在先,但是兵力并没有优于自己,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明军主帅肯定不在战场上。 大同镇的明军在南面冲出,宁夏的明军却是从东面坡上冲下。 南面明军的总兵官身先士卒,那边的明军战斗力也很强,相比之下,东面的宁夏明军就比较弱小。 那个宁夏总兵官可能是个突破口,他虽然喊得厉害,可却只是带着家丁队待在中间,维持东面明军配合南面明军围杀自己而已。 努尔哈赤与明军作战多年,无论是勇猛敢战的,还是贪生怕死的,什么明军将领他都见过。 宁夏镇的这个明军总兵官绝对是投机怕死之徒,如果自己摆出突围东面的势头,那边的明军很可能崩溃! 努尔哈赤此刻仿佛将战场上族人的惨叫,还有明军愈发临近的喊杀声全都抛诸脑后。 他闭上眼睛,静静思量。 明军如果兵力显著强于自己,渡河保留八旗的优势骑兵是最好的选择,这会避免大金在此战中伤筋动骨! 可是眼下,努尔哈赤观察了战场以后,忽然间有了新的主意。 宁夏明军兵力不多,努尔哈赤粗略一看,估计只在两万人之内,这个人数还不如被围在太子河边的八旗骑兵数量更多。 只是他们的军队目前全都被围在太子河边的狭小之地,发挥不出骑兵应有的作战能力。 努尔哈赤很快明白,目前他需要的,是赶紧为大金的骑兵开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战场。 如果骑兵都能自由驰骋,他相信这一仗他会转败为胜!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如鹰般的眸子闪起光亮,他远眺东面的密林一会儿,喃喃道: “明军的主帅,到底在哪…” 很显然,他在想方法引诱朱燮元暴露自身位置,然后排出优势骑兵直接拿下朱燮元,解决战斗。 忽然间,努尔哈赤拔出大刀指向东面,喝道: “冷格里,本汗命你率领所能召集到的所有骑兵和八旗步甲,向东面突围,直奔那个明国总兵官!” 冷格里,舒穆禄氏,女真正黄旗人,扬古利之弟,自幼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在统一建州的战争中颇有战功。 天启二年,奉命跟随阿敏征伐朝鲜,率领一万余正黄旗女真骑兵,野战大败朝鲜八道元帅金景瑞所领的五万朝鲜军队,以功进第八贝勒。 自从战事开始,冷格里一直就护卫在努尔哈赤身边,他闻言即刻下马,双膝跪地道: “奴才遵命!” 随即,冷格里策马离开。 两军正激烈拼杀,忽然后金军中一阵螺号响起。 大批的女真骑兵借着炮火飞过天空而起的轰鸣声,挥刀砍杀前面那些混乱不堪,已经毫无战斗能力的强征辽民夫役,偕同数千八旗重甲,向东面的宁夏镇明军猛攻。 “镇台,鞑子们向宁夏人马冲去了!” 一名副将脸上带着血迹,匆忙跑来。 张万邦带着家丁厮杀在前面,奈何于成批的女真骑兵悍不畏死的阻拦,一直难以存进。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黄甲奴酋,恨得直咬牙关。 “鞑子们要向东面突围了,速速飞报督师,北面的宣府兵马怎么还没过河?”张万邦砍了眼前一名鞑兵,转头喝问道。 副将紧紧跟在他身边,喊道: “刚才有人说宣府镇的兵马就快渡过太子河了,怕只怕王汝金的宁夏兵抵挡不住鞑子攻势,叫他们走了去!” 张万邦自然知道王汝金不是什么敢于死战的角色,他心中也有些担忧,但事先的确没人料到奴酋既不过河也没南下,却忽然向东面突围。 战争的不确定性太多,没有几个人能完全料到对方的动向。 女真骑兵挥舞着虎头大刀,跟在一名梳着金钱鼠尾辫的丑陋鞑子身后,跨过层层的尸山血海,猛然间撞入宁夏明军的阵列。 宁夏边军新入伍者多,王汝金平日又常吃空饷,导致实额两万五千的宁夏镇兵马,如今只有一万五千余人。 新兵都没见过阵势,除了李鸿基、李过等少数人,大多数在面对女真悍勇的冲锋时,都在下意识后退。 一个两个在退,四个五个也在退,只有老兵还在咬着牙坚守阵地。 宁夏镇配合大同镇的进攻一下子停滞下来,甚至于在冷格里的猛烈进攻之下趋于崩溃。 转瞬间,形势急转直下。 方才还是三面围杀的明军,很快就陷入严重的危机之中,朱燮元几乎在冷格里率军冲杀宁夏镇的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朱燮元的位置,就在宁夏镇之后十五里。 王汝金不知道能否挑起大梁,如果他就这么跑了,宁夏镇必定随之崩溃,朱燮元自己就会直接暴露。 眼下宁夏镇的兵马已经摇摇欲坠,除了正在渡河的宣府兵马,朱燮元只有身边一个督标营。 可建奴也不是傻子,如果派督标营支援宁夏镇,努尔哈赤很可能会直接猜到他的位置。 那样一来,整个战场的女真骑兵都会向这边涌来。</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七章:王汝金拼命,李鸿基立功 “督标营压上!” 朱燮元好像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这个事关自己性命,还有辽东整个战局形势的重大决定。 他说完话,直接拿起尚方宝剑,翻身上马道: “不仅督标营要压上,在这里的炮营也要压上,集中全部火力,对准了宁夏镇前面的奴骑轰!” “奴酋不是要知道本督的位置吗,好!本督自己站出来,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打得过来!” 朱燮元凑出雪亮的尚方宝剑,喝道: “给本督传令王汝金,如果他敢后退一步,本督即当场将他斩杀,亲自指挥宁夏兵马与虏死战!” “告诉前线的将士们,此役无论战胜与否,所有罪责本督一肩承担,你们只管用命杀虏便是!” 在这番话中,朱燮元显露出了朱由校钦定督师在战场上应有的强硬态度,软硬兼施,这也正是他能如此之快令这些骄横跋扈将帅慑服的原因。 消息传到前线,王汝金惊掉了大牙。 副将说道:“怎么办,大帅,朱燮元这是要和奴酋拼命了,我们是撤还是跟着他去送死…?” 王汝金本来听到女真兵往自己这个方向突围的时候,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向没有什么争功的心思,在这之前,也没有要去以命搏命的想法。 他本来只是在想跟在张万邦后面捡捡漏,配合大同和宣府的兵马打这一仗,可却没成想,奴酋看出他这个小心思,便以此为突破口,打算一举而定。 王汝金本来确实是有些慌了神,正在心中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盘算着到底要不要溜。 可正在此时,朱燮元措辞极为严厉的军令到了眼前。 他心中嗟然一叹,看起来,今日这次与虏拼命不可避免,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跑又能跑到哪去。 莫不如与建虏拼了,还能搏一个奋勇死战,忠君为国的美名… 想到这里,王汝金直接一脚将那副将踹翻,大声道:“什么叫跟督师去送死?身为大明的总兵官,忠于陛下,为国死战,正是我的荣耀所归!” 他转头告诉督标营标兵道: “请转告督师,这一战我王汝金绝不后退一步,建奴要是想过去,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标兵见他不似是在装模作样,也重重抱拳说道:“王大帅高义,我去去就回,来与宁夏镇的兄弟们同死!” 言罢,他翻身上马,向后疾驰而去。 副将欲言又止,见王汝金已下令让家丁全部压上,便放下了想要劝说的心思,心中也是无奈,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王汝金一只脚踏在木箱,挥舞着佩刀,向周围心中惶恐不安的宁夏镇将校喊道: “今日我王汝金豁出去了,跟这帮建奴掰掰手腕!传我军令,凡有敢退一步、动摇军心者,杀!” 家丁得了命令,当即转身传令。 过不多时,前方却是传来一阵欢呼,却是一名家丁跑回来,大喜喊道:“大帅,喜事,喜事!” “李鸿基冲进建奴军中,三两下就砍了为首的奴酋,奴骑前军已经崩溃了,李过也正跟着李鸿基反攻!” 王汝金听后愣了一下,李鸿基直接冲进去砍了奴酋? 奴骑中三两下砍死一名奴酋,然后全身而退,这还是人? 听着愈发猛烈的欢呼声,王汝金深信不疑,他哈哈大笑,第一个冲了出去,喝道: “李鸿基好样儿的,此战之后本帅要亲自为他请功!” “弟兄们,随我杀虏啊!” 几乎同时,宁夏镇的各路兵马都开始反攻,朱燮元也率领督标营赶来,所有火炮都对准向东方突围的奴骑一阵猛射。 女真骑兵一时间完全沐浴在如雨的炮弹之下,死伤惨重。 宁夏镇明军,这支被建奴认为是孱弱之师的部队,猛然间爆发出了比宣府、大同军队更强的战斗力。 明军将士们跨过小山一样的尸体,冲进已经人仰马翻的女真骑兵中间,一顿乱砍乱杀。 厮杀之中,女真骑兵的尸体铺满了一两里宽的阵地,惨叫哀嚎声惊天动地。 “什么,冷格里死在了一个明军的手里?”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你们连这个明军叫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前来报信的白甲护卫,努尔哈赤直接勃然大怒。 冷格里自幼跟随自己,骁勇善战,曾经野战中以一万骑兵击溃朝鲜五万大军,如今居然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明军小兵手里? 他可是大金的八贝勒!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努尔哈赤的战略没什么错,可战场上永远没有固定会胜利的一方,他不可能知道明军中出了李鸿基这样一个异类。 他更不可能知道,贪生怕死的王汝金却在这一仗中选择杀身成仁,要和他拼命。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可能决定整局战争的走向。 冷格里猝然而死,也许是大意,也许是李鸿基偷袭,但这都没什么紧要,结果是冷格里已经死了,是李鸿基杀的。 努尔哈赤第一次遭遇这种失败,居然有刹那间的不知所措。 可下一刻,炮铳轰鸣声、喊杀声,将努尔哈赤惊醒,黄台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父汗,浮桥搭好了,要不要过河?” 努尔哈赤当机立断,翻身上马,下令道:“洪!率领全部的骑兵随本汗突围!” 黄台吉也知道眼下战情的严重性,没什么犹豫,即率领剩下所能叫到的全部骑兵,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 女真骑兵不但人高马大,而且都是都是人马重甲,就连兵器,也是精钢的虎枪加上大刀。 努尔哈赤集中起剩下所有的女真骑兵,借着微高的地势,跨过临时搭建好的浮桥,在步兵的掩护下仓皇撤离。 明军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半渡而击的机会,一时间,两侧的所有鸟铳手都将目标转向浮桥,猛然间发射出一轮齐射。 只在一瞬间,就有一千多的女真骑兵倒在浮桥上,可是其余的女真骑兵仍然如同汹涌的浪潮,无可阻拦的通过了浮桥。 逃命之时,女真骑兵们比以往更加凶悍。 他们挥舞着大刀,还以为马上就要冲出重围,可是眼前又缓缓升起大明的旗帜,却是姜弼的宣府镇兵马根本没有渡河,他们一直在这列阵截击。 看见前方阻拦的宣府镇明军,努尔哈赤双眼通红,猛烈的夹击马腹,用脚靴上的马刺不断刺激坐骑。 余的女真骑兵也都尽如被困住的猛兽,奋不顾身的冲向这最后一个机会。</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八章:惨胜,截杀苇子谷 “奴酋在做困兽之斗,不可硬拦…” 朱燮元骑在马上,本打算死战的他,看着眼下转瞬而变的战场形势,容不得欣喜多久,便忽然间大喝: “传令,叫姜弼不要硬挡,以截击建奴步军为主!” “奴酋困兽之斗,建奴骑兵战斗力不弱,硬拦我宣府军不是奴酋骑兵对手,叫他放奴酋过去!” 朱燮元知道,建州女真发展至今,其实已经做大,不可能凭借一战就将他们直接打回原形。 况且奴酋努尔哈赤身经百战,以往在辽地攻城略地无法阻拦并不是没有原因,硬要去阻拦,只能得不偿失! 这一战最好的结果,就是尽可能杀伤奴酋带来的女真鞑子骑兵、步兵,真鞑损失,才会让伪金伤筋动骨! 督标营骑兵听闻此言,脸上笑容即刻凝滞,旋即拍马而走。 可是等他渡过太子河赶到北侧,却是发现已经崩散的宣府镇大军,宣府总兵姜弼的尸体倒在人群最前面,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来晚了,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奴酋渡过太子河后,率领最为骁勇的几大贝勒,以白甲巴牙喇护卫为先锋,只一击就撞破了宣府镇的大阵。 宣府镇的步兵大阵,无论利用火器,还是以长矛在前,都完全无法抵挡建奴骑兵为了逃命而爆发出的冲击力。 宣府总兵官姜弼督战在前,却被黄台吉一刀砍于马下,主将一死,宣府军大阵随即崩溃、四散! 好消息是,奴酋急于逃命,河岸另外一侧还有持续射击的镇虏炮,根本没有任何追杀,撞破宣府军大阵以后便就马不停蹄,仓皇逃命。 姜弼虽死,但宣府军建制仍在! 朱燮元赶来后愣了片刻,或许这是这场惨胜中另外的好消息吧。 建奴在野战当中的确难以战胜,但他们打赢了。 军中书记官赶来,记下了这样一段话:“宣府、大同、宁夏三镇边兵势如破竹,溃建州于太子河。” 现实是场惨胜,但必须要包装成大捷,报入朝廷,让天下间的黎民百姓家喻户晓! 太子河围杀战结束了,自五年前萨尔浒战败后,大明动用了大规模兵力,在野战之中堂堂正正战胜了努尔哈赤率领的女真主力! 前锋蓟州总兵官王威被奴七贝勒围困,力战而死! 宣府总兵官姜弼在截击奴酋时英勇战殴! 除此之外,也有数不清的把总、千总、游击将军战死在这片战场上。 与此同时,又有更多的骁将因斩虏立功,即将名冠天下,开启他们崭新的沙场篇章。 大浪淘沙,英勇的大明将士们前仆后继,在辽东土地上与建奴往来鏖战,只为光复汉家河山! 大明胜利了,奴酋失败了,他们只能仓皇逃窜赶回老寨,舔舐伤口,却不知前方又有几路兵马在设伏。 朱燮元看着战后如风卷残云般的战场,重叹口气,直等到后方的镇虏炮群也开始寂静下去,方才有气无力说道: “传令,让其余三路依照计划设伏,以杀伤奴兵为主,切记不可硬拦,以免宣镇之事重演。” 言罢,他翻身上马,道:“向陛下报捷,就说太子河之战已胜,奴酋仓皇逃窜,臣已分兵三路设伏,定能歼灭更多奴兵。” “诸位,从速收拾了战场,与本督继续追击!” 众人经此战后,对这位西南来的督师更加敬服,纷纷抱拳说道:“末将遵命!” ...... 一日一夜后,苇子谷。 苇子谷处太子河上游,自威宁东北而上,过清河堡再向东方行军二十里,可抵苇子谷。 过了苇子谷,跃过辽东长城,便是到了被后金占领的地区。 此时的苇子谷内,山林之中,一片肃静景象,平静如常。可你若是仔细去看,就能看见天空上的鸟儿都在低空而飞,不敢落下。 时不时有小动物受惊,窜出密林。 这处山林早都被明军第二路所占,为榆林总兵官姜让统率,奉督师朱燮元之命,在此截击仓皇逃窜的奴酋大军。 几日前,王威与扬古利激战之时,其余几路明军也都按照计划,各自行军,渐成悄然合围之势。 榆林总兵姜让统领的第二路榆林大军负责破除沈阳周边后金军的围困,自离开大营起,便偃旗息鼓一路急行军。 姜让奔黄泥洼,过长安堡,沿途突袭留守的后金军,三天之内,就顺利同被围困在沈阳城内的满桂所部会合。 两部会合后,满桂即与姜让在沈阳周围不断出击,重点打击后金军留下的守军。 其实努尔哈赤留在沈阳周围的兵力不多,但分布很广,主要是想起到迷惑作用,让沈阳守军不敢轻举妄动。 满桂尊奉熊廷弼的严守策略,为免沈阳失陷对全局造成轰动,只得一直坚守待援。 姜让率榆林军赶往沈阳以后,沈阳周边明军的兵力大大增强,很快以优势兵力取得决定性胜利,破除了后金对于沈阳的围困。 随后,满桂继续留守沈阳,处理后金军溃败后留下的残军,姜让则马不停蹄赶往苇子谷设伏。 这时,哨骑来报:“禀报大帅,督师亲领督标营在太子河大捷,奴酋仓皇逃窜,即将到此!” 姜让起先对朱燮元一介文官不是很服,可在此战中,却也逐渐心生敬服。 朱燮元不亏能得皇帝信任之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在这种双方实力相差不多的大规模战役中,凭借各种手段击败奴酋,这可称得上是伪金造反以来第一人了! 他冷笑几下,低声道: “传本帅命令,让各镇兵马原地设伏,待奴酋骑兵过去,截杀其步兵,督师的命令是叫我们杀奴,而不是全歼!” “都明白这一战要做什么了吗?” 姜让毕竟是如今姜氏将门的家主,也是九边之首榆林的总兵,此回出关的七大帅之首。 有他统领的这一路,是最翻不起浪花的,因为只要榆林军想打,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榆林总兵姜让面前畏战不前。朱燮元是凭借督师重权节制诸将,姜让则是用姜氏将门及他个人的威望,让众人听命于他。 姜让的确是个明事理之人,即便他本人起先对朱燮元很是不屑,但此人大局观极强,对命令都是一贯服从。 有他带头,也让朱燮元收服诸将轻松不少。 “我等明白,这一战以消灭奴兵为主。”身旁的数名将领都是齐声说道。 姜让听见了自己弟弟姜弼之死,就是因为截击奴酋时对方狗急跳墙,宣府军抵挡不住反被冲散。 姜让嗯了一声,道:“知道就好,太子河已经胜了,我军只需要截杀一通,一路驱赶奴酋!”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也是我弟弟用命拼回来的功劳,要是谁敢擅自行事误了大事,休怪本帅翻脸不认人!” 闻言,众将领都是浑身一颤。</p> 拨乱反正 第三百八十九章:两路会师,辽东大捷 这还是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遭遇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 在这场战斗中,努尔哈赤的战略表现可圈可点,天时也曾倾向于他,但却不可能一直都倾向他。 拼尽全力从太子河突破重围以后,在率兵返回赫图阿拉的路上,这次努尔哈赤没有了任何侥幸。 他知道,这一仗自己输了,起码未来几年以内,他都无法再像这样一般大规模侵犯辽东。 可他同样知道,明朝赢的也不轻松。 努尔哈赤以及后金的诸汗王贝勒们,都是异常的沉闷,没有人再和来时一样兴奋的讨论那些如何掳掠尼堪妇女的事情了。 后金军行军的路上,没了先前的那些大声讥讽,现在有的只是“嘚嘚”的马蹄踏地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唉声叹息。 莽古尔泰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瞪着大眼看着天空上不断流动的云彩,他在战时被明军遂发鸟枪击中左肩,虽然命还在,却已相当于是个废人。 莫说再骑马打仗,再拿到挥舞都是难事。 莽古尔泰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情况,勃然怒吼道:“狗尼堪!把本贝勒变成了废人,放我下去,我要去砍死这帮尼堪!” 他这番脖颈上青筋暴露的怒吼,却没能招来努尔哈赤哪怕一眼的侧目,就连其余的贝勒们也都只是心底冷笑,没有搭理。 很显然,莽古尔泰这不是第一回发怒了,自从在战场上被救下来以后,莽古尔泰就变了。 变得冷酷无情,变得喜怒无常,现在很多人都怕他,都宁可离他远远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莽古尔泰身体上的疼痛已然消散,可他心中的伤痛永远无法抹平。 折腾了一会儿,莽古尔泰闭上了眼睛。 黄台吉也很生气,破口骂道:“这帮南蛮子,明着与我大金议和,其实暗地里早就想着偷袭了!” “要是再来一次,我定要一路长驱直入,直接砍下那朱燮元的狗头,给南蛮子的小皇帝做贺!” 代善坐在马上,皱着眉头,头上冒着冷汗,没有接话。 他心里清楚的很,当初努尔哈赤也是这样想的,先签订合约使其麻痹大意,等明军援军撤离后就找个战机再来辽东开战。 明金之间已是世仇,永远无法和解,只不过现在先动手的是朱由校而已。 范文程跟在两人身后不远,望着远处,打马上前道:“大汗,前面就要到了苇子谷,过了苇子谷不远,就到了大金的领地。” 努尔哈赤强打起精神,松了口气,抬头向前看去,下令道: “眼下明军应该正在庆贺胜利,不会再有追兵了,但还是要警惕为上。传令,以太子河两岸十里散播哨骑,全军在苇子谷修整半日。” 太子河战败,对后金军上下的军心打击极大。 尤其是扬古利之弟,后金八贝勒冷格里之死,战败的阴影一直萦绕在余下这数万大军心头。 冷格里自幼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在一统建州的时候立下汗马功劳,位居八贝勒之一。 他的战死直接导致努尔哈赤突围东面的战略意图破产,对其哥扬古利,还有后金都是一个重大打击。 余下的诸贝勒都没有说话,大军自去年秋月奔袭沈阳,先是围而不攻,后又拼命强攻,紧接着与在太子河与以逸待劳的明援军大战。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近乎毫不停歇,到处东征西讨,现在是要回老寨休养生息了。 至于其它留下的各路兵马,能自己撤回来最好,撤不回来的,努尔哈赤也管不了了。 他现在自己都是拼了命才从太子河重围突破出来的,又谈什么从容撤军。 “杀虏!” 东方响起喊杀声,烟尘腾起,脚步声、喊杀声交汇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同时,天空中呼啸而来的炮弹狠狠砸在疲惫的后金大军之中,刹那间砸出无数血坑。 刚在太子河战败的后金军正是人困马乏,一心只想着回家休养,见黑压压的明军兵马从东面涌上来,一时慌了神。 努尔哈赤也没想到,他都逃到这里了,居然还会有伏兵? 莫非这个朱燮元是诸葛武侯在世,事先就预料到了他会从太子河经过,然后大败,从苇子谷回老寨吗? 姜让率领第二路榆林兵马在此地设伏多日,此时一齐杀出,喊杀声应着隆隆的炮声,震天撼地,撕裂人心。 明军穿过炮火,越过小坡,直逼努尔哈赤,转眼间就与白甲护卫们厮杀在一起,激烈的交锋不断牵扯着努尔哈赤的内心。 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是百里挑一的巴牙喇护卫们,也是有心无力,不再想着能打赢,只想着保全性命返回家乡。 恰在此时,一名哨骑屁滚尿流回来: “昆都伦汗,不好了,南面和身后都有烟尘腾起,大批明军追来了!” 努尔哈赤恨得咬牙切齿,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现在反而成了华容道里的曹操,被一路赶鸭子似的追着撵! “朱燮元!本汗誓杀此獠!” 这时,姜让来到远处观战,眼见奴酋率领女真兵抛弃尸体,向北侧狼狈逃窜,心中大悦,即拔出佩刀,大声喝道: “三军听命,随我追杀奴酋!” 最后留作预备队的一千多榆林边军见总兵冲出,也一个个手持钢刀,举着长矛或是盾牌,潮水般地涌向后金军 努尔哈赤正向北而逃,忽然之间,两侧的树林里、民房里,甚至是洼地、荒草堆里,骤然杀出一万多明军。 却是朱燮元事先安排的第五路明军,先奔辽阳,解辽阳之围以后,偕同熊廷弼辽阳守军,一同杀来。 两路明军会师苇子谷,有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决堤的洪水,追在努尔哈赤屁股后面一顿撵。 两侧埋伏的明军杀将出来,只刹那间就砍翻无数精疲力竭的女真兵。 姜让、姜爽、郭钦、俞成名等一批第二路、第五路的明军将帅们都是一马当先,率领家丁紧紧追在后面。 一时间,战场上刀兵相接,明军漫山遍野的追杀后金军的残兵败将,天空中炮火连天,八方快马如梭,刀枪相交之音叮当乱响。 马蹄不断踏着人身而过,最后终止与辽东的城墙处。 看着好如落水狗一般的努尔哈赤及伪金的诸王贝勒们,明军纷纷举起刀枪,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章:毛文龙奇袭赫图阿拉 再道数日前后金领土一边。 毛文龙没得熊廷弼的军令,但是得知辽阳被围,便擅自做主,率领东江军虎骑出岛,一路偃旗息鼓,直奔赫图阿拉而去。 宽甸六堡为曾经的辽东总兵李成梁所设,配合辽东长城戍守,极大加大了辽阳城东的战略纵深,眼光极高,但后来放弃,民众尽迁入关内,成为死地。 毛文龙北上以后,很快来到六堡。 但这六堡后金军来到以后,也没有什么重视,根本没有留下兵力看守,因此东江军轻而易举的收复了宽甸六堡。 另外一边,朱由校亲遣使臣于朝鲜王京,下达务必要全力协助东江军的战事,于南面策应。 天启皇帝强硬的态度,使朝鲜国王很快顶受不住群臣压力,下令让八道元帅金景瑞全力支持毛文龙,派遣朝鲜军队北上进入后金境内。 三万朝鲜军队在金景瑞的率领下很快跨过鸭绿江,占领宽甸六堡,故意闹大声势,以为东江军北上奇袭创造条件。 赫图阿拉以南二十里,古尔寨。 几名哨骑下了马,一面在寨外江边饮马,一面嬉笑调侃昨日他们寨中闹事的尼堪又被处了极刑。 忽然间,江边数匹矫健的枣红马忽然倒地,数声长鸣,几名鞑兵赶紧上前查看,见到马匹死状凄惨,有人骂道: “定是哪个尼堪在河里下了药了!” “回去禀报都统大人,把这个尼堪找出来吊死!” 两人骂骂咧咧的回头,却是忽然瞪大了眼睛,不知何时,在他们眼前出现了数名身强体壮的东江军兵士。 这些东江军兵士手起刀落,痛快的送这两名鞑兵去了黄泉路上。 下一刻,草边接连跳出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东江军兵士,有两个人直接扒了这两名鞑兵的衣服套在外面。 其中一个说道:“唉!还是要穿这身假皮!” 另外一个立即道:“你丫发什么牢骚,没见毛帅都穿着假鞑的那身皮?你小子还不乐意了?” 话音刚落,毛文龙穿着一身汉军都统的盔甲现身,咧嘴笑道:“不换上这身皮,怎么能奇袭老寨,给鞑子们好好上一课?” ...... 第二日夜,赫图阿拉。 一批身着后金军盔甲的队伍缓缓而来,这一面城上只留守两名真鞑,及数十名假鞑兵。 真鞑拄着长枪睡的正香,假鞑们纵然心中不满,畏惧于建虏淫威,也只得强打精神,戍守城墙。 远远见这一批车队走来,假鞑心中不解,待车队到了城下,便出声喝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是一名假鞑将领,穿着都统的制式盔甲,闻言勃然大怒,向城上出示了腰间令牌,吼道: “朝鲜人三万大军忽然突袭南部宽甸六堡,我是李然!李永芳大帅的养子,还不快开城放我进去!” “我与议政大臣有重要军情通禀,耽误了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说话这般嚣张,的确像是李永芳亲旧的口吻。 只是这假鞑有些懵,不知是孤陋寡闻还是怎的,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李大帅有个名唤李然的养子? 可是李大帅养子甚多,官身为汉军都统的也不少,朝鲜人突袭南部的消息早就传到赫图阿拉,怕是真的有紧急军情要传递给议政大臣吧… 眼下努尔哈赤其实还并未正式创建八旗汉军,只是将征来的汉军与投降明军一股脑扔给李永芳,归其统辖。 对于汉军的官职,后金之内也是混乱无序。 李永芳现在的官职是三等汉军总兵官,在其之下就是汉军都统,都统之下努尔哈赤还并未正式编订官职,基本一律按照明朝的用。 而李永芳在归降努尔哈赤以前,就与其颇有渊源,常有往来,归降以后,更成为汉军武将之首,甚得重用。 毛文龙并不知道李永芳有多少养子,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可是想来不少,随口一编,应该问题不大。 见城头没有动静,毛承禄心中有些慌乱。 毕竟这是在建奴的老巢,还不知道城内只剩千余真鞑的情报准确不准确,要是不准,自己可就要交代在这了。 毛承禄暗暗将手摸到了佩刀上,却被毛文龙一下子按住。 看见后者打的眼色,毛承禄这才强行镇定下来,但心中依旧忐忑不安。特娘的,奇袭建奴老寨!这种事也就咱东江军的好汉敢做! 片刻的功夫,城上传来用绳索开城的声音,毛承禄松口气,然后向后撤了一步,稳住身形,随时准备向前冲。 假鞑露出头笑来,大声问道:“李大帅据说是跟随大汗出征去了,战况可好啊,李都统,向我同大帅问个安!” 毛文龙凝住眼眸,没有回话,心中也是“扑通”直跳,等吊桥放下,城门大开,方才是突然抽出弓箭,对准那假鞑猛然一射。 “奴酋败的极惨,李永芳死的更惨!” 毛文龙还并不知道这话即将成真,他随即扔下弓箭,拔出雪亮的雁翅刀,大声喝道: “杀!” 假鞑被一箭穿喉而过,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跌落城下。 城门的两个假鞑还没搞清楚状况,毛承禄和孔有德便是左右上前,一人一刀捅死了两名假鞑,大喊冲到城内。 “杀!!” 隐藏在不远处的东江军陡然亮起无数杆火把,如同潮水一般冲出,自城门涌入。 直至这时,两名真鞑方才被如雷鸣般的喊杀声惊醒,猝然大惊,急声大喊:“南蛮子袭城!南蛮子袭城!” “快去禀报议政大臣,护住汗王庭!!” 一名真鞑刚刚喊出话来,就有第一个东江军登上了城墙,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扑上前,直接将真鞑砍成了肉泥。 很快,惨叫声、喊杀声,惊动了赫图阿拉全城,千余真奴从床铺上爬起,在汗王庭的城门处架好劲弓。 一名白甲兵飞速向汗王庭内跑去,禀报何以理。 留守老寨的五大臣之一何以理正坐在汗王庭内,与一众牛录远程分析如今战场形势。 他们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明廷已与大金签订合约,不日就将退兵,努尔哈赤也即将凯旋而归。 这次宴席,既是为庆祝昆都伦汗努尔哈赤凯旋,也是因另外一桩刚刚传来的喜事。 不久前,奥巴曾来到赫图阿拉向后金求援,何以理在得到努尔哈赤的准许之后,将城内的六千女真骑兵派出五千,跟随奥巴去夺回科尔沁。 昨日奥巴传回消息,说是其弟布达齐已被驱散出科尔沁。 那五千女真骑兵到了科尔沁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轻松击溃了夺权的一万多科尔沁叛军。</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一章:踏平赫图阿拉! 奥巴的使者在黄昏时被迎入汗王庭,何和礼正为其设宴接风。 其实女真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有些习惯早就已经被汉人同化。 “多亏了议政大臣的五千铁骑,我部汗王才能得以重夺科尔沁的大权!”使者哈哈大笑,举起一杯烈酒。 何和礼闻言,脸上神色却是逐渐淡了下去,放下酒杯笑问:“奥巴领主没有忘记此回若是重夺大权,要做些什么吧?” 使者发觉帐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便赶紧双膝跪地,俯身道: “怎么敢忘?” “科尔沁部此后永远是大金最忠诚的奴仆,为昆都伦汗征讨四方,平定南蛮,这是应做之事!” 何和礼随即大笑,一口饮尽了烈酒。 “布达齐下落如何?” 使者摇头叹道:“追随布达齐反叛的那些领主,已都被奥巴领主处置,只是布达齐率领亲信南去,怕是逃到南蛮子那里去了!” 何和礼冷笑:“逃到明国也没什么事,奥巴应该知道将忠诚于布达齐的科尔沁人斩尽杀绝的道理吧?” 这议政大臣到底不愧为追随昆都伦汗南征北战的人物,说话间的杀气,也令使者心中悸动不安。 何和礼没有等他回话,自顾自又道: “将布达齐羽翼剪除,就算得到明国的帮助,他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大汗日理万机,此回凯旋,更有众多堆积事务等着处理,可没有功夫一直为奥巴擦屁股!” 使者头冒虚汗,忙道:“小使懂得,小使懂得…” 何和礼点了点头,举起酒杯,摇摇晃晃,一副已然醉酒的样子,嘴中囫囵说道: “今日双喜临门,其一,大汗即将凯旋而归,其二便是科尔沁奥巴台吉臣服大金,这是给他最好的贺礼!” 说到这里,听着下面众人的笑声,他又道: “哎,那毛文龙也就是个东江毛贼的程度了,真是胆小的很,我若是他,此番必定倾巢而出,奇袭老寨!” “可他没有机会了!” 何和礼说完,即豪迈地饮满一杯。 下头身披白甲的牛录笑道:“议政大臣这话说的,就算他敢来,也必定被剿灭于老寨城下,化作勇士们的军功前程!” 下头一众留守文武也都哈哈大笑,吹嘘起来。 “我倒是犯愁东江毛贼不来,他们若是来了,必定叫他们尝尝大金勇士手里的虎刀!” “毛文龙不过是鼠辈而已,熊蛮子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敌!” “我八旗铁骑,纵横南北,满万不可敌!” 觥筹交错,一众奴酋微醺之时,庭外传来嘈杂乱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白甲兵屁滚尿流赶来,大声喊道:“议政大臣,南蛮子袭城了!” 何和礼酒量极好,其实根本没醉,他见这巴牙喇护卫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但心中仍然不信,缓声问道: “南蛮子有多少人,打着谁的旗号?” 白甲兵跪在地上,粗声喘气,回道:“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人数,起码在五万以上!” 这时,另外一名刚才跑回来的假鞑也道:“什么五万,起码有十万人,打着镇江总兵毛文龙的旗号!” 听到这些话,何和礼眼珠在眼眶里乱转。 方才只是借着酒气随口胡乱一吹,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南蛮子果真来袭城了。 五万人? 十万人!? 不对,毛文龙怎么可能有十万人,就算朝鲜军队全算上,也顶多五万人,这汉军定是被吓傻了。 这时,庭内也是一片肃静。 “杀虏!” “杀虏!!” 听着外头传来激烈的喊杀声,所有人这才明白,这话不是假的,毛文龙居然打到老寨来了! 以前,辽阳以东,太子河以南,才是东江军的活动范围,现在可好,都放肆到赫图阿拉来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大金的都城岂不成了东江军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他脸色阴沉下去,摸来大刀,抬手对着禀报的那假鞑便是一刀,大声道:“大金的勇士们,那东江毛贼真的来了!” “还不快去叫他尝尝你们手里的虎刀!” 许多出征的八旗亲旧都在老寨内居住,要是毛文龙打进来了,一番屠戮,这还得。 要是赫图阿拉损伤惨重,就算自己是议政五大臣之一,就算他是建国功臣,也一样难逃一死! 何和礼杀了那汉军,鲜血溅射在汗王庭上,血腥味的刺激,加上酒气的催动,使得一些留守老寨的牛录、甲喇们提刀便走。 “议政大臣莫慌,让我召集勇士,平定了这东江毛贼!” “得来全不费工夫,毛文龙这是自己找死!” 牛录、甲喇们一一走后,汗王庭内只剩下一些文臣和白甲牛录、科尔沁使者,何和礼起身踱着步子,面色焦急。 外头的喊杀声,让他只觉热血沸腾,而留守老寨的重任,又让他不得不谨慎行事,避免出错。 眼下这个时候,还留在汗王庭里,只能让何和礼倍感压抑。 他随即披上战甲,出去跨上一匹白马,登上汗王庭的城墙极目四望,登时心里就凉了半截。 现在的赫图阿拉城中,刀兵相接,喊杀声、惨叫声四起,漆黑的夜里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冲杀的明军,哪些是出去抵抗的后金军。 朔风凛凛,火光腾腾,血腥味在空气间弥漫。 何和礼很快明白过来,老寨只有千余女真甲兵,大势已去,如今的大事是要保住爱新觉罗的子孙们。 “传令,关闭汗王庭大门,带领勇士们死守围墙!” 闻言,一些文官有些不可置信,但却没说什么话。 毕竟何和礼才是议政大臣,况且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也知道一旦让明军冲进汗王庭,是个什么结果。 ...... “杀!” 毛文龙手持雁翅刀,毛承禄、孔有德一左一右,跟随在侧,东江军的三千将士冲入女真旗人密集的区域,转眼之间就开始了一番血腥屠杀。 砍死正牙牙学语的女真孩童,没有人手软,因为女真人杀死他们的妻子儿女更多! 砍死垂暮老已的女真老人,更没人会手下留情,因为相比于东江军战士的一刀下去,女真人所做的远远更加残忍! 这是种族之间的战争,不灭一方,誓不罢休。 毛文龙冷眼看着一名挥舞着草叉向自己冲来的十几岁女真少年,在他将近身前时忽出一脚。 女真少年被直接踹飞,随即翻了个跟斗,挥舞着草叉继续冲来,口中还用不知何处学来的拙劣汉语痛骂: “你这汉狗,受死吧!” 毛文龙这次紧紧握住佩刀,千钧一发之际,猛然一刀挥下,看着女真少年脖颈见鲜血喷涌而出,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他翻身上马,凝眸望着汗王庭,道: “少杀一个鞑子,在十年、五年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辽民百姓死于其手,把你们那毫无作用的怜悯之心收回去!” “那些逃难到东江的女子,那手挖人参的女孩,尔等难道都忘了吗?鞑子对待他们,何曾有过一丝仁慈?” “这里的每一颗鞑子人头,本帅都将亲奏圣上,为尔等报功!” 毛文龙话音落地,东江军将士激起了千般仇恨,喊杀声愈发激烈,不久之后,东面渐起鱼肚白。 一缕尘烟悄然腾起…… 1603372390</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二章:努尔哈赤病了,朱由校爽了 努尔哈赤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回溯自己的往事,他觉得自己是建州不世出的英杰。 十三副遗甲起兵,到现如今的地步,大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诸贝勒追随他南征北战,天下无敌。 自起兵后,从他手里发动过无数战争。 战争,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代名词,可对于后金来说,就等于不劳而获,就等于从明朝那里掠夺无数财富。 建州、海西、野人等女真部落的统一,科尔沁、乌拉、哈达、叶赫等部的降顺,努尔哈赤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就是甚为得意。 古勒山力破九部联军,萨尔浒大败明二十万大军,这些都是他自己的英勇与才智获得。 可是这一战,他是败得如此之惨。 太子河一役,后金惨败,多少年来努尔哈赤的第一次惨败,这是他目前为止的遗憾。 自太子河兵败后,努尔哈赤就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沉闷,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复从前。 更别提太子河之后,又在威宁受到榆林总兵姜让和郭钦的伏击了,这更加令努尔哈赤倍感沮丧。 一路上,诸王贝勒们自然会前来慰问。 可是很可惜,这些人说的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只有代善、黄台吉二人说的话才让努尔哈赤心中有了些许慰藉。 努尔哈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何处的战略出了错误,各方意见也都听明了,可是为什么会败? 后金大军之中,无人能理解努尔哈赤的失望,还有所谓强者的孤独,这不禁使他想到一句女真族内古老的民谚: “一人善射,十拙随而分肉。” 现在他的情况,何尝又不是如此。 当太阳的第一道阳光照射在他的战马上,努尔哈赤的脸上总算出现舒心的微笑,回来了,接近一年的大战,本汗终于回来了。 可是下一刻,天边卷起的黑烟,使得他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走!” 努尔哈赤心中隐约出现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大喝一声,挥舞马鞭而走,余的女真骑兵也都跟在身后。 马蹄踏在辽东的血土上,卷起一阵烟尘。 许久之后,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站在赫图阿拉,他们的老寨门前。 没有以前那般夹道欢迎的热烈场景,有的只有旗人们遍地的尸体,空气也尽都是没有散去的血腥味及枯焦味。 所有人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老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名先入城的白甲兵赶回,下马时过于慌张,竟“噗通”一下摔落下来。 紧接着,这白甲兵又手脚并用地爬起,话中还带着哭腔:“大汗,毛文龙带着东江军攻破了老寨!” “我军留守的兵马都在牵制朝鲜,朝鲜与东江军遥相呼应,在昨夜攻破老寨,旗人们死伤惨重,毛文龙不久前逃走了!” “追、给我追!!” 努尔哈赤在诸王贝勒眼中一向沉稳、干练,此刻却仿佛一个迟暮已疯的老者,嘴里疯狂的喊着一个字眼。 话音刚落,他背后坏疽老病发作,身后一疼,惨呼一声,摔落下马。 “大汗!” 一众、诸王贝勒连忙上前,簇拥着努尔哈赤开进半座城已成废墟的赫图阿拉老寨。 ...... 朱由校在几天后一个清爽的早晨得到消息,当时还在榻上与张嫣缠绵,转眼间便一蹦三尺高,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立即带领小太监们前往各大臣府中,传达天启皇帝要主持召开朝会的消息。 好家伙,满桂守住了沈阳,熊廷弼守住了辽阳,朱燮元先救福余卫,又在太子河打了一个天大的胜仗! 这还没完,郭钦与姜让在威宁伏击老酋,斩下了一千多颗真鞑首级! 最后,毛文龙在朝鲜王国的配合下奇袭赫图阿拉,在一连串的战败之后,传来的就是令人应接不暇的好消息! 萨尔浒过去五年了,大明总算是翻身了,在辽东重挫伪金,可喜可贺,自己总算能腾出手来,收拾祸害们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坐在了懋勤殿的大座上。 没错,魏忠贤督建的三大殿工程虽已接近尾声,但至今还没有完工,整日的叮叮当当倒不算什么,主要是后世那威武霸气的三大殿,现在还丑的不能看。 消息接连传来,满朝文武都是喜气洋洋,好像逢年过节。 “等辽东的奴兵首级送到京师,朕要为有功的战事论功行赏,要将建奴首级堆叠京观!” 朱由校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没什么好隐藏的,大捷了就是高兴! 张维贤、魏忠贤、韩爌等人都到了,连“私自出关议和”的崔呈秀也回来了,堂而皇之的站在大殿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为大捷高兴,很多人心中委实也是松了口气。 这捷报传来,官员们心中吊着的一块大石总算也是落了地,这是最好的结果,对崔呈秀、东林党和朱由校都是。 成王败寇,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追究什么私自出关的事情了,就算有心的言官,也都一时止了言论。 这个时候去论罪,不是没事闲着找死吗。 朱由校知道历史上建奴的尿性,就算这次自己不打,顶多过上个一年半载,老奴必定来犯。 协议在建奴手里,其实和一张废纸没什么区别,就算大明遵守协议,建奴那边也不会。 反正日后是谁赢谁对这段历史就说了算,辽东野战打败建奴不容易,上到朱由校、朱燮元、熊廷弼,下到那些总兵将帅,都需用些手段。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没有伤筋动骨的建奴修整过来,可是对征发九边大军出关的大明来说,根本不够。 与其等着对方先打,还不如自己先打,明金之间签订个协议就跟放屁一样简单,撕毁了就更简单了。 作为内阁首辅,韩爌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说句话着实不太应该。 他站出来笑道:“陛下,这次建奴撕毁协议率先开战,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是他们咎由自取,自取灭亡!” 朱由校闻言看了一眼,朕怎么感觉这老头今日格外会来事儿呢。1603411354</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三章:魏忠贤谏高第 懋勤殿上,往日孙承宗等讲官经筵日讲,以及朱由校的读书之处,虽没有三大殿的规模建制,却也十分宏伟庄严。 丹陛之下,光滑似墨玉的金砖墁地,按照品级,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当朝文武重臣们纷纷山呼出声。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有了韩爌这个东林领袖,内阁首辅表率,其余的各党派群臣才是纷纷出列,声音隆隆。 这场议和从一开始就是朱由校根据历史上建奴的秉性而自导自演,起先在朝臣之间也掀起阵阵波澜。 只是事情已毕,大捷传于朝,见闻四野,暗流涌动的朝廷内仿佛一下子安静下去不少。 这的确是一场大明迫切需要的大胜,可在这场大胜之中,也有许多令人惋惜及愤怒之事。 不能一直沉浸在这场胜利当中,要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处理国内堆积的事务,反思大捷中出现的纰漏,避免下次发生。 待殿上的恭贺声逐渐消散,朱由校站起来,目光炯炯,带着审视,话语威严道: “这次辽东之战的大小捷奏,都由兵部、吏部共同商议,式同西南亲征之役,明早以前给朕呈上一份叙功名录。” “这次还要另外准备一份入祠祭祀的战殴将士名单,分两期刊登于《京报》,好让英烈之名流传于世。” 韩爌及张维贤等人心神一凛,忙道遵旨。 余的群臣们接旨后,心中也都不解,这次大捷按理来说应当大摆宴席以庆,难道就这样完了? “朕知诸卿政务繁忙,此回朝会到此为止,各自回去吧!” 朱由校言罢,转身就走。 “臣等恭送陛下——!” 开场热烈的一场朝会,却以一种十分沉闷的气氛结束,群臣走出懋勤殿,也没有议论,确实他们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就拿兵部和吏部来说,上到督师朱燮元,下到辽东地方上及边镇有功的文官、武将,都需要他们一一查验功勋。 这次朱由校还特别交代了要把战死的将领、士兵分别出列名单,用以在刊登叙功名录后的下一期京报刊登。 多这几天的时间,丝毫不能让兵部和吏部的官员们感到放松,事实恰恰相反,这次大明战死士兵的数量相比建奴同样不少,没有十万也有数万。 事务繁忙,对他们来说,最近几日又将是不眠夜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任务,朝廷六部各院,这次皆都不同的繁重目标,都需要在几天内完成。 比如户部就需要准备将要到来的将领升赏,兵士犒赏,以及发补饷银等事。 工部也要统计此战当中各地城镇受损程度,甚至于各地民生设施的新建,维修,都需要统计清楚再报予皇帝。 各部各院散出朝会以后俱都赶紧忙活起来,一时间,紫禁城内外异常的忙碌起来。 朱由校也有很严重的事情要处理,其中最为紧要的就是袁崇焕再三抗旨之事。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一屁股坐在卧榻上,接连喝了两杯水,才是畅快的松口气。 放下杯子,朱由校侧目一瞥,淡淡道: “既然到了,那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进来说。” 魏忠贤站在门口,一副被发现的尴尬样子,闻言立即小心地迈入西暖阁,拱手道: “爷,老奴…”魏忠贤吭哧瘪肚半晌,忽然跪了下来,道:“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由校有些意外,抬手示意他起来,笑道: “忠心耿耿的魏忠贤能有何罪,起来说话。” 魏忠贤于是站起身来,如同以往那般侍奉在朱由校身侧,如同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叹息一声道: “爷,老奴去年提拔了个人,本以为山海关那地方远离辽沈,不会有什么战事,便让他做了山海关总兵官。” 朱由校记得这事,眼眸微变,面色不动。 那回魏忠贤一次奉上来的名单太多,朱由校随手抽了几个看一眼,没发现什么历史上的名人,一时也没太在意,原打算慢慢查。 看他这次来找自己,准是举荐的这个人出事了。 朱由校没有搭腔,却是抬手要拿起桌上摆着的那本《三朝辽事实录》。 魏忠贤那眼力见岂是常人能比,朱由校才刚有动作,他便迅速出手,拿起书恭敬奉到面前。 朱由校接来书,边翻边叹气: “你这老厮的确懂得朕的心思,琢磨圣意的功夫要是多一点放在选人上,也不至于出这个错。” “你说吧,这次是谁。” 魏忠贤心神一凛,暗道莫非陛下已经知道这事不成。 他心中惊疑未定,但毕竟这事是他犯的过错,等着皇帝查出来肯定是不如自己主动承认。 “是山海关总兵高第…” 朱由校一听这名字,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是哪位“大能”。 历史上,高第的确攀上了魏忠贤这颗大树,做了山海关总兵官,但此人根本不知兵事,清军入关还随同吴三桂降了清。 “高第。” 朱由校心中想着,复述一语,右手也随之翻过一页,犹豫半晌道:“你且继续说与朕听,高第究竟做了什么。” 魏忠贤只能恭恭敬敬道:“爷也知道,太子河一战,第一路先锋,蓟州总兵官王威战死…” “嗯,这是少有的忠贞良将。”朱由校评价一句,然后继续等着回话。 魏忠贤道:“王总兵战死,不同于定辽左卫失陷,这事儿说来也有老奴的一份不作为之罪。” “高第本是市井小人,老奴觉得他脾性不错,便举荐他做了山海关总兵官,想着这种人做了大官,定能听话,为爷效命。” “却不成想,这个高第被朱燮元留作预备兵马,在战时毫无作为,擅自改变进军路线,以致王总兵苦苦等不到援军,为国战死…” 话音刚落,朱由校手中“咔嚓”一声,却是《三朝辽事实录》第一卷的其中一页被忽然撕裂。 寂静的西暖阁中偶闻此音,彷如雷鸣。 “老奴死罪!老奴死罪!” 魏忠贤慌忙跪地,接连叩头,自称有罪,余的宫人们亦都同跪,连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 朱由校颇为可惜的看着这份王在晋交上来的第一卷书,静默许久,又翻过一页,淡淡道: “朕知道了,你自行处置吧。” 魏忠贤心中大喜,皇爷这一页翻过,是不是代表自己的脑袋还留在脖子上。 欣喜过后,魏忠贤即在心中愈发痛恨高第,既得了圣意,也便能从容处置这个作战不力,害死大将的山海关总兵了。1603454789</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四章:三朝辽事实实录 高第的事,对朱由校来说不过是个插曲。 王威战死消息传回,朱由校甚为惋惜,可当听见一名忠贞将领是因小人贪生而死,却着实让他愤怒了。 害死大将的小人必须绳之以法,于国、与军心都有好处,可自诩为关外大将,连番抗旨不遵的宁远兵备袁崇焕,也须得惩戒。 想必魏忠贤也知道该如何处置高第,姑且静观其变。 魏忠贤是小人中的小人,可这小人一旦要是对某人忠心起来,就会令人变得万般为难。 当年王安手下的宦官魏朝,就是凄惨死于凤阳皇陵,若非是朱由校及时表露态度,王安的下场想必还不如那魏朝。 这次高第捅出了这样一个篓子,魏忠贤能主动来表明事实,朱由校心中很是欣慰。 这次在魏忠贤面前表露的态度愈是刻薄寡恩,魏忠贤对付高第的手段也就会越狠。 朱由校有些期待,小人是如何处置小人的。 魏忠贤走后,朱由校这才将心思放在王在晋前日送来的《三朝辽事实录》一书上,刚才其实一眼都没看。 历史上,这本书是在崇祯十一年成书。 继位之初,朱由校就曾特别问过王在晋关于这本书的事情,也交待了要实事求是,万历及天启二朝已发生的及将要发生的,有什么写什么的原则。 将近四年的功夫,王在晋完成了这本著作的第一卷,报房也快马加鞭将印出后的第一本送到了紫禁城。 见魏忠贤时朱由校手上拿着的这一本,也是目前存世的唯一一本。 第一卷讲的是自万历十六年起,一直到万历三十六年这二十年间大明发生的各种事,包括了援朝、播州、宁夏三大战争,还有辽东建奴兴起的归根溯源。 王在晋在这本书中,概述辽东分野、沿革、战略地位、边防及朵颜、福余、泰宁三卫,海西、叶赫九部同建州的势态。 除此以外,他还特别表达了自己关于建州之所以兴起,大明从何时开始逐渐下坡的看法。 不过在这之间,最主要内容还是叙列此二十年间辽东战事。 王在晋依年按目,历叙战守梗概、兵饷要务、将士怯弱、官僚相讦情况,引录朝臣奏议、攻讦,敢言敢写,朱由校看的很是起劲儿。 这本书据说在后世乾隆年间被禁了,这回王在晋写出来,朱由校除了打算在日后全书发行以外,也要留在宫廷里一套。 以往宫廷里那么多儒家著作,是该有一本这样的书来换换口味,也让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们看看战争带来的恶果,知道一下大明的边防形势! “好,这本书以后就摆在西暖阁,朕看着方便,后世的皇嗣们来此处处理政务时,也能时刻警醒!” 朱由校赞叹一句,随手将书交给王朝辅,淡淡说道: “传旨,叫广宁参议孙承宗进京面圣,朕要当面问一问他袁崇焕的事,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对于袁崇焕,朱由校正是因为他在后世那般大的名声,考虑到多少有些能力,所以才会一忍再忍,留他守备宁远。 可袁崇焕也是执拗得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整天朗朗上口的就是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崔呈秀不是朱由校,他不知道袁崇焕在后世有多大的声名,他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宁远兵备,忤逆兵部檄令也就算了,居然还三番两次抗旨不遵。 兵部落权,下狱,这已是袁崇焕这般作为以后必然的结局。 只是不知道朝臣们到底怎样想的,明明是袁崇焕抗旨不遵,崔呈秀明明是秉公执法,稳定了辽东局势。 可是在科道言官们的嘴里,崔呈秀虽然没了擅自议和的罪名,却也无法洗脱阉党奸臣之身。 在清流们的眼里,凡是阉党必定是小人,凡小人所谋害的,必定是天大的忠良,更何况袁崇焕是“帝师”孙承宗的门生呢! 昔日的王化贞,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 魏忠贤从宫里回到东厂,就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傅应星上前满了一杯贡茶,恭候问道: “大捷传闻,京城每家每户都是喜气洋洋,外头放了爆竹,喜庆得和元日节一样,舅父脸色却怎的如此难看?”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心中有气,却不打算迁怒于亲人,伸手接来贡茶,一口喝尽,没好气道: “还不是因为那个高第!” “当初本督真是瞎了眼,居然向陛下举荐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那…陛下怎么说?” 高第做的事傅应星也略有耳闻,脸色顿时一变。 要知道,上边那位眼睛里可是向不揉什么砂子的,这高第犯的事儿,难免落到魏忠贤那堂堂的东厂厂公头上。 魏忠贤要是倒了,那他这人称的“红孩儿”也就完了。 红孩儿,是东林士子们给傅应星起的外号,类似于其余的“四十孙”、“八虎”、“五彪”,流传的都是一样的凶名。 自然,许显纯、田尔耕等人眼下在北镇抚司自称体系,历史上的五彪等自然是另有其人。 魏忠贤松了口气,摊在椅子上,说道: “爷还是懂得我的难处,没有为难,只是放了口气儿,说叫我看着办。这件事你要亲自处置,去山海关一趟。” 傅应星眼珠一转,献策道:“舅父,我觉得不妥。” “您想,这高第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兔子逼急了也还咬人哪!他手里可是握着兵的。” “番子们再是敢打敢拼,也敌不过那些刀头舔血的兵,侄儿贸然去了,怕是会逼反那厮。” 魏忠贤一听是担心这个,当即就是一乐,拍着傅应星的脑袋说道: “本督的好侄儿,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就算他高第敢反,于龙、高贞又不是傻子,岂会跟着?” “你就只管去传话,把高第给本督完好无损的押到京师,到时候你要亲自监工,让他给陛下好好儿的修三大殿!” 傅应星的确是想的简单了。 历经西南之役,还有刚刚取得的辽东大捷,天启皇帝的威望已经非常之高,地位无可动摇。 何况高第虽然是总兵,可总兵上头有总督,总督上头还有巡抚、经略,最上边还有一位督师压着没走。 任高第玩出了花来,也实在是翻不起什么风浪。</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五章:合作还是滚滚蛋 傅应星很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在当夜即亲自带着一批番子前往山海关,处置高第在太子河畏战一事。 番子们刚出京,朝廷上对袁崇焕的一审也才结束。 这天,魏忠贤神神秘秘的来到西暖阁,说道:“爷,老奴打听到,钦天监的汤院士近来忙活的脚不沾地。” 魏忠贤这话里所谓的汤院士,自然就是说前两年来大明的神圣罗马帝国传教士汤若望。 汤若望早年进入罗马学院,主要方向是研究神学和数学。 罗马学院是罗耀拉于十六世纪创办的,虽说是一所“基督精神的神学院“,但这个学院的课程射猎甚广。 除罗马教廷规定的传教内容外,还教数学、天文学、地理学、机械力学、化学等很多科目,培养出的人才也很多。 伽利略就曾担任过罗马学院的教师,他在学院的报告厅里展示经他改良后的望远镜,受到热烈欢迎和钦佩。 后来,这种改良后的望远镜普遍用于欧洲航海,无论前往世界各地的探险家们,还是舰队的指挥官,基本上人手一个。 大明之中比较少见的所谓“千里镜”,其实就是一种仿制的单筒望远镜,只有总兵级别的武将或是总督级别的文官才有资格配备。 其实自倭寇之患消除后,万历年间以来,大明一直都在积极吸收各种所能接触到的西方先进科技知识。 汤若望在罗马学院就读时,听过伽利略的演讲,对富饶的东方产生浓厚兴趣,便开始用各种方式自学汉语,吸收东方知识。 万历四十五年,汤若望以最优秀的成绩完成了在罗马学院的学业,被罗马教廷授予为神父,可以有资格传教。 五年前,在红衣主教金尼阁的带领下,汤若望、邓玉函、罗雅谷等二十二名传教士,在葡萄牙帝国的宫廷中受到其皇帝接见,然后从里斯本启航东渡。 这就是汤若望和大明的渊源。 朱由校正在看吏部、兵部呈上来,对袁崇焕第一次审问的结果,闻言“哦?”了一声,也没多想,笑着问道: “他都在忙些什么?” 魏忠贤道:“老奴今日去钦天监寻汤院士,却被他带来的西洋学徒拦在外面,语气还蛮横得很,说是里边在布道讲经,谁都不见!” “陛下,老奴不是自己个儿生气。您听听,一个西洋的学徒就敢在宫里这般的大放厥词,谁都不见,岂不是连毕业去了也…”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侧目一眼,魏忠贤浑身一颤,虽然没再继续说话,脸上却还是欲言又止。 朱由校哈哈一笑,放下章奏,用手指点了魏忠贤几下,道:“瞧瞧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个三十几岁的传教士置什么气?” “你以为朕不知道这是你无理取闹,人家汤若望早就说了,布道讲经是神圣的时刻,你非要捡这个时候进去,能埋怨得了谁。” 魏忠贤的确也是一时气不过,要是别人他可能还会考虑一些有的没的,也就算了。 可一个从西洋来的传教士,居然也敢拦着本督不让进去? 他以为自己是谁呀,这皇宫大内,除了后宫以外,到了何处,不得尊称自己一生厂公! 听了朱由校的话,魏忠贤这时候气头也都消了,但心中还是有件事不甚明白,便道: “爷,老奴的事儿是自己个儿糊涂。” “可汤若望每天确实是从早到晚忙个不了,不是布道施洗,领着教徒们做礼拜,就是去教堂传教,连到钦天监当差的功夫都没了。” “一个传教的,顶多做个钦天监的活儿,他怎么比爷还忙呢?” 朱由校听了这话,略微沉吟道:“你是说,这汤若望在朕的宫廷里头传教,发展了一批天主教信徒?” 魏忠贤不懂皇帝话里那天主教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意思听得明白,忙点头道:“爷,不是老奴心眼小,老奴是担心,这汤若望在谋划着什么别的事。” “不知是内监各局各司,就连老奴的东厂,都有许多人受洗入天主教,老奴不得不为陛下担忧啊!” 朱由校沉思起来,看来是有些重视。 其实倒不是因为魏忠贤话里头说的汤若望有阴谋,朱由校在后世的时候就知道,汤若望这个人,就是正儿八经的在传教。 可后世的也已经有相关的记载,这批传教士的目的不如汤若望一样单纯。 他们的确不是单纯来传教的,这批传教士来大明,是带着重振罗马教廷和自家国王征服东方的愿景来的。 起先葡萄牙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认为东方比较落后,可以直接武力征服,再不济也可以迫使其开放通商。 与东方通商的欧洲国家,会得到很强力的加成buff。 这批传教士过来以后,其实很快传就向葡萄牙和罗马教廷传回消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主教金尼阁声称大明远不是他们印象中愚昧落后的古老文明,想要武力征服大明,这实在是不太可能。 据此,罗马教廷和葡萄牙只好放弃了武力征服的想法。 加上大明同荷兰海战胜利的消息随着大航海飞速传遍欧洲,葡萄牙更加头上冒汗,不敢再轻视来自于东方的古老帝国。 可他们却也没有放弃征服东方的梦想,葡萄牙国王和教皇联合,决定使用怀柔政策,对大明温火慢炖。 一方面,在大明传教可以增长罗马教廷和耶稣会的声望,对教皇和葡萄牙来说都是好事。 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传教进一步了解大明真正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 反正无论通商、传教,还是一些什么别的,这些传教士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自己国家还有教廷的利益。 有些事情当下看不出来,但如果从后世的角度去回溯,却又显得清晰易懂。 朱由校根本不担心天主教会在大明境内会传播成西方那样的地步,因为历史事实证明,就算朝廷不干预耶稣会的传教,他们最终也会失败。 你传任你传,百姓信了算朕输。 朱由校想的,是要利用这一点给大明搞点好处,毕竟我让你传教,你不付出点什么,这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帮传教士没几个是真喜欢东方,葡萄牙和罗马教廷想在大明这搞好处回去自己发展,这可以。 朱由校要的也很简单,你想发展,我也要发展,我的发展需求比你一点不小,所以就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净身出户滚出大明,要么两家合作,一起进步。</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六章: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技术 这般想着,朱由校也便站起身道: “如此,朕也去听听这个汤若望是如何给人解惑的,他现在何处?” 魏忠贤赶紧走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回道:“眼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教堂布道讲经。” 说完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爷,您可不要也被他蛊惑得入了那什么天主教才是啊。” 朱由校点了点头,负手走出西暖阁。 被蛊惑入教是不怕的,主要是有正事,的确要出宫一趟。 何况朱由校也很是好奇,听一遍就能入教,这汤若望传教的本领真有魏忠贤说的这么邪乎?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与魏忠贤换上便服,带上几名勇卫营亲军出了承天门,很快来到离承天门只隔着两条街的教堂。 刚刚走近教堂,就见到一片的翠绿,闻见扑鼻花香。 教堂配着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敞开着大门,院落里是花园,一片浓绿,空气里飘散着玫瑰花丛的芳香。 果树也有很多,红红白白的桃子,紫莹莹的葡萄很是诱人。 汤若望被信徒们拥在中间,信徒们正向他询问教义,求解疑难,还有的请赐祝福,以渡过难熬的岁月。 朱由校来到院子里,正听到汤若望手拿圣经,站在高处,激情的进行天主教那一番演说。 “…人间充满罪恶,世人充满罪恶!” “来自人间的原罪,啊,这便是始祖亚当犯罪留给后世的无法自救的原罪!它使世人难以免除下地狱的悲惨结局!” 这话说完,汤若望还在酝酿,下头就有人在暗自嘀咕。 “地狱?是不是地府?” “不知道,什么玩意原罪,听不懂啊!你听明白了没?”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原罪是啥意思…” 下头信徒们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影响到汤若望一丝一毫的情感,他接下来的话中依旧充满激情。 “上帝为拯救信奉者的灵魂,献出他的亲生之子、我们受苦受难的救世主!作为替罪的救赎代价,我主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啊!伟大的我主耶稣,舍了他的身体,化为饼,舍了他的血,化作酒…” 一段说完,汤若望这才转过头来,审视他那群可爱的信徒们,却发现众人不如西方传教时那样人人尊崇,却是嬉闹有声。 “好家伙,耶稣的血能化酒!” “听起来耶稣好像挺厉害的,他的血化成的酒肯定比私酿的女儿红还要好喝,汤教士,怎么喝到这酒啊?” “这帮红毛传教士,定然是都偷偷喝过的!” 听着这些所谓天主教信徒的话,朱由校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却是将郁闷的汤若望目光吸引过来。 随即,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眼前这位一袭白衣的青年,眼眸之间隐隐透出些许威严的,汤若望自然认得,他就是东方国度的皇帝,天启皇帝朱由校。 在他身旁一身黑色衣裳的那位,就是帝国境内“人人唾弃”的东厂厂公魏忠贤了。 他赶紧遣散了信徒,上前微微躬身,尊敬地说道: “见过皇帝陛下。” 魏忠贤在一旁赶紧提醒:“以后你只说见过陛下就行了,怎么来几年了还没学会大明的礼节呢。” 汤若望没有答话,静静等着那位青年说话。 朱由校信步在前,与汤若望来到园中散步,闻着花香与果香,自顾自道:“偶尔出宫走一走,寻个清净,挺好。” 汤若望后面跟着,说道:“皇帝陛下来我这小小的教堂,是有什么事情吧?” “你这汉语学的不错。”朱由校说完这句,寻了个园中石亭坐下,示意汤若望也坐在身侧,道: “你说的不错,朕是有事找你。” 汤若望听着,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但毕恭毕敬的态度丝毫不减。 两人虽然近在咫尺,面对面坐着,可互相之间的神情,却又好像隔着千里之遥。 “朕知道,你们这些传教士来我大明,是为了征服我大明。” 只一句话,汤若望的脸色便就一沉。 朱由校没顾着他的感觉,还有魏忠贤在一侧的沾沾自喜,只是坐在那继续说道: “朕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不求你能如我大明臣子一样,能尽心尽力的为大明做事。” “有句话朕得说在前头,无论是你们的教廷也好,国王也罢,想要在大明得到好处,都需要用条件来交换。” “你与徐光启他们修订新历,尽职尽责,朕心里明白,所以给了你这个钦天监的职位。” 说着,朱由校环顾四周,从侧门走进教堂。 朱由校在大厅里踱着步子,用手去摸了摸墙上摆着的教皇画像上头的灰尘,淡淡说道: “这个传教的事儿,你们在万历一朝的大行皇帝赐福下做了,朕不说什么,可现在是天启朝。” “要想继续在大明传教,你们得拿出诚意。朕的眼睛里不揉砂子,叫你们的教廷和国王,用真金白银来换。” 汤若望这才明白,天启皇帝这是讨价还价来了。 他随即说道:“陛下是想要交易?”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笑道:“朕看你在京城里头传教传得不错,你们教廷不就喜欢这个吗…” “朕可以给你们在全国的传教权,甚至可以让你们自己选地方开教堂,可你们给也得给朕,给大明一些东西作为交换。” 汤若望知道,罗马教廷的确很重视在东方传教的事,想了想问道:“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 “你们所学习的各种先进技术,什么航海,什么天文历法,什么遂发枪、火炮,朕要你教给武学院和钦天监的文官们。”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会的,朝廷的官员也得会。” 原来是这个,汤若望心中一松,笑道: “陛下请放心,我向西安的主教阁下修书一份,他有教廷在东方传教的权利,想必他会同意的。” 说完,汤若望特意留心了一下这位皇帝的表情。 朱由校没什么欣喜,脸上依旧是那样平淡,淡然自若,过了片刻,在前面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朕知道葡萄牙的使团前日到京了,他们眼下就在教堂吧,朕今日得空,看看你,也顺便见一见他们。” “嘉靖朝租借澳门的事儿,这次一起谈谈清楚,也免得日后双方为了这事儿,闹得不愉不快。” 汤若望很高兴,他并没有一丁点的不愉快。 在他想来,使团同大明皇帝接触是天大的好事,给东方传递科学技术这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没有这位皇帝如此心急的要求,他其实也在慢慢的教钦天监官员一些自己学到的科学技术。 汤若望只是觉得惊讶,东方的皇帝平常在皇宫里大门不出,怎么一出来却什么都知道。</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七章:跟腓力四跟世讲讲价 魏忠贤在两人后面跟着,显得有些惊讶。 葡萄牙使团前日抵京的事他也是昨日才知道,本打算今夜禀明皇帝,却不成想,人家早都知道了。 除了自己的东厂,莫非皇帝是从锦衣卫的许显纯那里听来的? 又或者是那个曾在南巡时有功的千户田尔耕,被调来京城后立的又一功? 这是件小事,就算这几日不由厂卫禀明,朝廷中负责接待外使的有司也要上奏,可魏忠贤这样的人,从平常中发现不平常,这只是他诸多本领中的其一。 朝廷上下的血雨腥风,甚至于地方上的躁动不安,他总是第一个知道,然后忠心耿耿的报给皇帝。 以往时候,万般事情都是东厂番子先知道,然后再由自己报给皇帝,现在情况变了,番子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了。 不是锦衣卫,就是皇帝另有手段。 魏忠贤也只是这样想想,他可不敢深度去探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明白,这只是天子诸多权柄中的一个罢了。 自古以来,觊觎天子权柄之人即为大逆不道,这大逆不道之恩,可都没什么好结果。 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甚至于株连九族者也比比皆是,而圣上他看似糊涂,又似明白。 譬如此番,使团来访一件小事,圣上却早就已经知道,那么其它的事呢,是不是也在自己禀明以前也已知道? 魏忠贤越想下去,越是觉得心悸不安,这位皇帝继位四年不到,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心思却如此的深稳。 有时候,糊涂与明白就是这般,说不清也道不明,天启皇帝的精明,远在魏忠贤的意料之外。 几人就将这教堂当做了接见之所,不久,汤若望领着使团一行人回来,恭敬的行礼。 “这夷人的帽子不错,大明境内确是没有见过这种的。”魏忠贤看着其中一人装束,笑着说道。 汤若望说起这话来总觉得有些奇怪,身为罗马教廷的传教士,又受自家国王嘱托,现在却是大明的官。 他咳咳两声,说道: “这是使团的使者,出生于里斯本的王族世家,此回葡萄牙使团来到大明,带着的礼物价值连城,很多在大明都是见所未见!” 魏忠贤冷哼道:“就算是什么牙的王族,在大明这见了陛下也要行礼!” 汤若望对这点倒不置可否,可想法却不是魏忠贤那般君主臣礼。 他想的是入乡随俗,而且这边的规制是皇帝,的确比葡萄牙王室高出一级,行礼也是最基本的尊重。 “迪亚士见过皇帝陛下。” 朱由校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约在四十余岁的中年白人,发现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正脱帽弯腰向自己致敬,显得彬彬有礼,的确是有些贵族气质。 朱由校没在乎行礼不行礼这些细节,示意这位使者平身,然后道: “贵国使团来我大明带如此丰厚的礼物,是入朝纳贡,还是为了两家合作,在海上贸易?” 迪亚士,这个四十多岁的葡萄牙大使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朱由校,然后说道:“我没想到陛下这样直白,那我也直接说了。” “我受葡萄牙国王陛下的托付,来与大明建立贸易路线,并且在天启一朝继续租借澳门暂住。” “这些礼品,说是入朝纳贡也好,说成是见面礼也好,都是由大明说了算,什么说法我国都会配合。” 朱由校闻言即轻笑一声,缓声道:“看起来贵使来之前对大明是有过一番研究了?” 迪亚士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道:“的确是学习过贵国的语言文化,我国知道贵国对纳贡与否这一点很重视,也决定配合。” “这样也好…” 朱由校颔首道:“租借澳门之事,朕觉得还是签订个条约,约束年限,约定义务,以免日后我大明收回时需要动用武力。” “至于双方通商,朕也有此意。” 听见“动用武力”四字,迪亚士的眼皮跳了跳,很明显是也明白这话中的威胁之意。 不过来这里以前,葡萄牙国王腓力四世也已经从首批传教士的回信中发现,大明并不是愚昧落后的东方国度。 腓力四世,即腓力三世之子。 实际上他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共治国王,大多数情况上并非是葡萄牙国王,一般都称作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君主。 此时的腓力四世还名义上统治荷兰,前两年他的军队被荷兰人击溃,无敌舰队也被英国人重创,但他却并不承认荷兰独立。 事实上,现在的荷兰已经实质性独立,在飞速发展,只是还没有获得西方各国的承认,就如同现在的明金一样。 腓力四世同时也是南尼德兰的领主,眼下他统治下的西班牙、葡萄牙殖民帝国虽然在全球仍领有广大国土,但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腓力四世自继位以来,内忧外患一刻都没停过。 在内他饱受尼德兰与荷兰人的反叛,全球殖民领土不断萎缩,在外连英国人也趁火打劫,不得不向东方寻求机遇。 腓力四世从第一批传教士回信中得知现在的大明依然很强大,也有遂发枪作为武器,他明白单凭武力征服显然不可取,其态度也很快从征服转向为联合发展。 这次使团的原本目的只有一个,用各种手段促使大明与西班牙哈布斯堡通商,以获取来自东方丰富的贸易收入。 要知道,眼下全球的贸易都是以大明为中心,西方从非洲开采的白银,八成都在通过各种贸易疯狂流入大明。 对西方各国来说,和大明通商绝对是既能缓解财政又能保障国内稳定的好事。 来的路上,他们从汤若望口中得知,这位天启皇帝对葡萄牙租借澳门很是不满,所以临时转变口风,要重新商议租借澳门一时。 对朱由校话中的威胁,迪亚士表现的不卑不亢,显然是有备而来,对通商和继续租借澳门一事,势在必行。 经过这次简单的会面,朱由校决定了要同西班牙通商的基调,接下来就是召集九卿科道,在朝会上讨论此事。 回了宫内,朱由校将一身便服扔到地上,便在卧榻上一屁股坐下,自己在那琢磨。 王朝辅赶紧指使乾清宫的小太监和宫娥们收拾,没一会儿,魏忠贤喜气洋洋地进来,道: “爷,老奴着人算了一下,这次西班牙使团带来的礼物之中,贡银就值二十多万两!” “还有一些奇怪的玩意儿,估不出价来,但老奴看得明白,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啊!” 朱由校也有些意外,这么多? 看来西班牙是遇到大麻烦了,也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西班牙正在衰落,腓力四世肯定是想通过和大明通商,来缓解西班牙此时紧张的局势。 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朱由校还是懂的,既然这样,朕为什么不好好的和他讲讲价呢?</p> 拨乱反正 第三百九十八章:签订通商条订约(上) “不然!” 都察院御史袁化中听了天启皇帝要同西班牙、葡萄牙签订通商协议,并且将澳门继续租借给他们的消息,当即是一脸的不服不忿。 “通商不过是夷人的借口,租借濠镜的背后更是来意不善!老臣奏疏中再三提醒陛下小心谨慎,就是为此!” 说着,袁化中嗟然一叹:“可陛下却还是轻信夷人之言,将祖宗之地拱手相让,这一让,想再拿回来可就难了呀!” 东林六君子之一的大佬发表了言论,余的言官御史也都激动起来,纷纷出列谏言。 “陛下三思啊!” “我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繁盛,那些夷人怎么可能不垂涎三尺?” “门户一开,再想关就不容易了!” 朱由校在上面听着这些言官御史们动辄而来的群起谏言,心中愈发烦躁,但面色上却是不见,等了一会儿,缓声说道: “诸位爱卿就此事上的奏疏,朕都看过了,通商还有租借澳门的事,朕已命英国公出面与他们商谈,定一个通商条约。” 忽然,一人出列说道: “臣赞同陛下的说法,全球大国不止大明一家,西班牙几十年来穷兵黩武,虽然在日渐衰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还有荷兰人,虽然在澎湖之战败给我大明,可其野心不减,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大明理应同西班牙签订通商!” 这话听着十分不像是这个年代官员该有的认识,朱由校侧目看过去,印象中竟不认识,便开口问道: “卿是何人?” “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 听完此言,朱由校倒是释然,徐光启这位大能的确是最早一批接受西方文化思想的大明官员。 现在徐光启其实已经被西方文化所影响,就连说的话中称呼西方各国,也不再是夷人,而是以国名。 不过徐光启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去学习西方文化,并不是因为感兴趣,用他自己的话去说,这是收彼之长,消己之短。 说白了,徐光启接近这帮人,完全是为了学习他们先进的科学技术,回过头来为大明强大添砖加瓦。 徐光启不同于朱由校早年召入京师,主持军器司的毕懋良、毕懋良,后者只是军器专家,醉心于铳炮等火器。 徐光启不仅通晓军器,还精熟农政,曾当过王在晋的副手,在畿辅推广番薯,是个全才。 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礼部做那些礼乐之事,也不能直接扔进军器司,那样发挥不出其全部才能。 到钦天监倒是能让他和那帮以汤若望为首的传教士接触,迅速吸收科技知识,可钦天监毕竟是观察天文,修订历法的衙门。 看起来,是要给徐光启这帮人新建一个衙门,专门让他们跟进(仿制)西方的科学技术,类似于后世的“科研院”。 徐光启,可以是大明的首席科学家! 自然,徐光启这番话太过超前,很多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等完全明白过来,就是争相反对。 一名言官出列,冷嘲热讽: “我朝在澎湖海战得胜以前,临海诸多岛屿皆为红毛番所占,福建总兵俞资皂等当时也上奏过陛下,红毛番坚船利炮,海战中常以一当十!” “我水师不是夷人舰队的对手,若将来夷人占据濠镜而不走,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对,又该如何?” 徐光启冷笑:“既知势不如人,那便学!” “将他们的坚船利炮学习过来,让我大明水师也变成无敌舰队,眼下世界各地都在争相进步,我大明怎能落后于人。” “万一后世遭受千年之耻,这难道不与诸君相关吗?” 这言官毕竟没和徐光启一样,经常向洋人询问世界局势,肚子里也没什么关于西方的墨水,一下子便没了话说。 言官站在那吭哧瘪肚半天也不知怎么回击,只好归列。 这时,群臣都在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人再出来脸红脖子粗的说什么大道理了,你说也说不过人家,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朱由校见事态不错,点头道:“徐光启说的不错,甚合朕意。” 说完,转向徐光启又道:“你便陪英国公同去与使团商议,定要拿出个能让朕和天下人都满意的结果。” “回来之后,大功一件!” 徐光启很是感激皇帝的开明,恭恭敬敬道: “陛下放心,臣定尽力而为,濠镜是我大明领土,租借与占领的区别,臣自知晓!” ...... 朝会散罢,张维贤挑选了几名勇卫营最为精猛之士,特意配备了最新式的遂发鸟枪,想着给夷人们一个下马威。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所以张维贤只带了两百多人,恰好和西班牙使团的人数相当。 路上,张维贤左思右想也想不透彻,和夷人做生意究竟对大明有什么好处,没忍住问道: “徐侍郎,你心中猜得到陛下的条件吗?” “岂能用猜的?”徐光启失笑,即从袖中取出一份明黄色小旨,道:“此等大事若心中不明,如何去办?” “下官散了朝会以后便直接去面见陛下,请下了旨意,英国公请看。” 张维贤一听,一拍大腿,讪笑不已:“这…,是老夫料事不明,多亏了有徐侍郎,不然此行还要两眼一抹黑呀!” 说完,将密旨接来手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看。 徐光启大笑:“国公爷说笑了,陛下让你我同来,想是料到此事,咱们两人都是各有用处罢了。” 张维贤明白此理,方才不过是推脱试探,听徐光启这一番话,心中知道他是个骁明事理之人,也不再多说。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处紫禁城内选定的园林,见到了在这里久候多时的西班牙使团。 这次商议合约选定的地方,也是经过一番精心挑选。 西班牙使团来此一路,会先经过承天门甬道,看见侍卫皇城的勇卫营禁军、锦衣校尉、执仗金吾,再穿过皇家园林,来到这湖心亭上。 张维贤的座位背靠威严毕露的紫禁皇城为景,与西班牙大使迪亚士脚踏镜湖,互相一番客套以后,便开始商议合约及租借之事。 经这一路而来,迪亚士与先前的态度的确有了很大转折,知道来谈判的人级别竟然是公爵,更加是客客气气。 旁边的徐光启,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西班牙副使讲话,两人初次见面,却好像非常合得来。</p> 拨乱反正 第406章 签订通商条约(中) “贵使请坐。” 张维贤给了个手势,等对方先坐好,自己才是落座,这个时候,徐光启就站在他身侧同西班牙的副使聊着。 迪亚士在来时路上,看见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还有那些威武的禁军武士,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本来按照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意思,第一次的想法是过来看看能不能直接武力征服大明,把大明变成西班牙的殖民地。 拥有这样一块殖民地,西班牙的殖民帝国定能再次崛起! 可是后来发现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现在迪亚士经过更加深入的了解才是发现,国王以前的想法究竟有多天真。 大明岂止是主教金尼阁信中所说的“有些强大”,这是一个东方帝国,他们才刚刚在澎湖打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 要知道,那支舰队以桨帆船为主,也有火力强劲的盖伦战船,配备着如今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加农炮,实力根本不弱! 既然他们能打败荷兰舰队,想来打败已经遭受重挫的西班牙海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看来,还是听听对方要些什么条件,他相信,只要出价不是太过分,国王都能点头同意。 毕竟现在的西班牙,日子可并不好过,能越早开辟东方的海上航路,就越早能缓解他们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 想到这里,迪亚士脸上带着标准的贵族式假笑,道: “用你们东方的话说,我们还是开门见山,贵国有什么条件,请一个一个的列举出来,我们也好商量。” 张维贤哈哈大笑,道: “既然贵使如此快人快语,本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两国通商,对大明和你们西班牙来说,都有好处。” 西班牙这个词,张维贤也是在路上听徐光启所说,到了这现学现卖,就在昨天,他还曾在府中称呼这群西班牙使团为夷人。 说完,他向徐光启打了个眼色。 后者从衣袖中掏出一份连夜准备好的条款,恭恭敬敬的交到了迪亚士的手上,使团中的西班牙人连忙都凑过去,却是大吃一惊。 他们吃惊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上头写着的居然是西班牙文! 迪亚士愕然的注视着徐光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不光是他们对东方感兴趣,东方同样对他们也很是感兴趣。 如果不感兴趣,迪亚士不会学习汉人的语言文化,对方的臣子也不会学习他们西班牙文了。 这样一来,迪亚士对这次能满载而归的想法又多了几分坚定。 只要自己这边有对方需要的,那么这次谈判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两国各取所需是最好的选择。 徐光启递来的条款内容不少,粗略一看,就得有好几十条,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得好好研究一番。 迪亚士礼貌性地起身,行礼道:“请贵使稍等,我们仔细商议一下。” 张维贤翘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哦”了一声,道:“贵使随意,本公有的是功夫。” 听到回答,迪亚士带着西班牙人使团聚到另外一侧,很快就对着条款上的内容指指点点起来。 张维贤眼角微瞥,道: “徐侍郎,听得着他们在说什么吗?” 徐光启摇头,笑道:“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公爷不必担忧,西班牙人近况不佳,只要我们提的不是太过分,他们应该都可以接受。” 张维贤点了点头,冷笑: “我倒不是担心,现在大明虽然也有麻烦,可总没他们的多,陛下把这个差使交给本公,当然要狠狠宰这帮夷人一手。” 徐光启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其实他学习西方的语言文化,并不是因为有多感兴趣,这些西班牙人的利益,他也完全不在乎。 现在他想的,就是如何能为大明在这次通商协议中争取到更多利益,这可不是小事。 迪亚士确实有些不满意,但还没有到完全接受不了的地步。 和先前所说的内容一样,条款内容主要分三类。 一是两国通商互助问题,二是西班牙人继续租借濠镜问题,三就是在这次协议中谁来主导的问题。 通商、互助问题。 协议规定,这次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期限为五年,协议范围覆盖到天启皇帝朱由校,与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统治的任何一个地区,名义上统治的北尼德兰也算。 其实迪亚士最看重的是这条,即“五年之后如要继续通商,需得再派遣使团签订协议,期间任何一国都不能主动作废。” 这相当于大明给出的一个保证,这样的一个东方帝国,说的话总不至于不算数? 在五年通商期限内,双方国内的各种货物都可以自由交易买卖,但必须要有一个除朝廷外的代表团体,也就是不能乱买乱卖,这样不仅不能得到好处,反而是添乱。 也就是说,西班牙要选定一个负责与大明通商的商人团,所有通商的商人都需加入这个商人团,由国家约束起来。 大明则也要有对应的民间组织,这个事情大明自会处理,一旦签订协议,就要由这两个商人团负责接触,往来通商。 并且在双方通商期限内,都有义务要保护对方商人团在领土内的安全,出了意外,国家买单。 关于通商的各项条款,迪亚士举双手赞成。 其实在他看来,西班牙和大明通商,获利最多的是西班牙,而不是大明,只要能通商,要求不太过分就都行。 濠镜租借问题。 大明提出,要规定一个具体的界限,就是说画一个圈,你西班牙人走到哪我管不着,但是只能在这个圈里常住。 前往濠镜的任何一个西班牙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官员还是士兵,都需得遵守当地施行的大明律法。 也就是说,如果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濠镜犯了事,作奸犯科什么的,当地巡捕衙门有权利根据此协议,拿人进行审问。 但是考虑到双方文化不同,总会有冲突,大明也会成立一个新的衙门,专门负责审问犯了事被抓进去的洋人,有过必惩,无过则放。 除此以外,西班牙必须要再拿出一次性的银款,作为租借濠镜五年的价格。 朱由校那边的初步定价是每年十万两,五年就是五十万两白银,这个可以协商,大明也可以提供贷款,但是贷款有高利贷,需要西班牙人自己取舍到底怎么办。 对于这条,迪亚士等人颇有微词,但尚能勉强接受。 毕竟这也无可厚非,自己是在外交上取得临时居住权,又不是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对方的国门。 而且他们说实在的有些心虚,这一路过来,大明根本不像是内忧外患的样子,听说还刚打赢了一场大捷,收复了很多地盘。 现在这个西方局势而言,急切就需要通商的是他们西班牙,而不是大明。 如果双方在这里闹掰,大明完全可以直接拍屁股走人,最后难受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至于最后一条,双方由谁主导此次协议签订的问题上,大明持强硬态度,协议上必须写明,此次签订由大明主导。 一句话,这个没商量,不行就赶紧滚蛋! 说白了,这回协议的签订,是你西班牙不远万里渡海来找我们,而不是我大明屁颠屁颠去求你签的,所以我们有最终解释权! 拨乱反正 第407章 签订通商条约(下) 这个协议和后世满清与葡萄牙的通商条约不一样,这就是单纯的双方展开贸易的协定。 毕竟大明和西班牙并没有战事,而且西班牙那边也知道刚打赢几仗的大明不好惹,态度也和清末的八国联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这个协议上,大明和西班牙是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展开贸易,互惠互利,双方都有好处。 对于条款上写明的,迪亚士与使团中的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在这里大明也有让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迪亚士走回来,神情显得轻松许多,坐回去说道:“条款上说的,我现在就能做主,国王陛下一定会同意。” 张维贤笑了笑,坐在那没吭声。 迪亚士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过了一会说道:“不过贵国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张维贤哈哈大笑,开口说道:“那本公也便开门见山了,听说你们西班牙人在濠镜外建了卜加劳铸炮厂?” 迪亚士心中一惊,忙问:“贵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我们将铸炮厂拆除吗?” 张维贤摇头,朝身后皇城一拱手,道: “陛下的意思,是卜加劳铸炮厂不必拆除,但是里面的你国匠户,还有各式的火器,都要与我们一同分享。” 见对方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张维贤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贵使放心,大明不会强抢你们的火器技术,我们会再贵国的铸炮厂外修建军器司厂房,高价聘请你们那边的匠户来指导铸炮。” “毕竟,这也算得上是一份收入嘛!” 张维贤说着,大声笑了起来。 迪亚士问翻译半天,才明白张维贤口中的所谓“匠户”,是大明一种特殊的匠籍制度,指的是他们的铸炮专家。 他松了口气,但也没直接同意,故作思量一阵,方才说道:“可以,但是高价聘请就不必了。” “为表通商的诚意,我国愿在期限五年内每年都向贵国提供铸炮专家,教导贵国的铸炮专家,哦不,是匠户…,教他们我国最先进的铸炮技术。” “如贵国定购火炮,只付一半的价钱就可以了。” 能省钱自然是高兴,张维贤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国王能同意吗?” 迪亚士连连摆手,心想这点事情与通商之利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只要你开口,白送你几十门火炮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番话,亭中寂静了一会儿。 待到夕阳西下时,张维贤方才起身,道:“不知贵国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三日后签订协议,可就不能随意更改了。” 迪亚士回头与使团商量一阵,点头说道: “请问公爵阁下,如果我国与大明签订军事同盟协议,共同对抗双方的敌人荷兰人,不知贵国的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张维贤的确被这一问给问懵了,站在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他实在不懂这夷人话里的所谓军事同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不懂,自然也就没法回话。 徐光启经常和传教士们混在一起,也读了很多西方著作,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上前解围道: “签订盟约是大事,大明虽与贵国尚无嫌隙,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签订同盟,想必陛下不会同意。” 迪亚士其实也就是一问,没做多想。 首先,和大明这样的东方帝国同盟,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真实用处确实有限。真打起来的话,大明的舰队能不能到欧洲还是两说。 倒是他们西班牙,在菲律宾就有殖民地,支援大明方便得很,和大明同盟确实太亏。 而且直接同盟的话,估计腓力四世陛下也不会同意,毕竟是作用有限,自己这边亏得很。 居然问这个问题,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 七月夏日,畿辅大地上艳阳高照,白云蓝天,万里暖风。 朱由校正在魏忠贤的陪同下,坐在南苑中的一处草亭之中,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两个月前,大明与西班牙正式签订了《明西互助通商协议》,这在西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然,也有不少国家是因此才引起了对大明的注意。 协议中规定,大明与西班牙互相选定一支代表官方的商人团,负责五年期内往来贸易的全部事宜。 并且大明和西班牙也在这次协议中规定了互相分享新式火器技术的相关条款。 总的来说,这次协议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双方都有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 西班牙财政早就不行了,腓力四世就指着这次通商的利润好慢慢重回正轨,而大明这边,朱由校也知道现在是大争之事,必须要积极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 这次协议之后,西班牙斥资在远东修建的卜加劳铸炮厂,就算是为大明做了嫁衣。 军器司开始在濠镜的卜加劳铸炮厂周围铺盖厂房,毕懋康在京师走不开,就托付其弟毕懋良亲自去濠镜。 时至今日,一批军器精挑细选的老匠户已经抵达濠镜,只等厂房建好,便就开始向西班牙的火器专家学习最先进的火器知识。 至于朱由校这边,也没闲着。 徐光启因此回签订协议之功,加上其本身在朝廷也是个为官多年的老人,顺理成章被调入军机房,在军国大事上都有了一席之地。 对于通商组织商人的事情,经过厂卫和较事府一个月的查探,朱由校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以前的老朋友身上。 便是苏州老字号报房“聚兴号”的东家,黄华堂身上。 黄华堂在天启二年就来到京师与朱由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经过激烈的唇枪舌战,最后才是拿下了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 如今一年多过去,本就在苏州有较大影响的聚兴号已今非昔比,成为苏州的报房头一家。 黄华堂本人更已经凭借各种手段拿下天启二年到天启三年底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做上了苏州本地商会的会长。 朱由校这次叫他来,实际上也是要组建个皇家商会的意思,专门为大明与各国通商贸易。 白银资本当下的世界,贸易可是一项不错的收入来源。 既然大明已经是世界贸易的中心,朱由校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将大明打造成世界贸易的老大国。 拨乱反正 第408章 皇家商会 听说天启皇帝在南苑中等着自己,黄华堂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他也听到两个月前大明与夷人签订通商协议的事情,据说要找一个地方商会来主持。 商人管通商的事情,朝廷则是在上头压着,具体怎么通商,这也是当今的皇帝说了算。 简而言之,这个“商会”,就相当于“皇商机构”。 朝廷是不知道,这消息传出来以后,各地的商会、商行都疯狂成什么样子了,甚至与一些船行、布行的掌柜也在觊觎。 很多商界大佬早早就来京师,不吝重金的上下打点,只为能争取到这次绝佳的机会。 朝廷以往有没有和地方商人合作过,这个谁都知道,有!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通商就和前两年开《京报》一样是个机遇,抓住了,你就能富起来,出人头地。 抓不住,你就只能固步自封,原地打转! 以往来说,朝廷的确是和商人和经常合作。 无论是苏州织造局的李实,还是王体乾负责的《京报》,这些要与商人合作的衙门,各地商人为了争抢机会,年年都是争的头破血流。 朝廷每年都会因此暴赚一笔红利,不说出口蚕丝、瓷器的利润,就光是全国各府的专刊权,少说也得有几百万的进账! 商人逐利,不可能平白的年年给朱由校送钱,谁都知道,和朝廷合作的利润相比于这点损失,可是太丰厚了。 和朝廷合作,也就相当于你有了官家这个后台,无论怎样,地方官府都会给你行一些方便。 很多精明的大商人其实不是为了一次合作,而是为了持续“充值”官家这个后台,只有先从第一次合作打开了天窗,才好继续说亮话。 此后再和朝廷进一步“合作”,搞一些光天化日不能做的买卖什么的,这就都好商量了。 比如边关的茶马交易,再比如山东六府的私盐变官盐,或是各地饥荒时倒卖粮食,这些都是动辄千万的暴利。 可这些每一样都是要杀头,常人没有官家的后台,就算你在商界有天大的能耐,有顶了天的威望,又岂能斗得过手握刀把子的朝廷。 以往次朝廷在明面上都是和地方商人零星的合作,并没说有如今这个规模,这次的意思很明白了,要明明白白的塑造一批皇商出来。 听话,你就能和朝廷合作,和朝廷合作,你就能财运亨通,有面子也有银子! 这个年代的商会,都是由地方有头有脸的大商人所组成,各商会的东家,必定也是有钱有势。 朝廷里认识人,有后台,这是一个大商人最基本的能耐,在这之后,比拼的就要是财力和人脉了。 这次通商动静这么大,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很可能以后大明要与更多夷人通商。 通商,首先富裕的是他们商人,其次才是富裕朝廷的府库,谁能在这次占得头筹,就有了先机! 黄华堂在苏州本来就只是聚兴号的掌柜,虽然在商会有些影响力,但远不足以成为苏州商会的东家。 可他很善于抓住机会,拿到转刊权的同时,也在利用这个机会在苏州府上下打通了一片关系。 而且最主要的是,京报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在主持,王体乾是谁?那是朱由校跟前的一个大红人! 这个后台,还不是一般的朝廷有人就能比的了! 眼下阉党如日中天,皇帝宠信魏忠贤,没几个人敢和阉党对着干,除非是脑子昏了头! 这个关系一打通,平日里插手不了的很多生意,比如时下国内最赚钱的布匹、粮食行当,黄华堂都可以去插一脚。 地方官府发现他听话,就更喜欢与他合作。 而且地方官府的官员听说皇家拿到了京报的转刊权,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向王体乾表露忠心,好借机上位。 这样一来,双方都是各有心思,合作不断,黄家只要识相,生意很快就蒸蒸日上了。 几年的功夫,如今已经今非昔比。 见到皇帝,黄华堂立刻整理衣裳,在勇卫营兵士的带领下来到几步之外,躬身说道: “草民见过陛下。” 眼前这个人,可就是自己下半身,乃至于我黄家能不能名载史册,成为一代豪商的关键! 想到这里,黄华堂心中禁不住有些激荡起来。 “来了,坐。” 朱由校一摆手,示意他坐在身侧。 黄华堂愣在原地,讪笑一会儿,却是没敢上前。 这时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倒显得有些不耐烦,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催促道: “爷让你坐你就坐呀!” 没什么办法,黄华堂只好做在对面石凳上,但屁股只挨了半边,看样子是随时都有起来请罪的打算。 至于请什么罪,不知道,反正请罪就对了。 朱由校接来内侍捧来的碧螺春,吩咐也给黄华堂来一份,一面吹着微热的茶水,一面淡淡说道: “你们消息灵便,朝廷与西班牙人通商的事应该已经知道了?” 看见黄华堂点头,朱由校淡淡又道: “朕听王体乾说,你聚兴号在京报改制的时候表现不错,已在苏州府连续连年转刊,有没有继续转刊第三年、第四年的打算?” 不知道怎么会问到这个,黄华堂此时心中尚有余悸,眼中一转,笑道: “陛下在上,黄华堂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是我祖祖辈辈积德行善,如能继续转刊,草民当叩拜天恩!” 朱由校哈哈大笑,放下茶,用手指点了点他,说道:“黄华堂啊黄华堂…” “你这个人,野心不小啊!” 闻言,黄华堂浑身一个激灵,直接跪在地上:“陛下误会草民了,草民是真的想为陛下做事!” “眼下建奴频频寇边,辽东战事吃紧,各地又灾荒不断,草民也为陛下忧心,为大明忧心哪!” 朱由校自然听得出来,这货是在拍自己的马匹,故意笑道:“你要是真能有这个心思,朕把你叫来就没叫错。” “言归正传,苏州商会你就别待了,带着你全家,到朕这来,朕给你建一个皇家商会。” “五年之内,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之事,就由你黄家来负责。” 黄华堂知道,做人要知足,所以他并没有去问五年之后如何,也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山呼叩拜道: “草民接旨谢恩!” 拨乱反正 关于“通商协议” 这里的协议和后世的条约完全不是一回事,书中内容写的很清楚,濠镜(即澳门在明代的称呼)当地官府有权处理西班牙人,且签订以大明作为主导国。 也就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将一块区域划分出来交给西班牙人暂住五年,每年十万两白银,和租房子是一样的。 而且这时候腓力四世看重的也不是这个,他主要在乎的是和大明通商后的利润,而主角也主要是看中了西班牙人先进的火器技术。 两边各取所需而已…… 在这期间,西班牙人一样要遵守大明的律法,犯了事会被逮捕看押,后面还会专门设立理夷院管理洋人。 换句话说,如果大明能一直保持强势,西班牙人就只能年年交钱暂住,而且随时能被赶走。如果大明是后世的螨清,这个暂住自然就会变成“租借”。 以上内容书中都花了详细的笔墨说明,后面把“条约”改成“协议”也是怕有些人想歪。 这里特地开一个单章再说一次,再看不懂请出门右转,精修一下义务教育,谢谢! 拨乱反正 第409章 再审袁崇焕 看着黄华堂亦步亦趋的离开南苑,朱由校这才放下架子,把脚搭在桌上,靠在身后的白色石柱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无意问道: “王朝辅,你说说,这个黄华堂,朕选的对吗?” 王朝辅笑道:“陛下选的人不会有错,黄华堂能两年就做到苏州商会的东家,定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朱由校冷笑一声,随口道:“他能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着朝廷这颗大树,背地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语落,听见院外传进动静,便将目光望向门口。 黄华堂前脚离开,三两句话的功夫,魏忠贤便就在外面捧着一沓奏疏走进南苑,脸上堆积着老褶,笑道: “爷,这是上月畿辅及朝廷部院的本子,奴婢呈过来了。” 朱由校明黄色的皂靴搁在桌子上,微微一顿,调转了脚尖,又将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呼了口气。 朱由校上下打量一番,自然听得明白,魏忠贤这是话里有话,而且现在没什么大事,他是不会亲自来递本子的,笑道: “当今还有什么本子是值得你这个厂公给朕亲自送来的?还是到南苑,魏忠贤,从东厂到朕这儿可不近哪…” 说完,朱由校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魏忠贤。 “皇爷又在取笑老奴…”魏忠贤听见皇帝话里的‘厂公’二字,无奈的叹了口气,禀道: “辽东一战有罪的那个辽东总兵高第伏法了,眼下正在石门坊斩首…爷要不要去看看?” “哦?” 朱由校接来本子,正经坐在石凳上,开始一个个的翻看,问道:“那你快来给朕说说,这个奸贼是如何伏法的?” 魏忠贤笑道:“回爷的话,老奴得了陛下的意思后,便让自己的侄子傅应星去了一趟山海关,将那高第抓捕回京。” “这几日在东厂审问,那高第牙口软得很,畏战避逃之罪全都如实招供,没有一丁点的狡辩。老奴叫顺天府通告百姓之后,问了刑部的意思,说是在今日斩首。” “你这话里把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朱由校哈哈大笑,说道:“这也就是所谓的恶人还需恶人磨?” 朕可是知道,这天底下骨头再硬的人,进东厂试了你的那些刑具也会松口。这高第也是明白人,知道能少受些苦。” 说到这,朱由校冷哼一声,面色仍有余怒:“这个奸贼害死朕一员猛将,直接一刀算便宜他了。” 魏忠贤忙问:“那老奴这就传话下去,再定个时日,将他凌迟处死,以消陛下心头之恨?” 朱由校想了想,摆手道:“罢了,再留他多活几日,他就是赚了,地底下有的是我大明的亡魂在等着他呢。” “把他早早送下去,也算是做了善事。” 魏忠贤垂眸出神,叹道:“陛下真是慧眼慈悲,天纵英明,就算是那寺中的活佛,也万不及陛下菩萨心肠的一半!” 朱由校笑骂:“你这老狗,少拍马屁。” 话音刚落,捡起一份本子,朱由校的面色便就又沉了下来,道:“这就是兵部、刑部的三次会审结果?” 魏忠贤点头,叹道:“袁崇焕拒不知罪,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说是什么当时宁远的军饷未齐,粮饷储备不足,贸然出兵只会自食恶果…”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朱由校冷笑一声,将奏本扔到亭子里,阴着脸道: “若天下将领都如他这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连朕的圣旨也不听了,那朕这个皇帝还做不做了?” “九边各镇积欠的军饷在今岁都已补齐,祖大寿出兵时怎么未曾言明粮饷不足?” “分明就是他袁崇焕强词夺理,不想出兵抗敌。“ “好一个宁远兵备,竟敢跟朕摆督师的谱!” 魏忠贤来到朱由校面前,直挺挺地跪倒:“皇爷息怒…,是老奴瞎了眼,当初未能好好规劝孙大人。” “此事与你无关,怪只怪那袁崇焕目无王法!”朱由校喘了几下,靠在石柱上,冷冷道: “下旨催兵部、刑部,叫他们再审!” “再三抗旨,此次若纵容于他,朕这个皇帝也就不用做了!” 这话里的意思,魏忠贤是听的明明白白,皇帝的言外之意,袁崇焕此回是死定了,没有第二个可能。 无论多少人要保,皇帝的意思就是要杀袁崇焕。 毕竟,再三抗旨也不是一般事,要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各地将领有样学样,朝廷威严就会大打折扣。 魏忠贤心中苦笑,皇爷这还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玩帝王之术啊… 要是真的发怒,绝不会是催促再审,而是会直接下旨杀袁崇焕,这是要借刀杀人,杀人诛心! ...... 中元节,是京城一年一度的佳景盛会。 每年到了这一天,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市井商民,乃至优倡隶仆,无不走上街市观赏灯会。 各地聚齐京师内外者,提前几日就要络绎不绝,每年数万人进进出出,拥挤得水泄不通。 尽管如此,有钱的主儿们自然有他们的好办法,出大价钱租赁位置最好,位于正中的棋牌街两侧房屋、楼阁。 今年由于一些事的发生,来京的人比以往更多。 黄华堂进京面圣这天,就是还有五日到中元节灯会,本以为提前五日抵京足够,到了才发现,提前几月来京还差不多。 由于争相抢租,京城中凡是稍稍位置好些的沿街两侧反房屋,租金价格就是越抬越高。 棋牌街名芳阁二楼普普通通的一个雅间,在中元节当日的租金竟达五百两银子。 就是隔着棋牌街两条街的石门坊,沿街一座普通民居一日的租金,竟也高达二十两银子。 当然,这其中还有天启三年会试将于下月举行起到的促进作用。 反正啊,自打辽东大捷,要将贼虏首级封验京观的消息传出,全国就是欢呼雀跃,来京师的更多。早就人挨着人了,挤得要命! 几个月的功夫,京城外护城河的两侧都新起了不少民居,隐隐有了一个大镇的规模。 大明的人也真不少,每一天都在飞速发展,朝廷的每一道政令,都有相应的促进作用,只是速度快慢罢了。 相比那些租房子的,有些人更聪明,很就有了生财暴富之道,他们在灯会周围摆满座次,按照远近设置价格。 从远到近,价格也由几文钱到三千文钱不等。 有人因此赚了钱,干脆就留在京师,打算中元节后盘下一处门面,再开个小店,做起骄傲的京都人。 黄华堂比较寒颤,由于来的太晚,别说租房子了,就连一个街道上的座位都差点没租到。 有钱没处花的感觉,他算是体会到了。 最后是好说歹说,花了三千文钱,黄华堂总算从一个农民手里买了个原价只要几十文的座位。 这座位都远到两条街外的石门坊去了,黄华堂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回苏州,不看这个灯会了,就发现远处一片吵闹。 那边儿好像是在行刑? 拨乱反正 第410章 高第伏诛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怎么今日如此凉爽,我却浑身不自在…” 黄华堂走到石门坊时,已经大汗淋漓,他抬头向前一望,眼前情景更叫他叫苦不迭。 刽子手行刑的台子周围,除了那些番子,早已人头攒动,喧嚣嘈杂,黄华堂看了一眼,几无插针之隙。 他仗着自己力气不错,在人群中挤来推去,竭力想靠近台子一些,好看清被这样大张旗鼓砍头的是谁。 “此人,原朝廷山海关总兵,名唤高第!”一名番子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大声道: “辽东之战,蓟州总兵官王猛一部官军战死,皆因这个高第畏战不前,贪生怕死,在山谷中转来转去,失了战机!” 说着,这番子向紫禁城方向抱拳又道: “厂公明察秋毫,奏明陛下,陛下圣明睿智,下旨由我们东厂的缇骑出京将此贼抓捕回京!” “所犯罪行,他供认不讳,于今日在石门坊问斩!” 黄华堂就像置身于海潮之中,番子的话音落地,周围百姓、行人更加欢呼沸腾,一会儿就被人流挤回了自己的作为座位。 他弯腰粗喘着气,热汗横流,幸而此时传来一阵微风,叫他又烦又燥的心情好受不少。 “‘嘘气成云,落汗如雨’这一典故,在尊兄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啊!”背后传来一道笑声。 黄华堂愤而转身,却见是一名书生,神情缓和不少,坐在自己花了三千钱买来的椅子上,回身问道: “敢问如何发笑?” 那书生独自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清茶,闻言即小酌一口,端是悠然自得,与周围拥挤不堪的人流一比,高下立判。 “在下北直隶平乡县人,云五色,三年前考取了举人,尊兄是…?” 既然对方有礼彬彬,黄华堂自然不好咄咄逼人,起身作揖,说道:“我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一行商之徒罢了,姓黄名华堂。” 这书生显然对商界之事不甚熟悉,也没有什么吃惊之情,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功名于我如浮云,不过是为了做官利民的必经之途罢了。” 黄华堂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但这时那边又热闹开来,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是要砍头了。 只见身材粗壮的刽子手袒露上身,手持大刀,不顾挣扎惨叫,将那身着囚服的前山海关总兵按在地上,猛然一挥。 顿时人头滚落,鲜血淋漓。 山海关总兵高第,因谄媚魏忠贤而上位,最终却也死在了心狠手辣的魏忠贤手中。 害死大将的罪人伏法,见者无不拍手称快。 “好!” “杀得好!” “应该凌迟,我也好买片肉来,让妻儿也尝尝,奸贼的肉是个什么滋味!” 他乡遇知音,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黄华堂与云五色萍水相逢,平日也都是寡言少语之人,此时却聊得兴起。 黄华堂不经意间摸到了桌子上,他再三确定云五色不会因此发怒,才是讪笑说道: “唉!我花了三千钱,不过是买了这样一处落魄座位罢了,你倒好,富有先见之明,来得早,占了这样一个好位子。” 云五色的确不在意这些小事,他闻言朗笑几声,连连摆手:“不得当、不得当,再过几日灯会一开,此处便也无人问津了。” “我不过是进京赶考提前数月,算不得什么先见之明,尊兄折煞我了…” 黄华堂心中称赞,确实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说话是一种享受,在他看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举人。 这时人群的声音渐渐淡了,倒是茶馆里聚着赶考士子们的低声议论,渐渐传进了两人耳中。 “朝廷遴选各府之秀,分省出卷,聚京而考,真乃是一项极具慧眼的举措,还得是当今陛下圣明。” “说的在理!”好几个赶考士子同声附和。 有人似乎对自己信心不是很足,深深叹息道: “今年会试,前后抵京赶考者据说有八千人,为大明以来历朝之最!前日朝廷张榜,今年进士竟名额只有二百零六人,十不存一啊!” “诸位,竞争激烈,有能进士及第的,别忘了今日勤学苦读之情!” “哈哈哈!” 有人大笑两声,起身说道:“君可知,这赶考的八千人中,贡生就有两千七百余名?” 闻言,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有的更是差点一头栽倒,惶然道:“贡生就如此之多,我看今年的进士名额大部都要为他们所夺…” “诸位还是各回各家,下次再考…” 听到这里,云五色虽然没吭声,可也是面色阴沉,不再说话,显然是心情不好。 黄华堂却不知贡生的多少,对科举学子有什么影响,问道:“诸位,敢问一句,贡生莫非就不是唐堂堂正进考了吗?” “若是学识到位,有何可惧啊!” 一人回头,见他这身装束便知是个商人,冷笑不作回答,余下士子也都是如此,并不愿与商人为伍多言。 云五色只好在一旁小声给他解释:“尊兄不见贡生,皆乃四海九州拔尤而进之者,不是父兄为高官,就是家内称豪富。” “这些贡生,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不是家中结交缙绅权贵,就是挟诗带文,考场舞弊倒条条是道。” “据说一些贡生的家中已在大摆宴席,提前庆贺,仿若已得高名。” 黄华堂只知道商人之中龌龊事很多,却没想到,如今就连科举考场也尽是这等的乌烟瘴气,腐败不堪,行之朽木! 他神情显得颇为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云五色虽是低声言语,却还是一点儿不差的传进了众士子耳中,众人都是嗟然叹息。 “正是正是!这群贡生,人人自以为高魁探囊可取,折桂更似唾手可得,实则哪一个没有提前疏通关节?” “我等生员,无门无路,焉能与之匹敌?” 先前被黄华堂询问却没回话的士子也重重叹息口气,说道:“朝廷整顿考卷,推广西南社学,这本是好事,但却逐年削减了进士名额。” “如今形势来看,我等生员想在会试出头,怕是一年要比一年更难…” 黄华堂越听越是觉得心惊,要是这样下去,科场之内舞弊岂不愈演愈烈,就连科场之外,也将是攀门逐路。 孤贫才高之人,更是永无出头之日。 他询问道:“天启一朝吏治还算清明,当今陛下也称得圣明,怎么会对科考如今境地不闻不问?” 拨乱反正 第411章 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这还不明白?” “分管科举事务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个没有亲旧应试,哪一个没有门生故吏?” “生员中谁个懂得如何疏通关节,我等家境贫寒,恐怕就是想依样画葫芦也没那个资本哩!” “朝廷此回设了二十名同考官,主考不敢说,同考们捉十个都砍了,肯定有清流枉死,可要是隔一个一砍,就定有漏网之鱼!” “考官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就是结纳权贵,这些内情大家早就是知道,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说同考官李元荐在府中秘密兜售试题,在贡生之中都传开了,这才有他们提前摆宴庆贺一说!” 黄华堂越听越不对劲,这帮读书的怎么越说越邪乎了,这再说下去就不是科举腐败的事了,怕是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这些个风言风语在民间流传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传进了宫里,以那位爷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是没完。 到了那个时候,好好的一场会试,就变成灾祸了! 如果说贪财受贿,交结权贵是法不责众的话,可李元荐兜售试题这事要是真的,那就相当严重了。 提前买卖试题,这比科考舞弊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根据黄华堂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如果李元荐真的做了,那就绝不会只是他一个。 后面肯定有藏的更深的在推波助澜,查起来又是一桩大案! 想到这里,他顿觉背后发毛,轻声问道:“敢问这李元荐是何许人?” 这一问,正瘙着人群中一名士子心中的不满,他舒心的长吁口气,洋洋自得道:“若问别人,我或许只略知一二,可若说李考官,再无人比我知他更深的了!” 这番话,仿佛说的不是在评论兜售会试考题的考官李元荐,倒像是在说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人物。 云五色在旁冷哼一声,不足为怪。 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通门熟路的人视作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黄华堂好像是在这士子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不敢相信地耸耸眉毛,问道: “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 “正是,在下李之令,同考乃我族叔,我便是汝等口中的贡生,家中正摆宴席,高朋满座!” “啊,失敬失敬……竟然是同考官的亲戚!”黄华堂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来了一套捧杀。 然后试探性问道:“不知足下是不是已经拿到此回会试的试题?” 李之令被夸的飘飘欲仙,又被众人注目,心中有些志得意满,根本没听出黄华堂这话里藏的刀子。 “在下自然是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成竹在胸!” “人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黄华堂大笑几声,转脸问李之令同桌几人道:“想必几位也都如此了?” 见这几名贡生纷纷点头,黄华堂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看一次砍头,居然捉到这一群不打自招的大鱼。 果然,见到这里有贡生,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生员们一下子全都蔫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黄华堂却是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他奉承着李之令道: “足下好福气,同考官这样的族叔,想必能在日后带你在官场少走许多弯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在下羡慕不已,若日后有幸能到官场,还望几位不要忘却今日一面之缘哪…!” 云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人,随即心中冷笑,暗暗坐到一侧,心中打定主意再不信任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人,皆谄媚小人也! “今年会试足下是必中无疑了!”黄华堂好像没留意到生员们厌恶的眼神似的,还在侃侃而谈。 倒是贡生们,尽都大笑起来。 李之令叫黄华堂坐在身边,道:“那是自然,此回考题为何,我早已了然于心,只等大考,便就金榜留名,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经一番客套,贡生们早将这视利唯高的商人看做了自己人,一行人正要起身离去,黄华堂便就起身,高声喊道: “店家记着,这位李兄弟今日的全部开销都由我来付!” 虽说李之令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毕竟人前显贵,有人争着抢着给你付账,这难道不是倍儿有面子吗? 他大笑几声,先出了茶馆。 “老弟莫要生气,为兄是要干票大的,今晚便去寻你,如实告知。” 黄华堂付账后,路过云五色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上那副谄媚笑容,追了出去。 云五色愣了片刻,随即沉思。 贡生们走后,茶馆内恢复如初,欢腾依旧,生员们继续高声谴责,路边行人还是络绎不绝,里面的声声讨伐,未曾激起外头的半点浪花。 黄华堂出了茶馆左右环顾,追上去悄声道: “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兄弟是苏州聚兴号的掌柜,如今生意不好做,还需指点一条明路。” 李之令心情甚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满眼蔑视地看了一眼递来的聚兴号牌子,却是没有回话。 走了半条街,李之令见这商人还在颠颠跟着,才是笑道: “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 黄华堂满脸的惊喜,忙问:“当真?” 李之令轻声回道:“话已说了,信不信在你,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时机可就又变了。” 贡生们随身左右,渐渐将两人围在里面,黄华堂和李之令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动作也愈发频繁。 至于到底说的什么,就连最外头的一个贡生也听不见了。 ...... “许爷,你在这儿!找的我好苦!” 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起身朝自己迎来,赶紧后退几步。 见到来人,他才是松了口气,笑道:“黄东家!你这么着急来北镇抚司,是有急事儿?” 说话间,坐在椅子上观赏一副字画。 黄华堂上前用手盖住了字画,望着许显纯投射过来的眼神,说道:“这次的事,办好了能让许爷留名青史。” 许显纯嗬嗬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字画,垂首道:“这个爷不稀罕,你回。” “那要是能让锦衣卫压东厂一头呢?” 闻言,许显纯手上动作一滞,依旧低着头,嗓音却是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压多久?” “办成了这趟差,今年内锦衣卫必定压东厂一头!至于明年,就得看掌使您的本事了…”黄华堂笑了,笑的就连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心悸。 堂内寂静片刻,许显纯放下字画,冷冷道: “你不必再去东厂了。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拨乱反正 第412章 骑虎难下 许显纯看着桌上那把纹理清晰,削铁如泥的御赐绣春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飞鱼服。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东厂如今的权势,想要压东厂一头难于登天,要不是有皇帝制衡左右,只怕现在的锦衣卫也只能屈居人后。 但无论什么事,只要能让锦衣卫威风一时,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让其他人知道,这天下除了魏忠贤的东厂,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说,什么事。” “掌使果真是聪明人。”黄华堂笑着上前,在一旁做了下来,为许显纯满上一杯茶,附耳说了几句。 许显纯一直神色正常,可越听越是显得震惊,最后甚至是将目光瞪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极度的寒冷: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华堂嘿嘿笑着,好似是在邀功请赏,继续说道:“我与那李之令说好了,明夜到李府去谈兜售试题的事。” “你怎么不去找傅应星,他可是魏公公跟前的红人。”许显纯‘嗬嗬’冷笑几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警惕。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从他上一任刘侨的下场就看得出来。 刘侨还是没做什么错事,起码名声保留的不错,下去了也能养老,可他许显纯不行。 他坏事做尽,名声早变得臭不可闻,在世人眼中,实际上就是帮助魏阉作乱的一条狗! 世人不知道当今皇帝意在扶持锦衣卫压制东厂,除极少数明眼人以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心中存有良善之情,憨厚老实,但却嫉恶如仇,经常会被有用心之人轻易挑动,听风就是雨! 天启元年苏州魏良卿之死是这样一回事,东林士子虽然如今在朝堂上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依旧能遥执朝政,也是这同样的道理。 许显纯虽然心肠歹毒,下手果断,但却做事谨慎,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能出错。 东林士子出错,满朝皆会求情,甚至于民间百姓也会被煽风点火,向朝廷请愿,这就是他们的后盾! 许显纯知道,一旦他出了错,没有人会为他求情,很多蛰伏的牛鬼蛇神就都会跳出来,狠咬一口。 到了那时,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华堂似早料到会有此问,随即靠在椅子上,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这是小民皆知的道理。” “在下奉皇命回苏州组建新商会,也是给陛下办事,若是出了纰漏,同样是人头不保。” 许显纯看他一眼,听出这话是在表达立场,沉声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在我北镇抚司得的好处,会比东厂更丰厚?” “掌使问的好,这是一副好墨迹呀…” 黄华堂起身走到许显纯放在看的书画旁观看起来,称奇一番,在许显纯愈发阴沉的眼神中悠然回道: “傅应星是东厂魏公公的亲侄子,平日更以‘舅父’相称,权势滔天呀!在下这份天大的功劳给了他,岂不可惜?” 许显纯明白了,冷笑: “倒话很难听,倒是话糙理不糙…,这确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也有可能是一份让我掉头的差使。” “掉头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吗?”黄华堂哈哈大笑,走到许显纯面前,弯腰附耳,轻声道: “在其位谋其职,堂堂锦衣卫之首若是没有这点胆子,今后还如何为皇家办事?” 许显纯抬头凝视,目光炯炯。 “那就劳烦黄东家再表露一些诚意出来了。” ...... 小巷深处,一座几十间正房,数百间厢房、偏宅的大院,正掩隐在一排浓密的大槐树下,气派的门首也被两株柳树笼罩在翠绿色的柳条中。 隐约显露出的红色双扇门上,镌刻着天启二年题上去的套话——“官运亨通如江河,财源茂盛达三江。” 看样子,这便是户部侍郎,天启三年会试的同考官李元荐府第了。 李之令进京赶考,正是暂居于其族叔李元荐府中。 黄华堂应邀来到府门外,见到院门紧闭,连个看门仆人都没有,便猜到此时里头该是正商量什么大事。 环视左右,此处浓阴遍地,由于槐、柳交盖,这院落虽大,却显得清凉幽静,别有洞天。 这的确像是东林名士居住的府第,好像京中桃源一般。 只是据黄华堂目测,这样大的府第费用只怕不低,户部侍郎虽为正三品大员,但想要买下这样的院落,却是根本不可能。 看起来,这位东林名士,在其清流之名背后,该也是有些故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黄华堂上前敲响大门。 不出意外,李之令此前该是已经打过招呼,仆人开门询问以后,便就紧张兮兮将他领入府中。 来到一处偏宅门口,仆人径自离去,留下黄华堂一人。 窗帘静静地垂下,房门纹丝不动地紧闭,知了拖着悠长的调子,不厌其烦地聒噪着。 叫了几声,知了突然停止声息,却是一个不速之客上了阶梯。 屋内,一个男人压低了嗓子,谨慎地声音传来:“此回大试,朝廷设同考官二十人,有十三人与我等有交。” “加之在下族叔与都御史相熟,此回我等定能一击而中的,斩得进士,入朝为官!” 听见此话,黄华堂暗暗心惊,阉党如此打压东林,可东林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一如既往! 这时一人叹息,话中带着怨恨。 “若非当今陛下宠信权阉,大肆屠戮我东林大臣,岂有我等如今这等境地?” “以我等家中、族中之关系,在三年前进士及第,岂不轻而易举,何至于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的确,这兜售试题,可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有人赶紧反驳:“你蠢材不成?此事我等保密极严,何况朝中大臣牵扯甚多,就算传了出去,也法不责众!” 另外有人信誓旦旦道:“我等是为天下生民立命,阉党当权,皇帝昏聩,若想谏言,别无它法!” “忠言逆耳,陛下喜听谄媚之语,而听不进忠良劝谏,若非如此,忠臣难做啊!” 黄华堂在外听了一会儿,便就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共谋之语,更加心惊肉跳。 他后退几步,眼中颇有难色。 看来此前还是将这事想简单了,可眼下已经通禀锦衣卫,许显纯正虎视眈眈,他是骑虎难下,为时已晚了! 拨乱反正 第413章 许显纯出手 正在他在思索进退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东家已经到了,怎么不进去?” 黄华堂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转身,胆虚不敢对视,躬身作揖道:“夫人恕罪,忽然想起商会的事,这…,这才一时失了神。” “已经到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入耳传来李之令的话:“粉儿原是京城一妓,被我族叔赎出为妾,已相随两年有余。” 李元荐这位东林名士,竟还有这等风流雅事。 经这一次,黄华堂算是看清了这帮所谓名士清流的真正嘴脸,这才起身,忍住心中恶寒,忙对粉儿道: “失敬、失敬……” 这名唤做粉儿的女子也微微揖身,朝黄华堂不失礼貌的一笑,随后给屋子里的贡生们递上一篮新鲜洗好的水果,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 李之令见他迟迟不肯进门,即轻声一笑,颇有威胁之意道:“莫非这临门一脚,黄东家怕了?可别忘了,进了这门,早晚也会查到你的头上。” 见黄华堂缄默不语,李之令随即大笑,抚慰说道: “别着急,我等已谋划多时,出不了任何差错。“ “朝中重臣、东林名士,甚至内阁辅臣,尽皆参与其中,关系重大,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轻易处置。” “何况我辈读书人尽皆忠义,不是阉党那等贪生怕死之徒,必不会泄露了一字一句。你尽可安坐家中,为自己牟取暴利。” 黄华堂心中一横,有道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他神色恢复如常,坐在众贡生中间,问道: “李公子说的好像此事获利都在我一样,明人不说暗话,李公子想要此回兜售试题几成的利润?” 李之令闻言,心中便也放了心。 若是这商人还似先前那般,他倒还不放心与他明说,这般讨价还价起来,便是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 况且一介商人,说出去的话又有谁信? 李之令坐在他身旁,冷笑:“我不要你任何抽成,倒卖试题所得,你全数所有,只是要打着阉党的名目。” “这等事由阉党做起来,也更令人信服。” 黄华堂心道果然。 这帮东林士子是既想得名又为逐利,最后还不忘将罪名推到阉党头上,自己好义正言辞的站出去,颠倒黑白,诉说正义。 怪不得朝堂上众正盈朝时,朝政、边疆一日不如一日,等东林倒台,阉党执政,反倒连打胜仗,政局稳固。 若是让这群擅使关节的贡生做了官,朝堂才是暗无天日! 黄华堂微微一笑,奉承他道:“这好办,可我是商人,信奉的是平等交易,我让公子两成利,只求安心。如何?” 李之令愣了片刻,随即大笑: “有何不可?这天下还有放着钱不赚的商人,难得——,实在是难得!” ...... 第二天一早,刘府。 左都御史刘宗周正要去都察院坐班,甫将正三品官府穿戴整齐,还没等踏出正堂,便看见自己儿子刘汋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刘宗周一直教导儿子处变不惊,看见他这副匆忙神情,心中之气便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训斥。 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刘汋连向父亲行礼也顾不得了,手中捏着一份告示,说道: “父亲,出祸事了。” 刘宗周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谨慎,此次这般无脑冲撞,竟连行礼也不顾了,显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随即坐下,说道:“且与为父详细说来。” “您还记得两个月前同考官李元荐吗?”刘汋问道,神情焦急,好似火烧火燎。 刘宗周缄默小会儿,点头道:“此回泄露考题的事,为父早与你说过,不泄露考题,我东林士子向再登朝堂,谈和容易!” “父亲,我这次不是来与您争辩的!”刘汋也微微提高了音调,“事情已经败露了,昨夜北镇抚司忽然出动,抓了几名贡生!” 刘宗周没什么担心,只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抓几名贡生而已,能是什么大事,这些年来东厂抓的人还少不成!” “父亲何不想想,明天就是中元节灯会了,各地的权贵都聚在京中。在这种节骨眼上,厂卫向都是安分守己,似昨夜这般抓人还是头一回,怕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 “父亲,趁还没闹大,收手!” 刘汋说着,跪了下来。 刘宗周脑门子嗡的一下,直接靠在椅子上,神色僵住,眼中却是在急剧地闪烁。 ...... “阁老救我!” 不久之后,刘宗周连都察院也顾不得再去,直奔着韩爌府第,将还没出门前往内阁的首辅大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明事情原委,韩爌气得须发倒竖,沉声问: “这次除了你参与的都还有谁?” 刘宗周起先有些犹豫,见韩爌起身便要走,只好一咬牙,和盘托出: “还有副都御史袁化中、礼部侍郎顾大章、户部侍郎李元荐,请辞归乡的前阁臣刘一燝也在暗中联络门生,相传考题…” “罢了罢了——!” 韩爌见刘宗周滔滔不绝地还要再讲,一个一个更赫然都是朝廷大员,当今的名士、清流,听得心惊肉跳,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韩爌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指着刘宗周,怒斥:“念台呀念台,我早告诉过你,当今陛下不是移宫即位前的那个小孩子了,叫你不要趟这些浑水!” “我叫你不要再想让东林士子入朝为官的事,顺其自然,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要被你们给害得晚节不保,天下的东林也都要被你们给害死了啊!” “还保你,我一个毫无实权的内阁首辅,拿什么保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陛下在将内阁的权利收归军机房吗!” “我现在只是个摆在上头给人看的空壳,如今圣旨之所以还过内阁,那是陛下给我这一把老骨头留的半分薄面!” 话说到这里,韩爌猛地抽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破口大骂:“你们也是,要是陛下想撸,随时能把我们一撸到底!”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想着控制朝政,还在想着结党而争…” 韩爌毕竟年老,骂得累瘫在椅子上,不断喘气,看样子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被气死。 韩爌一向老成持稳,这还是第一回见他气成这样,更把刘宗周吓得冷汗直冒,悔得肠子都青了,根本不敢反驳。 刘宗周忙上前搀扶住韩爌,低声说道: “我等知道错了,还请阁老给指条明路,许显纯已经盯上那些贡生了,抓了好几个人进去。” “若是再不动作,等他们招出来,只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啊!” 拨乱反正 第414章 癸亥金榜之争 “你请自便!” 望着悻悻离去的刘宗周,韩爌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这时,管家急匆匆而来,神色慌张:“二老爷来了,怕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连去刑部也顾不得了。” 韩爌闻言一叹:“还是躲不过啊…” 刘宗周来,就是为了说东林结党,上下兜售科举试题一事,自己这个族兄韩焕当年也是得了自己东林魁首的荫福才能官至刑部主事,自然不能免俗。 他叹口气,想了半晌,亲兄弟之间毕竟还是不能太过绝情,韩爌心中明白,他定也是来向自己找方法避祸的。 可是这种事他们既已瞒着自己做了出来,便是整个东林的祸事,他韩爌又有什么能耐去避祸。 叹了口气,他道: “我去更衣,叫他到偏房等我…” 走了几步,韩爌又忽然回头,笑道:“对了,摆齐酒菜,到菜市采购一条大鱼,老夫已好久都没与这个族兄说些心里话了。” 消息传出,朝上的东林大臣,朝下的东林士子,如今俱都是乱成一团,有如无头苍蝇。 而魏忠贤的东厂,得到锦衣卫频频出动抓捕贡生的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舅父!” 许显纯抓人后的第三天下午,傅应星才是火急火燎赶来,对着魏忠贤说道:“北镇抚司一连几日都有动作,怕是出大事了。” 魏忠贤神情淡然,道: “能有什么大动作,中元节灯会才刚结束,在这节骨眼上抓几个人,只是北镇抚司想扩大影响罢了。” “许显纯想与本督斗,他还是嫩了点儿。” 其实魏忠贤想的也对,许显纯比上任刘侨,虽有手段,却还是被魏忠贤压了一头。 魏忠贤不只有东厂,还有朱由校赖以制衡朝政的“阉党”,许显纯则只有锦衣卫,虽然御赐了飞鱼服、绣春刀,影响力还是远远不足。 傅应星定了定神,道: “舅父,我在苏州的耳目说,东林贡生张绣近日与同考官蒋振邺来往甚密,据说是握着什么把柄!” “还有这事儿?” 魏忠贤神色变了变,示意傅应星坐下,嘀咕说道:“天启二年秋闱,是闹了一档子事儿,这样看来,两件事似有什么关联…” 傅应星也记了起来,连忙说道:“去年有个嘉善生员名唤张卓的,写揭帖嘲骂秋闱主考官刘宗周徇私舞弊,确在地方上激起了一阵波澜。” “只是…”魏忠贤忽然嗬嗬冷笑一声,“只是陛下当时还在南巡,并没在意此事,到如今也被人淡忘了。” “去年秋闱的确是弊端百出,那些东林自被逐出朝政,心存愤恨,便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妄图要东林还朝,还真是好算计!” 言至于此,魏忠贤眼眸微动,即当机立断,起身说道: “派人去苏州,把这个叫张绣的锁回来,随意编排个名目就是,本督要亲自审问!” 傅应星转身就走,道: “好!我亲自去一趟苏州!” ...... 几天之内,不只北镇抚司频频出动抓人,就连东厂都掺和进来,缇骑出京,直奔苏州。 几日后,傅应星兴冲冲回来,脸上带着喜色:“舅父,喜事,喜事!张绣已被锁拿回京,我还没怎么动刑,他便吓得尿了裤子。” “据他说是那同考官蒋振邺贪污受贿的证据为他所得,是去向他勒索了一万多两白银!” “贪污受贿的证据,东厂一直都有,不过这些都是小鱼小虾,本督还懒得动手。” 魏忠贤不相信就只是这么点小事,这几日他也命人找出去年秋闱后有关的消息,结合起来,愈发觉得是东林党在密谋什么大事。 这等向天启皇帝邀功请赏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来看…”魏忠贤冲傅应星招手,冷笑: “去年秋闱榜发,地方上士子的确闹了一阵,本督这才发现,去年秋闱榜上之名,东林士子名占其七。” “这样以来,落榜的各地秀才们自然不服,这便有了这些指骂主考刘宗周照顾门生,徇私枉法的揭帖。” 便是傅应星也看出来事情不简单,再经受魏忠贤这一番点拨,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狠狠笑道: “舅父,看起来这是一出好戏啊!” “我们要不要动手?” 魏忠贤思量片刻,微微摇头道:“这还得等陛下那边的意思,这事陛下只怕早就知道。” 傅应星有些奇怪。 “那陛下在等什么?” 魏忠贤摇头,然后嗬嗬笑了,没有作答。 ...... 两月过后,天启三年会试顺利结束,金榜名录下发天下。 可此次会试并没有往年仿若逢年过节一般的喜庆,反而激起一片哗然,物议沸腾,再次落榜的各地士子忍耐不住,雪花一般的揭帖纷至沓来。 朝堂的各科各道,每日来的都是这些指责主考官顾大章及同考官李元荐、蒋振邺等人结党徇私,为东林贡生提供便利之事。 甚至有匿名贡生也爆出惊天大料,称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也参与此事,朝廷大官名录赫然在列! 一时间,京师内外人声鼎沸。 四川监生钱汉提前一年自家中出发,准备天启三年的会试,却逢此事名落孙山,即义愤不平,首先发难。 这名唤做钱汉的监生将揭帖送至顺天府衙门,揭发同考官李元荐徇私舞弊,让其族中子弟李之令等高中金榜,为人所不齿。 接着,又传出杭州三名举人酒后乱性,将高中进士的一名东林贡生活活打死在街上的消息。 消息接连而出,朝中的官员无不惶恐,事情闹到这样一个地步,这是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的。 而今各地士子愤愤而不得志的情况早已经收束不住,昔日间高中金榜的进士们,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各地百姓的情绪也被这些情况搅动,日益汹汹,连街谈巷议也拿这些事当做谈资,津津乐道。 再加上有些人背后的推波助澜,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到处带节奏放谣言,朝野议论也是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等着,等着看这件事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有什么好戏。 ...... 九月的天气,风物宜人,万绿如海。 朝堂上暗流涌动,地方上众议沸腾,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再次率领卫队光顾了南海子,看着周围一片翠绿,笑道: “这是射猎的好时候啊!” 拨乱反正 第415章 南苑狩猎,张榜安民 自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登基继位,改元天启以来,南海子便就在不断的扩建,至今已成为专供皇家射猎的禁苑。 掌管南海子的提督太监曹化淳,两次请旨修建城峘以围南海子。 现在的南海子,周围城峘回环一百二十余里,四方九门,专供朱由校及未来的皇室子弟射猎出入。 此外,还留有八处让侍卫、宫人们出入的小门。 南海子禁苑囊括了多条蜿蜒小河,纵横交错,林密草深。 南海子净军也由当初的一千八百人扩充至两千六百人,多为年老及遭贬黜的太监,统归提督太监曹化淳掌管。 朱由校曾下旨恩赐南海子净军太监每人二十亩地,各设营房,平日就居住在禁苑内的营房之中,负责养育禽兽、栽种花果。 净军之责,既在为天子射猎提前做准备,也在南海子禁苑的维护,平日间的往来巡查,疏通道路,也都归于净军。 说起曹化淳,其作为王安的心腹,能有如今这个地位,也是因他及时与王安一派撇清关系投靠魏忠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旌旗猎猎,铁甲叶子相交之音不绝于耳。 马蹄阵阵,使草地不断颤抖。 一匹白色骏马迈着矫健欢快的步子,时时振响銮铃,撒欢儿于旷野之中,这便是朱由校的坐骑了。 “驾!” 今日朱由校出宫前,在张嫣的服侍下吹传了一身射猎用的皇家便服,英姿挺拔,神采焕发。 朱由校坐在专为天子定制的无价马鞍上,胯下是万里挑一的千里神驹,纵横不停,畅爽无比。 迎面而来是爽劲的春风,头上顶着的,是一片碧蓝无际的天空,朱由校忽然勒停坐骑,极目四望,大笑道: “朕有快一年没来南苑骑马了!” 身后跟着一行披挂铠甲的勇卫营兵士,没有人回话,都是望着骑马立在坡上的天子,紧紧护卫。 上次来南海子,还是刚刚继位没多久。 那个时候之所以总来,既是因为想远离庙堂之争,也是彼时的宫中的确不如南苑安全。 现在再来,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朱由校骑得累了,便取出军器司为天子定制的御用遂发鸟铳拿在手上,眼中着猎物,一边似无意问道: “最近朝中可是有什么事情?” 曹化淳虽然是太监,马术却也精湛,他不肯放过这次接近天颜的机会,闻言即道:“陛下,近日朝廷内外可不太平。” “会试过后,金榜下发,引起了各地士子的愤愤不平,有人说是此次会试的试题被人提前兜售……” “还有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 朱由校回头看了他一眼,话音刚落,不等曹化淳回话,随驾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指着前方,惊呼道: “陛下,前面松柏林中有群野鸡!” “众位都是随朕亲征西南的功臣,今日都与朕一同射猎!” 朱由校仿佛一瞬间忘了曹化淳说的事,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御用马鞭,朝后座马臀狠狠一抽,然后猛松马缰。 雪白色的坐骑一声嚎叫,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北疾驰,彷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黄绿色相间的旷野。 张维贤自然知道天启皇帝这是在装傻,也不多说什么,拿出马鞭抽了一下坐骑,向前飞奔,勇卫营骑兵也都拍马赶上,紧随其后。 野鸡反应都很快,感受到地上微微的颤动,即是四散而逃,但朱由校的坐骑蹄下就如生风一般,它们哪能跑得掉。 “砰——!” 一声爆响,朱由校一枪打空,却也没做它想,回头猛加三鞭,控制坐骑转身直追落单的几只野鸡。 “砰!” “砰!” “砰!” 又是三声枪响,野鸡群中总算倒下一只, 鸟铳的硝烟在旷野中弥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太阳逐渐落了山。 白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情,跑的又快又稳,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尽兴之后收了鸟枪,一勒马缰,正打算今日就此作罢。 “陛下威武!” 张维贤跟在后面,一通的迎风拍马。 “朕不威武,威武的是那些军器司的能臣干吏们,毕懋良、毕懋康,徐光启,没有他们,也没有如此好用的鸟铳!” 朱由校哈哈大笑,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晃。 却是白马踩着了一片湿漉漉的草丛,加之朱由校勒停马缰,前蹄一滑,马身向前倾倒。 朱由校几乎就被摔落下去,好在最后关头,用力一勒缰绳,白马骤然间纵身跃起,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陛下——!” 张维贤赶紧迎上来,见朱由校无事,方才转身怒道:“曹化淳,净军两千余人,朝廷是白养的吗,南苑禁地看护不力,这是你失职!” “若非今日陛下神勇,只怕铸成大错!” 曹化淳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皇帝停马时刚好路过一片湿草,慌忙跪地请罪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这就是个意外,朱由校也没怎么当回事,反倒有些高兴。 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个意外,朱由校也不知道自己的马术到了什么地步,即挥手道: “无妨无妨,天意难测嘛!” 曹化淳擦了一头的冷汗,似又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道: “陛下宅心仁厚,奴婢谢陛下天恩!” “哈哈哈,这些小事何至于打打杀杀,对了,朕记得你说会试有人提前兜售试题,都是些什么人?” 朱由校大笑几声,一边揉着手腕,一面问道。 曹化淳起身,跟在白马的一侧慢慢前行,道: “回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说主考官顾大章故意给东林贡生兜售试题,连左都御史也参与其中。” “朕也隐隐记得,前几日的奏本里,金榜名录贡生的比例是有些多了…”朱由校一手握着马缰,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即又是一笑: “不过无妨,这与今日之事皆为凑巧罢了。倒是这些谣言从何传起,朕很关注。” “顾大章、刘宗周皆系朝廷重臣,又是东林君子,朕看,他们倒不至做出此事…“ “你且传话回去,叫顺天府衙门即刻张榜,抚慰人心,就说近日风闻皆系谣言,朝廷必定捉拿造谣之始作俑者。” 说完,朱由校加快马速,边骑边道: “今日射猎满载而归,将猎到的那只鹿给太妃送去,至于野鸡,挑最肥的一只炖好送到乾清宫,朕要与皇后同享!” 看着皇帝一行人离去,曹化淳有些捉摸不透,难不成这么重大的事,张榜安抚一下人心就算过去了? 拨乱反正 第416章 落榜监生大闹都察院 回到坤宁宫,朱由校将脚上的靴子一踹,踩着长袜便走了进去,刚在专为他准备的宝座上坐下,舒心地松了口气。 几息之后,张嫣便似普通宫娥似的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送到眼前,仔细观察朱由校的面色,道: “回来这么晚,一定很累了,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朱由校伸手接茶,见张嫣转身,又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朕一点儿也不累,也不冷,反倒浑身热气腾腾的,又燥又热。” 张嫣转身,见朱由校正盯着自己,略微喘过几口气,轻声说道:“陛下打了什么猎物回来?” 朱由校审视着自己的皇后,不禁身手上去,拂过她略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今日这次射猎,是朕一直以来收货最丰的一次。” 张嫣微微笑着,静待皇帝下文。 朱由校微抿一口,随后将茶放在桌上,拉张嫣坐在自己腿上,道:“朕今日猎到了一群人,一群自以为是的人。” 张嫣雪白的脖颈上飞起一片红晕,也没挣扎,只轻声笑道:“陛下怎么能猎到人呢!” 朱由校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起今日射猎时差点儿马失前蹄受伤的事,当然,最后自然要回归到自己神勇无比,成功回转的主旨。 张嫣拿起朱由校的手,看着上面的伤痕,道:“陛下承继祖宗鸿业,授武事、好射猎,妾知是安不忘危的意思。” “可陛下想想,马蹄怎能靠得住?以万民敬仰之身轻于驰骋射猎,妾深为陛下忧…” 朱由校毫不在意,轻笑:“珠儿这一番咬文嚼字,可以学那些朝廷大臣们也做得一番文章了呀!” 张嫣蹙紧眉头,随后望向远处懋勤殿,说道:“陛下驰骋射猎,健马如飞,毫不逊于边疆的蒙古人,将士们见了自然士气振奋。可实在叫人提心吊胆…” “陛下就算不为妾想,也该为太妃、为皇子……”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扭过她的头来,直视着道:“朕知道了,叫珠儿担心了。朕今日不过是许久未曾骑马,一时畅快罢了!” “朕不仅为皇子,也一直都在惦念着皇后。” “看你!……” 朱由校说话间,深情地盯着她,似乎十分认真。 张嫣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阵欢乐的心情在胸间不自觉回荡,就要奔将出来。 张嫣好像忽然间感受到什么,脸上腾起一抹红霞,更是热得有些发烫。 她抽身从已经有反应的朱由校腿间起来,走进东面的寝殿,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宫中常用的暖手小香炉,递给朱由校,嘱咐在就寝前要放在怀里一会儿。 朱由校不断点头,忽然又瞅着她,似笑非笑地道: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些事叫宫娥、太监们去办就行了,你只管陪着朕,不用这样一顿忙!” 张嫣也轻轻“嗯”着,但转眼又在铺床。 皇后如此贤惠,朱由校倒也不再多说,将长袜脱下来扔到一边,忽然作怪心起,故意提高了音调,道: “皇后,快来给朕倒水洗脚!” “哎呀!” 张嫣有些羞怒地望向这边,起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没过多会儿,便又瞪了朱由校一眼,竟真的亲自打洗脚水去了。 朱由校心中大男子主义得到极大满足,但毕竟舍不得张嫣亲自去做下人的活儿,在经过时又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张嫣像是被经常这样揽住,没什么吃惊,任凭皇帝大手在身上不断作怪,转眼又听他坏人似的怪笑: “良宵一刻值千金哪!皇后,咱们就寝!” ...... 第二日一早,朱由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朱由校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闻见饭菜的香气饿醒的。 刚一睁开眼睛,便见到一桌酒膳已经被摆在乾清宫的正殿中,朱由校一下子更饿了,赶紧翻身而起。 张嫣就坐在一旁,见皇帝醒了,又赶紧上前服侍穿戴。 皇帝无论是常服还是要临朝前的正服,穿戴步骤都是极为繁琐,朱由校只靠自己穿戴衣物,是极其麻烦的。 待洗漱之后,朱由校刚刚坐在椅子上,正准备大快朵颐,还没等动手,筷子就被张嫣抢了去。 张嫣夺走筷子,开始一刻不停地忙活。 先是剥虾去皮,再是剔去鱼刺,挑出汤中的鸡骨,然后又见她拿着碗起身,一勺一勺地乘上燕窝冬笋鸡汤。 张嫣端着汤走回来,将汤放在朱由校低头就能够得着的眼前,轻吹去热气,吹散浮油,这才递到朱由校嘴边,催促快喝。 朱由校喝了一口,然后就坐在那,看着张嫣再乘一勺,做相同步骤,再递到自己嘴边。 朱由校是习惯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无语。 这也太勤快了,这样下去,乾清宫就连宫娥和太监都不用了,所有活皇后全都干了… 当然,不需要的话,朱由校也不只说了一遍,叫她好好享受,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朱由校不想做,也有宫人会做。 毕竟,皇家养着他们也不是让他们看皇后干活的。 可张嫣一听这话,就学起了朱由校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不断应承,过后还是我行我素。 每次来乾清宫,张嫣都会将朱由校的衣食住行,全方位、无微不至地照料,直到离开。 朱由校看着眼前满是鸡汤的勺子,再看一眼张嫣,微微蹙眉:“你别忙了,跟朕一起吃。” 张嫣放下勺子,非常文静地道: “陛下日理万机,终究是要为国事操劳,妾身居后宫,能做的只有这些。何况,妾也要做后宫表率,不然后宫尚且不稳,陛下又何以稳天下?” 朱由校明白了张嫣的意思,也不再多说。 其实张嫣做了皇后这么久,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对于这个,朱由校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后宫里的事儿,自己表示支持就行了,让她去管! 朱由校这样想着,便就一口口喝汤,刚喝了几口,就见魏忠贤从外进来,神色匆忙。 见帝后之间这副模样,他明显是稍愣一下,方才伏跪在地,山呼道:“奴婢参见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朱由校换了一副神情,淡淡问道:“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处理了?” “陛下天纵英明!”魏忠贤继续山呼一声,“今晨早些时候,四川监生钱汉揭了顺天府衙门的告示,去都察院衙门大闹了一通。” “兹事体大,老奴不敢擅专!已下令番子们将那钱汉捉拿押回东厂,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话语中更似些许愠怒: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闹都察院?” 拨乱反正 第417章 大案疑云 清晨,刚到内阁签押房值班的韩爌屁股还没坐热,就见门外急匆匆来了一名乾清宫的小牌子。 “阁老,陛下召见!” 闻言,韩爌浑身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 约莫小会儿之后,朱由校目光炯炯,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看着下面须发皆白的年迈首辅,淡淡问道: “阁老,四川监生钱汉大闹都察院及科道衙门,可是听说过了?” 韩爌早在两月前刘宗周来找他商议对策时,便就知道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样想着,他正要起身回话。 却听朱由校在上面轻声一笑,道: “阁老不必起来了,朕赐坐于你。” “谢过陛下…”韩爌施然一礼,道:“回陛下,臣今晨才听说此事,正打算在内阁与诸位同僚商议此事。” “那阁老说说看,这个钱汉如何处置为好?”朱由校目光闪闪,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起来: “都察院是太祖皇帝设置的司衙,职权很重,大闹都察院衙门,却是不能轻饶。” 魏忠贤在一旁听着,天启皇帝这番平平无奇的话,却叫他心中一惊,不敢轻举妄动。 韩爌官场沉浮这些年,又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是个人精,自然听得出来,朱由校这一问是个坑。 韩爌沉吟片刻,叹气说道: “陛下心中早有答案,为何还要来问臣?” 朱由校嗬嗬一笑,翘起嘴角,追问道:“哦?那你来说说,朕的心中想着如何处置这名监生?” 韩爌直接说道:“若臣向陛下建议杀钱汉,便是与天下士子作对。” “可若是谏言饶恕钱汉,他大闹的可是都察院衙门,这又让都察院的同僚作何感想,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韩爌说到这里,伏跪在地道:“老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依律查办,这样也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听完,脸色变了又变,笑道: “你这个老滑头,倒是把朕的心思琢磨得透彻!”随即,又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的魏忠贤,道: “这个本领,你和他可不相上下!” 韩爌没有说话,魏忠贤却是连忙赔笑:“陛下过奖了,老奴只知侍奉陛下,对这些朝堂之事一概不通呀!” 不得不说,魏忠贤这副脸皮用来对付文官们,的确是个绝招。 其实这次钱汉闹出来的事,还有天下间士子们的闹腾,完全都在朱由校的掌握之中。 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朱由校对去年秋闱厂卫禀报的东林结党营私之事睁只眼闭只眼,才出现了今天这样一个天下沸议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局面好啊,这样的局面,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是最高兴的,这是个让朝廷重新洗牌的机会。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示意韩爌把椅子搬的离自己近一点儿,翘起二郎腿说道:“钱汉的事,朕自有计较,倒是朕听说,他这次在都察院闹出的乱子可不小。” “这要是钱汉一人闹事,也就罢了,可这是天下士子的众议,朕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 后者心如灵犀,张嘴说道:“陛下,老奴早就听到风声,钱汉揭帖上说的事,老奴也有所耳闻。” “哦?说来听听。” “回陛下,钱汉揭帖上指诉同考官李元荐利用职权之便,为门下学生牟取私利,陛下请看,这是本次会试的金榜名录。” 朱由校微扫过一眼,有些惊讶地道:“这名单上为何各地贡生占据了半数,莫非是其余人学艺不精?” 魏忠贤摇头,冷笑:“陛下,其实除了李元荐,有一个同考官叫郑我朴的,早就动手了。” “三个月以前,郑府的正厅上就挂了一副鸟笼,郑我朴养了一只黄鸟,凡有人来求关节,他就故意当着众人逗弄黄鸟,时时盼顾。“ “逗弄鸟时,郑我朴又要大声训斥下人,要他们好生喂食喂水,清扫鸟笼。” 这个事朱由校倒是真的没听过,颇感兴趣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魏忠贤看了一眼闷头一声不吭的韩爌,然后得意的眯着眼儿,道:“陛下想,去郑府求关节的贡生们见他这副样子,有几个会不询问一番关于鸟的事?” “这一问,郑我朴就好生吹嘘他这黄鸟,说是从何处何处千金购得。那些贡生都是眼尖的,自然心领神会,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郑府送!” 朱由校眉头微蹙,颇有警告意味地道:“魏忠贤,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科举的同考官,朝廷大员,岂能如此贪腐?” 魏忠贤自然明白,这是天启要他表露忠心,忙山呼叩拜:“陛下在上,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话!” “若是陛下不信,可叫亲信前往郑府,一查便知!” “况且此时在香河附近,这件事都已在民间传遍了,陛下不信老奴,难道还不信天下间的悠悠之口吗?” 这说话的口吻,还天下间悠悠之口,魏忠贤,你这是跟那帮东林党学坏了啊!好家伙一句话就自己代表天下人。 朱由校心中嗤笑,面上却异常严肃,想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这趟差便交给北镇抚司了。” “传诏,叫许显纯带人去香河,查查那个养黄鸟的同考官!” 语落,朱由校又望向韩爌,促狭笑道: “阁老以为如何,可还顺心?” 韩爌哪敢有丝毫的不情不愿,也是赶紧说道:“陛下圣明,老臣无异议。若此事为真,便是朝廷开科取仕以来一大耻。” “的确,出了这样的事,是朕用人不明,希望这只是民间谣传!”朱由校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近日京中传言霏霏,连朕也听说不少,金榜上是否有个新科进士叫做龚念贞的?” 韩爌微做思量,即道:“回陛下,确有此人。” “那此人的舅舅,是否在朝中为官?” 韩爌这才一惊,颤颤巍巍道:“回陛下,龚念贞的舅舅现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 朱由校冷笑一声,果然是都察院,东林党的老地盘! “那就错不了,民间盛传这个龚念贞仗其父在朝中为官,提前得知试题才中进士。” “魏忠贤,给朕查查他。” 这种事魏忠贤最为擅长,当即笑眯眯说道:“陛下放心,老奴定会让东厂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违法乱纪之人,给天下间的寒士还一个公道!” 拨乱反正 第418章 奉旨查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毁一点点都是罪过,钱监生竟只身大闹都察院衙门,显见他真是怨愤至极了!” “哼!也不怪他,考官们纳贿,贡生们舞弊,从来如此!” “我有些好奇,很多人都是送钱疏通关节,可若是碰见那偏不送钱的主儿呢?难不成考官们还热脸去贴冷屁股,必须给他中了?” “没钱,有势也行。你看京官里三品以上的大老爷家子弟,不是一个个都中了吗?” “我看那些老爷家的宴席三个月前就在张罗啦!一个个好像早知道自己必中一样,这样下去,我看科举也就有名无实了!” “有势的,就算你不送钱,答一个文不对题,他们也能高中,反而是咱们,任你文章写的天花乱坠,还不是一样落榜!” “天可怜见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北京城的街巷之中,无数士子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会试之后他们并没有离京,反而是愤愤不平,聚得越来越多。 舆论重压之下,据说天启皇帝开始亲自过问科举泄题一事。 天启皇帝召见内阁首辅韩爌以后,东厂忽然开始抓人。 番子们冲上街头,第一个抓的就是高中进士以后最能装,最为众多落榜士子所不齿的龚念贞。 龚念贞的舅舅在都察院为显官之事随即传遍市井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类喝骂之声愈发强烈。 另外又有监生提出质疑,为何京中有名有姓的达官显贵子弟悉数夺魁,又为何东林贡生才学平平无奇,却能高中进士? 如何在天下士子及百姓的殷殷关注之下审问龚念贞,一时成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重中之重。 东厂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衙门相对而设,其凶名却远超三法司。 番子们大马金刀侍卫在门外,在他们身后的正堂摆着一块鲜红色巨石,远远看去,煞气逼人。 堂内还种着一颗老槐,逢此时节,翠绿优渥,郁郁葱葱。 血泪、树影交相呼应,隐隐映着一声声鞭挞入骨的惨叫。 “怎么样,招了么?”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名档头,淡淡询问。 档头擦擦额头细汗,抱拳回道:“厂公,这姓龚的嘴硬得很,不过顶多今晚,小的必定让他招出该说的来!” 魏忠贤放下茶,起身淡淡瞥了一眼,道: “这样就好,本督还有别的事,不能一直在这盯着。许显纯那边也该到香河了,哼,这次本督倒要看看,三法司会怎么审!” 言罢,魏忠贤负手离去。 档头连忙弯腰大声道:“恭送厂公爷爷!” ...... 香河县是个小县城,可却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宅邸,便是同考官郑我朴的老家。 郑我朴不只是这次会试朝廷所设二十名同考官之一,也是吏部右侍郎,当朝的三品大员,比龚念贞的舅舅官儿还大。 本来香河出了这样一个人才,当地百姓都是自豪无比,逢人一说,觉得倍儿有面子。 但谁能想到,这位郑我朴从香河走出去做了大官以后,完全忘记了当年在香河县的父老乡亲。 他在朝堂上攀附东林,如鱼得水,很快就进了吏部这种职权极重的天官衙门。 可在这之后,有用的建议没几个,倒是整天弹劾这个,攀附那个,无所止境地捞钱,好像要把“寒窗苦读”多年来的损失,全都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天启三年癸亥泄题案发生后,作为同考官的郑我朴很快被推到风口浪尖,就连香河本地的百姓都不再信任。 所谓墙倒众人推,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事先谁也没想到这次科举舞弊会闹得这么大,更不会有人想到,朱由校反而高兴的很。 可就算出了这样的事,郑我朴依旧不慌不忙,躲在府中,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怎么享受怎么享受,就是暗示行贿的事儿暂时打住了。 毕竟,关键时期嘛! 二十名同考官中,被北镇抚司当做突破口的不是那个最先暴露的李元荐,而是他规规矩矩的郑我朴。 这不是他运气好,而是因为关于他的传说传得太远,魏忠贤拿到手第一个实际的证据就是郑我朴的黄鸟趣谈。 对于要和天启皇帝报告的事情,魏忠贤一向是不敢编排罪名的,没有实际证据,他也不敢往上报。 要知道,上头那位爷,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当然,这趟差被魏忠贤表忠送给了许显纯的北镇抚司,所以这次在京师抓人的是东厂,反而出门查抄府宅的变成了锦衣卫。 ...... 郑府,这是天启三年九月下旬一个平常的下午。 这天香河县的天气极好,阳光温暖宜人,街上行人也比往日多了几倍,老人们正坐在路边谈论最近的科举舞弊大案。 忽然间,远处尘土飞扬,蹄声阵阵。 一行穿着华丽的锦衣校尉,骑着马从北面府纷至沓来,为首的甚至穿着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 经过城门时,见到这帮人的装束,尤其是为首那位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把总惊了。 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一般人能穿的。 把总还算有些见识,知道来的人招惹不起,而且肯定有大事,再一联想到最近各地的风言风语,连问都没敢问,赶紧挥手下令直接放行。 当然,许显纯还是出示了一下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腰牌。 不为什么,就为装逼。 郑我朴正在正厅逗弄他那“千金”购得的黄鸟,突然间一名仆人屁滚尿流地跑来,还没等说话,就听前院一阵的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 郑我朴眉头微蹙,刚问了四个字,还没等训斥的话说出口,就听那仆人哭天喊地的道: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来了!说要奉旨查抄我们!” “什么,奉旨查抄我?”郑我朴最开始的转变不是惊恐,而是愤怒,无端而来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一面走出去,一面怒气冲冲道: “不可能!一定是锦衣卫矫诏,我什么也没做,陛下怎么可能仅凭三两句谣言,就下旨查抄了我的府第!” 不等他走到前院,就听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 既然是奉旨而来,许显纯就没打算多废话,所以连门都没敲一下,直接下令撞开大门。 锦衣校尉们冲进郑府,见人就抓,等郑我朴出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了整个前院。 许显纯促狭地看着眼前这位朝廷的四品大院,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喝道: “给我绑了,移交刑部审问!” 拨乱反正 第419章 处斩郑我朴 “你可知矫诏是什么罪过吗!” 郑我朴怒气冲冲,但是声音中明显中气不足。 他心中知道,许显纯乃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这次大张旗鼓的来抓人,肯定是那边的命令。 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话再好说了,既然皇帝下旨,那肯定是铁证如山,说什么都得认了。 当然,他也是有底气的,无论如何,当朝的四品大员,就算犯了罪过,也不能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比下去。 许显纯站在院子里,身后的北镇抚司校尉们纷纷鱼贯而入,冲进后院,喝骂阵阵,鸡飞狗跳。 他没有回话,好像是在等着什么。 直到一名锦衣卫千户从后院跑出来,提着一个鸟笼,这才是将鸟笼接到手上,指着里面的黄鸟笑道: “敢问这只鸟是不是侍郎大人的?” 郑我朴冷哼一声,没好气儿回道:“是又如何,难道现在这世道买一只鸟来养,都是罪过了吗?” 随后,他又冷笑阵阵,望着那些正在查抄自己府邸的校尉们,高声喝道: “汝等厂卫,尽为魏阉走狗,本官行得正坐得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来,抓了我进去严刑拷问!” “有句话本官还是要说,汝等今日抓了我郑我朴一人,然公道自在人心,天下间自有公论!” 不得不说,这一手欲擒故纵,郑我朴玩的的确熟练。 许显纯忍不住为他鼓起掌来,也没上套去和他辩论什么,只是说道:“既然这只黄鸟是侍郎大人的,那就请恕下官无礼了。” “当今陛下用了‘欲加之罪’降旨,叫我们抓大人进诏狱呢!” 随后,他上前看着郑我朴,笑道:“大人是自己走,还是下官拷着你回去?好像拷回去有辱斯文?” 郑我朴愣了片刻,随后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脸上冷寒阵阵的许显纯吓得。 很快,郑府被锦衣卫北镇抚司查封。 郑我朴被抓入诏狱,择日待审,郑府仆人则被尽数遣散,郑家十二口人俱都锒铛入狱,暂看押于刑部大牢。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上奏称,郑府之中,查获存放于地库还未来得及发出之受贿赃银就有一百余万两! 其余如各类字画、古玩,以及郑我朴在苏州、杭州等地的房屋、园林等总价值,保守估计在四百万两以上!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惊! 吏部右侍郎,虽然职权很大,可月不过二十石的俸禄,还外露清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其家产总额居然高达四百余万两! 是个人就能知道,单靠郑我朴的俸禄根本不可能支撑其居住如此豪华的府邸,更别提他还在苏州、杭州建造两座园林,购置了大量田地! 很显然,民间盛传的黄鸟趣谈并非空穴来风,郑我朴确是存在贪污纳贿之事实。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今年会试二十名同考官之一。 这样一来,其余关于此回科举众考官纳贿及贡生舞弊之事,便也越传越真,当流言即将变成事实,很多人慌了。 ...... 当朱由校合上最后一份奏本时,夜已深了。 张嫣小心地把绣针插在绣绷上,起身到次间的小火上为他端来一直炖在那儿的冰糖银耳。 朱由校也是习惯的直接伸手接过,一手端着,在西暖阁中走来走去,边喝边看皇宫里的夜色。 皇帝看似悠闲,可张嫣却能清楚地见到他神情上的变化。 朱由校很快喝完坐回到椅子上,将碗递还给张嫣,坐在那想了一会儿,发觉张嫣还在一旁站着,便轻声问道: “皇后还有事?” 张嫣拿来碗,交到宫娥手上示意去洗了,等无人时才担忧地说道: “前日宫中传闻说这次会试考官们受贿营私,民间议论沸腾,寒士怨愤,奏本中说的是这事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朕奇怪的就是为何民间议论如此之大,连日以来的奏本,百官竟无一人提及此事。” “皇后,这帮平日连朕养只猫都要说长道短的科道官们,这次却如此安静,你说这事怪不怪?” 张嫣思虑后点头:“此事牵扯太深,怕是百官心有疑虑,不敢贸然上疏谈论!” “哼,他们这是见这事有辱自己的清流名声,所以一言不发。”朱由校又站起来,走到暖阁的窗檐边上,道: “皇后有什么建议?” 张嫣安静地回道:“陛下,太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妾能与陛下说上几句就已知足,建议却是万万不敢。” 朱由校看了她一眼,笑道:“朕若就是想听听皇后的意见呢?但说无妨,朕又不一定会听,朕不听,你便不算是干政了。” 张嫣被逗得一笑,轻声说道: “君臣如父子,科举本是得士心的大事,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朝廷若置之不理,却是得罪了天下寒士之心。” 张嫣这番话点到即止,没说太多,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朱由校听后很满意,点头道: “昨日许显纯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府邸,朕本想着责三法司会审,可你知道么,这个小小的吏部侍郎,为官八年,竟贪了四百多万两的家财!” “看来魏忠贤那个黄鸟的趣谈是真实情况了,对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必要再审,浪费时日。所以朕决定发一道圣旨,将郑我朴在明日处斩!” “也是在明日,处斩郑我朴的时候,朕要召开一次朝会,向朝廷百官及天下万民表示朝廷在处置贪污纳贿一事上,强硬的态度。” “明日就要开朝会?” 张嫣口气中虽有些惊奇,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和眼睛中的神采,分明表现出对眼前这位天启皇帝的赞赏和爱恋。 见朱由校主意已定地点头,她随后又问: “陛下还来就寝吗?” 朱由校摇头,道:“不,今夜就在西暖阁,朕还有其他事要吩咐,你回去,早些歇息。” 张嫣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能添乱,而且确实有些话,皇帝是不方便当着自己面吩咐的。 她躬身行礼,轻轻退走。 这一夜,朱由校又是一夜无眠。 外面守着的王朝辅看见,不断有人奉诏进宫,在皇城外灯光寥落、人声渐稀时,西暖阁却灯火通明,有人彻夜长谈。 第二日,一名刑部差役打开封闭了两日的牢房大门,对着里面失魂落魄的昔日大官讥讽道: “吏部侍郎,起来上路了!” 拨乱反正 第420章 训诫百官 “什么,要放我出去了吗?” 现在的郑我朴,与在府中被抓时的样子截然相反,披头散发,虽然没遭受什么酷刑,但显然心灵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听见这话,那差役心头之气便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亏你还是个素有清名传世的当朝三品大员,居然也是个贪污纳贿之徒,利用职务之便,让自己的门生子弟考高中进士。 没准儿,自己三叔家里那个小子此回没中,就是因这些贪官牟取私利! 对于这类人,陛下做的实在太对了,要他说,贪官污吏们就该一刀切,杀个干干净净! 这样想着,他一边开门,一边将郑我朴拉出来,嗤笑道:“是啊侍郎大人,要放你出去了,要放你出去砍头了。” “砍头?凭什么砍我,我行得正坐得端!” “我要面见陛下!”郑我朴赫然大惊,疯狂挣扎,门外两个差役进来才将他制住,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道: “还想跑,若是让你跑了出去,岂还能有我们的活路?” 也有一旁守卫的刑部差役见他被看押经过,忍不住讥讽出声:“陛下正开朝会呢,哪有功夫见你!” “哈哈哈!” 随后,郑我朴被五花大绑着带到刑场,也就是数次经历血腥砍头的棋牌街大台子。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包括被毛文龙俘虏的建虏大将佟养真在内,许多犯事的文官武将都在这里处死。 大官落马,昔日间的权贵人物转眼间就变得万人唾弃,一文不值,这是老百姓最爱看的节目。 在这种节骨眼上落马的贪官,更是连寒门士子都唾弃不已。 “杀了他!” “砍头!” “狗贪官,你不得好死,死后在阴曹地府,阎王爷都饶不了你!” 这是老百姓的风起云涌的喝骂声。 “国朝养士二百载,却出了这样的贪官!” “这是天下之不幸,我等之浩劫!幸甚当今陛下圣明,乾纲独断,铲除贪污佞臣,还天下一个清净,还我等一个公道!” “只是不知铲除贪官之后,我等是不是还要再等三年,人生中又有几个三年可等……” 这是落榜士子们出气不已的喃喃自语。 由于这件事本身已经在民间流传得很远,《京报》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宣传,民间几乎就已经认定被抓的郑我朴必定是贪官无疑。 这样的氛围下,连护送的刑部差役都觉得惊心动魄,若不是有自己这些人,只怕这位昔日间的吏部侍郎转眼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随着囚车停在石路上的声响戛然而止,郑我朴心中一凉,他知道,自己性命的终点,棋牌街到了。 以往郑我朴曾骑着马趾高气扬地路过这条京城最为繁华的道路多次,却都不曾想到,这里会成为他最后的归宿。 郑我朴被按倒在刑场上,他趁刽子手喝酒的功夫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很快就蔫下来。 这周围的,无论无知百姓,还是那些喜好高谈阔论的士子学子,无一不在对他痛骂,无一不在称颂当今皇帝的圣贤。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做了很多人都做的事,为何遭受千古骂名的是自己,而某些背后的人还躲在暗处数钱。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时候到了。 “斩——!”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大吼,刽子手酝酿多时的大刀顷刻间挥下,一时一飙鲜血飞出,一颗脑袋伴随着周围轰然的叫好声,滚落在了地上。 ...... 紫禁城,懋勤殿。 一座三足鼎式的香炉中正焚着檀香,香烟环绕,大殿虽然比不上三大殿的宏伟庄严,却也气氛肃穆。 丹陛之下,天启一朝的文武大臣们正恭敬侍立。 最前面是举朝知名的内阁首辅、东林魁首韩爌,其后便是内阁次辅、东阁大学士魏广微,以及军机房的崔呈秀、张维贤等人。 在他们身后,是朝中的肱骨重臣,左都御史刘宗周、刑部右侍郎顾大章、工部尚书冯铨等人。 再次一批的,则是御史袁化中、吏部侍郎陈于廷等九卿科道,最后面的,便是朝廷各部院衙门的副职官员,如兵部职方司郎中杜立德等人。 除了这些人,现在的朝廷上还出现了两派新势力。 这些官员普遍年轻,但是才堪大用,而且大部分都是在三省大地震中有功发迹,在今年才进入朝廷中枢。 其一,是以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朱燮元等人为首的新帝党。 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蒙受了朝廷新政策才得以为官或升迁,皆以帮助当今皇帝做事为己任,而且普遍才能较强,不会怕这怕那,肯担当大事。 因为年轻,这些新人干劲更足,且不乏文武全能之才。 其二,便是以温体仁为首的浙党。 国本之争以后,浙党逐渐销声匿迹,东林党对士人为官进行垄断,导致年年新官九成为东林。 直到温体仁横空出世,才是打破了这一垄断。眼下,浙党正在朱由校的暗中扶持下卷土重来。 大殿中,除了文武百官外,御前勇卫营亲军,当值内监,还有众多的大汉将军,俱都肃立在丹陛周围。 面对着眼前上百名匍匐在地的官员,这些人的心态与他们毕竟不同。 “…诸位都听说了,朕下旨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老家,当时朕记得还有人劝过朕,说他是忠良。” 朱由校眼如利刃,缓缓扫过丹陛之下的群臣,冷笑:“现在呢,还有人说他是忠良吗?还有人说他是清流吗?” “清流这个词,都叫你们给败坏了!” 殿内寂静不已,百官无一人敢发一言,朱由校不无意外,将一份奏疏扔到阶下,扔到官员们的中间,道: “足足四百多万两白银!” “你们知道,去年九月起的辽东之战打了一年,花了朝廷多少银两吗?算上安抚泰宁、朵颜诸位的赏银,一共也就四百多万两!” “你们知道,朝廷一年的税收是多少吗?也才二百多万两!” “这还是王在晋清查畿辅,增加关税以后!” 朱由校在两月以来一直对传言一言不发,不表露态度,一切如常。 可却在这两日之间,忽然命锦衣卫查抄了一名四品大员的府邸,这番训诫众人虽然已有准备,但却毫无应对之法。 这一番扮猪吃虎,打了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这次朝会的核心问题,指责贪官,为什么要说给自己这些“不是”贪官的人听? 有些听懂的臣子,已经在努力克制身体上的颤抖了。 拨乱反正 第421章 还天下寒士一个公道 “朕即位以来,虽不如太祖、成祖皇帝夙夜兢业,勤于政务,自问也算不得什么怠惰之君。” 说话的同时,朱由校环视丹陛之下的百官,缓声继续说道: “朕每每焦心劳思,每期光昭祖宗功德,早底治平,克当天心,以康民物。而今水旱频繁,吏治堕污,民生憔悴,朕自当内自修省。” 其实这番话到这里,朱由校的口气都很是平淡,也并没有直接翻脸,起码听上去还是亲切有理。 百官心下稍定,这时朱由校话锋一转道: “朝廷制科取士,此乃朕之恩典,现下京师内外传言纷纷,说考官们攀附权贵,营私舞弊,相煽成风。” 百官心头一颤,都是知道,皇帝兜了一圈子,终究还是绕回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都是朕的肱骨之臣!” “朕本来也就只把这些话当做流言而已,就连郑我朴的事被魏忠贤报上来,朕心中还是对你们寄予厚望!” 听到这话,百官不无意外。 毕竟郑我朴这件事流传虽远,却一直限于民间趣闻,除了魏忠贤嚼的舌根,皇帝根本就不可能重视。 一时间,自诩清流的官员,对魏忠贤及其下属阉党更为切齿痛恨。 朱由校看了一眼众人,淡淡的道: “可郑我朴是怎么回报朝廷的恩典的?结党营私、科场舞弊,哪样他都干了,查获的现银就有一百多万两,这该是他一个侍郎该有的银子吗!” “所以啊,朕现在也就想着,会不会其它的那些传闻,也有些是有实际依据的。” 朱由校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缓声道: “朕怕啊,朕怕这些传言都是真的,朕怕这次的会试,是朝廷自欺欺人,是朕错信了你们…” 说到这里,朱由校收住话头,不再发挥,转而默然看着丹陛之下的百官们。 百官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是忐忑不安、缄默不语,因为甭管是谁,心里都藏着事。 就算不与这件事有关,出去抛头露面总也是不好的。 “顾大章,你是等着朕亲自喊你呢?”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校眼睛微眯,身上已经泛起浓重的杀气。 “作为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这次的金榜上,贡生的名额占据了半数吗?” 百官都是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出来说什么话,这个时候,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有人会上赶着去沾上一身腥。 顾大章本来想躲着,可听见皇帝召唤,也还是心下一沉吗,随即颤颤巍巍的站出来,山呼行礼,然后说道: “回陛下,臣与二十位同考再三核实过,确无遗漏啊!” 看他这副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是传言冤枉了他。 朱由校还没说什么,余下的同考官们心里却是炸了,好你个顾大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居然还把我们拉上。 正在他们眼珠在眼眶中乱转,思虑对策时,朱由校将目光望过来,呵呵笑了一声,道: “有句话你倒说对了,朕忘了这些同考官们,除了魏广微、左光斗、刘宗周、崔呈秀外,其余的十六位,竟无一人不在揭帖留名。” “袁化中、李元荐,你们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出来解释解释,现下京中的传言都是怎么回事?” 袁化中乃东林六君子之一,在民间声望甚隆,朝中虽然只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地位却也极其显赫。 他立即站出来,义正言辞道: “启奏陛下,这是造谣,臣为人如何、为官如何,满朝皆知,臣根本不用多说!” “那些写揭帖的小辈后生不过是学艺不精,落榜后义愤难平,臣建议严惩造谣生事者!” 袁化中这一领头,余的人心惶惶的涉案人等尽数都是浮出水面,胆子也壮大起来,李元荐随后说道: “陛下三思!” “臣是有一个族中子弟来京就考,可是臣一直将他安置在亲属家中,与他断绝往来,为的就是避免生事,为陛下、朝廷带来影响!” “臣请陛下彻查此案,不可轻易相信传言,还臣等一个公道!” 听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脸上变得极其精彩。 好家伙,看这厮一副受委屈又愤愤不平的样子,装的是真像! 若非是朕提早从许显纯和黄华堂那儿收到李之令就与贡生在李府兜售试题的消息,这一时还真分辨不出来! “断绝往来?好一个断绝往来!”朱由校冷笑,甩出一份密奏,道:“堂堂的三品大员,东林名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欺君,竟脸不红气不喘!” “朕依你,朕这就还天下间的落榜寒士一个公道!” 这份密奏甩落在地,由排头的内阁首辅韩爌,内阁次辅魏广微,及军机房的众人先后传阅。 看见的人,有些是面色苍白,有些是强忍怒火,还有的则是浑身颤抖、冷汗直冒,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等李元荐看见密奏的时候,心中嗡的一下。 这份奏本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所奏,有商人黄华堂的供词及在李之令手中提前拿到的试题为证。 密奏中称,北镇抚司秘密调查到户部侍郎李元荐利用同考官职权之便,与其余十三名同考官相互勾结,令其族人李之令及贡生王平安、郑建罗等人密谋兜售试题的证据。 铁证如山,认证物证俱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完了,全完了…! 李元荐手中的那份密奏不自觉掉落在地上,他也是彷闻惊雷,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大殿之上,丹陛之下。 “陛下,臣请斩李元荐!” “此獠之所作所为,千年罕见,亘古未有!若不严惩,如何示黎民以威,如何安寒士以德!” “陛下,李元荐非死不可!” “耻辱啊,这是奇耻大辱!” 韩爌在如此浪潮之下,才是后知后觉地发声,他颤颤巍巍起身,老泪纵横道:“臣身为内阁首辅,统率百官,处政不明,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会试舞弊,臣事先竟全然不知…陛下,此事足见臣年迈昏聩,请陛下恩准臣辞官归去,颐养天年。” 证据一出,满朝文武才是如同恍然大悟,无论与李元荐有仇的,还是曾经畅游诗会的同党,俱都纷纷出言喝骂。 直到听见韩爌请辞的话,殿上才是肃然一静。 朱由校将目光转过去,盯着伏跪在地的韩爌,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恩准他起身。 拨乱反正 第四百杀一十五章:韩爌致仕,再杀贪官 其实韩爌心中明白,这场科考舞弊就算不是天启皇帝一手策划,也是他极其乐意见到的。 自万历四十八年来,东林屡遭清洗,至今也该彻底退出朝堂了,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如大明朝堂上不会有一个党派会长久执政。 朱由校还在考虑,韩爌却再进一步,恳切道: “陛下,老臣已年近六旬,平日就连去内阁坐班都十分不易。时下朝廷已不再需要老臣这样的首辅,而是需要一位锐意革新,能帮助陛下开创中兴之业的人。” “老臣愿退位让贤,惟愿陛下能赦免了臣此番科考的诸多罪过,恩准臣回乡养老……” 其实,诛杀叶向高也并非是朱由校的本意。 只是他一再忤逆犯上,为东林利益甚至敢于皇权争斗,朱由校为维护集权,这才痛下杀手。 韩爌这一番话,看不出丝毫的做作,相反,朱由校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看出了疲惫、无奈等诸多情感。 当然,还有恐惧,深知坐在这个位子上九死一生的恐惧! 朱由校看着韩爌半晌,走下丹陛将他扶起,缓声道:“阁老请起,阁老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都看在眼里,何罪之有?” 韩爌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由校,哽咽无言。 朱由校松开手,然后负手望着他,居高临下地道:“内阁首辅韩爌,念你劳苦功高,朕思虑再三,准卿所奏,并赐一方西暖阁小印,回乡去吧!” 语落,魏忠贤上前将小印托到了韩爌面前。 韩爌如获至宝,连忙把小印接到手上,奉上说道:“终老臣一生,能做天启一朝的首辅,便也值了。” 魏忠贤看着韩爌,心中颇有不甘。 可他知道,自己与韩爌的恩怨也就这样了,皇帝当朝赐这一方小印,既是警告韩爌回乡后莫要学那杨涟,也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对于这个警告,魏忠贤铭记在心。 看来此后若非是韩爌自己作死,魏忠贤也就只得放下心中仇怨,恩恩怨怨,就此作罢! 朝臣们都是心中吃惊,上任首辅叶向高的下场犹在眼前,韩爌却得善终,这两人究竟有何不同,为何结局天差地别。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答案终究要随风飘散,来到民间,在百姓们的众说纷纭之中寻找。 无论如何,东林内阁至此便是尽数烟消云散了! 听了韩爌的话,朱由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望着韩爌逐渐离去,看着他年迈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东林内阁彻底完了,可是这内阁也不能全都是魏忠贤的耳目,是时候组建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内阁了! 是时候,完成自己的心胸报复了! 礼赞官正要宣布皇帝起驾,朝会散去,言官行列中却突然闪出一员官吏,此人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精干。 他抢上几步,对着正打算离开的朱由校高高托上一份奏疏,高声喊道: “臣,翰林院学士丁自劝,为今岁会试科场大弊,有疏本上奏,请圣上过目定夺!” 众官为之一惊,皆是注目过去。 这个丁自劝,不属于任何党派,因为儿时深受其父丁惟荐的教诲,立志要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万历三十八年,丁自劝在山西襄陵做知县时,上疏言说襄陵县贪污八事,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风波,甚至万历皇帝都曾亲自过问。 最后查实襄陵贪官十七人,一名受贿知府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丁自劝也因检举揭发有功进入翰林院,逐渐升任成为学士。 这个人上奏的奏疏,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朱由校自然知道丁自劝确系清官,心中不觉一喜。 眨眼之间,这份奏疏已被魏忠贤展示在御案之上。 大殿里顿时寂静无声,所有的官员都在望着丁自劝,有充满警告,劝他莫要多管闲事的。 也有的惴惴不安,向他不断眨眼,以小手势诱之以利。 丁自劝俱都冷眼不为所动,昂头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最上面那位看过后的最终裁定。 有人如此,自然也有人无动于衷,其实这场科场大案,牵扯虽然众多,但放眼朝堂,与这件事有关的却是不多。 这一切,百官们都只能放在心中,若形与词色,只能是不打自招,甚至可能被当做大不敬之罪处分。 朱由校看罢奏疏,满面怒色,拍案而起,厉声道:“传旨:奏本内有名人犯,立即拿送吏部,着吏、刑二部会审!” 随着这道圣旨,此回朝会才算作罢。 正当各人犯被一起押送到吏部衙门时,还不等两部的官员审问,很快又一道圣旨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 “李元荐枉负圣恩,着东厂逮捕看押,至于李之令等八名贡生,革去举人功名,明日与李元荐一并斩首!” “命内阁次辅魏广微主持吏、刑二部会审,殿试延后,日期另行通知!” 内阁次辅兼军机大臣魏广微进了吏部的大门,自内阁签押房一路而来,他都步履稳健,如同脚下生风,越走越觉得轻快。 对他来说,今日有两件喜事。 其一,韩爌那个老家伙总算滚蛋了,有一说一,这确是聪明之举,既保住了之前的声名,也保全了身家性命。 他的结局,比叶向高可好了太多。 其二,天启皇帝钦定让他去主持会审,不出意外,这将是针对东林官员的一场大案。 最后主持成功,东林基本会被肃清一空,既能在皇帝面前立功,又能在朝中大大增涨名望。 现在的魏广微,最庆幸的就是他迷途知返,在被东林那帮人卖了以后,及时投靠了阉党。 投靠了魏忠贤,也就是投靠了当今皇帝。 这个道理最开始魏广微还不明白,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为谁做事,不是为魏忠贤,而是为当今皇帝。 曾经他认为只手遮天的魏忠贤,事实证明不过也只是天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魏广微从大堂旁们进入中院,见到紫藤盖满了小院,枝干如蟒蛇一般盘区而上。 他在紫藤旁驻足半晌,却忽然叹息一声。 紫藤的叶子如今已经掉落大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盘绕在架子上,弯弯曲曲,正让他联想到了官场上的争斗与沉浮。 到了他这个地步,明争暗斗更为复杂,阉党也不过是为抵抗东林而临时聚在一起的“失败者”罢了。 而今东林势消,阉党存在的意义也就愈发减弱。 天启皇帝锐意进取,彻底消灭东林党以后,只怕下一步便是增补阁臣及六部各院大臣,到那时,又是一阵的腥风血雨。 那些为抵抗东林而聚在一起的阉党们,也将分崩离析,互相争斗。 还在找&quot;我真不是木匠皇帝&quot;免费小说?</p> 拨乱反正 第四会百一十六章:吏部会审 藤架的对面有三间小屋,便是此回他的目的地了。 魏广微当然知道,这株紫藤乃是洪武年间的吏部尚书吴宽亲手种植,距今已将三百年的光景。 自藤架向前十余步,望见一处高悬“藤花厅”三字的匾额,这里便是吏部尚书周嘉谟的治事之所,其余的主要官员则在东西偏厅坐班。 在有重大事务处理时,户部的藤花厅一般就被作为公事房,官员们都会来此商量政务。 魏广微站在藤花厅门前,没有急着迈进去,心中其实有几分得意。 他与其余人不同,内阁首辅韩爌请辞后,他这个内阁次辅,实际上也就是内阁的一把手了。 何况今日他是奉旨来此主持会审,是众官员之首。 不多时,吏部尚书周嘉谟、刑部尚书李养正也都到了,这二位俱都不是阉党成员,平日里毫无交集的三人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商议如何会审而已。 小吏端上三盏热茶,然后无声地退下,三位大臣各自安卓,上来就是一阵冷场。 按天启皇帝谕旨,这次的会审规模不可谓不大。 除盖棺定论的李元荐外,主考官袁化中,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等十多位各级官员,以及民间盛传与此回舞弊有关的东林君子袁化中,全数都被捉拿到吏部衙门审问。 有明以来,牵动如此多官员的大案虽不是没有,在近二百年来,却也是头一遭了。 这些被捉拿的官员,既有袁化中这等朝廷重臣、东林君子,也有顾大章这等朝廷显要、东林名士。 按照惯例,这些官员身份不同,就算会审,也是要按照命官、进士及第和中试举人三种情况分别审问。 藤花厅内的气氛很是沉闷,因为除了魏广微以外,其余两人实则都是态度不明。 但天启皇帝震怒消息传来,郑我朴、李元荐接连被斩,一时间已经风声鹤唳,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吏部尚书周嘉谟,据说对朋党之争一向都持鄙夷态度。 民间传闻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出任吏部尚书后,用人唯才,罢斥朋党之首及奸邪者,当然,这些到底属实与否,谁也不知道。 朱由校只知道,泰昌皇帝继位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民间传闻大相径庭。 周嘉谟在万历末年三大案期间,不仅反对泰昌皇帝封郑贵妃为皇后,而且在朱常洛驾崩,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即位时,会同杨涟、左光斗等一批东林元老大臣发动了移宫案。 这在当时来看,的确是扶持朱由校即位的功臣。 可现在细细想来,周嘉谟在关键时刻基本都会坚定地与东林官员站在一起。 作为后世人,朱由校深知所谓的移宫案,本质上其实就是东林党向方从哲的浙党夺权而已。 朱由校作为皇长子,虽然在朱常洛驾崩时还没来得及封太子,可即位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抢宫而走。 东林党这样强行“为国为君”表露忠心,实则正是他们富有野心,意图借此击溃浙党,把控朝政的表现。 经过这么多重大事情后,周嘉谟的表现一直令人不解,说他不参与官场争斗,现在谁又能真正拿捏得准? 官场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包括魏广微,都是有着好几副面具,需要用到哪副的时候便取出哪副。 至于刑部尚书李养正,这个人平日少言寡语,就连魏广微也对他知之甚少,不了解其心中所想。 上有内阁次辅、军机大臣,皇帝钦定的重臣魏广微坐镇,左右也有周嘉谟、李养正二位尚书主审。 平日负责审案的侍郎、主事等官员陪坐下列,唯唯诺诺,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实在不敢先发一言,抢了这三位大人的风头。 魏广微把玩着茶盏盖,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做给周嘉谟看。 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这次刑部、户部会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个结果,不然他无法向皇帝交差。 他忽然间笑了笑,打破厅内沉寂,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我看,按以往的老办法审是不中用的,陛下的意思很清楚,这次要的是尽快出结果,而不是一审就拖上个十天半月。” “怎么,陛下金口玉言告诉过魏大人了?”周嘉谟一出口便是浓浓的不屑,仿佛仍对当初魏广微叛离东林而耿耿于怀。 “这倒没有!” 魏广微大笑着,脸色红润,却是突然间神色一闪,眉头一皱,透出些许内藏的劲气,道: “身为臣子的,忠君体国乃是第一要务,陛下命我主持会审,自然要敢于举一反三,为君分忧。” 刑部尚书李养正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喝了口热茶。 在三人之中,他是最对这些毫无兴趣的,无论东林还是阉党得势,亦或是两党失势,这些都与他毫无关联。 加之李养正一贯认为言多必失,本身就不怎么表露看法,遇到这种是非极多的大案子,就宁肯不做声随大流。 周嘉谟听到这些话,也没继续呛些什么,转而道: “传言中说最多的,便是所谓的关节,谙熟道理的魏大人能否告知下官,这所谓‘关节’,到底说的什么?” “我看,搞懂关节为何,这案也就好审了。” 魏广微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听懂却没道破。 他自然听得出来,周嘉谟这是想挖坑让自己跳,可他是什么人,没有拿手绝活,也不会得皇帝欢心,做到内阁次辅这个位子上来。 这时,周嘉谟看见魏广微脸上神情变化,暗自触了触眉头,心中一阵恶寒,自己竟与这等小人同朝为官。 魏广微这货本来长得就猥琐,平日往那一站就是一副笑样儿,这时显得更深了。 说话之前,他的嘴角便就咧开,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白痴问题一样,张口说道: “那我就与天官儿明说了吧,所谓‘关节’,就此回会试而言,说的是考生与众考官私下联络,兜售试题。” “天启元年的会试是我主持,那时关节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据说有的考官会提前与考生约定好暗号,这暗号可以是一句诗文,也可以是一个生僻字。” “据此暗号,考官便可以在千百卷中抽出那些有关节的考生,对于这些舞弊者而言,中举轻而易举。” 这时,一名侍郎说道: “这些考官竟如此狡诈,真真可恨!” 又有人道:“科考舞弊居然自成体系了,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魏广微笑道:“自有科举以来,一概如此,所以寒门之士哪能斗得过这些有钱的权贵子弟,怨愤实属正常。”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提高了音调,道: “好了,诸位,本官已将事情说的很明白了,在场的想必都是聪明人,就毋需我再赘述什么了。” “我的意见是不必按照惯例分审,直接击中在同一处会审,给他们挑个大些的地方,最好三日内出结果!” 还在找&quot;我真不是木匠皇帝&quot;免费小说?</p> 拨乱反正 第四述百一十七章:王在晋述职 三日出结果,藤花厅里的官员都听得呆了。 即便这件事影响很大,即便是皇帝震怒,那也不能逾越了规矩吧,毕竟在定罪之前,他们可都还是朝廷大员。 这次拿入吏部的更有不少是许多陪审官员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要是审得急了,一旦定罪不成,日后的报复可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李养正也觉得这是不是太过心急,正在想着,却见魏广微站起身来,朝众人拱手说道: “要不这样,我们就采取一个折中之法。” “天官儿与不赞同的人去审第一场,若是能出结果,皆大欢喜,可要是审出不出结果,便要本官来接手了。” “诸位觉得如何?” 话音落地,众人两相对比,都觉得十分满意,这才是纷纷赞成,周嘉谟虽眉头直皱,却也没有说出什么。 身为内阁次辅,钦命主持会审的官员,魏广微完全可以无视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决定如何会审。 起码在明面上看来,魏广微先礼后兵,已经做出了让步。 这次商议的时间并不算很久,消息也很快传回东厂,傅应星听后很不明白,问道: “要他们去审第一场,审得出结果吗?” 也有档头有些担忧,问道:“周嘉谟若是审清楚了,魏广微不是反居下风,让陛下不高兴了?” 魏忠贤冷冷一笑,反问道: “你们真觉得魏广微是个傻子?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这个魏广微,当初来投奔本督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可很快就讨得了陛下的欢心。” “东林审东林,魏广微正可冷眼旁观,侧耳细听。那时我们也好顺便看看,这个周嘉谟到底忠于陛下,还是忠于他的这些东林同僚!” 闻言,几人这才点头,傅应星还伸了伸大拇指,笑道:“好想法,看来下一任的内阁首辅,非魏广微莫属了。” “到了那时,内阁也尽是我们的人,就全无东林的活路了!” 魏忠贤提起这个,却显得有些担忧,叹道:“只怕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啊……!” 第二天傍晚,朱由校正在西暖阁召见王在晋。 南巡之后,南京六部各院被一体裁革,增设了参赞机务院,以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王在晋执掌,在枢密阁坐班。 枢密阁统辖南地各省政务,临行前朱由校又详细规划了新南直隶的区域划分及人事安排。 王在晋这次入京首先说了一件喜事,那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推广的番薯,终于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规模。 番薯这个东西从引入到推广,在大明都是异常费劲。 民间对于种这种外来的品种一向都存有天然的抵触心理,就算有朱由校的落权,也还是历经两年的时间才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完成种植。 完成种植后还出了许多幺蛾子,直到天启三年才收货了第一批番薯。 当然这已经不错了,历史上番薯引入的比这还早,但朝廷没有重视,在民间真正形成规模时已经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刚好让鞑子捡了个大便宜。 王在晋手里拿着奏疏,郎朗说道: “陛下,自天启元年以来,臣联合户部,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建立了六十七处粮仓,今已全部告罄。” “告罄?”朱由校坐了起来,喜形于色:“爱卿的意思是说,畿辅的粮仓全都存满了?” 王在晋点头,笑道:“就算还没有的,也基本都差不多了!” “至今岁八月,畿辅共收获成熟番薯二百二十六万石,番薯一年三熟,预计到年底可再收货一批!” “仅凭畿辅皇庄的产量,就可为朝廷每年增加数百万石的粮食!” “臣自执掌参赞机务院以来,先后在南直隶各府开垦荒地,招募流亡百姓建立庄园,专种番薯,南京内外已有十七处。” “臣估算,明年我大明的番薯产量可达一千万石以上!” 听到这里,朱由校不断点头,激动的神色也逐渐冷静下去,说道: “畿辅及南直隶的番薯与存粮分别存放,朕亲自派将领看守,除收到朕的旨意外不得轻易调动。” 朱由校说完,起身在暖阁来回踱步,沉声道: “近些年来,各地的天灾愈发频繁,南地各省也不能落下,参赞机务院目前首要的职责,就是要尽快查清楚南地各省真实的仓储存粮!” “去年山东大地震虽然朝廷赈灾、复建及时,但依旧造成了许多伤亡。今后对于这样的事,都要实事先有个准备,不能再出那种事情……” 言罢,朱由校转身望了望王在晋,道: “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朕知道现下的南地各省真实情况不好统计,朕已下旨,南京城的南地总督办司会协助你行事。” “务必要用最快的时间查清南地各省的真实情况,朕打算将全部的存粮置放苏州、杭州、金门等处,一旦再有大灾大难,番薯、存粮好及时赈灾。” “臣记住了!”王在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将朱由校的每一句话都一一记在心中,倍感重任在身。 傅昌宗点头,将朱栩的话挨个记下。 正在朱由校与王在晋商议时,魏忠贤走了进来,轻轻将一份吏部呈上的奏本放在御案上。 王在晋识趣地没说话,朱由校拿起奏本一看,却是冷哼一声,朝魏忠贤道:“驳回去,叫魏广微主持二审!” 原来商议的结果,是由周嘉谟主持吏部一审,一审时,魏广微全程都在一旁观看,未发一言,给足了他们面子。 但是这次吏部尚书周嘉谟主持的一审,还是没能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会试主考官顾大章,十几名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与此有关的袁化中,还有一些中试举人俱都不认账,据说都是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周嘉谟在审问时,按照中试举人和命官的级别将全部人犯分开审问,走了该走的一整套流程,但是没能问出任何情况。 最终吏部交出的答卷不出魏广微的意料,这场会审需要拖延下去,再展开二审、三审才行。 朱由校看过以后也没说什么别的,直接打回了这份吏部奏请延期三月二审的奏疏,点名让魏广微第二天就进行二审。 还在找&quot;我真不是木匠皇帝&quot;免费小说?</p> 拨乱反正 第审四百一十八章:二审、翻供 朱由校很高兴,这次王在晋带来的的确是好消息! 有了稳定及增长的粮食来源,有了一些存粮,心中也就有了底子,要尽可能避免日后农民大起义的发生! 最好,将这些农民起义的头子都喂饱了,招募到明军之中来为自己效力,要知道,这些人里可不乏能征善战的勇将和献策文臣! 魏忠贤走后,朱由校看着王在晋,道: “南地各省的事朕很在意,你要常向朕禀报,朕许你直奏之权,从今往后你的奏疏,可以直达紫禁城。” 说完这话,朱由校与回京述职的王在晋又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 除了问问南地各省的情况以外,主要还是在说后续推广番薯和开始引入玉米、马铃薯的事情。 朱由校划定了十几个城市,作为南方主要存粮之地。 这些存粮之地都要开始建造大规模的粮仓,派遣江南大营的皇帝亲军把守,督办司校尉日夜巡查,谨防出事。 对于逐步进入小冰河期的大明来说,粮食,就是整个国家的命脉。 只有吃饱了,百姓们才不会去造反,只有吃饱了,地方上才能开始复苏,诸如民生建设、水利措施,城防兵备,这些才可以付诸实行。 第二天清早,二审在魏广微的主持下开始。 魏广微越过了那些规矩,直接将全部的二十几名官员带到大堂上,当着他们的面开始审。 这二审的第一堂,便是李之令与四川监生钱汉的对质。 大堂正中坐着魏广微,周嘉谟和李养正在他的左右落座。 再往旁侧,则是吏部、刑部的陪审官员,还有书记的位置,要将这次会审当做历史记载下来。 大堂左右,丫丫叉叉地摆放着各种刑具。大杖、木棍、夹具、皮鞭、铁链等一应俱全,上面还沾着许多人红褐色的血迹,一副阴森可怖的气氛。 吏部大堂向不设刑具,这是魏广微特意的安排,就是要用这些东西杀一杀这些昔日大官的威风! 李之令被押上大堂,见到钱汉早已等在最中间,再环顾四周,感受到与一审时截然不同的气氛。 向上一望,主审官不再是熟悉的周嘉谟,却成了那个令人咬牙切齿痛恨的魏忠贤干儿子魏广微,顿时害怕得浑身哆嗦。 他心中明白,今日这次二审怕是不会那么轻易过去。 钱汉就是当日茶馆中的监生一员,当时觉得招惹不起,事后越想越气,便先写揭帖,后又上了科道衙门的大门,欲将此事闹大。 没想到这件事真的闹大了,而且还是闹到了皇帝的面前,直抵天听,成了本朝的第一大案! 钱汉恶狠狠地冷笑道:“李之令,你也有今天!” 李之令不答腔,“呸”地一口浓痰啐到钱汉脸上,钱汉正要跳起来揍他一顿,却是被衙役直接按住。 等钱汉稍稍冷静,审问这才继续。 这两人,一个是进士及第的贡生,一个是落榜的监生,竟然不顾斯文,在堂上表演了一出老妇骂街。 可见此时民间那些落榜的士子对这些舞弊贡生还有维护他们的官员,究竟是痛恨到了何种地步! 魏广微一直在上头看着,肃然问道: “你二人是旧仇还是新怨?怨仇如此之深,莫非曾经相识?” 这话魏广微是故意问的,就为激起二人矛盾。 钱汉这才回过神来,整理下衣襟,作揖说道:“回主审大人,我与这厮平生未曾相识,只在考前茶馆有过一面。” “学生当时就听这厮在那自吹自擂,说他乃同考官族中子弟,折桂、夺魁如何如何轻而易举!” “当时学生还不信,事后才知,原来他早有关节,可以提前阅览试题!” 说着,钱汉跪了下来,高呼道:“今科会试,学生不顾脸面首揭此弊,大闹科道,实有难言之隐,只想为天下失意人扬眉吐气!” “哦,这倒情有可原!”魏广微赞了一句,转向一旁,“李之令,你可认识这名四川监生?” “回主审大人,此乃忘恩负义之狠毒小人,学识不够,落榜竟疑有弊,还不如尽早回家种地!” 李之令早有说辞,即哀声道:“可叹我两榜进士,居然看不透他的蛇蝎心肠,还在茶馆为他请客做东,实在是犯贱!” 钱汉听到这里又是暴怒,挥着拳头就要上来,直接被衙役再次按住。 “茶馆请客的确是真,可当时请客的并非是他,是一位商人付了这厮的全部开销,还与他商议兜售试题!” “主审大人,他这是在信口雌黄!!” 钱汉看着李之令侃侃而谈,也被他毫不在乎的神态彻底激怒,若不是被衙役死死按着,只怕现在已经重拳打在李之令的脸上。 衙役还想继续按着,却见刑部尚书李养正打了个眼色,于是放开向后退了两步。 钱汉这时也意识到这是在大堂会审,并没再做什么过激举动,但想想还是来气,便伸手指着李之令的鼻子跺脚大骂: “学生所说确系属实,主审大人若是不信,当日茶馆的小厮掌柜,监生商人,都可以叫来作证!” 听到这里,魏广微脸上露出得意地微笑,不时瞟一眼周嘉谟及李养正,前者此时已然看得呆了。 李之令听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过想到那茶馆的掌柜小厮俱都被给以厚利,商人黄华堂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而且钱汉所言也并无什么实质证据,便又安了心。 钱汉话音一落,他便是冷笑一声,申辩道: “全然是胡言乱语,蓄意诬陷!” “诸位大人难道还听不出来,能作证的贡生都与他同行,尽数落榜,自然对我等两榜进士心中嫉妒,说的话怎能当做证据。” “其余商人也罢,掌柜小厮也罢,都是一面之词罢了!况且会试比拼的是真才实学,他钱汉若满腹经纶,又岂能落榜?” 魏广微一拍惊堂木,大喝:“传茶馆掌柜及小厮!” 很快,两个穿着朴素的男子,一个中年,一个约莫只有二十余岁,俱都被刑部衙役带到了公堂之上。 两人拜过以后,魏广微肃声问道: “本官问你们,当日李之令的开销,是商人黄华堂所出,还是李之令为监生们请了客?” 两人对视一眼,小厮目光躲闪,抢先说道:“回、回大老爷,当日是李、李李公子请客。” 魏广微又将目光望向掌柜,后者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立马低眉顺眼笑嘿嘿道:“主审大人,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当天李公子大方得很,为监生们出了二十几两银子!” 还在找&quot;我真不是木匠皇帝&quot;免费小说?</p> 拨乱反正 第等四百一十九章:重处尔等以谢天下 “你胡说八道!” 钱汉听到这些,更是气急,接连说道:“主审大人,他们这是做了假供!当日不是这样的情况!” 听到这里,魏广微心中大抵已经清楚,看来这些人在被抓之前就做足了工作,统一口径还是其次,重要认证也尽都被他们威逼利诱的翻供,要么就是直接做了假供。 这样审,是审不出什么结果的。 钱汉毕竟只是个四川监生,而李之令身后却是一整个利益集团,正常审问肯定是没有什么用的。 天启皇帝要的是出结果,而不是像周嘉谟一审那样毫无意义的干问,自己今日定要审出一个所以然。 魏广微凝神沉思半晌,没有继续去问,沉吟道:“传商人黄华堂!” 听了这话,李之令呆了。 黄华堂不是说回苏州去了吗,而且商人都是四海游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查到他的身上? 正思量间,一名商人走上大堂,不出意外,正是与李之令“合作”的商人黄华堂。 魏广微问道:“黄华堂,听说李之令交给你一批会试的考题,叫你兜售、贩卖,可有此事?” 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正常人是不会承认的。 承认,就等于坐实了自己是同伙的罪名,不过黄华堂既然策划此事,自然早有安排。 他上前说道: “回大人,确实如此。” “只是在下前去李府,实是受了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的授意,拿到试题后即转交北镇抚司,并未售卖!” 许显纯一直在旁观看,这时也走上大堂,正色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证明,确实如此。” 话音落地,官员们纷纷议论开来,审问至此,事情一下子清晰了。 如果是锦衣卫事先发现试题泄露,但没有证据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寻找了商人黄华堂与李之令接触确认,那么这不仅无罪,还有大功。 没有售卖,自然也就构不成同伙一说。 李之令淡定不下去了,大声问道:“胡说!你明明给了我二百多万两,说是首批试题的进账!” 黄华堂此时全无在李府时对李之令的毕恭毕敬,仿佛换了一个人,冷笑说道:“你这番话,空口无凭而已!” “主审大人,在下刚好有一事上报!” 魏广微眉头一动,道:“讲!” 黄华堂转身指着李之令,道:“草民受了皇命,要在苏州建立与夷人通商的新商会,可是前段时日,商会的资金却有二百多万两不翼而飞!” “我怀疑,是李之令偷了这二百多万两!” 李之令震惊不已,连忙申辩:“他这是血口喷人!这些银两明明是我自己赚取所得!” 钱汉发现事态有所转机,一直按捺着没有吭声,这时跳出来道: “李之令,你方才说这二百多万两是商人黄华堂给的,现在又说是自己赚取所得,不觉得前后矛盾,于理不通吗?” “你说漏了吧!” 许显纯自校尉手中取来一份试题,虽不是正式的会试纸张,但上头的考题却与会试相差无几,清晰能辨。 魏广微一看,心中大定。 他冷笑一声,拿起试题对准李之令,喝问:“你来认认,这是不是自你府中往外兜售的考题?” 李之令正为紧张说错话而后悔,闻言只扫了一眼试题,便是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声音软弱无力。 “这、这……” 二审到此,清晰明白。 一时之间,其余还未来得及审问的官员们都又惊又怕,面色苍白,看来他们先前的对策全都不管用了。 “李之令,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广微看着失神落魄的李之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李之令,你们这些贡生提前售卖试题,以致于士子怨愤、纷议沸腾是,实在是可恨至极!” “若不重处尔等,本官只怕是无以谢天下!” “来呀!将审问结果记下,待二审完毕呈送陛下,以请旨最终裁定!” 这一初审,魏广微就彻底击溃了众官员的心理防线,接下来的审问就如水到渠成一般,官员们都是供认不讳。 其中被认定罪行最严重的,就是此回的主考官顾大章。 见左右夹上的衙役,顾大章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让我一个人承担全部罪责和臭骂,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除了你们这些考官,莫非还有人通同作弊吗?”魏广微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立即问道。 “很多官员都来分润,有得一千两的,有得数万两的…为什么他们没错,为什么独独要拿我做文章!” 顾大章整个人如同垮了一般,不断的摇头。 这恰恰是魏广微最希望见到的,他淡淡问道:“还有很多官员?这些都是何人,从速招实!” 这次会审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魏广微拿下初审后乘胜追击,又扒出了如左都御史刘宗周,国子监博士蔡元嘉、大理寺右评事张存仁等一批中下层的官员二十余人。 魏广微当堂提审这些官员,这些官员也没有令人失望,都是如同疯狗一般在堂上乱咬乱吠。 魏广微则稳坐钓鱼台,只静静地每隔一会儿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将这些人的所做所为还有真实秉性,完完全全暴露在了世人眼中。 ...... 二审结束时已到万籁俱寂地深夜,魏广微拿着整理好的奏疏来到乾清宫外,却被管事牌子王朝辅拦住了。 “久闻魏大人才干过人,真是名不虚传,如此棘手的一个案子,竟一日的功夫就审完了?” 魏广微自然明白,眼下韩爌致仕,在自己是否能就任首辅的关键时候,还是少招惹是非,离别人越远越好。 他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拱手谦逊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要论才干,请旨归乡的韩阁老比学生高过十倍,当初学生还没有入仕时,他便名噪天下了!” 王朝辅蹙眉,然后笑道:“魏大人过谦了吧!” “哪里哪里…”魏广微一个劲儿地嘿嘿直笑,然后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陛下现在暖阁吗?” 王朝辅点头,轻声说道: “天色已晚,陛下才刚在御案上趴着睡着,魏大人若是结案回奏,可以交给咱家呈进去。” “这次只是报给陛下一个结果,好让陛下放心,若说是结案回奏,怕还要几日的功夫。” 魏广微想了想,还是将奏疏交给了王朝辅,说道: “顾大章等人招供时说了不少同谋之人,此案牵涉甚广,必须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交给陛下处置。” 还在找&quot;我真不是木匠皇帝&quot;免费小说?</p> 拨乱反正 第427章 整顿兵备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好似浑身悬空一般似的,在西暖阁的御案上猛然间惊醒。 起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打了一个长嗝。 此时的西暖阁,大门紧闭,内中仍有宫娥及太监们环侍两侧,淡淡的熏香自宣德炉中飘散出来,萦绕在昏暗的角灯周围。 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此时,王朝辅已经离开,魏广微的奏疏也正踏踏实实地放在御案上,朱由校的触手可及之处。 闻言,近身的一名宫娥先是躬身行礼,然后婉声说道: “陛下,亥时了。” “哦,都亥时了,这是什么?”朱由校一眼看见奏疏,只随口一说,也没打算听宫娥回话。 翻开奏疏,神情逐渐舒缓。 半晌以后,朱由校放下奏疏,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他最觉得舒服,喜欢凝神细思的时候。 这次科举的事,影响不亚于明初的南北榜案,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这种事,看起来应该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魏广微查到的这些人,考官们必须要全部处置。 科举夹带、舞弊,的确是家常便饭,但是闹成这么大实属罕见。 试卷被私下售卖这种事,若在嘉靖以前,那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发生的,可他却在这天启一朝发生了。 发生的原因,自然就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有很大不同。 有明一朝,科举都是“八股”取士,这次的会试也一样,府学、县试、乡试各级科举考试全考八股。 做文章一讲八股,就等于把考评才学的文章,变成了死记硬背的道德性文章。 学孔孟,说孔孟,成了天下士子公认的敲门砖,用完了就可以直接扔,没有几个人会蠢到在做官时照着办。 这样下去,所谓的大贤也就愈发显得假了。 唯一能让这帮文官们稍有收敛的,就是死后的名声,当很多人不在乎死后名声时,贪官污吏,以及真正的奸佞小人也就随之出现。 笑贫不笑娼,笑廉不笑贪。 很多官员比较是否功成名就的标准只有两个,一个是死后的名声是否足以青史留名,另外一个则是生前腰包里的银子重量。 那些文官在这种趋势下,为了追名逐利而变得表面要脸而暗地坏事做尽,自然是大势所趋。 历史上到了崇祯年间,这种风气甚至还要从朝堂上蔓延到民间,约束官员们的道德裤腰带一松,他们可就什么都敢干了! 东林党居然在私下里同气连枝的兜售试题,想要用新晋官员的占比来重新夺回朝堂的控制权。 这样的行为出现在这帮所谓的名士、大贤身上,朱由校一点儿也不意外。 既然东林党贼心不死,那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也就没什么必要再留着他们了,东林内阁必须彻底裁掉,增补一批新的阁臣! 从前的东林内阁,能力虽然也有,但是他们不用到正路上去,整日间的争斗、推诿,疏于政事。 朱由校需要这天启一朝的内阁挑起整个国家的担子,内阁可以为自己分担一些压力,与此同时,内阁中的臣子又能互相制衡! 至于军机房,还是要留着约束内阁。 魏广微审案的节奏很快,朱由校也决定下狠手收拾这些拉帮结派的文官,不论东林还是其它党派,朝廷里不听话的一概不留!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魏广微的奏本,看了看堆积成小山的几十份奏本,开始一个个的翻看。 第一道奏疏,是卢象升所呈。 卢象升说的,基本上是天启二年下半年至天启三年八月以来,他在南直隶一带的情况。 南巡过后,朱由校重新划分了南直隶各省的区域,将几个叛乱的卫所兵力交给卢象升,让他编训天雄军。 卢象升在奏疏中说的,就是他已经将天雄军编训完成,并且如何带着这帮昔日作乱的叛军将几个府的马匪、山贼都清剿一空的战绩。 这种事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对于卢象升这种新人来说,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军功。 朱由校不会拔苗助长,该怎么升就怎么升,就和黄得功一样,历史上的人物想要发光,也得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畿辅之地是重中之重,王在晋曾上奏说保定府、河间府的军备废弛,卢象升有才能出众是一定的,可以让他带着天雄军作为本部,去这两个地方整饬军备。 至于孙传庭,朱由校另有安排。 辽东战争结束后,蓟州总兵王威因山海关总兵高第贪生而战死,高第也已经伏诛。 以孙传庭现在的军功和资历来说,尚还不能到九边任职,还是叫他到山海关做个兵备,将高第留下的烂摊子收拾收拾。 山海关是建奴入关的屏障,必须要有一支能战之军把守。 山、陕二省是历史上农民起义集中爆发之地,虽然朱由校已经免除了三饷加派,但防备之心不可无。 朱由校准备设立一个山陕总督,整顿这两个省份的卫所屯兵及地方驻军,为日后可能到来的大乱做准备。 人选不用多说,底定西南,在辽东战胜建奴的大明督师朱燮元,自然当仁不让。 卢象升、孙传庭资历尚浅,朱燮元已经有充足的政务和作战经验。 这些都是在历史上极有能力的人,朱由校不会放过,要将他们充分培养出来,为自己效力。 对于一拖再拖的袁崇焕,朱由校一直顾忌他在历史上的名声,现在也不打算再犹豫什么。 这样的人,在作战时连圣旨都敢不听,无所谓能力强与不强都是留不得,何况大明也不缺将才。 手指在桌面敲着,朱由校沉吟许久才道: “传旨,升卢象升为保定、河间府兵备,整饬两府军备,升孙传庭为山海关兵备,即刻赴任!” “以辽东大捷有功,封朱燮元为山西、陕西总督,调查粮草存储,军备状况,整顿两省兵马!” “告诉魏忠贤,去给三法司一点压力,袁崇焕的案子,要在月底前审出个结果来!” 内部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辽东之战后的蒙古、伪金、朝鲜周围形势也该趁胜改变一下了。 这次出兵的原因,主要就是为了保住福余卫,保住了福余卫,就是扼住了建奴入寇的边墙。 为了安抚泰宁、朵颜诸卫,朝廷事先花费了大量的银两,既然打胜了,这些银子也不能白花。 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一共有几十个蒙古部落,说多不多,说少,也有几百万的蒙古民众,作战时能拉出的轻骑兵也不少。 这些蒙古部落最早还是跟随永乐靖难,现在形势不容乐观。 他们在西面受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压迫,东面又被建奴攻打,北面就是强大的外喀尔喀部,这样的四战之地,导致他们在历史上很快就被兼并。 这战打胜以后,必须要对这三卫的首领进一步拉拢,朱由校思虑再三,才是说道: “传旨,派翰林院侍读学士冯卓前往塞外,召朵颜、泰宁、福余三卫的首领进京面圣!” “还有,叫翰林院写一份胜奴诏,辞藻一定要让百姓都能读懂!朕要以此功昭告天下,建奴没什么可怕!” 拨乱反正 第428章 扬眉吐气,当浮一大白 现在大明的情况就是,国内还没出什么大乱子,南巡之后,南直隶那个贼窝也安稳下来,辽东之战得胜,建奴在舔舐伤口,短期内必无力再犯。 朱由校也就能腾出手来,为日后可能的乱子做准备,借着这次科举案,肃清朝堂。 半月后,棋牌街某酒楼一层。 北京作为大明朝的京师所在,每日间来往的各类人士源源不绝、熙熙攘攘,而棋牌街的鼓楼附近,更是从早到晚的人山人海。 现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孜孜不倦讨论的几乎都变成了一个话题,就是前两日由刑部公布出来的会审结果及最后处置。 说起来,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根据朝廷的核实,以主考官顾大章为首的等十五名同考官勾结联合,提前兜售试题,对此次会试造成了许多不利影响,对天下士子不公。 为处事公允,朝廷将革除此回会试的全部进士功名,拟定新试题,以内阁大学士魏广微作为主考官,进行重考。 告示中还一并说了殿试的最新安排,简单来说,今年一切都不同以往,重考会试及殿试都要在年底前完成。 消息一出,朝野沸腾。 少部分因此遭受牵连,靠真正实力及第的进士们,自然有所怨言,但这一少部分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浪潮之中,并不能影响大势。 听见贪官遭受重处,会试成绩作废重考的消息,欢呼雀跃的士子们连日聚在一起,高唱皇帝圣明。 歌颂天启皇帝的诗词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数也数不清,连带着小民百姓也都高兴不已,京城一连几日都似逢年过节一般,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这件事有了一个圆满结局,的确令人兴奋。 有明以来牵连最广,影响最深远的一次科举大案结束了。事先很多闹事的士子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自然更是感恩戴德,努力上进。 “好!!” 一名士子说的兴起,登高而呼:“当今陛下圣明,我看那些什么为阉党所蒙蔽的话,全都是狗屁而已!” “我等觉得也是,这样的圣君,百年难得一遇!怎会、怎能被阉党蒙蔽?”又有士子喝得醉酒,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站起来说道: “你们都听说了吗,除了主考及同考官员外,其余被追查出有牵连的官员多达二十七、八人!” “若不是陛下圣明,我等何有今日这般快意!” “这些人,都会被一起杀头吗?”有人小声询问,显得有些胆怯。 很快有人回答道:“杀头不至于,但必得革职,也该革了他们的职!永不叙用,有些人更得发配边疆!” 一名身穿青衣的士子站起来,举起酒杯,眉飞色舞道: “今日我等扬眉吐气,诸位,满饮此杯,一月之后我等必得高中,为当今圣明之君效力!” “好!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士子们依旧是那副高谈阔论的样子,只是话题变了,心态也变了。 现在的他们,都是浑身充满干劲,一心想着为入朝为官,做些真正的实事出来,就连吟诗作赋也都是映衬此事。 下午,棋牌街的人变得格外多。 很多人扶老携幼,骑马乘轿,三五成群,都兴致勃勃地向南走。 三名魁梧的塞外行人正在一块吃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纳闷之间,随手抓住一人,问道: “干什么去?” 那人看起来是某个酒楼的小厮,身子也还不弱,可这塞外人力气贼大,如同被铁钳抓住似的脱不开身。 小厮当即急的直跳脚,转身骂道:“你有毛病啊…!你别拽着我,去晚了可就占不着儿地啦!” 那塞外人笑着,并不放手,悠然问道:“那你先回我,急急忙忙的这是干什么去?” 小厮挣扎着,眼见人流从自己身边涌过,恨恨转身道:“看杀头!” “啊,杀谁?”塞外人一惊,下意识松了手。 小厮也不回话,抬腿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便钻入人群之中,想找也找不见了。 “宰塞,这是要杀谁,居然这么大动静,只怕在这看戏的,都要有我们的部众多了!” 桌上另外一个塞外人哈哈大笑:“这些明国人也真是的,这么爱看热闹,杀个人而已,至于这样吗?” 宰塞就是方才抓住小厮的塞外人,他摇头笑笑,看了一眼天色,忽然说道:“明国皇帝召见我们进京,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也去看看。” “这样大的动静,只怕要杀的人地位非同一般!” 与宰塞一齐坐在小小茶馆里品尝汉人淡茶的其它两个人,正是兀良哈三大部的首领永谢布,还有泰宁卫诸部的领主以儿邓。 两人对视一眼,以儿邓一摊手表示无所谓,方才说话的永谢布却是哈哈大笑道: “这样也好,反正明国皇帝日理万机,早去了也是候着。” 三人出来前,已将侍卫全都留在了居住的驿馆,既然主意已定,便就迈着四方步,跟着人流向南而去。 很快,他们看见了行刑的高台。 高台周围起落了不少酒馆和酒楼,三人寻了个酒馆准备吃酒,甫一进门,便被里头的热闹气氛吓了一跳。 门边坐着一群长衫秀才,又说又笑,而且声音一个比一个亮,在三人看来,就跟疯了似的。 明国文人一向这么勇敢吗? 三人刚刚落座,坐在黄华堂周围的云五色高举酒杯,大声说道: “考官认权、认财,唯独不认人,知钱亦不知文章,以致多少高才之士失意终生!” “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下寒士今日扬眉吐气!”另一个也举杯大喝一声,如此高涨的气氛,又是吓了三人一跳。 “当浮一大白!!”一不知名的士子也举杯高呼。 士子们身处政策之间,这次会试重考,他们都有了新的机会,对此自然感触最深。 其余的行人、百姓虽不如他们这般兴奋,却也聊得兴起,一时拍桌推盏之声不绝于耳。 小小酒馆,寻常根本装不下这么多的人,议论声、叫喊声震动屋梁,使得宰塞、永谢布、以儿邓三人都是惊讶不已。 宰塞喝了一口酒,环顾四周,冷哼道:“你们之前竟还有大明打不过金国的想法,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拨乱反正 第429章 血流成河 “干!” 十几个士子轰然答应出声,高举十几只酒杯,“砰”地清脆一撞,一时酒水飞溅,众人却满不在乎,哄然大笑。 这般愉快的笑声,将小小的酒馆都快要抬起来。 宰塞不喝酒了,拔脚就往酒馆外走。 虽然他是蒙古人,却也对中原的汉人王朝极为尊敬,他知道汉人的一个规矩,但凡杀头,顺天府衙门都要在各街的道口张贴告示,这是最快了解发生什么事的方法。 以儿邓和永谢布虽然心中各有算盘,却也对这一幕十分好奇、敬畏,二人对视一眼,由永谢布在桌上留下几个大钱,便纷纷赶出去追上了宰塞的脚步。 宰塞越走,看着街边的热闹,心中就越是好奇,一时脚下生风,竟不慎撞上了三位穿戴盔甲的明军将领。 这三名将领官阶最高的一个是游击将军,其余两人只是千总,这样的地位,在明军中不高不低,只能说一抓一大把。 在京城里头随便踩上一脚,都能踩死五六个千总。 撞上时,这三名将领也在议论,转身见是三个蒙古服侍的塞外人,眼神变了变,一个千总嘴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 那名游击将军没有什么恼怒,却是用蒙古语笑着说道:“几位都是从塞外来的,看服饰,不是从一个部落进关内的?” 宰塞正觉得有些窘迫,因为如果他撞到的是关外的建州将领,就算不被处罚,也要被狠骂两句。 如今的福余卫诸部,三面是敌,只有大明才是他们存续下去的希望。 而且这次大明兴师动众出关援救,宰塞也不敢有所冒犯,正想着如何解围,是不是要低头认个错。 可还没等他动口,对面却是先开了腔,而且一开腔,就是一口漂亮的蒙古话,这更令他惊讶。 对方根本没有生气,而且还满怀好意地与他用蒙古语交流,好像生怕他听不懂,会错了意似的。 表达清楚自己会汉语之后,宰塞用汉语道: “我们的确不是来自同一个部落,这位是来自朵颜的永谢布,这位是来自泰宁的以儿邓,我叫宰塞。” 很显然,游击将军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名号,但也没什么讥讽之意,呵呵一笑,抱拳说道: “原来是三卫的蒙古兄弟们,大家都说,你们这些蒙古人与鞑子不同,学习汉语,肯定是下了一番苦工?” 宰塞摸摸头,尴尬一笑,转而问道: “不知这几日京师发生什么事,还是说平日大明朝的京师就是这样人来人往?” 闻言,游击将军笑道: “往日京城里也很热闹,但是不如现在人多。” “这一回是出了科举舞弊大案,搞得天威震怒,吏、刑两部会审结案的折子一上去,陛下立时就批下来了!” “这月六日结案奏疏才上去,当晚就御批下来,今天二十八日便行刑了,现在的朝廷办事,真个干净利落!” 宰塞也知道科举在中原朝廷中的重要性,深以为然,道:“许是这些贪污官员给脸不要脸,不好好儿给大明朝办事,谁还绕得了他?” 一名千总狠狠道:“贪官没一个好东西,若是没有陛下圣明独断,弟兄们的军饷早都被他们贪污得一干二净!” 另外千总也道:“杀,杀个干净,我才称心!” 永谢布这时才插上话,大笑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这事到底为什么那么重要,可我也听出来了,要是我在大明朝当兵,也该是和你们一样儿的想法!” “哈哈哈…” 六人很快就聊到一起,同行在一起,有说有笑,根本没有往日间宰塞三人在八旗将领面前的唯唯诺诺。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连永谢布和以儿邓都觉得舒心,为大明办事,的确比给女真当走狗要强多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六人很快便来到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前互相抱拳致意,宰塞这才是快步赶到刑场。 看着这三个蒙古人的身影,游击将军笑了笑,道:“走,军器司新到了一批盔甲,我们还要去试试到底怎么样。” 一名千总闻言很兴奋:“自陛下继位,弟兄们的军饷不仅没有拖欠,还水涨船高了!“ 另外千总也大摇大摆走在路上,高声笑道: “每次作战,我等又能凭敌军的人头换赏银,换军功,兵械盔甲几乎年年都有新发,这日子,舒坦哪!” 宰塞觉得一定要看一次行刑,才算不枉此行。 高大的台子一侧贴着顺天府衙门的告示,上面还有天启皇帝批下的谕旨,有《京报》司的人员在发放定量报纸。 很多人都在争相围看,台子周围全是披甲持锐的甲兵在守备,更有一名面色严肃的参将坐镇,单手按着雁翅刀,正与监斩官一句句说着什么。 宰塞现在对大明的兵持有很高的敬畏,根本不敢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硬挤,只能是在下面尽量伸头去看。 和他一样,永谢布和以儿邓也都全无在自己部落中的蛮横无礼,在大明京师显得格外老实巴交。 这时,正听刑部官员持着一份公文站于高台之上,朗声宣读: “……贪赃枉法,朝廷屡有严律禁止,科场为取士大典,关系最重,系各省观瞻,岂可恣意贪墨徇私!” “此回所审,受贿、用贿、过付、兜售试题种种情实,均系人赃并获,其等目无王法,若不重加惩处,何以警戒来兹?” “主审官顾大章,同考官李元胤、郑我朴等十七人,并新科进士李之令、邬作林、田昶等二十二人,惧着立斩!” “主审同考命官,皆抄没家产,查封名属田地,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边疆,充军戍边,子孙后世,永不叙用为官!” “参与此回舞弊者,核查有八十六人,无论举人、进士、贡生、监生等,尽革功名,永世及子孙三代不得叙用!”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国子监博士蔡元嘉、大理寺右评事张存仁等二十六人,知情不报,贪赃受贿,俱着革职,子孙五世之内,不再叙用!” “……” 听到这里,围观人群中猛然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好!” “陛下圣明啊!!” “贪官污吏们,尔等若再贪赃徇私,且看看这回得的上好报应!” 宰塞听到这里,便就不再细听,他已经明白此回明朝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连他一个蒙古人也看得出来,这件事的确影响不小。 太阳缓缓落下,很快来到黄昏。 声声长锣响起,呜呜咽咽的长鸣从紫禁城传来,棋牌街两旁人头攒动,京军将士不敢懈怠,站岗值哨,随着人流一直铺到永定门外。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幸灾乐祸地喊了一声,一下子引爆了震天的呼声。 拨乱反正 第430章 内廷五老阉 声音一出,消息越传越快,数万名看热闹的人,一会儿伸长了脖子向北张望,一会儿又互相大声传告着。 “来了,来了!” 监斩官站起来,望向北方。 街道上渐渐被清开一条通路,后方人群一阵骚乱,但很快就安静下来,只见一队手持砍刀的刽子手自街上而来,很快站在高台上每个人犯的背后。 然后,便是众多衙役护送的囚车,前前后后,足有几十辆。 观看的人群一时拥挤,有对人犯们破口大骂,扔烂菜叶、臭鸡蛋的,也有指手画脚,乱嚷乱叫的。 很多人都在讨论,这里边哪一个是那位东林名士,此回会试的主考官顾大章,谁又是该死的李之令。 “这里头有论罪死几遍也不够的,也有几个倒霉的。” 听百姓谈论,以儿邓笑问:“这群人不是贪赃枉法的人吗,为什么又说他们倒霉?” 闻言,永谢布和宰赛也都转头看过去。 宰赛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还会对大明的‘家事’感兴趣,在泰宁的时候,要不是没有那三十万赏银,你还会出兵?” 以儿邓也回以冷笑,无所谓道: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结果就是我还是出兵了。宰赛,你未免管的有些太宽了,真把你当明国皇帝的心腹了?” 宰赛呵呵一声,没有作声。 那百姓显然注意力不在这边,就算听见了,怕也听不明白这三位说的出兵不出兵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踮起脚尖,边看边道: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听传闻说,有几个官儿只是跟着附和一番,没有检举揭发而已,本身没落几个钱,只当个顺水人情。” “没想到这次事情闹得太大,惊动了陛下,最后都以知情不报一同正法,你说倒霉不倒霉。” “搁在往日,这个罪名顶了天也就是个罚俸的罪过。” 这时候,一名担夫问道:“我数了数,怎么囚车比告示上说的少了一辆,那个人呢,放了,还是逃了?” 有那嘴快又想表现的,直接张嘴解释出来。 “没来的是个新科进士,他聪明,不必挨这一刀,落个身首异处,听说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时候撞墙自尽了。” 正这时候,宰塞对接下来砍头的环节失去了兴趣,而且也不愿意在这继续挤,问了永谢布和以儿邓的意见,打算直接去面圣。 据他们估计,这次明国皇帝召见三人觐见,有很大情况是要宣布大事。 好不容易钻出人群,稍微松快一些,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就听见后面又是一阵骚动。 宰塞没有去看,永谢布转身看了,然后转过头来大声笑道: “砍头了,那个东林名士的脑袋已经落地了,连同几个同考官也都是一刀,这明国皇帝年龄虽然不大,行事竟然如此狠辣。” “了不得,了不得呀!” 听他这话说完,以儿邓还是禁不住转头抬起脚望了一眼,正看见第二批士子的人头落地,鲜血淋漓。 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行人百姓见了这等场景不仅不害怕,反而显得如此兴奋。 现在,他更加坚定靠在树下好乘凉的心了。 ...... 晚膳之后,按照惯例,朱由校去向刘太妃请安。 这天朱由校心情很好,请安后也就多在慈宁宫里多待了一会儿,刘太妃正好也和皇帝说一说今日后宫发生的事儿。 大明朝的后宫,虽然也有争斗,但远不如后世的清宫剧,女人间的争斗达不到那样残忍,而且也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天启一朝的后宫,除了太妃、皇后,也就只有三个妃子和不足十个嫔妾而已,况且朱由校对太妃刘氏极为尊重,对皇后张氏也极为宠爱,这两人的权柄根本无法动摇。 自驱逐客氏,万历皇帝的郑贵妃也被打入冷宫后,这天启一朝的后宫,就更加平静了。 说起来,这还要和张嫣有关。 张嫣小民出身,但非常文静,除非大事,平日也是平易近人,与宫人及妃嫔都关系较好。 再加上刘太妃生性恬淡,不怎么过问后宫,现在这后宫更像是一个大的皇室家庭,众妃嫔每日间做的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闲聊。 明初定制从平民中遴选秀女入宫,为的就是避免后宫争斗殃及朝廷,甚至于出现外戚篡权,这种事倒真的几乎没发生。 慈宁宫里灯烛辉煌,朱由校正陪刘太妃说话。 热腾腾的茶水使得两人都是谈兴倍增,谈起这段时间后宫里的闲谈趣事,刘太妃如数家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时,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不声不响地来到慈宁宫外,见到值守的宫娥,问了一声: “陛下从没有品笛的习惯,还在不在里面?” 宫娥笑了,“瞧公公说的,这次还是陛下主动说要听笛的,刘太妃拦都拦不住呢!” 王朝辅因为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在内廷中的地位很高,俨然成了所谓的内廷“五老”之一。 这内廷五老,是盛传如今执掌内廷,最得天启皇帝恩宠的五名有权有势的大太监。 第一名自然是东厂厂公,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 第二名是天启二年开始掌印御马监,提督南海子,兼领都监府左兵监的王体乾。 由于朱由校刻意的扶持,以致王体乾虽不如魏忠贤,但是在内廷的权势依旧不容小觑。 第三名就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了,王朝辅能上来的原因,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内廷所有太监之中,只有王朝辅是几乎整日都陪在朱由校身边。 南巡时朱由校带着他,就连西南之役亲征,也是王朝辅鞍前马后两头跑,这样的人耳边风也是最有威力,没有人不会怕。 其余两人,其一是南京改制以后的原南京留守太监杜升了。 杜升原是南京留守监的守备太监,改制时被东林党拼命拉下水,最后居然还成功留任,眼下在参赞机务院担任内监之首,权势可谓显赫一时。 所谓内廷“五老”,除了魏忠贤外,其余四人有三人都和他有各种各样的联系。 王体乾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这谁都知道,王朝辅也是当年魏忠贤举荐,才得以进位,杜升更不用提了,是再忠诚不过的阉党要员。 最后一人,起先没有人能想到他能成为五老之一,这个人就是与魏忠贤毫无干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实。 这李实的渊源,还要从万历四十七年说起。 那时朱由校还没有选妃,已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李实主动请缨,出宫前往民间遴选秀女。 后来回宫,李实自然立了大功,直接被朱由校钦点为苏杭制造局的提督太监,主管桑蚕与洋商人的交接。 值得一提的是,最先开始办理皇商事务的不是黄华堂,而是近两年将根本没参与任何争斗,毫不起眼的李实。 魏忠贤着眼于朝堂,起先连他都忽略了这个小透明。 直到通商条约签订,朝廷要在苏州建立皇商会,苏杭制造局成了重中之重,李实才被搬到台面上来。 等魏忠贤发现李实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位置时,这家伙的权势已经不小了。 而且对朱由校来说,李实为自己办事多年,已经是心腹了。 拨乱反正 第431章 收服塞北三卫 王朝辅捧着本子来到慈宁宫,未进宫门,便听内中悠扬的笛音,心中顿时觉得不该这个时候来叨扰,正打算退走。 刚刚转身,却听宫内笛音渐息,刘太妃语重心长地声音传来: “进来。” 王朝辅浑身一震,忙打开宫门。 “见过太妃…”王朝辅先是向刘太妃行礼,得了后者的首肯以后,方才面相朱由校,轻声问道: “陛下,您要的本子都搬过来了,咱是现在读,还是歇一会儿再读?” 朱由校此时正坐在刘太妃身边的卧榻上,两人离的不远,正在闲话宫中之事,转眼间便听出王朝辅的话外之意。 后宫不得干政,自然也不能随意打探或知晓政事,王朝辅这一问,其实是在问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读出来。 毕竟,刘太妃还在慈宁宫。 刘太妃也是极聪明的人儿,自然听得出来,没有说话,也是在等天启皇帝做主,这种时候,最好就是一言不发。 朱由校是后世来的,没有那么根深蒂固的想法,头也没回,望着刘太妃,摆摆手道: “念,挑重要的念。” 王朝辅意会,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道: “辽东经略熊廷弼奏,自辽东大捷以来,奴酋连遭败绩,损兵折将,以致心力交瘁,旧疾复发。臣请移民戍边,以稳固辽沈如今之局势,以图进取,光复辽土。” 朱由校静静思索,刘太妃也没有插话,王朝辅静静候着。 几息之后,朱由校才是说道: “准奏。辽东一战,是我大明宣扬主权之战,若不妥善处置,这一战中战死将士的英魂何以安息?” “下旨,将上次地震中失去家园、亲友的一部分百姓,分出一部分迁徙到辽沈一带,屯田戍边。” “要让户部和熊廷弼商量,拿一个妥善的安置方法。” 朱由校说到这里,向后靠了靠,道:“日前朕已着人出关召福余、朵颜、泰宁三卫首领觐见,他们现到了何处?” 王朝辅放下手中的第二个本子,躬身道:“回陛下,奴婢正要说此事,他们才刚进宫,正等着陛下召见。” “来的倒还挺快…”朱由校微微一笑,“今日该是处置人犯的日子,他们到京,看见了吗?” 王朝辅道:“看见了,听番子说,他们三个还买了个稍近一些的空儿,挤进去看了一会。” 朱由校颔首过后,笑道:“叫他们三个进来,朕就在慈宁宫面见。” 王朝辅刚刚转身,朱由校又补充道: “这次辽东战胜建奴,实非我将校上下用命,建奴野战不可小觑,你要嘱咐熊廷弼,恢复全辽切不可操之过急。” “要他同辽东巡抚洪承畴互相扶植,经抚同心,莫要再出昔日王化贞之祸了。” 王朝辅点头说记下,然后笑道: “陛下,自那一战后,听说经略在辽阳收编了十余万的兵士难民,用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斩杀了不少战时畏敌避战的逃将,也杀了许多贪墨军饷的文官。” “造战车、冶火器,复建城墙,这几月下来,辽沈已与当初天差地别。” 说着,他翻开第二份奏本,激动念道: “沈阳总兵满桂率部出战,于郊外三战三捷,斩首一千二百级,收复抚顺、三河诸堡。陛下,这也是喜事啊!” 辽东这一仗不是白打的,打完自然要做点什么来改变局势,收服三卫还只是其一,辽沈兵马趁胜进军也在意料之中。 这一点,朱由校早就料到,但依然很高兴。 “传旨,命兵部验功,战时将校有功则赏,统计战死将校性命籍贯,入奉忠烈祠!”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声音,却是宰塞三人到了。 “臣福余卫指挥使宰塞,参见大明皇帝!” “臣朵颜卫指挥使永谢布,参见大明皇帝!” “臣泰宁卫指挥使以儿邓,参见大明皇帝!” 后两人山呼叩首后纷纷起身,只有宰塞眼中含着泪光,膝行几步近前,“通通”叩头说道:“宰塞及福余卫大小诸部族人,感谢陛下的天恩!” “您就是我们的在世父母,长生天在上,您就是我们的可汗!” 朱由校还没来得及说话,以儿邓也站出来说道: “听说陛下在辽东收复了许多土地,打得女真人抬不起头,大明天威如此,臣祝贺陛下得胜!” 两人说完,永谢布这才心中一惊,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说一句,连忙附和道:“臣也恭贺大明得胜!” 这第一面,朱由校对宰塞印象最深,其次便是以儿邓,但是据朱燮元传回的话来看,这以儿邓与其粗犷的外表不同,似乎是个挺有心机的人。 对这等有心机的人,要么提早除掉,要么就是一直强势下去,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朱由校面色不动,挥手示意他们起来,笑着说道: “不用这么见外,可汗不可汗的,朕不在乎。”说到这里,朱由校转头望向宰塞,问道: “福余卫诸部的损伤如何?” 宰塞心中感激,忙道:“谢陛下挂怀,大明兵马来得及时,部众损失不多,牛羊也还有不少!” “朕听说你们在苏温河以少胜多,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不错,不错啊!”朱由校一副这便放心的样子,说完这句即面色一变,冷冷说道: “科尔沁的布达齐想要投靠朕,这个你们都听说了,可是奥巴还想做伪金的走狗,竟然连亲弟弟都杀。” 宰塞含恨道:“请陛下带领我的族人向科尔沁人和女真人复仇!” 以儿邓也喊道:“我们的族人都愿意追随陛下南征北战!” 永谢布慢了半拍,两人话音落地才是说道:“女真人及科尔沁欺压我等久矣,只等陛下这样的雄主带领我们复兴!” 朱由校嗬嗬一笑,眯眼说道: “科尔沁这笔账,朕早晚都要让他们还,跟着伪金作乱,不只是你们的敌人,也是大明四万万百姓的敌人!”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朱由校看了一眼坐在身旁一言未发的刘太妃,缓声说道: “朕这次召你们来,一是为战后封赏,二是要与你们商量商量开市贸易,这第三嘛,便是要问问你们,有没有想法与朕共伐科尔沁了。” 闻言,宰塞没有片刻迟疑,张口便道: “长生天在上,我宰塞向着草原发誓,子孙及后世皆归顺大明皇帝治下,指东打东,指西向西!” 拨乱反正 第432章 熊廷弼反攻 这次永谢布倒不是学尖了,而是他明白,眼下最好的出路就是跟着大明一路干。 这次入京,在民间的所见所闻,大明宫廷的富丽堂皇还有一切的井井有条,都促使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永谢布说道:“朵颜三卫自成祖靖难时,便跟随成祖皇帝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至今也不例外。” “朵颜愿与乌齐叶特联合,追随陛下,无论日后讨伐科尔沁,还是兵压女真,任凭调动!” 这是要表露忠心的节奏啊! 以儿邓这次来,虽然也见到了大明从外到内的强大,但毕竟塞外环境错综复杂,大明出一次关也不容易,不能一直管塞外的事。 指不定这次打赢了,两年之后便又打输了。 以儿邓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说要死心塌地到底跟着谁干,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了。 他出来说道:“臣愿意率领泰宁卫诸部追随陛下,讨伐科尔沁。” 朱由校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以儿邓实则是被宰塞和永谢布胁裹着,不得不向自己俯首称臣。 如果日后出了什么变故,这样的人是最容易随风倒的。 可若是大明一路连战连捷,力压女真,威慑漠北,以儿邓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忠心不已的狗腿子。 朱由校暂时还不打算动他,就算想动,在其余两个卫刚刚归附这个节骨眼上,时机也不合适。 朱由校显得甚为高兴,示意三人平身,说道: “朕与户部商量过了,打算在三卫之地建造五座城镇,以作关内关外的互市之地。” “宰塞,你近前来。” 宰塞闻言,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近前,一副俯首帖耳的恭顺样子。 朱由校一手扶着他的头,肃声道: “宰塞,朕封你为蒙顺王,世袭罔替,你的家族此后就在福余卫新建的开市之城居住。” 宰塞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显得极其震惊,跪下来连连叩头道:“臣感谢陛下的天恩!” 朱由校对方才永谢布的表现很是满意,第二个示意他过来,待永谢布近前,才是说道: “永谢布,朕封你为蒙恭王,世袭罔替,朵颜要建两个互市之地,你和你的家族可以挑一个地方居住。” 永谢布很高兴,但表现的没有宰塞那么夸张。 到了自己,以儿邓显得格外紧张,因为在场的三个人之中,有两个都是和大明绑在一起,唯有他还摇摆不定。 “你且近前来。” 听了朱由校的话,以儿邓胆虚不敢对视,垂头上前静待下文。 朱由校心中冷笑一声,道: “以儿邓,念你在辽东之战出兵助战有功,朕封你为蒙义王,世袭罔替,在泰宁的两个开市新城选一个,带着你的家族去住!” 以儿邓的确很是惊讶,他抬起头微瞟一眼,看见朱由校也在凝眸望着自己,即是浑身一颤,垂头喊道: “臣谢过陛下大恩!” 朱由校看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塞北三卫头领,嘴角渐渐翘起。 昔日间纵横南北的铁木真绝对想不到,他黄金家族的子孙会臣服在汉人皇帝,也就是朕的脚下! 若是铁木真见了他的后裔如此,会作何感想? 朱由校将目光望向西方,这三个黄金家族的支脉还是开始,以后,朕还要让整个蒙古全都臣服在大明这座大山之下。 朕要的,远不仅是支脉,而是正宗的黄金家族,也就是孛儿只斤家族的直系子孙! 鞑清做得到的,朕要做,鞑清做不到的,朕更要做到,鞑清算什么,朕要的是这个世界! ...... 消息流传的很快,福余、朵颜、泰宁三卫几十个蒙古部落全部臣服大明的消息在半月后便传到盛京。 这几个月,大明出现了前所未见,波及半个朝廷的大案,最后砍下了几十颗头颅,京师血流成河,后金这边也不好过。 还不只是战败,由于半路被明军各路截击,八旗各部也损失不小,最重要的是日期被严重耽搁了。 耽搁所导致最严重的结果,便是赫图阿拉被毛文龙偷袭。 毛文龙一直在辽东打游击,趁虚攻克许多后金城镇,可这次是他第一次兵锋直指赫图阿拉。 谁也没想到,受朝廷数载资助但却没什么大战绩的东江军,在天启三年闹了个大动静。 东江军攻克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虽然时间紧迫,没有进入正黄旗奋力死守的汗王庭,却也将城内外犁了个遍。 等努尔哈赤率部返回的时候,毛文龙和以前那些次一样,早就是跑的没影儿了。 努尔哈赤看见被吊在城门上,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无头尸体,当场气的吐血落马,躺了半个月才算恢复。 何和礼南征北战,也算是为统一建州,建立伪金立了大功,如今却死在一个小小的毛文龙手上,努尔哈赤自然觉得不值。 而且最主要的,努尔哈赤此后少了一个可以在大军南征时安定后方的人才。 这还没完,熊廷弼可不是吃醋的。 他在辽阳窝着这些年,忍受朝廷言官成篇的谩骂,为的就是等到这样一天,证明皇帝信任自己是对的。 现在时机来了,以这熊蛮子的性格,肯定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打法,一点儿空间也不会给! 自胜利后,熊廷弼在辽阳召集部将升帐大议,改变了以往严防死守的政策,开始一步一步反攻。 辽阳明军趁胜进军,几个月之内,先后收复了重镇抚顺,三河、宽甸六堡等诸多失地。 对于后金来说,就是在几个月之间失去了数百里土地,让他们本来就不大的国土变得更狭窄。 明军节节胜利,收复失地的消息接连传来,努尔哈赤更是每日都在惊怒中渡过,背后的毒疮很快复发。 毒疮复发后,努尔哈赤最常待的已经不是汗王庭了,而是赫图阿拉以南五十里的一处天然温泉。 这里的温泉,能缓慢治疗努尔哈赤背后的毒疮,上次他就是在这泡了几个月泡好的。 塞北三卫臣服于大明的消息传到赫图阿拉,在这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是个人就知道,塞北三卫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他们倒向大明,再加上察哈尔部与大金是死仇,这将让他们在科尔沁以西寸步难行! 留守的黄台吉眉头紧蹙,正在府中来回踱着步子,一直在考虑要不要通知努尔哈赤。 拨乱反正 第433章 老寨议政 “唉!” 黄台吉眉头紧锁,自战败回来以后,明面上的局势变动不大,可却是暗流涌动,很多人别有用心之人都在谋划着什么。 说起辽东之战,起先是他们大金为攻灭福余卫,扩大优势,却没想到大明也倾国而出,猝不及防的打了一场大战。 对后金来说,本来也没想着是这样一场硬仗,准备有所不足。 对大明来说,更是突然集合大军出关,据说主帅都是从西南抽调回来的,可见这件事在大明那边也没有什么提前打算。 可凑巧的是,这本应该在一两个月内结束的战斗,在天启二年却打了个昏天黑地。 当时的辽东,东至辽阳前线,北至福余三卫,南到山海雄关,到处都有兵马调动,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打仗。 金军围攻,明军反攻,大小战役此起彼伏,双方都没有任何后退的打算,事先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战会旷日持久,足足打了近一年! 为了这一战,大明仅封赏出去的银两就多达数百万,更别提兵马往来调动,还有后勤辎重所需的军费了,这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黄台吉也是后来才听见的,要是早知道大明有这样的决心,他绝不会再支持努尔哈赤出兵。 虽然是一波三折的退回来了,可他们这边呢,也不好过! 打到朱燮元率领七镇援军出关的那个时候,后金实际上已经骑虎难下了,轻易撤不走,除了打赢,他们别无选择。 可那个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双方在前线斗智斗勇了,更多的还是要比拼底蕴,这恰恰是后金的弱项。 黄台吉刚刚接到了鸦鹘关的飞报,称明经略熊廷弼率兵数万出城,连赢了几仗,已经收复清河堡,还有沈阳总兵满桂,也南下配合。 辽沈明军的反攻,在黄台吉的意料之中,可是现在他除了干瞪眼看着,几乎没什么办法。 清河堡这个地方,是去年后金军打下来的,两界临河,也是出征和凯旋的必经之路,位置非常重要。 清河堡被明军夺回,意义十分重大。 “派人去将此事禀报父汗!事情重大,不得延误!” “嗻!” 一名黄甲女真兵应喝一声,转身就走。 待女真兵离开,范文程才是望向黄台吉,忧心道:“大汗毒疮复发,这个时候派消息回去,只怕会……” 黄台吉自然明白他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冷冷说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父汗听到以后会大怒,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熊廷弼兵压过来,意欲夺回辽东,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范文程看见黄台吉眼中的森寒,张了张嘴,不再决定继续说下去。 三日后,消息传到努尔哈赤所在的温泉镇,后者闻言果真勃然大怒,率领亲随拍马赶回。 这天,努尔哈赤穿戴着盔甲,大跨步走上汗王庭,喝道: “图尔格,八面击鼓,令贝勒群臣速速上殿议事!这个熊廷弼,连续用兵,欺我太甚!” 图尔格见努尔哈赤脸色凝重,心知有重大事务要议,当即亲自上前,用力敲响汗王庭前的大鼓。 不多时,贝勒群臣纷纷赶来。 黄台吉正站在努尔哈赤的御座旁,看见全部人已经到齐,便负手说道: “近三年以来,小皇帝继位,诛杀王化贞,任用熊廷弼,辽东局势已大不如前。上一仗打输以后,我军损失惨重,已无法再维系如今辽东局面。” “这次叫你们来,就是要议一议,要不要完全退出辽东!” 闻言,在场的后金贝勒群臣议论纷纷,他们此前根本想不到,会有在汗王庭议论这种事的时候。 努尔哈赤咳了两声,靠在椅子上,缓声说道: “本汗一再试图打破辽沈,一直没能成功,这次又尝试攻灭宰塞,打通边墙,却还是功败垂成!” 努尔哈赤的声音中,颇有些壮志未酬,老骥伏枥的忧怀。 “近二三年来,我大金战事多有失利,三贝勒还受了重伤,至少要恢复半年。你们说,本汗到底该怎么办?” 扈尔汉是如今五大臣仅存的两人之一,众人还在议论时,他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大汗,熊廷弼在前些年一直固守不出,此战以后才开始反攻,可见确实是有所依仗。” “以他的性格,若不完全打回辽东,怕是不会收手,当务之急要议的,就是要不要再去守辽东。” 的确,这个问题才是这一次讨论的重点。 范文程出来说道:“大汗,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努尔哈赤看他一眼,抬手示意。 范文程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奴才觉得,辽东不能再守下去了。” 话音刚落,便在汗王庭中激起数声喝骂。 代善一向老成持稳,但这次也不肯苟同,冷笑道: “先生不是我女真族人,体会不到我族人如何呕心沥血从南蛮子手中夺得辽东,一堡一城,都是我女真勇士用鲜血性命换来。” “先生说话如此轻佻,怕不是心中早有想法?” 范文程听出代善这话中之意是在含沙射影,讥讽他乃是汉人,不过他早已习惯,在后金为官,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他对代善话中的讽刺毫无反应,自顾自说道: “若上一战打得短暂,大金损伤不多,自可以再图进取,可我大金国力本就不如明朝,战后更是损伤甚重,守卫辽东得不偿失。” “况且,上一战之后,只怕许多旗人也不是很愿意再度披甲出征了?” 范文程说到这里,看着努尔哈赤,语重心长道: “大汗,攻取辽东是长久之计,不能只图一时之快,大金退出辽东,才可保存实力,意图来年再进啊!” 黄台吉这个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父汗,范先生说的确是实情。” “镶黄旗及两蓝旗损失最重,急需重建,战后家家户户都有白丧,要他们这个时候出征守城,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一旦激起旗人们的逆反之心,怕会动摇大金的根本。” 黄台吉说的有些激动,嗓门听上去有些嘶哑,说完还在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一看就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会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努尔哈赤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变了变,终究叹了口气,道:“难道本汗尸山血海中打出的辽东,就要这样拱手相让了吗?” “熊廷弼,熊廷弼!!” 拨乱反正 第434章 努尔哈赤重病缠身 和硕贝勒济尔哈朗站出来道:“奴才观今日情势,退出辽东长城之外实出万全。攻城围城,鏖战退守,显是后者易见成效。” “辽东之战后,明军士气大振,我大金若再死守辽东,不能完全掌握主动,可若是退守,则可置明军于不利。” 努尔哈赤听得很认真,胸口的起伏也逐渐平静下去。 济尔哈朗继续道:“大汗想,明军收复诸地以后,到处都需要重建,要人要钱,也需要分兵置守,所以必从关内调集物资!” “大金弃守辽东以后,可以空出大量兵力,常年骚扰,恢复自身,再找准时机,意图复进。” 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也点头表示赞同,出来说道: “和硕贝勒说的不错,辽东经略熊廷弼还有满桂的明军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更是身经百战,锐不可挡!” “我们可以退出辽东,消耗南蛮子的人力辎重,待他们建的差不多了,再联合科尔沁出兵劫掠一番,必能让他们手忙脚乱!” 范文程轻抚胡须,笑道: “奴才以为,明朝国运渐衰,中原灾荒连年增多,加上课税沉重,如今各地已经起了流民。不出几年,必有叛民举义!” “明朝气运已尽,我大金才是天命所归!大汗不必急于一时,只等明朝自乱,我们便可长驱直入,一举攻取辽东!” “时不容缓,机不再来,大汗可在老寨静候佳音,不出两年,明朝必有叛军自乱!” “哈哈!”努尔哈赤大笑几声,说道:“知我者范先生也!“ “本汗的确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辽东,但此事也真急不得,传本汗诏令,撤出辽东全部军力,本汗就不信他熊廷弼敢过长城!” 大殿上起了一阵笑声,黄台吉松了口气,努尔哈赤也没有先前那样震怒,一众的贝勒群臣,更都是兴奋起来。 对他们来说,城镇的作用有限,放弃辽东不容易,但是等缓过神来,再想打回来却也不难。 刚走几步,黄台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忽然转身,发现努尔哈赤正神色慌张的将右手紧握成拳。 黄台吉也怕努尔哈赤发觉,根本不敢细看,微看一眼便就佯装无事,转身而走。 来到汗王庭门口,黄台吉故意放缓脚步,朝正走回内宫的努尔哈赤微微瞥眼回看,却是陡然间瞪大了双眼。 努尔哈赤的手没有放下,还是紧紧握着,而且正有血迹正从他右手的指缝之间往外渗! “刚才,父汗咳血了?!” 当夜,努尔哈赤躺在榻上,床边就放着暖炉,一次又一次地接到探马呈上来的密报。 “孤山堡已撤军!” “东州堡已撤军!” “一堵墙堡已经撤军!” 大部分说的都是尊奉辽东后金军尊奉诏令撤军的事,其余说的则是一些明廷最新在辽东的人事安排,还有熊廷弼的动作。 虽然已经想开了,但每看到这些密报,努尔哈赤依然觉得心头一阵悸,对他这样争强好胜的人来说,很难能对这两次失败完全释怀。 “咳咳咳…!” 忽然间,努尔哈赤猛咳一阵,赶紧用手去捂着。 过了一会儿,努尔哈赤颤颤巍巍展开手,看见了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满是鲜血。 ...... 黄台吉下了汗王庭以后就没闲着,他在白天虽然只是微瞥一眼,但他却十分肯定。 从最近努尔哈赤的情况来看,应当是旧病加新疾,还有连日的打击,让他的身子支撑不住了。 如果今日真的是咳血,那就不能视若无睹了! 这个时候,黄台吉不得不想,如果老汗死了,最有可能继位的人是谁,没有人不想争这个位子。 他叫来范文程等一些心腹,在大厅来回踱步,神情显得有些慌张,呼吸也比接到熊廷弼进军消息时更加急促。 几人都看得出来,肯定是出大事了,都没先吭声,在等黄台吉自己想好再说出来。 不多时,黄台吉的步子停了下来,顿顿说道:“父汗今日在汗王庭咳血了。” 范文程立即起身,差点儿惊掉了下巴,确认道:“咳血?!” 他没有等到黄台吉的回复,坐下来回顾半晌,喃喃说道: “大汗背后一直都有毒疮,上次在城门晕倒以后连骑马也少了,总能见他咳嗽捂着嘴,莫非……” 说到这里,范文程面色一动,望着黄台吉。 后者凝眸看向这边,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这一下子,在场众人全都明白了,老汗可能就要不行了,老汗一旦不行,这大金怕是就要变天了! 黄台吉自诩是诸子中最聪明的,但他一直没有摸清老汗真正的想法。 实际上,努尔哈赤一直没有对他说过一句不满意的话,几乎每句话都是在表扬。 可正是因为如此,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黄台吉才会比其他人都更想得到那个位置。 黄台吉能从努尔哈赤每一个难以捉摸的动作中捕捉到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什么都知道。 黄台吉虽然是第一个察觉到努尔哈赤身体有所异样的人,但他不敢做出太多动作,因为他害怕功亏一篑。 而且黄台吉看得出来,除了他,起码还有一个人是非常聪明的,便是那个小贝勒多尔衮。 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有多尔衮在场,努尔哈赤总是偏向他多一点,甚至这段时间在温泉待着,也是多尔衮陪在老汗身边。 黄台吉不会把努尔哈赤的一句话当做玩笑,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自己身体如何,老汗肯定是最清楚的。 除了多尔衮以外,阿敏和代善也要计算在内。 在辽东之战中,阿敏吃了极为严重的败仗,可就是这样,老汗依旧保他不死,并且给了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黄台吉不确定如果犯下那次错误的是自己,老汗会不会这样对待他。 三个月前,阿敏在朝鲜立功回来,老汗一个高兴,似乎将在辽东的败仗忘了,将两蓝旗都交给他统领。 虽然两蓝旗中的镶蓝旗遭受重创,可那毕竟是两个旗的建制! 除了阿敏,代善这个大贝勒职权也是极重。 代善如今不仅在朝中担任要职,每天辅佐老汗处理军国要务,而且也是两红旗的旗主贝勒,有一大票的死忠。 黄台吉不禁在想,前一阵子,代善建议在老寨周围安置哨探加强边防,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监视毛文龙和控制民众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了老汗身体的变化… 拨乱反正 第435章 共做大汗梦 商议过后,努尔哈赤不再想留在赫图阿拉这个伤心地,又跑到五十里外的温泉镇去了。 说是养伤,也是散心。 最近这两年,自诩百战百胜的努尔哈赤连遭挫折,心性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放弃辽东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永远都太沉重了。 尽管努尔哈赤保密措施极为严格,但时间一久,后金的诸贝勒大臣中还是有了风言风语。 这种事情,无论关外还是关内,都是无法避免。 继黄台吉之后,代善也后知后觉,从一名侍女拿来带血的绢布上看出近日的风闻,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代善在府中紧紧攥着绢布,虽然近些年来他退居幕后,但也曾久经战阵,看得出来这绢布上的血迹的成色已经很久,至少在半年以上。 这么说来,在辽东之战还在打的时候,努尔哈赤身体就已经不行了,那个时候就开始咳血了… 这样一想,代善顿觉一惊。 还没等他说话,他的长子岳托穿着一身镶红旗甲胄走来,搓着手道: “我看立刻派人去把那个科尔沁来的侍女宰了,叫她永远闭嘴,这个秘密就烂在肚子里,咱们还是装作不知道!” “先别谈此事了…”代善想了一会儿,将碗推到几人面前,道: “先吃饭,吃完了饭再说。” 岳托看着眼前的饭碗,冷笑一声,却是说道: “出了这样的事,黄台吉只怕早就知道了,我们已经处于被动,我可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 “砰——!”代善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将碗直接打碎在地上,沉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去和黄台吉斗吗?!” 岳托也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两人就这样僵住。 代善叹息一声,蹲下来捡起碎片,边捡一边道: “我现在看着风光,可是还有在大汗面前说话的资格吗?大福晋的事已经害我丢了太子之位,我又能去争什么!” “你们哪,消停点儿,该做什么做什么,也告诉下面的人,不要去争了。” 岳托闻言极为惊震,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但是也不好对亲爹说什么重话,愣了半晌,转身就走。 ...... 温泉镇。 努尔哈赤全身都泡在温泉里,这次他也没带多尔衮来。 对他来说,身体有变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自己什么情况他也是最清楚的,掩耳盗铃不行,还得提早打算。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望向身侧的那名正黄旗一等侍卫统领,示意他蹲俯下身来,开口问道: “阿敦,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本汗的?” 阿敏赶紧说道:“回大汗,奴才是万历二十一年四月跟随大汗的。” “也有快三十年了…”努尔哈赤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侍卫统领,问道: “跟本汗这么久,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你也算是看着本汗诸子长大的,依你看,大位传给谁好?” 阿敦被这一问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想传位的事,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转几圈后,机警说道: “奴才一向都觉得大汗最为英明睿智,不敢说三道四。可汉人有句话,叫做知子莫若父,阿敦怎么可能比大汗更了解各位贝勒……” “你跟了本汗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努尔哈赤眼神微变,冷冷道:“让你说你就说,别在本汗面前耍这个花腔!” 斥责完,努尔哈赤又叹一句,道: “阿敦,本汗是念你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准备赏你个差事,你来说说心里话。” 看样子是非说不成了… 阿敦在心中叫苦,他自然明白,这话一说,就不可避免的要趟到这个浑水里去了。 一旦这里说错了话,将来可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阿敦犹豫不已,飞速地在心中盘算起来。 最近这几年,在努尔哈赤面前最受宠的除了多尔衮,就属阿敏了,除了阿敏,在朝中黄台吉的势力也比不上大贝勒代善。 作为经常伴在身边的一等侍卫统领,阿敦第一个就排除了黄台吉,在他看来,最有机会继位的就是阿敏。 上次围攻辽阳,阿敏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大汗依旧力保他不死,现在更是让他掌握了两蓝旗的权柄,这般宠爱又怎似有假。 怎么看,都该是传位于阿敏! 不过这句话的确实难出口,阿敏是最有机会的,代善和黄台吉两人平日里待他却也不薄… 阿敦犹豫再三,含糊其辞地道: “依奴才看,还是让大家都信服的人最好。二贝勒刚在朝鲜立了功……” 听到这里,努尔哈赤明白了,他是支持阿敏。 他眼神不动,点头说道: “好了,你下去,本汗明白你的意思了。” 待阿敦离开,努尔哈赤眼中露出精光,喃喃自语:“他是说的阿敏,可阿敏这个小子,勇猛有余,谨慎不足啊。” “代善呢,谨慎却又过了头。诸子之中最为聪敏的就是多尔衮那个小滑头,可他还太小,传位于他,只怕人心不服。” 离开温泉镇,阿敦快马加鞭赶往老寨。 对他来说,既然方才已经说了,那就只有一条路,跟着阿敏走到底了,如果失败,下场他承担不起! 老汗问起这个事情,一定与最近的传闻有关,可这次是绝密的谈话,除了自己也没人知道。 不久的将来,若是阿敏承继汗位,又如何能知道自己的举荐之功? 阿敦越想越觉得着急,他定要赶回老寨,让阿敏知道在老汗面前是谁推荐的他,以阿敏的性子,定有重赏。 当天晚上,阿敦就赶回老寨,跑到阿敏那儿去了。 可是赫图阿拉城这么大,到处都是其他人的眼线,阿敦身份如此特殊,一向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人秘密禀报了黄台吉。 探子一直走到正厅,上了台阶,跪在地上说道:“四贝勒,阿敦已经到二贝勒那里去了!” 黄台吉正与阿济格、图尔格和范文程凑在一起,闻言眼神一动,抬手示意探子下去,沉声说道: “阿敦不是一向护卫在父汗身边吗,怎么忽然回老寨了?” “不好!”范文程是汉人,最明白这些条条框框,当即神色一变,站起身说道: “四贝勒,看来阿敦已经知道老汗病重的消息,他这是去通知二贝勒!” 黄台吉已经猜到,阿敦一向不离老汗左右,在这个节骨眼忽然回来,必定是温泉镇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或许是老汗已经定了传位于阿敏。 又或许,是阿敦看见老汗重病缠身,知道了什么消息,打算提前给自己物色新主子,新靠山? 黄台吉想到这里,手心不经意间冒出了细汗。 拨乱反正 第436章 兄弟相争 莽古尔泰和黄台吉是生死之交,又在辽东之战中左肩中了明军的火铳,正在养伤,所以并没有争夺汗位的意思。 而阿济格,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力挺黄台吉。 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与多尔衮一母同胞,年纪虽小,却早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南征北战。 相比于其他贝勒,阿济格因为年纪的原因,还没有立过什么显赫的功勋,可他也从没在努尔哈赤眼前畏首畏尾,每战都是冲在前面。 但阿济格也嫉恨多尔衮,因为努尔哈赤一直好想看不上他似的,一提起他的弟弟多尔衮就眉飞色舞,说其他来就怅然若失! 阿济格支持黄台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打压多尔衮。 因为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这也导致了阿济格对黄台吉极为依赖,每每在努尔哈赤眼前受了委屈,他都要跑到黄台吉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黄台吉防备的是多尔衮,对阿济格一直都毫无成见,他们两个算是真正的兄弟。 “十二弟,别想了,一切都有你四哥我呢!”黄台吉见阿济格坐在那里满脸黯然,忍不住出口安慰。 阿济格猛然间抬起头。 “四哥,我全身心的支持你做大汗!” “可你要是做了大汗,可别忘了多多照顾我这个苦兄弟呀!那多尔衮受老汗器重,在我面前都是飞扬跋扈得很!” 阿济格看了一眼范文程,受了他的眼色,继续说道: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褚英死了,代善废了,莽古尔泰又身受重伤无意争夺汗位,你说还有谁?” “况且你听不见诸贝勒大臣说的吗,这老寨里里外外,哪个不盼着你承继汗位,带领大金继续强盛呀!” “不会忘,绝对不会忘!”黄台吉笑眯眯打着保票,听阿济格说完这话,神色才是一动,笑道: “说什么胡话!父汗身体健壮,况且我也不是长子,又不是太子,这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图尔格这时笑道:“我大金中最有能耐的当属四贝勒,代善太过稳重,莫说老汗,我们这些跟过来的老兄弟都是看得出来,谁才是雄主!” 图尔格乃五大臣之首,自以儿邓死在毛文龙手中后,五大臣仅存其二,剩下的便是支持代善的扈尔汉了。 有图尔格的支持,黄台吉也算是静心不少。 听图尔格·说完这话,黄台吉直接走到门口,忽然推开房门,朝外面大声喊道: “来人!十二弟饿了,叫阿哈们准备点吃的东西端过来!” 阿济格虽然小,却也明白这是黄台吉故意为之,看了一眼范文程,也大大咧咧嚷道: “阿哈们做的我可不吃,这帮南蛮子,如猪狗一样的东西,我看见就烦!他们做出来的饭菜一个比一个难吃!” “你们聊,我走了!” 看着阿济格离开,黄台吉负手站起,脸上笑容逐渐凝固,微微瞥眼问道:“范先生,你觉得我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范文程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状,抚须说道: “阿敦向阿敏告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我们恰可利用此点,说阿敏妄图趁老汗病重,觊觎汗位!” 黄台吉回头:“此法可行?” 范文程似成竹在胸道:“此法自然不行,但阿敏必定会用,我们要想好应对之策!” 黄台吉呵呵一笑,负手道: “这倒也不无可能,我那个二哥,想法一贯天真,听了阿敦的话,一时兴起,什么都干得出来。” ...... 同一时间,阿敏府。 阿敏这时候刚刚打猎回来,朝桌上眯了一眼侍卫们放的杯盘碗筷,心里动了动,问道: “出什么事了,这不是给本贝勒一个人准备的?” 侍卫显得有些惊讶,道:“贝勒爷不知道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在下午来了吗?奴才还以为……” “本贝勒传信回来说过阿敦要来吗?”阿敏指着空荡荡的大厅,言语中显得有些恼怒。 侍卫还以为是因为擅自放人进来而发怒,眨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哆哆嗦嗦道: “他…他正在偏厅等候。” 阿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见侍卫还在愣着,不由怒道:“还不快去请他进来,难道要本贝勒亲自去请?” 侍卫慌忙而走,阿敏却是冷笑一声,自语道: “哪里来的榆木脑袋,办事这般,用他在府中当差,只怕早晚误了大事。” 不多时,阿敦快步进来,谄笑着说道:“奴才来给二贝勒贺喜!” 阿敏夹了一口菜,不以为意道:“贺喜?贺什么喜,你莫非知道本贝勒今日狩猎颇丰吗?” 阿敦凑上前去,悄声说了一句。 “你说的都是真的?”阿敏听后瞪起大眼,显得极为高兴。 阿敦忙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大汗就是这么问奴才的,奴才也和大汗说,大金最有才能继承汗位的,非二贝勒莫属!” 阿敏眼珠转了转,冷笑道: “我继承汗位,只怕那个黄台吉头一个就不服,代善和莽古尔泰可能会服黄台吉,也不会服我。” “不过你有功,得赏,本贝勒一向赏罚分明,自己去账房拿银子!” 送走阿敦,阿敏眼珠放下筷子,叫来一批两蓝旗的心腹,连夜秘密商议着什么。 本来阿敏是不再想着汗位能飘到自己头上,可是阿敦的话,叫他又激起了许多心思。 阿敏坐在床上,头一次这么认真的想着对策,他想利用阿敦告诉的这个消息,占据先机,好压黄台吉一头,向努尔哈赤证明自己的能耐! 就在今晚,阿敏竟然觉得自己前程似锦,好似大汗的位置就在那儿向自己招手。 他觉得大金的大汗之位,第一次这样唾手可得。 许多日以来,他已经心如死灰了,不再妄想,可他一直以来也不肯接受黄台吉会成为大汗的想法。 他与黄台吉一向不和,如果这家伙做了大汗,会如何对待自己? 阿敏心中陡然间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猎猎冲天而起,经久不息! ...... 第二天一大早,阿敏跑到温泉镇,哭喊着跪倒在了努尔哈赤眼前。 “父汗,四弟听说您病重的传言,竟然纠结和两黄旗的勋贵,还有范文程那一票汉臣,已经在私底下自称大汗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努尔哈赤怒火满腔。 “真的,父汗待我如此,我怎敢欺瞒父汗任何事!”阿敏哭喊着说道,一副天可怜见的模样。 努尔哈赤忽然显得有些将信将疑,问道: “你听谁告诉你的?” 阿敏早想好对策,当即回道:“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就是那个跟随父汗多年的阿敦!” “父汗您不信我,难道还不信阿敦吗?” 拨乱反正 第437章 黄台吉胜阿敏 不知是对阿敏极为信任,还是已经年老昏聩,努尔哈赤虽然有过疑虑,但却真的相信了这番话。 努尔哈赤火速赶回赫图阿拉,进汗王庭的第一句话便是: “叫阿敦来!” “黄台吉、阿济格、范文程、代善,全都给本汗叫来!” 阿敏在一旁看着老汗震怒,心中窃喜,看来他这一手确实是占得了先机,这次就是要杀杀黄台吉的气焰。 黄台吉一路而来,也在琢磨着。 阿敦昨日才到阿敏府上,今天父汗就火速赶回老寨,还如此兴师动众的叫他们来,想是知道了什么要事。 对于黄台吉,巴牙喇护卫自然是不会阻拦的。 黄台吉长驱直入到了大厅,看见努尔哈赤依然还在气头上,粗喘着大气,浑身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原地爆炸。 许多人都知道,努尔哈赤这位老汗,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分崩离析,还有兄弟子侄间的自相残杀。 从立国到现在,努尔哈赤杀了好些个亲弟弟、亲子侄,太子之位立了又废,废了再立,就连长子褚英也杀了…… 这每一件事,都令在场这些人对他的恐惧增添一分。 谁也不知道努尔哈赤真正愤怒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莫非是又要在亲族中大开杀戒? 范文程也在想着,努尔哈赤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辽东战败、老寨的失陷,更冲他的心头猛插了一刀。 要是再开杀戒,他还经受得起吗? 现在这个时候,的确是该选择明主,为自己的日后铺路了。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黄台吉。 黄台吉显得淡然,心中却飘忽不定。 最开始,他的确对上头的努尔哈赤有一种天然的恐惧,这和其他人一样。 可现在看着一言不发的努尔哈赤,再环视一眼噤若寒蝉的诸王贝勒,黄台吉忽然间少了些许恐惧,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没错,他想到了关内的大明。 听说现下的关内正在风风火火的改革、建设,这必定是那天启皇帝增强自身的举措,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在内斗。 要是叫南蛮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笑,尤其是他们的皇帝,他会在那里开怀大笑! 自己在这里争夺汗位的时候,南蛮子也在看着大金,看着他们在这里手足相残、内斗相争、自砍臂膀! 笑,等自己成为大汗,一定要让他们笑不出来! 黄台吉暗暗攥紧了拳头,努尔哈赤还在满腔怒火,他却已经在心中规划夺取明朝江山的蓝图! 阿济格还小,最是害怕。 代善自然也提早打探到阿敦回来的事,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一定是阿敦告密了什么,才会导致如今这个情势。 过了一会儿,就连还在养伤的莽古尔泰都被抬进来了。 莽古尔泰无意争夺汗位,但他已经表露出支持黄台吉的态度,躺在榻上一触到努尔哈赤锐利的目光,就知道天塌了。 现在的努尔哈赤,已经没有那种饱满的感觉了。 在这些贝勒大臣眼中,他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努尔哈赤的脸面塌了一圈,眼睛就像两个窟窿,鼻子也歪扭起来,曾经整齐的胡子变得乱糟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 “跪下!” 努尔哈赤忽然怒喝出声,看向阿敦,冷冷道:“本汗早就知道,问了你那句话就要出事!” 阿敦吓得当场魂飞魄散,哪还有什么争夺日后名位的意思,瘫软在地上,恨不得当场自尽。 “洪。” 努尔哈赤看向一侧,道: “我问你,你和莽古尔泰、阿济格合谋,要取朕的汗位而代之?你是不是早已将自己认定做了大金汗位的继承人!” 黄台吉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扑倒在地上,哭道: “父汗,这是谁造的谣?” “此人知道军国大事,定是我大金的肱骨之臣!这些谣言既恶毒又拙劣,整个大金都知道儿子与父汗的感情!” “父汗难道要轻信了谣言,而忘却了我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吗!” 话音落地,阿济格也站出来,大喊冤枉。 莽古尔泰更是在榻上挣扎着要起身,道:“父汗,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争夺汗位的资格吗?” 努尔哈赤没有去管年幼的阿济格,只朝莽古尔泰那边冷冷一瞥,话中全无父子之情,说道: “你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莽古尔泰本是替黄台吉辩解,闻言浑身一震,似乎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也不再多说。 这时,黄台吉察觉到了机会,忽然站出来,义正言辞地喝问: “阿敦,是不是你向父汗进的谗言?近日在老寨造谣生事的,也是你的部下!” “阿敏是个好哥哥,我从不怀疑他!” 本来想进一步激怒努尔哈赤的阿敏听了这话,反倒不好开口了,神情变得有些犹豫。 阿敦没想到会被直接指出来,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就想赖掉,矢口否认道:“我…这事我真不知道…!” 这一赖,倒把阿济格惹急了。 小阿济格上前,指着阿敦的胸膛说道:“阿敦,你这个狗东西,昨天夜里我的人还见你回了老寨,第二天就起了谣言!” “这事肯定与你有关,你竟敢在父汗面前撒谎!” 努尔哈赤听到这些,情绪有了些变化,怒火消散一些,也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随即,他眼神一松,看向阿敦。 看阿敦这副熊样子,努尔哈赤下意识一阵恶寒,他受不得跟了自己多年的一等侍卫统领是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阿敏处境变得有些尴尬,话也说不出口,现在要是再跳出去说黄台吉怎样,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原地想了半晌,他决定不发一言。 “阿敦——” 努尔哈赤不想在这继续墨迹,他将桌子狠狠一拍,道:“本汗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回没回过老寨!” 面对努尔哈赤,阿敦可真没有半点撒谎的想法,仿佛他的每一个念想,都能被这如鹰般的眸子射穿。 “…是,奴才回了老寨放的谣言,奴才该死!” 阿敦说完,努尔哈赤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在往死路上走。诬告黄台吉这事,主使肯定不是他。 不过努尔哈赤闭着眼睛也能猜得出来,代善别看老实巴交,却城府极深,心里也有想做大汗的想法。 莽古尔泰身受重伤,难道就能挡住心中的蠢蠢欲动? 还有阿敏,这家伙看着忠厚老实,要是没自己压着,他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事指不定就是他故意为之! 拨乱反正 第438章 争夺 努尔哈赤已经猜到,主使的肯定是这些儿子之一,现在这个时候,没必要追根究底了。 他最受不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刚刚身体有些异样,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斗起来。 他转头望向阿敦,眼睛微眯。 既然他有意自顶罪过,那也没必要深究,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努尔哈赤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谁继承汗位。 “阿敦,念你旧日功勋,本汗便不再罪过于你,自己脱了衣帽,回家去!” 这天的事情,似乎到此为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这场阿敏与黄台吉的明争暗斗中,是一向得宠的阿敏输了,黄台吉胜了。 阿敦喜极而泣,更感慨逃过一劫,逃也似的离开。 可他不知道,他刚刚离开,阿敏满含杀气的目光也随之而来。 对阿敏来说,既然今日不能斗垮黄台吉,那阿敦这个点就必须要掐死,老汗放过了他,可他却不能。 “阿敏这个蠢蛋!自私而且毫无韬略,就这样的人,也敢和四哥斗!”阿济格在回去的路上高兴不已,一直在叫嚣。 范文程也显得有些轻松,但却警惕说道:“这次四贝勒在老汗的心中又加重一分,现在只有代善还有能力与四贝勒一争!” “奴才先行恭喜大汗!” 范文程头一个喊出了这个称呼,黄台吉察觉四下无人,先是一惊,随后倒也没有拒绝,就这样受了。 他这样一受,阿济格和图尔格也纷纷喊道: “参见大汗——!” 黄台吉这时才微微一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代善城府不浅,在朝中势力也比我要强。” “谁知道这段时间他表现出来的与世无争,是不是为了让本贝勒放松,好一举而胜?” “阿敏虽得父汗重用,但他没有脑子,代善可顶十个阿敏!” 闻言,其余几人也都收了面上的喜悦和兴奋,聚在一起讨论将来如何对付代善。 巧的是,代善在回去的路上,也在和长子岳托、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以及几名心腹和硕贝勒在说今日发生的事。 他们都知道,努尔哈赤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兄弟之间,为了利益和汗位而互相猜疑、争斗。 这次虽然老汗还没猜到到底是谁先下的手,可无论如何,除了黄台吉的其余人,代善、莽古尔泰,都将在他心中失去一些地位。 这个地位要是不赶紧挣回来,只怕大金就会是黄台吉的了! 这个结果,第一个接受不了的就是岳托,剩下那些心腹也都看不惯黄台吉和南蛮子相似的性格,总觉得不舒服。 倒是原本无意争夺汗位的代善,在这天心态陡然间发生了转变,看着阿敏落败,他心中好似出现了一团火。 阿敏失败是必然,因为黄台吉手下能人众多,阿敏的两蓝旗才刚起,虽然有老汗器重,但没什么真正有能耐的心腹。 可自己统领两红旗已久,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长子岳托能征善战不输阿济格,又有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鼎力相助。 朝中支持自己的人更比黄台吉多了半数,这样大的势力,为什么不放手一搏,与黄台吉争上一争? 代善到底怎样决定短期内也不会出结果,总而言之,这几日忽然而来的争斗是黄台吉暂时获得胜利。 胜利的结果,就是阿敏基本上与汗位无缘。 努尔哈赤虽然还没做出决定,但就连他也不知道,自此之后,在他心中黄台吉的比重又增加了几分。 至于阿敦,虽然在汗王庭上逃得性命,回家后却没有那样幸运。 不久,有人发现曾经的汗王庭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在家中被杀,连同身死的还有他的一个旗人妻子,还有一儿两女。 不用想,这是阿敏灭的口。 ...... 天启三年十月十二日。 紫禁城,懋勤殿。 大明的皇宫从来都是那样奢华,两壁的金色挂画,殿顶的轩辕宝镜,还有燃着熏香的宣德炉,皇帝宝座周围点缀的装饰更是富丽堂皇。 朱由校平常都在西暖阁理政,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忽然来到懋勤殿。 太监和宫人们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不敢去猜,更不敢怠慢,都是侍立左右,忍耐着心中狂跳。 天子近在眼前,行事自若的人,处事但凡稍微圆滑一些,向都是能混上去的人才。 朱由校来到一架紫檀木的巨大书橱面前,取出一本典籍,开始一本本的翻看,冲着魏忠贤淡淡说道: “行了,这没有你的事了,下去。” 上次科考大案牵涉众多,仅是被杀的官员就多达二十几人,受牵连革职查办的更是数不胜数。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阵子,可朝廷毕竟还要运转。 这也就是说,皇帝要在近期增添大量的新臣子来充实朝廷各部院,这对所有的党派都是一个机会。 魏忠贤正捧着本子,打算将此回内阁、六部各院的增补名录递上去,因为以往举荐大臣的事,都是他来负责。 这次听了这似逐客令一般的话,他先是一愣,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出了门,就连魏忠贤都是松出口气。 他悄悄吐出口气,转头又看了一眼懋勤殿,自甬道向东华门走去,只是这次他的步子,显得有些沉重。 自从出了宫,魏忠贤的心头就仿佛萦绕着一缕乌云。 古往今来,臣子们话中都在说伴君如伴虎,所以魏忠贤一直以来行事都是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为皇帝办事,以求安心。 可是随着东林党在朝廷的彻底倒台,所谓的“世态炎凉”,他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东林党倒台以前,朱由校对他经常有“忠贤哪”这种话,随着东厂势力愈发减弱,这样的话他再没听见了。 这般增补阁臣部院的大事,皇帝一向都是叫自己和阉党人来商议,可是这次,皇帝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他回头一看,只见到懋勤殿中皇帝孤独却又坚实的身影。 如今他也算是明白,天子早在当初就知道自己的作用,现在天子已经长大,大权在握,不是他能再妄加揣度的。 叫他出来那句话,皇帝说的好似漫不经心,可在魏忠贤听来,又似蕴意颇深,像在暗示什么。 这种种猜想,让他在路上的步子越迈越深,以至于头皮发麻。 魏忠贤第一次有些不确定,自己一直以来为皇帝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将书放回书橱,眼神微微一动,负手而立,静静吩咐道: “传魏广微、张世泽。” 拨乱反正 第439章 魏广微的最后考验 等着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朱由校走回到御案上,随手翻开一本奏疏,静静看着。 这第一份说的,是上个月的河南某地饥荒。 这是当下最常发生的事,现在每个月朱由校接到的各地饥荒或是灾害报告,没有一百份也有个七八十份。 只不过天启三年底这个时间线还早,各地的饥荒大多数都仅限于县内,还没发生什么席卷全省的大饥荒。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饥民遍野了。 “将畿辅今岁第一批的番薯运过去些,反正这个东西也不能储存太久,今后各地旦有饥荒,首先要运番薯过去,其次才是赈灾的银粮。” 王朝辅心中纳闷,陛下是怎么知道番薯不能储存太久的,但也没问,只静静点头,表示记下。 朱由校没说什么,再翻开第二本。 第二本说的是件喜事,是辽东巡抚洪承畴与辽东经略熊廷弼联名所奏,说是据哨骑探报,努尔哈赤上一战之后似乎旧疾复发,整日待在一个叫温暖镇的地方。 显然,奴酋是在那边休养身体。 奏疏中还提到,前不久在赫图阿拉斩获颇丰的毛文龙,正率领众将连日商议战策,似乎又想有什么新动作。 他还没上奏过来,朱由校自然也不会心急去问。 毛文龙的毛病虽然多,但留他在皮岛总归在战略大局上是有好处的,而且东江军在外若是没有朝廷帮扶,确实处境艰难。 奏疏上也说,现在的辽东形势一片大好。 借着战胜余威,加上朵颜、福余、泰宁三卫的配合,辽东经略熊廷弼正谋划着在明年以前,彻底收复辽东失地。 看起来,自己当年构建以洪承畴御内,熊廷弼主战的想法成真了,而且正在发挥效用。 洪承畴虽然看不惯熊廷弼那个臭脾气,可两人治所一个留在辽阳,一个却搬到了海州,基本上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都是有大局观的人,更不会在关键时刻使绊子。 洪承畴作为辽东巡抚,可比之前的袁应泰强多了,他一方面招抚流亡,另一方面在安置第一批出关的中原流民,大约十二万人。 朱由校合上奏本,静静想起来。 说实话,这第一批出关的人数,少的出乎了朱由校的意料。 看起来这个年代的人,的确是很少有那种愿意拖家带口出去过新生活的人,更何况还是大多数人谈虎色变的塞外。 十二万人,也聊胜于无了。 至于其它的流民,可以发布些新政策,剩下的就是顺其自然,没必要生拉硬拽。 辽东汉人的比例上去了,才能开垦屯田,安稳边疆。 想到这里,朱由校笑了笑,正打算翻看下一本,却听侍立在门口的王朝辅轻声禀道: “爷,小公爷和阁老来了。” “请他们进来。” 朱由校还是翻开了这本奏疏,但是心思却没在这上,眼角微瞥见两人进来,随口吩咐道: “你们来了,赐坐。” 来的不是英国公张维贤,却是年方二十余的小英国公张世泽,也就是历史上在李闯进军京师城下,率兵出去奋死抵抗的那位末代英国公。 这个人能力还没看出来,但是忠心程度,朱由校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当初想让他管宗人府,就是想提前培养一下。 “内阁的人选,准备的怎么样了?”朱由校这句话,是对着内阁次辅魏广微说的。 这人以前是东林,但是被东林党当做了政局斗争的牺牲品,后来就投靠到了魏忠贤名下,称他作“魏父”,可谓铁杆阉党。 但是最近魏广微很是识趣,他渐渐远离了魏忠贤,也再听不见“魏父”那种亲切的称呼。 较事府禀报,现在的魏广微就连私下对魏忠贤都是礼敬有加,保持着一些距离。 正是因为这些,朱由校才打算给魏广微一个机会。 这次的内阁增补名单,朱由校实际上是没打算直接用的,因为他心里另有人选,主要是想看看这位未来首辅的心思。 魏广微也意识到这对自己未来人生的重要性,恭恭敬敬呈上了一份奏疏,说道: “臣初拟内阁增补阁臣六人,这是名单,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来也没看,随手仍在御案上,却是起身活动了一下,笑道:“在这里待了许久,陪朕出去走走。” 两人不敢说什么,只是闷声跟在后面。 现在这个时候,连宫中的御花园都没有那种莺莺燕燕的感觉了,但是因为内监们照顾有加,在里面走走总还是觉得神清气爽,心神舒畅。 一君二臣走了约莫百米,来到一处小亭,朱由校刚刚落座,便有随身的宫人上了御茶。 这时,察言观色已久的魏广微忽然开口说道: “旧有阁臣两人,除臣外,王在晋多是挂名,常年在南京理政,不在内阁坐班,现下内阁诸多政务均由臣下一人做主,臣惶恐。” 抬头窥视一眼,发觉皇帝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花草,魏广微心下一松,继续说道: “八人内阁,按以往规制来说已是多出一人。可本朝有本朝的做法,陛下有陛下的圣断。臣觉得,还是增补七人为好。” 朱由校样子很悠闲,吃着点心,喝着贡茶,似听非听。 可实际上,魏广微的每句话,他都听到心里去了。 直到这最后一句话说完,朱由校才是起身,也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不断向插不进来话的张世泽打趣。 自顾秉谦请辞,韩爌归养以后,内阁真正就只剩下了去年入阁的魏广微了,对他来说,这是声威高涨之时,却也是异常危险的时候。 万历末年方从哲一人独相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内阁中那些权势极大的臣子,如张居正,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广微每日都能听见关于自己必定为下任首辅的传言,这更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 说不想做内阁首辅,那是假的。 做了内阁首辅,必能青史留名,这是为人臣的顶点,搁在大明以前,这就是当朝宰相! 可同时呢,无数只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又酸又臭,他们没本事上来,就各凭本事拼了命的把你拉下来,把你弄得身败名裂! 这个位置,机遇与风险并存,人生在世,要是在这个时候退缩,那还能叫男人?也白活了这一场! 回到懋勤殿门前,朱由校才走上了两道石阶,忽然转头说道: “朝廷的当务之急是收复了辽东以后要如何治理,你也回去想想,再写个本子给朕呈上来。” 拨乱反正 第440章 激斩袁崇焕 魏广微回到内阁签押房,看着以往人声喧喧,如今却空无一人的房间,重重叹息一声。 天启一朝方才三个年头,内阁首辅先是叶向高,再是韩爌,很快就要轮到自己。 他也明白,如今东林倒台,魏忠贤也受敲打,阉党失去了制衡朝局的作用,反而有些一家独大。 皇帝需要的不再是稳坐内阁,当做和事佬的内阁首辅,他需要的是一个肯办事,敢办事的能臣。 魏广微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够不够,不过他决定试试。 人生在世,谁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魏广微尚有诸多部务要处理,作为眼下内阁唯一的一名阁臣,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过问。 他打开桌上一份题本,静静看了起来。 这一夜,内阁灯火通明,与之相同的,还有紫禁大内及刑部的审讯房,再三忤逆圣旨的袁崇焕,将要在今夜进行最后一次审问。 这次审问,将决定了他的结果。 主审官崔呈秀为阉党大员,向来惟魏忠贤马首是瞻,对那帮自诩清高的东林党人又嫉又恨。 很多人都明白,皇帝以崔呈秀为主审官,那是根本没想让袁崇焕活着。 刑部尚书李养正身份特殊,却能在前不久席卷朝廷的科考大案中独善其身,靠的就是为人处世的淡然。 他心中虽觉得袁崇焕可惜,但却没有表露出丝毫。 崔呈秀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罪人可知罪否!” “下官无罪!”袁崇焕回道。 崔呈秀似早知他会继续这般顽固,冷笑一声,说道: “汝受命出关,大战之时再三抗旨,险些误了辽事大局,今数罪并罚,难辞其责!” “在这刑部,本官主审,自然是非分明!” 袁崇焕看着崔呈秀,有如看着一口臭狗屎,也冷笑回道: “我起自田间,乃帝师举荐,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辽事大捷,有何理由罪我?” 崔呈秀闻言大怒,再一拍惊堂木。 “圣上启用,并非是听信帝师之言,实则惜尔济边之才。这是圣上爱惜人才,明辨是非,你可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本官面前装傻充愣!” 说着,崔呈秀将桌上一干宁远武将证词扫落,大声说道:“尔受命为宁远兵备,半年之期,根本未想战守退敌之策,分明刻意避战!” “袁崇焕,尔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强辞分辨什么?” 崔呈秀走下来,冲他冷笑连连: “你可莫要想着帝师来救,帝师前日回京面圣,昨天一早便就出关去了,没有人会救你,死了这条心!” 袁崇焕心跳一滞,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下意识道: “与虎谋皮,这又是从何说来?” 崔呈秀却没有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锋,走回去问道:“本官问你,为何再三抗旨,说粮草未齐,不得出战?” “本官派人去宁远城问过,那几日粮草明明充足!” “你这名兵部尚书,只怕是丝毫不懂兵事?”袁崇焕讥讽说道: “当时福余卫战事不明,兵民惧虏,谈虏即有溃败之势,战而不能,还要出去主动送死吗?” 崔呈秀的确不懂什么兵事,但大体情势看得还是比上一任的张鹤鸣要清楚,他早料到袁崇焕会以此为说辞,眼神一紧,喝道: “边锋未至,朝廷三令五申此战必攻建虏以保全福余三卫,尔这罪臣,竟敢言战而不能,满口皆是畏战的托词!” 袁崇焕反唇相讥道:“公在朝堂,从未领兵,根本不识辽东局势。莫非我去领着宁远精兵力战而死,搏的个殉国的美名,便非畏战?” 崔呈秀怒而起身,挥退公堂。 这一次的审问,依然以袁崇焕的强辩而告终,似乎又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可很多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不同。 魏忠贤前日从宫中回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向下传达了一个意思,即从速解决袁崇焕。 阉党诸多成员听见他的这个意思,一下子全都着急起来,看来不能再拖了,是时候给袁崇焕定罪杀头了! 刑部大牢。 石缝中渗出的西洋余晖,照在被关押在此已久袁崇焕的脸上,正是这时,他的脸颊处滴落两滴泪水。 “陛下听信奸佞小人,不听忠臣谏言!” 袁崇焕正欲起身,却因连日遭受的冷淡对待而气力尽失,一下子跌倒在地,见他这副样子,过道的两名衙役视而不见,嗤笑连连。 袁崇焕跌倒在泥泞的牢里,手上全是淤泥,依旧呢喃道: “此回胜虏只是侥幸,只能倾尽国力筑城,逐步恢复失地,熊廷弼这般大张旗鼓的冒进,只会重蹈覆辙!” “辽沈必定失陷,多年来的民脂民膏,亦尽数资敌尔!” 一名被关押在大牢里的东林官员,见袁崇焕落魄至此,依旧心系辽事,自愧难当,为其大义所折服。 这名官员手扶栏杆,大声说道: “袁公真不愧为帝师门生,下官拜服!我等现在齐心于陛下言说利弊,或许此事尚可转圈!” 袁崇焕看了一眼牢房门口的番子,苦笑道: “若不将此回宁远内外,支持我抗旨的人一同定罪,朝中必还会有反对之声,魏阉又怎能安心?” “想那熊廷弼,半分本事没有,空凭一腔热血,若在此时反攻,辽阳必定重蹈昔日王化贞广宁之祸!” 袁崇焕言罢,踉跄爬起,朝着牢内墙上唯一一处窗口极力望出。 这副模样,真是就连路过见到的行人都觉得可惜。 现在袁崇焕的身上,已不再有原先华丽的官服,在路人眼中,他不过是一名蓬头垢面,形如枯槁的人犯而已。 ...... 乾清宫,西暖阁。 “啪——!” 朱由校借来较事府的奏报,直接狠狠扔到地上,自语道: “朕听信谗言,朕错信熊廷弼,他袁崇焕再三抗旨,险些误了大局,倒成了朕的过错?” “打输了是朕的错,打赢了,也不准反攻复土,这个袁崇焕,好大的官威!” 身穿黑衣的较事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依旧是半跪在地,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朱由校喘了几口气,坐回到龙椅上,冷笑道: “好,朕便依着这帮忠臣良将的意,一错再错,昏庸到底了!传旨,不必再审了,明日午时,押袁崇焕到棋牌街——斩首!” “传首九边,叫那些有想法的人将念头都往回收一收,朕此后再容不得一次抗旨!” 拨乱反正 第441章 苏州皇家商会(上) 天启二年,袁崇焕以孙承宗之帝师门生风光无限地进入朝廷中枢,担任宁远兵备。 那时朝廷中流传着一句话:“公至必能灭虏而固辽。” 想是在那个时候,朝廷内外都觉得袁崇焕的能耐定比熊廷弼要强。 可谁也没想到,笑到最后的是那个不得人心的熊廷弼,袁崇焕担任宁远兵备方才一年,便被下狱。 天启三年底,经过接近半年的拖延,中间又经过一场席卷半个朝廷的科举大案,袁崇焕的案子迎来了尾声。 不论袁崇焕如何的诡辩,自乾清宫发出的圣旨终究还是一锤定音。 第二天的午时三刻,刑部以“抗旨不遵,私通建虏”之名将袁崇焕判处斩刑,传首九边。 这是天启三年的十一月,袁崇焕死后半个月,辽东经略熊廷弼一份通篇千字,洋洋洒洒的捷报引爆了大明官场。 天启三年八月至十二月,后金在福余之战失败后,一路败退,势力范围退出整个辽东。 熊廷弼则直接改变了以往的打法,亲自领兵出战,指挥辽军一路高歌猛进,趁势收复了全辽数百里故土。 至此,朝中内外一片晏然,除了对收复辽东这份“武功”道贺以外,也没有人再说熊廷弼能力如何如何。 现在看来,当年朱由校从即位之初便乾纲独断以熊廷弼主辽,实则是极富有先见之明的举措。 这时,孙承宗又提出一份建议,即修筑辽沈防线。 所谓辽沈防线,便是以松锦为纵深,辽沈为枢纽,修复宁远城,自八里铺起至锦州,经辽阳直抵宽甸六堡,联络周边二百四十七堡的一个贯穿整个辽东的大型堡垒。 一时间,朝中大议,纷争不休。 ...... 在这个时候,江南这边却也在风风火火的做事。 上次签订通商条约以后,回去的路上,黄华堂顺便在京师还掺和了一脚科举大案,收获颇丰。 对他来说,这次收货最多的不是金银,而是皇帝的着眼重视,还有与许显纯的合作关系。 许显纯是谁,那可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 科考大案其时,黄华堂一介商人却参与大案,并且在其中留下浓重一笔的消息,很快在苏州传的妇孺皆知。 并且在科考案中,黄华堂清晰的表明了立场,虽然结了许多仇家,但却与锦衣卫和许多帝党官员都站到了一起。 有了这个关系,黄华堂走路都带风! 黄华堂本打算乘船经运河直接下去,可不知怎的,他上船后却又忽然决定步行回苏州。 倒也不是步行,黄华堂在畿辅某村花二十两银子的“重金”买了头驴,骑上往南慢悠悠的走。 一路下来,时快时慢,一直从科考案结束走到十二月份,才算到了苏州的外围。 黄华堂是个极喜欢看路边风景的人。 这一路下来,他有时会停留在某村某地一两日,为当地人解决一些小事,并且出银子投资一些位置比较不错的店铺。 搁他的话来说,之所以这样,一是有钱日子过惯了,想知道普通百姓的日子怎样,二就是能知道底层普通百姓的想法。 这第三嘛,就是黄华堂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建这个皇家商会,需要仔细的考虑一番。 对他来说,这几个月下来,也算是放空自己,回来开启新的人生了。 回到苏州,听见小商小贩的沿街叫卖,黄华堂心中感到十分亲切,走路也不自觉慢了几分,只为能多停留在路上一会儿。 听着周围的喧喧闹闹,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转眼间,来到一处高大的酒楼门外,黄华堂也没多想,骑着驴就往里进。 黑色的小驴自然不懂这一道门里外的两个世界,抬起蹄子迈过华丽的石阶,眼见就要进入大户子弟们的聚所。 蹄声得得,串铃叮当直响,搅得里头那些附庸风雅的名士和富家子弟直蹙眉头,吓得小厮赶紧给一把拽住了。 “你这人,怎么骑着驴就往富春楼里闯——!”小厮拉着小驴,嘴上不断喊出驱赶的话。 倒也不是小厮不认识这位苏州城的风云人物,只是黄华堂骑着驴,脸还被风帽挡住了,穿的也实在不怎么样。 这副熊样,很难让人联想到是皇帝钦定的皇商掌柜,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农村来赶集的糙老汉。 驴子背上的人推开风帽,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这张脸就是通行证! 根本不用多说,方才还在拽着驴的小厮转眼就变得笑眯眯了,好像是见到了亲爹,喜得一跳三尺高,也松开了小驴。 “啊呀,是黄爷!” 这声音一出,里头那帮小厮也赶紧收起方才看不起人的眼色,一个一个的向里头通报。 “老黄,你总算来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很快,楼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穿着紫色绸袍的胖子,一看就是腰缠万贯的豪商。 这商人边走边喊,下楼以后转角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拍了拍黄华堂的身上,激起不少尘土。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远离半步,但紧接着又满脸堆笑地拉住黄华堂,大声朝楼上道: “聚兴号的掌柜黄爷来啦!” 碍于这人的身份,小厮极不情愿地将那匹小黑驴栓在了马鹏,并且用了上好的料食,悉心照料。 在二楼靠着湖水的雅间,商人们赶紧出来,见到黄华堂这一副农村小老头的穿着,都是一愣,随即出声道贺。 “黄爷得了明年京报的转刊权,可喜可贺!” “听说黄爷还去面圣了,这可真叫我又羡又嫉!” “陛下此回都与黄爷说了些什么,不如与我等说说,好让我等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那胖子与黄华堂携手进门,过了壁画,来到圆桌周围,坐在凳子上,开始一番寒暄。 胖子是江南名商,唤做洪良文,是杭州商会的背后东家。 其余那些,也都是苏杭两地及江南一带比较有名的富商,做的生意从布匹茶粮,再到猪羊牛马,应有尽有。 小小一座富春楼,却是聚满了这些跺一跺脚,江南经济都要抖上三抖的人物们。 寒暄过后,黄华堂略一沉吟,对胖子说道: “良文所托,极是不巧,还未来得及拜见左都御史大人,京中便生了科考大案。” 说着,他举起酒杯,笑道: “有负老友之托,惭愧得很,我自罚一杯!” 洪良文静静看他喝完,才是伸出手按住酒杯,哈哈大笑: “老黄你这是什么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原本也没抱有多少期望!” 拨乱反正 第442章 苏州皇家商会(中) 黄华堂虽然晚到,穿着也不十分得体,但往那一坐,便是俨然是一副主人翁的模样。 “别忘了照顾好我的小黑。” 他回头嘱咐一句,小厮赶紧点头哈腰道:“不用黄爷说,小的早就把驴子牵到马鹏去了,用的都是上好的料食。” 黄华堂点头,转身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道: “诸位都到齐了,有件事我也不得不与诸位说了,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觉得还是早点定下来好。” 非同小可? 一听这话,周围的商人们都犯嘀咕了,这姓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这些商人之所以早早聚在这里,就是知道黄华堂现在今非昔比,结交的朝廷官员更加不少,他们是来此求机遇的。 他们早就隐隐有所猜测,黄华堂必定从皇帝跟前接了什么差使,现在一听,果不其然! 机会都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江南的豪商名士数不胜数,家财可与在座这些人媲美,甚至超过黄华堂的人都大有人在。 黄华堂开门见山,正好也是这些人来的目的。 洪良文看着黄华堂,笑道: “既然黄掌柜快人快语,那我们也就直说了,朝廷既然有大事交给黄掌柜,而黄掌柜又来找到我们,想必是个大单子,怕一个人吃不下?” 黄华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老洪说话还是这般犀利,确如你所说,这单子不是一般的大。” “实际来说,莫说是我聚兴号一家,在座的诸位要是想为自己挣个前途,为本家争个荫封,这辈子也就这一个机会了。” “机会近在眼前,把握得住把握不住,就要看诸位了。” 这时,一名布匹商起身道: “在下董孝嗣,松江商会的掌柜,久仰黄东家了!” 黄华堂坐在那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听说聚兴号几年前还只是偶有闻名,如今却已成为苏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简直厉害!”董孝嗣起了一杯酒,大笑说道: “闻名不如见面,黄东家的谈吐果然非同一般。” 黄华堂受了这般逢迎,脸色依旧平淡如水,坐在那里举起酒杯,回笑道:“是董掌柜啊,久仰久仰。” 董孝嗣见黄华堂喝了自己的酒,心中才是一松,坐下去说道: “我等虽是商人,但也是大明朝的臣民,陛下吩咐下来的事,自然当仁不让,黄东家只说要我如何去做就是。” 他这话说完,余下的商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出言。 “是啊,黄东家,你就说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要是朝廷有用的着我的等的地方,自当效命!” 商人逐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些人话虽说的好听,却也不都是什么好果子。 话说回来,黄华堂自己也是一样,他与朝廷合作,也不是什么精忠报国的想法,那是看见了与朝廷合作后给自己乃至整个黄家带来的好处。 他首先望向杭州商会的掌舵人,也就是他的老朋友——洪良文。 “杭州商会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商会,洪东家的资产不说有我十几倍,也能顶上我三五个黄家了。” 洪良文连道不敢,连声推辞,眼中却也笑的愈发明亮起来。 黄华堂恭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洪东家的家业已经如此之多,想必也该考虑着为自己和洪家,找一个保障了。” 洪良文脸上的笑容一滞,问道:“老黄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华堂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将自己眼前的酒杯推到他眼前,微笑说道:“朝廷与佛朗机人签订通商协议的事,想必洪东家已经知道了。” 洪良文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陛下叫我去的意思,就是要我在苏州建起一个皇家商会,这个皇家商会,要包含各地的其它商会。” 这句话就如同惊雷一般,在商人之间炸开。 在座的都是各行各业混起来的龙头人物,手中的资产遍布江南,绝大多数孩纸一些地方的商会掌舵者。 就是一群这样的商人,也知道黄华堂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各地都有商会,这是一个将当地有头有脸商人圈起来的组织,就是这些商会,控制着一个地方的物价、货运出入,甚至是经济命脉。 商会的下属,还有各地的船行,船行们在运河流经之处都有码头,商船每日间往来南北,也是商会在上面指挥调度。 黄华堂一句话就说明了一件事,现在开始,朝廷将会重视商会的发展,还有各地的经济。 和佛朗机人签订通商是一个开始,组建皇家商会更是一个进阶。 皇家商会的总部设立在苏州,目的就是要将各地的商会纳入管辖范围。 朝廷当然不会直接管理商人,还是以商人管理商人,皇帝只管皇家商会的总负责人。 察觉到机遇的同时,商人们又都觉得有些悲哀,甚至是无力。 因为朝廷实在太强大了,各个地方的货源全都在朝廷手里,通商以后,来自西方佛朗机人的货物,首先也要经过朝廷的许可才能交易。 众人都有预感,商人的日子不好过了。 准确的来说,是和朝廷不对付的商人的日子,很快就要难过了。 有人愿意,就肯定有人不愿意。 不等洪良文说话,一名商人冷笑说道:“我想问问,在座的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各地的分号分行数不胜数?” “朝廷要设立皇商会统一管理各地商会,是不是管的也太宽了?” 又有一名商人站起来说道:“单是我们宋家一家,在淮安和登莱的盐田就有五千亩,我们生意做的不大,只顾着盐场和盐田,不想牵涉太多。” “我们宋家一直照着朝廷法度办事,不参与这个皇商会,感请黄东家也莫要为难我们!” 说完,宋家来人转身就要走。 黄华堂本来就是商人,自然对其中的道道心知肚明。 这番话他话听到一半时就已经在笑,等这人说完,黄华堂更是一点儿面子也没给留,冷笑说道: “别说的这么道貌岸然,你们宋家联合登莱巡检司倒卖私盐每年牟取暴利的事,早就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朝廷不日就将查办登莱巡检司历年盐务,到时候有关的一个也走不了。” “实话告诉你说了,就算这次你不进这个皇商会,朝廷早晚也是要纳管山东盐业的!” “山东盐业可牟暴利,你以为朝廷上的都是傻子,看着你们独吞无动于衷?” “到时候想进,只怕就晚了。” 黄华堂见这人脚步顿住,也就知道他明白了,换成一副劝说的样子,继续说道: “别急着把自己屁股擦的这么干净,你自己擦了,朝廷该查还是要查!你们以为朝廷这次就单单只办一个皇商会?” “错了,大错特错!” “办了皇商会以后,朝廷就要清查山东盐业,然后就是清查宁波沿海渔业,尤其是你洪东家的杭州,更是在灾荒时高价倒卖粮食的大户,也要查!” 拨乱反正 第443章 苏州皇家商会(下) 这话说的,可就比较严重了。 那准备离开的商人停顿半晌,却是不生不息的走了回来,颓然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众商人也都从这番话中意识到了什么,最近朝廷的动作的确很是频繁。 自辽东之战大捷以后,一场科举大案牵连了二十余名高官,其下被革职查办、永不录用、发配边疆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皇商会真的要成立,只怕方才那些话,就是下一步朝廷的动作了。 场面寂静了半晌,却是杭州商会的洪良文尴尬地笑了笑,亲自为黄华堂请了一杯酒,问道: “既然朝廷主意已定,我等自不好再推辞,只是不知黄东家从陛下那边得知了什么。” 见黄华堂看向自己,洪良文心下一紧,解释道:“是这样,我等知道的详细一些,回去也好告诉下属的商会、船行依照圣意办事。” 黄华堂面色不变,拿起酒杯小抿一口说道: “我也是商人,与诸位一样是无利不起早之人,方才话说的重了,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他看向那名宋家商人。 那商人听了这一番尖酸刻骨之言,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当并不干净,担忧亲族性命,哪还敢硬气,正是见了坡下驴。 “黄东家实在言重,方才是宋某唐突了。” 黄华堂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说道:“陛下也没有告诉我太多,只是叫我回来与诸位商量。” “以我看来,组建了皇商会以后,最紧要的就是各地的行商安排,有没有困难的。” 黄华堂这话给出的意思很多。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洪良文,又瞥了眼其余商人,开口道:“这次朝廷给出的时限很紧,决定好就要马上报上去,最好还是这一次就议出个章程。” 洪良文暗吸一口气,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试探性问道: “现下势大的可不仅是我们江南商人,还有关内的晋商,不知道朝廷上能帮扶多少?” 黄华堂冷笑一声,说道: “我与你们交个底,趁着这次最好都跟朝廷合作,没有多久,朝廷就要收拾那些不合作的商人了。” “通商协议之所以签订,是朝廷想要创造收入,控制商贸,可不是给你们与佛朗机人行商方便的。” 说到这里,黄华堂继续说道: “此回入京,在下与锦衣卫的许掌使也有了些许交情,如果你们担心的是这个,大可放心。” “该动手的地方,朝廷不会手软。” 这话中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只要跟着朝廷的皇商会好好干,朝廷就会帮你收拾那些竞争对手,厂卫可不是吃素的,编排罪名抓个人还是轻而易举! 在场的商人们都听出来了,这次朝廷是要动真格的了,加入皇商会就能没事,可如果不加入,他们就会是第一个被收拾的。 经过最开始的不解和愤懑,现在仔细一想,很多人也就都想开了。如果朝廷真的对各地商团大规模下手,除了跟着皇商会干,没有第二条路。 洪良文与其他商人商量了几句,转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在场的五十七名各地名商这次全都可以加入皇商会,但我们也有些条件,黄东家也是商人,应该知道时下行商的局势。” 黄华堂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如果加入皇商会,在坐的五十七家必须要拧成一股绳,因为除了那些反对皇商会的人以外,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 说到这里,洪良文声音一顿,却是黄华堂冷笑说道: “你说的,是这次趁着建奴战败,向关外大肆输送粮草和辎重的晋商!” 洪良文点头,叹息说道: “其实要论起来,晋商的能耐比我们大多了,尤其是张家口的范家,和漕运总督汪海有交情,利用漕运之便,每年从关外获取的利润顶的上我们十家!” 这么久以来,黄华堂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些许沉重。 晋商无论总体量还是单家实力,的确都比他们苏杭财阀集团要强大太多,但是他也猜得出来,既然陛下说在苏州建立皇商会,基本就代表着对晋商没兴趣。 对于朝廷要动手对付晋商这种想法,黄华堂猜得出来,而且毫不怀疑,这可是一块肥肉! 宋家那人也站出来说道:“自古以来,行商最为暴利者,茶马盐铁而已!” “我们宋家在登莱已经有些实力,加入皇商会不求别的,只求能为朝廷控制山东六府的盐业!” 另外很快有人纷纷出言。 “我们郑家在大同有些底蕴,可以和晋商们掰掰手腕!加入皇商会后,大同边关的茶马交易,可以交给我们郑家来负责!” 等众人说完,黄华堂这才起身,拱手说道: “诸位,我只是替朝廷管理皇商会,多的事情自有朝廷负责,不过大家尽可放心,今日加入皇商会的,只要日后不作奸犯科,都有保障!” 洪良文也站起来,大笑说道: “黄东家这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我洪家今日便加入皇商会,跟着朝廷干了!” ...... 几日后,一封较事府的密奏被呈到朱由校的御前。 一起摆着的,还有关于聚兴号掌柜黄华堂奉旨解散苏州商会,在苏州成立皇家商会的《京报》消息。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以飓风之势席卷了全天下的商团。 摆在眼前的问题很尖锐也很急促,朝廷明显是要动手控制商业,一波血腥的大清洗只怕也在酝酿之中。 到底是低头加入皇商会,同意纳入朝廷管制,还是联合起来共同抵制皇商会这个组织的形成? 只有极少一部分商人看出加入皇商会之后的契机,加入皇商会对很多人来说,行商贩货肯定是不如以前那样随心所欲,而且朝廷也不是来做慈善的,肯定是要瓜分利益。 这也就代表着,日后行商都要受皇商会的管制,叫你卖什么,你才能去卖,发给你通行证,你才能往来货运。 朱由校看过以后,将密奏烧毁,唤来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低声吩咐道: “传朕旨意,以礼部侍郎付三策为漕运总督,着东厂赶赴张家口,将现任漕运总督汪海革职查办。” 王朝辅道了声遵旨,才刚转身就被朱由校唤回去。 “还有,命山陕总督朱燮元严查商人向关外倒卖粮草军马及辎重之事,朕觉得东厂这份密奏说的不无道理!” “告诉朱燮元,朕授他生杀大权,若查实资敌,可全权处置。” 王朝辅听到这话,方才心中悚然一惊,待捧着御批好的一沓本子退出乾清宫,才发觉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 拨乱反正 第444章 查办汪海 圣旨一经下达,立即在京城引起了震动。 天启皇帝一纸圣旨,明着看来,只是换了一个漕运总督,但为什么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因为这个职务不仅是封疆大吏,手中权势极大,更是各方势力纵横交错的一个叉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查办汪海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动作只怕会一个比一个大。 今天皇帝能撤了漕运总督汪海,明天就能让东厂抄了范家! 魏忠贤到底是忠是奸,东林党都是群什么人,那些晋商一个个又都是什么货色,朱由校是最清楚的。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闭目想着接下来的动作。 现在自己大权在握,朝廷中的声音也趋于一致,是时候大刀阔斧的肃清反对势力了。 虽然经过科举一案,朱由校顺理成章地将绝大部分的东林官员在朝廷上清空,并且在各个紧要位置都安排了自己的人,可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京报》成立两年,在民间的影响力依旧不如社学士子,在朝的东林大员几乎没有了,可在野的东林名士却变多了。 东林名士们不会心甘情愿的看着“阉党”祸患朝廷,他们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继续主政。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每隔一天,地方上的东林门生就在成倍增长,各地的书院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朱由校捏紧了拳头,原本那些被革职查办的东林官员,现在摇身一变,全都成了各个地方的清流名士,门生故旧更不计其数! 既然被肃清出了朝堂,那他们就要控制全部的舆论,让天下间的士子九成九出于东林!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神逐渐冷冽。 很显然,做皇帝的是决不允许这样情况在民间发生的,看起来,阉党和东林的争斗还远未结束。 现在朱由校一方面要消除晋商卖国的隐患,不能让他们为战败后的建奴输送物资,另一方面,也要严防东林篡权! 东林党这帮人,可做梦都想着恢复泰昌那一个月的众正盈朝局面! 这次查办晋商牵涉的各方利益太多,但是朱由校已经不打算再墨迹了,迟一天,关外的建奴就多得到一批晋商们的物资。 辽东的数万英魂不能白死,晋商必须根除,第一个就是张家口的范家! 范家和晋商都有后台,既有朝廷上的达官显贵,也有在地方上权势比较大的封疆大吏,漕运总督汪海便是其中之一。 汪海本为阉党身,以谄媚魏忠贤进位,但事实证明,阉党虽然用着舒服,却也并不都是好东西。 汪海利用职权之便,为范家从张家口向关外输送物资提供方便,以此来获取高额回报。 皇商会成立以后,自然不可能只管着南面。 山陕一带的灾荒愈发严重,若能控制全部的商会,朝廷就能在大疫爆发时居中调度,及时赈灾! 皇商会既然成立,就必须是一体管辖天下商会! 朱由校看着桌上比平日多了数倍的奏本,皱紧眉头,无一例外,这些都是在说撤换漕运总督汪海的事。 和以前情况不同的是,现在朝廷上大体都是一个声音。 东林党在民间发动舆论攻势以后,魏忠贤即在朝廷上做出反攻态势,这一批奏疏便是他授意阉党官员进呈。 都察院御史刘潮、大理寺评事田诏等十二名官员联名上疏,弹劾漕运总督汪海十二条大罪。 朝廷上声音的统一,为朱由校做出决定铺开了道路。 汪海之死已成必然,没有人再为其申辩,别有用心的东林党和晋商也在考虑其他的路子。 朱由校自然不能等着他们的反攻,一环接一环,圣旨继续往下发! 查办漕运总督汪海的圣旨下达第二天,又有接连两道圣旨从乾清宫下发,震撼了大明官场。 首先,旧有内十二监的掌印太监被更换了八人。 原本那些掌印太监,有的被调往南海子,看守围墙和附近的皇家商铺,有的则是到凤阳守卫皇陵。 这还没完,整个吏部在上次的科举大案中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遭受牵连,这次也一体增补。 增补史宾、裴升两人为左右侍郎,增补梁栋为考功司主事…,这些新上位的太监和官员毫无疑问都是皇帝的铁杆亲信。 ...... 洪武年间,朱元璋置京畿都漕运司,设漕运使,不久废。 永乐年间,朱棣置漕运总兵官,宣德年间增遣侍郎、都御史、少卿等官协督漕运。 景泰二年,置漕运总督兼巡抚淮、阳、庐、凤四府,徐、和、滁三州,驻淮安,后分设巡抚。 嘉靖四十年,归并漕运一体官职,改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一人总领,驻官邸于天津。 也就是说,漕运总督汪海不仅仅只是督管南北漕运,也提督天津水师军务,权势极重。 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夜。 一行东厂缇骑自天津北门入城,马蹄声渐渐接近了总督府,守门的水师官兵见到来人,即遣一人回去通禀。 不久,汪海出门来迎,满脸堆着笑: “不知大档头亲自来此,有何公干?” 傅应星出示了东厂的腰牌,闻言并没有急着回话,下马走进总督府,来往环视,负手说道: “总督大人这般阔绰,可真是叫本档头羡慕不已呀!” 汪海还并不知道缇骑到底是来干什么,还以为是下去抓人要从这里乘船,东厂公干经过天津的次数确实也不少。 当年能坐上漕运总督这个油水极多的职位,还要靠了魏忠贤的大力举荐,汪海自然不敢僭越,讪笑说道: “算不得什么,听说陛下这次关于内阁增补阁臣的人选没有过问厂公,厂公近来可好?” 闻言,傅应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还行!” 走进大厅,傅应星当仁不让的坐下,看着汪海给自己倒上茶,这才笑眯眯地端过来,问道: “漕运总督是不是和张家口的范家有联系?” “是有一些联系,据说范家要向关外运货,我也没过问太多。,”汪海也属阉党成员,这种话自然私下里好说,也没想太多,笑着说道: “厂公的那份银子,我可是每个月都不敢少一点。” 傅应星冷笑一声,自然听出来这汪海话中的意思,遂道:“放心,本档头这次来,不是和你抢范家这点银子的。” 汪海闻言眉眼一松,含笑问道: “那…,大档头这次是要去何处公干,我叫部下明日安排船只,亲自送东厂的弟兄们下去。” “不用急着忙活!” 傅应星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范家此番是在向关外的建奴运输粮草物资,这个事儿总督知道吗?” 拨乱反正 第445章 太妃寿诞 一听这话,汪海顿时紧张了。 “大档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傅应星笑了。 “那范家向关外运货,运的是粮草、辎重,这可都是能叫鞑子们再重新起家的玩意儿,陛下最恨的可就是这个。” “汪海啊汪海,你说说你,怎么之前就不知道问问呢,是什么人都能联系的吗?” 汪海转眼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隐隐猜到这次东厂缇骑来是干什么的了,他直接跪在地上,哭喊说道: “大档头——!” “小的自从受了厂公举荐坐到这个位子上,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对厂公月月的孝敬也从没少过一点。” “看在昔日情面的份上,您就给我指条明路!” 傅应星啧啧可惜的看着他,不等他吩咐,缇骑们都左右上前,只等一声命令就将其拿下。 傅应星蹲下来,支起汪海的下巴,冷笑道: “舅父也说了,这个汪海呀,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心,利欲熏心,没什么好下场的。” “范家向渡海关外运货,我就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了,你但凡是稍微动动脑子,不就知道运的是什么了。” “漕运总督,如此重要的职位,给到你的手上,不知是舅父瞎了眼,还是你就是个残废。” 言罢,傅应星失去了兴趣,也不打算给留什么面子,起身朝左右招招手,毫无感情地下令道: “架走、架走!” 话音落地,左右缇骑立即上前,架住汪海就往外拖。 这时有水师官兵前来阻拦,傅应星站到门外,冷眼环视这些穿着最新衣甲的水师兵校,掏出腰牌道: “我是东厂大档头傅应星,此番奉旨到天津捉拿与建虏私通的漕运总督汪海,尔等还不退下,莫非是想犯王法不成!” 听见东厂是奉旨拿人,官兵们顿时纷纷后退。 傅应星冷哼一声,与众缇骑在越聚越多的天津水师官兵面前,正大光明的将汪海架走。 整个过程,无论汪海的家丁亲卫,还是这些旧日部下,没有一个人敢动,只因东厂是奉旨拿人。 傅应星看着这些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大头兵们,心下松了口气,同时也觉得震惊,看起来陛下在军中的威信还真不是盖的! 东厂负责拿人,北镇抚司下属的督办司衙门就负责查抄汪海府邸。 东厂和锦衣卫动作起来,很快就拿下了汪海的全部产业,更令人惊奇的是,整个行动异常顺利。 顺利到什么地步,傅应星只说了一句是奉旨拿人,就慑得整个天津水师连动也不敢动,连那些家丁也不敢站出来说上哪怕一句! 说起来也是,西南亲征大捷,辽东福余大捷,天启皇帝继位以来,开创了自万历年以来全国最好的形势。 京师脚下,骁勇善战的勇卫亲军可随时听命调动,南京城下,还有刚刚建立,兵员达十余万的江南大营。 除此以外,山陕总督朱燮元、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还有卢象升的天雄军,孙传庭的秦军,都是忠于皇帝的军队。 这样的形势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违抗皇命。 天启皇帝不仅在朝中说一不二,在军中也是这些将校们心目中的雄主,这样的圣旨,才真正算得上是圣旨。 ...... 五天后。 朱由校站在太液池旁,呼吸着新鲜空气。 阵阵春风掠过池水,泛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使得倒映在水中的白塔和天启皇帝一行人都在轻轻地颤抖。 今天是刘太妃的寿诞,按照惯例是需要举办大型宴会以庆贺。 汪海这个漕运总督当的,属实有点富裕了。 督办司从汪府抄得的现银就有几百万,更别提他还有在各地众多的产业和田亩。 朱由校的小金库本身就还有不少存银,都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再加上刚从汪海那边抄得的一大笔银子,其实也挺想办个宴会热闹热闹。 可刘太妃这边怎么都过不去。 刘太妃生性恬淡,平日里各宫的用度都把控的非常有规矩,一听要办宴会庆贺,当即拒绝,就连朱由校微微示意可以办都不好使。 刘太妃的意思就是办这玩意没什么用,还不如省下来银子给大明留着,以免日后需要。 生辰这天,朱由校总要表示表示,既然不能办宴会,也就放下手头政务,来太液池陪刘太妃走走。 这时,王朝辅走来,行礼后,说道: “爷,汪府抄得的现银已全部送入内帑,还有些字画和奇珍异宝,奴婢留下一些,其余的都交由内府变卖了。” “好,记得先拨给军器司一些,你下去。”朱由校点头,转身道: “今日不谈政事,有什么事等朕晚上回去再说,都放到西暖阁,今日朕是来给太妃贺寿的。” 刘太妃望着远去的王朝辅,上来说道: “皇帝要是政务忙,就回去理政,我这也没什么事。” 朱由校微微一笑,一手扶着刘太妃下石阶,一面说道:“科举大案已经过了,朝廷哪还有这么多事。” “今日是太妃寿诞,朕怎么着也得来陪陪您。” 听见这话,刘太妃便也不再说什么,一手挽着张嫣,另一手被朱由校扶着,在太液池周围的皇家园林漫步。 从太液池走到五龙亭,朱由校放眼远望,只觉一阵心旷神怡。 刘太妃的御座就被设在五龙亭内正中,上头早被宫人摆好了御用糕点,皇贵裕妃童氏和皇贵良妃王氏正坐在一丛丁香花侧说话。 下了台阶,朱由校松开扶着刘太妃的手,来到张嫣身边说着什么。 走了约莫十几步,张嫣有些奇怪地道: “太妃呢?” 朱由校闻言转头一望,顿时失笑,这个时候的刘太妃正倚着池边白石栏杆,观赏水中来回游动的红金鱼。 最近朝廷的大事不可谓不多,就连宫中都被科举大案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事事非非也都逐渐平静,尽管传言依旧邪乎,可宫中却是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刘太妃。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拉着张嫣往回赶,就这样静静伴在刘太妃的身侧,她动一步,两人才动一步。 刘太妃沿着白玉栏杆,顺着曲折的平桥往北,走到乌龙亭,直到看不见那条头顶红冠的大金鱼,才是缓缓落座。 眼见太妃来了,裕妃童氏和良妃王氏赶紧行礼。 拨乱反正 第446章 来,张嘴 朱由校笑着看了一眼童静儿,问道: “朕听新的值殿监掌印牌子冯高说你几天都没出启祥宫,最近都在那边忙些什么?” 童静儿宫娥出身,朱由校一忙起来,就连张嫣的面也不怎么见,更别提到其余的宫里去看看妃嫔了。 她没想到皇帝还惦记着,先是受宠若惊,然后才笑笑说道: “回陛下的话,臣妾前几天在刺绣,今日刚刚开始习字。” 朱由校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家常。 这时良妃王氏站起来,从一名宫女手上接过茶,先是呈给刘太妃,然后送到朱由校手边。 朱由校笑着看她一眼,促狭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给朕再添个龙子?” 良妃坐在那里,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手足无措。 “臣妾被陛下临幸了数次,都没有显孕的迹象,怕是……” 朱由校没说话,从旁的张嫣掩嘴笑道:“其实,这话里都是幌子,良妃的全部心思都在陛下身上。” 童静儿也说道:“是呀,良妃姐姐与我发了好些次牢骚,说是陛下已经几个月没有到咸福宫去了。” 王氏躲到刘太妃旁边,闹了个大红脸,羞得甚至不敢往这边看。 朱由校哈哈大笑,兴致勃勃,端着茶盏,屁股往前挪了几步,强行搂过王氏,让她靠在自己左肩上,说道: “那行,朕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朕的厉害。” 随后,朱由校又看向刘太妃,打保票似的说道:“太妃放心,朕今晚一击即中,务必叫良妃怀上皇嗣!” 听见这话,刘太妃也微微笑了。 这时候,几名启祥宫的宫娥匆匆来了,司礼太监王承恩赶紧迎出去,从她们手上接来几幅字帖。 这便是童静儿这几天学习的成果了,朱由校显得有些兴致勃勃,松开良妃,命人铺开看看。 很快,王承恩将几幅字帖一一铺展开来,众人都围了过去。 朱由校来到八仙桌旁,见到十几张朝鲜进贡的白色雪浪纸上,尽是童静儿所写的小隶。 随手拿起一张,朱由校看得很仔细。 看过一张,又拿起一张,朱由校神色变得有些惊讶,连连赞叹,看一张赞一声好,少倾,放下最后一张纸说道: “不想你隶书也写的这么好了,看起来是没少下功夫。” 张嫣跟在朱由校身旁,垂眸看去,不禁说道:“裕妃的家境不怎么好,可这些字帖确是写的颇有神韵。”: “朕忽然想起一句话,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朱由校说着,又望向童静儿,笑着问道: “你知道这是出自何处吗?” 童静儿不仅出身低下,在宫中也没机会接触到什么书籍,虽然被册封为皇贵妃以后一直都有学习,但毕竟底蕴不足。 朱由校随口说了一句,她自然是没听过。 见童静儿没话可回,张嫣便微微一笑,打起了圆场。 “裕妃妹妹,陛下这是在拿钟公称赞卫夫人书法的名句来称赞你呢,还不快行礼谢恩?” 童静儿这才恍然大悟,忙躬身说道: “陛下竟如此看好妾妃这些字帖,妾妃怎敢与卫夫人之相比。妾妃看来,陛下之草书,才在钟公之上……” 朱由校哈哈大笑,这话倒是一转眼又倒回自己身上来了。 随即,望向张嫣,说道:“皇后识得大体,裕妃礼让,良妃腼柔,这些都是太妃教导有方啊!” “大明朝能有如今这般安定的后宫,太妃功不可没!” 刘太妃极力推辞,朱由校也不再多说,先是拿起茶喝了一口,唧了几下嘴,忽然转身说道: “今天朕难得有此雅兴,倒是要考考你们这三个才女的诗对功底,怎么样,敢不敢接?” 三女对视一眼,同声说道: “请陛下出题。” 朱由校的目光焕然生采,掠过富丽华贵的皇家园林,一会儿看向镶嵌着珠宝的屏风,一会儿又看向**雕细琢的紫檀木桌椅。 最后,停留在深蓝色的天空中。 朱由校见到远远挂在天边的那一弯淡金色的月牙儿,忽然说道: “有了,你们抬头来看。” “朕不管你们题诗还是作对,都要以这弯月为内容!” 张嫣笑道:“陛下当真不限韵?” 朱由校看着她,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回道:“既然皇后如此自信,那朕也不能便宜了你,良妃和裕妃不限韵,只限皇后平水韵十一尤!” 刘太妃一旁看着张嫣,微笑说道: “幸而不是窄韵。” 朱由校看着依旧自信满满的张嫣,继续说道:“皇后的见识比良、裕二妃都要好,朕再限皇后须以云、清、宛、知四字起诗。” 张嫣看过来一眼,道: ‘“陛下如此限法,真当妾是什么才女?” 见朱由校笑而不语,张嫣起了些许调皮的心思,又问道:“妾敢问陛下,有奖罚吗?” 朱由校负手起身,背靠栏杆,说道: “自然是有。” “裕、良二妃要是做得好,朕就从西暖阁各挑一套白玉茶具赏赐,皇后要是做得好,朕另有赏赐。” 说到这里,朱由校凑近几步,忍不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可朕也有丑话在前,这次皇后若是做得不好,就别怪朕晚上要狠狠的惩罚你了。” 张嫣闻言,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霞。 她的手有些发抖,喝了两口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见桌上的糕点,就拿起给朱由校递了一块。 朱由校故意没有用手接,只张着嘴等她喂。 张嫣羞愤地瞥了这边一眼,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伸手来喂。 朱由校却又皮了一把,没有去吃糕点,用舌头将糕点拨落在地,然后轻轻咬住了她的手指。 张嫣浑身瞬间如同触电一般,飞快地抽回了手。 “呀,陛下,这可是大白天的,太妃和两个妹妹都在呢…陛下可是为父为君的人了…!” “皇后这话说错了,为君,朕是对天下万民,为父,朕是对皇嗣小辈。在你这里,朕不过是做个丈夫罢了。” 朱由校笑着,一手揽住张嫣的纤腰,一手拿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喂到张嫣嘴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轻声说道: “来,张嘴。” 拨乱反正 第447章 奉旨查封范家 朱由校喂完张嫣,松开手说道:“你不要以为拿糕点就能贿赂朕这考官了,还不赶快作诗?” 张嫣哑然失笑,反问道: “妾哪能有七步成诗之才?况且陛下也不是什么正经考官啊……” 朱由校靠在栏杆上说道:“谁说朕不是正经考官,朕在朝廷上可一向正经得很。” “天下的进士,都是朕的门生,历次殿试还不是要朕亲自出题考那些天下学子中的佼佼者?” “你来说说,朕若不通熟四书五经,又怎么会发现这次的科举大案,将其一举而定?” “好好好,陛下厉害,臣妾佩服。”张嫣白了这边一眼,扬起秀眉,转身望着天空那一弯月牙儿,转眼间便进入了状态。 这种逗嘴,朱由校乐在其中,根本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放肆。 见到张嫣秀眉拧紧,一副沉思的模样,朱由校也靠在一旁,冲裕妃和良妃比起“嘘“声的手势,静静看着。 不多时,张嫣眼前一亮,轻声吟道:“云际纤纤月一钩,清光未夜挂太液;宛若待子闺中女,知有柔情在后头。” “好!”刘太妃抚掌大笑。 童静儿满眼的惊奇,很快说道:“姐姐这四句诗,真所谓情深意切,这才是不枉了才女之号。” 朱由校重复一遍,发笑问道: “好啊,这待字闺中之女,皇后是在自比?” 说到这里,朱由校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边走边道:“宛若待字闺中女,皇后,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张嫣脸上腾起一抹红霞,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候,裕妃童静儿和良妃王氏也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出来吟诗一首,以博得皇帝赞赏。 “好,你们都是朕的才女呀!” 朱由校一一听完童静儿和王氏的诗,很是惊讶。 根据大明的后宫选妃制度而言,选上来的妃嫔们都是秀女出身,也就是小民背景。 这样背景下出来的秀女,识字的已经很少,入宫以后能学会宫中复杂繁琐的规制更加不易。 难能可贵的是,她们居然还能无师自通,在宫中学习诗词书画,而且学有小成。 仅是这份毅力和坚持,就值得朱由校赞赏。 确实,长久以来,朱由校都忙于政务,要么是对付东面的女真,要么是对付朝上的群臣,忽视了后宫这些妃子。 朱由校一直都想弥补,今日作陪一是如此,二也是为刘太妃贺寿,但觉得还不够。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白玉茶具,赏你们了!” “王承恩,去告诉王朝辅,将西暖阁朕常用的茶具给咸福宫和启祥宫送去两套。” 王承恩转身而走。 再过一会儿,王承恩从启祥宫返回,附耳说了些什么。 朱由校点头,起身看了看已经逐渐昏暗下去的夜空,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慈宁宫已摆膳,朕要亲自陪太妃用膳。” 接下来,就是慈宁宫的晚膳。 很正常的一次晚膳,对这些后宫的妃嫔而言,却是极少数能陪着皇帝完整吃饭一次饭的经历。 更别说今日朱由校心情大好,不仅给咸福宫、启祥宫赏赐了御用茶具,其余的各宫嫔妾也都有所赏赐。 这些女人自愿入宫,将几十年的青春浪费在这里,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朱由校不可能雨露均沾,当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朱由校人还在慈宁宫,与妃嫔们有说有笑的品味白日里裕妃、良妃及张嫣所做的诗词,旨意却是一刻不停的下达了出去。 没有人看得出来朱由校这满脸笑容背后的阴云回荡,就在晚膳进行的时候,张家口那边的督办司衙门接到圣旨,立即出动大批人马包围了本地最有势力的财阀——范家。 “陛下,张家口督办司衙门回信,范家已经完了。” 深夜,朱由校回到西暖阁,看着等待已久的一名较事,坐回到宝座上舒缓口气,挥手道: “下去,朕知道了。” “遵旨。” 较事应了一声,转身而走。 朱由校看着他离开,开始闭目养神。 自设立较事府以来,较事人数虽然不多,发展至今只有几百人,可大内诸监司还有朝廷的各个部院衙门都已经有了较事府的人。 刚刚离开的这名较事,就在东厂当差,是傅应星的亲信,同时又是朱由校培养的死士。 想到这里,朱由校叹了口气。 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如今日在后宫中表现出的那样平静,甚至于在陪着太妃逛太液池的时候,东厂那边就正在张家口抓人。 朱由校能做的不多,让大部分百姓能过的不错,让后宫继续这样安静下去,也就够了。 ...... 同一时间,张家口。 这天夜里的张家口并不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些混乱。 张家口官衙贴出告示,将在这天夜里施行宵禁。 一时间,城中四处流言四起,还没等百姓们想通到底怎么回事儿,自黄昏时分起,各个城门便依次关闭。 先是本地衙门出动了大批衙役上街巡逻,接着就连军营里的千总、百总们也分别率领官兵把守住了各个要道。 很多百姓都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街道上响起了大批的脚步声,督办司衙门冲出了数百个手持腰刀的校尉,分别奔往范家在张家口的各个商铺。 “封了!” 一名锦衣卫千户站在街上,自然也发现了透出窗檐向外查看的百姓,便是大马金刀地站在原地,宣告道: “范家与建奴私通,向关外售卖军资,我督办司奉旨一体查封范家所有商铺、典号、田亩!” “范家卖国通虏,罪不可赦,满门抄斩,悬首于市!” 语落,一行校尉砸开一处商铺的大门,冲进去把掌柜抓出来,拎到街上,二话不说一刀下去。 “噗嗤”一声,鲜血淋漓,一颗惊恐的脑袋滚落在地。 “范家通虏,满门抄斩,各地商铺的掌柜亦有知情不报之罪,同斩!” “督办司联合东厂,奉旨查封范家,无干人等不要上街!” 同一时间,也有其余的厂卫和本地衙役、官兵在各个街道宣告,家中听见此话的百姓,无不是心惊胆颤。 某户民居,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看着自家男人透出窗檐在观察。 从街上传来的宣告声还有脚步声令女人心中不安,也让一直哭闹的婴孩变得逐渐安静下来。 一会儿,女人问道: “你听清了么,督办司这次是要抓谁呀?” 男人关紧了窗户,又过去拉了拉门,这才是回来坐在榻上,叹气说道:“听不太清楚,外头人喊的,像是范家。” “什么,范家?”女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前两天我还听说范家那个公子上街骑马装伤了人,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不是这事,这事天天都有,也不是就范家做过,哪至于慢慢抄斩?这次朝廷,可是要把范家各地的商铺都一体查封,肯定是犯了重罪!” “听说是范家与鞑子私通,这次辽东大捷,鞑子吃了大败仗,范家向关外输卖粮草牟取暴利,被督办司衙门抓了个现行!” 男人说起这话来,还显得有些激动,他将拳头紧握起来,冲女人说道:“要真是这样,这范家真的是该抓!” “唉,抓不抓的,干咱们什么事儿啊!”女人的想法倒是不同,他一边哄孩子睡着,一边哀声叹气的道: “这段时日朝廷又是大案又是抓人的,砍的脑袋少说也得有几百颗了,这是要干什么呀?” “依我看,这大明马上就要变天了!” “咱们只求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 拨乱反正 第448章 报应从不缺席 是夜,张家口码头。 十几艘挂着“范”字高招旗的大型苍山货船安静的停靠在一边,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天空上的一弯月牙儿。 伴着“哗哗”的海风声,海商们也正聚在各自的船上吃饭。 一名刚从岛国回来的海商望着范家那些货物,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范家每天十几条大船,都是往哪儿运,到哪找的这么好的金主?” 这一问,立即有人跳出来解答。 “这你就不知道了,范家这些都是要运到登莱,然后从蓬莱水城出海的,应该是和番夷们有了什么协议。” 闻言,有人也恍然大悟,感叹道: “确实,番夷们做生意一向出手阔绰得很。” 听见这些话,有一名海商凑了过来,满眼警惕,告诫道:“你们不知道朝廷在苏州成立皇商会,一体管理与番夷们经商的事吗?” 有人不屑地切了一声,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要抓紧多跑几趟,等皇商会覆盖到张家口来,可就没这么容易能出得去了。” 很快,众海商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 太阳刚落,城中就起了宵禁,督办司和东厂的联合行动,更是将人心拍打的嗡嗡直响,可这却影响不到南来北往的商人们。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并非是本地的,只是路过在张家口的码头停靠一夜而已,就算城中有什么事,这也都不关他们的事。 这时,有商人将目光望向范家船队那边,发现正有不少雇来的人正持着刀棍在巡视,不知道到底是运了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一名水手躺在甲板上,身子在随着船体不断摇晃。 这是常人难以忍受的颠簸,可他却舒服的哼哼唧唧,眼见就要睡着了。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水手翻身而起,下意识就要去摸身边的腰刀,可抬起头一看,他却愣住了。 来的是一队披甲持锐的官兵,为首的是一名千总。 官兵们来到码头就做好了战斗姿态,远远用鸟铳对准了范家船队这边,千总上前喝道: “上面的听着,现已查明,范家通虏,这上面装着的都是粮草军需,不可以运送出关!” “现在束手就擒,本官保尔等无事!” 说到这里,千总眼眸微动,将手握到了雁翅刀的刀柄上,冷冷道:“若敢抵抗,皆以通虏重罪论处,一家老小,满门抄斩!” 一听这话,上面的水手们全都慌了。 毕竟,他们虽然是刀头舔血,在死人堆里打滚,可接这个差使就是为了赚钱好填补家用。 要是因为这个和官兵作对,可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况且官兵这个阵势不像是开玩笑,打得过打不过是两说,何况就算这次打赢了,赢的是什么? 给自己全家老小赢了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这些根长在大明土地上的人,又能拖家带口的跑到哪儿去。 还不是有家有室的这么想,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也得琢磨琢磨到底犯得上犯不上。 朝廷就连官兵都出动了,可见要诛杀范家的决心。 范家通虏,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自己就一个受雇在出海时保护船队的,跟官兵拼命不值得。 水手们还在思量,从舱内慌慌忙忙钻出来一个人,却是前两天骑马撞死人的那个范家大公子范永斗。 你看这货撞死人了现在像是一丁点有事的样儿吗? 要不是朱由校直接下圣旨灭了范家,这小子现在怕是还在船舱里快活着呢。 现在的范家家主还不是范永斗,因为老头子范登库还没死。 范永斗今年不过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显现出日后那种极具经商眼光的“远见卓识”了。 范永斗是谁? 这货靠明清之际向关外运送粮草军资大发战争财起家,借此一跃成为晋商第一家,被康熙皇帝御赐为八大皇商之首! 其实在范永斗做家主之前,范家就是晋商之中比较有势力的一家,在全国的商人之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属于“老牌豪门”了。 早在洪武年间,范家就已经在张家口和蒙古地区做生意,至今已历经六代,范永斗就是第七代长子。 这搁到后世,就是妥妥未来继承百万家业的二代子弟。 范家累世生活于张家口,张家口这个地方流经运河,向东可直抵蓬莱,经蓬莱入海,向西想要前往山陕一带运货也十分方便。 在这个地方立家,的确是范家早年做出的一个英明决定,和蒙古人做生意,和洋人做生意,都十分方便。 朱元璋在位时期,范家就是个老实孩子,本本分分的在国内做生意,根本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笑话,洪武大帝杀人那个麻利劲儿,那是跟你闹着玩的? 后面也都差不多,第四代家主范阑因为十分支持朝廷赈灾,甚至还被嘉靖皇帝表扬过,差点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皇商。 可是传到第六代,也就是范永斗他爹范登库这代的时候,出了偏差。 准确的说,是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太过放纵,整天外头浪,没怎么注意教育儿子,导致范永斗整个人的思想直接跑偏了,整天净琢磨歪门邪路。 范永斗知道大明得胜,建奴惨败的消息以后,料定现在建奴那边肯定需要大量的粮饷和军需。 其实有点本事的商人谁还猜不出来了,但是没人想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范永斗是个愣头青,直接向范登库建议,偷摸向关外输送粮饷物资。 范登库一寻思这不是找死么,起初还严厉训斥了范永斗,叫他省了这个心眼,踏踏实实行商。 范永斗自然不服,他觉得这是一个起家的天赐良机,于是私自组建船队出关卖货,最后大赚一笔不说,居然还没被发现。 这样一来,范永斗在范家的声威大涨。 范登库老糊涂了,居然觉得这是可行之法,将其余几个范家子弟外放出去管铺子了。 这也就是说,范永斗那个时候正式成为范家的继承人了。 因为什么,因为他向建奴带货大赚了一笔,范登库虽然担忧,但还是没有抵受住这种带货方法带来前所未有的暴利。 只要都和那次一样“没被发现”,不就行了。 在场的很多商人听见范家是因为向关外带货被满门抄斩时,既觉得不可思议,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范登库老实了一辈子,没成想晚节不保,让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给狠狠坑了一把。 商人们都不明白,范家虽说不是晋商第一家,现在却也是对关外贸易有名的大豪商。 “贾于边城,以信义著“这四个字,就是商人们口口相传对张家口范家的称赞,这都是以往那些代家主打下的基础。 没成想,到第六代范登库的时候,摇身一变,成通虏卖国的汉奸了,七代积蓄,付诸一炬,全都成了朝廷的小金库了。 很多人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他们想不通,范家原本已经很“财阀”了,非要碰这个雷干什么? 说起来也是,朝廷这次办事麻利的令人意外。 天启皇帝的圣旨隔天就直接下来了,一句话给定了:满门抄斩,查封全国资产。 这事你上哪儿说理去,说你以前本本分分经商,这次是昏头了? 那杀人犯是不是也能说是一时冲动,其实之前一直都是个好人? 没什么好说的,商人们除了觉得可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该封、不该杀的,通虏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既然你范家干了,就别怪朝廷心狠手辣。 这天启一朝,报应虽然会迟到,但是从不缺席。 拨乱反正 第449章 范氏末路 码头的夜色很浓,但却被官兵手上的火把照得透亮。 呼喊声将许多已经睡着的商人和水手惊醒,他们全都望向这边,站在船板上的范永斗脸色阴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眼珠一转,一面示意亲信水手做好准备,一面强笑道: “郑千总,你这是干什么?” “我范家一向本本分分经商,为边贾义商,天下皆知…,陛下定是受了什么奸邪的蒙蔽!” “况且就算是朝廷,做事也该讲究个法度?” “你说我范家通虏卖国,这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仅凭这一句话便要将我满门抄斩,这是何道理?” 张家口千总郑立这时已率队来到船下的码头岸边,阴沉着脸道: “范永斗,你莫要做此口舌之辩了!” 郑立说着,遥遥向北方一抱拳,大声道:“这次乃是陛下降旨,你这样说来,岂不是在说当今陛下刚愎自用吗?” “要真是这样,我就该奏请朝廷,将你九族诛尽,以谢皇恩!” 这话说到这里,范永斗接不下去了,他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半晌才上前低声道: “郑千总,我赠你白银一万两,你放我离去,如何?” “这可是一万两白银哪!” “郑立,就算你当兵吃饷一辈子,也拿不到这的半数!”范永斗脸色忽然变得严厉,说完这话又嘿嘿笑起来。 见郑立面色有所犹豫,范永斗顿觉有戏,俯身说道: “拿了这个钱,你就可以置办田地,再娶上妻妾数房。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岂不逍遥快活?” 范永斗说到这里,脸上笑容逐渐凝滞,看着郑立面色犹豫,嘴角翘起一抹弧度,又道: “怎么样,白银一万两,买我这条命还不够?” “不够,我就再加五千两,不,再加一万两,两万两!” 说着,范永斗竖起了两颗手指,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自信,他不相信这样的大头兵会抵挡得住两万两白银的诱惑。 说实话,郑立不过是个小城千总。 这样的职位属于底层中的上层,饷银也并不比普通兵丁要多多少,吃穿用度也都没什么差别。 千金,这种诱惑难以想象。 对郑立来说,这次只要点头同意,当来晚了没看见范永斗船队,放他们下水,自己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郑立眉头紧锁,半晌没有回话。 这时,一名家丁晃了晃他的肩膀,道: “千总,你不要上了这家伙的当了!” “范家勾结建奴,东厂和锦衣卫都要严查,拿了他们的银子,早晚也要查到你的头上。” “况且这里是码头,人多眼杂!” 听到这话,郑立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再度抬头望向脸色截然一变的范永斗,冷笑道: “不好意思了范公子,你的钱,我一个小小千总只怕是无福消受。”言罢,郑立将手一挥,下令道: “弟兄们,扣了全部的货船!” 眼见官兵们纷纷登船,几下控制了前面几条苍山货船的水手,范永斗更加心急,破口大骂道: “郑立,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真当这次我范家能直接倒台不成,我范家历经六代,手眼通天!弄死你一个小小的千总,就跟翻个手一样容易!” 看起来这范永斗是利诱不行,又改威逼了。 郑立这次没有回话,只见他手持雁翅刀,上去一刀砍翻了一名船队里的水手,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随后,郑立将刀向上一指,喝道:“范永斗要跑,千万注意不能让他上小船跑出关外,敢有阻拦的,杀!” “砰——!” 一阵排铳,范家的水手落水一片。 官兵们持着刀枪冲上甲板,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了整个船队, 范永斗自然不会站着等死,相反,他聪明得很。 方才不过是威逼利诱的拖延之法,范永斗压根就没打算花这两万两银子,说话的时候,后头早有忠心耿耿的亲信在放小船准备跑路。 能上当最好,不上当能拖延时间也行。 郑利砍翻了几个上前阻拦的水手,追到方才范永斗站着的位置上,环顾四周,却发现后者已带着几个亲信,驾着小船跑出十几步外。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狗汉奸!”郑利恨恨骂了一句,心中也非常后悔自己刚才思想不坚定,被范永斗钻了空子。 不应该跟他墨迹这么多,直接上船砍了他就好了! 家丁握着带血的佩刀上来,问道:“千总,我们要上船追吗?” 郑利看着已经行驶出很远的小船,眼眸微微凝起,冷笑道:“不必了,货都扣住了就行,况且他也跑不了多远!” “范家已经被我们给抄了,你觉得建奴会留着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汉奸?” 家丁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跑的了和尚还能跑了庙? 范家这个时候基本已经被督办司抄了个精光,范永斗人跑了除了有些可惜,其实影响不大。 最主要的是,他们截住了这批运往关外的粮草物资。 ...... 同一时间,城内人喊马嘶,不断有官兵和官府衙役在街上成群结队的经过,这让本就担忧的百姓更睡不着了。 范家占地极广的大型宅院内,正有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大院之中,范登库望着不断将自己家人擒拿出来的番子,悔不当初。 傅应星这段时间挺忙的,连轴转。 前几天才抄了漕运总督汪海的老家,还差点激起兵变,转头又有旨意下来,叫他带着张家口分署的番子去抄范家。 不过这个活他喜欢,再忙也愿意干。 这种美差谁不愿意干,不只是傅应星,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都盯着,抄家的时候,携带一点私货回去,谁能管。 稍微拿点,只要不贪心拿的太多,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在厂卫体系中,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魏忠贤为了这事还特意到朱由校跟前摸过底。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朱由校当时一边看书一边下棋,好像是满不在乎,实际上全都明白。 傅应星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脸上透露出些许满足。 “傅爷,这老不死的藏桌子底下,让咱们弟兄们找出来了!”这个时候,范登库被两个番子拎出来,直接按在地上。 傅应星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赶紧上前将范登库扶起来,转头向番子训斥道: “谁让你这么对待范老爷的?” “知不知道,范家咱们可惹不起!” 拨乱反正 第四百四十三章章:登莱水师 虽说是声色俱厉地训斥,可番子们却答应的嘻嘻哈哈,完全没有一点儿严肃的样子,只因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狐狸在吃鸡之前玩的一点小花样罢了。 傅应星什么性格,这些东厂的番子再清楚不过。 在抓到猎物以后,他总要戏耍一番,看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豪商、清流铮臣,亦或是士林名士,在自己脚下苦苦求饶。 范登库被扶起来,心中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天他的脸已经丢够了。 “老夫一念之差,竟让我范家六世,一朝倾覆!” 范登库被扶起来以后,转身看着身后的熊熊大火,老泪纵横,他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做过的事,就要承担后果。 番子们看着这名迟暮的老者在哭喊,心中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 范家向关外输送粮草物资,借以牟取暴利,如今东窗事发,实在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这样的恶人,就得他们东厂! 傅应星看笑话看够了,他走到范登库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中一挥,指向院中,叹息说道: “范老爷,最后再看一眼你们范家六世的居住之地吧,再过几月,这里就要被建成朝廷的皇庄了。” 范登库脸颊抽搐几下,却也无可奈何。 “唉!” 傅应星不知在叹息还是在偷笑,转身看着被绑着押在地上的范家二十几口人,啧啧可惜,说道: “这帮人,留着也是浪费朝廷的食粮,陛下不是下旨了吗,满门抄斩,就在这都砍了吧!” “砍了刚好烧个干净,省的咱们收尸…” 听见这话? 范登库仿佛鼓起了最后一些勇气? 跪下来拽住傅应星的裤腿,祈求道: “大档头? 我求求你了? 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说着,他望向那边最小? 约莫只有六七岁的一个小男孩,哭喊道:“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傅应星支起他的下巴? 嗬嗬的笑声透出一股冷血? 让这些范家的人全都如坠冰窟! “留个后?” “给你们留个后,日后好再和鞑子互通有无,和朝廷作对,和当今陛下作对? 你以为我傅应星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一样? 傅应星顺着范登库的手势走向那个小男孩,一手将他拎起来,道: “不过我也不是关外的蛮夷,我答应你,让这些孩子最后死? 死的痛痛快快,没有一点儿痛苦。” 说到这里? 傅应星转头笑道: “怎么样,范老爷? 做到这一步,本档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 陛下的圣旨? 可就是上天的意思。” “上天要你们死? 我让你们活着,可就是逆天之举了。” 言罢,傅应星一招手,负手站在原地,欣赏眼前这般美景。 在他身后,番子们将人犯按成几排,分别站到身后,然后整齐的挥起腰刀,再一齐挥下。 几十颗脑袋滚落在地,范登库颓然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门外慌忙跑来一个番子,附耳向傅应星说了一句什么,后者听罢,竟然勃然大怒。 傅应星一脚将这番子踹退几步,骂道:“什么,让范永斗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番子显得很是委屈,强忍痛楚抱拳道: “傅爷,是本地的一名千总叫郑立的带队去的码头!不是弟兄们和督办司抓的人!” “据说——” 傅应星眯起眼睛,重复道: “郑立…” “据说什么?” 那番子欲言又止,看见傅应星神色明显不对,才是咬牙说道:“据说范永斗还用两万两白银许诺郑立,叫他放人。” “小的问码头的官兵,他们都说郑立没有答应,可现在范永斗还是跑了,不知道是不是……” 傅应星冷笑一声,这事的确蹊跷,他没有正面说什么,不过现在却也失去了再去耍猎物的心思。 他知道,范家还只是开始,山陕那帮晋商,但凡是碰过关外贸易的,一个也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来到早已形同枯槁的范登库眼前,举起刀,阴着脸道:“看来范老爷的话应验了,你们范家这次真的还留了一个。” “只不过,这范永斗也跑不出多远。” 说完,傅应星一刀下去。 到处都是滚落的脑袋,场地也是鲜血淋漓,傅应星转过身去,边走边下令道:“收拾好范家,封验首级送到京师验功。” “剩下的,按惯例移交督办司!” 傅应星走了,烈火之下,明初至今六世之久的大豪商范氏,也彻底走到了覆亡的这一刻。 随着最后一丁点火星在日出之时消散,张家口范氏,彻底成为历史。 ......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在河面上,使得范永斗的眼皮跳了跳。 他逃了一夜,换了几套衣服,从运河来回转道,直至顺着不知名的支流,来到一处偏僻村庄。 范永斗眼中升起刻骨的仇恨,自己喊着金汤匙出生,一向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从未有今日这般不堪! 那狗皇帝一纸圣旨,自己的一切都没了! 回想起来,范永斗依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永斗知道和关外贸易是重罪,所以他一直做的很小心,为了避免朝廷发现,船队上的水手都是特意从福建沿海找的,也没告诉他们到底运往何处。 这次运货,他还是先联系的海盗,许以厚利,打算从海盗手里转到朝鲜,再运往后金。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却是在自欺欺人。 现在看来,天启皇帝可能早就知道自己出关运货的事,洞若观火,只等着科考大案以后腾出手来,将他一网打尽! 只是范永斗想不明白,每个环节他都考虑到了,都是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中间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想不通,他不打算想了。 现在这个时候,范家只怕已经彻底完了,回是回不去了,想报仇,就得另找个新主子。 很明显,他的新主子在关外。 范永斗根本没有什么当汉奸,或是给女真人当奴才的顾虑,现在能活着才是第一位。 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港口。 “哪来的,要往哪去?” “货都是什么,打开看看!” “朝廷正在捉拿范家的钦犯,把你们的船员都叫出来,本官一个个看过了才能放行!” 港口的官兵似乎已经接到了张家口的消息,正在紧锣密鼓的排查,两岸都满是披甲持锐得官兵。 除此之外,港口中间甚至还停着登莱水师的数艘战船。 这些不是普通的战船,是配备了军器司仿制荷兰战舰舰载炮的小型福船。 袁可立组建的登莱水师,是大明目前唯一一个完全淘汰苍山船,以小型福船作为主力战船的水师。 无论体型、火力还是在近海的机动性,小型福船都远比在澎湖海战中担当主力战船的苍山船更加卓越。</p> 拨乱反正 第四陕百四十四章:插手山陕局势 紫禁城,乾清宫。 一个宫娥捧来一杯香茶,走进西暖阁,躬身放在御案上,揭开碗盖,然后轻轻退下,仿佛从未来过。 “皇爷,润润嗓儿吧!” 听见王朝辅的话,朱由校放下手中奏疏,眼中微微一动,向茶碗上瞟了一眼,拿起来喝了几口。 放下茶碗,朱由校捡起奏疏,一字一句的看起来。 宫娥的身上飘着一股脂粉香,脸侧还点着半边桃腮,朱由校却没有半点感觉,好像是没闻到,也没看见,只顾着继续看奏疏。 王朝辅示意宫娥下去,轻声说道: “皇爷劳累了一天,夜已深了,还是进去休息吧。” 朱由校闻言看他一眼,放下奏疏从龙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在王朝辅都以为他要回去睡觉的时候,却是又一屁股坐下了。 “你们睡得,朕睡不得啊…”朱由校自嘲一笑,捡起朱笔御批了几个字,才算是完成。 “将这些本子送到军机房,让军机大臣们看了再端到内阁,也叫他们都看看,对了,上次魏广微说的那个御辽之法,你觉得怎么样。” 朱由校话说完,望向了一侧的王朝辅。 正有小阉走进来将本子搬出去,又有小阉与他擦身而过,将更多的本子搬进了西暖阁。 王朝辅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本? 心中叹息? 惶恐道: “奴婢不过是照料陛下在乾清宫的衣食起居,对这些事情? 哪有什么见解? 要是真有见解,也就不会进宫了。” 朱由校哈哈一笑? 用手指点了他几下。 “你呀,朕没记错是魏忠贤给朕举荐上来的吧?倒是真的机灵? 朕用起来舒心得很。” “可是就连那魏忠贤? 有的时候也会犯错!” “像是山海关的高第,还有漕运总督汪海,都是他举荐的。” “高第的退缩之举,让朕痛失一员良将? 汪海与范家同流合污? 向关外的建奴输送粮草,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可是大明的死敌!” 朱由校说到这里,促狭的笑了几声,问道:“既然你不懂辽事? 那朕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你觉得魏忠贤这个人如何?” 说完? 朱由校捡起茶盏继续喝了起来。 问这话的时候,朱由校面色没有丝毫异常? 可是这个问题很不寻常,说说魏忠贤这个人如何。 皇帝问这话是要做什么? 莫非是不再信任厂公了? 王朝辅不敢随便回答? 想了一会儿? 正要说话,朱由校却是猛地一扔本子,起身叫道: “来人,端洗脚水来!” 过了片刻,来了两名宫娥。 一人端着紫檀木雕花的方架子,另外一人跟着进来,将盛着热水的镀金铜盆放置在朱由校脚边。 宫娥将手伸进铜盆里一试,发觉温度合适,便与另外一名宫娥分左右跪在眼前,替朱由校将脚靴脱下。 脱了脚靴,宫娥又一人一只替朱由校脱了白布袜子。 朱由校是个老汗脚,今日又出去跑了跑,加上这个年代的脚靴实在捂脚,脱下袜子的一瞬间,连自己也闻见脚臭熏鼻。 可这两名宫娥似乎并不嫌脏,脸上连一丁点异样都没见,一人一只将朱由校的臭脚放到铜盆里洗着。 朱由校舒服的靠在榻上,感受着脚上的放松。 两名宫娥垂头洗脚,白嫩的纤手动作虽轻,却洗得仔细,连藏在脚趾缝里的一点黑泥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第一遍清洗完,宫娥们赶紧将脏水倒掉,端来清澈的热水为朱由校泡脚,纤纤小手也在不断动作。 朱由校几乎就要睡着,可却猛然睁开眼睛,看了看垂头洗脚的宫娥,又望向王朝辅,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现在这个时候,传旨的人也应该到太原了。” ...... 同一时间,山西太原府。 朱燮元先在西南平定土司立功,又任督师率军出关击退蛮夷,如今威望已经极高。 为处理山陕两省军备废弛之事,朱由校于几个月前特设的山陕总督一职,以朱燮元担任。 山陕总督和督师一样,属于临时增设,不是长久官职。 两者的区别,就是督师一到某地,就可以全权执掌某地的军政大权,就连巡抚等官职,也有先罢后奏之权。 说白了,督师就相当于下去的“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一个地方,就直接是掌握实权的军政长官。 至于总督,也有区分。 如朱燮元现在做的山陕总督,就属于两省总督,山西、陕西两省的全部军政大权尽在其手。 总督的职权没有督师要重,巡抚、总兵虽然听命节制,其却没有罢官之权,仅是对于一些地方小官,拥有先罢后奏之权。 尽管如此,这种一省或是两省,甚至多省总督的职权,也比一般的封疆大吏要大得多。 这种职务与当下形势应运而生,山陕两地军备废弛已久,而且官场形势错综复杂,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 对朱由校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委任一名总督,职权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用“上帝视角”替自己全权管理。 朱燮元经过多方考虑,将总督府设置在了太原。 这时已经到了亥时,除了巡夜的兵丁和衙役偶尔发出的声音以外,整个太原城都是漆黑一片,整个城镇仿佛都已经陷入沉睡。 总督府依旧灯火通明,朱燮元刚刚送走深夜传旨的钦差,转身面对山西和陕西的底图,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他总算知道皇帝要自己过来是干什么来了。 山西和陕西这两个省,还不仅是军备废弛,地方上也不可一语概述,藩王、豪强、文官、武将、卫所,马匪、山贼……,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这次朝廷设立山陕总督,其实就是看不下去了,想要管制山陕的局势。 不出意外,朱燮元自到太原建立总督府以后,各种情况很快就接踵而至。 政务繁多,军务杂乱,那些大头兵多还不服管教,稍有不服,可能就要激起兵变。 最重要的还是卫所土地,经过初步查探,朱燮元很快发现山西全省田亩几乎七成都被这些皇族子弟所占据。 要改革卫所军备,必须要拿回原本的卫所分田,可是要拿回这些田亩,就势必要激起皇族子弟的不满。 朱燮元已经很难了,除了原本就要做的事,朱由校这次又给他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晋商。 朱燮元叹息的是,他将要在山陕完成的事情,近乎每一样都是异常艰难。 根据皇帝再三表达下来的意思来看,他需要的是让山陕两省从上到下的彻底洗牌,而不是什么小打小闹。</p> 拨乱反正 第四百四十五章:太太原千总贺人龙 大半夜的,太原知府祁敬威也没睡,刚送走了钦差,便风风火火地从知府衙门赶来。 “总督,粮仓建好了,您看看——” 祁敬威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边走边说,进到大厅时发现朱燮元正在望着地图发呆,一时也是住了嘴。 不多时,朱燮元转过身来,坐回到椅子上,伸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说道:“太原粮仓建好了?” 祁敬威坐下来,将公文递给朱燮元,兴奋说道: “下官命衙门的主事官员和张家在太原城外买了一大块荒地,在那建了一个大粮仓,算得上是如今整个山西规模最大的粮库了。” “总督刚来山西,就办成了这样一件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些事,朱燮元其实也猜到了。 张家是太原本地的大地主,手中捏着近三成的荒地资源,就连自己这个山陕总督想在太原建立一座粮仓,除了去找他们这些豪强,竟也是毫无门路。 不过所幸,张家的家主张义是个通晓明理之人,或者是个有长远打算之人。 听说是朝廷要建粮仓,张义将城外的一大片荒地以低于市价五成的白菜价卖给了知府衙门,这才有如今太原粮仓的按时完工。 万事开头难,这是第一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朱燮元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这第一步是迈出去了,可等到以后清查卫所田亩的时候,总要再去碰到荒地,到时候要拿张家怎么办? 刚走了一步,就遇见这么个难题,朱燮元还没想好解决之法。 令知府祁敬威意外的是,眼前这位山陕总督大人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反而是叹了口气。 “总督为何叹息啊?” 祁敬威只是个知府,自然考虑不到朱燮元的难处。 朱燮元欲言又止? 轻笑道: “忽然想起家中之事罢了? 你且与我说说,朝廷从畿辅运来的番薯和粮食到了吗?” 祁敬威点头道:“都在公文上了? 朝廷从畿辅运来的第一批粮食是由督办司交接? 运到粮仓去的。” “下官估算,番薯至少五十万石? 粮食也有十万石!” 祁敬威显得格外高兴,他万历三十七年就任太原知府? 十四年光景? 从未见到太原有如此多的存粮。 看起来,这位总督不只是名头响亮,本事也的确很大! 想起什么似的,祁敬威补充道:“另外还有一份陕西的公文? 说那边的粮仓也在积极选址? 打算从当地富户手中购买荒地…” 朱燮元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蹙眉说道: “粮仓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通知高总兵,对存粮之地派遣重兵把守,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太原粮仓的所有存粮? 进出都由督办司管理,没有本督的命令? 不得走动了一粒粮食。” “还有,明早与本督去巡查粮仓…” 祁敬威看得出朱燮元对这个粮仓的重视? 的确,太原粮仓中六十余万存粮? 都是从畿辅一带调拨过来? 用以在灾荒时赈灾用的。 为了建起这个粮仓? 朝廷可谓尽心尽力,花了大把的银子。 如果因为什么事导致失火或是什么其它的重大变故,皇帝必会震怒,那时自己这个太原巡抚,还有太原总兵高业,都是难辞其责。 朱燮元能紧张成这样,祁敬威很是理解。 说完这些,朱燮元呼了口气,存粮到位了,第一个大粮仓建好了,手头有一点存款,说话做事也能更有底气了。 其实他现在做的,和朱由校要求的一样。 中原这一带近来小灾小祸不断,流民还不是很多,不能对地方司衙的运转造成什么干扰。 畿辅这些年一直在推广番薯,增建粮仓,存粮还是地方的驻军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山东六府距畿辅近,加上登莱与天津港隔海相望,除非是百年难遇的大灾荒,不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中原五省,山西、陕西、湖广、河南、四川,每一个都是路艰且贫,尤其是四川和陕西,赈灾的物资想送进去都费劲。 山西倒还好,四川是天府之国,除非和山东一样出什么百年难遇的大灾,不然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陕西就不用了,陕西可谓赤地千里,一旦来日有什么大灾大难,道路艰远,朝廷赈灾很难能及时送达。 如果同时间其它地方再有什么变故,很容易形成席卷中原的大难! 现在他要做的,不是清查田亩,也不是直接表露要整顿卫所军备的意图,而是储备粮草,清查山西全省历年各府各州各县的府库,做好善后。 只有手里足备了,换句话说粮饷充足了,才能腾出手去干其它的事情。 朱燮元估计皇帝派自己下来,也是这个意思,整顿山陕之前,肯定要以当地百姓为重。 百姓只要不乱,那就怎么都乱不起来。 ...... 当夜,城南十六里,太原粮仓。 太原总兵高业接到太原知府祁敬威的文书以后,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穿戴盔甲,亲自来粮仓巡查。 这个事情不仅朱燮元注视,他这个总兵一样重视。 和祁敬威想的一样,大家都怕一旦这个朝廷大力修建的粮仓出了事情,会牵连到自己。 别人还不一定,太原总兵和太原巡抚肯定是要被问责的。 高业带着亲兵来到太原粮仓,蹙眉看了看眼前,这般稀松的防务让他很不放心。 粮仓这种要地,守备的千总半夜没有见到人,官兵也没见几个人还在站岗,都是昏昏欲睡。 高业心里明白,守粮仓得换一个可信的人,不然迟早要出事。 粮仓一出事,自己也要出事! “范绍升呢!?”高业手持火把,大喝一声,将几名站岗的官兵惊醒,然后上前环视一周,喝道: “告诉范绍升,让他继续睡,等睡醒了,直接带着他的人给本镇去守马棚!” “居然敢擅离职守,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太原的粮仓,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高业一脚踹翻一个还在犯迷糊的官兵,喊道: “今晚上守夜的,全部留在粮仓继续守夜,编到本镇的家丁营,享受家丁待遇,其余的全都给我调去守马棚!” “这样的熊兵,也就只配让他们守马棚!” 说完,高业第一个进入粮仓,带着家丁走了一圈,沿路设置了哨卡,这才是放心下来。 他回到粮仓大门口,环视周围,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肃声问道: “贺人龙!本镇派你接替范绍升那个熊货来把守粮仓,没问题吧?” 话音落地,一名穿着千总衣甲的壮硕汉子跳了出来,笑嘿嘿道: “总镇放心,我可不是那姓范的!粮仓交给我贺人龙,肯定是把守得严严实实,除了总督谁也别想进去!” 对于贺人龙,高业还是很放心的。 这家伙作战一直都冲在最前面,虽说好像脑子直了点儿,但的确是个可以任事的好部属。 高业满意的哼了一声,边往回走边道:“这次把守粮仓虽然枯燥,但是总督很在意,要是把守得好,这会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功。” “不用等到明早了,你马上回去点齐你的人马过来。”</p> 拨乱反正 第拾四百四十六章:收拾人心 “总镇您走好,用不用小的派人去送送您?” 贺人龙嘿嘿笑着,点头哈腰的将太原总兵高业送走,然后才是转身看着身边一个百总,说道: “你且回去,将他们全都叫醒,赶快来这守仓。” 百总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约莫八百多人从南面走来,与之前不同,这群官兵个个都是龙精虎猛,浑身透着精气神。 这些人,便是贺人龙的部下了。 天启二年兵部查验各地兵册,贺人龙按一千零五十人的数额报上去,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吃了空饷。 当然,在眼下这个年头,不吃空饷才是稀奇,地方卫所的将校,几乎没有人不是虚报数额。 贺人龙多报了一百来人,相比其他千总们,这实在不多。 由于朝廷近几年没怎么拖欠粮饷,多出来这一百多人的兵饷,贺人龙也就是用来豢养家丁了。 贺人龙现在是千总,手底下的家丁人数也不多,二十几人罢了。 同样的例子,那个被高业训斥唤做范绍升的千总,部下五百多人,却是报了一千一百兵的足额。 相比于贺人龙,他吃的空饷才是吓人。 范绍升、贺人龙,都是太原总兵高业的直系下属,除了他们两个,太原城内还有十几个这样的千总。 十几个千总,每个人都虚报了兵额。 这些情况,作为总兵官的高业不是不知道,可他却根本管不了。 这种事无论文官武将,要么早就知道,要么就也是虚报了数额,基本每个人都是“同党”。 真一板一眼的查起来,整个太原的大小官兵将领都要惩处。 更何况说了,就连他这个太原总兵也没什么办法,天启二年高业向兵部报上去的太原屯守兵力有两万四千人。 这个人数已经令兵部非常不满意,但尚可接受。 就算是这样,高业也还是虚报了不少,他手下的实际人数只有一万八千多,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去年临时找的老弱病残来充数。 这不是高业的过错? 更不是贺人龙的过错? 这是地方卫所体系趋于崩溃而造成的恶果。 从把总到千总,再从千总到总兵官? 他们是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去影响这个情况的。 如果局势不得到改变? 情况只会继续恶化下去。 这样再下去大约十几年,就会达到历史上崇祯年间的那个地步? 地方官兵的人数乍一看上去很多,兵册也都是足额。 可真正闹了流贼时就知道? 基本上全都已经空了? 虚报已经到了比现在眼中数倍的时候了。 崇祯年间的地方军备虚空到什么地步? 流贼在中原一带攻城掠地,一座本该至少八千多官兵守备的县城,实际上能作战的人数不足三千。 这三千人,青壮更是只有半数。 一座大型州城? 按理该有数万披坚持锐的官兵戍守? 可流贼攻城时,也就几千的老弱病残。 这样的人数,面对如动辄数万,众至十余万,潮水一般的流贼? 就算官兵都拿着刀枪,就算流贼都是草叉、棍棒? 那也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所幸,现在局势还有逆转的可能。 朱由校在朝堂上腾出手来? 就要开始对地方上的情况进行一个整改了。 派朱燮元到山陕担任总督,除了为来日的灾荒做准备? 主要也是要查清各地虚报的兵额? 整顿军备? 裁旧换新。 ...... 贺人龙听说明天一早山陕总督要来粮仓视察的消息以后,那是兴奋得一宿都没睡着,据说整夜都在带人巡逻,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他是兴奋的没睡着,朱燮元却是根本没有任何睡意。 总督府偏房中,朱燮元与太原知府祁敬威隔着茶几对坐。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几名本地官府的官员落座,祁敬威指着摆在桌案上的一份公文,蹙眉说道: “粮仓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高总兵连夜撤换了把守粮仓的千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朱燮元点头,问道: “前后把守粮仓的都是谁?” 这时,一名负责交接的官员回道: “之前的叫范绍升,已经被高总兵打发去守马棚了,现在这个叫贺人龙,听说打仗是把好手。” “总督大人,是不是…严惩范绍升,以儆效尤?” 朱燮元虽然是文官,但他比谁都要明白武将和士兵的心思。 在辽东的时候,七大边镇总兵都叫他治得服服帖帖,连姜氏一门对他也不敢有丝毫的不遵不敬,更别提这些地方上的小兵小将了。 朱燮元眼眸微动,心中知道,眼下自己刚来,立威不是最好的选择,主要是要收复人心。 想到这里,他摇头说道: “现在还不行,你去马棚给那位叫做范绍升的千总传个话,就说蒙山里藏着一窝子山贼,叫他去带兵剿了。” “如果顺利剿贼,本督许他功过相抵。” 文官们都不明白朱燮元这样做的用意,但想着后者先督西南,后督辽东,这样做肯定有其道理,也就没有多说,纷纷点头。 “你们都要记着,百姓们前来当兵,不过是为了谋个活路,官府的过错,不要强加到将校头上。” “地方上的军备废弛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问题,收拾人心,才能出奇制胜。” 朱燮元说到这里,起身说道: “现下朝廷对于粮饷一向是月月按时发放,如果处理得当,整顿卫所的进程会很顺利。” “要是逼迫太急,造成兵变,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官员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朱燮元发觉天色已亮,心中嗟然一叹,自己又是一夜没睡,他甩了甩头,微微一笑,负手道: “都陪本督出去走走,顺道视察一下如今太原城中。” ...... “他吗了个巴子,高业也太不把咱们当人看了!” 范绍升坐在军帐中,满脸皆是不服不忿。 一名家丁也重重叹了口气,道:“别说了,高业一向是许自己吃肉,不许咱们喝汤的主!” “这次粮仓建成,也有咱们弟兄一份功劳,他找了这么个由头,就直接把咱们踹走,不就是想独吞了这份功劳吗!” 范绍升的脸上阴晴不定,道: “还不知道这次那个山陕总督会如何处置咱们,我已想好了,要是惩处太过严厉,我们干脆就上蒙山落草!”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总好过在这军营受这鸟气!” 闻言,有家丁忽然想起什么,道: “悬啊,看来要早做打算了。朱燮元在西南和辽东都有威名,上次督七边帅出关,一路军规极严,听说就连山海关总兵后来都被处死了。” “高业他添油加醋的往上一报,我们可就要遭殃了。”</p> 拨乱反正 第四百四十七章章:强收官校 “范绍升!” 正商量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喊声。 众人慌忙装作无事,却是一名来自总督府的官吏走进军帐,环视了一眼,问道: “千总范绍升是谁?” 范绍升心中咯噔一下,上前谨慎道:“我、我就是看守粮仓的千总范绍升,敢问您是——?” 那官员点了点头,道: “本官乃是总督府属官,姓名你就不用知道了,这次来,是传总督的命令,范绍升,听命吧。” 军帐中的家丁们互相对视一眼,都起了警惕之心,甚至有人已经将手摸到了刀把子上。 “范绍升,你看守粮仓不力,擅离职守,本该责罚。” 范绍升低着头,听到这里确实心中一惊,看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对自己的处置会有反转! 果不其然,那官员话锋一转,道: “总督大人军营出身,明白你们的苦衷,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你们都愿为朝廷戴罪立功吗?” 听到这话,家丁们都是站了起来,围成一圈。 这吓了那官员一跳,后撤几步,一手扬起,作势欲跑。 “退下!” 范绍升看出来部下们把这位大人吓着了,阴着脸怒喝一声,家丁们后撤下去,他才是换了一副笑脸,抱拳说道: “请大人吩咐,小的愿为朝廷赴汤蹈火,只求戴罪立功!” “这便好…”官员松了口气,说道: “此南五十里有蒙山一座,距官道较近,行人报案说常有山贼下山劫掠,影响恶劣。总督的意思,是叫你去带本部兵马清剿了这窝山贼。” 范绍升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就这么简单。 清剿山贼这种活不是应该地方的武装团练或者官府衙役去干吗? 让自己带着官兵去,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看出他的犹豫? 官员眉头一皱? 道: “怎么,你不愿意?” 范绍升反应过来? 连忙说道:“愿意愿意,小的一百个愿意!” “请转告总督大人? 小的这就带人去蒙山脚下扎营? 必定将这伙山贼清剿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带人出了营地,范绍升是如沐春风。 “这个总督不错!” 范绍升大笑几声,道: “老子本以为这次要完球了? 没想到接了个剿贼的差使。弟兄们?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剿灭了这帮山贼,也叫贺人龙看看!” 家丁们根本不会担忧打不过山贼,毕竟自己是官兵,朝廷每年又都有新的盔甲和兵械发下来? 那就不是一个等级。 “二百多个山贼罢了,还不够兄弟们塞牙缝的!” ...... “振武卫这几年? 逾欠的守备营器械少说也有一千余项,下官让他多少补足一些? 他东拉西扯半个多时辰,就是不想补。” 太原粮仓? 一名刚从振武卫回来的官员正在给朱燮元汇报地方上的军备情况。 他想了想? 又道: “下官事后回想? 此去一趟,在振武卫内所见,军备之废弛,更甚于太原,下官觉得要尽快动手,整顿军务才是。” 太原知府祁敬威笑了笑,说道: “太原府两个卫,镇西卫指挥使梁迟是个急性子,为人又粗又横,振武卫指挥使周守和倒是文绉绉的,只不过滑得像个泥鳅,也最不愿提什么整顿军务的事。” 朱燮元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一眼粮仓,说道:“周家世袭山西振武卫,让你一个佥书跟卫所的掌印指挥使打交道,确是难为你了。” “对了,校场收拾出来了吗,再过几日,本督要检阅太原将士。” 祁敬威点头说道:“总督吩咐下来的那日,下官便问过高业了,据他说是校场已经多年未曾用过,被城内一些木商用作堆积木料的场地了。” 朱燮元转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太原校场被堆满了木料,是什么人放进去的?查出来给本督立即解职,这是朝廷检阅兵士之所,岂能轻易予人?” 祁敬威也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总督,是上一任山西巡抚在任期内做的,当时朝廷与木商有几笔交易,见各地校场腾空无用,便就都交付给木商了…” “据说当时还过问了工部,工部也照批下来了。” 朱燮元更加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 “上一任山西巡抚,想来这该是万历三十年的事情了,工部是怎么办事的,这种无理要求也会批?” “你方才说各地校场,照此说来,被木商占据的校场还不只是太原一处了?” “还有振武卫校场,镇西卫校场,武乡校场、万全官地,全都用做了木商们堆积原料的仓库了。” 祁敬威点头,伴随在朱燮元身边,边走边道: “下官也去看过,校场里现在一地都是碎屑,周围也不是空旷场所,木商们修了不少铺子和场地,不但堆积竹木,佣工的窝棚也是一片一片的,层层叠叠不知搭了多少。” “要让他们把校场腾出来,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我们还是去想其它的法子吧。” 朱燮元走了几步,忽然驻足,直接走向校场。 见到如此,祁敬威与其余的官员们对视一眼,只好纷纷跟上,看起来这位总督是有了什么法子。 ...... 太原校场。 朱燮元站在校场之中,看着正风风火火干活的场地,脸色凝重,校场这种重地,每天就这么被木工占着? 这种奇葩事,自己不下来还真不知道。 看来万历那些年朝廷办的错事不少,校场就那么轻易换出去了,不知道当时换了些什么。 现在想收回来,只怕要与木商们斗智斗勇了。 动用职权强行回收这种事,不是朱燮元的风格,但是逼急了他也不介意干一干,就看木商们分不分得清状况了。 “草民胡工赞见过山陕总督大人。” 说话间,胡工赞窥视过去,见朱燮元正负手而立,面色异常凝重,配合上他的总督官服,自有一股威严。 平日里的校场一般都比较严肃,现在这个太原校场,却是一片的忙活,树木被砍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胡工赞是太原府木商们的首领,要是想收回校场,就必须来找他谈。 朱燮元心情似乎不怎么样,并没有还礼,等了半晌,微微侧目,问道:“胡掌柜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胡工赞早知道朱燮元此行来意,脸上肥肉一颤,笑道: “知道,这是太原官校。” 朱燮元转过头去,负手这样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下一刻,忽然从校场外围进来无数的官兵,为首的是太原总兵高业,一进来就包围了所有的木工们。</p> 拨乱反正 第455章 兵压察哈尔 “总督大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校场外的一件铺子里,胡工赞嘿嘿笑着,上去给朱燮元倒了一杯清茶。 朱燮元瞥了一眼,也没去拿,直接说道:“本督此来,是要收回山西各地校场,为军队操典所用。” 听到这话,胡工赞眼珠转了转,哎呀一声,大声笑道: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这哪用官兵来啊!” “在下早就有归还各地官校的意思了,只是朝廷一直没有派人来,这下总督来了,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胡工赞一下下的搓着手,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朱燮元冷哼一声,自然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淡淡道:“直说,需要多少银两。” 胡工赞叫苦连天,顿足说道: “总督这可就误会我了,小民哪敢管朝廷要银子,借来用了这些年,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 朱燮元眼眸微动,说道: “既然胡掌柜有意归还,那本督也不好再推脱。” “这样,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也向其它地方的木工房说一说,三天之后,山西全省的校场都要清空,归还给各地驻军使用。” 这口吻是比刚才毫无感情要好上一些,可却也是一副命令的语气,而且说完就要走。 胡工赞急了,忙起身道:“总督大人留步啊…” 朱燮元微微侧目,问:“怎么,胡掌柜还有其它事要与本督说?” 胡工赞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转弯了,朱燮元这次来明显是打着强收的意思,官兵直接围了场地和铺子就是个下马威。 莫说是朱燮元这种握有实权的山陕总督,就是一般的地方州县官员,也不是他这样商人能随意招惹和忤逆的,只能用人情去束缚。 当对方不在乎这所谓的人情的时候,商人除了寻找后台,也是根本没有办法能反抗的。 “总督您看,山西全省的校场,共有二十八处是我们胡氏的木坊,朝廷要收回去,我胡工赞也不是吝啬之人,原样奉还。” “可是还了朝廷以后,我们各地木坊的佣工们,可就没了去处,而且这些堆积起来的木料,也是一时之间搬不走的。” “这个您看是不是……” 听到这,朱燮元明白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冷笑道:“照胡掌柜这意思,是要与本督做笔买卖了?” 想了一会儿,朱燮元点头道:“这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胡氏堆积在山西全省的木料,总督府按市价的八成收购,还有你们的木坊,也可以和各地的官府合作嘛!” “至于佣工的住处,空院子和荒地总是有的,只不过这要问问地方衙门和大户们的意思了,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地。” 说到这里,朱燮元看了看胡工赞。 胡工赞松了口气,笑道: “有总督这话我就放心了,总督放心,只要您这边点头了,佣工的住处,我会去和地方的衙门去谈。” “咱老胡从商多年,别的没有,行商的朋友也是不少。” 话说到这一步,就算是已经谈妥了。 朱燮元脸上也彻底换了一副神情,笑了笑,起身说道:“那胡掌柜去谈,本督还要拟份奏疏,问问陛下的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 胡工赞点头哈腰的,笑面虎似的将朱燮元送走。 朱燮元刚出铺子,太原知府祁敬威便在一旁恭维道: “总督大人高明,只花了一些银两,既收回了各地校场,又买到了一大批木料,还让胡氏的木坊尽都为各地官府所用。” “胡氏世代在山西做木材生意,这次与朝廷合作,对地方官府也有极大的裨益!” 朱燮元点了点头,叹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是当初朝廷将校场交给的胡氏,强要回来不好听,也会让其他的商人们起敌意。” “同胡氏合作,也能告诉其他的商人们,本督这次来,不是要将他们全部置于死地。” “这样一来,日后本督整顿卫所,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时都会顺利得多。” 祁敬威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问道:“敢问总督,陛下交代下来的是什么事。” 朱燮元犹豫一会儿,忽然释怀了,轻笑说道:“反正也快动手了,告诉你也无妨。” “陛下密旨过来,要本督查清一些晋商今年与关外的交易,发现与建奴私通的,可以立即处置。” 祁敬威顿觉这道密旨的厉害之处,惊声道: “看来,这山西要变天了!” ...... “这是林丹巴图尔的意思?” “他这是派你来摸朕的底!” 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将一份公文仍到御案之下,看着眼前这名来自察哈尔部的使者,眼睛动了动,冷哼道: “如果这是林丹巴图尔的原话,那你就回去告诉他。” “福余卫诸部,泰宁卫诸部,朵颜卫诸部,已尽都归了大明,此后与科尔沁和建州毫无关系,也不再是他察哈尔的属部。” “宰塞、以儿邓、永谢布,尽都是我大明的臣子了,是朕封的塞外王。林丹巴图尔若是敢背盟而攻,大明将断绝与察哈尔部的历年赏银,互市也要取消。” “你且回去,将朕的原话告诉林丹巴图尔,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说到这里,朱由校眯着眼睛,冷冷道: “大明会为救宰塞去打建州及科尔沁五部,也会为了三卫之地去打察哈尔,其中利害,叫林丹巴图尔想清楚!” “察哈尔部是很强盛,但他和大明相比还嫩了点儿!” 使者感受到这位大明皇帝话语中难掩的震怒,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讪讪离开。 使者刚走,张维贤站在一旁说道: “陛下,察哈尔部太不识好歹了,居然起了动塞北三卫的心思,要不要臣派兵去压一压他的气焰?” 朱由校没有直接回答,冷笑说道: “呵呵,林丹巴图尔锐意恢复成吉思汗的疆土,大明与建奴及科尔沁大战的时候,他口头尊奉盟约,私下里也没闲着。” “朕早就接到大同边关的奏报,林丹巴图尔在去年亲领察哈尔骑兵南下,攻灭了北疆之外的十几个小部落。” “眼下外喀尔喀归为一部,势力强盛,他不敢招惹,自然将目光盯上了刚历大战,势力顿挫的塞北三卫。” 说到这里,朱由校起身摸着挂在壁上的宝剑,淡淡道: “尽管大明曾与察哈尔部有盟约,尽管察哈尔部不是科尔沁部可比,可朕还就要与他掰掰手腕。” “着司礼监拟旨,大同总兵张万邦率部移镇威远卫,调大同右卫、玉林卫、平虏卫兵马北镇边关!” “朕倒要看看,他林丹巴图尔想翻起什么浪来!” 说着,朱由校眼中起了杀意,将目光望向地图上塞外察哈尔部的广柔草原一带。 拨乱反正 第456章 天启三年辽东第一次寒潮 “陛下,朝廷去年才与察哈尔部签订盟约,开了互市,今年便大动干戈,此举于国不利……” 说话的是新任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上个月才被起复为官。 李邦华,字孟暗,江西吉水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初授泾县知县,行取,拟授御史。 说起来,这个李邦华有够倒霉的。 早在万历三十五年他做知县考核评优的时候,就被拟定为都察院御史的人选之一,可那会儿正值是浙党和东林斗得不可开交之时。 李邦华因为给邹元标说了几句好话,被浙党定性为东林同党,把他从都察院御史的名单里革除。 偏偏李邦华就是和熊廷弼一样的性子,就是兜不住自己那张嘴。 那个时候,浙党、楚党都以为他是东林,结果没几天,李邦华又出了时论,抨击东林同党为奸,东林也把他当做敌人。 基本上李邦华和熊廷弼一样,属于“自己党”。 在朝堂上,看见不对的这货就要嘴碎一下,加上人缘也不怎么样,没人替他说话,没多久就会被罢官。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也是党争起的祸患,反正李邦华最后不仅御史没做成,连乌纱帽都不保,回家种地了。 此后,李邦华开始了这样的生活。 种地,被召还,因党争被罢官,回去种几年地,再被召还原官… 这样的生活过去了十几年,直到天启三年科举大案,朝廷将左佥都御史刘宗周在内的一大批都察院官员革职,李邦华才又被想起来。 起复李邦华的命令还是朱由校下的,这次没让他干御史,直接跳级做了都察院的二把手,右佥都御史。 其实也不算跳级了,人李邦华官场沉浮几十年,虽说没做过什么大官,可是名声和能力都有,叫他单单做个御史还是屈才了。 朱由校打算让他先在都察院干一阵子,然后再派到别的地方。 听起李邦华的絮絮叨叨,朱由校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别说,心里还是暖暖的,因为这货是真的在为大明考虑。 李邦华的反对,就是因为他觉得这事皇帝圣旨不对,身为臣子,自己得说,仅此而已。 却不是那帮东林党,为了反对而反对。 “陛下难道忘了昔日那王化贞所谓四路出师的广宁之祸了吗!” 李邦华扯着脖子,高声谏道: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在塞外都是少有能胜的,与察哈尔盟约的稳固,对边疆百姓而言,是实实在在的福祉!” “陛下莫非以为自己是成祖皇帝吗?” 好家伙,这话的确不中听,在朝堂上直接和自己这个皇帝这么说话,更别提和其他官员了。 这要是其他官员,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 朱由校看着他,问道:“李邦华,朕问你,成祖皇帝当年亲征塞外,朝中可曾有过反对之声?” “若朕记得没错,当时有人拿成祖皇帝与汉武帝相比,后来如何,成祖皇帝五征蒙古,大获全胜!” “既然塞北三卫归附大明,朕就不能坐视不理!” 李邦华听到这里,心中明白了皇帝的必征之意,眼眸微动,嘴唇张了张,居然没再继续说下去。 见他站了回去,朱由校显得有些意外,笑着问道:“看来李卿是同意朕的说法了?” “臣不敢苟同陛下的所谓说法。”李邦华直接说道,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异常。 朱由校蹙眉道:“既然不同意朕的看法,卿何不再谏?” 李邦华笑了一声,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白痴问题,反问道:“臣就算再谏上个十句百句,陛下会听么?” “既然陛下已决定要借此番惩戒察哈尔部,那做臣子的就该去想征讨方略,而不是揪着毫无意义的口头争辩。” “臣愿前往边关,视察军士,到时再来进献征讨之策。” 朱由校看着李邦华,本想让他踏踏实实在京师里待着,想了想却是临时改变主意,道: “朕加你兵部侍郎衔,下到边关看看也好。” ...... 冬日卯时,天地间一片朦胧的黑暗。 刚刚落日,离日出尚早,朱由校散了朝会,回到西暖阁坐下,白天里与李邦华的争论,尤在耳边。 正想着,朱由校忽然打了一个哈欠。 看着御案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奏疏,心中忽然起了一些厌烦,每天都是这么多的“作业”,等批阅完了,只怕要到凌晨。 经过一些思想斗争,朱由校还是叹了口气,拿起毛笔捡了一本来看,批,谁让咱是皇帝呢。 朱由校指尖微微点了点桌子,王朝辅赶忙近前来。 他心里明白,这是皇帝累了,要自己念奏疏,他首先拿起一份兵部的奏本,声音阔亮地读了起来。 兵部题。 十二月底,各地气温显著下降,九边军屯、畿辅各处以及辽地尽皆进入严东,各地的军屯事务减缓,操训基本暂停。 兵部在十一月和十二月间,依照大同、宣府、榆林、蓟州、宁夏…的顺序,向九边重镇及军屯要地下发第一批制式鸳鸯战袄三十二万四千八百六十五份,以供兵士御寒。 第二批五十万份鸳鸯战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中,预计将会在来年一月底完成全部的下发任务。 朱由校听完,淡淡点了点头,道: “朕知道了。” 言罢,王朝辅赶紧拿起第二份,这是一份辽东塘报,落款处为辽东经略熊廷弼题奏。 熊廷弼称,进入严冬,辽河冰封,三岔河水流浅慢,辽东各处的河流都基本丧失了所有的防御功能,请求朝廷拨款三十万两,加固边堡的城防军备。 朱由校想了想,道: “准,拨款四十万两,熊廷弼可以自由支用。” 说完,一旁小阉赶紧一字不落的记上。 王朝辅拿起第三份,还是辽东塘报,只不过落款处的人名换成了辽东巡抚洪承畴。 洪承畴的说法和熊廷弼基本一样,进入严冬以后,辽东一带降温太过严重,气温之低,为历年之最,就连巡抚衙门的几名属官都已冻伤。 眼下辽东刚刚全境收复,正在如火如荼的复建,急需朝廷支应物资和过冬衣物。 洪承畴请求朝廷拨款十万两用于安排辽东百姓,此外,也请求下发棉衣六十万套,木料及石料越多越好。 棉衣将由辽东巡抚衙门下发给辽东百姓用于御寒,木料和石料也会由巡抚衙门统一调配,复建房屋,修缮城郭。 朱由校叹了口气,该来的一点点都会来的。 这个情况朱由校知道,所幸自己提前准备,有了一笔存款,虽然不算富裕,但起码够用。 历史上这个寒潮死了不少人,只希望自己能尽量救下一些百姓。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闭目吩咐道: “拨款六十万两,朱燮元不是说在山西采购了一批木料吗,木料就从山西支应,石料嘛…” “王朝辅,你去找魏忠贤,让他想想办法。” “还有六十万套棉衣…”朱由校喃喃一句,说道: “二十万套让巾帽局、针宫局去做,由尚衣监统一调配,剩下的四十万套,让苏州织造局的李实想想办法。” 拨乱反正 第457章 骁骑叩关 天启四年的正月,京师上空飘下了细雪。 数过四九,天不严寒,宫里的素梅被朱砂染红过半,只是又挂了些银装素裹,琼莹玉屑般的雪花落在地上,直殿监的宫人们甚至还来不及洒扫便化了。 眼下这个时候,内府二十四衙门大部分都是忙碌异常,往日繁忙的直殿监反倒清闲了。 几个小阉偷得懒,也就省了力气,坐在白玉石阶上闲聊。 “你听说了吗,陛下昨晚上传了口谕,要内府各衙门在七天内交付送往辽地的二十万套棉衣。” 另一个小阉听了,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思。 “这个谁还不知道呀,尚衣监每个牌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就连冯掌印也整日的看不见人,在各监局督管。” 小阉们说着,却是一个尚衣监的小牌子走了过来,他们连忙起身,其中一个谄媚笑道: “是什么风儿把牌子您吹到这里来了?” 那牌子兴趣缺缺,淡淡扫了一眼,开口问道: “就你们五个,其他的人呢?” 几名小阉对视一眼,有人说道:“回牌子的话,其余的都分散在各宫各殿看火呢。” “还有的在洒扫园子,不知道棉衣忙活的怎么样了?” 闻言,小牌子叹了口气,道:“不怎么样,咱家这次来,就是要和你们说这事儿。” 听到这里,几名小阉心中都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只听那小牌子继续说道:“冯公公才刚大发雷霆了,还有六天就要交货,咱们不能盯着时间啊是不,咱们要提前做完才行。” “尚衣监、巾帽局、针宫局的人手早不够用了,听说你们直殿监最近很是清闲哪?” 几名小阉面面相觑,纷纷说道。 “哪能啊!” “哎呦,牌子您哪听的消息呀,一连几日降雪,宫中各处都要小火洒扫,我们也是忙得很。” “是呀,直殿监也实在抽不出人手来了!” 听这话,那小牌子眼眸一动,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咱家当初就是直殿监升过来的!” “历岁正月,无论下不下雪,直殿监都是最清闲的,除了给各宫各殿掌火,还有什么事是用的着你们的?” “咱家还没说什么,你们几个倒是叫上屈了…” 几名小阉闻言,对视一眼,也都不再狡辩什么,只能是等着眼前这名牌子吩咐了。 “直殿监的人手是十二监中第二多的,正好正月你们闲着,冯公公去和直殿监的掌印宋公公商量过了,从你们这里抽调些人手。” “你、你,去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景阳宫、永和宫还有延禧宫,你们三个,去永寿宫、翊坤宫、储秀宫、咸福宫、长春宫和启祥宫。” “到各宫各殿都借点人手过来,忙过这几天,都是重重有赏!” 最开始,五个小阉都还是满不情愿,一听重重有赏就变得喜笑颜开,又都谄媚起来。 “牌子放心,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牌子慢走——!” ...... 三日后,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放下奏疏,看了一眼殿外。 任凭外头如何的寒冷,暖阁内依旧被宣德炉烧得温暖四溢,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 朱由校看到,西暖阁外的院子里立着两株红梅,皎皎翘翘雪中玉立,枝干上沾了些来自天空的春雪。 “王朝辅,怎么今日西暖阁如此的冷清?” 后者闻言,也是向周围看了看,只见到三名宫娥和两名小阉从旁侍候,比往日少了半数。 他躬身道: “皇爷,都是辽地棉衣的事。” “今岁辽地大寒,巡抚衙门为了给百姓御寒,请了六十万套棉衣,内府衙门出给二十万套,再过几日,就该是交付的日子了。” “少的这些人,都被尚衣监的掌印太监冯高借去了,毕竟是人手不足…” 朱由校轻“嗯”一声,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翻开奏疏道: “还是魏忠贤办事得力啊,石料好像是去年就从山东开始源源不断运往辽地了,他用的什么法子?” “朕听说,是亲自到了济宁一趟,石料就齐全了?” 王朝辅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太多。 “木料那边,山陕总督来本子也说准备齐全运走了第一批。棉衣方面,苏杭织造局的四十万套早已齐了,只差内府衙门这二十万套,你再去催催。” “内府衙门,怎么办事效率反不如地方织造?”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颇有些不满。 王朝辅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陪着,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直殿监来的太监急行而过,脚上生风抖落了梅上的覆雪,洋洋洒洒落在紫禁城湿润的金色大地上。 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在被宣德炉火烘得暖暖的锦衾中翻了个身,睫毛抖了抖,随着声音望向殿外。 太监进得西暖阁,跪在卧榻前,欣喜说道: “陛下,内府衙门的二十万套棉衣已经备齐,可以如数发往辽东,为百姓们御寒了!” 王朝辅也赶紧充当和事佬,说道:“陛下,尚衣监提前三天完成棉衣,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太监奔走而来,一身的寒气,两句话的功夫,却是已经被西暖阁内的炉火熏烤化尽,变成湿答答地雪水,滴在金砖似的地面上。 朱由校眉眼一动,却是没有什么太监意料之中的喜色,将手中的本子扔在身边,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 “既然如此,从速发往辽东巡抚衙门。” “还有,告诉洪承畴,辽东百姓同样都是朕的子民,如果还有什么困难,拟个折子再呈上来,朕一定尽力而为。” 言罢,望着太监离去,朱由校将目光望向山西边疆一带,在那里,正是大军云集,两方对峙之时。 ...... 杀虎口关。 寒风萧瑟,凛凛似刀。 马蹄溅落枯树上的碎雪,蹄声如雷,裹挟着锋利的冷风呼啸而来,转瞬之间,一袭箭雨落下。 “快躲!” 如此冷的天气,便是常年戍卫边关的精锐将士也是从未见过,整个人都比平日要迟钝许多。 猝然而来的箭雨,很多人都是躲闪不及,或被射伤,或被射杀。 一名穿戴着游击将军衣甲的明军将领登上关城,举起千里镜,在单筒镜片中看见了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骑兵。 拨乱反正 第458章 西土默特 大同右卫城,掌印指挥使官邸。 “他马的!” 大同镇副总兵官徐永寿一拳头锤在桌上,道:“这些蒙古人,从来不知道盟约是什么意思!” “去年签订盟约,这才刚到天寒,他们就又下来打草谷!” 听得这话,大同西路的诸将领也都是个个的义愤填膺,或攻或守,交头接耳地争论起来。 大同镇分东西南三大路,共计十二小路。 总兵官张万邦为张氏将门出身,祖父张勋,为嘉靖、隆庆年间列传名将,死后因战功赠劳禄大夫、一品正职。 张万邦的父亲张秉忠,承袭指挥使官职,升任都指挥使。 万历前期,张秉忠担任大同东路参将,后率部参与平宁夏之战,因骁勇善战立有殊勋,死后获赠总兵官一品官阶。 张万邦荫承祖父两代荣勋,万历三十年中武进士,此后一帆风顺,做到了大同镇守总兵官,大同右卫指挥使的官职。 天启二年至三年,跟随督师朱燮元出关鏖战,阵毙后金贝勒一名,因功升任山西行都司掌印都指挥使。 眼下的张万邦,统领大同镇西四路,大同右卫、威远卫、玉林卫、云川卫及平虏卫西四堡防务也由他直接管辖。 除了张万邦以外,威望最高的便是大同镇副总兵官徐寿辉了。 徐寿辉可能是在座这些将领之中,少数不是将门出身,从守备凭借战功做到副总兵官的典型。 徐寿辉在张万邦率部出关之时镇守大同,目前掌管大同镇南四路的兵马钱粮,兼领大同左卫、安东中屯卫及应州、朔州、浑源州防务。 徐寿辉蹙眉半晌,没有吭声,好像是在想着什么。 在他身侧,大同左路广昌营参将渠家祯则冷笑一声,讥讽道:“我当时就说了,和蒙古人签订盟约,无异于与虎谋皮,现在好了!” “察哈尔部如此挑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朝廷集结兵力在西路,难道就是要我们这样瞪眼看着?” 的确,渠家祯当时是说过这些话。 有些事情,朝廷的考虑和边疆将领不同,当时朱由校和察哈尔签订盟约,不过是为了威服漠南蒙古诸部,稳住察哈尔,好攻伐后金。 后金、科尔沁和内喀尔喀四大部上一战元气大伤,塞北三卫现在也都臣服大明,察哈尔那边其实就不再需要用所谓的赏银和互市来“抚慰”了。 广昌营参将渠家祯也是渠氏将门出身,原籍安徽合肥,高祖父渠进跟随永乐皇帝靖难,因功世袭大同东路广昌营参将。 其父亲渠世芳,祖父渠风,虽然没有什么过眼的战绩,却也是恪守祖业,为朝廷戍守边疆。 听着众人的言论,张万邦没有急着表态。 他伸着手,蹲在火盆周围烤火,因常年在大同西路戍卫边疆,这让他双手满是冻疮。 “行了。” 淡淡的两个字,方才还是吵闹不已的正厅内便是逐渐安静下来。 张万邦依旧蹲在火盆周围,头也没回,道:“杀虎口关那边怎么说的,这次又伤亡多少?” 这时候,副总兵徐寿辉说话了。 “杀虎口的游击将军荣宁说,这次和之前五六次都差不多,蒙古人来的突然,没什么准备,加上天气甚寒,许多人都冷得不愿动弹…” “…死了十二个,伤了八十六个。” 说到这里,一向情绪平淡的徐寿辉,这次也是显露出些许的愤怒。 张万邦“嗯”了一声,却是将伸出去烤火的手紧握成拳,缓缓起身,说道:“告诉荣宁,继续守着杀虎口关,没有本镇的将令,不得轻举妄动。” 命令很快被一名标兵带下去,标兵下去以后,许多将领却是不服起来,渠家祯说道: “总镇,还要守?” “蒙古人这是三天两头就要下来一趟,这样伤亡下去,不用打仗,杀虎口的人就死伤殆尽了!” 这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可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是啊总镇,不能再等下去了。” “要不,我们向兵部请战!” 将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厅中又逐渐起了喧嚣。 “都闭嘴!” 张万邦的声音中有些愠怒,他转过身来,看着大同镇的诸将领,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道: “是要向兵部请战,可不是现在。” “眼下天气严寒,出关作战于我不利,蒙古人骑在马上,来去如风,很难捉摸…” “…所以我们要等,要么是他们撕毁盟约,主动进攻,要么就等到天气转暖,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万邦不仅是名将之后,自身也是战功卓著,尤其那次出关作战,带领大同军硬刚建奴,打出了不错的战绩,很多人都是信服。 他这话说完,厅中的争论声一下子止了,渠家祯也是看着这边,说道:“总镇,你说,该怎么办,弟兄们全都听你的调配!” 张万邦站起身来,走到厅边,伸出手接了几片飞扬的雪花,道: “都回去准备准备,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要开战了。” ...... 同一时间,赤儿山,漠南西土默特部王庭。 隆庆年间,土默特部崛起,强盛于赤儿山一带,其首领阿勒坦主动向大明请求互市、封贡。 隆庆五年,隆庆皇帝接受其请求,指定玉林为互市之地,并封土默特汗阿勒坦为“大明顺义王“。 此后,阿勒坦转而开发土默川,在赤儿山修建汗王庭。 阿勒坦受其父达延汗影响,自幼向往汉文化,发动部众在赤儿山周围兴建了一批城镇。 嘉靖三十六年,土默特部围绕赤儿山,在云川一带起造“五塔”和“八大板升“奇观,为王庭祭祀所在。 嘉靖四十三至四十五年,阿勒坦又在八大板升的基础上扩建了大板升城,城内的建筑一体仿制关内,“朝殿及寝殿凡七重,东南建仓库凡三重,城上起滴水楼五重“。 万历三年,大板升城竣工,万历皇帝赐名“归化城“。 此后,在阿勒坦的努力下,土默特部逐渐汉化,归化城成为蒙古漠南右翼诸部政治、经济、宗教的活动中心。 万历九年,阿勒坦汗病逝,其长子,达延汗之孙,都隆僧格继任土默特汗,袭封为顺义王。 都隆僧格继位以后,尽废土默特部汉化流程,逐渐向察哈尔部靠拢,因而引起了内战分裂。 阿勒坦汗第二子卟言、第三子铁背,不满都隆僧格的所作所为,亦不愿归向察哈尔,即率部众东往科尔沁,归顺“建州女真雄主”。 卟言、铁背所部,现称东土默特,在科尔沁境内放牧。 阿勒坦汗去世至今五十年间,在都隆僧格的领导下,昔日就连察哈尔都忌惮不已的大土默特部已经四分五裂,由盛转衰,一蹶不振,彻底沦为察哈尔部的傀儡先锋。 拨乱反正 第459章 黄金家族崛起 眼前是与一般蒙古部落截然不同的景象。 营帐与房屋纵横交错,参差不齐,中间绿草丛生,骆驼和马匹遍地都是,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城墙环绕的大型城镇。 这里便是位于赤儿山的土默特部王庭所在,亦是昔日阿勒坦汗率领土默特的勃兴之处。 现在,这里是东土默特部众主要聚集地区。 “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席卷而来,伴随着大笑声,一名身材魁梧穿戴着草原盔甲的壮汉翻身下马。 “康喀尔你来了!” 来者名呼康喀尔,乃是察哈尔部的领主之一,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 都隆僧格率领东土默特的首领们从王庭中迎了出来,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客套几句,众人都一齐走进王庭。 “康喀尔,你是不是听说了我们又去杀虎口所以才来的?” 都隆僧格一进来就直接躺在黑漆的虎皮椅上,说话间,眯着两眼用象牙签剔着牙缝儿里残留的碎羊肉沫。 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康喀尔走进王庭,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面色存有些许不逊的都隆僧格身上。 记起临行林丹汗的嘱托,康喀尔脸上忽然泛起爽朗的笑容,如主人般的坐在东侧椅子上,道: “是啊,林丹汗听说你们东土默特又去叩关了,让我来看看这次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都隆僧格脸上没有半分以外,道: “那你回去转告林丹汗,杀虎口的明军这次又被我射伤击毙几十人,没见明廷有什么动静。” “就这?” 康喀尔坐在那里没动,脸上笑容却是逐渐消散,道: “都隆僧格,你可知道,林丹汗支持你成为土默特的汗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吃着烤全羊享福的吗?” “我们可以把你推到汗王的位置上来,一样可以把你拉下去!” 话音刚落,从门口走进来两个配着弯刀的土默特部众,都隆僧格眼珠转了转,将脚拿了下来,道: “你急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明军是不可能出关的,我们要等一个时机,才好冲进大同打草谷。” “等,我的部众可等不及!”康喀尔似乎来者不善,站起身来,说道:“眼下漠南蒙古诸部每天都有人饿死,都在等着你东土默特打先锋头阵!” “我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过上半月你还不出兵叩关,可就别管我们察哈尔不讲兄弟情面!” 都隆僧格也将眼睛再眯起来,紧紧盯着康喀尔。 ...... 现在的土默特,经过分裂之后,早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何况林丹巴图尔趁着明金大战之时,已经基本统一了漠南诸部。 天启二年到三年之间,明金忙于辽东大战,林丹巴图尔则瞅准时机,开始了统一漠南蒙古诸部的大业。 林丹巴图尔最初继位为大汗的时候,蒙古汗权不振已经有一阵子。 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四部,都臣服于后金,土默特当时依然强盛,还没有分裂,也对察哈尔部冷嘲热讽。 鄂尔多斯诸部各自为政,福余、泰宁、朵颜诸部则已经归附大明。 这样的周边情势下,作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除本部察哈尔以外,实际上只能支配辽河套一带的几十个漠南蒙古诸部。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部落对他阳奉阴违。 林丹巴图尔在天启二年以前,可以真正掌管的主要几个漠南大部分别为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八个鄂托克。 除此以外,他仅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至于漠北强盛的外喀尔喀部更早已声称当世已非黄金家族的时代,他们不承认蒙古大汗为共主。 天启二年六月,大明调集九边重兵与后金、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大战。 林丹巴图尔接到了朱由校的诏书,回复的非常果断,但就是不出兵,他根本没有把这个所谓的盟约当回事儿。 林丹巴图尔知道,这次背盟之举,肯定会招惹来明朝的报复,或者是后金的入侵。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自从继位之初,他便立志恢复先祖成吉思汗的霸业,在这样明金双方都忙于大战的时候,自然是察哈尔部扩张的良机。 天启二年六月至天启三年十二月间,林丹巴图尔动用各种手段,促成了赤儿山一带强盛的土默特部的分裂。 自此,土默特一蹶不振,分裂为东西土默特。 在这之后,林丹巴图尔率领察哈尔部东征西讨,相继攻灭了十几个不听从诏令的漠南蒙古部落,兼并其部,将势力所及扩充到塞北三卫。 很快,林丹巴图尔收到了大明战胜的消息。 有胜者,就肯定有败者。 内喀尔喀四部和科尔沁在福余卫被朱燮元率领的七镇明军击溃,元气大伤,短期内根本无力再组织任何大规模的骑兵。 林丹巴图尔没有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天启三年十一月,也就是大明内部正忙于科举大案,朱由校在重组内阁的时候,林丹巴图尔马不停蹄的出兵了。 林丹巴图尔率领十二万察哈尔轻骑兵大举入侵内喀尔喀,用武力迫使其中已倒向后金的四大部臣服于他。 至此,漠南蒙古诸部悉归察哈尔,就连内喀尔喀五大部,其中的四个部落也臣服于林丹汗。 这天,朱由校负手站在懋勤殿内,看着一副地图。 看来此前还是将林丹巴图尔,这个历史上致力于恢复蒙古帝国霸业的林丹汗想简单了。 这个林丹巴图尔,居然能趁着自己与努尔哈赤大战的时候,在西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辽东大战打了一年,养案消灭东林,重组内阁和军机处用了半年,就这一年半的时间,林丹巴图尔竟然把漠南诸部统一了…… 还不仅仅是统一了漠南蒙古诸部,他还利用自己击溃内喀尔喀四部联军的这场胜利,以重兵迫使内喀尔喀向察哈尔部臣服。 看着地图上忽然冒出来西面那一大片的察哈尔区域,朱由校手中攥着的兵部题奏不经意间落在了地上。 兵部题奏上,赫然就有这样一句话: “其势力所及,西起河套,东至塞北三卫,北抵内喀尔喀,南达赤儿山,威逼大同,绵延数千里。” 拨乱反正 第460章 西暖阁奏对 “察哈尔部之所以崛起,是因为彼时大明正与建奴作战,九边军镇空其七,这才能让他侵吞漠南及内喀尔喀。” 乾清宫西暖阁,兵部尚书崔呈秀正在奏对。 这个例子自古有之,有明一朝,每逢大事,当朝皇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要叫来心腹的肱骨大臣面见相商,是为奏对。 奏对过后的臣子,基本都会被满朝文武视作皇帝的心腹,威望会上涨一大截,也是为臣荣誉的象征。 崔呈秀一直以阉党自居,虽说天启皇帝一直与他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可这却还是第一次受到召见前来西暖阁奏对。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肯定,更是一个鞭策。 东林在朝廷当中的倒台已经是不可逆转之势,接下来阉党一家独大,皇帝必有权衡之术,如何取舍,就要看他自己了。 崔呈秀心中明白,皇帝要他来做兵部尚书这个险要位置,并非是他的战策见识有多卓越,仅仅是因为不想让东林占据而已。 现在东林倒台,他一方面只能继续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另一方面,也是该准备退位让贤了。 至于兵部尚书之后去往哪里任职,或者是请辞归乡,这些还要看天启皇帝的意思。 听他说完,朱由校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裘,道: “你说的很对,林丹巴图尔素以蒙古大汗自居,对朕,对大明,不过也是阳奉阴违,实际上他的心里,只想着恢复他黄金家族的霸业。” “爱卿有何解决之法?说来朕听听…” 说完,将目光望向了崔呈秀。 崔呈秀昨夜接到奏对圣旨时,便就猜到是为了这件事,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现良好,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解决之法。 “陛下,如今察哈尔部盛极一时,漠南诸部、内喀尔喀四部俱都臣服于它,林丹巴图尔也不仅一次对塞北三卫趋之若鹜。” “臣看,朝廷可以责令塞北三卫内迁,将三卫之地让予察哈尔驻牧…” 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冷哼一声,斥道: “荒谬——!” “朝廷去年与建奴大战,为的就是保住福余卫,一面建奴在广宁至锦州一带接连一片,如此轻易放弃,岂不冷了军心。” “亏你还是兵部尚书,肚子里就没有其它的点子了吗?” 朱由校说着,叹了口气,将目光瞥向窗檐,望着暖阁外纷飞的轻雪,也不知是对时局的感叹,还是对崔呈秀的失望。 崔呈秀无奈,也无话说。 君臣二人相默无言,小会儿以后,朱由校站起身来,望着挂在西暖阁内的边疆形势图。 自察哈尔部崛起的消息传来,这幅图就被朱由校常挂在西暖阁,以便随时观看形势,遏制西虏。 东虏建州,主要指努尔哈赤,西虏蒙古,则是指林丹巴图尔,这是明朝对塞外这一带的称呼。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时候,国内燎原的灾荒才刚刚起步,塞外这两个人又都是历史上的所谓雄主。 朱由校拼命打压下去一个,转眼间就又冒出来另一个。 不过,相比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所谓的绵延千里,实则是内患无穷,朱由校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不过还待考证和确认。 毕竟,这样的大国策,不能单凭自己一厢情愿就定下来,这对今后局势的影响无法估量。 朱由校必须多问问,才能下定这个决心。 “唉…” 朱由校首先打破了僵局,转身扔出去一份塘报,道:“看看,这是昨日大同镇发来最新的塘报。” “你这个兵部尚书,怕还不知道。” 崔呈秀一惊,连忙捡起来看。 这一看不得了,他也是没想到林丹巴图尔会这么胆大。 林丹巴图尔是双管齐下,一方面下国书吸引目光,大张旗鼓的索要塞北三卫,称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诸部本就受蒙古大汗的统辖。 其中乌齐叶特的宰塞,更是他黄金家族的后裔。 身为蒙古大汗,他有权利也有能力去处置自家叛逆,还望大明不要干涉察哈尔对福余卫的乌齐叶特的攻伐。 “现在是乌齐叶特,紧接着就轮到朵颜和翁牛特了,塞北三卫只怕还堵不住他的口,科尔沁和东土默特就是下一个。” 崔呈秀说完,震惊的放下了塘报。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 “看来你这个兵部尚书,还是有一些见识,比张鹤鸣和王化贞强多了,不过朕倒不这么觉得。” “林丹巴图尔如果吃掉了塞北三卫,但是他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不敢动作太大,那边的建奴虽然遭受重创,但毕竟实力还在。” “林丹巴图尔素来对建州忌惮不已,试探之举会有,但只要建州出兵,他就不会再去招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 说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何况朕也不会轻易将塞北三卫拱手相让,实在不行,那就再打一场。”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冷笑道: “这个林丹巴图尔,明着下国书向朕索要塞北三卫和册封,实际上你看看,他也已经到大同打草谷去了。” 崔呈秀点头,叹道: “林丹巴图尔看着是要对塞北三卫动兵,实际上派西土默特围了杀虎口,朝廷将重兵聚集在大同西路,可他们却从大同东路的白羊口进来了。” “白羊口兵备薄弱,察哈尔部自此入寇,镇虏卫的指挥使已经在三天前殉国了。” 朱由校点头,道: “杀虎口和塞北三卫都是引诱兵力的饵子,实际上林丹巴图尔是要从白羊口进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来大同、宣府捞一票。” 崔呈秀也来到地图边上,看了看边镇的军备布防,道: “我朝边境绵延千里,九边驻军不足,这样长的边境线,想要守住每一点,实在太难了,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 朱由校自然知道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也没有治罪的意思,镇虏卫指挥使田庚战死白羊口,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是贪生怕战之人。 可形势就是如此,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几次入寇,也没人挡得住,现在的问题上,怎么让他有来无回,不让下一次入寇再发生。 正说到这里,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来到门口,轻声禀道: “爷,孙传庭和卢象升来了。” 拨乱反正 第461章 后生可畏 听这话,崔呈秀心里多少有点变化。 孙传庭和卢象升,这两个人是两年前才崭露头角的,现在奉旨在地方编练新军,整顿兵备。 朝中文武重臣这么多,为何偏偏要叫两名地方兵备来奏对? 这种官职来西暖阁面圣奏对,这还是头一遭,是不是陛下太过偏袒于他们了? 正想着,殿外走进来两人。 其中一人,一身布面铠甲,佩刀已经交给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气质看上去像是名文官,但却没有一点儿文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人崔呈秀见过,是孙传庭。 另外那人,则是一板一眼穿着地方兵备官员朝见的官服,看上去就是个正经的地方官,没有丝毫起眼之处。 这两个人,崔呈秀实在不明白陛下叫他们来干什么。 “臣山海关兵备孙传庭,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大名府兵备卢象升,参见陛下!” 说完,两人微微抬头,窥视上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宫面圣,每一眼都是分外新奇和崇敬。 说实话,孙传庭和卢象升接到西暖阁奏对的旨意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实际上,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圣旨。 奏对! 这是皇帝将自己视作心腹的象征,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天启一朝四年以来,还没有几个臣子得到过此等殊荣。 当然,魏忠贤免谈,别说奏对了,和天启皇帝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比谁都要长。 “昨日边关发来的塘报,都看看。” 朱由校说完,崔呈秀立即将手中塘报交到孙传庭手上。 卢象升也凑近过去看,两人先后看完,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再一望眼前,发觉皇帝正背对他们负手看着边疆形势图。 一下子,两个人全都明白这次奏对是要来问什么了。 还不等朱由校询问,孙传庭直接说道: “陛下,林丹巴图尔看似强盛,实际远不如建奴为我朝带来的威胁,朝廷只需略施小计,边关之围可解!” 卢象升点头,补充道: “臣觉得孙兵备所言极是,只不过要注意一点,分化察哈尔与诸部的关系时,不能让察哈尔一蹶不振。” “朝廷还需要利用察哈尔在西翼牵制东虏,一旦察哈尔部失去了牵制效用,蒙古可能完全倒向西虏!” “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崔呈秀听着这两人的话,云里雾里,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他连忙拱手附和道: “陛下,臣觉得他们两人说的有理。” 朱由校看向崔呈秀,冲他点了点头,再坐回到龙椅上,指着地图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来说说,朝廷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既分化察哈尔与蒙古诸部的关系,又能让它在西翼牵制建奴。” 卢象升看向孙传庭,看意思是让他先说。 孙传庭也当仁不让,来到地图面前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地方,斩钉截铁地道: “臣听说过一件事,万历四十五年,林丹巴图尔在萨迦派僧侣沙尔呼图克图的劝说下,由黄教改宗红教,这必定引起许多蒙古部落的不满。” “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许诺归附朝廷的蒙古部落改回红教,在这里,归化城,建立宗教中心。” 朱由校来到地图前面,看着归化城至玉林一带,孙传庭立即后退一个身位,极其恭敬。 “继续说…” 其实这事朱由校也有想过,历史上林丹汗改宗,的确是后来蒙古诸部与他分庭抗礼的伏点,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黄教在蒙古经过数十年的传播,已经根深蒂固,林丹汗突然改宗,无疑加剧了信奉黄教的蒙古诸部对察哈尔部的离心力。 卢象升这时站出来道:“陛下,天启二年二月,察哈尔部管理左翼三万户的锡尔呼纳克杜棱曾与林丹巴图尔发生分歧,率领三千多户投奔东虏。” “继任者,是一个名叫康喀尔的蒙古西翼首领,康喀尔与西土默特的都隆僧格不和,我朝可以重金厚遗康喀尔,促成西土默特与察哈尔的分歧。” “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至赤儿山一带,一旦察哈尔部与其不和,朝廷便可从速出兵,攻灭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诏令蒙古各部改宗黄教!” 朱由校点头,这个情报很重要。 朱由校虽然是穿越者,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知道,卢象升提醒的这一点就是之前不知道的。 康喀尔作为左翼诸部的管理者,如果与都隆僧格不和,自己的确可以使一些手段让他们相互猜疑。 西土默特大不如前,一旦势单,肯定抵挡不住大明的攻势。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心情好了许多,嘴角噙着笑意,转身道: “卢象升,你一个大名府的兵备,是怎么知道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个消息的?” 卢象升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回陛下,《京报》事无巨细,臣每一期都要再三看过,各地塘报,边疆战情,臣也日夜关注。” “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是臣根据塘报推测出来的。” 推测… 听到这里,朱由校的脸色变了变。 见到如此,崔呈秀发觉自己总算能插进去话,说道: “胡闹,如此军国大事,岂能靠推测决定?你知不知道,如果康喀尔不是与都隆僧格不和,我朝战策也将会为西虏所知!”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地图。 崔呈秀毕竟是兵部尚书,又是军机重臣,初出茅庐的卢象升在他的面前,那就是一个刚入官场的晚辈后生。 能来到西暖阁奏对,他已经觉得十分惊讶,此刻面对当朝大员的质疑,也根本不敢有半点的不满。 卢象升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是臣不该胡乱推测,陛下恕罪…” 闻言,朱由校转身,示意他平身,笑道: “朕也没有说过要用你的计策,既然奏对,那就得有什么说什么,怕这怕那,哪能商讨出有利于朝廷的战策?” 崔呈秀面色一变,笑道: “陛下说的是,卢象升,还不快起来?” 卢象升之前一直不敢起来,听见这话顿觉感恩戴德,起身山呼道:“陛下圣明!” 这段时间,孙传庭一直在想卢象升刚才的猜测,他将塘报拿起看了又看,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 “陛下,臣觉得可以一试!” “去年正月,内喀尔喀四部联军入侵福余卫,还是有一些首领不愿与大明为敌。” “四部中的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等台吉,都各率所属五百户投奔了辽阳城,在辽阳一战中熊经略编练这些内喀尔喀降兵,有不错的战果。” “前不久,臣服于察哈尔的乌珠穆沁部也有分裂,济农、德尼两个台吉率领部众投奔了漠北的外喀尔喀。” “林丹巴图尔急功近利,又不在乎诸部首领的意见,促成了蒙古诸部与他的分歧。陛下可以抓住这个时机笼络诸部,为朝廷所用。” 听到这里,崔呈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确有此事!陛下,苏尼特部的巴图噜,浩齐特部的伊尔登,阿巴噶部的噶尔札这段时间也都来过信,说是要投奔朝廷。” “臣本以为是西虏的障眼法,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拨乱反正 第462章 内喀尔喀的盟主该换了! “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提早禀报?” 朱由校蹙眉望过去,见崔呈秀连连告罪,也不再多说。 这时,西暖阁内又陷入一阵沉寂,却是两名宫人忽然走进,替窘迫之中的兵部尚书解了围。 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娥,两人齐步向前,手里各自拿着一柄鲜红的珊瑚如意,跪进西暖阁。 这一对如意的大小、形状都很接近,在此时夕阳西下的黄昏日光衬映下,更显得似云似霞,玲珑可爱。 朱由校接来手上,轻轻抚摸,顿觉温润细腻,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番邦进贡的特制清果茶,太妃说香气怡人,入口顺滑,叫我们送来给陛下尝尝。”两名宫人说着,各自忙活起来。 小阉举着托盘,里头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小壶,旁边是一只色泽上等的荷叶杯,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摆动。 小宫娥手里也有一个托盘,放着鲜红的填漆食盒。 两人的手上倒腾不听,君臣几人的讨论也都暂停下来,孙传庭、卢象升俱都面露崇敬地望着这一边精致的御用茶品。 朱由校听了两人的话,点头示意继续。 这样的精致生活,向不是他自己要求的,皇宫之中,无论饮茶穿衣,还是沐浴洗漱,样样都是这般精致。 只不过,他这个天启皇帝本人是最不怎么精致的。 两名宫人会意,由小阉先提起陶壶向荷叶杯里注入茶水。 茶水在端来西暖阁前经过也曾内廷精心调制,陶壶中流出的是一股淡绿色的清凉茶水,随着泠泠作响,一阵清香也在阁中散播开了。 闻见这个味道,崔呈秀三人的精神顿时一振。 倒水的时候,小宫娥也同时伸出雪白的纤手打开食盒的盖子。 朱由校微瞥一眼,见小巧的盒子里正如橘瓣似的分成九格,每格里都放着一些特制的干鲜果品。 调好清茶,小阉平稳地端起荷叶杯,递到朱由校眼前,恭声道: “请陛下尝新。” 朱由校接在手上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沁人心脾,口味甘美。 这时候,小宫娥从盒子中取出一枚长生果特制的干果,朱由校接在手上吃了,又是满口的香脆。 确实,朱由校平时的贡茶也并非都是这么繁琐,后宫那些女人没什么事,做什么都是一向的精致。 刘太妃有时也会像今日这般,送一些御用的点心来西暖阁,一般都是具有特色。 朱由校手中这杯还没喝完,见陶壶里还有不少,说道: “给三位卿家也都弄上一杯。” 崔呈秀、孙传庭和卢象升心底都是一颤,各有心思,但都没有去说什么冠冕堂皇推辞的话,这个时候推辞,只会显得太虚伪。 孙传庭接来手上,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小口,问: “好茶,好果!” “臣对茶道有一些粗浅研究,这茶里是加了什么东西?不然不会如此的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孙传庭这话,是对那两名宫人问的。 小阉只顾着闷头整理,小宫娥垂头一板一眼地道: “回大人,这水是去岁冬季从松针、竹叶顶扫下来的鲜雪,一直攒在坛子里。内监司烹茶的时候,又添了松仁、佛手和梅花三味,水滚三道煎成。” “怪不得!”孙传庭拿着这茶,笑道:“那我看,这茶可以取名三清茶了…如此说来,这果盒也绝不是一般的干果盒子,也是有讲究的!” “是。” 小宫娥继续说道:“这叫九九御果盒,九样果品,每样九颗,都有一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大人若是要看,内监司已写成名签,放在果盒底下了。” 孙传庭这一问,倒是对大内森严的制度和皇家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解。 倒不是觉得什么奢华、铺张,他也知道,这种事放在民间可能是太过繁琐,可在皇家,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次品茶而已。 现在这个年头,莫说皇家,就是稍有些家境的大户人家,也都是讲究这个的,那些所谓豪商,有些比这更奢华多了。 不然皇宫里养这么多宫人,十二监十二局,都是干什么的,整天的扫地和擦桌子吗?显然不现实! 由于卢象升和崔呈秀都对茶艺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也就只能大眼瞪小眼,捧着荷叶杯静等。 孙传庭说完,朱由校也是大笑几声,放下荷叶杯道: “这茶出慈宁宫的时候还无名无姓,如今却已经有名字了,三清茶,朕觉得不错,以后就叫它三清茶。” 言罢,朱由校转头望向收拾桌案的两名宫人,道: “你们回去转告太妃,就说三清茶朕已经品尝过了,是哪个番邦进献的贡品?此茶入口沁人心脾,回味起来清香怡人,该赏!” 说着,捡起果盒里的一颗松仁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朕仔细想过了,林丹巴图尔觊觎塞北三卫,朕就偏不给他,既然他迟早要对战败后的内喀尔喀下手,那朕就先下手为强!” “内喀尔喀四部上次联合出兵,其中有很多人是受其盟主的胁迫,如今内喀尔喀联军既已战败,他们的盟主也该换个人了。” 说着,朱由校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嘴里的松仁碎屑,道: “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四名台吉现在就在辽阳城是?” “立即给熊廷弼发一份圣谕,叫他亲自去问问这四个人,内喀尔喀现如今有没有什么人能担当盟主的。” “大明要为内喀尔喀重新选一个盟主,能听话还不行,他还得服众,大明可没这么多兵力和他干耗着。” “至于察哈尔部入侵大同镇…” 说到这里,三人面色同时为之一动,卢象升更是竖起耳朵,随时准备站出去请战。 朱由校又捡起一颗松仁放进嘴里,手指有节奏的敲在御案上,过了一会儿,五指成拳,锤在案上,道: “和他打!传旨给大同总兵张万邦,宣府总兵姜弼,叫他们集结两镇的兵力,将这部分的蒙古人给朕堵在关内。” “既然敢进来打草谷,那就别让他们回去。” “还有,给朕向关外的商队散出消息,就说朕有意定归化城为红教的宗教中心,归附朝廷的,都可以改宗红教。” “朕作为大明皇帝,认可红教在草原上的主要宗教地位,他林丹巴图尔改宗不行,那得朕说了算!” 拨乱反正 第463章 左翼诸部 遥遥边疆,戍守将士的衣甲染红了血,商人的旅队不曾停歇,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走进草原。 随着入冬后气温的骤然下降,草原人吃不饱穿不暖,各部落每天都有人饿死,饥寒交迫的心思为一些人利用,发动了每年一度的南下打草谷。 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一统漠南诸部,威压塞北三卫,若不是强迫改宗,他在蒙古人心中,应该会是个雄盛之主。 蒙古人的骑兵轻而易举地越过边关,杀的那些守关的明军兵卒屁滚尿流,连一个指挥使都死在了蒙古骑兵的刀下。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这些塞外蒙古人听见最多的消息。 可是他们不明白,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边关的贸易依旧还在继续,这不,今天商人们的旅队又来了…… 车辚辚,马萧萧,伴着冬季草原上刺脸的冷风。 不多时,商人的队伍在大同镇北最偏僻的一处小部落中停了下来。 大明商人带出关的茶叶和瓷器,一向是这些粗莽之地待惯了的蒙古人所渴求的。 商队才刚歇脚,就有无数张着好奇眼睛的蒙古牧民聚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些关内的精致玩意儿,却还是令他们既好奇又敬畏。 平时常说,大明的人孱弱可欺,只靠那飞马可跃的长城边关,守着他们那摇摇欲坠的国家。 可是从关内来的每一样东西,他们都觉得是那样神奇,神奇到,自己之前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这种东西。 泡起来色泽味道俱全的茶叶,各色的瓷器,哎呀,汉人的日子真好,比我们只知道放羊骑马的日子好多了。 这种小部落起到的利润不高,商队的首领就连他们的领主也看不上,只是稍作歇脚,便就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北,然后兜了一圈,从宣府回到京师。 正是这样的商队,让许多的蒙古人对汉文化更加向往,也让更多的人起了觊觎之心。 当然,商队将关内带来的消息传遍了蒙古草原。 这日,察哈尔部驻守左翼的大臣康喀尔正召集左翼各部领主在主帐用餐,一方面是收拢左翼对察哈尔部依然有些敬而远之的人心,二来也是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刺头。 忽然,一名腰配弯刀的蒙古兵走进帐内,说道: “报,这几日左翼纷纷传言,说关内的大明皇帝将归化城定做了宗教贸易中心,要在那里帮助各部改宗黄教。” “还说塞北三卫接到了诏令,三卫首领要将土默特的归化城夺下来交给大明皇帝求功。” 一个小部的领主若无其事地道: “这点小事也值得在今天来报?天启二年封贡以来,哪个月的初一、十五不是有关内消息流通?” “各位首领,我以为,归化城城防坚固,大汗亲领大军入侵关内,明朝自顾不暇,即使塞北三卫敢出兵,也不会轻易击败土默特部。” “土默特部可是如今漠南诸部之中,势力仅次于察哈尔的!” 康喀尔想了想,终究觉得这个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南下打草谷,明朝必有应对之策,他道: “各位左翼首领,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样,今天起,左翼各部中要严禁这些传言的出现,而且我觉得,出现这些传言的根本,就是关内出来的那些商队!” “断绝传言,才能安抚人心,根本上就是要杜绝商队再到各部来卖货运货!” 之前半句,还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可是听到后面,左翼的领主们不干了,。 关贸是隆庆年间左翼诸部好不容易和大明“求”下来的,没了关贸,每年几千两的“市赏”肯定也要取消,到时候对左翼诸部势必是个沉重打击。 “等等!” 一名领主站起来冷冷注视着康喀尔,说道: “可能留守大臣还不知道,与大明的关贸,是我们左翼诸部各位首领和大明的联合请求。无论是战是和,都不会受到影响,几十年也没有变过!” “我们部中的许多领主和部众,可都是等着与大明贸易,才能将牛羊马匹变卖出去,怎么都可以,关贸绝不能取消!” 关系到自身利益,没有人不上心,尤其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左翼诸部,若是没了关贸和“市赏”,他们的部落就更穷了。 康喀尔这个位置,是自成吉思汗时代就流传下来,蒙古大汗在左翼诸部的留守官员,手握大权。 虽说如今实权不再,可康喀尔本身就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也是一个强盛部落的领主,怎么会容许左翼诸部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跳脚。 他淡淡一笑,反问道: “若这是大汗的意思呢,左翼诸部莫非和外喀尔喀诸部一样,不认察哈尔部的大汗了?” 左翼诸部,还是没有人不敢明着不人林丹巴图尔这个大汗的,他们和外喀尔喀、内喀尔喀都不一样。 内喀尔喀五大部,每一个势力都相当于一个东土默特,他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盟主,一旦察哈尔部逼急了促使五大部联合,这份力量不容小觑。 而外喀尔喀如今已被一名强盛之主统一,和神秘的沙皇俄国密不可分,即便是林丹巴图尔,亦不敢轻易与之动手。 左翼诸部,说白了就是漠南蒙古左边的几十个小部落。 他们旁边就是漠南蒙古,距察哈尔本部也不远,这个口实一出,林丹巴图尔就有借口出兵左翼了。 林丹巴图尔一直没和左翼动手,一个是因为完全找不到借口,另一个也是因为没什么必要。 左翼诸部驻牧这一带水草不如漠南丰美,又普遍都穷,兴师动众的打下来,得到的可能还不如损失的多。 左翼诸部的力量完全不如漠南蒙古,以察哈尔如今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他们。 康喀尔用这个做口实,强行宣布命令,没什么说的,左翼诸部的领主们只好尊令,但心中都十分不服。 如今的左翼诸部,实际上就是在不断崛起壮大的察哈尔部和大明的夹缝里求生存。 他们对林丹巴图尔阳奉阴违,为的就是不给予口实好让他攻击自己。 但与此同时,左翼又十分依赖大明持续了几十年的关贸和市赏,一旦取消,这对他们会是一个沉重打击。 拨乱反正 第464章 林丹汗入寇 大同镇城。 一连几日,阴云笼罩,终究是在昨晚半夜的时候下了大雨,不知为什么,很多百姓都是松了口气。 自从天启皇帝集结重兵于西路的圣旨下来,整个镇城就都戒严了。 大同总兵张万邦的将令比圣旨更加严厉,买卖交易一律禁止,就是附近的旅馆、客栈,饭庄、酒肆,也都见不到几个人影了。 戒严是为了防止蒙古人混成客商进到城里,这样的事情,在抚顺发生过一次,李永芳的投降,在全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不过毕竟是第一个投降东虏的守边大将,影响这么大倒也正常。 不过很多镇城的守兵都不是很紧张,反正大战是在西路杀虎口那一带,自己是在镇城,蒙古人肯定是打不进来的。 张万邦奉旨离开以后,留下了一名参将率领一万余部下把守镇城,这名参将也是将门出身,唤做石永贞。 石永贞没什么功绩,凭借祖上的荫福,顺风顺水做到了参将。 刚刚天亮,一名明军骑兵打着哈欠从马棚中走出来,清扫马屎,然后为马匹换了草料。 他翻身上马,刚出了几条街外,没等出城,便就骂骂咧咧: “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来?将军也太不拿我们当人看了,出城干什么,出去挨风受冻吗!” 骂归骂,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张万邦定下八大军规,驭下极严,又尤擅大规模阵地战,违反军令一律被定为死罪,因此他的本部兵马一向军纪严明。 这也是为什么辽东大战时,朱燮元将大同军顶在前面的原因。 刚出了城门,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骑兵有些后悔没有加上一件棉衣,正要回去,却是忽然想到什么,拨马出了镇城。 临走前,城头的一名把总还热切的打着招呼: “这样的天气,也要出去哨探吗?” “你倒是轻快了,在上头躲着就行,爷可就惨了,还得出去找什么蒙古人!真是的,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啊!” 骑兵没回头,带着满腹牢骚远去。 “害,这样的鬼天气,若不是将军下令,谁愿意出去!我在这站着都感觉冷,别说他们骑马的了…” 出人意料的,城头把总没觉得什么气愤,反而是一副我理解的表情,看着那些出城即面向各方向的骑兵们背影几眼,然后搓了搓手,缩缩脖子,赶紧退回了墩内。 那名骑兵在城外兜兜转转,并没有走远,找个地方蹲了约莫半个时辰,直接回了大同镇城。 他来到将军府,小声向正在用饭的几名守将汇报道: “启禀将军,外头风雨很大,没见到蒙古人马队的踪迹,应该是向东去蔚州了。” 石永贞有些意外,拿起水喝了一口,蹙眉道: “前日的塘报说蒙古人已经突破边墙,镇虏卫指挥使死难,我还怕是往镇城来了,莫不成是去宣府了?” 骑兵的心里毕竟有事,回来前早想好说辞,赔笑说道: “小的也不知道,该探的地方都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见到蒙古人马队经过留下的痕迹。” “这几日将军也知道,连日的阴霾,昨夜至现在又下了大雨,小的出镇城时,只见四野寂寥,连个人影也没有。” “回来的时候各门依旧平静,一直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听他说的这样仔细,石永贞心神稍稍安定一些,的确,这样的大雨天,既不利于行军,也不适宜攻城。 蒙古人去没去宣府还不知道,但是看起来,至少今天蒙古人是不会再来镇城了,等到张万邦回来,这事就不归自己管了。 想到这里,石永贞挥手让两个部将退下,各去巡视,自己忽然犯困,高枕无忧地上床睡觉去了。 下午,镇城四处忽然起了喧闹的呼喊。 “蒙古大军杀进镇城了!” “跑啊,快跑啊!” 正在巡城的部将这时候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将这个情况飞报了正在睡大觉的石永贞。 石永贞此刻也被这些愈发吵闹的声音惊醒,不等家丁进来,腾地起来拿起立在床边的佩刀,披挂上衣甲,飞速窜出房门。 这一出门,正和赶来报信的家丁撞了个满怀。 石永贞猝不及防,险些被这精壮的家丁撞翻在地上,他踉跄退了几步方才站稳,喝一声道: “慌什么!又不是蒙古人攻城!” 那家丁也顾不得方才的莽撞罪过了,忙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喊道:“禀报将军,正是蒙古人攻镇城来了!” 石永贞一愣,然后直接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这可真是乌鸦嘴,蒙古人居然真的来攻城了。 他稍一定神,看着被吓到的家丁道: “早晨的探报不是说没见蒙古马队的踪影吗,怎么下午又来攻城,负责探报的是谁,本将非要以渎职罪斩了他!” 家丁连连摇头,石永贞也知道,城中现在只怕是乱了,找人也不是要紧事,当务之急是挡住蒙古人。 大同镇城,九边之一的镇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被蒙古人围困或者攻陷的局面! 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快说,有多少人马?” “黑压压一片,数不清!” “备马,快备马,本将要登城!” 天渐渐黑下去的时候,目前留守在大同镇城,这个大同镇权利中心的最高军事将领石永贞终于出现在东门城楼,这个最需要他的地方。 部将此时握着刀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喃喃道: “太多了,密密麻麻怕是要有十几万人…” 这个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东城的光鲜很好,可以一眼望到很远的地方。 石永贞走过来,一手扶垛口,闻言喝道: “胡说!蒙古一共才多少人,用十几万人入关劫掠,他的本部不留一个男丁不成!” “我看,最多几万人而已!”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就算来攻城的只有几万蒙古人,他们的人数却还是比只有一万多明军留守的大同镇城人数要多了太多。 石永贞极目四望,只见还不只是东城,南西北三面也都被无数的蒙古骑兵团团围住。 夕阳投射下闪烁着寒光的塞外弯刀,天空上比雨点还密集的箭雨,旗幡招展的蒙古马队,都看得他这个未谙战事的参将心惊肉跳。 拨乱反正 第465章 镇城不容有失 原本这个时候在此处眺望,看见的该是一番绝佳美景。 夕阳中的雄关重镇,石永贞眼前的景色也的确美不胜收,只可惜现在不是远眺观景的适宜时机。 最让他吃惊的,是蒙古大军中隐约可见的那顶大纛。 虽然没怎么经历战事,可石永贞毕竟是久居边关的将门子弟,自幼便识得蒙古各部首领的旗帜,毫无疑问,眼前是察哈尔部林丹汗的旗帜。 他心中骇然一凛,蹙眉道: “林丹巴图尔也来了,难怪这些蒙古人如此凶猛,不要命似的围城来攻,都是想着在他们大汗面前表现一番!” 言罢,石永贞转头望向城内。 冷笑连连的话语中,透露着的是极度的忌惮。 此刻的城内,已然是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绷。 一名部将来报,说是指挥兵丁抓了一批又一批寻衅滋事的青皮,城中暂时重新安宁下去了,可谁都知道,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 一旦蒙古人开始攻城,街市中巡逻的兵丁都要调到城头作战,那个时候,仅凭有司衙门的差役,是看不住城内的。 内外夹击,又是这样的人数劣势,实在难以守住镇城。 大同镇城鱼龙混杂,有无数人想要把这里搞乱,然后趁乱捞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 乱世,永远是一些人最喜欢的时候。 城内已经如此,城头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把守城楼的明军兵士们已默默将刀拔出鞘内,将箭簇上弦,火炮和火铳,滚木和巨石也都准备齐全,严阵以待。 石永贞看得出来,一股恐惧感正逐渐弥漫在城头。 有些人甚至还没等蒙古人攻城,就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慌、畏惧,浑身都在不断的发抖,似乎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这也难怪,大同镇最精锐的部队就是总兵张万邦的本部两万多人,其余的卫所兵根本没怎么经历战斗,平日里的操训也不是按部就班。 眼下留守大同镇城的,多还是一些老弱病残,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见识过这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真实阵仗? “呜呜呜——” 就在这时,大同镇城的四面响起了嘹亮的角声。 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来了! 随即,四面围城的蒙古骑兵开始动作,城下早已准备齐全的蒙古部族扛着简易制作的云梯开始猛攻。 为数众多的轻骑兵们在城外开始画圈打转,令人恐惧的马蹄声伴着陡然间腾起的尘土,不断震撼着整个城关。 天空上一刻不停的射下箭雨,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城楼。 这些箭雨的来袭,让守卫城头的明军不得不找地方躲躲藏藏,趁此机会,察哈尔部的部族越过护城壕沟,把云梯架在了城头。 刚一开打,蒙古部落的人数优势尽显,明军的处境已经极为艰难,接连不断的箭雨,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 雷公山脚下,几名披着红色衣甲的骑兵驻足不前,为首一名将领拿起单筒千里镜,仔细观察着镇城上的动静。 仅仅目测,就不难发现远处的战云密布,尘土飞扬,二十里外也能感受到脚下由于大批骑兵跑动起来的微微颤动。 大同镇城上空,正有滚滚黑烟升起。 这名将领蹙了蹙眉,然后放下千里镜,很显然,镇城遭到蒙古兵的围困了,看这样子,数量还不少。 大同镇城在万历年间经过一次大规模修缮,垛口三千,敌楼环绕,即使在九边之中,也是一个极其坚固的重城。 要向攻取大同,以蒙古人的军械,就算占据人数优势也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才对。 看起来还有时间决定如何行军…… 想到这里,他策马转身,下令道:“回去禀报镇台,就说镇城已遭蒙古人的围困,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才被围不久。” “是!” 骑手在马上抱拳接令,转身疾驰而走。 三里外,一处临时营地,旌旗招展,正有约莫四五万数量的明军在此扎营,几名西路将领的将旗,环绕着大同总兵的张字大纛。 张万邦与诸将领本来是奉旨在西路集结兵马,可这个时候,却是在东路起了战事。 白羊口被破,镇虏卫失陷,而镇虏卫距大同镇城仅三十余里,蒙古骑兵可朝发夕至。 张万邦没有办法,只能率领大军驰援镇城。 有明以来,莫说是九边重镇失陷,就连被围的情况也没有几次,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头上。 莫说朝堂上对自己的口诛笔伐,张万邦自己也会觉得愧对天启皇帝的信任,没有必要在大同总兵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了。 “你们看,整个镇城立于平原,蒙古骑兵居多,而我军步兵为主,要是就这么驰援过去,势必要引起西路哨骑的注意。” 张万邦与诸将领聚在地图边上,指着大同镇城周围,说道: “到了那个时候,林丹巴图尔只需要派遣一部分骑兵过来,就能轻而易举的在平原上将我们阻挡或者击溃。” “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镇城必须要保!” 说到这里,张万邦抬起头向众人望去。 副总兵徐永寿双手环胸看了一会地图,忽然指着一处地点,道:“你们看,这里是白登山,整个白登山的地势狭长,所以山口的出入口很窄。” “既然是在平原,我军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被西虏哨骑发现是迟早之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一部分西虏骑兵引到白登山,聚而歼之?” 闻言,诸将全都将目光汇聚到此一点。 张万邦摸着下巴微微点头,说道:“白登山的地势,的确适合用伏兵聚歼敌军,只是要用什么方法引他们过来,徐副总兵有想法吗?” 徐永寿蹙眉看了地图一会,忽然又指向一点,道: “这里!” 广昌营参将渠家祯看着这里,惊呼道:“登白官道!?” 徐永寿冷冷一笑,道: “不错,就是登白官道!” “登白官道直抵白登山,两侧都是河流,西虏骑兵居多,若不控制此处官道,是打不下来的镇城的。” “林丹巴图尔素来以雄盛之主自居,这次怕就是奔着镇城来的,所以这登白官道,西虏必定视作重中之重!” 张万邦恍然大悟,拳头锤在地图上,高声道: “说得对!” “西虏攻城,官道上的留手人马肯定不多,我军可以着力于登白官道。一旦我军重新夺回官道,西虏撤换的骑兵就会无法饮马,必定会派兵来抢。” “那个时候,想引这部分骑兵到白登山就容易多了。” 拨乱反正 第466章 总有人盼着天下大乱 太阳逐渐落下,大同镇城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参将石永贞没怎么经历阵战,可毕竟是将门之后,他本人虽然害怕的要死,却还是选择钉在城墙上动员死战,这就是对士气最大的鼓舞。 守城的明军兵士也都知道城破是什么后果,就算是为了城中的家人,他们也要拼命抵挡西虏的攻势。 毕竟这是在关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各路援军肯定在向大同镇城方向驰援。 蒙古人的战斗力毕竟不如建虏,何况他们又都是轻骑入关,没有准备什么重器械,携带的干粮也不多。 论兵员素质,明军以卫所兵为主,蒙古人的部族牧民也好不到哪去,真正精锐的也就是林丹巴图尔本部的那些人马。 平时放牧,战时为兵的各部族牧民,无论作战能力还是装备上,都远远不如卫所的明军兵卒。 得益于军器司的成立,更因为朱由校的严令,九边卫所兵早在天启二年就全面淘汰了原本的旧装备。 为补足九边积欠的军饷,朱由校曾下发严旨,一体整顿九边军务,成效在今日方才逐渐显现。 为整顿废弛已久的九边军备,为全国做出表率,一改往日糜丧风气,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二年底,九边重镇累计扩充新军四十七万,每岁给饷达数百万。 补足军饷以后,朝廷又大规模扩充军器司,各地星罗棋布的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批量生产崭新的制式盔甲和刀枪,对九边军镇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革新。 攻城的蒙古兵惊讶地发现,现在就连一名普通的九边士兵,都套着特制的棉甲、棉衣,配备着崭新的腰刀和长枪。 虽然这只是一般士兵的普通装备,可现在这个时候,要让每一名士兵都配备这样的装备,依旧令人无法想象。 山陕总督朱燮元才到太原没多久,城内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全,对大同的军备根本没来得及插手。 可以预料,朱燮元整顿山陕军务以后,其余的省份必定也会相继开启同样的军务整顿行动。 整顿军务,一般伴随着大规模的扩军和裁军,军饷和军械也要更新换代,这对朝廷财政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但朱由校明白,这势在必行! 大同镇作为九边重镇之一,尽管军备废弛多年,但其兵士的作战能力在各路明军中也属于极高的水准。 这样的卫所兵,对付八旗兵可能会被吊打,可是同样人数下应付攻城的蒙古兵,却是丝毫不虚。 更主要的是,林丹巴图尔此回入寇大同,是打着“闪电战”的心思,根本没作长足的准备。 时间拖延得越久,明军各路的援军越容易赶到。 换句话说,现在虽然是明军处于劣势,但蒙古人自身战斗力并不是很强,战局有可能在瞬间就会被改变。 “扔,给老子往下扔!” “看哪儿呢,下边不都是人啊,随便砸,一砸就是一大片!”石永贞拎着满是血迹的雁翅刀,巡视在各个城楼之上。 现在的他,仿佛全然忘记了心中对蒙古人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恐惧是没有办法帮助自己活下来的,要想反败为胜,只能靠自己。 就算战败了,也要留一个英勇殉国的壮烈美名,这是一名将门子弟最后的执著! 守城的明军兵士,一个劲儿的向下扔滚木,砸巨石,不少人还整齐地释放火铳,一排排齐射,射得云梯上的蒙古人人仰马翻。 蒙古兵一个个惨叫着跌落下城,但很快又有更多人拼命攻上来,远处的大批骑兵还在兜着圈子齐射。 而城里,已然是乱了起来。 早对旧制不满的失败人士们,巴不得城内早些大乱,好能打破朝廷和有司对地方的约束,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着蒙古人攻城,一批批巡逻官兵被紧急调往城头,这样的机会来了。 他们冲出家门,冲到街巷之中,逢人就打,见货就砸,三五个一齐拥上去,就能活活打死一名巡逻的官兵。 由于守城人手实在不足,石永贞迫不得己只能一直抽调巡逻的官兵,这也就导致了城中维持秩序的力量严重不足。 有司衙门差役和剩余官兵已经伤亡过半,放弃了城内大多数地区,逐步退守到将军府和马棚等一些重要地点。 城内官兵数量太少,根本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乱民闹事。 更让石永贞又惊又怒的是,有些乱民烧毁房屋,打砸哄抢商铺还不止,他们竟然叫嚷着要向蒙古人投降,聚众去争抢城门! 得知这个消息,石永贞声音都变了: “杀杀杀!闹事的乱民,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有多少人,全都给我杀光!” “你回去告诉姓刘的,不论他用什么手段,城破以前必须要保证城内不乱,不然,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难受的是,石永贞也几乎被阻隔在东城上了,他的家丁往外冲了几次,都是杳无音讯。 一名刚刚派出去的家丁冲回来,却是少了一只胳膊,哭道:“将军,小的无能,乱民太多了!” 石永贞蹲下来扶起这名家丁,直至看着他咽气,怒火中烧,怎么会有这么多乱民?他们难道不知道蒙古人破城意味着什么吗! 可悲,可悲啊! 自己堂堂一个留守参将,现在居然连下令调度的人手都派不出去了! 负责城内治安的部将是石永贞的亲信,唤做刘冉,他手中握着佩刀,逃到将军府里,脸色黑得难看。 这怎么办,城里已经全乱了! 闹事的乱民比官兵多了数倍,拿着粪叉就能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家丁活活刺死,又能怎么办! “我们现在能调集多少人手?”刘冉向石永贞的家丁给出保证,然后转头无奈的问道。 一名家丁闻言沉默片刻,道: “城里乱的太快,四处同时起乱,弟兄们还在分散巡逻,都被隔绝开了,各营都联系不上,还在将军府的只有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冲过来的乱民有多少…”刘冉又问。 那家丁应道:“保守估计,千把人是有的,后面还有更多!将军,我们怎么办,死守将军府,还是冲出去与他们拼了?” 刘冉想了一会,看着垂头丧气的部下们,站起来说道: “现在东城那边定然也是陷入血战,我们不能指望参台再为我们派人手了,冲出去,冲出去与乱民拼了!” 语落,兵士们全都看过来。 “将军,下令!” “只是可恨,我没有死在蒙古人手里,却要被一群乱民用粪叉给杀死!” “堂堂男儿,生于天地间,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刘冉握着刀走向将军府外,道: “城中必定有蒙古人的奸细,乱民闹事也有他们的挑拨,只是我们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 “镇城不容有失,只要城楼不丢,就还有希望!” 拨乱反正 第467章 掐断水源 城外,黑压压的蒙古大军之后,正有一部分骑兵安静等待,他们都是察哈尔部为数不多的精锐。 林丹巴图尔亲自寇边,有两个原因。 一是没什么办法,每到入冬这个时候,草原上的物资就极其匮乏,每天都有人饿死,还不如冲出来抢点。 第二就是每到这个时候,蒙古各部的战心就出奇的一致,这样的人心向背可不能浪费。 至于林丹巴图尔,实在也不是什么能按捺住一直坐在汗帐里的人。 对汉人的盟约,不过就是个临时起意罢了,根本不算什么事,打破也就打破了,又有谁能来职责自己不成? 林丹巴图尔抬起头望着摇摇欲坠的大同镇城城头,朗声笑道: “明军快不行了,传令各部,加紧进攻!” “我们进城之后,不仅要掳掠物资,还要尽可能掳走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回到草原为奴,以告慰长生天!” 林丹巴图尔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已经在想象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能进城大肆掳掠一番。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的战略实在是英明,麻痹明军,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要进攻西路,实则却是一路偃旗息鼓,从东路突破边墙。 明军果然上当,他们将重兵集结在西路,以至于自己的蒙古大军一路畅行无阻,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至于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猜到了,但他一点儿不怕! 从白羊口至大同镇城,四下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就算明军来援,几乎全骑兵阵容的蒙古大军也能立于不败之地,轻易撤出关内。 如何来去,林丹巴图尔早想好了,这次就是来痛痛快快劫掠一番,也能增长自己在蒙古诸部的威望,在将来与明朝的和议中要求更高的价码! 林丹巴图尔正美滋滋的想着,后面忽然转来几名骑兵,急匆匆道: “禀大汗,登白官道上发现了大批明廷援军,他们来势迅猛,又携有轻炮和鸟枪,已经控制了官道两侧!” “大汗,宣府方向旌旗招展,十里之外尘土飞扬,怕是有援军赶来!” 宣府总兵姜弼的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料到,他也没怎么在乎,按这个势头下去,等姜弼赶过来,自己早抢完舒舒服服的撤了。 让他意外的是,这支来自西路的大同总兵张万邦部。 林丹巴图尔蹙眉不展,自语道:“明军居然是直接去攻打登白官道了,这个张万邦,是有些棘手。” 来的时候,就有不止一个人劝过林丹汗,说大同总兵官张万邦为嘉靖年名将之后,在辽东大战中连女真人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处,很不好对付。 林丹巴图尔目中无人,自然不会将一名小小的明朝总兵放在眼里,现在还是吃了不熟悉地势的大亏。 登白官道,的确是进出大同镇城的要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大同镇城作为整个大同的军事枢纽,官道也是极其繁多,而登白官道之所以能成为两军主要争夺的地点,就是因为它的两侧临河! 蒙古叩关几乎都是骑兵,为的就是来去如风,抢了就走,可如此多的马匹行军,无论去哪都是一个极大的目标,必须要找足水源。 很显然,张万邦不是石永贞那种靠祖上荫福的蠢蛋,他自幼熟读兵书,所部堪称精锐,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大军背后的软肋! 张万邦并没有直接回援大同镇城,反而是用雷霆之势突袭登白官道,为的,就是掐断自己大军的水源供给!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林丹巴图尔虽然有些着急,但依旧不是很在乎,因为他知道明军的底细。 关内的蒙古人不在少数,林丹巴图尔率众叩关以前,就知道张万邦本部有多少人。 张万邦所部虽然精锐善战,可不过两万多人。 自己率领八万骑兵入关,分出个三万人去登白官道,他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有人能正面顶住蒙古骑兵的死亡冲锋! 三万骑兵打两万以步卒为主的明军,怎么都不可能会输! 想到这里,他开腔道:“都隆僧格!” 一名彪悍的蒙古领主策马出来,用浑厚的嗓音答道:“大汗,我在!” 林丹巴图尔道:“都隆僧格,本汗命你率领土默特部三万骑,夺回登白官道,为大军守住饮马水源!” 都隆僧格的西土默特是如今臣服于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诸部中,势力最为强劲的一部。 察哈尔部能出男丁十余万,西土默特不足十万,总数也有七八万,这次都隆僧格带来的,都是骁勇敢战的草原汉子。 除了那些小部,很少有傻子会把全部男丁都带出来。 都隆僧格应了林丹汗的差使,统率西土默特部的三万骑自骑射阵中分开,轰隆隆一片,向白登山方向行军。 一下子,围攻镇城的蒙古大军少出一大片。 东城一座敌楼上,石永贞清楚地见到,城下的蒙古骑兵乱了,然后从中分出不少人往北面去了。 “看来是镇台的援军回来了!” “援军到了!” “兄弟们,援军总算到了!” 消息不胫而走,城头灰头土脸的明军们全都喜极而泣,有人相拥大呼,一下子,濒临绝望的情绪逐渐变成了希望。 这个时候,一名城内冲过来的官兵经过女墙,跑到石永贞的面前,直接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石永贞上前,双手将他搀扶起来,问道: “城内情况如何,刘部将呢?” “将军府被乱民攻陷了,刘将军和八百多个兄弟全都战死了!但是马棚和仓库还在我们手里,也守不住多久了!” “将军,援军到了吗?” 石永贞眺望北方,喃喃道: “到了,就快到了。” 语落,他再一低头,发觉怀里的官兵已经气绝。 ...... 白登山以南五里,登白官道附近。 参将渠家祯躲在一面土墙之后,从箭孔中观察外边的情况,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隐藏在道路两侧的大批广昌营官兵。 远远白登山头,张万邦的将旗正高高飘扬,四十余门轻炮严阵以待,对准了镇城方向。 半柱香以前,蒙古的哨骑开始出现在官道附近,数量约有百余。 虽然九边军镇接受了朱由校极大的整顿,官兵的整体素质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但除了火器以外,其它的军械变动不大。 九边军镇之中,只有榆林镇的战马比较多,有一万多匹,大同镇和宣府镇的情况类似,战马极其稀缺。 张万邦和姜弼麾下,都没有什么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姜弼还在驰援赶来的路上,张万邦在辽东之战中对这名宣府总兵有了些了解,不担心他不来。 可宣府毕竟远水救不了近渴,击退西虏还是要靠自己。 拨乱反正 第468章 改变策略 张万邦清点了自己麾下的骑兵,只有区区两千多人,这点骑兵怕是也就比蒙古哨骑稍多一些,根本不能用于正面作战。 大明的军镇体系和蒙古部落不同,养一个骑兵的费用,甚至要比一个家丁多上数倍,既然打不过,张万邦也就不打算让他们轻易上场了。 骑兵都是宝贝,损失一个都够肉疼的。 要是能掳掠一些蒙古马过来,充实到自己的骑兵部队当中,张万邦想想都眼红! 渠家祯伏在土墙后,两侧的广昌营官兵也都在等待自家主将的命令,这一场不是要做什么,而是要抓几个舌头来问问蒙古人的具体情况。 蒙古人中有许多懂得汉语的,官兵中也有不少听得懂蒙古话的,现在官兵对围城蒙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抓几个分开来问问,是最好的情况。 打骑兵埋伏最好的,就是在饮马处突然袭击。 广昌营本有三千多人,天启二年扩充军备,又添了一千多人,现在是近五千名官兵,渠家祯将他们全带下山,就埋伏在登白官道的两侧,等着蒙古人过来饮马。 只要蒙古人一下马,自己马上率伏兵突袭,肯定能抓获不少!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逐渐接近,家丁道: “听声音,该有三五匹马。” “传令各部,继续蹲守,不得命令,不得擅出!”渠家祯冷冷说完,透过箭孔继续去看。 不多时,前方转弯处出现了四匹马,两个蒙古哨骑。 这两个蒙古哨骑与先前的衣甲和旗帜都不同,渠家祯一眼看出,现在来的已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哨骑,而是西土默特部的人马。 渠家祯淡淡道:“看起来西酋将自己的人马撤换下去,换了都隆僧格的人来夺回登白官道!” “速速将这个消息,禀报给镇台!” 一名家丁弯着身子,隐藏在河流两侧灌木之中,向白登山上轻手轻脚的赶回,渠家祯则一直盯着这两个蒙古哨骑。 他们一直没有接近官道,甚至没有离开那个转弯处多远。 广昌营的伏兵距离这两个蒙古哨骑有五十步左右,官道两侧由农民盖起沿着河流的小屋坐落在农田之上,使得这两个蒙古哨骑看不清楚内中情况。 两个蒙古哨骑体格都很彪悍,比大部分广昌营的士兵都壮了一圈,面黑似碳,其中一个露这牙齿,狞笑道: “南国小儿该是怕我大军报复,提早撤了!” 另外那个蒙古哨骑也很是警惕,伸出脖子向官道里面看了几眼,可此时已经是深夜,两侧又没有什么路灯,只能见到黑漆漆的一片。 “进去看看!” 另外那人无奈,随即打马紧跟。 广昌营的明军官兵们已经等了很久,但仍然安静,没有丁点声响,这全来渠家祯平日的训练有方。 事实证明,按部就班的操训是有效果的。 明军虽然紧张,但是全都在默默等待着蒙古哨骑接近,这两个蒙古哨骑见如此安静,也是怀疑有伏,前进数步就开始不断试探。 他们生于马背,骑术十分了得,单手牵着马缰,另外那手则放在挎间弯弓上,不时骑马小冲几步,又突然停下折返,然后蹙眉看着周围的黑夜。 发觉半晌也听不见丁点声响,才是继续向前。 两名蒙古哨骑已经缓缓来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广昌营的官兵精神已经高度集中,渠家祯的手心更是渗出细汗。 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们又停了。 “我看这里不对劲,太安静了,前方就是白登山,南国小儿会不会是大军在那里设伏?” “南国小儿的火器犀利,要是在山上扎营设伏,重炮能直接打到城下,我们骑兵攻山,进去容易出来难!” 渠家祯趴在土墙后,两个蒙古人就在不远处商议,他粗通蒙古语,这些话听得他暗暗心惊。 广昌营正要行动,捉了这两个蒙古哨骑。 不多时,一名家丁从黑夜中赶来,低声道:“将军,不可轻动,镇台军令,不可轻动!放这两个蒙古兵过去!” “为什么?” 渠家祯很意外,瞪大了眼睛。 “放他们回去,岂不是将镇台置于险地?他们已经猜出我军要在山上设伏,若是围而不攻,岂不两面受困?” 家丁道:“镇台说逢战临敌,需得随机应变,战机稍纵即逝,来的是西土默特的虏兵,这计划就变了。” 渠家祯毕竟不是在山上统筹战局的总兵,恨恨看了一眼这两个蒙古哨骑,只得下令继续趴伏。 不久以后,白登山上。 “西土默特经过分裂,总数没有十万,这次入关,不可能倾巢而出,都隆僧格带来的人马,最多四万!” 张万邦负手站在沙盘旁,沉声说道: “据渠家祯的快报,两名蒙古哨骑在官道两侧饮马而走,广昌营并未走漏风声,其余各部也都没有交战的回报。” “这也就是说,都隆僧格接到的探报,大概率会是官道安全,我军会在白登山设伏。” “依本镇看,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已经在官道两侧设伏的各营按兵不动,白登山上的主力撤出,只留本镇的家丁队,其余全都前往官道两侧设伏,但是炮营要留下。” 说到这里,张万邦冷冷一笑:“不放出点动静,怎么能让都隆僧格以为我军要在白登山设伏引诱他进山呢。” ...... 都隆僧格率领土默特大军风卷残云一般北行,提前放出数百哨骑,很快接到回报。 情况基本一致,官道两侧并未发现明军踪迹,许多哨骑甚至在河边饮马和短暂停留,也没有遭到伏击。 哨骑出去多少人,回来就是多少人,都隆僧格这下放心了,只是有个最新情况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张万邦既然没有在登白官道两侧设伏,那么很显然,极有可能是打着引自己进山聚歼的算盘。 况且明军的重炮十分犀利,在白登山驻军,也能直接发炮帮助大同镇城的守军。 这样来看,张万邦的确是有些手段,占据了白登山这个有利地点,进退都可以自如。 看来至少要给白登山围了,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放炮。 攻山是不可能的,都隆僧格不是傻子,骑兵攻山,对方都是精锐,这无异于羊入虎口,有多少都给你绞死在里面。 反正大同镇城今夜必破,城一破,自己抢了就走,再不会有什么顾虑。 都隆僧格拔出弯刀,金戈挽雪,反射出幽幽晶光,手腕猛然翻转,指向白登山,高声喊道: “杀去!” “给本汗围了白登山!” 一时间,马蹄声平地冲霄。 拨乱反正 第469章 以身作饵 雪还在下,风声依旧在耳边猎猎作响,寒风裹挟着细微的冰雪,刺得人脸颊生疼,戍守将士的衣甲即便是穿得再厚,也难以抵挡无孔不入的边疆风雪。 土默特人的骑兵踏在大同的冻土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 都隆僧格骑在最前面,手握弯刀,驾马疾驰的同时也在往白登山方向不断张望。 就在这时,天空上一阵呼啸传来。 却是几道黑影自白登山头疾射出来,毫无阻拦地落在行进中的土默特马队之中,一下子击散了马队,然后一头扎进地里。 被大雪盖住的冻土崩裂开来,带起大片的砂土,坑里除了土默特人与坐骑的尸体,也冒出了阵阵白烟。 土默特距边关较近,经常与守关的明军周旋,他们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明军的火炮在山上发射了。 这还只是开始,不断有巨响从白登山传来,震撼着每一个牵着马缰的土默特骑兵的心神。 天空中的黑影越来越多,土默特人互相对视,都显得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有些害怕。 刀箭无眼,南国人的火炮更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忽然遭遇炮击,就是草原上马术最好的勇士也难以避开。 都隆僧格听到了身后的遍地哀嚎,也听见了身边的惊颤之语,他知道,蒙古人对明军火炮一向畏惧至深。 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都隆僧格策马来到一个小坑边上,看着里面的惨状,面色阴沉。 看来自上次叩关到现在,明军的火器射程更远也更加犀利了,还没走进官道居然就能打到自己。 这样下去,像现在这种可以叩关劫掠的时候会越来越少! 随着白登山头的持续发射,前面的土默特骑兵的惊呼声也愈来愈大。 马队才刚踏进官道,距白登山脚下尚一里有余,谁也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军的火炮居然还有如此威力。 “进入官道!” “不许后退,只要围了白登山,就不用怕南国小儿的炮击了!” 为数众多跑的土默特骑兵仿佛逃命似的,黑压压一片进了登白官道,很快他们发现,明军虽然夺回了官道,但却并没有在官道上竖起什么旗帜。 现在看起来,张万邦突袭官道更像是前来骚扰,让自己不能舒舒服服的饮马换乘。 官道两侧的明军,早已经枕戈待旦,就等蒙古人进入包围圈了。 得益于土默特骑兵速度飞快,行进时造成的动静,极好地掩盖住了明军调动的声响。 很快,土默特骑兵全数进入官道。 一里地,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是特别近,都隆僧格骑着本部最快的黄褐色健马,很快就来到白登山脚下。 看着狭窄的入山口,他更加坚定张万邦是要引自己进山的想法。 “你看,白登山地势狭长,入山口又如此窄小,若是大军通过,强行攻山,只怕会是个绞肉机!” 都隆僧格指着山上,又指向入山口,说道: “张万邦自诩名将之后,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依我看,南国小儿中这些所谓的名将,全都是一个模样!” “传令——” 不等他这话说完,山口处传来一阵蹄声,却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独自出现,朝这边讥讽说道: “都隆僧格,亏你还是雄主之后,本镇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临山一脚,怎么,你怕了?” “汗王!” 都隆僧格没急,下头的领主们却急了,嚷着要率众攻山,就算下马强攻,也要让这些嚣张的南国小儿付出代价。 “张万邦这是故意诱我进山,三国演义看过吗?” “南国小儿一向狡猾的很,我们没有必要强行攻山,围过今晚,等大汗那边攻下大同镇城,撤了便是!” “凭他这几万步卒,还是不敢出山与我一战的!” 回去后,张万邦来到军营之中,一名家丁近前道: “镇台实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山上只有家丁队和炮营,若是激怒蒙古人强攻,只怕弟兄们无法护住镇台。” 张万邦双手向下一压,朗声说道: “自古用兵之道,都要讲究个不战驱人之兵,要是一动不动,反而惹得蒙古人怀疑。” “我这么往外一站,就是在告诉蒙古人,这山上有我的全部主力,巴不得他来攻山。” “这样一来,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都隆僧格的想法和张万邦所预料的如出一辙,对面的总兵就在山上,这几乎说明山上肯定埋伏有重兵。 直接攻山,骑兵优势丧失,大队骑兵变成步卒,正面对抗明军犀利的火器,就算攻下来也肯定伤亡惨重。 可是如果自己就这样围山,张万邦下山不得,他一发炮,自己就命人骚扰射箭,难受的会是张万邦! 况且,都隆僧格也有另一层顾虑。 带来这三万余人都是土默特部的勇士,攻山有了损伤,这是他自己买单,指望林丹巴图尔能给补偿?显然是异想天开! “团团围住白登山,不能放走了一个南国兵!” 土默特骑兵在山脚下展开阵型,打算围而不攻之时,余的明军也都悄然摸到官道两侧,静静等待山上发炮的号令。 少倾,山上有了动静。 “砰砰砰——!” 这次的炮响几乎没有停歇,震耳欲聋的响声有力掩盖了大队明军奔袭的脚步声。 一名土默特领主见山上发炮,也指挥骑射阵道: “给我射,向山上射,就算射不到,也要干扰那些南国小儿,叫他们不能轻易放炮!” 话音落定,土默特的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然后忽然发出阵阵惨叫,落马一片。 领主回头望去,正赶上一颗铅弹射来,脑门直接被击中,眼神瞬间失去光彩,整个人落在马下。 官道两侧田埂上传来一阵排铳施放声,无数明军忽然从四面八方跳出来,许多人端着鸟铳,对准密集的土默特骑兵接连施放。 如炒豆一般的嘣嘣连响,密集的铅弹朝着土默特骑兵疾射而来。 惨叫声几乎同时在几个方向响起,骑射阵外侧的土默特骑兵接连不断的中弹,跌落下马。 明军赶上,用刀刃刺穿了这些落马土默特骑兵的胸膛。 “哪来的声响?” 都隆僧格骑在马上,在他的耳边各个方向都极为喧闹,根本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空上有山头发炮的撼响,周围不知何处又突然出现许多鸟铳的爆响,耳边的惨叫和马嘶声也越来越多。 “不好!中了南国小儿的奸计了!” 拨乱反正 第470章 成名之战 “哨探是怎么回事,几百人,竟没有一人发现南国小儿在官道两侧埋伏了大量的伏兵?” 实际上,土默特哨探在官道打探的时候,张万邦的确没有设下多少伏兵,起初只是为了抓几个舌头,问问镇城情况。 因为广昌营传来是土默特部来官道的消息,这才临时改变战略,打算将计就计,抓住蒙古哨探撤回,大军尚未进入官道的这个时机,在官道两侧临时设伏。 都隆僧格来到负责指挥哨探的一名领主身前,无意听他辩解,挥刀便砍,望着脚下尸体,啐道: “真是废物!” 其余的领主都因此而大惊失色,有一人惊疑不定地望着都隆僧格,劝道:“事已至此,汗王,我们还是想想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打!”都隆僧格挥舞着弯刀,大声喊道:“后退者死!敢后退的,先给我杀了!” 后面远远传来一阵呼喊,都隆僧格看不到,其实是渠家祯率领的广昌营杀奔来了。 “不准后退!” “射箭还击!骑兵在平原打不过步卒,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到草原称汗!”都隆僧格驾马迎上广昌营,因为四周太过喧闹,只好用尽力气大喊。 其实明军虽然设伏已久,但现在是劣势。 设伏的明军约有四万多人,其中可以称为精锐的,只有张万邦的本部两万余人,其余大部分都是卫所兵。 卫所兵战斗力很迷幻,像是这种顺风的时候,一个个如同战神,可一旦稍稍陷入劣势,就有可能瞬间崩盘。 兵败如山倒,卫所兵一旦崩溃,很容易连带着冲散张万邦的本部精锐,打乱原本的作战部署。 张万邦以身做饵,留在山上吸引都隆僧格,率队指挥的是副总兵徐寿辉。 徐寿辉看着周围,蹙紧了眉头。 由于蒙古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现在明军的损失还微乎其微,可地势毕竟于步卒不利。 一旦蒙古骑兵反应过来,官道两侧的鸟铳队就相当于暴露在蒙古人眼前,没了任何防护,必然损失惨重,但此时已无退路。 徐寿辉登高大呼:“报国的时候到了,众将士,随我杀虏立功啊!” “镇台就在山上看着我们,我们要用此战来向陛下报捷!” 爆响声不绝于耳,鸟铳兵们似乎也知道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所以都在拼命的施放,能多放一铳就是赚的。 至于明军各营之间的差距,则是因为混战而变得越来越远,为了掩护伏击,山头依然在拼命的放炮。 这个时候,各营实际上都在各自为战,统一的调配已经来不及也传不到各个将领的身边。 炮击和鸟铳造成的还不只是伤害,其声响也足以震撼蒙古人的心神,最少也能让他们的坐骑不听使唤,对他们造成干扰。 蒙古人这时候也已经反应过来,拼命的放箭还击。 官道上和田里倒满中箭的明军士兵,但由于军心依旧沸腾,整个队伍仍在继续冲击,与蒙古人挤在了山脚下。 后方的官道上,数不清的明军一直延伸到两侧河边的饮马处,官道上无人的坐骑也是越来越多。 两方加起来近十万的大军,就在这狭窄的官道和白登山脚下搅和在一起,大同镇城的失陷与否,也决定于这尺寸之地。 “轰隆隆——” 又一声巨响,一枚炮弹转瞬而至,落在官道左侧的河水中,滚滚水柱随即冲天而起,和着泥浆扑上官道,几个正在释放鸟铳的明军被扑了满身泥污。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几个明军微微蹙眉,手上动作并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在飞速地更换子药,继续放铳射击蒙古人。 这场伏击战越打越乱,直至渠家祯率领广昌营冲到土默特的骑射阵中乱砍乱杀,才算进入了胶着。 山脚下一片惊慌的叫喊,官道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放马狂奔的蒙古人,就连都隆僧格身边的近卫们也只得抽出弯刀近战,很少有什么功夫用弓箭射击。 ...... “攻城!” 大同镇城。 城下的蒙古战阵中角声又起,数万名士兵持着藤牌、弯刀缓缓前进。 一声号角响起,顷刻间,城外打着圈的骑射阵中再度射出如雨点般的箭簇,漆黑的夜空更为之一暗,呐喊声啸雷般动地惊天。 新一轮的攻势即将来袭,城头明军却是早已精疲力竭。 战死者惨不忍睹,负伤者痛苦哀嚎,存活者则失魂落魄、惊慌失措,绝望再次不可抑制地蔓延在整个城内。 就连那杆上书“明”字的高招旗帜,也因蒙古人的骑射而变得破破烂烂。 石永贞单膝跪地,望着布满城头的尸体,打到这一步,他也知道,这是最后的进攻了。 这次进攻,他再抵挡不住。 石永贞遥遥望向京师方向,声音中带着绝望,“陛下,末将无能,无以忠王事,大同镇城在我的手上,丢给蒙古人了!” “末将无能,末将无能啊!!” 恰在此时,严阵前进的蒙古大军乱了。 许多艰苦守城的明军咬牙站起来,望着远远北面,却是见到,土默特部的骑兵如同惊弓之鸟,疯狂的向这边冲来。 两三千的明军骑兵,居然在漫山遍野地追着足有一两万的蒙古骑兵跑! 这不是假的,这就在石永贞的眼前发生了! 与此同时,白登山上的轻炮被运下山,停驻在一处小坡之上,远远向镇城下方吞吐火舌。 无数炮弹击打在正在前进的蒙古战阵之中,犁出了一片的尸山血海。 后方,张万邦率领的回援明军已经在白登山脚下设伏击溃都隆僧格的土默特部主力,追赶着溃兵向这边杀来。 明军除了最开始追在前面的骑兵以外全是步卒,但数量不少,漫山遍野的追杀过来,足有四五万人! 林丹巴图尔骑在马上,正要兴奋地下令攻进镇城,大肆掳掠一番,身后却是陡然生变,听见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消息。 土默特部败了! 都隆僧格率领的三万土默特骑兵在登白官道遭到张万邦的伏击,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却是损伤惨重,被彻底打散! 土默特部的溃兵没了丝毫的作战意志,兵败如山倒! 他们顾不得身后追着的是多少明军,只顾发足狂奔,见到眼前正在攻城的蒙古战阵,像见到救星一样迎头顶了上去。 张万邦率领部下刻意将土默特溃兵驱赶至此处,果真起了效果。 见到如此情景,明军即随着土默特部溃兵的脚步,顺着炮火和铅弹,在后面一举冲溃了林丹巴图尔的蒙古战阵! 拨乱反正 第471章 普天同庆 到了冬日,太液池被冻得生硬,对朱由校来说就又多了一个新的乐子——溜冰! 朱由校这天拉着张嫣到太液池溜冰,张嫣平日是个比较安静的人,虽然心中很好奇,却还是笑着说不会。 却没想到,朱由校这次并不打算放过这位皇后,也是头一回有兴致,直接拉着张嫣出了乾清宫,说要手把手的教她。 不料,一个磕磕绊绊,两人摔在了一起。 “哈哈哈,皇后,你太笨了!”朱由校看着趴在自己胸前娇喘不已的人儿,忍不住出言嘲笑。 “妾就说了不来、不来,陛下非要教我!” 在如此多的宫人面前摔倒,又是趴在皇帝身上,张嫣立即羞红了脸,挣脱起来就要走。 “哎,朕可不允许你走。”朱由校麻利地跟着站起来,在冰面上拉住了张嫣,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坏笑着道: “你敢不听朕的话,敢不听皇帝的话?” 说着话,朱由校的唇也距张嫣愈发近了,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两人在皇宫内亲在一起。 周围的小阉和宫娥们全都掩嘴偷笑,管事的虽装作严厉,自己倒也看得好奇,低眉顺眼地盯着看,不肯移开眼睛。 “大捷,陛下,大同大捷!” 两人才刚刚分开,朱由校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兴奋地喊声。 随着脚步声愈发接近,一名报信的小阉停了下来,见到两人如此情景,也是呆住了。 “讲!”朱由校头也没回,继续拉着张嫣在太液池溜冰,话才说完,又绊倒在一起。 “你读你的捷报!朕就不信,今日还教不会皇后了!” 朱由校站起来,似乎是铆足了劲儿,站起来手把手地教张嫣如何在太液池溜冰,这种快乐在宫中也是极少。 “臣大同总兵张万邦奏: 察哈尔部汗林丹巴图尔寇我边疆,毁边城而入,肆意烧杀,掳我边民,围攻镇城。 为解镇城之围,臣率骑步军四万与之对垒于登白官道,大破之。 臣以形而观其势,统骑步兵掩杀追击,城内守将石永贞亦于此时出击,两相配合,再破林丹巴图尔于镇城城下。 此役,全凭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臣稍加调度,便成天功。计斩首西虏之寇两万有余,俘获优良马匹数万,溃敌十余万。 敬报陛下!” 读完,朱由校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打赢了?张万邦已经打赢了?” “不等宣府的援兵赶到,张万邦他就自己打赢了?” “好一个张万邦,好一个大同军!” 朱由校前几日还在忧心,入寇的蒙古骑兵据说有十余万之多,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断重演,丝毫没有解决之法。 要是这次不把他打疼了,只怕明年冬日他还敢南下!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张万邦竟然率领大同军打赢了以骑兵为主的蒙古兵,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要继续打,打到林丹巴图尔知道疼! 要让以察哈尔部为首的漠南蒙古知道,如今谁才是他们最不该招惹的人!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了张嫣一眼,安抚几句,然后直接跳出太液池,道:“你们陪皇后继续溜冰,不学会不许走。” “传诏,命张万邦即刻率领大同军的精锐进京,朕要检阅边疆锐士!” ...... 捷报消息传来,京师沸腾。 大同大捷,重重挫败了林丹巴图尔寇边的野心,军心为之一振,也极大打击了漠南蒙古的有生力量。 最起码来说,西土默特部损伤惨重,现在已经无力再占据归化城和赤儿山。 现在,是大明开疆拓土的时候了! 捷报方过半月,内阁就受到了朱由校送来的御札,文书官在一众大学士错愕的目光中,将天启皇帝最新的圣意宣告而出。 “大同大捷,朕心甚悦,最近几日倍觉神清气爽。即日起恢复常朝,每三日一视,朕与诸卿同议军国大事。告谕先生们知道。” 当今的内阁首辅是魏广微。 韩爌请辞归乡后,魏广微总算是成功晋位首辅,位极人臣,青史留名,不过如此。 如今内阁之中,都是科举大案以后朱由校钦定的人选。 很多朝臣都是明白,天启皇帝凭借科举大案一举铲除朝堂上东林党的大部分力量,如今阉党多少有了点一家独大的势态。 若非是皇帝强势,阉党早就只手遮天了。 虽说在民间东林士人的威望依旧不小,可是在军机房和内阁,两个权利中心,皆已是皇帝的人了。 文书官方离开,阁臣们便就聚在一处议论。 “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老夫本以为这大明朝此后的常朝再也看不见了,却没成想,大同大捷消息传来,陛下一个高兴,便又恢复了。” “可喜可贺,如今是双喜临门!” “同喜同喜。” 大学士们互相说着,恭贺着,唯有内阁首辅魏广微笑着不发一言,他心中明白,常朝早晚都要恢复。 原本罢了常朝,是用天寒的借口,彼时东林势大,皇帝为削弱其影响,方才罢了常朝。 如今朝堂上的东林已经随着科举大案而烟消云散,自然要找个借口恢复视朝,以更好的统御朝堂。 更何况,如今朝廷之中,半数皆为阉党之臣,若不恢复视朝,皇帝对朝堂的控制岂不全赖阉党。 他早料到常朝会恢复,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些话他心里明白,只是一旦说出来,就多少有些自诩聪明的意思了,在皇帝跟前,显摆小聪明是大忌。 还不只是内阁,六部之中,各有司部院,甚至是京城的各个茶馆、酒肆,在这天皆是一片的喝彩声。 恢复常朝,这真是称得上一件天启四年初的大事。 自万历四十七年罢了常朝和日讲后,天启皇帝除有大事,就连大朝会也不开了。 这也导致一年之中,多数臣工都见不到皇帝几面。 如今好了,他们又能在三日一次的视朝中,向当今陛下当面劝谏,对军国大事又有了参与之权。 六部各院为此事喜不自胜,官员们也都找出尘封多年的朝服,命内妻精心洗好,以备三日临朝。 说实在的,许多人在京为官多年,从没有一天像今日这样高兴过,就连上朝都会紧张。 这个时候,一支大军停在了城门口。 守卫永定门的勇卫营将领已见这支官军的行进如一、令行禁止,顿时对领兵将官有了些许敬畏。 他踏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来者止步,外地之军,无诏令不得擅入京师!” 对方将领也极为老实,上前抱拳说道:“末将大同镇守总兵官张万邦,奉旨入京,还请通禀!” 拨乱反正 第四百十六十五章:三大殿修成 “原来是张帅,久仰大名!” 张万邦本来就是名将之后,又是辽东之战援辽的七镇总兵之一,如今在大同取得大捷,威名自然遍传军中。 听到连禁军勇卫营的人都知道自己名号,张万邦多少有点小兴奋,当然,窃喜之余,他也不敢有什么托大之举,抱拳笑道: “谈不上什么大名,此役全赖将士用命,陛下调度有方!” 可见,求生意识还是极强。 “快请进吧!”勇卫营永定门守将大笑几声,即让开一个身位,略有为难地道:“但是大同军在得陛下谕令前不能进京,这是规制,还请体谅!” “无妨,如今京师发展极好,城外也有城郭,有如小镇,在此歇息总好过以前。”张万邦毫不在意,转身向身后的渠家祯下令道: “渠参将,你且带领部队到偏僻处建立营房,稍作歇息,本镇还要进宫面圣,切记,不可扰民。” 这次跟张万邦来的是广昌营参将渠家祯,副总兵徐寿辉则留守镇城,进行战后恢复,考察民生诸事。 一声令下,大同军前队变后队,齐齐转身,顺着抵京官道向远一些偏离民房的区域行进。 许多人已经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了,听说是进京受皇帝检阅,很多人都十分激动。 尤其是他们的总兵,亲自受到当今皇帝的召见和器重,这更是武人毕生所求的荣勋! 张万邦还在前往皇宫的途中,朱由校却在西暖阁见到了魏忠贤。 现在的魏忠贤,多少显得有些苍老。 自从东林被从朝堂清除后,魏忠贤行事也愈发变得低调了。 他心中明白,东林与自己相辅相成,一旦倒下其中一方,另外一方就成了众矢之的。 朝中阉党官员甚多? 因这些年朱由校睁只眼闭只眼? 受魏忠贤提拔的地方官员更加不计其数。 此前被查办的漕运总督汪海,就是其中一个缩影。 “是忠贤来了? 什么事?”朱由校低头看着奏疏? 面无表情,自那以后? 他对魏忠贤也愈发的冷淡了。 这个时候,如果给魏忠贤好脸色? 那他绝对会飘? 魏忠贤捞银子和办事很舒服,朱由校不想对他动手,只能是越冷淡越好! 以魏忠贤的脾性,只有这样? 他才能老实。 当然? 东林已经倒了,魏忠贤的权利也该逐渐削弱,将朝政全都抓回自己手里了。 魏忠贤脸上泛着喜色,拱手道: “爷,三大殿及宫宇尽都修缮完成了? 爷不是要在三日后视朝吗,而今皇极大殿? 威武异常,正可作此用。” 朱由校闻言放下毛笔? 笑道: “辛苦你了忠贤,此次之后? 宫中也就算是修缮一新了? 这等浩大工程? 全靠你劳心劳力。” 魏忠贤连忙跪下,说道: “相比陛下为国事的日夜交劳,奴婢这点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奴婢一生,只知道为陛下办事,为皇家办事而已。”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 自然,魏忠贤这是看出来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态度变了,怕自己办他,借着三大殿修好一事表露忠心来了! 朱由校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派人去找魏忠贤,就是在看他有没有这个眼力见,自己派人过来。 现在好了,他亲自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说道说道,朕给你的东西,也该一样一样向他要回来了! “最近虽说天气日寒,可朕却愈发觉得身强体壮,精神熠烁…”没用的屁话说了半句,朱由校话锋一转,似无意道: “忠贤哪,朕看,以后你就不用帮朕管着内阁的事,所有本子,全都送回乾清宫来吧。” 魏忠贤一愣,忙跪地说道: “陛下恕罪,奴婢从未有过擅权非分之想!” 朱由校淡淡“嗯”了一声,在一份奏疏上批了几个字,然后扔到一边,再抽出一本看着,道: “既然如此,你回去想想,将这四年来受你提拔的,给你送过银子的官员名录,往乾清宫呈一份!” 魏忠贤一听这话,脑门子嗡的一下,差点晕倒。 这,陛下还不只是要收权,这份名录向上一交,所有的“阉党”官员,甚至是和自己稍有联系的,就全被皇帝捏住了把柄。 可要是不交,又能怎么样? 皇帝除了东厂还有锦衣卫,许显纯惟皇帝马首是瞻,其下又有崔应元、田尔耕这些干将,一得令旨,肯定倾力查办,早晚也是要知道! 莫不如,自己稍稍删改,交上去一些人了事? 陛下或许也不是想要全知道这些事情,毕竟前不久才清除了大批的朝臣,再有大的变动,只怕会撼动大明朝的国本。 “怎么,有为难之处?” 朱由校见魏忠贤半晌没回话,心底有些不满,淡淡扫了一眼过去,这般眸子,将魏忠贤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没有为难,奴婢方才是在想到底都有哪些人,也好将名录提早呈给陛下。” 听了魏忠贤说的,朱由校不疑有它,轻笑道:“你这老阉,倒还是和原先一样机灵。” 西暖阁内,魏忠贤与天启皇帝又聊了几句,王朝辅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说道: “陛下,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了,正在偏殿等着,是不是要立即召见?” “召他进来。”朱由校才说完,便忽然叫住王朝辅,道:“既然三大殿和宫中修缮完备,那便即日重新启用吧。” “将张万邦召到平台,朕在那里见他。” 平台召见,这可是武人或是文臣进京召见能获得的最高规制,张万邦能得此殊荣,想来也会对他在军中的威信有所扶助。 王朝辅前脚刚走,朱由校垂头将奏疏合上,起身道: “此去皇极殿还有许久,忠贤,来,与朕讲一讲你督建三大殿这些年发生的事。” 魏忠贤心中还是觉得温暖,躬身让开,跟在后面道: “陛下请随老奴来…” …… “姐姐——!” 童静儿闯进坤宁宫,见张嫣正望着窗檐外的西暖阁方向发愣,上去拉着她便走。 “发生了什么事,妹妹竟如此冒失。”张嫣被拉着走,但因为和裕妃关系好,也没说什么重话。 只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姐姐还不知道,宫中都传开啦!”童静儿停住脚步,气喘吁吁道:“天启四年真是大好的一年!” “年初大同大捷,击溃西虏的张将军已经进京,过两日陛下要检阅大同将士;陛下发御札到内阁,说要恢复三日一常朝,满朝都在称颂陛下圣明。” “今日又来了个好消息,修了四年的三大殿,终于全都建好了!”</p> 拨乱反正 第四百六十六章:署都司、加山西西副总兵 京师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永定门至承天门的一条笔直街道,总是那么繁忙热闹,初进门时,甚至是人挤着人。 或许是因为地处进出城的交通要道,又是南北城交界,去北城的几个市集,去西城的巷子胡同区都十分方便,各地来的商人总喜欢在这里交易卖货。 一些外地来的游客,也多是由此门进入京城。 张万邦出身不算低了,可却从没想到京师会是这样的繁华,走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他甚至有些流连忘返。 “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面圣,还请通禀。” 向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说完,很快就从皇城里跑出来一个太监,领着他经甬道前往三大殿。 张万邦是三大殿修建好以来,第一位由此面圣的将领,当然,这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步入皇城。 这里对他而言,是极威严崇敬的。 皇城之中,宽敞大方,再没有京城内那种拥挤感,这让张万邦舒服地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立即肃然起敬。 只见到鲜红、金黄、单龙、双龙、圆形、方形、玄鸟——各型各色的旗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环绕在“明”字高招旗周边,灿若云霞。 来不及多看,随着太监走过一处殿宇,眼前来了一队锦衣校尉。 十六名身着锦服的卫士,头戴豹皮帽,身穿红缎长袍,腰间悬着佩刀,为首那人挂着北镇抚司的腰牌,步伐整齐,又稳又快地在皇城中巡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开始出现一座极威武的大殿轮廓。 远远看去,大殿上空飘扬着最大的一杆“明”字高招旗,两班举着金色长枪,腰配长刀的御前大汉将军正分列两侧,紧紧护卫。 走近一看? 殿上挂着一副匾额? 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皇极殿。 这里便是往日朝廷举行朝会,朝臣列班向皇帝上奏之所。 因万历年间遭受大火? 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四年初? 历时四年,耗费千万? 总算是修缮完成。 三大殿是大明朝的门面,无论各地文武? 还是其它国家和部落的使臣? 从此经过无不是倍觉震撼。 至于平台,则是位于皇极殿内。 平台只是一个概称,一般受到平台召见的文臣武将都要前往皇极殿,到往日朝会处更深的一个角落面见皇帝。 修缮好的皇极殿? 通体都由亮金色的地砖铺盖? 柱子上纹着工匠精心雕刻的蟠龙,宣德炉列设两侧,持续不断燃着熏香,以保证冬日临朝大殿内温暖如夏,香气四溢。 走到殿上? 张万邦发现,自己的每一步? 都能发出甚是清晰的回音,殿内只要稍有动静? 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监领着张万邦来到平台,躬身向上头的皇帝禀道: “陛下? 大同总兵张万邦带到。” 听了这话? 张万邦虽然知道有些无礼? 但还是忍耐不住心中好奇,微微抬头,想要看一眼自己日日喊着为之而战的皇帝究竟什么模样。 ...... 朱由校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看着,魏忠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闻言立即放下书,冲张万邦笑道: “是朕的大功臣来了,朕这几日都在等着你!” “来人,赐坐!” 语落,王朝辅挥手示意,命一名小阉体贴的端了凳子上来。 张万邦没想到天启皇帝会是这般的平易近人,又惊又喜,却显得更加拘谨,屁股也只浅浅挨着凳子一边。 “朕本意是想让姜弼援救大同,你们宣大一起援救镇城,却没想到,你自己就办到了。” “朕没记错的话,你本部不过两万,算上西路兵马也不到五万,是如何能在平原击溃十余万西虏骑兵的?” “来,细细说与朕听。” 张万邦一听,心下有些犯嘀咕。 十余万,陛下哪听说的有十余万西虏骑兵? “启奏陛下,围攻镇城的林丹巴图尔所部骑兵据臣估算,应该在八万之数,并没有十余万之多。” 朱由校闻言脸上笑容一顿,顷刻间又笑道: “你倒是老实,不过八万西虏骑兵,在平原上想以四万步军击溃,还是很难的吧?” “全赖陛下调度有方!” 张万邦先是拍了一句马屁,然后说道: “西虏骑兵人马虽众,然大同乃是臣的辖地。臣于大同镇兵五载,各处地势如何,哪条河流湍急,哪条又足够供给八万人马水源,了然于胸。” “西虏骑兵为主,以臣对西虏作战的了解,其部民战时为兵,闲时放牧,每战必一人数马。” “一人数马,就需换乘坐骑,因而需要寻找到一处可供其大军饮马的水源。大同镇城三十里之内,唯有登白官道两侧河流有此作用。” “因此,臣决定不直接去解救镇城,反其道而行,切断其饮马换乘之水源,夺回登白官道,再于两侧设伏,大破虏军!” 朱由校越听越是觉得振奋。 虽然这个张万邦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是夺回那个官道,设伏就行了,可朱由校心里明白,四万步军想要在平原击溃如此规模的骑兵,几乎不太可能。 这需要一名将领拥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而且战策调度也不能弱了。 朱由校望向阶下,问道: “朕记得你祖父叫张勋,在嘉靖、隆庆年间曾担任大同右卫的指挥使,还单独列了传,军中都传是位名将,对吧?” 张万邦讪讪点头,对于这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 谦虚点说祖父不行,那是对他老人家不尊敬,可要是就这么应了,倒又显得十分狂妄,在皇帝面前摆谱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好的应对,就是一声不吭。 朱由校没有注意到下面臣子的尴尬,自顾自又道: “你的父亲叫张秉忠,承袭了右卫指挥使官职,后来又因战功升任山西行都司的都指挥使,还参与了播州之战,朕有没有记错?” “陛下记的都对。”张万邦说道。 朱由校这才“嗯”了一声,一拍大腿,叹道:“祖父两辈,都是于国有功之人哪!如今又为国家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儿子,不容易,不容易……” “张万邦——!” 听到后面那声传唤,张万邦一个激灵,立即起身道: “臣在!” 朱由校站起身,正色道:“朕升你为山西行都司掌印都指挥使,加山西副总兵衔,赠太子少保。” “大同军上下,由兵部考功司负责验功、叙功,升赏之事务必尽快定好,再报于朕,不得有误!” “三日后,朕要在承天门外检阅得胜之师!”</p> 拨乱反正 第四百六章十七章:正式临朝 送走了张万邦,朱由校心里都是舒畅的。 大同大捷是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的,人一遇到惊喜,心中总是得意,走路都觉得有些飘飘然,这一得意,就有点忘形。 平台召见后,朱由校回到后宫,来到坤宁宫门前。 女官徐氏眼前一亮,像是比张嫣都要高兴,“陛下来啦,奴婢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通禀娘娘!” “嘘,不许出声。”朱由校竖起食指。 徐氏被叫住,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却是一愣,随即掩嘴失笑。 天启皇帝正小心翼翼地,好似做贼似的悄悄潜进皇后的住所,脸上还洋溢着兴奋不已的神色。 张嫣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昏暗的烛火坐在卧榻边上,脸侧靠着窗檐,窗檐外的梅花上覆了些许轻雪。 朱由校悄悄摸到她的身旁,忽然抱住,怪笑道: “看什么呢?” 张嫣被吓得一激灵,“啊呀”一声跳起来,将书砸在抱住自己那人的头上,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脚踹过去。 朱由校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个,闪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一脚踹到自己脸上。 当即,也是“哎唷”一声,摔倒在地。 “陛、陛下——!?” 张嫣恍然惊醒,先是一愣,然后瞬间羞红了脸,“陛下不是在平台召见张总兵吗,怎么…怎么来坤宁宫了?” 朱由校坐在地上,没好气儿地瞪着她,吓唬道: “怎么,这坤宁宫不是朕的家吗,朕回自己家还要打声招呼啊?” “陛下说的倒也是。”张嫣垂着头? 半跪在朱由校身边? “我扶您起来吧,地上凉? 到卧榻上来…” “上卧榻干什么?”朱由校故意向下压了几分? 将张嫣一齐带着倒在地上,促狭笑道: “皇后你 要朕上卧榻做什么?” 张嫣含羞垂首,清眸微转? 似波动着一池春水? 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尽力将朱由校往起拉。 见张嫣拉得如此费力,朱由校也就由着她将自己“拉”了起来,坐在卧榻上? 眼珠一转? 又是“哎唷”一声,叫道: “朕被这一脚踹的好疼,怕是要破了相了!” “好疼,好疼唷!” 张嫣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觉得是自己踹伤了天启皇帝? 额上出了细汗,急的团团转。 “快? 快去叫太医!” 徐氏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皇帝这是逗弄咱们皇后呢? 闻言也只“哎”了一声,并没有真的去叫太医。 这个时候? 只怕太医到了也是不敢进的。 忽然间? 朱由校伸出手抓住了张嫣? 放在自己胸口,笑道:“朕疼的是这儿,朕的皇后,居然伸出脚踹朕…” “妾又不知道来的是陛下,陛下忽然从后面…”张嫣还是有些委屈的,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更是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 “怎么办?” “那…妾给陛下揉揉?” 朱由校满意地点了点头,靠在卧榻上,享受着张嫣的小手。 这时候,一列宫女打着羊角灯,引一架龙凤金辂停在坤宁宫外,却是裕妃童静儿来了。 平日里就属她与张嫣的关系最好,两人闲着的时候也常待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天解闷。 宫女们好似发现了什么,一个个的向坤宁宫里指指点点,掩嘴偷笑,还有人笑着向女官徐氏打趣。 童静儿听见动静起初还是蹙着眉,等探出头向这边望了一眼,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儿,说道: “皇后娘娘忙着呢,咱们回吧!” “回了,回了~” 宫女们嬉嬉闹闹,打着羊角灯原路返回。 这一幕也被坤宁宫里正给朱由校揉胸口的张嫣看见,顿时羞得不行,躲在朱由校怀里不肯出来了。 和往日一样,坤宁宫里一夜春光。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紫禁城依旧是被一片昏暗笼罩,但昏暗之中隐隐透着初升的曙光。 朱由校还在酣睡,却是被张嫣脆生生的叫醒,“陛下,该上朝了,今儿可是复朝的日子,百官们早就在皇极殿外等着了。” “复朝?” 朱由校睡得正香,哪肯起来? 趴在香软的枕头上就打算赖床,挥手道:“传旨,给朕再罢了常朝,朕再睡一会儿!” 张嫣看了一眼宫外,向徐氏打了个眼色,这次却忽然硬气起来。 她强行将朱由校从床上扶起来,打水洗漱,一边服侍穿衣一边劝道: “陛下别闹了,大明朝都四年没常朝了,这几天京里京外早都传开,处处都在歌颂陛下圣明,要是再一道旨意给罢了,那陛下成什么了。” 朱由校也就是小性子这么一使,要说再罢了常朝,那是根本不敢的。 没办法,当皇帝就是痛苦并快乐着。 朱由校逐渐清醒过来,看着正低头给自己精心打理的张嫣,心中一暖,道:“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张嫣身子一颤,全当没听到,忙活自己的。 “陛下,快去上朝吧,后宫这有妾呢。”张嫣将朱由校送到门口,然后用力推了出去。 朱由校哈哈一笑,向外头的小阉说道: “走,上朝去!” 自己恢复的常朝,再困也要上完! ...... 皇极殿外,各部大臣早就在外列班完毕,等着天启皇帝临朝。 许多人都说简直像是做梦,这天启一朝,居然又能上朝了,谈及此事,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但是随着上朝的时间愈发接近,后宫却依旧平静,官员们就愈发的不安,生怕这次复朝是个笑话。 眼见着期限将至,官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候,一名都人小跑着赶来,随后的是一列锦衣校尉与大汉将军纷至沓来,官员们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上空,朝阳升起,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入皇极殿,官员们也都分列两班,有秩序进入。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登上皇极殿,朱由校看着焕然一新的满朝文武,坐在龙椅上,挥手说道:“众卿平身!” 语落,官员们谢了礼,位列两班。 即便是有文武百官和许多内侍环绕,皇极大殿依旧显得空旷,朱由校甚至不需要大声说话,就能让说出来的话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朱由校看着这些年自己一点点建起来的朝廷班底,心中倍感欣慰,一时之间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快五年了,大明朝廷总算是稍微像样了。 “今日是复朝的第一天,当然朕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众卿,张万邦大同大捷,斩首两万,这是其一。” “这第二嘛,就是关外的土默特部在此回入寇损失惨重,无力继续南犯!”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着我们可以反攻,这一次要把漠南诸部给打疼,打服!让他们永远不敢南犯!”</p> 拨乱反正 第四百六十八章:北逐土土默特 朱由校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既然他们有胆子南犯,那大明也不能手软,必须要打回去! 今日要做的,就是议出个章程,到底该怎么打。 朱由校心下振奋,环视阶下群臣,笑道:“诸卿,既然都复朝了,就别都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都可以提嘛!” “陛下,今日刚刚复朝,就议此大事,何况去年才打完辽东之战,再启战端,恐对天下百姓有所负担。” 刚说完这话,就有一名御史站了出来。 御史的话,引起了朝臣之中三五人的连连点头,他们虽然没有出声附和,却也是在下面表达的立场。 也有人担忧的看着上头,第一天复朝,就如此与圣意想悖,这个姓马的御史胆子也太大了。 谁都看得出来,天启皇帝锐意勃发,振奋都写在脸上了! 大同大捷的消息,更是令皇帝一连几日都是少见的高兴,这个时候反对,岂不是自讨苦吃。 问大家的意思,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谁要是真的敢站出去自陈其述,说什么反对,那可真是傻到家了。 果然,朱由校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迅速阴沉下去,就在满朝文武都等着看好戏,噤声不出时,却是忽然换了一副笑容,道: “马御史忧国体民,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朕问你,各地百姓如今生活如何,你可是知道?” 姓马的御史也以为自己要玩完,正在后悔? 闻言也是一愣? 忙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既然不知? 何来的负担?” 朱由校大笑几声? 招手示意御史回班,坐在上面说道: “诸卿有此想法的也有不少吧?朕知道? 你们都是和马御史一样的想法,连年战争也的确会加重百姓负担。” “可是眼下? 朝廷并没有什么苛捐杂税啊!” “南京参赞机务院设立后? 王在晋几日一份奏疏,将朕就连江南各省的赋税情况也尽都明晰,江南各地,比诸位想象的还要富裕。” 这话朱由校说到一半? 却没有在朝上明说。 可以这样 如今能站到这里的,根本没有什么根本上的良善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又岂能听不出皇帝话外之意。 江南富裕,这不假? 可却不是藏富于民,富裕的是商人、缙绅。当然? 相比中原一带,江南百姓过的日子的确可称小资。 而今中原一带? 虽然时有灾害发生,但胜在官府准备妥当? 就算有五省地震那等大难? 也因朝廷调度有方? 并未有什么太大损伤。 话说到这里,很多人都是明白,大明底蕴足够,加上近些年来财政转好,再打上一仗也无妨。 可西虏却是不同,他们本身就又穷又困,全靠南侵劫掠才能勉强维持。 若不趁此时机打回去,来年还要有这样的祸患。 “诸卿现在以为呢,该不该打回去?”朱由校待底下议论一会儿,方才微微一笑,再度提问。 这一次,朝上尽是赞扬之声。 “的确是该打回去!” “陛下,此乃开疆拓土,不世之功!” 群臣们纷纷出言,就连方才反对的那个马御史,眼下也在振臂高呼,叫着要打出关外。 “张维贤,说说你的想法。”朱由校将目光投射向勋贵一侧,为首的正是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被迫进了军机房,进去了也只是在里头挂个名,实际上的大事也都是交由皇帝一体裁定。 军机房设立的意义,就是收束皇权,制衡内阁。 里面的臣子有多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军机房办公场所设在乾清宫东暖阁,与皇帝批阅奏疏仅一廊之隔。 “臣以为,这一仗该打,但不应该是我们出兵。” 张维贤语出惊人。 “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尽为荒草平原,如今西土默特式微,打下来容易,可要如何去守?” 朱由校觉得也是,那一带属边墙之外,虽然经过多年发展,城镇林立,但毕竟无险可守。 打下来容易,想要守住却是十分艰难,不仅要屯民戍边,还需动用大量兵力驻守,一旦被围,救与不救便又是问题。 这和放弃安南之议其实是一样的难题,要吧,守着费劲,而且那一带土地贫瘠,除了版图大一块以外,收支完全不成正比。 直接放弃吧,却又过于可惜,毕竟是开疆拓土的机会。 朱由校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朝臣们也是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在若有所思地点头。 “塞北三卫已臣服于大明,陛下可以给三卫之王各送一份谕旨,令他们各统部属出击归化城,夺下赤儿山。” “至于出兵名目,这更简单,那林丹巴图尔自负顽固,自恃大汗之尊,轻易改宗,以致人心离散!” “大明前次许诺漠南诸部及左翼诸部改宗,此回正可将赤儿山、归化城一带许诺给诸部,作为宗教中心。” “给他们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各划场地,允许驻牧,开移边市,如此即可收拢蒙古人心,使其为我所用。” “长此以往,林丹巴图尔必被视作孤家寡人,草原各部都会知道,陛下才是天命之主,圣明之君!” 张维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也是早有想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朱由校这才知道,身边一声不吭当老实人的英国公,实际上也是个极有城府和见识之人。 这种想法和朱由校不谋而合,有些地方考虑的甚至更为周全。 朱由校大笑几声,道: “此言有理啊!” “林丹巴图尔此回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掳走了朕的十余万边疆子民,这些账,朕都要一笔一笔的与他算!” 说到这里,朱由校忽然正色道: “传谕给塞北三卫,让他们各领部众攻灭土默特!就说朕有意扶黄教为蒙古主宗,定归化城为宗教中心,赤儿山为贸易中心。” “凡是归顺大明的漠南诸部、左翼诸部,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皆有一席之地,叫他们的首领亲自进京觐见,予子为质,再行商量!” “没有这个诚意,就不要想着能分一杯羹!” 话已至此,诸臣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异议,同声山呼。 “陛下圣明!” 朱由校很是满意,点头道:“还有什么要奏的,趁着今日朝会,诸卿一同向朕奏明吧!” 语落,户部郎中倪元璐出列道: “启奏陛下,自去岁与佛朗机人签订通商以来,皇商会已经在苏州成立,有苏州黄华堂、杭州洪良文、登莱宋柄实、大同曾良遇等十余家地方商会加入。” “登莱商会的宋柄实前日修书于户部,言说当今贩卖私盐之弊,请求朝廷将私盐定为官有。” 说完这些,倪元璐奉上奏疏,躬身又道: “陛下,臣也觉得,如今山东及两淮之地的盐货买卖的确是太过混乱,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 “将私盐统一归纳,定为官盐,由朝廷统一调配、买卖,如此也能为朝廷增加一大笔岁入。”</p> 拨乱反正 第四百六章十九章:私盐官有制 “陛下,我朝推行私盐官有臣无异议,但是也要同时拿出一个章程,以避免近海百姓的生活因此受到改变。” 两淮御史站出来说道。 “近海百姓多有靠贩卖私盐生活的,私盐收归官有以后,这些百姓赖以生存的贩卖私盐生意就将被禁止,这会迫使这些百姓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活活饿死,要么继续铤而走险,与奸邪小人一道贩卖私盐,如此对朝廷不利!” “这些事朕也都有过考虑…”朱由校微微点头,道: “自洪武年以来,沿海地区的私盐屡禁不止,官商勾结成风,以至于地方腐败,民不聊生,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体系来管理。” “私盐官有,会让很多沿海百姓失去收入来源,朝廷需得尽力救济,为这些百姓安排取出,以供养家人。” 说到这里,朱由校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起来无论是什么改革,都不会是一帆风顺,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好处。 推行私盐官有,长远看来会为朝廷带来大笔利润,可这一议起来才知道,和发展火器一样,还是需要先投入大笔的人力、物力和资金。 何况这种改革很可能为地方百姓的根本生活带来较大改变,如果处置不当,就可能像历史上崇祯年间裁撤驿站那样,出来个“李自成”被迫造反。 语落,阶下百官再次热切的讨论起来。 “陛下所言极是,臣提议于沿海之州府设巡检司,梳理盐务,由京统一调配各地巡检,以绝贪腐之风。” “张侍郎说的虽然不错,然过于片面,下官提一个增补。” 很快有人站出来,补充说道: “巡检司自古有之,乃为交通要地聚兵之所,此回再设,如果重名,很容易让各地官员及百姓误解,莫不如更名为巡盐司? 也好将朝廷理盐之决心昭告天下!” 朱由校点头? 开始在心里仔细琢磨。 有明一朝,对沿海盐务早有治理? 但却一直没有达到什么有效的管控? 尽管朝廷明令禁止,如今各地贩卖私盐? 依旧是泛滥成风。 其中固然有朝廷未设专门的衙门有司机构管理的原因,但是更多的? 还是地方官员与私盐贩子之间达成的所谓某种协议。 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在各地都有? 地方州县官员一般兼理盐务,也知道私盐乃是一大暴利,碰见了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只看银两进账? 却毫无所为。 既然决心治理盐务? 也就要有一并治理贪官的准备。 想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待殿上逐渐肃静,才是说道: “巡盐司这个提议很好,除此以外? 朕还打算在蓬莱设立一个稽盐署,一体辖制各地巡盐司。” “要尽快统计山东及两淮沿海之处现有的官办盐场? 多少在册盐田,每年能产多少官盐? 这些朕都要知道。” “这件事,就交由东厂去办? 魏忠贤办事? 朕放心。” 说到这里? 朱由校还是不得不感叹,这个时候,方知魏忠贤的得力之处,这种事要是交给别人去查,还真的不是很放心。 至于较事府,由于较事府在暗中发展,每一人都是死士,所以发展的极其缓慢,到现在也才几百人。 这种涉及到全国沿海城镇的大事规模太广,较事府的体量还远远不够,锦衣卫也不行,现如今只有番子暗探遍布天下的东厂,才有这个能耐。 想到这里,朱由校将眼眯了起来,本想着是不是要把东厂也从魏忠贤手里拿回来,现在看,还得再等等。 魏忠贤,还有他的用处! “陛下圣明!”群臣纷纷山呼。 ...... 散了朝会,朱由校也没回乾清宫。 临朝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基本上有什么事儿,在朝会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百官讨论,政策直接下发,上通下达。 如果大家集思广益的话,朝会不失为一个了解地方,及时作出应对的好方法,可事实就是,自嘉靖以来,朝会已经渐渐失去了效用,转而成为文官们挥洒笔墨、结党相争的战场。 这样的朝会,自然上与不上都是没什么用处。 临朝以后,一些官员的疑问都已经得到解决,乾清宫的本子比往日少了许多,这也就让朱由校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后宫看看。 说是回后宫,实际上朱由校直接就来了坤宁宫。 “二位娘娘,陛下来了!” 还离的很远,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徐氏就瞧见了天子的尊驾,忙出声为里面的两位小主提醒。 为什么说是两位? 因为这个时候,裕妃童静儿正陪着张嫣在坤宁宫说话,后宫里没有什么别的乐趣,女人们也都喜欢闲话家常。 对于朱由校,两女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首先相对而言,明显张嫣更得宠幸,而且他也不止一次在后宫争端中表明支持,这也让张嫣由最开始的陌生,变得渐渐有了一些感情。 毕竟四年了,就算是根木头,也该培养出感情了。 何况朱由校对张嫣也真没的说,后宫里就没第二个女人能“霸占”皇帝这么长时间。 刚入宫那会儿,张嫣听见朱由校来了,那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时不时还会冷言冷语的嘲讽。 可是现在,她老是看着西暖阁皇帝理政的方向发呆,心中暗暗期待,听见徐氏的喊话,脸上一阵惊喜,赶紧扔下书跑了出来。 “瞧给姐姐急的!” 童静儿也在看书,听见声音后一惊,回过神来时却见到张嫣已经小女人似的跑出去迎接。 对于朱由校的感情,童静儿属实比张嫣更为复杂。 张嫣是三千秀女选出来的第一美女,先被当今太妃相中,后又被天子钦点为后,这种殊荣,可谓冠时第一。 而她童静儿呢,之前不过是个在西暖阁端茶递水的宫娥罢了。 若不是那晚皇帝心情差,偶然之间临幸了她,只怕到现在她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娥。 童静儿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相貌还是言谈举止上,都与当今皇后无法相比。 在她看来,能被皇帝临幸生女,封为贵妃,这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还敢奢望什么其它。 “裕妃也在!正好,来给朕捏捏肩、捶捶腿!这次朝会商量的事情不少,可累死朕了…” 朱由校刚刚下朝,坐得久了,只觉浑身一阵酸痛。 第一次复朝搞了很久,许多堆积的事务都在今天处置,天还没亮就在准备,等散了朝,已经是太阳高照的午时了。 童静儿在这里地位最低,这种事也理应她来。 这种亲近皇帝的机会,往日里是十分少的,这个时候要是让宫娥来做,只怕童静儿还不愿意。 她没有什么怨言,走到后面就用娴熟的手法来为朱由校松肩。 张嫣陪坐在卧榻上,接来徐氏拿着的茶壶,一边倒一边问道:“陛下,朝会顺利吗?” 朱由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道: “顺利,定了两件大事!” “什么事呀?” “北逐土默特,推行私盐官有!” “朕心中有一个蓝图,让大明越来越强盛的蓝图!”说到这里,朱由校神情变得兴奋起来,摩拳擦掌,似乎已经准备好大干一把。</p> 拨乱反正 第477章 官商勾结,豪强作难 山东,登州府,海阳千户所。 海浪不断拍打着岸石,一处由竹子搭建的简易窝棚周围,正有形形色色的男女忙活得不亦乐乎。 小道上,正有袒露上身的健硕汉子推着独轮车,独轮车上装着许多麻袋,每一个麻袋都被装填得满满的。 大家忙活的很高兴,可心中却都是明白,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天启四年二月,春夏之交,登莱一带却显得比往日冷清得多。 自上月底开始,各处的官方盐场相继关闭,东厂缇骑四出,自京师通往四面八方,奉旨调查盐事。 前不久,登州府衙亦发出通告,宣示各州、县,据说是朝廷制定了新盐法,管控私盐。 登州府本地的知府张大器,一直凭借此法发财。 朝廷管控私盐,他虽然明面上没有反对,暗地里却是故意带领风气,想要激起沿海百姓对朝廷的敌意。 这次的府衙告示,张大器便是故意掐头去尾,朝廷对沿海百姓的安排只字未提,却是着重讲了不许再贩卖私盐。 他还在幻想着,要是沿海百姓出了乱子,朝廷就会放弃新盐法的推行,让沿海一带继续这样混乱下去。 如张大器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朝廷推行新盐法,首要之务便是查清朝廷现有多少盐场,盐场在册盐田又有多少。 各个盐场现存多少盐货,这也需要查得清楚明白,以便接下来政策的顺利推行。 然而这样的政策,却是触碰了登莱及两淮,沿海之地官商们的利益。 实际上,还不只官商,一些沿海之地的地方豪强,各个区域是哪家的势力范围,产出哪种盐货,多年沿袭下来早有了一套自己的体系。 朝廷推行新盐法,显然是要形成系统的管理,这些原本的规矩都要作废,朝廷也不会坐视豪强把控盐路,所以不止官商,豪强们更是倾力反对。 为反对此回新盐法推行,这些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在朝堂上得到了一致赞同,可下到地方上,却是困难重重。 沿海之地多年的腐败,造成现今各地多为贪官掌权的局面。 这些地方官员早赚的盆满钵满,不会明着反对新盐法,但却会将朝廷的举动告诉地方势力,两相合作,以期组织变革。 ...... 海阳所是登莱两府小有名气的熬盐之地,如今这些百姓,虽然听说了朝廷将大力管控私盐的消息,却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没什么办法,半个月不向盐场贩私盐,他们都会活活饿死。 “唉!” 一个男人背着煮海熬盐的大锅,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叹气说道:“好端端的,朝廷怎么突然要管控私盐了啊!” “这还不简单,知道私盐赚头大了呗!”很快就有人答道,话中满是讥讽,“早就和你们说过,这天早晚要来,我们不能只靠贩私盐过活!” 那男人看了一眼前方的小山头,无奈的笑了笑,乐观道: “再走个五里路,就到了海阳盐场,现如今那里可是登州府为数不多还可以卖盐的盐场了,把这些盐货卖了,又能支撑一些时日。” “是啊,再等等,说不准过上个十天半月,新盐法就被废止了!”有人在后面说道。 很快,一行人推着独轮车,来到海阳盐场。 令人焦心的是,远远他们就看见海阳盐场的外围挤满了许多和他们一样,前来贩卖私盐的沿海百姓。 “怎么忽然就不准卖了呀!” “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不许卖盐了,听说是有番子来查盐了,李东家为了咱们大家考虑,这才临时关闭盐场。” 这个时候,盐场围墙上出现了一名盐丁,向下面的众多百姓劝慰说道: “大家等等,番子向不做什么好事,可能晚上等番子走了,就可以再去卖盐了!” 百姓们一齐看过来,纷纷点头。 “还是李东家知道体恤我们啊!” “那就再等等晚上再来,那些天杀的番子,莫不成连这点活路都不给咱们留了。” 待百姓逐渐离去,盐丁下了围墙,冷笑道: “消息已经扩散出去,这些东厂的人,纵有天大的能耐,在咱们的地头上也翻不了天!” 另一名盐丁也笑了笑,道:“我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回禀东家!” ...... 黄昏时分,两名番子急促地敲响了海阳盐场东家李鳝的房门。 李鳝正与心腹议事,听见声音神色一变,赶紧披上一身的紫色绸袍,迎接出来,拱手笑道: “二位来了!” 两名番子尽都穿着皂靴,腰间悬着东缉事厂的腰牌,进门时脸色冷淡,其中一人环视一周,看着墙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名贵字画,冷笑道: “李东家日子过的逍遥啊,我看,是比厂公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鳝“哎呦”一声,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二位厂爷说什么呢,我李家对厂公的孝敬,可是每年都不少。” 番子像是回了自己家,坐下来喝了口茶,侧目微瞥,笑道: “你给的不少,别人给的也不少!” “如今朝廷推行新盐法,厂公吩咐下来,各地皆要遵行,王家、赵家都早早关了盐场。” “怎么,你李家就比别人独一份,盐场为什么还不关!田册为什么迟迟没有上交!” 另外那个番子右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桌案,脸上带着怒色,明显脾气更为暴躁,喝问道: “李鳝!叫你拿个田册,推三阻四,三天了!今晚要是还见不到田册,休怪大爷我不留情面,即刻回禀千户,揭你的老底!” “再等等,再等等啊!”李鳝叫屈不已,在两名番子的注目下,神色变幻,似乎极为艰难地道: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都是那帮刁民!” “平日里贩卖私盐,我李鳝不忍见他们挨饿,都是高于官价相卖,可他们倒好,恩将仇报,一听要关盐场,怎么都不肯走。” “一连三日,我苦苦相劝,他们不听不说,反倒在盐场外待着不走了…这,小人这也没什么办法啊!” “总不能让盐丁去赶,他们可也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啊!” 听到这里,两名番子腾地起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冷笑道: “我看不会,朝廷推行新盐法,也有对沿海贩盐者的安排,这些百姓无端端的,怎会闹事?” 拨乱反正 第478章 困难重重 “我们要开盐场!” “官府关了盐场,岂不等同于断了我们的活路?” “东厂也太盛气凌人了,关了盐场,叫我们何以为继,难道非要我们阖家都死在你面前吗!” 走上围墙,两名番子张大了眼睛。 看见番子震惊的神态,李鳝方才还满是憨厚之色的脸上,转瞬间露出令人忧心的坏笑。 围墙外,聚集着至少数百名沿海各所的百姓,往日里贩卖私盐一向是暗中行事,随着朝廷推行新盐法,明令禁止,现在被彻底的抬到了明面上。 当赖以生存的唯一手段受到威胁,就是普通小民,也会奋起而击,拼了命的维护。 从而,他们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引诱、利用。 “怎么办?” “我哪知道,这、这些刁民,真的要反了不成,朝廷好好给他们的差使他们不去做,还要行此贩卖之举!” 两个番子起先还怀疑这是李鳝挑拨民怨,现在看来,倒是这些百姓自发而为,因为他们眼中对自己的怨气是看得见的! “开盐场!” “废止新盐法!” 看着不断趋近围墙的沿海百姓们,两名番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启元年曾在苏州发生过的一件事。 当时朝廷加增关税,设督办司管理,却是在苏州督办司总署闹出了人命,魏忠贤的亲侄子惨死于苏州码头。 虽然事后查明,此为海商首领李旦从中作梗,散布谣言,可这件事,至今都还让番子们耿耿于怀。 这些百姓一旦要是疯狂起来,莫说自己两个缇骑,就是这个海阳盐场,他们也都要打砸毁了! 想到这***子们各退几步,眼中流露出胆怯。 “怎么样,两位厂爷,小的没有说错?”李鳝见火候差不多了,笑眯眯站出来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宜逼迫太急,要是惹火了这些沿海百姓,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这海阳盐场,不过三百的盐丁守备,要是真闹起来,小人自身安危尚无法保全,两位厂爷就更…” 李鳝欲言又止,两名番子自然听得出来话外之意。 他的意思,是这些沿海百姓随时可能造反,一旦冲进盐场,全部人都得跟着玩完! “三百盐丁,数量委实少了些…”一名番子说着,听见外面愈发高涨的呼声,后撤几步,拱手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留了!” 另外那番子也留下一句话,急匆匆走了。 “厂爷慢走!”李鳝看着番子们上马逃也似的离开,脸上再度露出冷笑,顾盼左右,道: “番子要查老子的盐账,哪有那么容易!” “吩咐下去,开盐场!” “这段时间,我李家名下的所有盐场,都要按官价的一半贩盐,叫他们都往外传,这个消息传的越广,这新盐法,它就越办不成!” “还有,叫底下收盐货的人快着点,东厂的人也不是杂鱼烂虾!蒙得了一时,蒙不住一世!” 盐丁首领谄媚笑道:“东家真是英明,这样一来,各地贩盐的贫民就都得了东家的好儿,朝廷就算有政令下来,也有他们先替咱们挨刀。” 李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 蓬莱城,登莱巡抚衙门所在。 胶东督办司总署门口,四名番子正大马金刀的站岗值哨,可他们面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督办司外的人流比往日稀少许多,自从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消息传来,番子的名声更加变得臭不可闻。 督办司的番子们一旦出现在街上,就会远远的遭人指指点点,百姓们虽然还不敢当面辱骂,却也令人心中恼火。 这本是朝廷归纳盐法的仁政,却为何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至于番子们,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明明自己办了好事,言行举动在替百姓出头,这次查缉地方豪强和贪官富商,更是推行盐法革新的大善之举,却遭到各方势力的集体抵制。 这还没完,现在就连百姓也对他们嗤之以鼻,恨不能群起而攻,这种局面,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不过督办司唯一欣慰的是,朝廷内部对此意见一致。 天启皇帝于日前朝会再次申明态度,盐法必须革新,沿海各州府混乱的局面也必须得到控制。 有了皇权的加持,番子们这才感到安心。 两名自海阳所赶回的番子,火急火燎闯入督办司总署,不久之后,正厅内传出一声怒喝。 “砰!” 胶东总督办甘奂以掌击案,道: “太放肆了,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乱政之举,既往不咎已经很是体察民情,如今他们以此胁迫,再开盐场,朝廷法度何在!” 甘奂,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东厂档头,因在京缉事出色,经魏忠贤举荐,于天启二年底就任胶东总督办。 按照惯例,许多东厂的番子都出自南北镇抚司,在东厂为番役时,往往也都带有锦衣卫的官身,只是不再理司内事务。 这时,一名百户说道: “会不会是李鳝使的障眼法,苏州之事李旦挑拨民意,以致魏良卿死于码头,如今可还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另外百户也点头表示赞同,说道: “没错,这些豪强们于胶东立足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现如今又拧成一股绳,对抗盐法!” “一旦闹出造反这等大乱子,督办司都要遭受牵连!” 甘奂点头,阴沉着脸道: “你们说的有理,对待沿海百姓,不能逼之过急,需得派遣密探,前往沿海地区查探实情!” “传令各地督办司,开放海阳盐场、浮山盐场、鱼儿镇盐场、宁津盐场,以作为沿海百姓贩盐之处。” “立即将此消息禀报厂公,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看来这盐法推行,阻力不小!” 当晚,一名缇骑驰出蓬莱,直抵京师。 ...... 推行新盐法的阻力,也是魏忠贤没有料到的。 还不只是胶东,两淮及福建沿海一带,更是有郑家及诸多海商势力,形势更加复杂,就连东厂也不能力办。 三日后,魏忠贤看着刚刚送来的各地督办司总署密报,满是老褶的脸上愈发显得阴鸷。 大档头傅应星垂头恭候一旁,少见厂公有此情绪,他也是不敢随意多说什么话。 不多时,魏忠贤起身,由于现下京师依旧稍显寒冷,他披上黑色外衣,拿着密报走出府邸。 看方向,是奔着宫里去了。 拨乱反正 第479章 温体仁 自从复朝,朱由校渐渐闲了下来。 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三年,这四年的时间里,朱由校从没有一日是像现在这样悠闲。 虽说正月时从魏忠贤处收回了全部奏本的批阅之权,可随着朝会次数的增多,奏本是越来越少了。 仅因为复朝一件事,官员们就都兴奋了好几天,而且直到现在,民间还能听见赞颂皇帝圣明的传言。 一高兴,朝廷官员们办的政务就多,朱由校也知道,能在朝会上议完的,绝不往后拖。 所以现在的朱由校相比于以往,平日里的闲暇时间多出不少。 当然,这些闲暇时间也不是说就玩过去、混过去了,做皇帝的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日子。 朱由校这天早早就回到坤宁宫,与张嫣睡在一起。 夜深人静,宫娥们渐渐都熄了灯,朱由校历经一番苦战,泻火也好,享受也罢,反正总算是搂着怀里的张嫣沉沉睡去。 经逢雨露的张嫣,在这时候更显得晶莹诱惑,也是无力再动弹一下。 数息之后,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张嫣发出了一声低语。 “抱紧我…” 两人如同往日一样,这样紧紧抱在一起,恰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宫外。 “陛下,厂臣来了,说有事面奏,十万火急。” 张嫣第一个醒了,她看了看尚在熟睡中的皇帝,披上衣裳出了宫门,蹙眉问那传信的小阉道: “有什么事,就不能明日再议吗?” “陛下今日累了一天,好容易才歇下…” 小阉自听得出来皇后心中不快,也是万般为难,踌躇了好一阵,才是吭哧瘪肚地回道: “娘娘恕罪,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厂臣说此事十万火急,像是…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出了乱子。” 一听这话,张嫣愣了片刻,转身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醒陛下。” ......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黑着脸的朱由校还是坐在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听着魏忠贤的话,朱由校更是一皱眉头。 早料到推行新盐法不会那么容易,可却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那些百姓,朝廷终于对松散的盐政施行管理,他们应该高兴,而不是现在这样群起反对。 “陛下,这其中定有奸人作祟,只是老臣能力有限,尚还不知是谁在传播这些谣言。” 魏忠贤叹了口气,道: “老臣叫醒陛下,实是无奈之举,新盐法在各地举步维艰,一日功夫过去,地方就有可能生变,朝廷继续拿出个新的办法才行…” “行了——!” 朱由校一摆手,打断了魏忠贤的话,道: “朕生气的不是你叫醒朕,这不算什么,现在朕关注的是为什么沿海百姓会反对新盐法。” “海阳盐场的事,朕刚才看了本子,朕问你,登州府的知府是谁?” 魏忠贤想了想,然后说道: “此人名唤张大器,在登州府做官十几年了,陛下是怀疑他与地方豪强联结,诱导小民?”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看着暖阁外昏暗的夜空,点头说道: “要是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如实叫百姓知道,百姓不可能反对,定是一些贪官污吏从中作梗。” “这个张大器,他辖内出的这种乱子最大,他的嫌疑也最重!” “老臣知道了,回去就安排人手到登州府详细查探。”魏忠贤点头,说道: “不过老臣觉得,还是要再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传知小民,不经地方官府,由东厂去办,才能根本上解决如今之患。” 朱由校自然知道魏忠贤的心思,笑道: “出了这种事,东厂的话怕是百姓们不会听了,还是要让他们能信任的人去做。” 魏忠贤一惊。 “陛下的意思,是…” “山东总兵杨肇基名声不错,天启二年协助温体仁解决了山东地震带来的乱局,朕看这件事交给他们二人最好。” 魏忠贤没有说话,似乎若有所思。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淡淡问道:“厂臣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 魏忠贤一个激灵,忙道:“老臣方才想起一些事情走神,老臣没有异议,陛下天纵英明!” 朱由校没有问什么事,好像全然没听见,直接说道: “连夜传诏给山东总兵杨肇基,叫他从速率领本部兵马,移镇登莱二府,但有民乱,可以直接镇压。” 调兵以备民乱,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了,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不论这些沿海百姓是因为什么走上这条路,朱由校都不能惯着。 在这种事上,没有人无辜。 “东厂继续查各地盐场,但是登莱二府的事情,东厂不要插手了,朕稍后会让北镇抚司去做。” 说着,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厂臣先回去,登莱二府既然闹得最欢,朕也要为天下竖个榜样,就从登莱开始查。” “你尽管用劲儿的去查,查出多少,都给朕报上来,朕自有处置!” 皇帝既然下了逐客令,魏忠贤也不好再多待,只好躬身说道:“陛下注意身体,老臣告退。” “嗯,有什么事再来禀报朕。”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道:“王朝辅,你等会儿亲自去一趟温体仁家里,还有,叫许显纯来西暖阁。” ...... 温体仁现在还没有什么所谓的府邸,他的官职不大不小,是翰林院编修官,俸禄也不多,所住的地方,不过是一处稍大些的院子。 这天深夜,温体仁还在熟睡,却是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温体仁睡的正香,根本不愿意去开门。 他在榻上翻来滚去,过了一会儿却听门外居然还在吵闹,这才骂骂咧咧的下了榻。 一开门,温体仁却是震惊异常,张大了嘴,刚才说要给这些人好看的话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大人,见着咱家,怎么无动于衷呀?”王朝辅身旁跟着几名校尉和小阉,笑眯眯站在门口。 “公、公公快请!” 温体仁自然认得当今大内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内廷权势最重的五老阉之一的这位王公公。 王朝辅还是五老阉之中距皇帝最近的一位,这权势,也就是只在魏忠贤与御马监掌印王体乾之下。 这般重要的人打着这个架势,大半夜来找自己,傻子也能猜到肯定是皇帝的旨意下来了。 一般来说,皇帝一旦针对某人有专门的圣旨,要么大难临头,要么就是要被委以重任了。 上次在山东治理地震,温体仁就是临时接到的圣旨,现在如出一辙。 请进王朝辅一行人以后,他显得有些激动,端着淡茶的手都有些颤抖,洒了些茶水在桌案上。 拨乱反正 第480章 皇权下乡 “公公深夜来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温体仁上了淡茶,坐在一旁殷切笑道。 王朝辅斜睨一眼,拿起这茶放鼻间闻了闻,眉头稍稍一皱,却又不失礼数的放下,道: “温大人猜的不错,但不是咱家有要紧事,是陛下有要紧事。” “臣温体仁,恭候圣旨!” 温体仁心道果然,连忙大呼一声。 王朝辅从袖中取出一份金黄色卷轴,站起身铺展开来,正色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编修官温体仁任官多年,兢兢业业,政绩斐然,又于天启二年治理山东有功,即日起升任吏部右侍郎,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钦此。” 温体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吏部右侍郎! 吏部可是个权势极重的衙门,吏部右侍郎更相当于吏部的三把手,正三品大员! 想自己万历二十六年为官,至今历经近二十载官场沉浮,甜头尝过,苦头吃的更多,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了,却没想到,在新帝继位四年以后来了人生的转变! “臣、臣温体仁接旨谢恩!”温体仁山呼完毕,起身接了圣旨,搓手笑道:“公公还请体谅,家中没有余粮,这茶自然也就…” 看来,自己方才微小的一个表情变化,这个温体仁还是察觉到了。 王朝辅暗暗点头,更为皇帝选人的功底赞叹一番,笑道:“这也无妨,等温侍郎到吏部有了好茶可喝,别忘了再请咱家一次就是。” “公公慢走!” 温体仁点头哈腰地送走了王朝辅,拿着圣旨心猿意马了一会儿,很快就是一蹙眉头。 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起先听宣旨还没注意,现在回顾圣旨内容,他却是发现,这机遇虽然看见了,可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抓在手里的。 近日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和以往不同,这次内阁、军机房,甚至于六部各院长官的意见都相当一致,力推新盐法的贯彻实施。 温体仁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新盐法在沿海地区推行受挫,皇帝这才想到自己。 这次推行新盐法,是皇帝对自己的一次考验,也是自己这后半生唯一的机遇,把握与否,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温体仁立即点起油灯,坐在床边奋笔疾书。 ......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从暖阁回来也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就起身前往西暖阁理政。 刚坐在龙椅上,朱由校就看见了温体仁连夜写的奏疏——《新盐法疏》。 打开一看,也是连连点头。 在这份奏疏里,温体仁详细归纳了有明以来治理盐政的先后过程,从洪武年间严格管理,到嘉靖年间的放松盐法,再到现在之所以会糜烂成风的原因,没有一样落下。 这篇新盐法疏是极其考验胸中成墨功底的,通篇洋洋洒洒千余字,却将盐政一直以来之弊端列举在目,条理清晰,一看便懂。 朱由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 看完以后,基本上对新盐法为何推行举步维艰,以及大明盐政的历史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传温体仁进宫,朕还有些话要问。” 话音刚落,王朝辅站在一旁神色为难,回道: “爷,昨夜传旨后他便写了这份本子,托奴婢呈交到暖阁,就于凌晨出京前往登州府去了。” “哦…” 朱由校点了点头,神情一黯,继续拿起本子读了起来。 的确,尽管温体仁归纳的很清楚,朱由校看过以后还是觉得大明以来的盐政太乱了,到现在已经乱到不得不治理的地步了。 温体仁说的不错,盐政糜烂到如今,慢慢治理已经不能行之有效的解决了,最好的办法,而且还有可能拖垮刚刚好转的财政。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快刀斩乱麻。 在盐政革新这条路上,强龙必须力压地头蛇,敢于拦路的,都要一刀斩于马下。 在奏疏中,温体仁还提出了一点猜想。 他还没有到登州府,但是据他猜测,登州府各大盐场的现存盐货必定是极其丰富。 按照以往的盐政,官盐是根本卖不出去的,必定在各盐场中堆积成山! 而现在这个时候,替朝廷管着各盐场的东家们,肯定也都是在紧急囤积盐货,以避免被朝廷查到。 温体仁能有此猜测的原因,便是明初至今朝廷唯一颁布的官定旧盐法——天中法。 天中法洪武年至今经历过数次改动,但只是管理松弛与严厉的区别,具体变动不大。 盐场是明代食盐专卖制度下,必须要明确管理盐业生产的基层管理机构,由朝廷统一分给地方上有势力的豪强们负责管理,登州府的那些东家们就是其一。 天中法设置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经营盐业,实现食盐的供需平衡。 盐商们可以拿到盐引,然后借盐引到指定的盐场拿盐,并负责运送到指定的销售点销售,这就是天中法的主体内容。 构想很好,崩盘的也很厉害。 天中法之下看似“天衣无缝”的运营,实则存在很大的漏洞。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各地也并非是由官道连接,从而“条条大路通罗马”,交通运输依然非常不便。 盐业兴盛之处,又往往是在那些极为贫瘠的沿海地区,盐货运出和交易都很难管控。 盐商们作为销售商,和生产者盐场东家之间的联系在时间上几乎脱节,并不能打成循环。 总的来说,各地有相当一部分以此为生的人们,导致盐货一直在生产,但因为交通运输极为不便,导致盐货销售往各地需要很长时间。 为管控盐业,天中法明确规定,盐场东家不得私自贩卖盐货,必须将其交予拿到盐引的盐商销售。 种种原因,都可能导致盐场的食盐积压。 所以温体仁在奏疏中说各地盐场会有大量充足的余盐,这也是结合实情的合理推测。 停留在盐场的余盐没有实现本质上的价值,因为只有将余盐销售出去,朝廷才能有利润。 正是因为如此,嘉靖年间才在朝议上通过了实行放宽私盐买卖的政策,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盐货堆积的问题。 可事实证明,放宽盐业的管控以后,情况不仅没能有所改观,反而促成了如今这个私盐成风,官商勾结豪强的风气。 这样看来,自己推行的新盐法是对的,现在的问题很清楚了,就是要如何处理地方势力的反弹。 想到这里,朱由校靠在椅子上闭目凝思,嘴角渐渐翘起。 “传旨,命各地驻军进入盐场,发现有私自囤积官家余盐的,杀!” “让各地屯守的武将再次下发一次通告,检查各地官府先前贴出的告示,若发现其中有与朝廷新盐法相悖的,抓!” 拨乱反正 第四百七十四章:人心稍定 几日后,登莱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位于蓬莱,当今的登莱巡抚,是于天启二年上任的袁可立。 袁可立是当今朝臣中少有的实干派,他不仅有想法,而且也将很多想法付诸实践。 朱由校最开始的设想就是熊廷弼主辽事,袁可立任登莱,现在事实证明,这个设想正恰到好处。 袁可立到登莱以后,朝廷也开始在山东发展军器司。 现在为止,山东是军器司除畿辅以外修建工坊最多的地区,天启二年发往九边的新式盔甲军械,就是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山东军器司的工坊。 军器司是朝廷自己发展,登莱水师改组的成功,却于这位如今的登莱巡抚密不可分。 原本的登莱水师,虽然名义上拥有数百艘战船,可实际情况和天启元年的福建水师一样,主力都是苍山战船。 说白了,都是中看不中用,看上去旌旗遍布,一打起来却都是臭鱼烂虾,和西方舰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袁可立到任时,福建水师与荷兰东印度功夫殖民舰队的战斗还没有过去多久,那场战斗很多人都是知道,大明胜了,但却是惨胜。 这场战斗,大明拥有素质极高的海军将领,水师官兵为了保家卫国,士气也不低,可就是拿荷兰舰队没办法。 后来还是临时招安郑家,利用海战能力极强的郑家船队,才勉强打赢了荷兰人。 也正是当时招安了郑一官,让郑家在接下来的两年之中,发展极为迅速,现在已经有了些尾大不掉的前兆。 不说郑家,袁可立到任时,发现登莱水师的情况稍微比福建水师强上一些,大约有三五艘小福船在“服役”,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澎湖海战的胜利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包括朱由校在内,所有的人都在痛定思痛,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占据绝对优势的福建水师胜利如此艰难。 原因很明显,就是舰船和火炮的差距,使得福建水师的数百艘战船,连接近荷兰人的舰队都已经是难事。 痛定思痛,朱由校自此决心大力发展海军,对于袁可立所求,一向是有求必应。 仅在天启二年,朝廷就向登莱水师支给了数百万两白银,袁可立就任以后,无心去理会什么同僚党争,全心全意扑在水师发展和支援辽东上。 到了这天启四年,随着辽东大战的完全胜利,以及老奴的骤然病重,辽东攻守易行,熊廷弼则统率辽军趁机反击,收复全辽,形势一片大好。 登莱水师的发展也初见成效,在各地水师之中,袁可立的登莱水师改组最为完全,已然成了标杆。 天启三年下半年开始,登莱水师已经全面淘汰了旧有的苍山船和小船,将小福船及大福船用作主力战船。 这只是一个层级的提升,对于海战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 澎湖之战缴获的荷兰战舰被军器司细细分析,经过大笔投资和无数次失败,总算仿制出了威力巨大的西方式火炮——镇虏炮。 现在,镇虏炮已经全面在九边精锐、勇卫营亲军之中作为主力火炮使用,至于登莱水师,也配备着大量的镇虏炮。 如果澎湖之战再来一次,袁可立敢夸下海口,登莱水师的战斗力完全不虚于来袭的荷兰舰队。 同样舰船等级和火炮力度下,登莱水师将以优势战船数量碾压只有十几艘的荷兰舰队! 朝廷多年的发展没有白费,每年耗费千万的军费,军器司日以继夜的钻研,现在都看到了该有的效果。 但是,袁可立也是人,也是臣。 只要在朝为官,他就不可能完全脱离于争端,这次推行新盐法,他就明确的感受到,自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最近,登莱两府发生动乱的消息频频传来,各地百姓似乎对朝廷改变盐法很是不满。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朝廷为什么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是想贩盐求活而已,求活不能,难道要让我们等死吗! 袁可立也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状况,他不怎么懂得盐政。 但是据他看来,朝廷新盐法,在各地新建盐场,将沿海百姓收入盐场为工以维持生计的政策很不错,可是为什么却会激起他们的群起反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消息总算令他缓和下连日紧绷的神经,朝廷派了文武大臣主管盐政,这个两人他还认识。 文臣是刚刚升任吏部侍郎的温体仁,武将则是山东总兵杨肇基。 这两个人在上次的大地震中展现出了非常好的才能,一个主管赈灾、复建,恢复民生,一个则统兵布将,维持各地秩序,派出官兵剿灭作乱的匪寇。 所以自那以后,温体仁和杨肇基在山东一带都有极高的民间声望。 这个时候派他们下来,袁可立很放心,因为他心里知道,朝廷这次的政策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那就没什么顾虑。 ...... 这一日,袁可立正在巡抚衙门理政。 “抚台,海阳盐场那边又闹起来了,朝廷的意思还没有下来,我们…到底该如何处置?” “一旦事态扩大,再行处置,恐怕是来不及了。” 看着几名神色焦急的属官,袁可立叹了口气,当初来做这个巡抚,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 人都是有其擅长,有其所缺。 袁可立恰巧缺的就是对党派斗争的敏感性,他既不懂盐政,也看不出这其中的利益纠纷。 “再等等吧,主管盐政的大臣到哪儿了?”袁可立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这种大事,他也害怕一旦一个政策失当,造成下面的连锁反应,所以在温体仁到山东以前,最好维持原样。 属官道:“回抚台,上次有消息是在两日前了,两日前侍郎大人才出了济宁,按路程看,最快还要两日才能到蓬莱。” 袁可立点头,神情黯淡下去,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一名书吏快步前来,脸上带着喜色。 “抚台、各位大人,侍郎来了!同来的还有杨大帅统领的一大批官军,现已到衙门外了!” 袁可立大喜过望,直接扔了毛笔,边说边道: “快请他们进来,不!本抚要亲自去迎接,到了,总算是到了!” 不多时,袁可立见到了正等在抚台衙门门口的杨肇基和温体仁两人,后者两人也都一个抱拳,一个拱手,笑呵呵的行礼。 他们虽然官位都不低,可巡抚毕竟也是封疆大吏,这些礼数还是要有。 温体仁被请进了巡抚衙门,甫一落座,便就见袁可立坐在首位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先给了一颗定心丸,说道: “抚台不必担忧,海阳盐场的事,本官从京师南来一路也略听一二,杨帅统兵进蓬莱时,已有一路兵马前往海阳了。” 杨肇基于军中早有威名,是当今除九边以外,各地总兵少有可称为某帅的,他拍胸脯说道: “侍郎大人说的不错,有了这些兵马,海阳翻不了什么浪花。” “抚台大人只管继续编练水师,处理往日的政务,本帅与侍郎大人身受皇命,就当力保新盐法在登莱的推行!”</p> 拨乱反正 第四百七十五章:十五岁领兵 第二天下午,海阳所。 “到底什么时候再开盐场啊!” “就是啊,怎么又关了?” 此时的盐场外围,聚着比上次以前更多的沿海百姓,每个人都在嘟嘟囔囔,望眼欲穿,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更是在不遗余力地造谣。 这几天朝廷在紧急调整政令,派遣文武大臣下来督管,地方上也没闲着。 朝廷政策下来的不可谓不快,半个月的功夫,朝会上基本确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推行新盐法的基调。 这个基调一传出来,地方上也立马开始有动作。 首先就是开放几日,并且收购盐货比以往官家价格还高的盐场纷纷关闭,传出来的消息也很明白。 像是这家海阳盐场为什么关闭,那是因为廷新政策到了,派遣钦差大臣下来主管盐法推行,不敢再收购了。 说白了,这就是在向沿海百姓卖惨。 这些所谓无法再继续收购盐货的话,无异于在说,你看,我们是在乎你们的,可朝廷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这就是要拿你们的身家性命,来祭这次新盐法的推行。 这几天,传出这种消息的盐场不少,聚在这些地区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海阳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严重到什么地步,没有朝廷大臣下来管事,地方官员连句话也不敢说。 无它,一旦激起民变,会受到牵连,而且根据现在情势来看,民变就在这几日了。 外头还在闹着,正厅里的李鳝却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意思,这就是他要的局面,为什么要害怕? 况且,这些百姓针对的就不是他李鳝。 平日里门面功夫早做足了,在百姓眼里,自己就是海阳所当地的大善人! 他们敌视的是朝廷新盐法,就算冲了进来,有盐丁保护自己的根本所在,也损失不了什么,可是这海阳所,那时候就算彻底闹大了。 “东家英明!” 家丁和属下们都在恭维,李鳝也摸着下巴连连冷笑:“朝廷推行新盐法,要是在地方激起民变,这乐子可就大了!” 在场有不少都是本地豪强,见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们也都放了心。 “是啊,闹出民变,这不仅使朝廷威严尽失,连当今陛下也会颜面扫地…,下次再想推行什么,也就不会再那么容易了!” “也该让朝廷知道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了!” “亘古不变的道理,凭他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娃娃,凭什么要断我们大家的财路?” 李鳝拿起茶抿了一口,笑道: “门外那些人已经两日没进水米了,今日赈济一些,再让盐丁随意撩拨几句,诉上几句苦,我看,这事也就成了。” 豪强们纷纷举起茶,大声笑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各摆宴席,准备庆贺了!” 茶才下肚,一名盐丁急匆匆跑进来,跑到门前还失足跌了一跤,“不好了,东家,大事不好!” “进来了,都进来了!” 李鳝显得极为冷静,他淡淡看过去,手上还端着茶碗。 “进来又如何,倒还省了些粥米。” 各豪强们也都没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各自依旧笑着,但是其中也有几人眉头紧皱,盯着这个闯进来的盐丁。 “不是,不是他们进来了!”那盐丁气喘吁吁,急促说道: “是兵,是官兵闯进来了!” 李鳝闻言,一摔茶碗,起身怒道: “什么!?” “海阳所千户郑一奎不是收了我的三千两银子吗,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敢派官兵来?” 盐丁连连摆手:“不是,也不是郑千户,是山东总兵杨肇基的人马,领兵的是个小将,叫杨御藩!” “杨御藩…” 李鳝默念数语,缓缓坐了回去。 豪强们却是没有他这般云淡风轻,都是大惊失色,纷纷起身,茶碗被摔碎,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也是接连而起。 “来得是杨肇基和杨御藩?” “这父子俩,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杨肇基深得当今陛下重用,军中威望极高,子杨御藩也是少年有为,十五岁便已中武举,在外领兵!” 一名穿着绿色长袍的豪强看着李鳝,急切问道: “李东家,这事是你们各盐场提起的,可没说朝廷会直接派兵啊,现在怎么办?” 另有一名豪强也起身,他站在李鳝身前,大声说道: “我当时就说,兵权全在皇帝手里,朝廷要是死了心要推行新盐法,这事就根本行不通!现在好了,我们大家都得一块儿玩完!” “我可不陪着你们等死,我要走了…” 李鳝看着厅内乱象,淡淡看了一眼最后说话这人,道:“走?走哪去,朝廷既然发兵,肯定也是留了后手!” “你以为你们现在走了就可以独善其身了吗,告诉你!朝廷收拾了各地盐场,转头就要对付你们!” 闹也闹够了,豪强们坐下来,互相看着各自,有人神色慌张,显得有些绝望,也有人面色变幻不定,似在考虑着什么事。 “温体仁主管盐政,杨御藩统兵随时镇压…” “这个皇帝,好果断的手段!” 对他们这些地方势力来说,朱由校这个应对方法不怎么高明,但的确一招致命。 在皇帝统领朝局,手握兵权的情势下,地方豪强硬斗是斗不过的,所以他们才接连一体,想要凭借民意逼迫新盐法的推行终止。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次朝廷动作会这么快,皇帝也没有半点迟疑,直接插手地方盐政。 才半个月,消息还没传遍登莱、两淮,接管盐政的大臣就已经下到地方,东厂和官兵协同,这基本上没法玩了啊! 那豪强也是重重唉了一声,坐下来看着李鳝,再次逼问道: “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李鳝经过了方才的震惊,现在也逐渐反应过来,转头道:“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各地盐场,趁着文武大臣都在登州府,加紧让乱民闹事!” “还有,盐政的公文都销毁了吗?” 盐丁首领道:“还没有,时间太紧了,盐场的盐货堆积太多,也才囤积了三成,现在怎么办?” 李鳝眼珠一转,面色发狠,“来不及了,烧,直接烧,房子不要了,盐场也不要了,能烧多少烧多少!” “好!我这就去!” 盐丁点了点头,转身就走。</p> 拨乱反正 第四百七十六章:官攻军进攻盐场 “官兵怎么来了?” “哼,就算是官兵来了,那也不能就这样断了我们大家的活路,还是要给个说法!” “等等看吧,听说来的是小杨帅!” 见到大批官兵来了,眼见就要维持不住的盐场外局势才算缓和下去,百姓们虽然不敢太过激,但却依旧颇有微词。 海阳盐场围墙上,盐丁们看着远远而来的马队,还有后头跟着的大批步兵,都是面面相觑,脸色极为难看。 正打算加把火候,让这些乱民闹起来,却没成想这个时候来了官兵,这怕是闹不起来了。 这群乱民还没有胆子在杨肇基的部队眼皮子底下闹事,看来只能拖一拖给后面争取时间了。 一名千总骑着马先行赶来,朝上头喝道: “都听着,山东总兵杨大帅之子杨御藩奉命领兵镇守海阳盐场,速速开门!” 盐丁们不敢处置,盐丁首领跑来,看了一眼这些披甲持锐的官兵,脚下也是直打颤,硬着头皮道: “纵然是杨大帅亲自来了,那也不能直接进官家的盐场!” “官兵无权干涉盐场盐政,要是各地都这样办事,官府和有司衙门岂不乱套了!” 那千总听这话显然是气得不轻,眯着眼看了看说话这名盐丁首领,然后掏出一份公文,举起道: “朝廷政令,各地官兵进驻盐场,协助地方督办司督管盐政!” “这是公文!” 从墙上落下一个小篮,将公文接上去。 盐丁首领拿到手里,其实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公文是真的,朝廷让地方驻军干涉盐场,这也是真的。 可是现在放他们进去,显然会遭到自家东家的责骂和体罚,还是尽量拖住他们! 千总在下头等了半晌,却也没见到上头传出什么动静。 “看够了吗?” 盐丁首领这才探出头来,笑道:“不是小的让你们进城,委实是我等也不懂的识辩公文,已呈交给东家了,还请等等。” “公文都不认识,还做什么盐丁?”千总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硬冲进去。 杨御藩也骑着马赶来,问了问情况。 “朝廷要的是盐场、盐田和盐货,钦差和父帅刚到登州府,现在还不宜大动干戈,把盐场围了!” 话音落地,官兵们分成数队,在外围将海阳盐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已经派出了鸟铳队,占据了远处的小坡,随时准备开火。 这时,千总指着天空,道:“小帅,您看!” 话音落地,官兵和百姓们也都发现了天空异状,纷纷抬起头去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杨御藩抬起头一看,心道不好。 “这是起火了?” 只见到此时围墙内缓缓腾起数道黑烟,直冲天际,看起来是盐场失火了,再去看围墙上的盐丁,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起火?”杨御藩毕竟也才十五岁,皱紧眉头,却没发现有什么端倪,只是觉得奇怪。 千总是个老油条,来到近前,道: “小帅,事情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 “您看,海阳盐场从没有过失火的先例,却偏偏在我们来的时候失火,快半个时辰了,公文也没有半点消息。” 千总还没等说完,杨御藩便是一惊。 “不好,这李鳝是要销毁罪证!好啊,他这是拖延之法,他当真觉得我不敢强冲进去吗?” 杨御藩自语到这里,当机立断,道: “传令,分出一部分人马控制百姓,其余的跟我攻盐场!” 有将领还是心存疑虑,上前禀道: “小帅,这毕竟是官家盐场,若是强攻,又没有什么证据,恐对我军及大帅声名造成影响。” “我知道,率领官兵强攻盐场,要是李鳝没有必死的铁证,这话确实不好听,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时候放火,必定有所惧!”杨御藩犹豫片刻,再次下令,“要是各地官兵都害怕承担责任,都不敢进盐场,政令又如何传达?” “就这样传令下去,有什么过错,我一人承担!” “尊令!” 杨御藩十分强硬,话也说的明明白白,下头的将领有了主心骨,当即各自奔走,传达军令。 “调集火炮!”千总骑着马来到后军,对着辎重营的百总说道:“小帅有令,强攻盐场!” 百总一听,也是愣了一下,听见这是杨御藩的军令,才是转头喊道: “调出三门镇虏炮,对准了大门给我轰!” 不多时,三门镇虏炮被推到小坡之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紧闭不开的海阳盐场大门。 官兵也都各自抽出刀枪,缓缓列阵。 鸟铳队则排成一列,将铳口对准了围墙上方。 如此阵势,分明是要强攻盐场,周围百姓早知道杨肇基的部队军令如山,不出大事,根本不会这样做。 他们都是潮水一般后退,生怕波及到自己。 杨御藩扬起雁翅刀,指向围墙上方,高声喝道:“本将再给汝等最后一次机会,李鳝若有私囤盐货,造谣生事之举,便是视同谋反、诛杀九族的大罪!” “到了那时,你们都是协同之罪,都要砍头!” “现在开门放下刀枪,打开围墙,还能保全一条小命!” 盐丁首领自是李家心腹,受恩不少,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他不断望向后面的滚滚黑烟,心中焦急。 “好,这是尔等找死,怪不得本将了!”杨御藩冷哼一声,将雁翅刀挥下,大声道: “攻!” 一声令下,山头也是轰鸣而响。 三声撼响,镇虏炮吞吐火舌,三颗实心弹打偏了两颗,最后一颗却是不偏不倚地击中大门。 镇虏炮是军器司仿制澎湖海战缴获荷兰海军舰载炮的产物,威力巨大,又改良了车轮及装载方式,如今已经被九边精锐全面作为主力火炮使用。 只一炮,盐场的大门便是轰然破碎,分崩离析! 同事间,鸟铳队也是齐齐释放一轮排枪,围墙上的盐丁许多人都是躲闪不及,被扫落下来。 “进盐场,有抵抗的,格杀勿论!” 杨御藩横刀跨马,第一个冲进盐场,对准那刚刚逃下围墙的盐丁首领便是一刀。 这场冲突,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决定了结局。 盐丁虽然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可杨御藩率领的毕竟是盔甲军械经过系统革新的朝廷主力。 杨御藩的军队,是可以作为精锐出关作战的。 盐丁们平日里欺负欺负沿海百姓还行,对付卫所兵也差不多,可无论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没有抵抗哪怕一刻的本钱。</p> 拨乱反正 第四四百七十七章:铁证如山 正厅,李鳝换了个位子,静静坐着。 在他身后,正有一名盐丁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负手而立,听见外面的炮声,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管家听着外面愈来愈近的喊杀声,垂头说道: “东家,看来是官兵已经突破围墙,正向这边来了,您说的没错,他们果然强攻进来了。” 李鳝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拿了一杯清茶,问道: “烧的怎么样了?” 盐丁赶紧回答:“还不知道,已经命人点着了后院和盐场,账簿和公文烧的很快。” 李鳝“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短暂的喊杀声,十几名盐丁的惨叫传进来,随后便是令人急促不安的脚步声。 少倾,一名年轻将领的脸出现在了大厅上。 来者正是杨肇基之子,如今的山东青州府益都守备杨御藩。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千总,进门后也没去问这位主人,径直各自领着官兵冲进房间内,将能看见的人全部抓起来。 盐丁们没有抵抗多久,战斗力毕竟不成正比,这或许是李鳝唯一没能料到的事情。 可能是这支官军的战斗力太强,也可能是李鳝高估了自己手底下这帮只知道欺负百姓的好勇斗狠之人,反正官军进来的时候,除了大门稍有抵抗,其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往昔在海阳所纵横睥睨的三百余盐丁,面对这支只有两千多人的官军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他本以为,多少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看来,只能听凭天意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烧到什么,烧多少,他现在已经管不了了。 “给我搜!我不相信就只有这李鳝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合谋同伙…”杨御藩收起刀,在厅内环视几眼,大声说道: “有一个算一个,把这帮与朝廷作对的地方臭虫都给我搜出来,罪证一查到,人赃并获,交由盐政大臣处置!” 两名千总大喝一声尊令,各自带着家丁下去了。 这个时候,杨御藩才是转头看了一眼李鳝,也没说什么,一挥手,道:“带下去!” 话音落地,两名家丁上前,将李鳝身后的家丁和管家分别押缚下去,没有留丝毫的情面。 李鳝没说什么,因为此时多说无益。 他手中依旧拿着那盏清茶,然而茶面上淡淡回荡的波纹,说明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小杨帅,我海阳盐场可是为官家办盐!” “如今你强入我盐场,杀我盐丁,又欺压沿海百姓,要是什么也查不到,你知道自己会是多严重的罪过吗?” 李鳝看着没有回话的杨御藩,冷笑道: “你不知道,看来杨帅没有教你如何与我们这种人打交道,你这不仅是将自己送上绝路,也是把你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一炬!” “这样的罪过,就是戚继光在世,也难逃一死!” 杨御藩这时候才看了一眼李鳝,瞧见他脸上那副威逼利诱的神色,呵呵一笑,在他身旁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 “你和我说父帅?” “那我告诉你,今日在这里的是我,要是我父帅来了,不会和你说半句,他也会这么做!” “欺压沿海百姓?李鳝,李大善人——!” “一直以来,欺压他们的都是你们这些盐场东家,还要地方豪强吧?” 杨御藩手拍在桌案上,将茶碗扫罗在地,大声道: “这些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想着卖盐求活,朝廷颁布新盐法,就是要整合多年以来糜烂的旧盐政,好给各地百姓活路。” “你们倒好,散播谣言,妄图利用百姓对抗朝廷,煽动百姓闹事,好做你们保住身家性命的炮灰。” “若不是当今陛下圣明独断,朝堂诸公敢于任事,只怕还要叫尔等得了逞!” 说到这里,杨御藩更是拍案而起,背对着李鳝,伸出手道: “你不必再与我多言,今日就算查不到证据,罪过也全由我,益都守备杨御藩一人承担!” 说着,他转过头去,盯着李鳝,满脸杀气: “可若是查得到证据,我保证将这些证据分毫不差的报上朝廷,保你全族诛灭!” 听到这里,李鳝明白了。 这杨御藩并非是一时冲动,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中清楚地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 “小帅!” 这时,一名千总跑回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家丁,抬着一个大箱子,兴奋说道:“我们在府库全都找到了!” “去的时候,还有人在烧公文和账簿,都叫我们给截下来了,全在这里了!” 李鳝闻言一惊,但不知是找到了什么,尚能坐在椅子上,伸出脖子向那边不断去看。 杨御藩立即过去,命人打开箱子,蹲下来拿起那些账簿和公文翻看,只见其中有几份,清楚地标明。 “万历二十年,与赵家输官盐三十万石…”杨御藩看到这里,转头问:“赵家,是莱阳的那个赵家吗?” 千总点头,有些疑惑。 “小帅,据末将所知,赵氏并无盐商盐引,这怕是李鳝私下以官盐牟利,以此一条,便能定罪了!” 听到这里,李鳝浑身一颤,终究还是瘫软在了座椅上。 “万历二十八年,进上好青盐十四万石…”杨御藩拿起一看,见后面已经烧毁看不出来,便转头问道: “李鳝,这些青盐呢?” 李鳝默默看了这边一眼,并没有回话。 杨御藩不无意外,回身将手中的账簿摔在李鳝脸上,冷笑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说与不说,全无影响!” “本将现在还杀不了你,可我奉旨镇守盐场,已经有了抓人之权!” 杨御藩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向沿海百姓传散布告,就说这李鳝人面兽心,用替朝廷管理官盐的噱头,办自家的事。” “多年以来,李家私下买卖、囤积官盐不计其数,此回朝廷关于盐法的通告,也是其所改,并非真正的新盐法。” 千总显得有些迟疑,确认道: “小帅,这种话能直接说出去吗,还是等朝廷下来的盐政大臣公文到了再说吧!” 杨御藩看他一眼,道: “眼下百姓见了这等乱象,定然忧心如焚,若是不迅速张榜安民,迟早生乱,陛下圣旨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我等各地将领,皆有重新下发通告之权!”</p> 拨乱反正 第四百七十八章七:青州民变 (这章不是本书正文,是以前的旧问,新正文在一小时后替换,大家可以到时候刷新一下,就行了,这章是零点前占个坑,毕竟半年奖比较诱人!) 看着眼前的“小村子”,黄蜚心中叫苦不迭,本以为这次孤军深入才是难点,没成想,这才刚刚开始。 三座塔村,要是有命回去,非得把和自己这么说的人嘴给撕烂,这特么是村子,你家的村子比州城还大? MMP,本想着立功,现在看怕是得好好谋划一番了,不然没命回去拿什么立功,想到这里,黄蜚强装镇定,转头道: “来都来了,那帮读书的不是有句话常说吗?既来之,则安之!要是皇上和军中兄弟知道咱们来了又灰溜溜跑了,他们会怎么想?” 那军将低头想了想,“大帅说的是,末将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不过这朝阳城防备不弱,我等要如何入城?” “等等,有人来了。” 后方忽然传来车轮行走在泥地上的“吱呀”声音,三百余东江军的兵士有些惊慌,纷纷闪避到一旁更深处,所幸密林和后方传来那些声音较好的掩盖了兵士奔走稀松的脚步声。 来的是一支商队,曹家旗号高高挂起,两侧还有不少手持马刀的护卫队,看样子是各处雇来的闲散人。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想怎么混进城,这就来了机会,天公助我也,弟兄们,拦了!” 黄蜚嘿嘿一笑,挥刀而出,挡在曹家商队面前,负责带领货物回城的曹三喜侄子曹亮吓得直接从马上摔下来,连声道: “你们...,你们知道我们是何处的商队吗?我们可是曹家的商队,曹三喜是我亲叔,你们,你们——!” “拉倒吧,省省力气。” 黄蜚直接把曹亮推搡到一边,这个时候,周围虎跃龙腾跑出来的东江军们已经把曹家请来的护卫们全都摆平,基本没费什么事儿。 东江军已经是常年关外与建虏作战的队伍,大部分又都是黄蜚带出来的,就是比起一些边军,战斗力也是丝毫不弱,这回挑出来这三百个也都是真正的死士。 他们不仅对黄蜚忠心耿耿,战场上也厮杀了几个来回,堪比家丁,对付一些用来吓唬土匪的业余卫队,还不是手到擒来,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全撂倒了。 看着求饶的曹亮,一名军将皱了皱眉头,“大帅,这人怎么办,要不要留着进城?” “大爷,大爷你们留着我,我能带你们进城!”曹亮一听事情有转机,赶紧说道:“守城的人我都认识,只要大爷不杀我,我一定带你们进城!” 听这话,本来打算杀人灭口的黄蜚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他转头还是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这个曹亮。 奶奶个熊,万一这货到时候倒打一耙喊上几句,岂不是功亏一篑?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自己,黄蜚是压根谁都不会信,往小了说那是自己和三百多个兄弟的性命,往大了说,皇上还等着咱们好消息呢! “收拾收拾,叫弟兄们换上商队的衣服,能混进去就混进去,听我号令行事,一旦有变,就算在城里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同那狗汉奸曹三喜同归于尽!” “放心吧大帅,兄弟们来之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 “哎,你听说了吗,大明反攻了,据说都打到广宁了!” “你这是何年何月的旧消息,智顺王反正以后,都带着东江军打到自在州了,摄政王正在盛京调兵遣将呢!” 面对人来人往的商队和行人,守门的清军兵士也就是象征性的看一下,一直在先练,其实也压根没想到会有什么明军打到这儿来。 毕竟,前面可隔着大半个草原呢,等明军真打到这儿来的时候,只怕锦州和宁远也都被他们收复了,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 “嘘,别聊了,让那些辫子兵听见了,免不得又要劈头盖脸臭骂咱们一顿!”一个汉军佐领走过来,也是满脸无奈。 听这话,几个兵士更气愤,“骂,让他们骂得再欢点儿,等大明打回来,老子要把他按在地上强上了他婆娘,也好叫这辫子兵尝尝大全兄弟的痛苦!” “算俺一个,到时候咱们轮了那些辫子兵的婆娘!” 这话喊的挺痛快,可几个人随后都是闭嘴苦笑,都知道这压根是不可能发生的,嘴炮一下爽快爽快也就行了。 大明就连关内都快保不住了,想都不用想他们能打回来,那佐领也是苦笑,不过转眼就见到一个奇怪的车队。 这车队人数有点多,足有三百来人,装的货物也是什么都有,他正打算上前盘问一番,打眼瞧见是曹家的商队,也就挥挥手放行了。 开玩笑,曹家就连城内的满洲统领都得毕恭毕敬的,早上领商队出去的是曹三喜亲侄子曹亮,自己这等小角色,只怕一句话就能被他给废了。 不过这佐领还是有些奇怪,这三百来人在眼前全进去了,曹亮那厮怎么没见着,难不成出去快活了? 想到这里,佐领冷笑几声,道你现在出去是快活了,这消息传到你叔曹三喜耳朵里,只怕你又要受罚。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进来了,看来关内建奴防备不严!” “哈哈,咱们就直奔曹家,砍了完事!” 当时见那佐领要过来,黄蜚紧张够呛,不少东江军的兵士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抽出刀大打出手。 可没想到,那清军佐领见到曹家的旗子,竟然一句话没问,直接挥手放行了,这也侧面印证了黄蜚要打掉曹家的想法是对的。 曹家在关外被多尔衮如此重视,不仅为其建城,更是有着数不清的特权,要是被自己给一锅端了,那奴酋还不得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黄蜚看了看眼前华丽的曹府大门,暗啐一口,一只手放在刀柄上,打算敲门。 不过还没等他伸出手,们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有说有笑的满洲女子,看样子还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这一幕谁也没想到,黄蜚手还深在半空中做出要敲门的样子,两个满洲女子也是无意间不再说话,曹府外头怎么会围满了这一帮凶神恶煞的人? “妈了个巴子的,众将士,随我上,一个也别放过,全砍了!!!”黄蜚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他男的女的老人小孩,是满鞑子就不能放过。 其实黄蜚这货也是害怕女的忽然嚎叫起来害自己被发现太早,眼前两个女子被他抬脚踹飞一个,另一个则被直接刺死。 紧接着,兵丁们踏着其中一个女子的尸体鱼贯而入。 另一个女子捂着剧痛的小腹蜷缩在地上不断哀嚎,很快也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后进门的一个兵给拉到角落。 “他娘的,这辈子能尝尝鞑子娘们啥味道,真是死了也值啊!” 当然,曹府位于繁华地带,这么大动静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城内满洲统领甲喇额真的跟前。</p> 拨乱反正 第四百起七十九章:乱起来也有官大的顶着 登莱两府靠海,各自都有极多的盐场,其中各有十余家世代替朝廷管理盐场,称东家。 海阳盐场的李鳝,是登州府有名有姓的大东家之一,但他还做不到说一不二,眼前这位乐安盐场的东家唐万丰,无论身家还是背景,又要比前者又要上了一个档次。 青州府盛产青盐,乐安盐场又是青州府最有名的青盐产地,据说这位唐万丰,与济宁城中的某些大人物也有交集。 青盐极细,不比海盐。 各方盐货种类之中,煮海熬盐,最为方便,沿海百姓多是成群结队背着大锅,推着独轮车运货,方便也能养家糊口。 现今各地百姓的食用盐也多为粗糙的海盐,至于青盐,则是富家子弟的专用盐,作为青盐的把控者,乐安唐家与上层多有交集,其富更甚于海阳李家。 “各位都有背景,具体情况老夫不再细说。”唐万丰淡淡看了一眼众人,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我在官府中的人回信说,蓬莱的稽盐署已经请旨,海阳李家被诛了九族,李鳝极其妻儿老小,被当着沿海百姓的面砍了头…” “登州府,是闹不起来了。” 话音落地,一片的震惊。 这段时间以来,青州府的情势十分紧张,不甚与稽盐署所在的登州府,各地巡盐司的相继成立,也更让他们倍感危险。 说这话的同时,唐万丰神情也显得一丝不苟。 比起海阳的李鳝而言,这位唐万丰的手段显然更多也更狠,很多豪强都不敢招惹乐安唐家。 就算是地方官府的州县官,招惹到了唐家这种地头蛇,只怕也会被整的死死的,只怕是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场的豪强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都知道盐货买卖对自己有多重要,也明白朝廷推行新盐法意味着什么。 “都到目下这种时候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各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净的事,一旦被查出来,就会是李鳝那样的下场。” “海阳的事大家也看出来了,朝廷这次是准备下死手,咱们也不能松了手,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唐万丰说完,暗自观察着底下豪强们的态度。 这时候,豪强们也都缓过神来,纷纷说道。 “唐老,您最权威,给大伙拿个主意,是不是要动上全部的关系,阻止这次新盐法。” “唐老,李家的事我到现在还觉得脖颈泛凉,您快给出个主意吧,我们各位,都听您的差遣!” 唐万丰呵呵一笑,道: “目下来看,囤积盐货是来不及了,只能做一做表面功夫,将全部的人手派去查账和销赃。” 这话说完,豪强们坐不住了。 这意思,是让我们等死了? 看着他们这般动静,唐万丰心底一声冷笑,这帮人,总算是知道着急了,行,知道着急,这事就有转机。 “都静静,唐老有话说!”有人看出唐万丰脸上的表情,赶紧制止住了众人的吵闹。 唐万丰卖了个关子,半晌才悠悠说道: “官府里有人给我唐家传信,说是朝廷已经在各地成立巡盐司,这巡盐司的门面一旦开到青州府来,这盐货交易,可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了。” “眼下看来,朝廷现在的态度而言,什么背景用处都不大,唯一的办法是激起民变!” 一听这话,有人皱了皱眉头。 “唐老,您莫非是在说笑吗?” “那些乱民个个痛恨我们到了极点,一旦发生民变,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到时我等何以自保!”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唐万丰没有半点迟疑,冷冷说道: “你们既然是想要保住身家性命,又想阻止新盐法推行,那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推行新政却在地方激起民变,到了那个时候,各地必会争相效仿!你们说,这个新政,还推行得下去?” 众人议论纷纷,不久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允。 见到他们答应下来,唐万丰道: “我与乐安守备还有些交情,各位也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吝啬钱财,多向地方守将和官府送一些孝敬,要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到时候民变发生,也有官大的顶着!” ...... 五十里外,乐安守备府。 守备官闻言一愣,下意识拍案而起。 “什么!?” “唐万丰要激起民变,要我在民变时不做不为?” “你回去告诉他,我是朝廷的守备,受皇恩多年,违法乱纪之事,恕难办到!” 眼见对方下了逐客令,来的唐家管家却不慌不忙,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心里明白得很,别看对方声色俱厉的,可却是在和自己讨价还价。 什么受皇恩,什么朝廷守备,都是屁话! 这些都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在,荣光遇这人在乐安为守备多年,根本没有什么大志气,贪图小利,什么脾性大家早就知道。 管家一招手,仆人从外面抬进来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银白色的锭子闪闪发亮,甚是耀眼。 他微微一笑,上前轻声劝道: “荣守备你看,这些可有几千两了吧,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几辈子能见到这么多银子?”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你点头,这些银锭每一块都是你的!” 见对方还在犹豫,管家干脆上去摊开了说。 “守备大人,您想啊,乐安盐场发生了民变,这和您有关,可要是各地盐场都发生了民变呢?” 荣光遇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说话。 管家继续说道: “那这事儿可和您这个乐安守备八竿子也打不着了,依我看,这是朝廷新盐法推行不力,能怪罪到您的头上吗,啊?” “要是守备得当,在乱民的眼皮子低下守住县城,我看朝廷不仅不会责罚,还会升赏于你。” “这话在理吧!” 斟酌片刻,荣光荣狠狠干了一杯酒,问道:“这事靠得住吗,各地盐场真的会一块儿生乱?” “别到时候就乐安乱起来了,那被收拾的可是我!” 管家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成了。 “您怕什么呀,就算闹起来了,出了大乱子,那也有官大的顶着,朝廷会下手查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 “您就把心搁在肚子里,我唐家的势力您还不知道,这青州府有什么事是唐家办不成的?” “各地盐场必会在这几日间生乱,乐安是第一个,荣守备要做好准备,这可是送上门的军功!” 荣光遇再看了一眼直晃眼的银两,心里直痒痒,遂是将牙狠狠一咬。 “送客!”</p> 拨乱反正 第四百八十章:卢象压升镇压民变 谁也没想到,新盐法推行能牵扯出来这么多乱子。 天启四年二月底,朱由校在乾清宫西暖阁来回踱步,手上还捏着一份刚刚从山东送来的塘报。 这塘报上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在说一件事,发生民变了! 搁后世的话说,饥寒交迫的农民“起义”了! 历史上天启年间农民造反这么快吗,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不尽快做出决定,事情只会更乱。 “陛下,青州府的民变来势迅猛,乐安、忻南、王徐寨前所几个沿海城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民变。” 兵部尚书崔呈秀站在暖阁内,念着手中的公文,也是神态焦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决断?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听崔呈秀这话后也是在心底自嘲,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决断的了。 地方上民变来的这么快,无论情有可原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没别的办法,既然闹起来了,那就只能镇压! 如果这次放纵乱民走州打府,下次民变会更大! 如果形成崇祯年间那种烈火燎原的局面,就是彻底收束不住了! 只不过朱由校一直皱紧眉头,反复看着手里头这份塘报,心中老是觉得这乱子发生的太邪性了。 正在这个时候,王朝辅从外面走进来,道: “爷,厂臣到了。” 厂臣,这是在说魏忠贤。 “叫他进来!”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将塘报往桌上一扔,看着刚进来的魏忠贤,说道: “叫你去查盐政,怎么激起了如此大乱?” 魏忠贤进门后便就在一众大臣眼前跪在在地,“通通”磕头,磕了几下,才是带着哭腔喊道: “陛下,是老奴处置不力!” “还请陛下撤了老奴的东厂提督之职,以谢天下!” 一听这话,崔呈秀下意识后退几步,也不知道自己该劝撤了魏忠贤,还是该上奏挽留。 毕竟自己起初还是阉党的人,现在虽然为皇帝办事,可确实与魏忠贤素来交好。 不过青州府民变可不是小事,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总要有人负责。 朱由校看了这边一眼,直接说道: “魏忠贤,你这事儿办的好啊!” “青州府民变四起,都说是督办司矫诏不法,新盐法欺压良善,不给沿海百姓活路,你是怎么办事的?” “现在这个功夫,只怕青州府的乱民们正攻州掠县,到处打劫烧抢!” “来你说说,朕是派兵马剿灭了这帮受人蛊惑的百姓,还是继续让你的东厂安抚他们?”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朱由校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在场很多臣子,虽说已经能做到与阉党共同任事,可心中还是觉得阉党乃朝廷大患。 见到魏忠贤这般狼狈模样,心里都是十分痛快、解气。 对朱由校来说,这次敲打魏忠贤是必要的,既能给魏党们提个醒,也能收拢人心。 毕竟魏忠贤的名声,可实在是不怎么样,随随便便骂他两句,传出去都能大大收割一波民心。 魏忠贤没有起身,满脸的惊惧,磕头如捣蒜。 “朕叫你来,不是让你在这演戏的!直说吧,查到什么了,朕今天没有心情跟你打诨!” 朱由校冷冷瞥了一眼,沉声说道:“要是再没什么说法,朕看你也就不用再起来了!” 这基本上属于开门见山了,没有什么官话,上来就是重头戏,众臣也就都识趣地闭上了嘴,等着魏忠贤。 朱由校也在等,等着魏忠贤抛出重头戏。 魏忠贤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有把握,至于这货一副委屈得想要去死的样子,朱由校是压根一点儿都不信。 这老家伙,浑身都是戏,在自己眼前的一个表情都不能信。 “爷,老奴查到了,是地方上那些给世代为朝廷管理盐场的东家们,勾结官府,放出了假的通告,蒙混视听,促使民变!” “这次的青州府民变,就是乐安盐场的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他们不过是替朝廷管理盐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连地方官府都与他们勾结?” “唐万丰又是谁,朕怎么没听说过。” 魏忠贤顾盼上首,见皇帝情绪逐渐稳定下去,这才起身说道: “唐万丰是乐安盐场的东家,自永乐年间开始,唐家就在替朝廷管理乐安盐场,如今早已是根深蒂固,一些地方官员,根本不敢招惹。” “这次青州府民变,其中定有蹊跷,就是那个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没关注别的,也不想知道这个唐万丰有多少手段和靠山,天大的靠山,再牛的大人物,有朕厉害? 朕是谁,朕是大明的皇帝! 只要还是在地上走的,就没有比朕还大的! 他们的背景顶了天也就是个六部侍郎、尚书,可新盐法的背后是朕,是全天下还尊王令的明军将士! 想要用民变逼迫朕就范,放弃推行新盐法? 想法不错,可是朕不在乎,民变可以镇压,新盐法必须继续推行! “有证据吗?” 魏忠贤摇头,“这个时候,只怕各地盐场得知了李家的事,早就将账目销毁干净,再想查到什么证据都是很难了。” “行,没有证据…” 朱由校冷笑一声,自语几句,问道:“官府告示的事查清楚了吗,与朝廷的新盐法有没有区别?” 这次魏忠贤点头,说道: “登州府衙、青州府衙,两淮各州县的告示,十之七八皆与朝廷新盐法相悖,证据确凿,但…” 朱由校不悦道:“但是什么?” 魏忠贤显得有些迟疑。 “但是涉及人数众多,地域甚广!” “从登莱至两淮,日后可能还有福建等处沿海的官员牵连,朝廷如若处置了这次,日后的都也要一并处置,人数太多。” “陛下要三思啊…” 魏忠贤说的很犹豫,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也明白,皇帝这次虽然是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可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置心里早该有了主意。 和以前一样,自己这个阉党魁首不过是个提话的、背锅的,最后真正能定下来的永远是上边那位。 魏忠贤猜到自己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顾念旧情。 要是现在不给皇家干活了,魏忠贤保证,自己绝对是有史以来死的最凄惨的,想要权倾朝野的老太监,没有之一。 “河间府兵备是卢象升吧?”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道:“传诏,命卢象升率天雄军去青州府,平定乱局!” “对于这次的乱民,先抚后剿,若是冥顽不灵,非要做有心人的炮灰,给朕全部剿灭,不要留情!” “至于各地盐场,强令收回,由地方驻军配合巡盐司暂管!” 一句话,没有证据抓你,可盐场本来就是官家的,你是替朕在管,现在朕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你敢不给吗? 说完,朱由校瞥了一眼魏忠贤,道: “收回盐场以后,督办司可以进去查,查到什么,如实向朕禀报。” 这最后一句,令魏忠贤眼前一亮,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话在他听来又是不同的意思,这几乎等同于在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让督办司进盐场做点事。 至于做什么事,捏造证据呗! 东厂最擅长的就是把白的说成黑的,就算唐万丰把证据处置的干干净净,番子们只要往里一进,马上就会变成证据确凿。 对付这种伪君子,真小人永远好使。</p> 拨乱反正 第488章 凌驾三法司之上 卢象升现在还太嫩,远不如孙传庭。 当然两个人都需要练,没有到后期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这次的青州府民乱肯定是地方豪强在作祟,卢象升举人出身,投笔从戎,文武之事都可,派他去练练手正好。 至于为什么不叫孙传庭,因为他在山海关也不十分容易。 那里是个比国内更加险要的地方,近些年虽然没什么大的战事,但毕竟是雄关要地,那老兵油子们早就骄横跋扈惯了,鸟不鸟他这个新到的兵备也还是两说。 孙传庭在那多待一阵子,对他大有裨益。 晚上,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朱由校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这才引起那些豪强的团结。 现在朱由校有每天烫脚的习惯,反正热水什么的也不用自己操心,只管舒服就行了。 现在给朱由校洗脚的,要么张嫣亲自来,要么就是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其余的要么太凉要么太烫,找不到朱由校的温度。 所以朱由校现在又多了一个每天来坤宁宫的理由——烫脚。 徐氏端来铜盆垂头为自己烫脚的时候,朱由校其实很放心,完全没在意,一直在心里想着其它的事。 想要根本上改变大明,革新是必要的,革新一定会影响地方的利益,豪强们联合起来对抗朝廷,这也并不难理解。 只是朱由校没有想到,地方官场现在就烂到这样的地步了。 以往的官商勾结,都是官府和商人在赚钱上牟利,没有哪次是像如今这样,官府擅改告示,为了帮助地方豪强掩盖事实的。 这更说明了一点,盐政真的改接管在自己手里了。 本来没想要怎么样,现在看来,山东的官场,起码说沿海各地区的地方官府都要重新洗牌了。 这个时候,朱由校还是挺庆幸身边有魏忠贤这样一个帮手的。 魏忠贤自己的黑料比谁都多,身上的黑锅比谁都沉,可只要自己统御得当,他就一直不至于触碰到自己的底线。 这次当着群臣的面对他一番喝骂,实际上就是有意为之的敲打。 当然了,查案、编排罪名,最后抓人,这样的事情办得最好的还是魏忠贤,所以豪强们绞尽脑汁想要销毁的所谓证据,朱由校其实并不担心。 只要进了东厂,没证据也能变成有证据。 想了一会儿,徐氏洗脚后便端着铜盆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皇帝和皇后两人,在坤宁宫值班的都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二位要做什么了。 朱由校见四下无人,索性也就放开了,直接将脚搭在张嫣腿上,深深呼了口气,道: “烫烫脚朕是舒服了不少。” 张嫣似早已习惯,轻轻揉捏着朱由校还散着热气的大脚,一面道:“听说青州府起了民变,地方一向安稳,怎么会突然间发生这种事的?” 朱由校冷笑一声,躺在卧榻上,将手放在脑后,说道: “还不是那些地方豪强和贪官污吏们联合在一起,妄图对抗朝廷的新政,民变就是被这帮人撺掇起来的。” “陛下打算怎么办?”张嫣揉捏着朱由校的脚,一边轻声问道。 “他们越是不想让朝廷推行新政,就越是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就越是说明这个新政的正确。” “朕打算让卢象升去青州府平乱,让魏忠贤的东厂去查盐政,也给温体仁发了口谕,叫他继续查,往死里查。” “查出多少,朕就砍多少,贪官污吏,杀多少都不足惜。” 说完这些,朱由校看着若有所思的张嫣,心中忽然起了一丝促狭之意,便挪开脚,起身揽张嫣入怀,向床榻走去,道: “别捏了,朕怎么舍得你一直给朕捏脚呢?” “皇后,我们还是就寝!” 听了这话,张嫣脸上转瞬间羞红一片。 ...... 豪强们满心以为激起民变,就能让天启皇帝退却。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皇帝反而更加强硬了,似乎知道民变已经发生,情势无可挽回,干脆就摊开了查。 没错,在朱由校潜移默化的敲打下,魏忠贤得知了主子的真正想法,正打算玩把大的。 被朱由校当着众臣的面一顿狠批,魏忠贤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也没打算放过这些在地方上折腾大明的蛀虫们。 京师的东厂总署这几日飞信来往不断,番子们鱼贯出入,还有大档头傅应星,更是忙活的脚不沾地。 东厂在福建、两淮一带的查案规模略有收缩,可这并不值得高兴,反而令人忧心忡忡。 熟悉魏忠贤的都知道,看这架势,番子们肯定是要来把大的。 果不其然,京师缇骑四出,前往的都是一个地方——山东! 这次东厂是在查整个山东,但凡是跟盐政有关的,上到山东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下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州县小吏,都在查缉的范围之内。 方式也简单粗暴,东厂没有再派人到盐场去查什么证据,那些豪强不是傻子,准备好证据等着你来查。 一个月了,证据早销毁干净了。 所以东厂的番子们充分利用了自己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权利,即先抓人,后审案。 纵览如今大明整个官场,没有一个衙门在抓人这种事情上拥有东厂这样大的权利。 只要皇帝点头,他们抓谁都行。 这次还不只是朱由校点头,是朱由校在朝上提示可以这么干,东厂一旦行动起来,地方驻军还会配合行事。 怎么配合行事? 东厂大规模抓人,地方豪强肯定会反抗,东厂抓人审案在行,打架他们就不是很拿手,这个时候,就需要官兵来震慑了。 总的来说,朱由校就是要让皇权这次下一次乡! 魏忠贤这样干,多少有点不讲武德,可你没处说理,当年那帮闹事的东林士子是怎么被抓的,还不是一样。 稍有风吹草动,番子们就会上门,以某某借口将你抓到大牢中详细审问。 当然,这个过程中东厂虽然有抓人的权利,毕竟没有定罪,他们无权杀人,可是能抓你就已经够了。 只要进了东厂大牢,是白是黑,是非曲直,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于因审问过重而死在东厂大牢的,你也没处说理,东厂是有权自行审问的。 一句话,东厂拿人,不经三法司,皇权特许! 只要朱由校不说话,地方豪强、不法官吏、豪绅富商,东厂想抓谁都行,而且是直接上门去抓。 魏忠贤本来不想这么玩,朱由校也本来不想直接放魏忠贤出去,可没什么办法,地方豪强们以为能硬得过朝廷,先亮招了,朕就不得不接了。 当然,这样做也有弊端。 朱由校不是神,不可能看得住魏忠贤的一举一动,还有他的每一个想法。 默许东厂动用如此大的权利,很难说魏忠贤不会在查案的时候动手动脚,抓一些本不该抓的人。 不过无论怎样看,现在给魏忠贤放权的弊端都明显不如推行新盐法带来的极大利益! 拨乱反正 第489章 梅石溪凫图 魏忠贤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自己是个小人。 小人有的他都有,记仇、贪财、重利、任人唯亲…,但唯独他知道一个底线,永远也不敢踏过。 那就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当今皇帝。 无论怎么样,魏忠贤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能忍受他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的原因。 虽然被皇帝批了一顿,可是魏忠贤很高兴。 这次被批的值得,并不是因为魏忠贤再获重用,也是因为在这里面他知道一个一直以来都看不明白的事情。 当今皇帝是个明理之人,上次将全部奏本收归乾清宫,是给他落权,可这次叫东厂查山东盐政,是在放权。 收放有度,该用的时候用,该贬的时候贬,而不是毫无意义的卸磨杀驴,用完就宰。 这对现在的魏忠贤来说,比封他什么都令人欣慰。 当然了,这次查山东盐政,魏忠贤是不会放过这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机会的。 王惟俭,万历三十八年以佥都御史出任山东巡抚,是魏忠贤视作仇敌的东林余孽之一。 这次魏忠贤要重点收拾的就是因为他,在这里魏忠贤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王惟俭在天启元年曾弹劾过他,这件事魏忠贤铭记在心,一直找机会收拾这个位高权重的山东巡抚。 这次要是王惟俭本身就有事儿,那正好,该怎么办怎么办。 就算他没什么事,魏忠贤也不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费尽心机也要把王惟俭搞下去,后面也方面皇帝换上自己的人。 ...... 山东巡抚王惟俭府邸。 王惟俭能力比较平庸,但胜在有个清流名声,他一直都有个爱好,即收藏古各种玩字画,属于当代的大收藏家,士林尊称其为“博物君子”。 至于王惟俭哪来的这么多钱收藏名贵字画,没人在意这个,山东巡抚这个位子,很多东西是不需要你去买的。 大家知道你好这口,自然就会争着抢着送上门来。 最近东厂在山东抓人抓的很凶,就连济宁的大人物们都有些缩头缩脑,更别提这些摆弄盐货的地方豪强了。 盐货利益虽大,但始终摆不上什么台面。 靠盐货发家的,无论身家如何,始终会被人鄙视,因为谁都知道,沿海贩盐那个地方到底有多乱。 靠盐货发家,不用问都知道你这钱来的不干净,基本上一查一个准,也就没人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对于久有清名的谦谦君子王惟俭来说,更是如此。 但厌烦是一方面,对方带来自己喜欢的东西了,那又是另外一方面,今天来的青州府唐万丰,就带着他无法拒绝的一个物件。 “这…这是?” 王惟俭看着被两名盐丁抬进来的画,几步上前,一手轻轻抚着画框边缘,神色显得有些激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这竟是梅石溪凫图!” 这幅赵宋名家马远的梅石溪凫图,是唐万丰无意间拍卖所得,足足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这种压箱底的宝贝,不到要命的时候,他也是根本不会忍痛割爱的。 本以为激起民变,朝廷就会忙于平乱,放弃盐法推行,可等来的却是朝廷镇压民变,放权东厂的消息。 这多少有些玩赖了,也让唐万丰始料未及。 当今皇帝居然有这等魄力,在如此短的时间能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朝堂之上居然闷声不吭,没有任何冲突! 这让听见消息后的唐万丰背后直冒冷气,直觉后悔。 可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他显然低估了朱由校推行革新的想法有多坚定,让地方兵马配合东厂抓人,有明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看起来,当今皇帝推行新盐法的想法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唐万丰听说过卢象升在金陵威服造反三卫兵马的本事,朝廷一出手便是杀招。 卢象升率领天雄军一旦到了青州府,民乱根本撑不住几日! 山东能找到最大的靠山,就是眼前这位山东巡抚王惟俭。 所以唐万丰马不停蹄来了,基本动用了全部家底。 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奋力一搏。 王惟俭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这幅图上,根本没心思去考虑唐万丰这幅笑里藏刀的面容中包含着什么。 他的手指随着画框不断游走,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画中所想象的情景。 图中画山崖侧立,腊梅倒垂,薄雾蒙蒙的涧水中,一群野鸭正在游戏。 山石以斧劈皴法画之,方硬峭拔,与用笔轻快、毛羽松蓬的野鸭形成鲜明的对比。 倒垂曲折的枝条是马远特有的画法,故有“拖枝马远“之称,这幅马远的真迹,王惟俭想拿到手已经很久了。 他看了半晌,方才想过来还有个人在等着,转头一看,还没等说话,唐万丰便就行礼说道: “草民唐万丰,见过抚台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王惟俭亲自将唐万丰拉起来,命人上了茶,坐在那里笑着问道: “唐东家替朝廷管理乐安盐场,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里。” 唐万丰没有直接回话,在那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王惟俭放下手中茶杯,侧目问道:“唐东家忧愤为何,是不是受了什么不公待遇?” 他心中明镜一样,对方带着马远的真迹来找自己,肯定不是来显摆的,那就是有事想求。 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惟俭本不想与这些倒腾盐货的粗人有什么交集,奈何对方给出的价码太高,姑且就听一听什么说法。 经他这么一问,唐万丰才是说道: “抚台,东厂在齐鲁大地的恶行,想必您也是有所耳闻。” “想那海阳赵家,替朝廷兢兢业业管理盐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因那阉宦一句谗言,便就身死族灭,万劫不复!” “这是何道理?” 没什么毛病,李鳝之死,又被刻意归咎到魏忠贤名下了。 当然了,唐万丰这样说,也是有原因所在。 这王惟俭是东林出身,早传出与魏忠贤不和,在他面前肯定要说魏忠贤做的错事和坏事,这才能激起他的同情心。 果然,王惟俭听后显得十分气愤,叹息道: “本抚在天启元年就曾弹劾过此阉,奈何此阉蒙蔽视听,深受当今陛下宠信,至今依然如此…” “现下东厂抓人,无异于当年滥杀士子,本抚定会向陛下陈奏实情,请唐东家放心。” 前半句唐万丰还挺高兴,越听越觉得不对,直到听完才是恍然大悟,这老小子是怕被牵连,也想要自己的真迹图,在这当假好人呢。 等你递了奏疏上去,老子早全家让东厂抄了,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拨乱反正 第490章 浙党起势 唐万丰眼并没有露出什么失望之情,却是极为洒脱的一笑,轻蔑地看了一眼眼前人,转身就走。 他刚走几步,王惟俭在后面问道。 “唐东家笑什么?” 这时,唐万丰已经来到门口,闻言驻足说道:“抚台真以为这次魏阉只是奔着盐政来的吗?” “现在是我们,再就是盐商、地方官府,之后呢,您这个山东的文政长官,会独善其身吗?” 说到这里,他抬起脚边走边道: “有话说阉党得势,小人当政,可依我看来,叫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当了政,也比魏阉好不到哪里去。” “本抚与那魏阉,确有些陈年往事…,你是说,他会旧事重提,借着这回查盐政之机,算老账?” 刚走几步,听到这话,唐万丰微微一笑,转身道: “那魏阉的脾性,抚台比小人更了解?” 王惟俭先是满怀觊觎地看了一眼那赵宋年间名家马远的《梅石溪凫图》,微微起身,将茶杯向前推了推,这才看将行将离去的唐万丰。 后者会心一笑,走回去拿起茶便灌了一半,坐下去说道: “抚台不要生气,行此激将之法,实是在下失了方寸。” “眼下情势,番子们来势汹汹,已是在各处抓了我不少同行,若再不互相帮扶,只怕就全无机会了。” 对方给了台阶,王惟俭任是心中恶寒,也不得不就坡下驴,卖了这个面子。 毕竟他言之凿凿,听起来倒煞有其事。 “唐东家既然把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便开门见山,说说你的想法!”王惟俭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摊牌。 虽然短暂合作,但他心中并不想和这个唐万丰有太多瓜葛。 “两件事。” “陛下命魏忠贤查盐政,想来也是被这老奸巨猾的阉狗蒙蔽了心智,抚台作为一地封疆大吏,此时万不可犹豫。” “你是说…”王惟俭眼眸微动,想到了什么。 “地方三司之长官,巡抚州府之长官,抚台能叫上多少遍叫多少,自古以来,朝廷的封疆大吏都有直奏皇帝之权。” 唐万丰说着,起来躬身拜道: “阉党已将魔掌伸至地方,值此危急之时,抚台万不能再犹豫了,当可联合各有司长官,联名直奏,诛杀权阉!” “只有杀了这个在陛下面前风言风语的权阉,才能还天下一个安靖太平!” 唐万丰垂头行礼,眼中却是渐生笃定。 王惟俭久有清名,士林尊称一声“博物君子”,这一通高义屁猛拍过去,唐万丰相信他会上当。 王惟俭根本没想到是唐万丰故意拉他上贼船,听了这一番话,只觉胸中好似有一团火,拍案说道: “好,朝堂混乱如此,本官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本官这就动用封疆大吏之权,直奏乾清宫,劝谏陛下诛杀权阉,给沿海百姓一条生路!” 唐万丰连连参拜,拱手赞道: “抚台之高义,天下莫有人能及,草民替众多以贩盐为生的百姓先行谢过抚台!” 出了王惟俭的府邸,才刚笑呵呵送回去这里的管家,唐万丰转头便就换了一副嘴脸,向地上狠啐一口。 “真他娘的,这帮东林君子,当个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不用这招牵着他,他能上当?” “就是可惜了我那副梅什么图,二十万拍卖来的,就这样拱手送人了!” 一旁盐丁首领疑惑不解,“东家,既然说这王惟俭也要被魏忠贤收拾,我们为何还要送这么重的礼?” “你猪脑子?” 唐万丰看了这边一眼,坐在小摊上点了一份酒菜,说道:“你以为我这二十万是送给王惟俭一个人的?” 等小二离开以后,他继续说道: “王惟俭是山东巡抚,他帮了我们,三司官员、地方官府,哪个敢不跟我们穿一条裤子?” “东厂的能耐太大了,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人能斗得过东厂!不拉上一个官大的,人脉多的,这次不会有一点活路!” “要是三司、巡抚衙门、地方州府这次全都和我们站在一起,我还就不信,东厂能翻了天?” ...... 稽盐署才成立不久,新建衙门根本来不及,所以是直接向蓬莱城内大户买院子,挂个牌子就运作起来了。 对稽盐署的官员来说,现在实在是太忙了,没工夫也没时间去考虑办公地点舒服不舒服的问题。 对稽盐署,朱由校十分重视,以后朝廷管理盐政,主要就靠这个稽盐署和各地的巡盐司。 稽盐署官员在体制内设置的品级和三司是一个级别,由户部直领,四品及以上的大员,都是从户部及下属衙门派遣到地方任职。 就连地方的巡盐司,等级也要比以往设置过的巡检司要高出一截,一体管理各地盐场,就是要把盐政一把抓。 这些,地方官员和朝堂大员都看得出来。 温体仁自从到了登州府,就直接来了稽盐署衙门里办公,看着眼前的公文,他脸上十分凝重。 这个局面他有过预料,所以并不十分惊讶。 甚至说在他看来,朝廷这次推行新盐法,是触动了地方官员、商人和豪强们的利益,他们跳到一个船上抵抗新政,这是必然的结果。 下来主政盐法以前,温体仁先是在山东主持了天启二年的赈灾,然后被调到都察院任职,在京师踏踏实实当了两年小吏。 这两年他可没白干,这让他清晰认识到了如今京师的政局,规划了下一步要如何去走。 首先,天启皇帝兵权在手,打赢了西南、辽东两场大战,权威无以复加,并且借助阉党,牢牢把控着政局。 至于现在的京师朝堂,虽然是阉党在掌权,但温体仁看得出来,阉党实际上只是被推在台前,幕后做主的还是皇帝。 经过科举大案,以往权倾朝野的东林势力基本被肃清,其余齐党、楚党各自与阉党相争,又与之藕断丝连。 虽然还谈不上稳定,但轻易也乱不起来。 东林势力被肃清出去不到一年,朝廷上急需另外一个势力与阉党相对,做魏忠贤的对手,温体仁觉得当今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对手,以当今皇帝的心性,党羽众多、权势极大的魏忠贤必然会被反复打压,甚至有可能卸磨杀驴。 所以在他看来,这次主政新盐法是一个机会,是浙党再次走上历史舞台的机会。 不仅皇帝希望促成这个局面,魏忠贤如果是个有长远目光之人,他也会坐视不理。 至于其余的齐党、楚党,呵,温体仁还并不把他们当对手,太嫩了。 拨乱反正 第491章 捉拿登州知府 人都是有私心的,魏忠贤查盐政顺手要算旧账,温体仁下来主持新盐法推行,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个在地方安插同党的机会。 浙党想要起势,就必须有人在关键位置。 稽盐署在地方上如此重要,又是户部直领,这和南京参赞机务院一样,等同于一张入京为官的直通车。 这么说,现在在稽盐署做官的,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日后基本上都是要被调到京师为官的。 地方上你再有权势,那也是贬黜。 在京师,就算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六部主事,身份地位和权势,那也不是地方官可以比的。 所谓“京官”,这满是酸味儿的词里就包含了这个意思。 “治理盐政,你们是如何想的。” 彭汝楠注视着温体仁,沉思一阵,冷静应道: “依我看,昔太祖治盐,求百官不拿片利,务实廉洁,又极痛恨贪官污吏,不论青红,见了就杀,委实太过严苛。” “所以洪武盐法,收束一时,未能长久。” 说话的彭汝楠,举人出身,早先曾任会稽知县。 据说他办案神明,尤善断疑案,对为霸一方,行凶作恶者,总是立时查办,不留积案,在地方上拥有很高的名望,会稽一带的百姓都称他品德高尚。 因为政绩显著,天启元年,彭汝楠被擢升为礼部给事中。 这次温体仁接到圣旨,下来主持新盐法推行,刚到稽盐署便上疏举荐了一批官员,为首者正是彭汝楠。 其实彭汝楠的仕途也并非是一帆风顺,刚刚入京为官时,他想的和多数人一样,做出一番大事。 彭汝楠也很干脆,直接挑了个最大的——魏忠贤。 弹劾了魏忠贤以后,后者虽然记恨在心,但是因为当时东林势大,并没有直接报仇。 到了今日,彭汝楠被温体仁举荐为稽盐署长官,如此重要的职位任用,按理说魏忠贤肯定会跳出来反对。 可是他并没有,反而表达了支持肯定的意思。 这就很令人深思了,魏忠贤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温体仁当时还没看透,现在却是明白。 魏忠贤既是害怕阉党树大招风,故意纵容,在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同时,也是向当今皇帝表露并不想继续培植党羽的态度。 除了魏忠贤,当今皇帝的举动更印证了温体仁心中所想。 朱由校不仅准了温体仁举荐的十几个浙党,还朱笔御批,亲自将彭汝楠委任为稽盐署长官——“稽盐使”,令其协助主持新盐法推行。 有些人看不出这些事细微之间的差别,想不到人心的向背与浮动,在常人眼里,这不过就是官府一次普普通通的官员调动。 连有些想过这件事的也看不透,彭汝楠,这个人以前属于闽党,八竿子和浙党也打不到一起。 可温体仁这样的人看明白,并且抓住机会,利用权势之便,皇帝的刻意为之,还有权阉的视而不见,拉拢了一批官员。 当着皇帝的面举荐党羽,拉拢朋党,这是一招险棋,可温体仁明白,想要青史留名做点大事,单凭墨守成规是不可能的。 听见彭汝楠的话,温体仁点头,心道总算没有枉费自己一番苦心,他笑了笑又看向另外一人,问道: “元履以为呢?” 被问到这人,是眼下稽盐署的二把手,叫做汪庆百。 汪庆百,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从属浙党,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这么说,汪庆百的行事风格有点像东林士子,常常率性而为,想喷就喷,直言敢谏。 魏忠贤他骂的最多,东林君子那种货色他也经常给他们揭老底。 但是在做人上,汪庆百和温体仁一样,不是很在乎个人名声,东林清流名士的傲岸情操他有,阉党小人那种受贿、收贿,弹劾政敌的事,他也干过。 在他看来,做对朝廷有利的事情,是身为人臣该干的事,其余的,那就要看个人追求了。 汪庆百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正因为如此,虽然他自诩才学高于后者,但却不敢有一点轻视,自甘其下。 这么说,温体仁的真正想法,有时候就连汪庆百也拿捏不准。 就比如这次皇帝的圣意和魏忠贤的心态,一般人根本不敢这么猜,就算猜到了,也不会轻易动手去做。 温体仁他就十分确信,而且说干就干,甚至是在前往登州府的路上,就已经在考虑如何让浙党起势了。 听到问话,汪庆百说道: “既然彭大人说了洪武旧例,下官也说一说天中法。” “永乐年至今天启年,历来治理盐政之成法唯天中法而已,此法或许适用洪武、永乐二朝,至今却早无实效。” “嘉靖一朝松懈盐法,为今日之祸根本。” “就以盐场而论,国初百姓流亡、田地荒芜,太祖致力于恢复民生,所以在沿海一带建立盐场,命对朝廷有功之人世代管理,收拢人心、治理盐政,原无不可。” “如今百姓安居多年,盐场世家已成地方豪强,官商勾结,把控盐政,搅扰民间,举国不安。” 说到这里,汪庆百显得极为痛恨,道: “这些地方官员,只见到新盐法断了他们的蝇头小利,不知顾大局、识大体,还有些人,明明没有担任封疆大吏的能耐,不懂治理百姓的学问,却要鸠占鹊巢,耽误大事。” “朝廷推行新盐法,这些陈年旧患为必须根除之要务!” 温体仁听到最后,并没多说什么,拿起桌上早已泛凉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汪庆百借喻之人,他自然知道是谁。 许久后,温体仁缓声问道:“那么,汪兄高见?” “盐政涉及官员,处置宜轻不宜重,各盐场的地方豪强,处置宜重不宜轻!”汪庆百说道: “朝廷刚历科场大案,需要收拢人心,宣慰百官!” 温体仁暗自点头,又喝了口茶,忽然间,他看向屋外,其余两人也都转身顾盼,果然发现一名小吏匆匆赶来。 这小吏进门后先是行礼,喘息说道: “启禀三位大人,小的从莱阳回来了,知府衙门先前发的告示有问题。” “什么?” 温体仁心中不无意外,却是一拍桌案站起来,彭汝楠和汪庆百也都纷纷起身,目瞪口呆。 “什么问题,你详细说!” 小吏这是气息已经喘匀,喝了口水,道: “回大人,莱阳的知府衙门虽然早藏了告示,可小的还是从周围百姓话中问到,先前官府的告示没有说朝廷如何安置沿海百姓的事,只说了禁止到各处盐场贩盐。” 温体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勃然大怒。 “也就是说,张大器没有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全部告知于百姓,这才导致沿海百姓反对盐法?” 汪庆百冷笑道:“如此看来,青州百姓造反,实乃官官相护、逼迫甚重,倒也不足为奇了!” “派人到莱阳,拿了张大器!”温体仁猛拍桌案,怒声喝道。 拨乱反正 第492章 无过便是功 登莱巡抚袁可立的抚治在蓬莱,而登州府知府张大器的知府衙门,设在莱阳城。 如果说蓬莱是登州府这个世人眼中穷困之地为数不多可以与济宁这等繁华之所相比的大城,那么莱阳绝对就是第二个。 可以这么说,登州耗费了全府的物资和人力,养活了这两座穷困之地的繁华城镇。 登州府八成的大人物都聚在蓬莱,其余两成其中的九成九,就都在莱阳。 知府衙门。 告示已经撤回去有一些时日了,可张大器还是整天的坐立不安。 这也难怪,擅改朝廷政令糊弄百姓这种事,“开天辟地”也就这头一回,任谁干了,都不会十分淡然。 “事情皆已过去了,府尊太爷何必忧心?”一旁文官看着一脸焦虑的吕大器,蹙眉道: “这已经是您这半个时辰喝的第三盏茶了…” 闻言,吕大器一愣,看了看不自觉拿起的第三盏茶,叹口气放了下去,其实他并不是想口渴,只是…眼皮一直跳… 不可为何,他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听了这话,吕大器稍一定神,问道: “告示尽都焚毁了吗,当日发告示之人,妥善处置了吗?” 那官员点头,说道: “府尊太爷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当日分发告示的三名官府差役,两人已经不在衙门之中,最后那人这几日突感风寒死了。” “就算东厂的人来查,那也是死无对证。” “嗯,如此甚好…” 吕大器点了点头,只觉一阵的口干舌燥,拿起茶盏咕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放下来,双手好似无处安放。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魏忠贤这次的态势,可不像是闹着玩的。上次东厂这么大规模的抓人,还是天启元年对付东林的时候。” 吕大器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悔。 各处的州县告示都照此下发,山东的上层、下层全都指望着贩盐获利,本来是一招挺好的瞒天过海之计,没成想还是被东厂那帮狗给闻到腥味追了过来。 要不是东厂,这事也不至于能闹这么大。 那个时候,兴许朝廷听见民变的消息,就真以为是新盐法出了错漏,就不会再推行盐法。 说来说去,东厂那群狗是真的招人厌烦。 想到这里,门外忽然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大器腾地起身,看见来人,神经兮兮问道: “是不是东厂的人来了?” 来的书吏连连摇头,道:“太爷,是宁津所提盐司的公文到了,赵大使问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我知道怎么办?!” 吕大器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无端发火也不是解决办法,现在主要就是稳住人心,上面有权势的人趟进这浑水的也不少,他们应该有办法。 “你速去宁津所,告诉赵大使——” “砰!”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大响。 吕大器想也没想,抬头怒吼:“谁啊?这可是登州知府衙门,有没有点礼数?” 没有人回话,却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愈发临近,不多时三五名穿着官差服侍的人踏进正厅。 为首的差头出示一份缉捕公文,环视一周,分辨出了官府,冷冷说道: “经核实,登州知府这月告示与朝廷新盐法相悖,有故意引导风向之嫌,稽盐署奉命捉拿登州知府,吕大器!” 听了这话,不知是吕大器懵了,就连其余的书吏、属官也都傻了。 那名属官起身,皱眉说道: “你们奉的是谁的命令?好歹这里也是登州的知府衙门,一府府治所在,岂容尔等乱抓朝廷命官!” 差头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官府品阶,知道自己惹不起,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脸上毫无表情,话语中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我等奉当今户部侍郎,钦差主盐政大臣温体仁的命令,捉拿为官不法的登州知府吕大器!” “有什么话,到稽盐署与钦差主政大臣去说!” “带走——” 一声令下,两名稽盐署差役一左一右,上去就把吕大器押着往外走,这引起了知府衙门的闻风而动。 许多人都挤在两侧,对这边指指点点。 走到门口,却是被一名属官挡住,这名属官看着是个讲道理的,地上十两银子的银锭,悄声说道: “稽盐署的各位差爷,想必手里也是没有什么证据?” “如此强行抓人,说出去不好听,莫不如放过府尊,回去以后,本官还有大礼相赠…” 他这话说完,吕大器也在高喊。 “本官无罪!” “我吕大器为官多年,从未有过什么不法之事!你们、你们这是与东厂串流合污,诬告本官!” 吕大器疯狂挣扎,奈何他经年坐着不动,根本没怎么锻炼身体,还是被两名稽盐署差役死死捏着。 差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这年头,十两银子做个见面礼真不少了,比他一年能拿到手的还多。 想了片刻,他扔回银子,冷笑道: “我们可不在乎什么好听不好听,奉劝一句,这是上头要抓人,不是我们要抓人,你得弄明白这个区别。” “我们稽盐署,就是奉命办事,放了他,我也没有活路。” “带走!” 银子和命,这些做刀头舔血差事的人,一向都分得很清。 看着吕大器被抓走,这名属官脸色黑了下去,他没想到,稽盐署的人如此不识时务,不讲道理。 没有证据,就算抓回去又能做什么。 街上百姓很快发现了这边的事,议论纷纷。 “这是干什么?” “抓的好像是知府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你还没听说,前阵子知府衙门告示作假,没有将朝廷新盐法如实与我等相告,听说青州因此还起了民变!” “嚯!这世道可是越来越乱了…” “看来是青州府的民变引起朝廷重视,现今追查下来,查到了这登州知府头上。” “瞧见抓人者穿的那身皮了没,今后要认一认了,这是朝廷新办的稽盐署,专管盐政的!” 周围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 ...... 登州知府吕大器倒霉催的,是第一个被抓的地方官。 不过换个方向去想,这货注定要载入史册了… 之前还想着朝廷能法不责众的地方文武们,听见吕大器被温体仁下令缉拿的消息,那就没有一个不慌神的。 不过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怎么慌也于事无补。 干过和吕大器一样事的人,用尽手段的求爷爷、告奶奶,动用能联系上的所有人脉,就是为了置身事外,保住身家性命。 至于没做过的,有些在煽风点火,巴不得乱子生得更大的点。 剩下那些,则是在府中坐着看好戏,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这段时间安分点,基本升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朝廷一旦大办盐政,和地方上必定一死一伤。 要么新盐法终止,要么整个山东官场都被筛一遍,重新洗牌,而他们这些人,无过便是功。 拨乱反正 第493章 七战七捷 青州府,乐安。 鸟铳上子药的声音传来。 约莫一支七八千人的官军部队停留在这里,看着远处乱糟糟冲过来的乱民,个个都是无奈。 卢象升骑在马上,还没有下达进攻命令。 这时,天空上传来“嗖”的一声,一根箭簇刚好软趴趴的落在了他马鞍的皮甲之上。 看方向,这是从对面的乱民中射出来的。 “兵备大人…?” 百总站在马侧,发觉乱民已经冲到一百步内,却还是没有听见命令,抬头望了一眼。 卢象升看看那边,这些乱民哪像是什么有威胁的敌人。 这群从盐场冲来的乱民足有一两千人,可拿的家伙式却五花八门,草叉、木棍什么都有,最好的不过是一杆轻弓。 “兵备,近十步了!” 百总焦急的呼喊,让卢象升神情一振。 他轻叹口气,就算明知道对方是被人利用,都是无辜受难的百姓,可这仗还是要打。 这群百姓已经闹起来了,一闹起来,性质就变了。 一旦撒欢闯破了之前朝廷律法的筋骨,就绝无再有什么收手的可能,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上这个为所欲为的感觉。 就算抚定住了,日后也是一个威胁。 想到这里,卢象升看着近在咫尺的乱民部队,将手一抬,喝道:“鸟铳队,放——!” “砰砰砰…” 一轮排铳过去,乱民扔下了近百具尸体,余下的人直接崩溃了。 他们吓得扔了手中武器,转头就朝盐场里跑。 当然,卢象升也没从这帮人嘴里听见什么忏悔的话,大部分喊的还是退回盐场,依托地形抗击狗官军。 没错,狗官军… 卢象升倒不是愤怒,他是心凉。 百姓很容易就会收到有心之人的误导,一些早就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更会借此大放厥词,意图闯破禁锢。 这个禁锢,就是如今朝廷的律法。 很不幸,现在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虽然当今皇帝锐利革新,可大明朝下坡路已经走很久了。 天启一朝不过四个年头,又能改变什么。 地方百姓依旧是入不敷出,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这次盐法不过是个借口,那些本就失意的人造反的借口而已。 这种风气决不能助长! 当最基本的底线——“律法”都被闯破,甚至于连朝廷也无力维护的时候,天下就乱了,没有人再会遵守什么规定。 朝廷无力约束地方,官府也会变得形同虚设,这样的乱世,对更多百姓都是一个灾难。 想到这里,卢象升再没什么疑虑,抽刀下令: “追杀过去,抵抗的都杀了。” 这些乱民,也就只能称之为乱民,根本没有什么共同的纲领,只是为了反而反,官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 天雄军底子是朱由校下南京时造反的卫所兵马,卢象升编练他们也才一年,根本算不得什么精锐,和孙传庭精挑细选的秦军新兵也有差距。 现在的天雄军,顶多比地方卫所军强上一些,还有待磨炼。 就是这样的官军,一接触就毫无悬念的击溃了乱民。 没办法,刀枪盔甲和军械火器,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大多数时候,一次炮击、一轮齐射,甚至是一个冲锋,战斗就结束了。 天雄军有五百数量的骑兵队,卢象升一下令,官军的骑兵便就追在乱民的后面,大肆砍杀。 卢象升练兵讲究个军令如山,军规十分严格,况且天雄军也并非是本地兵马,这等于是白送的军功,打起来不会有人留什么情面。 很快,战场算不得什么战斗的战斗结束了。 这是在青州的最后一场战斗。 自二月中旬奉旨南下,天雄军进入山东,先后在蒙阴、安东卫、诸城、乐安、沂水、寿光、乐安七战七捷,半个月之内就平定了青州府。 ...... 战后,天雄军正在清扫战场,清点缴获。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清扫的,对方都是乱民,军械装备不可能比官军好。 实际上官兵大部分需要做的,只是割下首级封验为功,然后妥善安置被杀的乱民尸体,以免形成瘟疫。 ...... (以下非原文,原文二十分钟后更新,到时候刷新。) 开封城南迎恩门,无数百姓翘首以盼,朱由桦也在其中。 远远而来一批约十数人的马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旌旗遍布,衣甲鲜明,除中间的傅字大纛外,两侧各又打起两面大旗。 左侧:“奉旨总督陕西三边” 右侧:“钦命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傅宗龙马队之后,又有一员大将横戈跃马,身后兵士举起号旗大步而行。 左侧:“总督京营戎政” 右侧:“掌印中军都督府英国公” 京营总督马队之后,才是跟着两千余名京军,两侧京军人人都端着比总督旗号稍低些的旗帜,上都只书一字。 前方走着的,为奋﹑耀﹑练﹑显四武营,中间的是敢﹑果﹑效﹑鼓四勇营,负责殿后的则是立﹑伸﹑扬﹑振四威营。 众京军头戴云翼盔,披挂大红色深甲,脚上踏着黑红色牛皮靴,靴子的一侧,还都插着官制小刀,从头到脚都与地方官兵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手里提着长枪,腰间挎着银光闪闪的战刀,打眼一瞧,正是京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 五军营,这是一支拥有传奇般战绩的王牌军。 看着这些京军身上的装备和气势,再看看自己的部下,王绍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逼近的马蹄声在迎恩门下精准地停了下来,只见几个行伍出身的汉子翻身下马,整肃的站成了一排。 新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看着城下恭候多时的开封城文武,翻身下马,上前几步。 “末将河南总兵王绍禹,见过总督大人!” “下官河南巡抚高名衡,参见傅总督。” “快快请起。”傅宗龙弯身下去,道:“本督初来乍到,还需要各位同僚的帮助,才能不负皇上厚望,平定流寇。” “总督请,下官已在官邸设宴,为大人接风!”高名衡上前说道。 傅宗龙笑道:“接风宴就不必了,本督此来,见沿途田园荒废,民不聊生,那些虎狼一样的官差还在到处捉人,连老弱俱都难免。” “朝廷屡次赈灾,遍地饥民依旧无以为食,饿殍遍野,本督又岂敢苟且偷安?” 言罢,傅宗龙旁若无人般走进了开封城 拨乱反正 第494章 再抓乐安唐家 和谁斗,就是不能和皇帝斗。 现在这个年头,手握兵权的皇帝就等于是天,不过无论怎样,现在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新盐法推行大势所趋,地方官员也无力与朝廷抗衡,仅凭地方豪强和商人们,根本不是东厂和官兵的对手。 阳谋、阴谋都使过了,甚至还在青州府激起了民变,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态势还是没有一丝动摇。 这全因当今皇帝铁腕手段… “东家,有东厂的人来了,怎么办?” 盐丁首领慌忙赶来,当他问完话才是发现,眼前的这位东家,眼中再没了往日的精明和自信。 现在的唐万丰,颓然坐在椅子上,满脑都是浆糊,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喃喃道: “卢象升也知道东厂来的意图,所以提前躲了…” “两百年家业,没想到竟然毁在我的手里…” 话音落地,门外传来一阵短暂却十分激烈的喊杀声,只数息之间,盐丁首领留在外面的三五个盐丁,就被大批的番子制服。 一身白衣,脚踏皂靴的番子们稀里哗啦地冲进正厅。 “搜——” “只要是还喘气儿的,就一个也不要放走!” “放走了一个,当心档头要了你们的命!” 番子首领踏进门来,手握腰刀,环视一周,然后步步逼近猛然间起身的盐丁首领,冷冷道: “怎么,你还想负隅顽抗吗?” “负隅顽抗,下场比外面那些乱民还要惨,现在投降,大爷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放你娘的屁——” 盐丁首领自诩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跟错了主人,事到如今,自然不肯苟活。 大吼一声,向番子首领冲过来。 番子们平日里做的工作,大多都是欺负老实人,真打起来很少有战斗力能比得上盐丁。 盐丁首领虽然只一个人,但却是自幼从沿海地区刀头舔血日子趟过来,坐到这个位置上,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眼下拼起命来,自然架势不同。 盐丁首领忽然起身,直奔要害,直接一刀刺死了正准备继续说话吓唬人的番子首领,吓得周围番子们皆是一惊。 但番子们毕竟有十几个人还在正厅,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群起而上,付出了三个人的代价后,将这名盐丁首领制服。 只不过此时京师派出来的番子首领已死,番子们抓了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众人正犹豫间,一名督办司本地的小旗站了出来,大声道: “唐家死罪难逃,此人袭杀朝廷缇骑,罪加一等!” “给我砍了,以祭死在盐场的督办司兄弟!” 有人发话,还都是督办司番子们认识、熟悉之人,众番子立时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的喝骂起来。 这小旗握刀上前,对准了盐丁首领的脖颈,问道: “逆贼,你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盐丁首领哈哈大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们这些番子,仗着人多抓了我,敢不敢放手再打!” 小旗笑了,挥刀便砍。 事后,他拎刀看着这盐丁首领还在滋血的脖颈,冷笑:“老子人多,凭什么和你单对单?” “违抗朝廷政令的逆贼,还以为自己是个忠勇之士。” “和老子单挑,你也配!” 言罢,他再一脚狠狠踩在盐丁首领的尸体上,喝道:“缇骑已经死了,都听我的命令。” “唐家违抗朝廷政令,与官府勾结,擅改告文,私吞官盐,证据确凿!着即缉拿全族,移交督办司候命!” “遵命!” ...... 乐安,守备府。 自从卢象升奉旨来青州府平乱的消息传来,乐安守备荣光遇就整日的坐立难安。 他和许多趟进这趟浑水的人一样,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后悔。 “守备大人,天雄军已到了乐安地界!” “探!” “大人,天雄军刚刚在野外击溃了两千的乱民!” 荣光遇闻言大吃一惊。 “这帮乱民,这些时日我遵照约定,对他们不管不问,还放任他们抢了官仓,怎么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探,再探!” “卢象升有什么动向,都回禀给本官!” 看着转身离去的家丁,荣光遇揉着脑门,在守备府大堂内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远处,一会又重重叹息一声。 不多时,另一阵脚步声传来。 “启禀守备,天雄军两战两捷,半个时辰前已经全歼了最后一支乱民,收复乐安盐场,正在班师!” 荣光遇听见这话,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他怎么也没想到,青州府各地的乱民,总数量怕是该有三四万之多,而且每日都在疯涨,居然半个月不到,就被卢象升给平了。 “班师,他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荣光遇皱眉嘀咕,“卢象升不肯在盐场多待,不会是在害怕什么事?” 家丁问道:“大人,天雄军班师要经过县城,按照惯例,外军奉旨平乱过境,驻军长官需要亲迎,我们要不要提早做打算。” 荣光遇灵光一动,连忙点头,披上甲胄,道: “对、对对!” “准备马匹和粮食,本官要亲自出城迎接,犒劳天雄军!”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向卢象升卖个好了。 不久之后,他带着约莫千余的守城官军,列队在城外,还特意找了乐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来捧场。 所希望的,就是卢象升这个外地兵备,能在这些大人物面前,给自己这个本地长官一些面子。 “大人您看,是天雄军的旗号!” 远远,一名骑着马的眼尖家丁惊呼出声,指着前方出现的旗帜,在旗帜下,一支队列有序的官军部队正在缓缓行军。 “下官乐安守备荣光遇,见过兵备大人!” 在距卢象升二十余步左右,荣光遇翻身下马,颠颠来到卢象升跟前,脸上带着讨好似的笑容: “大人在青州府七战七捷,如此迅速的平定了那些乱民,想必还朝后,陛下一定重重有赏!” 卢象升听见这些话,却连最基本的礼节也没有,只是默默看着他。 论官阶,卢象升一地兵备,其实比荣光遇这个乐安守备高不到哪里去,职权上也差不多。 论做官的年头,荣光遇这个老油条,不知道比卢象升资格要老到哪里去。 受到如此冷待,荣光遇脸上笑容一滞,面子顿时有些拉不开,但毕竟有求于人,而且心里有鬼,继续笑道: “来,请兵备大人进城!” “在下听见官军得胜,欣喜若狂,早在城中备好酒宴,为兵备与天雄军的锐士们接风洗尘!” 卢象升等了半晌,待空气中气氛逐渐凝结,这才向京师方向遥遥一拱手,阴阳怪气儿地道: “不敢,卢某区区兵备,怎当得起荣守备这般厚爱。” 拨乱反正 第495章 暗流涌动 这些天,东厂在山东大肆抓人的消息纷至沓来,使得京师内也变得气氛紧张,牛鬼蛇神都在静待消息,暗自准备。 可接下来的一个消息,让京师转瞬间又变得平静无波。 卢象升率领天雄军到青州府才半个月,七战七捷,斩首数千,迅速评定了民乱,正在班师还朝的路上。 民乱起的快,下去的也快。 地方上闹不起来,京师里的人多少也就明白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了,自然没有人再敢为那些“乱党”当什么靠山。 刑部尚书李养正府第。 经去年科举大案后,朝廷的东林力量基本被肃清,李养正也是如今六部尚书中,唯一一个曾经与东林党有过密切接触的人。 当然,如今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也是在科举大案发生的过程中及时与东林党撇清关系的原因。 对于听说了唐万丰被抓消息的山东巡抚王惟俭来说,这是他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无论怎么样,毕竟都局限于地方。 京师中拉帮结派的,要是能拉一个刑部尚书下水,那必然也会有一大群的官员跟着下水。 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又要升一个级别。 就算皇帝再强势,也不能把地方和京师一块再清洗一遍,这样做很容易失了人心。 其实王惟俭盘算的很对,真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的确很难能那么干,一块把京师再杀一遍。 清洗地方是一回事,再清洗一遍朝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地方上无论你怎么抓人、杀人,不过就是既得利益集团换了一批,手动给他们洗洗牌而已。 朝堂上经过上次的科举大案至今,还没有形成两强对立的格局,这次朱由校就是要把温体仁的浙党推上来,在朝廷上和魏忠贤抗衡。 朝廷上的平衡很重要,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朝局就会发生混乱,朝堂上乱起来,就不用提什么管束地方了。 地方官员,大多也是和朝堂各个大佬挂钩的。 所以王惟俭的确抓住了重点,浙党对抗魏党这个新局面不形成,朱由校是不会再轻易动手的。 李养正有个习惯,吃夜宵。 他特别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命府中仆人坐上几碟小菜,一壶美酒,坐在空无一人、满天繁星的院子里,独自享受。 这天也不例外,李养正刚夹了两口小豆放在嘴里嚼着,然后满上一小杯府中佳酿,还没等饮进嘴里,管家便就匆忙跑来。 “老爷,有个人从山东远道而来,说是有大事言说,面见老爷。” “这个时候从山东来的人,还说是有大事相告…”李养正叨咕一句,美滋滋讲小酒送进嘴里,砸道: “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见,免得惹上一身骚。” 管家应了一声,赶紧回去回复。 不消片刻,管家匆忙又跑回来,这次脸上带了几分焦急。 “老爷,那人说他是山东巡抚王惟俭的家仆,要是老爷不见,他就坐在府外不走…” “可笑!” 李养正怒视这边,冷笑道: “他不走便不走,我吃我的酒,关我什么事?” “出去告诉他,就算他在这里坐到天明,老爷我也不见!王惟俭自己趟了浑水,还要来带上我,怎么想的。” “哼,这事依本老爷看,最好就消停在地方,非要把京师也搞乱,他们这帮人就满意了?” “告诉仆人,把他给我撵走,出现在门口就撵,撵不走就打,别打死了人就成。” “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管家走了,吩咐妥当后走回来侍奉在一边,见酒杯是空的,赶紧上去添满,一边问道: “老爷,我看这不过就是新盐法抓几个人的事,有这么邪乎吗?” 李养正吃了一口小菜,笑道: “我告诉你,这还不算是最邪乎的,当今陛下别看才二十出头,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就瞪大眼仔细看着,新盐法推行,谁也阻止不了。” ...... (以下非原文) 小的明白。” 家丁会心一笑,转头走了出去。 ...... 开封城南迎恩门,无数百姓翘首以盼,朱由桦也在其中。 远远而来一批约十数人的马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旌旗遍布,衣甲鲜明,除中间的傅字大纛外,两侧各又打起两面大旗。 左侧:“奉旨总督陕西三边” 右侧:“钦命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傅宗龙马队之后,又有一员大将横戈跃马,身后兵士举起号旗大步而行。 左侧:“总督京营戎政” 右侧:“掌印中军都督府英国公” 京营总督马队之后,才是跟着两千余名京军,两侧京军人人都端着比总督旗号稍低些的旗帜,上都只书一字。 前方走着的,为奋﹑耀﹑练﹑显四武营,中间的是敢﹑果﹑效﹑鼓四勇营,负责殿后的则是立﹑伸﹑扬﹑振四威营。 众京军头戴云翼盔,披挂大红色深甲,脚上踏着黑红色牛皮靴,靴子的一侧,还都插着官制小刀,从头到脚都与地方官兵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手里提着长枪,腰间挎着银光闪闪的战刀,打眼一瞧,正是京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 五军营,这是一支拥有传奇般战绩的王牌军。 看着这些京军身上的装备和气势,再看看自己的部下,王绍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逼近的马蹄声在迎恩门下精准地停了下来,只见几个行伍出身的汉子翻身下马,整肃的站成了一排。 新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看着城下恭候多时的开封城文武,翻身下马,上前几步。 “末将河南总兵王绍禹,见过总督大人!” “下官河南巡抚高名衡,参见傅总督。” “快快请起。”傅宗龙弯身下去,道:“本督初来乍到,还需要各位同僚的帮助,才能不负皇上厚望,平定流寇。” “总督请,下官已在官邸设宴,为大人接风!”高名衡上前说道。 傅宗龙笑道:“接风宴就不必了,本督此来,见沿途田园荒废,民不聊生,那些虎狼一样的官差还在到处捉人,连老弱俱都难免。” “朝廷屡次赈灾,遍地饥民依旧无以为食,饿殍遍野,本督又岂敢苟且偷安?” 言罢,傅宗龙旁若无人般走进了开封城。 拨乱反正 第496章 新盐法落实 从新盐法的消息从乾清宫发出去到现在,不过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山东官场却是已经重新洗牌一遍,朱由校也没什么办法。 官员贪腐成风,世家豪族做大,在地方上同气连枝的反对新盐法,自己就只能被迫还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新盐法闹出的乱子已经够多了,是时候干脆的做个了结了。 第二天,朝会。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环视阶下群臣,命王承恩将温体仁及魏忠贤的奏疏分别传阅下去。 王承恩本为大太监王安门生,王安倒台后因惧怕遭受牵连,加入了魏忠贤的阵营。 因为魏忠贤的运作,王承恩成功进入司礼监当值,来到朱由校的身边。 如今他还远没做到秉笔太监的地步,却也因为人机警善事做了一个小总管,手下管着三五个小阉。 今儿,正是他在皇极殿当值,陪伴朝会。 内阁首辅魏广微为文臣第一位,自然是头一个拿到温体仁奏疏的。 他从中看到,温体仁到山东主理盐政以后还是颇具成效,很快查清了青州民变的源头,即地方州府隐瞒新盐法内容,搅乱视听。 这的确是一件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就连魏广微也没料到,这些地方豪强和官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看过这份以后,又接来东厂关于审问唐万丰的密奏。 后者不知道在山东督办司总署大牢里经历了什么,居然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顺带着还牵出了一个大人物,山东巡抚王惟俭。 看到这里,魏广微双眼才是微微一愣。 王惟俭被牵扯出来,也就说明这件事虽然看似地方上的乱子已经基本结束,可是在整体朝局上,却是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王惟俭如果真是个硬骨头还好,他要是再承受不住招出来什么,山东官场都要遭受动荡。 到那个时候,受到影响的可就不知是沿海一带的地方官府了。 魏广微看过后心中虽然震惊,但没有先说出什么,转身就将两份本子交到身后的吏部尚书周嘉谟手上。 看着群臣翻看,朱由校也没什么耐性一直等他们看完,在上面缓缓说道: “山东盐政已经查清楚了,青州府的乐安盐场唐家,登州府海阳盐场的李家,这些在地方上世代为朝廷管理官盐的世家,如今已经尾大不掉。” “至于青州府民变,更是那唐万丰鼓动所为,也有地方文武官员惩办不力,纵容民乱!” 说到这里,朱由校的语气渐渐加重: “祖宗治理盐法遗留下来的祸患,如今到了朕的手上,必须要解决,沿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朱由校说完,坐在那里静静等着下面群臣的反应。 不出意料,群臣们议论纷纷,何种表情都有,但是山东抓了这么多人,已经没有人再敢出来公然反对了。 朱由校随即望向一人,问道: “李养正,你是刑部尚书,大明律法你最熟悉。” “来与朕和诸卿都说说,李家、唐家这帮世家,该当如何处置?” 李养正本以为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就不会有事,没成想还是被点名,那就没什么办法了。 是祸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就算得罪山东官场的官员,还有自己那群东林旧识,也不得不说了。 看着李养正磨磨蹭蹭的样子,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 这次喊他出来是故意的,早在半年前东林大案朱由校就在观察着这个东林出身的刑部尚书。 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此人有真才实学,而且在东林大案期间会审十分努力,不像那些东林党一样,极力的包庇同党。 可半年过去了,李养正依然是这个样子。 李养正的心思,朱由校多少猜得到一点。 他如今是既不敢包庇东林党,也不敢和魏党走的太近,他这是想置身于事外,两边都不得罪。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李养正自己不动弹,朱由校就得使劲儿推他一把,帮他彻底和从前的东林旧友脱离关系。 如果李养正被这么问了,在朝堂上还是模棱两可的回话,朱由校可就是真的对他很失望了。 虽然不会当朝说什么,日后踢他出局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说严重点,在这个当口看不明白事情还在犹豫的,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日后万一有事,这都是不定性因素。 有了东厂,刑部尚书虽然不是个特别重要的职位,可好歹也是一部长官。 说白了,朱由校腾出手来收拾朝堂和地方上,已经看不下去这个刑部尚书继续当烂好人,做两面派了。 李养正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数息之间,他心中已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抉择。 不一会儿,李养正站出来说道: “回陛下,依新盐法,替朝廷管理盐场之人私囤官盐、勾结地方官员,当诛九族!” “至于登州知府吕大器,贪赃枉法,已经罪不可恕。” “其后更是擅改官府告文,影响恶劣,间接促成了青州府民变,依大明律,该当籍没全部家产,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听了这些,朱由校很满意。 李养正依大明律治理地方贪官,可以说是处置公允,没有什么包庇之心了。 更主要的是,这次对于李鳝、唐万丰这些地方豪强的处置,李养正所言是依朝廷新盐法,而非是旧有沿袭下来的天中法。 这个实施措施一旦下去,属于是借机巩固了新盐法的地位,给了其余的地方官府、有司一个明确信号。 即新盐法不是所谓的试推行阶段,而是在地方上真实有效的新律法,地方官府、有司,可以依照此法惩办罪行。 朱由校想了想,犹豫道: “诛杀九族,会不会处置过重了?” 李养正一愣,马上就明白了什么,当即叩拜: “启奏陛下,新盐法为朝廷整顿盐政之根本,既然已经落实,地方官府就要遵行其中的每一条。” “如果连朝廷都不依新盐法办理盐政,地方官府又如何敢遵行?” 朱由校若有所思,笑道: “刑部尚书此言有理,不愧是国之栋梁,诸卿可还有什么建议,首辅?” 李养正连忙站了回去,似乎这大殿上的金色砖石十分烫脚。 魏广微也慢吞吞站了出来,说道:“回陛下,老臣以为刑部尚书此言确是忠贞之言,新盐法既已推行,朝廷就该照此办理。” 朱由校微微一笑,起身道: “既然如此,诸卿回去各自行事!” 拨乱反正 第497章 郑家的应对 “来来来,官府下发新告示了!” 经过上次的事,山东许多百姓已经对官府告示持有怀疑态度,看着两名官差,有人问道: “上次告示不说是假的吗,这次你们不会也是瞒着朝廷改了告示!” 有人应道。 “就是,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官差笑了笑,道: “你看看咱登州府上一任的府尊太爷,还有海阳那个腰缠万贯的李东家都是什么下场。” “当今陛下眼睛里不揉沙子,哪还有人敢做这种事啊!” 看着周围百姓依旧心存疑虑,官差也是无奈,没办法,这都是上一任登州知府埋下的祸患。 告示本来是官府向百姓宣示一些大事或法令的东西,在这种事情上作假,先前任了谁也是没有想到。 可这种事出了第一次,难保就会再有第二次。 所以现在很多人再去看官府告示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个心眼。 “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可以到报房去拿一份京报,叫那识字的给你们念了听!” “此后的告示不只我们官府下发,有关盐政的,巡盐司也有下发一份,有专人念读。” 听了这些话,百姓们才是逐渐安静下去。 “都静静,听官差念告示!” 官差等着周围没了什么声音,朗声念道: “登州知府吕大器,擅改朝廷告文,收受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贿赂,罪加一等,着籍没全部家产,满门抄斩!” “那个李鳝呢,不会没事?” 官差皱了皱眉,看着问话那汉子,说道:“你别插嘴,我还没念完。” “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违反新盐法,诛杀九族!” “好!” “该杀!!” ...... 天启四年三月十二日,福建漳州府,月港。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只影响到了盐业,但却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山东乱局,也是其它地方乱还是稳定的关键。 青州府民变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福建沿海地区差一点就要效仿。 还好福建巡抚南居益、福建总兵俞资皂都不是什么庸才,一个稳住了文官,一个则及时率兵进驻沿海,及时稳住形势。 接下来传回的消息,更是令福建这些沿海地区再也闹腾不起来了。 卢象升奉旨前往青州府平定民乱,温体仁主山东盐政,一个月内稳定了山东乱局。 朝廷也没有手软,直接处置了以唐万丰、李鳝,登州知府吕大器为首的一批官商豪强。 更令人关注的是,这次是以新盐法处置的李鳝和唐万丰这些地方豪强,也就是说,新盐法中所说朝廷要收回全国所有盐场的管理权,这事已经无法逆转。 这一下子,很多盐场的东家们都慌了。 山东乱局的最后处置结果很多人都是背后发凉,可以说十分血腥,什么法不责众,什么沿海百姓被逼造反,反正没有哪一方最后落了好。 卢象升对那些受蒙蔽而造反的乱民,一个词,镇压! 朝廷对作恶的地方豪强,无论唐万丰和李鳝这样的两百年世家,还是最近名声鹊起,拥有大批盐丁和资财的地方豪强,也都是一个字,杀。 虽然杀的人不少,可大部分都是遭受牵连。 像是地方豪强,只诛杀了唐万丰、李鳝的九族,另有三十余家被满门抄斩,籍没家产,九族并未遭受牵连。 至于山东地方官员,被杀的实际也主要集中在登莱青三府,余下的三府受牵连不多,主要是山东巡抚王惟俭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 就算是登莱青三府的地方官员,大部分也都是籍没家产,革职戍边,只有登州知府、莱州知府和青州知府三人受到了满门抄斩的待遇。 ———————————————————————— (以下非原文,原文半小时后更新,到时候刷新就行) 这边在修路,那边儿也没闲着,崇祯又任命毕懋康和毕懋良管理兵仗局,第一批就拨了一百万两银子。 财阀们听到之后那是痛心疾首,崇祯小儿,那可是一大批白花花的银子啊,你做点什么不好,扔到火器那个无底洞去干什么。 …… “噼里啪啦……” 这天一大早,百姓们听着东华门旁边在放炮仗,也都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到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儿个是皇家报社开办的日子,便是赶紧放下手中活计,纷纷赶来凑热闹。 毕竟,下地摆摊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大明皇家报社开张可就这一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感谢大家伙儿的捧场,咱家在这有礼了啊。”王承恩早早站在门前,笑呵呵对下面的人拱着手。 他今天既没穿宫中的太监服装,也没穿平日在东厂办公时的黄黑色锦袍,却是一身的蓝白色绸袍,怎么看都像个富态的乡绅老爷。 “报社开办,属下恭喜督主、贺喜督主!”下面的除了一些乡绅,最多的就是东西厂的番子们。 “说什么呢,是恭喜大明,贺喜大明。”方才还是一脸微笑的王承恩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见众人面面相抵,却又是呵呵一笑,侧身说道:“来来来,大伙儿里面请,去读读第一期的报纸。” 现在的场面就和一般大户老爷过大寿差不多热闹,大明皇家报社是崇祯皇帝钦定开办,王承恩又身兼大内总管与东厂提督多职,位高权重,比起当年的九千岁魏忠贤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但凡是城里稍微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可也有些让人奇怪之处,平时随处可见的士子不知为何今日一个都见不到,而且那些朝堂大官重臣们也没几个来的。 “哟,您可来了冯阁部!”正踌躇间,却听一个眼尖的门吏忽然大叫一声。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当今的阁臣、工部尚书冯铨笑呵呵提着礼品到了。 “下官来迟,公公可千万不要生气啊。”冯铨哈哈大笑,一手将礼品交到门吏手中,颇有些惶恐的道。 王承恩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是笑眯眯说道:“哪里话哪里话,冯阁部快里边儿请。” 冯铨来了之后,当今的内阁首辅魏藻德、内阁次辅蒋德璟、户部尚书倪元璐、兵部尚书张国维等一批重臣才是姗姗来迟。 崇祯十七年四月一日,大明皇家报社在一众崇祯手底下鹰犬的拍掌较好声下,隆重开业了。 拨乱反正 第498章 干脆做个表率 事情出的突然,一个多月的功夫,山东遭逢剧变。 这让除山东以外,受朝廷新盐法管制的两淮、福建沿海地区豪强、盐商们,一时不知所对。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郑家,也不敢太过嚣张了。 当今这位天启皇帝的手段太过凌厉,就算山东起了民变,也还是沉着应对,未有丝毫的退却。 这也让很多人清楚的认识到,或许新盐法的推行,已是无法阻止之事。 海波澄澄,福建漳州月港。 自从天启元年郑一官与海商李旦决裂,受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以后,月港就成了郑家船队的沿海基地。 郑一官被封为漳州海防守备,沿海守备与内陆守备不同,这是一个官职不高,但职权极大的位置。 但是郑一官很少待在漳州城内的守备府中,相比而言,他在月港从前那艘盖伦船的时候更多。 盖伦船,如今西方诸国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舰,装备着大口径重炮,隔数里便可以精确发炮,火力极为强劲。 大明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支水师拥有盖伦战舰,倒不是说爱惜钱财。 只是袁可立在登莱发展水师时,摒弃了引入西方主力战舰的考虑,转而发展自身。 镇虏炮的问世和普及,更大大改进了大明水师火力不足的问题。 如今,登莱水师改装后的大福船也装备了数量众多的镇虏炮,虽然火力稍逊于盖伦船,但载员方面却优势巨大。 没有真的打起来,倒也不能说大福船和盖伦船之间的孰优孰劣。 “一官…” 郑鸿奎没有在守备府找到郑一官,不用多想,肯定是又来月港的盖伦船甲板上了。 他赶来这里,果真见到郑一官,开口唤了一声,缓步接近。 郑一官只听声音便就知道来的是谁,没有回话,他负手立在甲板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幽幽说道: “二叔,我能求你个事吗。” 郑鸿奎似乎被吓了一跳。 “一官,何出此言?” “今年是天启四年,我二十岁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喊我的小名了。” 郑一官说着,转过身去,又道: “二叔,叫我郑芝龙,行吗?” “我听说,当今的皇帝,也才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与我相仿,是这样吗?” 郑鸿奎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装着石料的大箱子上面,叹道: “是啊,也才二十出头。” “一官长大了,今年都二十了啊…” 郑芝龙虽然今年才刚到二十岁,可为人处事一直都十分老成,该果断的地方不会有丁点犹豫。 郑鸿奎虽然是他的长辈,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下属自居,在个人能力上,更加自叹不如。 半晌,两人相默无言。 郑鸿奎拍拍屁股起身,抬高嗓门,用甲板上那些“郑家官兵”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郑鸿奎,拜见漳州守备、郑芝龙!” 忽然间这般大的声音,吸引了甲板上大部分官兵的注目。 郑芝龙终于听见这一声,心中大定,高兴不已,赶紧弯腰扶起他,大笑回道:“都是一家人,二叔不必多礼!” 郑鸿奎起来后,站在郑芝龙身后,忧心忡忡道: “朝廷的巡盐司开到月港来了,这几日扩充了大批的人手,前往各地巡查盐业。” 郑芝龙似乎并不吃惊,点头淡淡说道: “嗯,我都知道。” 郑鸿奎手扶着栏杆,倚靠着望向一侧汪洋,说道: “据说南诏所、铜山所,还有镇海卫的十几家盐场,都已经被地方巡盐司接管。” “朝廷动作很快,新来的巡盐司巡检也是个狠角色,听说是从东厂调下来的,办过东林的案子,一到任,就拿出了蒋、沈、韩、杨四家囤积大量私盐的铁证。” “说起来…,这四家也够倒霉催的!” “平日里这四家的势力都不小,但是哪能斗得过朝廷?” “巡盐司动手的时候,王梦雄还派兵维持住了周边秩序,为的就是震慑其余那些蠢蠢欲动的豪强。” “那巡检下手挺干脆的,直接把蒋、沈、韩、杨四家抄得一干二净,几世累积的家财,全都到了皇帝的内帑。” “如今形势严峻,你应该拿个主意,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梦雄…”郑芝龙听到这里才喃喃出声,说道: “这个人我熟,是福建南路的参将,那年招安的时候,就是这个王梦雄代表福建巡抚南居益来的。” “毕竟,当时我还只是个刚刚脱离李旦,小有资本的海盗…” 说到这里,郑芝龙颇有些自嘲的意思,他早没了当年初接到圣旨时的那样激动,他也靠在栏杆上,对郑鸿奎道: “这次朝廷新盐法,二叔什么想法?” 郑鸿奎想了想,叹气道: “难啊,盐业十分暴利,一直是我们郑家进账的三成甚至更多,朝廷新盐法收回各地盐场,整顿盐业,想来也是盯上了这份暴利。” 郑芝龙点头,说道: “二叔说的不错,朝廷新盐法我看了,对沿海百姓都有安顿,主要内容是收回全国盐场,整理盐田,选定新的盐商下发盐引。” “新盐法推行已经势不可挡,就算是我们郑家,也是胳膊拧大腿,陆上的差事,能放就放了…” 听这话,郑鸿奎显得有些吃惊。 “一官,你的意思是?” 郑芝龙笑了笑,说道: “咱们郑家不擅长陆上的买卖,况且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因此与朝廷撕破脸脸皮,咱们还是得靠着朝廷的。” 说到这里,郑芝龙再度望向海面,眼中有了些许精光。 “现在这个年头,真正的暴利不在陆上,而是在海上,在遥远的大海深处!什么茶马盐铁,与海上的利润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暴利。” 郑鸿奎听明白了,郑芝龙这是有更大的志向,可是他却不明白,世间海商不少,据他所知,做到最大的无非是李旦。 和那些外国商人做买卖,也不是稳定利润,怎么能比得上盐业又快又稳? 虽然心中不解,但郑鸿奎并没有多嘴,他一向都是这样,不多问,不多说,因为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 郑芝龙看了一会,突然起身,道: “朝廷要收,咱们就放,还不只是要放,咱们要把手下盐业的各个堂口,全部扔给朝廷!蒋、沈、韩、杨四家是违抗的表率,咱们郑家,干脆就做个顺从的表率!” “派人去找王梦雄,就说我郑芝龙送他个天大的军功,来日发达了,别忘了今天就行。” 拨乱反正 第499章 这是个把柄 “什么,郑一官派人来了?”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王梦雄坐在泉州府晋江城内自己的参将府中,听见亲兵这话,还是觉得很意外。 想来,郑芝龙这个海寇受朝廷招抚也有快两年了,在漳州做的看似是循规蹈矩,实际上王梦雄也知道,郑家一直在暗中发展。 郑芝龙虽然归顺朝廷,可郑家船队还是只听他一个人的。 自己这个参将,既调不动郑芝龙那个漳州守备,也调不动郑芝豹一个小小的铜山所千户,更节制不了郑家船队的一兵一卒。 在他看来,郑家船队实际上干的还是海寇那些事。 只不过是澎湖海战帮了福建水师的忙,这才得以披着官军的皮,行自己的方便。 当然,福建水师借助郑家船队的力量,在澎湖击溃了入侵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得到了他们的舰船和火炮,这才有如今威力巨大的镇虏炮,还有各地水师争相发展的情况。 可话又说回来了,郑芝龙脱离李旦之后本来是要被以李旦为首的诸多海寇追杀,可却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廷的漳州守备。 郑家本来危急的情势借助朝廷,一下子翻转过来。 海寇们纵然因为李旦和郑家结了梁子,可郑家现在已经被朝廷招抚,不是那么轻易能下手的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再是海寇们追杀郑芝龙了,是郑芝龙利用这个海防守备的职务之便,开始逐渐蚕食以往那些海寇和海商,也就是以李旦为首的东南沿海武装集团。 这些事情,王梦雄看得明白,这郑芝龙肯定不会安心做朝廷的官,他的野心比这大得多。 现在郑芝龙主动派人来,肯定是为了什么大事。 最近福建只有一个大事,就是朝廷新盐法从山东推行到了这里,十有八九郑芝龙为的就是这事。 不过在心里,王梦雄还是挺想郑芝龙去学蒋、沈、韩、杨四家,在地方上和朝廷作对。 这样一来,他就能提早下手除了这个祸害。 “让他进来。” 言罢,早等在守备府大堂外的一人走了进来,不过让王梦雄意外的是,这人是空着手来的。 来人微微一笑,行礼道: “在下乃是漳州守备郑芝龙的亲弟弟郑芝虎,见过王参将!” 王梦雄哈哈大笑,示意他坐在一侧,问道: “漳州守备最近事情不少,怎么有空叫你来泉州了,是不是新盐法在漳州出了什么事儿?” 郑芝虎也是陪笑,说道: “参将过虑了,新盐法在漳州推行顺利,我郑家…我兄长漳州守备郑芝龙,对新盐法一向尊奉。” “不过参将也猜对了一些,这次我来见参将,确是为了新盐法一事。” 王梦雄心中大动,静静等着下文,抬手喝了口水,不动声色道: “哦?漳州守备是什么意思…” 郑芝虎卖了个关子,过一会儿才起身笑道: “我兄长已经看过朝廷的新盐法内容,称赞当今陛下圣明,派我前来,是要给参将一份天大的功劳。” 听到这,王梦雄懵了,随即冷笑:“天大的功劳,漳州推行新盐法,有我这个南路参将什么事?” “除非是像山东那样闹出民变,才有我的功劳。” 郑芝虎摇头,靠近说道: “漳州也是参将的辖地,要是新盐法推行得比其它地方都要顺利,上头查起来,怎么能没有您这个南路参将的功劳?” “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梦雄抬起头看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芝虎见他这副怀疑的样子,当即一副担忧失色之相,赶紧行礼说道:“冤枉,天大的冤枉!” “我兄长派我前来,只是想说明郑家愿意顺从朝廷,交出全部的盐业堂口,没有矛盾,岂不是更好。” 王梦雄听到这,总算是明白郑芝龙这次的意思了,不过他没有拒绝,想了想,却是抬手示意。 “你继续说,本将听着呢。” 郑芝虎又凑近上去,低声说道: “其实兄长这次派我来,是打着结交参将的意思,郑家既然说是受了朝廷的招安,已为人臣,自然要尊奉朝廷政令。” “早交晚交,都是要交,交还给谁,不也都是交还。” “与其等着俞总兵或是抚台大人下来收,莫不如参将您这就出兵到漳州,收了我们郑家的全部盐业堂口,这说出去,不全都是参将您的功劳么……” 听到这,王梦雄居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放肆——” “你敢在本将的面前说这种话,挑拨离间?” 郑芝虎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垂头哭道: “将军误会我了!今日这番话,委实也是打着多个朋友,多条门路的心思,如今这大明的官场,将军也不是不知道。” “就连俞总兵,也曾收了我兄长的两万金…” 听到这,王梦雄震惊了,他下意识道: “等会儿,俞资皂收了你们的银子?还特么收了两万金,两万金!够他两辈子了!!” 好家伙,俞资皂收了银子不仅没分下来一点,到现在自己竟然还毫不知情,亏得澎湖海战老子还驾着战船冲上去与荷兰人死战! 要不是今日,这事儿还真叫他瞒过去了! 两万金! 郑芝虎看着王梦雄坐在这里眼珠晃动,神色阴晴不定,心里冷笑,看来无论如何,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了。 俞资皂也做的真绝,澎湖海战之后收了咱们郑家两万金,居然一点也没往下分。 更过分的是,就连这位泉州参将都毫不知情。 “既然将军不愿意,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王梦雄看着逐步离开的郑芝虎,一咬牙,他俞资皂不仁,休怪我不义了,看来这路还得自己走。 两万金俞资皂居然毫毛不拔,要是推行盐法这个功劳报到他那里,只怕自己也是一点也分不到。 王梦雄想到这里,一咬牙,伸手道: “等等!” “你回去告诉漳州守备,就说他公文上说的事,本将有考虑了。” 郑芝虎面色大喜,转身道: “我兄长说的不错,将军真乃聪明人也。” 待郑芝虎离开,俞资皂越想越气,狠狠一拳锤在了桌案上。 俞资皂,你也太过贪心了! 当时海战你叫我不要去追那艘逃跑的荷兰盖伦战舰,原来是早有打算,要把这艘战舰让给郑家! 也好,这是个把柄。 等到了适当的时候,既可以保全自身,也可以绝地反击,俞资皂啊俞资皂,你要是因为这事折在我王梦雄的手上,那可就真是丢尽了你父亲俞大猷的脸。 拨乱反正 第500章 夺取归化城 福建的局势让很多人意外,本来以为会是个刺头的郑家分外老实,老实得叫朱由校有些怀疑。 今年刚二十岁的郑芝龙,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和不满,就将郑家在福建沿海的基地交给了朝廷。 福建这道坎儿过去,推行新盐法的事也就算是彻底成了定局。 其余各处沿海地区的豪强、盐商和官员们,纵然是万般的不情不愿,也不得不遵行新盐法,看着朝廷将这样一块肥肉夺到嘴边。 天启四年二月至四月,近两个月的风波过去,朱由校总算是磕磕绊绊的迈出了整顿盐业的第一步。 收回全国所有的盐场以后,紧接着巡盐司要做的,就是清查盐田田亩数量,还有历年堆积如山的盐货到底有多少存余。 对朱由校来说,这次还有个意外之喜,便是在各地的抄家所得。 地方豪强,还有山东登莱一带令人触目惊心的官商勾结之举,这次基本都被一举铲平,朱由校的腰包又鼓了起来。 这些银子,肯定是要用在刀刃上。 清查全国盐田的田亩数量和历年堆积盐货,这是个大工作,至少需要个把月才能完成,朱由校也没什么好急的。 眼下山东还有一个事情,就是王惟俭被牵连进了登莱盐法案。 王惟俭无论在士林当中,还是现在的朝廷之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一位角色,起初唐万丰将他拉下水,就是借机自保。 没成想朱由校根本没有在乎这位封疆大吏的面子,直接派兵镇压了地方上的民乱,拿到证据就直接抄了唐家。 这一下子,王惟俭处在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一方面说,他收了唐家的画。 另一方面,这件事下面的知情不报,还有视而不见,也有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与唐万丰的会面令地方官员会错了意。 新盐法目前着重于推行,东厂抓人的风波已经越来越小,想必魏忠贤也是见盐法推行顺利,不想再招惹是非。 可对于王惟俭来说,这永远都像是头上悬着的一顶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猛然间落下来。 刑部尚书李养正,与他东林同僚出身,本来是最有机会在朝堂上为他说句话的。 可李养正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很是模糊,先闭门不见,却也没有直言拒绝,然后在第二天的朝会上突然改变态度,提出将涉事的豪强诛杀九族。 李养正对新盐法涉事官员态度突然间如此强硬,这更令王惟俭感到不安。 肯定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李养正好像换了个人。 谁都知道,王惟俭的事情一旦处理起来,肯定会再牵连一大批人。 新盐法推行牵扯出的事情虽然风声大,却是仅限于登莱青三府,福建更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乱子,这次如果查起来,可就是整个山东了。 山东六府之境,不是小地方,而且又都是在地方为官多年的老油条们。 朱由校心里明白,真要清理起来,还要徐徐图之,这些地方官员一向都同气连枝,可能比上次的科举大案还要棘手。 这种事情就不能只靠魏忠贤了,还需要有自己的代言人来做,所以朱由校叫来了当今的内阁首辅——魏广微。 魏广微在上次的试探中表现很是不错,对辽事上的态度,也比他的前任韩爌清楚得多。 这次叫他来,朱由校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从天启元年开始,朱由校就在暗中培养可以代替东林的力量,如今东林式微,这股力量应该抬起头来,代替东林党与魏党抗衡了。 内阁签押房也在紫禁城内,距离朱由校常待的西暖阁很近,约莫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就到了。 “臣魏广微,见过陛下。” 朱由校正在看一份福余卫的宰塞发来的奏疏,听见这句话后也只是稍一点头,示意一旁小阉端上一把椅子。 待魏广微落座,才是缓缓说道: “今晨塞外来了消息,泰宁、朵颜、福余三卫的人马连战连捷,都隆僧格抵挡不住,率土默特部北迁。” “归化城与赤儿山的数百里土地,现在尽都属于大明,现在宰塞他们要问的,就是朝廷先前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阁老看呢?” 魏广微闻言,心中琢磨起来。 都隆僧格率领土默特部随林丹汗入寇大同,在镇城一带被张万邦大败,损失惨重,现在抵挡不住三卫的突袭也是自然。 两个月前,朱由校下了诏令叫三卫攻打土默特,上个月出兵,这个月中旬才传回得胜的消息。 这也说明,三卫虽然臣服于大明,可却是各有心思。 这其中,宰塞与后金、察哈尔皆为死仇,对大明最是忠心,因为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朵颜的永谢布,听说是个大老粗,当时也是因为觊觎朱燮元给的大笔赠银,才决定上了这条贼船。 没成想,上船就等于和后金决裂,朵颜又夹在察哈尔与后金之间,北面还是大明极为忠心的狗腿子宰塞。 除了继续跟着大明干,永谢布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至于泰宁的以儿邓,实际上是最奸诈的一个。 这货既贪图当时朱燮元为稳住塞北三卫而给的大笔赏金,又不想和建州彻底决裂,这次三卫联合出兵土默特,他也最是吞吞吐吐,极力推脱。 甚至说,朱由校的都监府已经查到一些风声。 现下关外老奴病重,黄台吉在汗位的明争暗夺中几乎完胜阿敏和代善,以儿邓像是在秘密和黄台吉接触。 当然,这只是风声,具体到底做没做过,还是别人的挑拨之计,这些尚还没有得到印证。 不过就算这样,也足以使朱由校对这个以儿邓充满戒心,要是以儿邓真的打算投靠后金,无论有没有口实,自己也要先动手把他给灭了。 朱由校还在心中考虑着关外和国内的下一步,却是听魏广微说道: “回陛下,大明想要收复蒙古诸部,不能只靠杀伐,应以招抚为主,征伐为辅。” 朱由校眼中亮了亮,示意他继续说。 “启奏陛下,朝廷可以晓谕蒙古诸部,请黄教的宗教领主到归化城,定归化城为黄教传教的中心。” “这次功劳最大的福余、泰宁、朵颜三卫,可先行入驻城内,余下归顺朝廷的诸部,都可以派遣专人担任传教大臣,入驻归化城。” 朱由校点头,笑道: “以宗教之法约束诸部,使其为我所用,到了归化城,就是我大明的传教大臣,不再只是诸部的领主,阁老这个建议不错。” “现今黄教的宗教领主是谁,前往何处能请得到?” 拨乱反正 第501章 议驻军西藏 魏广微身为内阁首辅,很多事情都要提早准备。 要知道,皇帝当面是什么都有可能问的,对于关外之事,他早有听闻,自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 魏广微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说道: “回陛下,黄教的宗教领主称作班禅,臣日前得知,眼下的四世班禅罗桑却吉,正在拉萨三大寺之一的恩萨寺处理寺政,收徒传法。” 其实有明以来,自洪武年间收服西藏地区至今,朝廷虽未驻军,但经过一系列的体系,身为皇帝的朱由校依旧可以直接管理西藏事务。 找转世灵童这一沿袭,就是永乐朝开始的。 雪区归降后,朱元璋十分重视这一地区的真正管理,再三下诏,命令藏民输马作赋、承担徭役,或蒸造乌茶、输纳租米,也曾屡次在圣旨中强调: “民之有庸,土之有赋,必不可少。” 现今大明有一条自京师直通拉萨的驿路,是在永乐一朝修建,朱由校如果想遣使西藏迎来班禅,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永乐年间,征蒙古、下西洋,财政非常紧张。 这条驿路要穿过崇山峻岭,从京师直抵拉萨,全靠人力,工期浩大,而且短期内也看不到收益。 反对的大臣们不少,更有一些人怒斥说这是一种败家子的行为。 但永乐皇帝铁了心要修通这条路,重法严办一些反对的大臣,用强硬手段统一了朝堂上的思想,开始修路。 修路时具体的坎坷现在不知道,朱由校只知道,自己正享受着当年永乐皇帝带来的福利,下旨、出兵,前往西藏都是极为方便。 这条路的修建,证明了朱棣的远见卓识。 自永乐年间以来,这条从京师直通雪区的驿路,是朝廷遣使雪区,茶马互市的主要往来,也大大加强了雪区与朝廷的联系。 “阁老事先做过准备了,还是说阁老早就与班禅有过交情?”朱由校想到这里,忽然回头看向魏广微,笑着问道。 这一问,倒是将魏广微吓得不轻,忙道: “臣为首辅,自知责任重大,片刻不敢行尸位素餐之举!” “雪区为国之重地,藏民亦为大明子民,洪武年如此,本朝亦当如此,臣只是行为臣本分而已!” “朕就随口一问,阁老不必紧张。”朱由校点了点头,随即又道: “那阁老以为,请班禅到归化城坐镇,此举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朕也知道,自太祖以来,班禅、达赖,向都是在雪区坐床、布道,如今突然改制,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魏广微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陛下仁德,实在是过虑了…” “洪武年有洪武年的做法,本朝有本朝的规矩,现下蒙古诸部黄教、红教信仰不定,正是朝廷统一宗教,收复诸部之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陛下莫要再犹豫了。” 朱由校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缓声说道:“上次林丹巴图尔的入寇之举,朕甚为忧虑。” 魏广微一脸纳闷,“林丹巴图尔已被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击溃,陛下还忧虑什么?” 朱由校闻言,看了他一眼,起身来到窗檐边,望着宫内说道: “雪区兵力寡弱,若察哈尔见入寇内地不成,入侵雪区,朝廷鞭长莫及,至时雪区百姓,生灵涂炭,岂非朕之过?” 魏广微听了这话,心下一惊。 听陛下这意思,好像是要借着这次的口实往雪区驻兵,彻底将雪区纳入大明的版图啊! 这种事,此前从没有一个皇帝想过! 这位爷也是真敢想,自嘉靖年撤销乌斯藏以来,朝廷对雪区的管辖已经愈发疲弱,虽然还没到有名无实的地步,却也差不多了。 雪区的转世班禅、达赖,虽然还要朝廷敲定才算作数,但毕竟脱离朝廷已久,忽然借着口实出兵,只怕会激起反效果。 要是雪区直接搞了独立,朝廷只怕还要打一场大战,在辽东是一回事,到了雪区又是另外一回事。 魏广微吞了吞口水,这事情来的太突然,即便是他,也没有一丁点的防备。 是啊,谁会想到这位天启皇帝居然还想着往雪区驻兵,彻底控制雪区!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举动虽然冒险,但如今大明在西北两面除了察哈尔部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强敌。 后金在辽东大战中损失不小,老奴病重,又在闹内乱争汗位,就算有心侵犯辽东,也难以直接威胁到京师。 在国内,新盐法推行已经上轨,沿海百姓得到了妥善安置,这个时候处理一下西藏,似乎未尝不可。 朱由校转头静静望着这位内阁首辅,这是印象中自魏广微入阁以来,思虑最久的一次。 倒也没怎么着急,这种大事,朱由校一向都有一个好习惯,就是绝不凭自己一厢情愿的主官想法做事。 内阁首辅的意见要听,内阁和军机房的意见要问清楚。 魏忠贤的想法得让他说说,虽然应该没什么卵用,其他人像是卢象升、孙传庭这些当世的大才,都要叫他们上个折子。 只有看过他们的想法,朱由校才会决定要不要干。 就和推行新盐法一样,一旦决定了,那就是疾风骤雨,届时对雪区而言,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被出兵平定,要么接受官制。 他们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臣…”不知过去了多久,魏广微才是颤颤巍巍地缓过神儿来,起身噗通一声跪在殿内,大声道: “陛下此举,乃万世之功!” “雪区自洪武年间归降以来,大明一直未曾驻兵,而今形势不同,遣使往拉萨向达赖、班禅言明厉害,厚赠礼金,想必雪区不会一意孤行,与朝廷作对。” 朱由校有些意外,凝眸问道: “阁老真是这么想的?” 魏广微知道皇帝这是以为自己在趋炎附势,实际上,他心里真觉得这么做可行。 “陛下明断,臣可以亲往拉萨,以促此功!” 听到这,朱由校摆了摆手,坐回龙椅上。 朱由校听明白了,魏广微这不是在附和自己,他是真的支持这样做,如此看来,现在真的到了时机? 想了半晌,朱由校笑道: “阁老的意思,朕知道了,只是除此以外,请班禅到归化城的事,也要劳烦阁老多费心。” “阁老先前说派遣归化城传教大臣的事,就照此昭告塞外诸部!” 拨乱反正 第502章 温体仁继续推行新盐法 “臣明白,这就回去与内阁诸位阁老商议…” 魏广微说完这话,并没有急着走。 他心里知道,山东盐政闹出来的乱子没有完全解决,也就是说,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过了一会儿,朱由校坐着说道: “对此回在登莱主理盐政的温体仁,阁老觉得如何?” 说完,朱由校也在静静等着下文。 魏广微其实早有猜测,当年他脱离魏党也是这个原因,随着东林式微,魏党权倾朝堂,早晚会被皇帝猜忌。 倒不是说天启皇帝疑心病太重,这样的局面,换了其他的皇帝来,也会忍不住猜忌魏忠贤是不是权势过重。 相比其他,这位皇帝的处置尚分轻重缓急,虽然上次收回了魏忠贤这个司礼监掌印的批红之权,却并没有进一步的紧逼。 在推行新盐政的过程中,更是重新大力任用魏党官员,惩办地方,想是心中有自己的考量。 魏广微是个极为敏感的人,不然也不会坐到如今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来。 一听皇帝向自己打听温体仁的事,再一联想到温体仁为官入仕的经历,心思一下子便就明朗了。 别的他还不知道,皇帝既然这么问,就绝对有提拔温体仁的意思。 温体仁在这些年的经历,绝称不上官运亨通,乍一看上去像是没什么,可仔细想想,他的每一步都是皇帝亲自安排,就有些细思极恐了。 皇帝日理万机,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关心一个官员的升迁调动? 卢象升、孙传庭…,这些人虽然也是文官出身,也都是被一纸诏令,破格提拔调用,为什么没有激起朝臣反对? 一是皇帝乾纲独断,不容许置喙。 这第二,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文官出身,投笔从戎。 这样的人去做的,要么兵备小官,要么一地总督,就算是做到了督师,也不会引起朝臣们的太多注意。 因为这些官职,都是文官督领武将,在外建军,虽然看上去权势颇重,可在京为官的却没有几人羡慕。 这样的位置,摔下来是很疼的,而且基本都是要在外戎马一生,鲜少有什么能调回京师为朝堂重臣的。 像是一地总督,一旦辖区内出了什么乱子,无论是大是小,朝廷基本都不会对带兵的武将进行惩戒,却会轻易处置你这个总督。 还有督师,范围就更大了。 就拿朱燮元来讲,辽东之战一旦打输,整个辽东都有瞬间倾覆的可能,到那时他插翅也难逃。 还有,熊廷弼为什么被朝臣频频攻讦? 就是因为辽东经略的这个位置,不仅权势极重,连对各方党派之争也都有很大的影响。 一句话,所有党派都眼红盯着这个位置。 那时的熊廷弼,虽然看着位高权重,掌管整个辽地的军需大权,可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温体仁的情况就完全与上述不同,这位是个纯文官,虽然有的时候会外放出来打点地方政务,可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而且以温体仁的经历来看,每出去一次,回来时他的权势就会更重。 天启一朝至今,纯文官能得到皇帝青睐的只有两个人,除了一同负责天启二年山东赈灾的杨嗣昌,就只有温体仁。 所以魏广微心里明白,别看皇帝问的淡然,看上去就好像是闲话家常,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却是代表着两个方向。 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皇帝类似这样的问题会很多,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有一个。 每当这个时候,都有可能是人生路口上的一个抉择。 究竟是笔直的向前走,还是选错出了偏差,一个不慎走入岔道,就全看你话中的意思了。 当年叶向高的应对方法只有一个,装傻。 每次皇帝问话,他要么是一脸懵逼,要么就是昏昏欲睡,搞得皇帝哭笑不得,问不出个所以然。 在魏广微看来,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应对之法。 可是叶向高最后一个选择选错了,明明皇帝给了他明哲保身的机会,他却非要投身于东林大义,落得九族被诛的下场。 现在的这位皇帝,显然不是当年叶向高做首辅的那个小孩子了,要是自己也装傻充愣,不出半年,定然会落个极为凄惨的下场。 硬着头皮选! 就算选错了,起码也能净身出户,保全身家性命。 魏广微想了半晌,没有回话,他心中远没有脸上看起来的这般云淡风轻,用波涛汹涌来形容也不为过。 “阁老想什么呢?”朱由校似乎有些等得烦了,但也没有什么气恼的神情,笑着看过来。 魏广微故意一惊,好似忽然反应过来,说道: “温体仁天启二年主力山东赈灾,已见其才能,而今前往登莱主推新盐法,也是马到功成,更见其才干。” 朱由校看着他,问道: “阁老的意思,是觉得这个温体仁是个可用之材了?” 魏广微心下一横,道: “内阁尚缺一阁臣…,然登莱青三府盐政才刚推行下去,还需要钦差大臣打点地方事务…” 说完,魏广微窥视上颜,偷偷擦了擦汗。 “温体仁入阁嘛…”朱由校嘀咕一句,起身负手在暖阁里转了一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个温体仁万历二十六年任庶吉士,后在南京为官多年,资历是够了,依阁老所见,此人山东赈灾、山东行盐法,才能倒也不错。” 魏广微抬起头。 “陛下…?” 朱由校忽然笑了一声,道: “不过朕也觉得,新盐法才刚推行,需要一个有能力之人在地方打理,况且直接把他叫回来,多少显得有些着急了。” “这样,新盐法的事情悉数平息后,再叫温体仁回来举行廷推,这件事朕心中已有计较,不必再提。” 至于这话中所说新盐法的其它事情,自然是缓缓筛一遍山东官场了。 这既是温体仁入阁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也是朱由校对朝臣意见的试探,如果没有太多反对,今年年底或是天启五年,温体仁入阁,就会是定局了。 不知为何,魏广微虽然与温体仁这个人不对付,闻言却还是松了口气,道: “陛下圣明,廷推之事臣会负责。” 朱由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阁老还有事情要和朕说吗,趁着朕今日心情尚好,一并处理了。” 拨乱反正 第503章 东林点将录 “陛下也知道,臣初年曾是东林逆党的一员…” 魏广微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全然是忐忑之色,直到朱由校示意他无事,才是继续说道: “臣本以为,东林党人尽是高洁之士,个个忧君体国,是大丈夫、真君子,如今却才知道,当年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朱由校没有吭声,坐在那里静静道: “你继续说,朕听着呢。” 魏广微显得有些踌躇,犹豫半晌还是说道: “陛下,臣请修《东林逆党案》一书。” “此书撰成后即可交予京报有司刊行天下,好让天下的百姓和读书人都知道,东林逆党是一群伪君子、真小人。” 朱由校哑然失笑,道: “东林逆党已经尽都被清查出去,现如今还在京为官的东林人士,也有些真正的能臣干吏,阁老是出于什么考虑?” 魏广微赶紧起身,跪在地上谏道: “陛下明断,眼下东林出身尚还在京为官的,的确不少都是能臣干吏,可却还是有些浑水摸鱼之辈,意图搅乱视听,使东林还朝。” “如此,可以避免今后各地士子为东林逆党所蛊惑,在地方上结社成团,壮大这群小人的声势。” “这倒也是…”朱由校闻言,脸上笑容凝滞,若有所思道: “厂臣年初也有禀报,说是那些科举大案中的东林人士们,虽然不在朝中为官,却仍在地方结社成群,著书立说。” “朕忙于朝政,一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只觉阁老提醒得甚是,决不能容许这些东林逆党在地方上蛊惑人心,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朱由校在心里笑了。 《东林逆党案》,这就是换了皮的《东林点将录》啊! 历史上这种东西,是在天启五年,也就是明年的时候,由左副都御史王绍徽提出,现在经由各种变化,却是让魏广微提出来了。 当然,他和历史上的王绍微想法相同,都是要历数东林大逆不道之举,列举东林诸贤与书,警醒世人。 书的名字不是一个,内容和含义却大致相同。 如今有了京报,想必这本书一经问世,造成的回响一定会比历史上没有京报要有意思得多。 在朝堂上肃清东林党还是其一,要是想彻底消灭这群伪君子们,把他们的“后辈门生”截断,这才是根本之法。 朱由校起先还没有想到这个事,经魏广微一提,倒是觉得可行。 “眼下京报有司,是由王体乾一人在负责,阁老可以去找他,就说这也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笑着说道: “《东林逆党案》一书,修成后朕要看原本,需得实事求是,真正的伪君子、小人,才可列举。” “如刑部尚书李养正,还有阁老此类曾经东林出身,如今的肱骨大臣,还需仔细查问才可决定。” “若朕看到有不实列举,京报有司还有爱卿,当一体责问。” “你可是明白?” 魏广微顿觉皇帝言笑晏晏之中的言辞切责之意,连忙躬身说道: “陛下放心,臣定与王公公轮番监修,选定撰写之官员,也会在几日后上呈天听,以供陛下删增。” 朱由校十分满意,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渐黑,点头说道: “既如此,天色已晚,阁老府中该也是备好了饭食,若没有什么其它的事禀奏,朕要回坤宁宫了。” 魏广微一听这话,就明白皇帝对当今皇后的宠爱之意溢于言表,连忙站到一侧,躬身行礼: “陛下慢行,臣这便回家用饭。” 朱由校没再说什么,起身就走。 在朱由校走后不久,西暖阁亮着的灯光自角落至门边逐一减弱,直至熄灭,王朝辅吩咐小阉和宫娥们留了最后的几盏油灯,说道: “你们都可以回了,那个谁,你去直殿监,就说陛下今儿回的早,让他们派人来西暖阁洒扫。” 吩咐完这些,等最后两个宫娥行礼离开,才是缓步来到仍是心有余悸的魏广微身后,笑眯眯问道: “天色已晚,陛下此刻怕都到了坤宁宫,阁老怎么还不回去?” 魏广微被这声音吓了一条,转身一看,松口气道: “原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公公…,老夫方才在想事,一时忘了时间,忘了身处何地,签押房尚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王朝辅送了出去,望着宫中逐渐起的四处灯火,问道: “阁老言重了,陛下对阁老称呼为爱卿,就算有什么话重了,想也是责之深切,信之肱。” “王公公想错了,陛下没有责骂老夫,只是…”魏广微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转头说道: “内阁尚有政务,王公公,在下先告辞了。” 对方不像说,王朝辅本也就是随口问问,他并不想趟什么浑水,也便没有多问,拱手说道: “阁老忠君体国,陛下若是知道了,会很欣慰的。” 魏广微知道自己操心的不是什么好事,心中觉得受不住这般夸赞,也作揖还礼,转身直奔内阁签押房。 ...... 地方上反抗激烈,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三地的豪强们被杀了个十之七八,杀的人头滚滚,新盐法却还在继续。 朝廷的钦差并没有走,温体仁还在登莱主持新盐法的推行。 但是最近这两日他却在收拾包袱,打算去下一站——两淮。 两淮之后便是福建,福建之后便是其它的沿海地区,总之在朝廷召还回京以前,各沿海地区他都要走上一遍。 但是并不只是为了推行新盐法,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朝廷既然动了盐业这块蛋糕,想必边关的茶马与铁器交易,早晚也会受到大规模的整顿。 那也是暴利,治理情况还不如盐法,至今没有什么成法来集中规定茶马和铁器交易。 这两个行业的暴利不属于盐业,却比之更乱! 边关的豪强和商人们能耐比登莱这些地方的更大,因为在那些地方扎根多年的世家,多少都有塞外背景。 像是之前被诛杀的范家,就曾在战时向建州输送铁器和粮草。 除此以外,东厂还查出范家长子范永斗与关外黄台吉这些年往来不断的书信,看起来,他们之间早超越了一般的买卖情谊,更像是范永斗提前为范家找的新靠山。 当然,这也是范家因此被东厂清查和诛杀的原因,在这种事情上,东厂的举动,即是皇帝的意思。 魏忠贤根本不会私自去搞这么大的动静,血洗东林、查禁范家,还有如今的新盐法推行,背后无不是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在推动。 国内无论闹腾成什么样,可京师依旧安稳如常,明眼人也就知道,这些所谓的乱,并非是真正的乱。 最近又有了新的风声,塞北三卫奉诏夺取了归化城和赤儿山一带的几百里土地。 左翼诸部,塞北三卫,还有一些归附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都在等着天启皇帝的意思。 很快,天启皇帝的意思到了关外。 大明将遣使乌斯藏,请四世班禅坐镇归化城,定归化城为蒙古黄教的宗教中心,设置传教大臣,一体管理。 拨乱反正 第504章 西土默特北迁 天启四年五月中旬某一日,察汉浩特。 察汉浩特为林丹巴图尔早年继位兴建于草原深处的一座蒙古城镇,规模大致与关内一座普通的大城相当,是现今察哈尔部的大汗庭,名义上还存在的蒙古帝国的都城。 三个月前,由察哈尔部主导,联合漠南蒙古、左翼蒙古诸部,对明朝大同镇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南下入侵。 蒙古人称其为南下打草谷,林丹巴图尔此举之所以得到大部分蒙古部落的支持也是因为季节原因。 因为身处塞外,天寒日冷,随着冬日来临,牛羊养活更加费劲,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塞外大饥荒的开始。 那个时候,每一天,蒙古诸部都有人被活活饿死。 加上自万历中期以来便不断减少直至天启年彻底取消的明朝市赏,蒙古诸部更加无力应付冬季。 既然内部无法解决问题,他们也就放下平日里诸部之间的争端,一致转向南面,致力于解决问题。 这种时机,正是林丹巴图尔所需要的。 林丹巴图尔察觉到当时诸部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引领者,作为蒙古大汗,率先提出这句话的人,他当之无愧。 这其中固然有察哈尔本部也曾饱受冬季损耗的原因,除此以外,更可以提升蒙古帝国的大汗权柄。 总的来说,诸部在大同镇多少都有些劫掠所获,这些对关内或许只是九牛一毛,可却足以令他们安稳渡过冬季。 可是谁也没想到,势力仅次于察哈尔部的西土默特部败了! 都隆僧格三万所谓骁勇善战的土默特骑兵,败在了张万邦的大同军队手上,而且败的异常之惨,据说带出关的青壮,逃出关外的不及三分之一。 最近几个月,赤儿山一带的土默特人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家家户户都在哭丧,哀声遍布了方圆几百里。 如此惨重的伤亡,足以使任何一个蒙古部落伤筋动骨,就算如今的察哈尔部也不例外,西土默特更是如此。 西土默特自分裂以来,一直萎靡不振,凭借当年的底蕴才勉强维持了漠南蒙古第二大部的名声。 西土默特这次一败,不仅让科尔沁境内的东土默特嘲讽,也使早与西土默特有仇怨的漠南诸部冷眼相对。 很多人明白,土默特算是彻底废了。 这还不止,都隆僧格所部骑兵的溃败,连带着诸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甚至于直接冲散了察哈尔本部的蒙古步兵阵。 很多人对战败后的西土默特冷言冷语,有些人甚至跑到赤儿山一带当面质问,要求都隆僧格赔偿他们的损失。 都隆僧格没什么办法,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要知道,大同镇城可眼看着就要被攻下来了,谁在这个时候都会生气,更别提对方是林丹巴图尔了。 林丹巴图尔这位蒙古大汗,虽然看起来雄伟高岸,可性格却睚眦必报,不容什么质疑之声。 对此,诸部领主都是心照不宣。 ...... 朝阳升起,一支约莫七八万人的队伍缓缓来到察汉浩特,所谓蒙古帝国的都城脚下。 察汉浩特的察哈尔部民们,作为蒙古大汗的直系子民,多少有些傲气,看着这些背井离乡跑来的土默特人,许多人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一座蒙古包内,穿着传统察哈尔服侍的蒙古女孩似头一次见到这般清净,指着外面问道。 蒙古妇女赶紧走出来,警惕地拉住了女孩,说道: “他们都是从土默特来的蛮子,一直都不服从咱们的大汗,不要多问,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小女孩看着土默特人群中一名衣衫褴褛,好似乞丐一般的蒙古男孩,稚嫩地“哦”了一声,眼中满是好奇。 西土默特的男女老少们眼眶周围多少还带有一些哭红的痕迹,她们抬起头,迷茫的看着远处。 这就是察汉浩特吗,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所在? 听说这位大汗是蒙古帝国多年未见的雄盛之主,不知道来投靠他,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都隆僧格一手牵着马缰,望着远远山峰上的大汗旗纛,眼中很是复杂,长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下令继续前进。 率部北迁,这是都隆僧格此生所做出最难的抉择,每每想到此事,他就憎恨不已。 自己的部落在南下时遭受重创,最怕的就是有人趁机攻打。 漠南蒙古尚有林丹巴图尔这个名义上的大汗管辖,左翼诸部也有康喀尔那位自成吉思汗时代起便设立的留守大臣威慑。 同时,西土默特虽经大败,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拼起命来,也不是一般部落能单独吃得下来。 种种原因,漠南蒙古和左翼诸部虽然都觊觎这块肥肉,可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还啃不动西土默特这块烂骨头。 但是眼下蒙古早已分裂,成为四个势力。 除了漠北与沙皇俄国走较近的外喀尔喀,其余三股势力,一个是以科尔沁和东土默特为主,归附后金,一个是左翼和漠南诸部,貌合神离地一统于察哈尔部大汗治下。 除此以外,便是以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三大部为首的数十个小部落,他们在辽东之战后一起归附了南面的大明朝廷。 左翼和漠南诸部心存顾虑,却并不代表塞北三卫不敢动手。 其实,最开始塞北三卫诸部的想法也并不一致,直到两个月前朱由校的圣旨到了福余卫,才算是定下了出征土默特的基调。 尽管塞北三卫人心也不是铁板一块,可这样痛打落水狗,还有大哥带头的差事,谁都不愿意错过。 西土默特战败以前,塞北三卫根本不敢正视赤儿山一带他们的汗王庭,可自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近三万骁勇的土默特勇士折戟沉沙于关内,回来的也成了惊弓之鸟,人心离散之下,根本抵挡不住塞北三卫浪潮一般的突袭。 都隆僧格率众抵抗,但他又败了,比上次败的还要惨。 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势力虽然都比不上西土默特,底蕴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胜在人多。 连战连败的土默特早就没了当年崛起时的雄心壮志,都隆僧格被打成了过街老鼠,只顾狼狈逃窜。 迫不得己之下,天启四年的三月时,都隆僧格彻底抛弃了祖宗世代居住的赤儿山王庭,还有象征意义极大的归化城。 都隆僧格率众北迁,来到察汉浩特,除了投靠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以外,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拨乱反正 第505章 察哈尔兼并西土默特(感谢九幽o的22222点打赏!) “拜见大汗!” 不论察哈尔的部民们如何想法,林丹巴图尔听见西土默特北迁来投的消息,还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土默特底蕴悠久,在五十年前还是强盛一时的漠南大部,如今适逢巨变,竟举部都投来了察哈尔部。 这怎能不令人高兴,不令人感怀。 林丹巴图尔下令隆重接待了土默特的汗王都隆僧格,并且出动兵马妥善安置了土默特的部民们,尽快将他们加入到察哈尔的册籍当中。 在他想来,都隆僧格一定是来直接归附的。 “你来了,快坐,本汗想死你了!”林丹巴图尔哈哈大笑,走下桌案,和都隆僧格紧紧抱在了一起。 都隆僧格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林丹巴图尔会如此的热情好客。 就在前不久走来大汗庭帐的路上,他还内心忐忑,惧怕林丹巴图尔会以败军之罪惩处于他。 要知道,现在的西土默特可完全没有与强盛的察哈尔部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 “大汗真乃宽宏大量之人,必是我蒙古的中兴之主!” 听到这些奉承,林丹巴图尔继续大笑,如同兄弟一般将都隆僧格拉着走到桌案前,将他按下去,说道: “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同镇城一战,最先窜逃的不是土默特,窜逃的诸部更不只土默特一部,就连我的察哈尔部也一样。” “若要处置,岂不连我这个大汗都要受到惩处?” 都隆僧格此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听从兄弟的话,投靠建州蛮子,而是选择了跟随这位大汗。 他眼中闪着晶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拿起一根羊腿就啃,吃得满嘴流油。 林丹巴图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喝过的酒杯递过去,里面还有半杯马奶酒。 都隆僧格接在手上,没有半点迟疑,直接饮尽。 林丹巴图尔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起身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语气变得沉重,说道: “这次打草谷,虽说土默特的损伤大了点儿,可总的来说,诸部还是收货颇丰。” “各部总共掳掠了明朝大同的汉民十七万人,这些低贱的汉民,与建州蛮夷无异,本汗将要留他们在蒙古世代为奴!” “其余的,还有牛羊牲畜几十万,资产无算,这足以弥补诸部过冬的损失了,你那里损失不小,先拿去一些。” 都隆僧格感激的点了点头,望着林丹巴图尔。 说到这里,林丹巴图尔望向周围,别的人也没插嘴说什么,很显然,这位爷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林丹巴图尔拿出一份黄色诏书,扔在地上: “这是明朝的那个天启皇帝送来的诏书,要我们尊奉天启二年的明蒙盟约,送还掳掠的汉民。” “还说这些牛羊,就当是他们发了善心,留给诸部填补过冬损耗。” 都隆僧格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怒斥: “明朝人身子孱弱,让他们留下为奴已经和诸部原本的勇士们相差甚多,如此狂妄之言,他当真以为诸部会怕了他吗?” 不只都隆僧格,其余归附察哈尔部的漠南诸部也都是义愤填膺,个个都喊着再打回去,给南蛮子们一个教训。 林丹巴图尔望着这些人的喊打,心中冷笑,举起手示意安静,然后才是说道: “你们听听这个天启皇帝的口气,在诏书上说什么若不放人,大明派遣良将,率师北征,救回他们的百姓。” 语落,大汗庭帐哄堂大笑。 都隆僧格讥讽道:“他们以为自己在大同镇城用阴谋诡计赢了一阵,就真的以为能在塞外打赢我们蒙古勇士了?” “哈哈哈,他们还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林丹巴图尔拍案而起,怒道: “本汗在天启二年与明朝盟约,本来就是想着替他们威慑一下建州蛮子,本汗当时向那努尔哈赤发书斥责,那努尔哈赤半个字没敢回,这件事,各位领主也都知道。” “明朝能打赢辽东之战,完全是凭借四万万蒙古勇士之威!没成想他们才刚在去年凭借我们的威势打赢了建州,就要蹬鼻子上脸来了。” 立即有人站出来,叫嚷道: “大汗下令,我们打回赤儿山去,夺回土默特的汗庭,就当是给土默特归附大汗的见面礼!” 有人冷笑连连。 “那塞北三卫的宰塞,不过是黄金家族一个极为浅薄的分支,如今归顺明朝,早就失了当年铁木真的锐气!” “敢和漠南诸部相比,塞北三卫还嫩了点儿!” 林丹巴图尔见到气氛已经带动起来,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换了一副神情,道: “只是,本汗一向都以诸部的利益做先行考虑,上次大同镇城之败,我察哈尔部撤退最晚。说起来,折损的勇士比土默特部更多…” 此言一出,庭帐内鸦雀无声。 都隆僧格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心中隐约察觉到什么,但是没有明说,紧紧盯着上方。 林丹巴图尔看了看已经来到帐外的亲信,见到对方眼神,就知道外头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他大笑几声,起身说道: “本汗就把话都明说了,都隆僧格归顺察哈尔,本汗很高兴。” “可是诸位也都知道,察汉浩特的汗王位子就这么多,西土默特已失了汗庭,自然也就不能再称作一部。” “既然要归顺本汗,本汗自然愿意接纳察哈尔部的子民!” 言罢,林丹巴图尔的鹰眉微动,静静转向一侧。 都隆僧格瞪大了眼睛,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原来之前林丹巴图尔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在嘲讽和戏弄自己! 这位察哈尔部的蒙古大汗,居然在戏耍土默特! 他勃然大怒,踹翻了桌案,指着上方昂怒斥: “林丹巴图尔,察哈尔真是白白交到了你的手上,难道你就是这么统领蒙古,重建铁木真昔日荣光的吗?” “靠嘲讽、戏耍自己的同族兄弟!?” “我告诉你,土默特是败了,可底蕴还在!我的族人还是土默特的部民,你察哈尔部永远也不要想着能吞并!” 都隆僧格脑筋还算快的,直接就想到了林丹巴图尔这是要吞并西土默特。 其余落座的领主们有不少都是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看着刚才还好得好像能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转瞬间就撕破脸皮,都是大吃一惊。 有人站起身,不可置信道: “大汗当真是要吞并土默特?” 拨乱反正 第506章 遣使定盟 “吞并?” 林丹把图尔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大笑几声,直直将目光投向说话那人,冷笑: “是本汗方才的话出了问题,还是你们这些人的理解能力有限,本汗可曾说过要吞并土默特吗?” 林丹巴图尔毕竟是现任的蒙古大汗,察哈尔部的统领者,方才问话的小部领主被他这番充满威胁意味的话吓了一跳,后退数步,不敢再说。 林丹巴图尔环视周围,坐下去缓缓说道: “我是蒙古的大汗,诸部都是我的子民,土默特随我入关,我记着这份情!如今他们被宰塞那帮明朝的鹰犬追打,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这时,一名察哈尔的族长说道: “土默特失了赤儿山汗庭,按规矩的确是不能在大汗庭帐拥有一席之地,如果事事都要按规矩来,土默特我们也不能收留。” 察哈尔人的背信弃义,已经令周围的部落领主们离心离德,不过摄于察哈尔部势力强盛,很多人都不敢说什么。 有人微微蹙眉,只是在心底感到悲凄。 林丹巴图尔望向都隆僧格,说道: “族长说的不错,本汗这是在替土默特的部众着想,若是按照规矩来办,那本汗今日就要将土默特人逐出察汉浩特了。” “以土默特现在的情况,离开这里他们能活吗?” “所以,只要都隆僧格向本汗宣誓臣服,本汗也不会计较这一时的规矩,等日后本汗统率诸部勇士夺回赤儿山,你大可以再回去做你的土默特汗嘛!” 说到这里,周围的议论声渐起。 林丹巴图尔翘起二郎腿,凝视前方的土默特众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他看来,今日无论怎么样,土默特这块肥肉察哈尔是吃定了。 都隆僧格看着周围无动于衷,固图自保的诸部领主们,浑身透满绝望,忽然间脑子有些眩晕,差点跌倒。 “你不要妄想能真正吞并土默特,除了西土默特,还有东土默特,他们尚在科尔沁境内!”都隆僧格一手扶在柱子上,破口大骂: “强大的科尔沁,靠山是你的仇人——建州人!” 说到这里,都隆僧格反唇相讥:“林丹巴图尔,你敢和建州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次吗?” “哪次,你不是被那个努尔哈赤给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找牙!” “妄称强盛的察哈尔啊,你的末日就在眼前了!你们这帮人的末日比察哈尔还要更早,现在是西土默特,下一个就是你们!” 蒙古人信仰长生天,念诵佛经,普遍都十分迷信,都隆僧格这些厉厉叫喊,使得他们如坐针毡,直觉浑身发毛。 听了这些,林丹巴图尔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面色逐渐变得刚狠,他搓着手指,静静问道: “那这么来说,你都隆僧格是独自做主,放弃了土默特族人的生路,要引他们走向死亡?” “作为蒙古的大汗,土默特的族人也是我的子民,我不容许你这么做!” “来人!” 语落,早在帐外等待好的可汗亲卫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尚在震惊中的土默特人。 都隆僧格被察哈尔的亲卫统领押着,似乎自知死期已到,哈哈大笑,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科尔沁原本在察哈尔与建州之间摇摆不定,是你,将他们带向女真人!” “塞北三卫本来可以归附漠南,还是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汗,将他们逼向了明朝!” “完了,蒙古帝国完了!” “蒙古帝国和传奇般的察哈尔部,铁木真的昔日荣光,全都要毁在你这个昏庸的大汗手上!” 听了这些,林丹巴图尔眉头微蹙。 一直以来,他都以强盛的蒙古帝国大汗自居,更在给努尔哈赤的信中称其为水滨四万女真人之主。 自承继帝国汗位以来,林丹巴图尔自诩正带领察哈尔部走向强盛,下一步就是借兼并土默特之威,慑服右翼诸部。 听见这些话,仿佛就像是外面的一击,打在了他为自己构建的虚幻蒙古帝国的幻象上。 林丹巴图尔的话中有了一丝欲杀之而后快的气恼,冷声道: “带下去,杀了!” 随着都隆僧格在外面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坐在大汗庭帐内的漠南诸部领主们全都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林丹巴图尔,居然真的将土默特部的汗王杀了! 怎么说,都隆僧格也是兴建赤儿山汗庭的土默特传奇阿勒坦汗的直系后裔,就这么毫无口实的杀了,实在是叫人心中发凉! 遥想五十年前,阿勒坦汗在位时的土默特,向北足以威慑察哈尔,向南与明朝封贡互市,是多强盛的一个存在。 五十年后,却都成了过眼云烟… 林丹巴图尔对这些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心中想着,这次兼并了西土默特,察哈尔部的势力更上涨一层,漠南诸部更加对自己心悦诚服。 当然,这也是给摇摆不定想争取明朝市银的左翼诸部一个警告, “诸位都见到了,违抗蒙古大汗的下场,就是如此!”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拿起羊腿啃了一口,道: “给明朝的皇帝回复,本汗有意重修盟约,但那些汉人民众,都是自愿跟随诸部来到关外富裕之地,现已分散于诸部之中!” “要他们回去,就需提早核实,我蒙古诸部人丁众多,部民四散,没个三年五载的,也是查不完的!” “还有,告诉那个天启皇帝,我是蒙古大汗,不是他!” “明朝何以来管我蒙古的自家事?还请他不要干涉蒙古的宗教事务,将归化城归还给察哈尔!” “对了,今年的盟约赏银尚还没有到察汉浩特,待盟约修订,连同明年的一齐送过来!” ...... 赤儿山土默特部抵抗不住塞北三卫的攻打,都隆僧格率众北迁,这也是无奈中的办法。 可谁也没有料到,都隆僧格抵达察汉浩特的当天,就被林丹汗以不归附察哈尔的名义活活勒死在大汗庭帐之外。 消息传出,已名义上归附察哈尔的漠南蒙古人心渐凉,摇摆不定的左翼诸部更是人心浮动,生怕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赤儿山土默特。 这还没完,林丹巴图尔的狂妄之言很快传到大明京师。 在朝会之上,察哈尔部的使者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地向朱由校宣告出了他们的要求。 拨乱反正 第507章 朕乃天子 皇极殿今年才修好,没想到第一次接见番邦使臣,对方就如此的大言不惭。 一时间,大殿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看着这名察哈尔部的使臣,心中委实觉得可笑。 看来这林丹汗还是和历史上一样的刚愎自用,本来朕还犯愁,怎么能加速蒙古诸部的离心离德,好逐个击破。 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 察哈尔部兼并土默特,看似是势力扩张了,实际上背后隐藏的漏洞极大。 只要林丹汗稍有失败,诸部就会将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愤懑一齐倾泻出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历史上就是如此,看似强盛的察哈尔被黄台吉击溃,左翼诸部和漠南蒙古纷纷归附鞑清,察哈尔部几乎转瞬之间就成了过街老鼠。 林丹巴图尔执意改宗红教只是个引子,如今都隆僧格被杀,西土默特被兼并,这些也只是添了把柴。 林丹汗自作孽不可活,朱由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现在还没到时候,若是想要烧起关外的这把火,还需要自己这个大明皇帝来带一带节奏。 现在朱由校需要扮演的,是一个老好人形象,反正林丹汗说什么,大明就需要反对什么。 比如林丹汗以蒙古大汗的口吻下诏改宗红教,自己就可以用大明皇帝的口吻下诏,准许蒙古诸部再改回来。 再比如,这次都隆僧格被杀,赤儿山一带的西土默特被吞并,左翼诸部和漠南蒙古一定会畏惧察哈尔。 畏惧,就代表着人心趋离,历史上鞑清可以利用这点,自己这个大明皇帝同样可以利用。 毕竟,人家是投奔你去的,想让你收留,你却直接杀了人家的首领,兼并其部。 这不仅不光彩,也不符合一个真正蒙古大汗该干的事儿。 一向在这个时候,朝堂上的群臣们,就往往都是不分党派,格外的团结起来,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回话,下头便是议论纷纷,义愤填膺。 一名御史愤而出列。 “天启二年定盟,三年盟约未到,尔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左翼诸部,便就将盟约视同无物,南侵大同!” “若不将掳掠的十七万军民送回关内,蒙古岂有定盟之诚意?” 这话虽然激起了朝堂上一片的赞同声音,内阁首辅魏广微却是微微蹙眉,看向站在大殿正中怒斥那御史。 这话大致听上去虽然没问题,但是却没有说到皇帝心里。 他微顾上颜,发觉朱由校虽然在望着殿上,却并没有发表意见,甚至于脸上都是略有不满。 很显然,这御史大意对了,细节错了。 那细节是什么? 御史话中,将漠南蒙古及左翼诸部归同于察哈尔,这是逼迫他们站在一起,反抗大明朝廷。 皇帝的意思显然是要孤立察哈尔,这才对大明有利,而不是直接将整个蒙古混为一谈,步步紧逼。 要是诸部的领主领会错了意思,误以为大明要找他们算账,畏惧之下纷纷归附察哈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魏广微决定插上一句嘴。 “咳咳…” 他咳了两声,那御史骂得正爽,闻声一惊,转头才发觉内阁首辅要发言,怎么敢再继续抢话,连忙闭嘴,行礼退入班列。 魏广微待殿上逐渐安静,这才是缓缓出列,先是向上头的朱由校躬身行礼,才是转身望向那察哈尔使臣,说道: “察哈尔妄自称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丹巴图尔承继汗位,不思与大明对付共同的敌人建州,却屡次裹挟诸部南侵叩关,背弃盟约。” “敢问使臣,此事该当何解?” 对方如鲠在喉,思索对策,而魏广微却并不给他去想的机会,冷哼一声,直接说道: “陛下,据老臣所知,左翼诸部,甚至于漠南诸部,开始都是不想南侵大同的,是那林丹巴图尔一意孤行,威逼利诱,以致此事发生,大明、诸部,生灵涂炭!” 魏广微转头,拱手说道: “老臣觉得,诸部也并没有留下我大明百姓的意思。” “都隆僧格和土默特是与我朝有隙,可却也是一名真正的蒙古勇士,应该堂堂正正的死在战场上!” 说到这里,魏广微颇有嘲讽意味地看了一眼察哈尔部的使臣,转头奏道: “却不是被视作救命稻草的蒙古大汗,活活勒死在察汉浩特的汗庭之外!林丹巴图尔此举,既毁坏盟约,又令天下蒙古人寒心…” “此不忠不义,不明不信之小人,我大明若再与他签订盟约,只怕也是今日签订,来日即毁…” “天下间有良知的蒙古人还有我朝百姓,都不会答应!” 好家伙,这一番话,简直说到朱由校心窝子里去了。 简言之,既当了老好人,让林丹汗无法对喷,有苦难言,又顺手安抚了诸部,挑明这事大明只针对察哈尔。 这魏广微,真不愧为谄媚魏忠贤“科班”出身。 当年他为了上位,就连“魏父”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更别提在朝堂上为了奉承自己而说的这番话了。 其实魏广微可能真是为了私心什么的,可实际上他这次站出来插嘴,真真切切的是于国有利。 魏广微是谁,那可是大明的当朝首辅! 他在朝会上说出去的话要是传到了关外,蒙古人也就会以为大明朝堂上全都是这个意思。 要是朕再用奥斯卡方式续演一波,这节奏岂不带的飞起。 “砰!” 就在群臣们还在细细思量时,一直没吭声的朱由校却是拍案而起,当着使臣和众臣的面说道: “不错,爱卿所言,甚合朕意!” “二月入寇大同,掳走了大明十七万军民,牛羊和物资就不算了,朕也不是小气的人,诸部过冬都不容易,就当朕给诸部的赏赐。” “但是被掳走的大同百姓,无论男女,刚出生不久,还是老的走不动道儿了,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给朕安全送回关内。” “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朕必调集九边重兵,出关征讨察哈尔!” 朱由校眯起眼睛,看着身子已在颤抖的察哈尔部使臣,说道: “建奴战力如何,你们察哈尔人是最清楚的,天启三年辽东大战建奴被朕打成什么样儿,你也该知道!” “真打起来,大明不怕输一次,大不了缓上几年,可你们察哈尔部,一次也输不起!” “你们只要输一次,朕就会追着打,像塞北三卫逼迫土默特那样,一直追到你们的老家察汉浩特!” “林丹巴图尔咎由自取,天道必灭,朕上承天命,为大明天子,为蒙古、大明子民征讨林丹巴图尔。” “察哈尔部不要一意孤行,跟着必败的庸主。” “诸部惹不起察哈尔部,但是他们的背后有朕!只要送还大同百姓,他们的这个主,朕做定了!” 说到这里,朱由校望向察哈尔部的时辰,静静说道: “察哈尔蛮子,听懂了吗?” 拨乱反正 第508章 中兴的时代 察哈尔部来的使臣脸色铁青,望着周围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明朝的臣子,愤怒逐渐转变成畏惧,然后是不可置信。 他和林丹汗的想法相同,都觉得如今察哈尔部如此强盛,又吞并了土默特部,势力大涨,足以迫使明朝屈从。 的确,塞外形势上,明朝去年才和建州、科尔沁五部在辽东打完一仗,双方肯定都不好受。 对察哈尔人来说,他们距关内实在太远,消息来源大部分都是从商队得知,既不准确,也不及时。 虽然听说是明朝打赢了,但对面可是骁勇善战的女真人,察哈尔人对女真人的畏惧与生俱来,没有人会觉得明朝在这次大战中不伤筋动骨。 这个时候,明朝必定会委屈求和,不敢大动干戈,至于这次定盟,林丹汗更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 难道明朝不想要回自己那十七万百姓了,难道他想让边塞之地永经战乱,让女真人趁势而起? 这些想法固然没错,可有一点林丹汗和这名使臣都错了,那就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朱由校心里有数,历史上的察哈尔部永远是貌似强盛,实际上各部貌合神离,这次兼并土默特,更是林丹巴图尔走的一手烂棋! 的确,这边才打完一仗,国内的新盐法推行也才刚刚稳定下来,是不宜大动干戈,可那也要分对谁。 对同样强大的国家,朱由校也许真的会委屈求全,毕竟辽东大战那种规模几十万人的大战,没有几个国家能一直打。 可现在来和自己跳脚的是谁?不过是号称蒙古帝国正朔的松散部落联盟,这没什么好怕的。 朱由校本意是先收拾关外,再打服林丹汗,如今既然他自己猖狂起来了,那就先打林丹汗! “你们,你们…难道要背弃盟约吗!”使臣仓皇后撤数步,脸色苍白,手指颤抖,指着周围距他愈来愈近的群臣,惊恐说道: “既然明朝不与大蒙古订盟,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言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刑部尚书李养正拦在前面,沉声道: “哼,你们察哈尔人都是关外的蛮子,这是在皇极殿上,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刑部一名侍郎也站出来说道: “就是!尔等蛮夷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狂妄到皇极殿上来了,陛下,臣请斩此虏,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陛下,请斩此虏!” “为民除害啊陛下!” 朱由校坐在上面,静静看着。 这是自从穿越以来,朝会上闹腾起来,他心里第一次由衷地感到高兴,这种乱子,来的再多也是无妨。 那使臣本就心中害怕,看着距自己越来越近,直到三五步内的明廷群臣们,颤声喊道: “你们难道不知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道理吗!” “我今日转述的不过都是大汗及族长们的决定,与我无关,这些都与我无关,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李养正哈哈大笑,对他道: “就你们察哈尔一部,区区关外蛮夷而已,也能算得上一国?” “对我大明来说,便是建州人也算不得一国,何况你区区几十万部众的察哈尔!” 形势愈演愈烈,朱由校发觉,若是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只怕这个察哈尔使臣就要被群情激愤的文臣们活活锤死了。 当然,这也没什么,只是在皇极殿造成的影响不好。 想到这里,朱由校咳了两声,这才是让群臣们注目过来,纷纷后退,但依旧是用充满愤怒的目光看着那名察哈尔使臣。 朱由校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上,一手敲着亮金色的龙头,静静道: “朕听闻林丹巴图尔派到伪金的使臣为努尔哈赤所杀,朕若也这么做,岂不与建奴无异?” 群臣听着,纷纷点头。 朱由校剑眉一动,冷冷说道: “朕今日就放你回去,你尽都可以将你在京师的所见所闻,告知那狂妄自大的林丹巴图尔。” “朕这里就一句话,大同被掳走的百姓少了一个,大明的天兵将踏平察汉浩特的蒙古汗庭!” “滚——” 此时此刻,察哈尔使臣再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他看得出来,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天启皇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强忍着怒火,真正动了杀心。 朝堂上这般的同仇敌忾,更令他心中犯怵,这也就是说,这次开战,明朝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那么察哈尔打得起吗? 他不知道,准确的来说,是来京师之后,他心中有些不是那么确信察哈尔能打得赢大明了。 ...... 进入六月,边疆的天气终于开始转暖。 虽然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可是对于生活在此地的穷苦百姓,以及常年戍守在外的将士而言,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前不久,关内传来一个消息,真正引爆了边疆军民对西虏常年入侵的憎恨情绪。 却是天启皇帝以林丹汗背弃盟约,掳掠大同百姓为由,拒绝了察哈尔部续订盟约的请求。 这也就是说,在外交层面上,大明朝与所谓的蒙古帝国不再是盟友。 这个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显而易见,受到影响最深的不是边疆百姓,而是苦逼的左翼诸部,还有漠南诸部。 断盟,就意味着给予漠南蒙古和左翼诸部的“恩赏”和“市银”将要在六月开始,彻底中断。 自俺答封贡以来,这还是关内与关外首次真正意义上的决裂。 林丹巴图尔在签订盟约以后堂而皇之的入侵边关不是一次两次了,至后世的崇祯年间,更是苦掠大同甚重。 察哈尔骑兵的兵锋,在崇祯十二年一度攻克了大同镇城。 自万历十五年起,朝廷财政持续遭遇滑铁卢,入不敷出。 甚至于在朱由校继位时,边关将士的军饷已经数月没有发放,军械和盔甲,更是二十几年没有得到更新换代。 彼时,趁三大征耗尽国力的同时,建州一带的女真人悄然崛起,攻城掠地,辽民因而东奔西走,流窜各地。 明朝无暇他顾,对林丹汗所属的左翼蒙古、漠南蒙古诸部,一直都是以续订盟约、提升赏银的方式来维持边关的稳定。 就连朱由校继位两年后的天启二年时,依然保持了这个政策,同林丹汗进行了声势浩大的会盟,大幅度提升赏银,以期维持西疆安平。 然而,林丹巴图尔依旧在天启三年统率诸部,对大同、宣府,进行大规模的入寇。 但是现在是天启四年六月,局势已经与天启二年截然不同。 后金在辽东一战溃不成军,熊廷弼御辽四载,终于收复全辽,得立大功,天雄军和秦军规模初具,九边精锐更是在去年整体完成了落后装备和盔甲的更新换代。 北疆方面,朱由校为挽救福余卫蒙古诸部而发动的辽东大战,在战胜后也成功令三卫诸部心悦诚服。 这是自万历年以来最好的时代,每一个边疆的将士、百姓都毫不怀疑。 当朱由校对察哈尔使臣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流传到民间时,听到的人无不心中振奋。 多年来的憎恨,从这天开始化成了高涨的情绪。 拨乱反正 第509章 康喀尔的想法 蒙古左翼,东套地区。 一直以来,在陕西至大同一线,有数百个大小部落在此游荡、驻牧,世人皆称其为左翼诸部。 林丹巴图尔承继汗位,只有宣府以北地区的漠南蒙古明确表示归附。 左翼诸部只是名义上受蒙古大汗的留守大臣管辖,暗地却与明朝通款,以获取丰厚的市赏。 其余属于蒙古帝国的势力,还有漠北的外喀尔喀,北疆的塞北三卫,以及东部以科尔沁和内喀尔喀五大部为主,同后金走得较近的一些蒙古部落。 这些蒙古部落也不在林丹巴图尔这个所谓蒙古大汗的管辖之内,由于路途遥远,察哈尔除了干瞪眼以外别无它法。 外喀尔喀五大部传来的消息非常有限,听说他们已经在一个叫沙皇俄国的国家帮助下归于一统,其后更是明言黄金家族已经衰落,拒不尊奉。 至于这些势力中最为弱小的福余、朵颜、泰宁三卫诸部,则是在天启三年由宰塞的乌齐叶特部统领归附明朝,也算是找到了强大的靠山。 天启四年六月,朱由校取消了左翼诸部的市赏。 这个消息,对左翼几百个大大小小的蒙古部落而言,就像天上传来了一道惊雷。 一时间,所有的部落都炸开了锅。 有说尽快遣使向明廷修好的,也有人说,察哈尔部如此强盛,干脆就归附察哈尔部,一齐对抗明朝的。 关内传出明廷只报复察哈尔的消息,更令左翼诸部的领主们这些天来来回回,吵成了一锅乱粥。 ...... “啪!” “只会吃不会做事的两脚羊,快推啊!” 十几名乌珠穆沁部的骑兵骑在马上,如同放羊似的牵着几百个汉人经过潺潺溪水,走回不远处的部落。 乌珠穆沁,一个游牧在河套地区多年的小部落。 乌珠穆沁不过是几百个左翼诸部中比较平庸的一个,整个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部算上也才三万余人,此时他们正是奉了留守大臣的命令,带自家部落掳掠的汉人前往单于城。 行进的队伍中,时不时就会响起马鞭抽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个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这些惨叫,不会引起那些乌珠穆沁人丝毫的怜悯,甚至于他们还觉得这些人十分可恨。 本来部落中的粮食就不多,不然也不会在每年的冬日都饿死那么多人,还要拼了命南下到大明去劫掠物资。 这些关内人身子一个比一个孱弱,就没几个壮实的,劫掠回来,干活不利索,还得每日供饭,所以很多乌珠穆沁人都是没把他们当人看。 忽然间,一名中年男子眼疾手快,挣脱束缚,向远处的河边疯狂逃去。 几名乌珠穆沁骑兵对视一眼,都是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关内人,每天都有逃的,两脚羊莫非想跑赢我们坐下的四脚马吗?” “死两脚羊,我看是活的不耐烦了!” 听到这话,同伴都是一惊,纷纷劝道: “卡巴什,抓回来算了!” “不要杀了那个关内人!” 这名唤做卡巴什的乌珠穆沁骑兵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拽了拽马缰,转过马匹,几息的功夫就追上去,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男人后背上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极深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轰然倒地,挣扎数下而死。 “卡巴什,你杀了人!” 看见这边动静,又有一名乌珠穆沁人追上来,瞪大了眼睛,冲他道:“这些关内人是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就这样杀了?” “就是,他们可是康喀尔要的人!” 其余的乌珠穆沁骑兵都是十分不可置信,围在周围,看着这具半埋在草里的尸体,有些不知所措。 ...... 入夜,左翼诸部的领主们纷纷来到单于城,一个个队伍从四面八方而来,多少都裹挟着一些关内劫掠来的汉人。 单于城,是成吉思汗时代设定的左翼留守大臣驻地,现在的留守大臣康喀尔就在此处。 康喀尔这个留守大臣,在左翼多少还有些话语权。 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本部尚有些势力,属于左翼诸部中的几个大部之一,加上留守大臣的过重权利,这也令他多少起了一些离开察哈尔自立的心思。 营帐的后帐之中,康喀尔看着一个大木箱子,情绪十分复杂。 这是在今年四月时明廷送来的礼金,整整一大箱,足足二十万两白银,看起来银光灿灿,十分的招人喜欢。 康喀尔拿起一块银锭,掂了掂重量,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说实话,他在听说察哈尔兼并了土默特,林丹汗擅杀都隆僧格的消息以后还是不敢相信,直到确定这是真的,仍然心有余悸。 左翼虽然部落众多,但势力大都不怎么样,连他属于大部的本部,部众也就十几万人,能拿出来几万人作战就不错了。 这样的实力,比漠南蒙古实在是差远了,一个察哈尔到左翼来,就能将自己这些人打得哭爹喊娘。 其实康喀尔担忧的不无道理,历史上林丹汗战败于黄台吉,漠南蒙古纷纷归附鞑清,这使林丹汗在漠南成了光杆司令,不得不率众西迁到左翼。 就是那个时候已经被鞑清击溃的察哈尔部,打左翼这些部落还是和过家家一样简单,很快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平了左翼。 康喀尔早和林丹巴图尔不和,他听过传闻,说是察哈尔腾出手来就要对付左翼,到时候他这个留守大臣只怕也做不成了。 左翼诸部势力本就不强,更加不是铁板一块。 康喀尔知道,在这个要紧关头,想要保住自己和族人的命,就得尽快找个靠山。 到底向察哈尔表忠心,还是转投明廷? 康喀尔看着这二十万两的白银,手里捏着卢象升亲笔所书,关于他归附以后继续在归化城担任左翼传教大臣的保证,心中委实十分为难。 倒不是说真的是这二十万两白银让康喀尔心动,而是明廷表露出来的诚意,让康喀尔觉得可以一试。 明廷要报复的消息,康喀尔比听见察哈尔兼并土默特还要慌,可是后来又有消息,说天启皇帝只针对林丹汗,这让他放心不少。 只要归还了掳掠的百姓,就可保左翼相安无事。 可问题又来了,归还了掳掠的百姓,明廷是不会报复左翼诸部了,林丹巴图尔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左翼可打不过察哈尔啊! 怎么势态如今就忽然到这个地步了,原本擦边球打得好好的,如今非要在察哈尔和大明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这还用问?林丹巴图尔连都隆僧格都能杀,前脚吞并了土默特,到时候会不会吞并自己? 明朝呢? 起码归附他们的塞北三卫到现在都没什么事,宰塞、永谢布、以儿邓那三个听说还都封王了,连归化城都有一席之地。 和察哈尔相比,傻子都看得出来,明显是大明更加靠谱啊! 康喀尔现在只恨自己不归附得更早一点,现在去,只有一个传教大臣可做,这也太亏了! 拨乱反正 第510章 生死存亡之秋 单于城,这是蒙古各部的叫法,关内还没有了解到这个城镇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致就在河套东部地区。 对左翼的蒙古人来说,单于城位于河岸上游,山清水秀,草场丰美,景色宜人,被铁木真选定为左翼留守大臣的驻地,对占据此处的苏尼特部而言,意义更是不一般。 就和林丹巴图尔一样,如康喀尔这般的留守大臣都会有一个在左翼诸部中较为强盛的本部作为支撑,其本部也都在单于城附近驻牧。 康喀尔的本部苏尼特,与浩齐特部、阿巴噶部,并称为左翼三大部。 这三个大部,都是有跟随铁木真征战的历史,部众各十余万,虽然还远不如察哈尔,却足以令他们在左翼称雄一方。 左翼的局势,大致是数百个势力各异的小部落围绕着苏尼特、浩齐特、阿巴噶三大部。 一直以来,小部虽然有发言权,但最终左翼如何走向,还是由康喀尔及另外两个大部的领主决定。 单于城和一般的蒙古城镇一样,建筑布局比较简单,分内外两城,外城有四个城门,城墙也并不高。 这天,左翼诸部的各色旗帜在城头并排竖立,内城是康喀尔本部亲族成员,以及一些苏尼特贵族和左翼贵族们的住所。 随着最后一个部落带着从关内掳掠的汉人来到外城落脚,各部的大大小小几百个领主齐聚一堂。 很快,将要决定他们日后走向的一场会议就要在此处召开。 康喀尔身边的巴图噜,是苏尼特本部的贵族领主,也是康喀尔的左膀右臂,随察哈尔入关劫掠就是他带队。 在二人身旁的是浩齐特部的领主伊尔登,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都是左翼诸部中的德高望重之人。 其后,按照部落的部众多寡,以及驻牧场地的大小,家族的威望,各领主们分别站定于两侧。 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轻松,他们都知道今日来此是为的什么。 前日传来的消息称,林丹巴图尔听了使臣回禀,怒气冲天,当即以蒙古大汗之尊,号召漠南、左翼诸部聚兵察汉浩特,打算用浩浩荡荡的蒙古铁骑,震撼大明朝的边关。 按林丹巴图尔的话说,既然天启皇帝不续订盟约,执意报复,那就要先让汉人尝到蒙古人的厉害。 只有吃到了苦头,他们才会委曲求全的再次派遣使臣出关与察哈尔定盟,也就能恢复左翼的市赏,以及漠南的赏银。 但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明朝皇帝并不会因此报复左翼,这就相当于给了左翼一个另外的选择。 明朝来者不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左翼诸部势力最弱,大部分领主们都很着急。 此时的他们,正急需一个正确的道路,情势已经如此艰难,左翼如再分裂,在场没有一家会好受。 如果决定靠向大明,这几万的俘虏便是最好的表忠手段。 如果决定继续追随察哈尔,这几万的俘虏更是与明朝讨价还价,甚至是赢得战争的手段。 到底该怎么办,没有一个人心中有底。 但他们知道的是,今日必须要议出一个办法。 时间不等人,察哈尔在紧锣密鼓地聚齐兵马,明朝很显然也不会坐等察哈尔再次叩关。 ...... 康喀尔站在最上面,看着左翼大大小小的几百个领主们,甚至最末的都排到了帐外,一时觉得感叹不已。 这是左翼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这种时候,气氛显得尤为紧张,往日诸部的摩擦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一致对外。 康喀尔忽然叹了口气。 几十年来他戎马倥偬,跟着林丹巴图尔东奔西走,不时还要受强盛的察哈尔的威胁,何尝有过几天的安稳生活呀! 站在最上面,康喀尔心中烦乱不已,自己难道真的要彻底背弃蒙古与铁木真,归附难免的明朝皇帝吗。 “唉!…” 距离最近的苏尼特部巴图噜听见这声叹气便是一惊,忙问: “不知何事让留守大臣忧心?” “今日为何叫诸位来,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就不再多说了。”康喀尔侍女将两个本子摆在中间的红色毯子上,无奈道: “这边是那明朝皇帝诏书,那边是察哈尔的催促诏令,到底尊奉哪一个,你们来说说看。” “苏尼特也曾是铁木真的亲卫部落,今日蒙古正朔还在,怎么留守大臣却说起归附明朝的事情了?” 康喀尔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此人面带红光,银须苍首,双目却炯炯有神,身材魁梧,是钦察部的领主。 钦察部,名号十分响亮,源自于铁木真长子术赤的次子拔都结束西征后建立的钦察汗国。 极盛时期的钦察汗国,东起也儿的石河,西到斡罗思,南起巴尔喀什湖、里海、黑海,北到北极圈附近,辽阔十分广大。 但是钦察汗国从建立之初就分裂成斡儿答家族、拔都家族、昔班家族、莫斡勒家族、脱花帖木儿家族,只是拔都家族实力最大。 一般提到钦察汗国,都是拿拔都家族来代表。 朱元璋推翻元朝的同时,钦察汗国内部也在发生变化,铁木真的嫡系拔都一脉逐渐被新兴的斡儿答家族所取代。 而后俄罗斯开始崛起,蒙古人在中、东欧,西、北亚逐渐失去影响力,钦察汗国最终在一百年前,在莫斯科公国和外喀尔喀的领主们夹击下灭亡。 如今存在于右翼的,是斡儿答家族的遗存,也是十几支钦察汗国后裔中势力较大的一支。 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康喀尔心中自然明白,这个所谓钦察汗国的后裔部落为什么会这么说。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给这位钦察领主面子。 “哼,明朝皇帝的诏书中写得很明白了,大同入寇非右翼各部的错,是林丹巴图尔威胁在先。” “只要归还右翼所掳的明朝百姓,明朝就可以不计前嫌,右翼即可免于刀兵之祸!” “你这么说,是想让在座的领主们,都陪着察哈尔去送死?”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康喀尔就已经透露了自己倾向于明朝,疏远察哈尔的想法。 各部领主们听得明白,由近及远,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拨乱反正 第511章 七百一十三名百姓 康喀尔的话一说完,帐内顿时惊腾一片。 原本很多人都只是想着,这次带来俘虏的汉人,是要向察哈尔表露忠心,叫他们来聚众议事,不过也是大战前的调度而已。 却没想到,这位留守大臣是这么想的。 当然,也有许多人的想法和康喀尔一样,明朝在辽东打赢了女真人,明显已经今非昔比,既然放狠话出来,肯定也就不怕察哈尔报复。 只不过这种话还远没到搬到台面上来说的地步,随着声讨的声音占据了主流,那些想要送还俘虏的领主们,都是选择闷声不吭。 乌珠穆沁部的领主卓克图站出来说道:“康喀尔,我看你不配坐在留守大臣这个位置上!” “铁木真设置这个留守大臣,是替黄金家族统御左翼诸部,现在你要投靠明朝,你也就不再配得上这个位置!” 钦察部的领主赤儿蛮见人心可用,这时候方才回话: “是啊,你可是留守大臣,你咋能这么说话?到时候苏尼特部降了,将我等左翼诸部置于何地!” 康喀尔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 凭借苏尼特部在左翼的势力,以及自己这个留守大臣的权威,应该很轻松就能定下归顺明朝的基调。 康喀尔的脸色很难看,但心中却也知道,违抗人心,自己只能死得更快,如果就连其余的两个大部都是如此想法,那自己只怕也要继续跟着林丹汗了。 就是不知道,睚眦必报的林丹巴图尔听说方才那些话之后,会如何处置自己和自己的苏尼特部。 就在康喀尔内心已经发生动摇时,另外一直看戏的两个大部发话了。 浩齐特部的领主伊尔登一站出来,就吸引了帐内其余领主的目光,声音愈发减弱。 等到差不多可以说话的时候,伊尔登才望向钦察部的领主赤儿蛮,冷笑道: “钦察部连自家的汗国也管不住,衰落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你们斡儿答家族干的好事,如今还有闲心来管左翼的事儿?” 这话的确在理,拔都一脉管理好好的,唤做斡儿答家族掌权,钦察汗国便迅速灭亡,这事说出来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 况且说话的也是左翼第二大部浩齐特,赤儿蛮只能认亏。 “去年辽东一战,大明朝调兵二十万,就连科尔沁、内喀尔喀四大部及大金朝的联军都未能战胜!” “那可是以少胜多啊,现在我们的人数也并不占优!” 说到这里,伊尔登促狭的笑着,反唇相讥:“赤儿蛮,你以为察哈尔部能比科尔沁人和女真人还强?” “左翼诸部,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能出多少兵?” “拿你钦察部来说,统共六七万的部众,你能拿出多少男丁去察哈尔会盟?两万,三万?顶天了!” “大明朝有多少兵?” “仅一个靠近我们的宣府镇,就能轻松调集十万大军!” “你是拿全部家底在和人家一个边镇的兵力拼,一个失败,钦察部就完了,你拿什么拼!” “你问过自己的部众愿不愿意跟着林丹巴图尔打这一仗了吗?” 当然,伊尔登这话是在帮朱由校吹牛皮了,如今即便是九边重镇,在不留下驻军管理地方治安的情况下“轻松”调集十万大军,那也是不太可能。 除非生死存亡了,倾国而出,那才有如此规模。 不过蒙古这边消息闭塞,全靠关内游商获得小道消息,取消市赏以后,获知外界消息更加困难。 伊尔登这话并未引起多少置疑,反倒是激起了一片的震惊。 伊尔登说完话,看了一眼上边神情不明的康喀尔,随即,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也按着座椅的扶手起身。 噶尔扎的阿巴噶部是左翼第三大部,如果他的意见也和苏尼特、浩齐特一样,那基本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望过去。 噶尔扎哈哈大笑两声,嗓音洪亮,似钟磬一般,嗡嗡振响,也是在左翼多年的强大领主了。 他看向伊尔登,微微一笑道: “那依你之见,我们当是如何向明廷回复呢?” 伊尔登直接说道:“现在就应该派人到偏头关,告诉那里的守将,今年二月左翼叩关是一个误会,将俘获的全部汉人尽数遣返关内!” “这还不行,我们还要向那天启皇帝联名上表归顺,就和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那些人一样!” “只有这样,才能将明朝的兵锋转向察哈尔!” 话音落地,大帐内雅雀无声,主战主降的领主们,全都在等着噶尔扎的回复,这将决定接下来左翼的走向。 噶尔扎故意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是说道: “说得挺好的,只是到那时候,以那林丹巴图尔的脾性,定然会报复我左翼诸部,我等如何自保,难道等着明朝的援军吗?” 说到这里,伊尔登其实也没什么绝对的把握。 他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 “没什么办法,两条路,总要走一条,要么跟着察哈尔部玉石俱焚,事后被林丹巴图尔兼并。” “要么,就彻底投向明朝!” “我想,那个天启皇帝既然能动兵支援宰塞那个小崽子,左翼这么多部归顺,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一旦大明出兵,加上左翼的力量,察哈尔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听到这里,周围的领主们明白了,这俩人不是在商量应不应该归顺大明,他们是已经想到归顺以后的事情了。 一下子,沉默已久的左翼主降派势力抬头了。 钦察部的赤儿蛮依旧十分不服,但他不是傻子,如今左翼三大部全都要归顺明朝,已成定局了。 左翼其余的部尚且不是完全同意继续追随察哈尔,主要还是兼并土默特,擅杀都隆僧格的事,让林丹汗在左翼失了人心! 这个林丹巴图尔,自诩是雄盛之主,赤儿蛮也把他当做黄金家族兴盛的最后希望,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泡沫幻影罢了。 正想到这里,乌珠穆沁部的领主卓克图站了出来,他攥紧拳头,直接掀翻了桌案,冷笑道: “康喀尔,我看是你们三个早就撺掇好了,要背叛察哈尔!”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下令,让我的族人在单于城杀了全部的七百一十三个掳来的关内人,妇孺老幼,一个都没有放过!” “此刻只怕已经血流成河,几日后消息也要传到关外了!你们想归顺明朝,我偏要玉石俱焚!” 闻言,康喀尔三人都是站了起来,大惊失色。 “卓尔图,你是想让乌珠穆沁从此消失在草原上吗!” 拨乱反正 第512章 进退维谷 卓克图的话,让康喀尔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七百一十三个汉人,其中更有不少妇孺,全都让乌珠穆沁部给杀在了单于城,这个消息若是传到关内,肯定会引起明廷的猜疑! 一旦要是天启皇帝想歪了,以为是自己下令,苏尼特部就完了! 康喀尔此刻担心的不是左翼诸部,是他的苏尼特部。 他心里明白,左翼诸部只是一盘散沙而已,无论面对察哈尔还是明朝的大军,都绝无战胜的可能。 不仅康喀尔,其余两个原本打算归属明朝的大部领主伊尔登和噶尔扎,都是直接站起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看着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卓克图更是哈哈大笑,令左翼继续追随察哈尔部大汗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可以死得其所了。 一直显得稳重的噶尔扎脸上也是不再有什么随性的神色,其实他是个暴脾气,之前显得淡然,只是因为他心中知道这件事最后的走向。 现在由于某个疯子的行为,整件事超出预期,甚至于影响到自己的部落,自然是怒火中烧。 噶尔扎脸色铁青,站了半晌,忽然间抽出腰间佩戴的弯刀,走向卓克图,怒吼一声将他抵在了柱子上。 “卓克图,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七百多个汉人,你乌珠穆沁部全族也才三万多人,全杀了,也不够给大明皇帝赔罪!” 伊尔登靠在柱子上,双手环胸,冷笑不止。 “乌珠穆沁部有你这个领主,才叫真的可怜。”说完,伊尔登望向噶尔扎,劝阻道: “住手噶尔扎,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商量怎么解决!” 康喀尔颓丧地坐回去,叹息道:“那七百多个汉人已死,就算是杀了卓克图,也于事无补了!” 听了这话,正抵住卓克图喉咙的噶尔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头对他说道: “那我们就速速派人前往偏头关,将此事如实相告,问问明朝是什么意思,也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转机的余地。” “就算杀了卓克图,也不算什么!” 卓克图被抵在柱子上,有些难以呼吸,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由于还没有最终敲定,噶尔扎还是松开胳膊让他畅快的喘了几口。 卓尔图听了他们满含对明朝恐惧的话,一旁嗤笑道: “那明朝皇帝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人,诏书里早就说过了,要将那些汉人一个不差的送回关内。” “如今少了这么多,你以为他不会趁这个口实来攻左翼?” “还是速速向林丹汗上表,陈述忠心,这是唯一的转机了,也只有强盛的察哈尔部才有与明朝争锋的实力!” 伊尔登和噶尔扎这时都转头望向上方,也就是留守大臣康喀尔。 康喀尔睁开眼睛,说道: “还是做两手准备,派人拿着降表,分别前往察汉浩特和偏头关,看看林丹巴图尔和明朝皇帝的意思。” “事已至此,听天由命…” 卓克图听了这话,心中大定,更震撼于自己做出屠杀全部七百多汉人的果断和勇敢。 看着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噶尔扎差点再次动手,只是碍于察哈尔与明朝意思不明,为部族大计,这才隐忍不发。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众人全都没了言语,都低头不语,他们除了抱团走上一条路以外,别无选择。 左翼大大小小几百个蒙古部落的命运,全都要决定于几日后的回信。 ...... 一日后,偏头关。 偏头关是左翼诸部距大明边疆最近的关隘,守将麻承恩,出身于大同最有声望的几个将门之一的麻氏将门。 麻承恩为万历年名将麻贵兄麻锦次子,少而有勇,万历三十五年中武举,镇守偏头关四年有余,多有战功。 无论何时,偏头关的关城上总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戍卫边疆的明军将士。 地平线上刚出现一缕轻微的滕烟,便被望楼上使用千里镜观察的千总发现,连忙飞报游击将军府。 “报——” 麻承恩正在府中看兵书,身上还穿着整套的盔甲,听见声音皱了皱眉,放下兵书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莫非是西虏又寇边了?” 想起上次寇边,麻承恩就顿足不已。 当时各种消息都说林丹汗要从西关入境,连大同总兵张万邦也亲自屯兵平虏、威远、云川三卫,麻承恩更是将其当成多年不遇的大军功,枕戈待旦,就等大杀一通。 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林丹汗摆的障眼法,蒙古人最终从防备薄弱的东关入境,一度直抵镇城。 如果这次蒙古人再来叩关,自己定不能放过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想到这里,麻承恩身子微微前倾。 家丁半跪在地,直言说道: “回将军,关前只来了一人一马,像是要传达什么消息!” 听到此处,一旁千总说道:“将军,应该是西虏左翼的消息到了,此事关乎国策,还是亲自去看看!” 麻承恩当机立断,点头起身,下令道: “调集家丁登城,我倒要看看,西虏左翼这群手下败将,在这跟老子玩的什么文章!” 不多时,麻承恩登上关城,望着眼前的苏尼特部骑兵,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开口喝问: “那西虏,来我关前所为何事!” 闻言,马上的苏尼特人一愣,随即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份表奏,大声说道:“麻将军与我左翼也算老相识了,今日是为罢兵休战而来!” “此为我左翼三百六十八部领主的联名降表,请转呈大明皇帝御览!” 闻言,麻承恩与千总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好啊,这帮西虏果真是惜命,如果真的归顺我朝,倒是能减少一些将士伤亡!”说到这里,他给家丁一个颜色,转头下望,说道: “将降表放在筐里,你可以回去了,替本将向留守大臣康喀尔问好!” 这前来送信的苏尼特骑兵心中一松,他觉得麻承恩态度还不错,定然也是接到了天启皇帝的旨意。 如果真的能成功归顺,留守大臣肯定十分高兴。 他将降表恭恭敬敬地放在城头松下来的篮筐里,然后翻身上马,遥遥向城头的麻承恩一抱拳,转身疾驰而走。 千总望着苏尼特骑兵的背影,仍有些担忧。 “将军,他们是真心降顺吗?” 麻承恩与左翼蒙古打了多年交道,对左翼情况如何,了如指掌,他冷哼一声,倒并不觉得这是假意归降。 “应该不会,这些西虏的处境比我们可艰难多了。” “选一匹快马,让我家丁中骑术最好的人,把降表加急送往京师!” 拨乱反正 第513章 皇家晚宴 “妾见过陛下!” 娇嫩的女声又脆又响,慈宁宫内,正在进行皇家晚宴,纯妃段氏在朱由校的面前躬身行礼。 对于这位皇妃,朱由校心中还是抱有歉意的。 论姿才谈吐,段氏虽然不如皇后张嫣,却也在普通人中如天仙下凡一般,是当年在三千秀女中遴选出来的佼佼者。 入宫以后,自己没有一次宠幸于她,一直叫她独守空房,这么久以来,无论较事府还是厂卫,从没查到她有什么怨言。 平日见不到倒还罢了,这一见到,见她正值花季,朱由校只觉一阵心痛,朕于心何安。 “嗯,起身。”朱由校将她扶起来,领到裕妃童静儿身侧的位置坐下,说道:“这么久以来,冷落你了。” “陛下既然都这么说了…臣妾就要和陛下讨些赏赐才好!” 随着这一句,慈宁宫内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开了。 朱由校倒是也沉得住气,在身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双肩,也破天荒接了句玩笑话,板着脸不慌不忙道: “哦,朕有说过要给赏吗?” 段氏乌黑的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小嘴儿一张,振振有辞:“陛下方才还说了,这些年冷落了臣妾了呀!” “君无戏言,陛下忘啦——!” 看见段氏噘着嘴的这副小样儿,朱由校沉不住气了,也板不住脸,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 “对,对!” “朕说过,君无戏言,你想要什么。” 段氏想了想,垂头说道。 “妾,妾也想为陛下添一龙嗣…” 朱由校一愣。 “就这个?” 段氏微微抬头,鬼头鬼脑地向身后望着,正撞见朱由校的目光,又忙缩了回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张嫣与刘太妃坐在一旁看着,对视一眼,都是心中觉得高兴。 刘太妃觉得是时候插句嘴了,也一旁道: “陛下,纯妃一直陪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朱由校尊敬的看了一眼刘太妃,心中自然明白,她这是怕自己不同意,让纯妃难堪,当众下不来台。 这样的话,此后即便是宫人们,怕是也要在暗地里看不起她这个皇妃了。 其实这倒不用担心,朱由校虽说与这位皇妃没什么感情,却也怎么舍得见美人落泪。 朱由校点头,恭敬道: “太妃说的是,纯妃事宫多年,自有诞育我大明皇嗣的资格,在朕看来,也的确该赏。” “传旨,册封南京鹰扬卫段氏为纯贵妃,赏上好番邦进贡之绸缎三百匹,让她到御用司随便挑!” “至于皇嗣么…”语气严肃的朱由校说到这里,忽然促狭一笑,话锋一转,说道: “今夜朕就到咸福宫去了。” 话到这里,皆大欢喜。 三位天启元年册封的妃子,唯一没有被宠幸和忽视过的纯妃,如今也在朱由校的闲暇时候,得到了应有的一切。 虽然晚了四年,但这依旧令她热泪盈眶,高兴不已。 自然,像是裕妃童静儿,良妃王氏,都聚在纯“贵妃”段氏的身边驱寒温暖,嬉闹打趣。 在朱由校这一朝的大明宫廷里,没有清宫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她们私下里也都是很好的姐妹。 这时候,八个身姿绰约的舞女打扮得妖娆妩媚,放开歌喉,进入慈宁宫纵情歌舞,为这次的皇家晚宴助兴。 七个舞女踏着节奏跳起舞蹈,正中间一个最为妖娆的舞女则频频做出高难度动作,左摇右摆,十分养眼。 这般歌舞,只怕也就只有皇家才能观赏得到。 周围宫人都知道这种轻松时刻来之不易,出去后只怕再也见不到,都是看得目不转睛,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就连刘太妃都一脸微笑看着。 随着乐师节拍声的快慢,歌声的高低,舞女们的动作也开始各有不同,她们都是经受多次训练,所以配合得十分默契。 最后,最中间的一名舞女俯身在地,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其余七名舞女也都一拥而上,抬起这名舞女,好似一朵鲜花绽开。 此时,音乐戛然而止,表演就此结束。 刘太妃看得很仔细,张嫣也在鼓掌,纯妃、良妃和裕妃都在说着悄悄话,倒是朱由校,一脸的回味无穷。 这一晚,朱由校与“家人们”通通快快的放松了一会儿,临近晚宴结束时,宫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太妃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把一些交给皇帝自己决断,张嫣看着朱由校,满脸的支持。 倒是裕妃、良妃和纯妃三女,一脸的不高兴,但却也都没说什么,这种失望和失意,她们早都习以为常。 毕竟,皇帝日理万机,每天都要处理天下间成千上万的事。 上到皇室宗亲,下至须臾小民,事无巨细都要经由皇帝之手,敢在晚宴的时候来打搅,相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木门“吱呀”一声,带着一股子凉风,魏忠贤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所有人的脸色全都暗了下去。 倒不是说不喜欢他这个人,最主要的还是魏忠贤亲自来汇报的事,向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事态不严重到一定地步,魏忠贤是不会自己来的。 “爷,祸事了…” “乌珠穆部杀了七百一十三条人命,其中有八十多个孩子,都是从大同掳走的!” 话音一落,整个慈宁宫都震惊了。 刘太妃脸色阴沉,张嫣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知所措,良妃、纯妃、裕妃三女也都是惊大了嘴。 七百多条人命,八十多个孩子! 一直在深宫居住的她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无忧,早就忘记了此时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也听得出来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 这可是七百多条人命,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会杀那些手无寸铁,甚至于刚出生的孩子! 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敢于多说一句,只因为这里是慈宁宫,是大明朝太后的住所。 这里,是权利的核心! 慈宁宫转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欢声笑语,寂静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忽然间沉默下去的天启皇帝,这一切的因果,只有皇帝一人知道。 朱由校半晌没有吭声,一直在闷头看着魏忠贤递上来的降表。 看完,依旧是怒火中烧。 良久,朱由校抬起头盯着魏忠贤,声音彻骨冰冷。 “传诏,如左翼诸部能诛杀乌珠穆沁全族,将卓克图的人头,还有已故百姓的尸骨送到京师,朕就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朱由校狠狠一锤桌案,道: “乌珠穆沁,朕要它从世间彻底消失!” 拨乱反正 第514章 那朕就不理智一次 “娘娘,还掌灯吗…” 当夜,纯贵妃段氏望着咸福宫内孤灯摇曳下的几道人影,听见女官小心翼翼地提醒,轻声叹了口气,忽然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是啊,这次晚宴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贵妃尊位,天启皇帝及太妃的认可,今晚也是她自从入宫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晚上,陛下他日理万机,就算不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国家,平常能去哪的确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段氏在心底为自己打了打气,用尽量平静,不会透露出失望的语气说道: “不必了,陛下不会来了。” “是。” 女官应了一声,转身却是惊呼一声。 “王公公,您、您怎么来了?” 听到女官外面震惊不已的问话,段氏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起,心中燃起希冀,止不住地颤声问道: “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来了吗?” 一般来说,皇帝宿宫,是会让心腹牌子先行。 “回娘娘,是老奴来了。”外头果真传进了王朝辅独有的声调,“奴婢是替陛下,来向纯贵妃娘娘赔个不是来了…” “陛下说今夜来不了咸福宫,这实在不是他的意思,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王朝辅在外头小心说着,听见里头没了声音,细细再一听,依旧没什么动静,便是有些担心,说道: “娘娘不必忧愁,陛下是当今的天子,一言九鼎,今夜不能来,来日…来日方长嘛!” “陛下是不会食言的,这点老奴可以担保!” 的确,段氏起先还以为是天启皇帝来了。 发现来的是王朝辅这个老家伙,委实经历了一番从天堂到谷底的感觉,听到后面几句,她也是想开不少。 “王公公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段氏笑了笑,说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陛下是皇帝,不是我一个人的,王公公尽管回去转告陛下,就说妾永远等着。” 王朝辅听见这个语气,就知道纯贵妃已经没了脾气,心中一轻,也在为段氏的识大体而欣慰。 “陛下若是听见了这个,想是要高兴不少。” “那…娘娘,老奴就回去了…” “回。” 段氏看着王朝辅印在窗花上逐渐远去的身影,再度叹了口气,趴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女官为难的看着她,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掌灯。 这时,段氏轻声吩咐道: “熄了,陛下见了该担心了。” ...... 亥时,西暖阁。 王朝辅正站在朱由校身旁,看着朱由校时不时要转头看一眼窗檐,望向内宫方向,心中也知道是在看什么。 没过多久,咸福宫的灯光熄了,朱由校这才放心,转头望向眼前的几名臣子,说道: “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本朝的梁柱,深夜召你们前来,就是有重要的大事,朕就也不卖关子了,一句话。” “打察哈尔,怎么打?” “今夜就给朕一个靠谱的章程!” 闻言,下面的内阁、军机房及兵部的十几名重臣互相交换了眼光,由内阁首辅魏广微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陛下,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商量过了,本朝征讨察哈尔,乃是自武宗以来未见之武功。” “林丹巴图尔骄横自满,屡屡叩我边关,掳我子民,猖狂至极!到了今日,已经是非打不可!” 朱由校点头,道: “嗯,听阁老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崔呈秀,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说。” 听了这话,崔呈秀倒不是说慌乱,只是他胸中实在没有多少墨水。 当年要他做这个兵部尚书,也只是在满朝东林的时候来占位子,实际上朱由校也并没有考虑到他能有多少见地。 这一问,实际上就是卖个面子。 崔呈秀也知道自己不懂兵事,碍于前任张鹤鸣和王化贞胡乱指挥的前车之鉴,他决定表示下态度就行了。 “回陛下,臣以为阁老说的不错,这一仗的确该打。” “乌珠穆沁部在接到陛下诏旨的时候还是杀了七百一十三名边关百姓,这笔血账,要用他们的整个部落来偿还!” 嗯,说了和没说一样,不愧是我。 崔呈秀说完以后,颇有些沾沾自喜,马上退回两步到众人之间,打算不再多嘴一句。 身在兵部尚书整个位置上,尤其是前任下场如此凄惨的情况下,崔呈秀是不得不如履薄冰。 不犯错就行,至于什么功绩,他是不想了。 历史上崔呈秀就不是做兵部尚书的料,用他斗斗东林还行,指望他拿出什么大战策,那是想当然了。 朱由校没去管他,只是等着。 崔呈秀不懂兵事,在场这么多朝廷重臣,自然有懂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站了出来,昂首说道: “臣本意是缓图两年,再言攻打西虏,既然陛下执意要打,臣劝不住,不如进战策,以期得胜。” 朱由校本来听了前半句皱紧眉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劝谏,就算是李邦华,那胆子也太大了。 听到后面,神情稍显放松,点头示意。 李邦华道: “阁老有句话说的不假,据臣所知,那林丹巴图尔一向以黄金家族雄盛之主自居,图谋霸业,野心不小,实则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而今左翼诸部心向朝廷,为收服人心,针对七百一十三百姓被杀之事,不可追究过深,即便是乌珠穆沁部,也不能直接攻灭。” 朱由校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 “依爱卿的意思,是要朕放过乌珠穆沁部了?” 李邦华就是这个性子,根本不会顾及上面人的脸色,虽然他看得明白,因为先前那话,朱由校已经很不高兴,但他还是要说。 “陛下可以诛杀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的宗族,以示惩戒!” “陛下试想,乌珠穆沁很多人还是无辜的,犯下如此过错,陛下尚能游刃有余,处置以怀德,服人以畏威,左翼诸部定能人心归顺!” “漠南诸部也有许多部落与察哈尔不和,听了这个消息,必定会产生分歧,这于国有利啊陛下,事关国策,陛下要慎重行事啊!” 暖阁中静了半晌,众人都是直冒冷汗,唯有李邦华昂首挺立,似乎丝毫不惧天子龙威。 朱由校忍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冷冷说道: “处置以怀德,服人以畏威,说的好。” “可是朕倒想问了,乌珠穆沁部很多人无辜,大同被掳走的那七百一十三名百姓,难道他们就该死吗?” “他们不过是在田中耕种,就被冲进关内的西虏骑兵掳走为奴。” “他们的家人还在期盼他们被朝廷救回家中,可是他们死了,死在了关外,尸骨未寒!” “朕不打算处置以怀德,也不打算让他们仅仅只是害怕。” “朕要用乌珠穆沁部的鲜血,告诉所有敢于和大明为敌的西虏部落,大明的每一个子民,只要出了国门,朕都要为他们做主!” 说到这里,朱由校见李邦华还要再劝,起身说道: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西虏叩关,朕已经错了一次,让他们在家中被掳掠出关,这是朕的过错,如果再对不起他们,你叫朕如何安睡!” 李邦华听到这话,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很多人都是吃惊,换做以往的那些东林臣子,敢在朝堂上这么说话,只怕现在尸体都已经凉了。 这李邦华,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皇帝,居然屁事儿没有,还在今年高升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了!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拨乱反正 第515章 督师人选 这一晚,西暖阁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早,数匹快马自永定门而出,却是宣旨传诏的缇骑们疾驰而去,很多路边见到的百姓心中都有些不祥的预感。 上一次缇骑同时出京这么多的数量,还是辽东大战前夕。 新盐法推行虽然闹的大,但是京师百姓都知道,这对他们并没有太大影响。 这次不同,对外战争的成败,直接会决定接下来至少数年边疆是否太平,尤其是大同、宣府百姓,更加是日盼夜盼能打这一仗。 多年来,他们每到冬日就要提心吊胆,因为你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突然在平原上看见入寇的蒙古骑兵。 现在朝廷要打这一仗了,这是人心所望、众望所归,但是对边关的百姓而言,他们比朱由校更害怕战败。 这次一旦战败,朝廷将有可能在接下来数年之内都无力应对西虏的入侵,这对他们而言,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或许到了那时,许多人会决定拖家带口的向南迁徙。 消息总是传的很快,当然朱由校也没有把控消息流通的意思。 随着封疆大吏进京面圣,以及地方上大规模的兵马调动,百姓不是瞎子,他们看得见,也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肃杀气氛,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 征讨察哈尔一战,势在必行,现在主要问题就是让谁去挂帅! 当然,征讨西南的时候,因为打的是战斗力不强,而且历史上注定必胜的战役,朱由校才会决定亲征刷威望。 辽东大战和这次都不同,这是国战! 辽东大战的胜利,直接让建奴全面退出辽东,为熊廷弼在接下来一年里的积极反攻做出了铺垫。 这次的成败,也直接标志着左翼蒙古、漠南蒙古的归属问题。 既然要打,那就一次性把林丹巴图尔给打疼,最好和历史上一样,逼他远遁青海或者北迁! 离的越远,塞外蒙古诸部对大明的向心力就越强! 这种胜败结果尤为重要的战争,朱由校是不会上去瞎指挥的,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 就和历史上崇祯死逼孙传庭出关一样,遥控指挥不可取! 负责挂帅的将领对去哪作战,要和什么样的人作战都是心中有数。 就和辽东大战时朱燮元一样,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这不需要朱由校甚至是兵部在京师指手画脚。 五日后,朱由校看着内阁奏请的三个督师人选,十分纠结。 进京候选的人选有三个,一个封疆大吏,一个朝廷重臣,一个无名小辈,内阁首推的没有别人,正是在西南和辽东都立过大功,有充足大战指挥经验的朱燮元。 只不过朱燮元正在山陕总督任上,奉旨整顿山陕一带糜烂不已的军屯境况,而且据说已经进入关键期。 这种时候直接把朱燮元调走,很可能会影响到山陕两省整顿军务的进度。 说实话,现在除了久经善战的九边和辽军精锐,中原兵马朱由校一概信不过,连天启二年南巡建立的江南大营也一样。 这种仗,必须要统领精锐出关! 虽然江南大营有黄得功编训,但是毕竟没怎么经历阵战,这种时候直接派出去,可能会造成连锁反应。 一部分崩溃导致全面崩盘这种事,西南之战朱由校有过亲身经历。 往近了说,林丹汗今年入寇也是因为张万邦击溃了都隆僧格的土默特部,溃兵冲散了察哈尔的蒙古战阵,这才导致失败。 这也是女真八旗现在为什么这么难打,因为你很难直接打到八旗辫子兵一部分彻底崩溃。 久在辽东驻守的将领都知道,这些建奴一个个疯狂得很,不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一直都有你这边先崩溃的可能存在。 除了朱燮元,第二个是在京为官多年的现任兵部侍郎王洽。 此人是在京官员中呼声比较高的一位,正是他最先提出分化瓦解西虏,逐一击破的战略。 从这点来看,此人的兵事素养着实不低。 但朱由校犹豫的点也有,王洽虽然在地方剿匪和任职时政绩十分突出,来到兵部,也常有远见卓识,但却并没有指挥大战的经验。 目前唯一有这种统领几十万人出关作战经验的,只有山陕总督朱燮元,西南大捷、辽东大捷,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内阁推荐的第三个人是孙传庭,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会是他… 孙传庭说实话,从发迹到现在,虽然有朱由校的刻意栽培,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功绩。 剿匪和在山海关任兵备虽然政绩卓越,但并不能证明他具有指挥这种大规模会战的能力。 内阁举荐孙传庭挂帅,也是承担了很大压力。 现在的内阁班子是围绕魏广微搭建的,魏广微就是铁杆帝党,早有人看出来朱由校在刻意培养孙传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内阁还是力排众议,将孙传庭推到了第三个人选上。 山陕总督朱燮元。 兵部侍郎王洽。 山海关兵备孙传庭… 看着这三个人选,朱由校心中实在纠结,山陕一带的整顿行动已经进入到关键期,能不能在明年底以前进入第二步清查卫所田亩,全靠这几个月。 这时候叫朱燮元出去,会前功尽弃,朱燮元这个人才不能一直耗在山陕,还有其它地方用的着他。 至于王洽和孙传庭,唉…难啊! ...... 时间进入天启四年七月,大暑之时。 关内形势突变,最先得到消息的不是林丹巴图尔,却是已在赫图阿拉卧床数月的努尔哈赤。 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但却足以令努尔哈赤焕发第二春。 根据边关隐藏多年的女真族人密报,近日明朝和西虏蒙古方向,也就是察哈尔部的动向都有些奇怪。 首先,林丹巴图尔突然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其早年兴建的都城察汉浩特周围召集了大量的蒙古部落,天天都在商讨着什么对策。 随着日期的推移,前来会盟的漠南蒙古部落还在增加! 至于关内的大明,消息来的比察哈尔还快还多。 要知道,黄台吉在和毛文龙多年的交手中,早学会安插密探这一招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关内蓟州、保定、山东及大同、密云一带的明军都有大动作,如果猜测不假,应该是在南来北往的调动。 如此大的规模,绝对不是天启皇帝一时脑抽搞什么南北换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内和西虏一定是有什么瓜葛没谈拢,导致双方撕破脸皮、断盟毁约,兵戎相见! 努尔哈赤自从接到这个消息,心情就好起来了。 拨乱反正 第516章 征讨察哈尔 努尔哈赤的身体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怕死,倒不如说是不敢死。 对努尔哈赤来说,大金上次战败以后,根本无法应付熊廷弼和洪承畴的反攻,几乎全部撤出辽东。 努尔哈赤不想终自己一生,都是在做无用功,何况来说,战败以后,国内还有许许多多问题等着他处理。 一些妄图颠覆自己统治的八旗贵族,还有蠢蠢欲动的汉人们都在盯着。 努尔哈赤知道,八旗的勇士们,还都在等着他为辽东的惨败洗刷耻辱,找回补偿。 最近这几个月,后金国内一直都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中。 而且,从辽东撤军以后,八旗军抛下了星罗棋布的农庄,有许多的旗人都因此而一无所获,至于亲人的战死,更是让他们万分悲痛的原因。 很多八旗贵族都在为抛弃自己的属地和农庄,或是得不到战利品而抱怨,努尔哈赤明白,现在许多旗人都还没有丢掉靠掠夺为生的恶习。 更可怕的是,曾经如狼似虎、强悍无敌的八旗勇士,在辽东之战战败以后,竟被明军的火炮吓破了胆,变成了谈虎色变的胆小鬼。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身体大限将至,但他也明白,身为大金的大汗,自己总要做些什么,不能再沉寂下去了。 这次明国与林丹汗大打出手,就是他的机会。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想到了一句汉人的古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范先生,最近明国国内的消息,在老寨的八旗子弟当中流传甚广,本汗找你来是想问问,确切属实吗?” 努尔哈赤躺在榻上,相比几月前一副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现在面色中有了些许血润,气色也好多了。 范文程被召见过来,路上还在想着会是什么事情,听到这话,心中起了疑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根据奴才在之前在明廷为官的经历,这个消息应当是真的。” “林丹巴图尔也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许是今年二月份蒙古诸部入寇大同,引起了这次的变故。” 努尔哈赤点头,忽然间咳了两声,然后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从床上起身,来回走着松了松筋骨,笑道: “范先生,您看,本汗身体比之前可是好多了。” 范文程自然看得出来此时努尔哈赤的外强中干,但老汗如此做派必定是有计划,他也附和说道: “大汗老当益壮,看来上次的伤是全好了。” 努尔哈赤听见这话,显得很高兴。 其实努尔哈赤在心底里一直都很厌烦汉人,他的身边也鲜少有什么汉人做官,但范文程却是个例外。 对这个姓范的汉人,他用着一直都很是舒服。 说白了,努尔哈赤用范文程时的心态和朱由校用魏忠贤,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相差不多的。 “去年,内喀尔喀五部中,四部都联合科尔沁进攻福余卫,唯独巴颜一部,竟不遵本汗诏令,与明朝通款。” “眼下明朝无暇东顾,本汗要亲征该部,重振我大汗之威!” 一听这话,范文程明白了。 他一个激灵,忙起身跪在地上,大声呼道: “大汗虎威不减当年,亲征定能旗开得胜!” 努尔哈赤望着多日未曾披挂的重甲,轻轻抚着那柄虎头大刀,淡淡问道:“先生,依您之见,这次明国会出兵援救巴颜部吗?” 若是以前,努尔哈赤不可能会有这种顾虑。 可是自从辽东大战之后,努尔哈赤对天启皇帝的固有印象已经改变了,现在他也拿捏不准这位汉人皇帝会做出什么决定。 这种时候,去问汉人出身的资深奴才范文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范文程也是一心一意为主子出力,在一旁笑着说道: “回大汗,明廷去年援救福余卫,是因为彼时国内尚无战事,可据奴才所知,现下他们国内可不太平。” “朱燮元在山陕一带整顿军屯,沿海地区在推行新盐法,这都是有可能出乱子的。” “不日,明廷又要与西虏再起刀兵,现在这个时候,巴颜部就是一潭死水,他们不会管的。” 努尔哈赤深以为然,手指轻轻抚着闪亮的刀锋,鹰眸微动,道: “整顿军屯,颁布新盐法,这个明国小皇帝动作倒还真的不小。本汗实在没想到,他会是我大金的劲敌。” ...... 天启四年七月,依旧不是个太平的年份。 事实上,现在这个年头,只能是一年比一年更加不太平。 漠南一带,随着林丹汗撕毁盟约叩关入侵,大明与察哈尔部彻底撕破脸皮,火药味甚浓。 耐人寻味的是,左翼的三百余个部落,竟然临阵倒戈,纷纷加入了大明一方,对抗察哈尔。 这样一来,形势就变成了察哈尔部统领貌合神离的漠南诸部,对抗以大明为首的左翼诸部及塞北三卫。 朱由校经过长久的犹豫,总算是发布诏令,以名不经传的山海关兵备孙传庭为督师,决意征讨察哈尔。 孙传庭从京报上读到这则消息时,也懵了。 自己一个山海关兵备,何德何能竟然率大军出关决战西虏…这种事不是应该让早已成名的山陕总督朱燮元来的么。 林丹巴图尔不甘示弱,大骂左翼诸部不遵守蒙古大汗为共主的誓言,以长生天之名,在七月十二日先行祭天出师,兵锋直指左翼诸部。 显然,他这是想抢在大明出兵之前,就平定左翼蒙古三百余个部落的“临阵叛变”,以改变遭受三面夹击的形势。 在这即将兵戎相见的节骨眼上,后金方面闻到血腥味,不出意料,很快也开始调集重兵。 后金这次出兵的重点,在于稍拾喘息之机。 为了掩饰辽东兵败的事实,重振所谓的八旗军威,也为了洗刷战败耻辱,证明八旗战斗力依旧极强,赫图阿拉很快聚满了八旗大军。 七月十八日,努尔哈赤焚香祷告,不顾众大臣贝勒的劝阻,决意亲征。 后金以不遵大汗诏令为名,策动科尔沁奥巴部,联合发动了对内喀尔喀五大部之一巴颜部的大规模攻势。 巴颜部,内喀尔喀五大部势力最大的一部,也是在去年辽东之战中唯一坚定支持明朝立场,拒绝努尔哈赤出兵诏令的蒙古部落。 但是巴颜距离关内实在太远,就算不是在战时,朱由校也实在是望尘莫及,而八旗骑兵,却可以朝发夕至。 朱由校听见这个消息,不能说惊讶,只能说是在意料之中。 以历史上努尔哈赤这名奴酋的脾性而言,绝非是什么错失良机的人,这次打察哈尔,是为了稳定稳定西虏,那么东虏方向就很容易顾此失彼。 因为福余卫地处入关要道,而且当时国内也没有什么战事,所以朱由校才会断然下旨,支援福余卫。 但是这次后金攻打巴颜部,实在是不行了。 两翼作战,朱由校干不出来这种穷兵黩武的事儿,何况辽东才刚收复不足一年,百废待兴,辽军不能轻易调动,国内也并不算完全稳定。 现在朱由校只希望西线作战顺利,稳定了西虏,巴颜部就不是被后金和科尔沁白白吞并。 至于巴颜部能抵抗后金和科尔沁攻势的这种情况,可能性实在是极低。 拨乱反正 第517章 后金征内喀尔喀 努尔哈赤找不到比战争更能迅速让八旗军重拾士气,让大金重振声威的好方法。 当然,这次大举攻伐巴颜部,也是将后金中八旗子弟和旗人的不满引向了背金助明的巴颜部。 战争和屠戮,对努尔哈赤来说,永远都是治愈伤口的可口良药,可以说,战争和杀戮,是他全部的生命价值。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努尔哈赤没有去想过,他只是想不断的去征伐,去杀戮。 这天,努尔哈赤总算彻底抛开自辽东战败后,萦绕心头的郁闷和不安,再次披挂甲胄,精神抖擞的踏上征程。 赫图阿拉通往内喀尔喀的大路上,铁骑奔腾,八旗的鲜艳旗帜迎风飘扬,黄沙腾起,漫天飞扬。 这种骑兵行进中的壮观场景,不出努尔哈赤的意料,再一次激发了这些战败后的所谓八旗勇士的杀伐之心。 诸贝勒大臣簇拥着努尔哈赤飞驰向内喀尔喀,顺畅无阻地通过了前往漠北的大路。 努尔哈赤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迅速渡过辽河,紧接着,便率领近五万骁勇善战的八旗骑兵以披靡之势杀向巴林部。 巴颜部很显然也是早有消息来源,在努尔哈赤翻过一处山头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巴颜部的大军。 “呜呜呜——” 乌央乌央的号角声席卷而来,巴颜部到底不愧为内喀尔喀中势力最为强劲的大部,仅肉眼所见,动员出来的骑兵就不比努尔哈赤带来的人数要少。 为首的人是巴颜部首领囊努克,此时的囊努克,依旧对努尔哈赤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策马于前,大声嘲笑。 “努尔哈赤,你的八旗铁骑不行了!” “辽东之战,科尔沁五部联军都未能战胜乌齐叶特一部,最后反被出塞的明军包了饺子,依我看,还是趁早向明朝皇帝投降!” “投降得早,我还能给你说句好话!” 努尔哈赤冷笑道:“囊努克,本汗这次来,是算你去年背金助明的旧账,你以为辽东之战我战败了,就无力应付你巴颜了吗?” “我告诉你,巴颜在本汗面前,还是伸手就能捻死!” 话不投机半句多,话音落地,巴颜部忽然万箭齐发。 天空中落下刷刷的箭雨,但此时出征的八旗骑兵大都是环身重甲,受到的伤亡十分有限。 努尔哈赤后撤几步,命各旗进攻。 这次之所以只带出来三四万人,实际上就是努尔哈赤的自尊心在作祟了。 他刻意挑选了身强力壮,久经沙场的老兵,就是要以人数劣势在草原上堂堂正正击败内喀尔喀蒙古的巴颜部,也叫其余的蒙古部落看看,大金虽然战败,但是依旧有三万人灭一大部的实力。 实际上也真是这么回事儿,辽东之战的胜利,是朱燮元利用了地利优势和各方战策最后的结果,而不是直接猛打硬冲击败的后金。 比如能征善战的蓟州总兵王威血洒疆场,是此战中唯一一个战死的总兵级别将领。 虽说是因为山海关总兵高第增援不及时,可实际上当时明军人数并不比后金少多少,却打出了完全劣势。 说到底,还是单兵战斗力存在根本上的差距。 现在蒙古巴颜部想凭借人数优势,与努尔哈赤亲领的八旗骑兵硬扛,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没用两个时辰,辽东战败后的“八旗勇士”们就一扫颓势,在混战中射杀了巴颜部的首领囊努克。 囊努克一死,巴颜部转瞬间失去了继续作战下去的决心,加上后金八旗军已经有些杀疯了,巴**兵们很快就溃不成军,呼啦啦的四散撤退。 经此一战,八旗军的军心也算是稍有提振,这达到了努尔哈赤的第一个目的,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他要彻底消灭巴颜部,以警示其余的蒙古部落。 努尔哈赤马不停蹄,挥师继续前进,攻打因囊努克身死,已经是一盘散沙的巴颜部。 由于巴颜部势力范围比较广袤,就算是主力已经被八旗军一战击溃,后续追杀也够耽误工夫的。 当然,巴颜部如此不堪一击,也是努尔哈赤事先未曾料到的。 七月底,随着初战告捷,射杀巴颜部首领囊努克的消息传到后方,后金国内也算是稳定下来。 许多先前劝阻且犹豫不决的王公贝勒们,也都纷纷率领部下前往内喀尔喀,痛打落水狗。 实际上,这也是辽东之战惨败后的八旗军们,在这一战中找回自信,发泄这几月来郁闷心情的一个口子。 ...... 消息传到关内,正在山海关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师的孙传庭也大吃一惊。 他先前估计,巴颜部至少能撑上一个月,却没想到,第一仗开始就全面崩溃了。 仔细看过塘报以后,孙传庭倒也觉得能有这样的结果,这实在无可厚非。 巴颜部虽然兵强马壮,但其首领囊努克却在最初迎战的时候犯了一个大错,即率领部族主力正面迎击努尔哈赤。 囊努克不死还好,偏偏他就在第一战时就被建奴给射死了。 这样一来,巴颜部其余的蒙古军必定惊慌失措,还谈什么抵抗建奴。 照这样下去,巴颜部估计不到半个月就要被建奴彻底攻灭,到时候内喀尔喀五大部成了四大部,其余的四个部落定然会瓜分巴颜部领土,更加对建奴马首是瞻。 东线虽然收复了辽东,但周遭形势却并没有随着辽东大战的胜利得到改观,科尔沁为首的东翼诸部,以及内喀尔喀蒙古,还是连成一片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次如果自己能成功击败林丹巴图尔,起码大明会在西翼打开局面。 左翼诸部、漠南蒙古,还有塞北三卫,也会随着察哈尔部的败退而接连一片,没了西线的压力,大明只需要应付东面的东虏们就行了。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自己能不能击败声势浩大的察哈尔部。 要知道,察哈尔部可不是乌齐叶特那种只能拿得出几万兵力的软柿子,这可是黄金家族的直系本部,号称如今蒙古第一大部,动员十几万规模数量的骑兵还是不成问题。 直到现在,孙传庭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重要的战役,当今皇帝会突然想到自己。 拨乱反正 第518章 平台召见 孙传庭,可以说是大器晚成的典范。 万历四十七年,孙传庭在二十六岁时才中举,时任永城知县,以政绩卓越为人所知,被朱由校特旨调往榆林镇,负责组建“秦军”。 朱由校当时的想法,就是等不到历史上崇祯年间孙传庭才发迹的历史节点,想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将这张王牌提前培养出来。 事实证明,孙传庭能在历史上留下如此大的威名,自然有其真正的本领。 之前朱由校想着要他在基层多加历练的想法,现在看来几乎是没有什么必要,无论天启元年在榆林组建秦军时,还是眼下在山海关任兵备,孙传庭的政绩一直都能令人瞩目。 榆林是天下间将门汇聚最多的地方,那里的老兵油子也是最多,常令许多地方上的督抚要员头疼。 孙传庭去了,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在榆林竖立起威信,组建起了秦军的基本盘。 山海关兵马此前是由高第统领,在辽东之战时作为一支预备部队,也正是因为这支兵马的支援不及时,导致蓟镇总兵官王威战死。 面对这样一盘散沙的军队,孙传庭依旧没有令人失望。 从天启元年至天启四年六月的四年间,虽然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声,但朱由校的较事府却一直都在暗中观察。 孙传庭稳扎稳打,加上朱由校的特意扶植,逐步提升,性格却还是那样,极其稳重,让人看着放心。 大明的情况,不能完全指望一个朱燮元走南打北,当类似于崇祯年间那样的救火队,总归是还要倚重别的人才。 孙传庭,就是朱由校特别在意的一个。 ...... “嘚嘚嘚……” 伴着一阵马蹄声,一行自山海关来的风尘仆仆的骑行人,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前。 这是一个不大的宅子,孙传庭一家在京师的落脚地。 从外面看来,这位被天启皇帝寄予厚望的山海关兵备的“府邸”竟还比不上一些稍微富裕些的百姓,但却胜在简约整洁。 一间瓦房,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子当中正有一名穿着粗糙布衣的妇女在锤洗衣裳,这是孙传庭的发妻张氏。 街道上,孙传庭一身簇新的官服,带着几名随从,飞马而至。 孙传庭及随从在门口下马,进门环视一眼,望着贤惠的妻子,心中一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见到张氏不可置信的目光。 “老爷?!” 张氏的惊呼,随即变成兴奋地喊叫。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张氏恍惚间不敢确认,手里的湿衣服都来不及放下。 孙传庭松开马缰,来到张氏身前,让她仔细瞧着,笑着说道:“我从山海关得了圣旨,要在平台面圣,顺道回来看看你。” “平台面圣,这可是难得的殊荣,没想到我孙传庭,在三十岁的时候终究是得到了…” 孙传庭满脸的期待与兴奋,全然没有注意到张氏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虽然人在家中,心思却全然跑到紫禁城中的皇帝身边去了。 不过张氏也能理解,毕竟自家老爷一直都想为国效力,日日夜夜嘴里念着的,就是要为皇帝尽忠。 孙传庭选择科举出身这条路,是因为出去办事方便,却不是为的投身官场,与那些粗鄙官员一样,你争我斗。 所以在中举的第一年,他就毅然投笔从戎去了。 “我知道,这些年,我先到永城、榆林,又去了山海关,成亲之后连家也没回几趟,苦了你了。” 孙传庭握着张氏柔弱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尽量认真说道。 听了这一句,仿佛四年来的苦难全都值了,张氏的眼泪刷刷的掉,强忍着不哭出来,点头道: “我知道,我知道,老爷有大志…” “不,不是我有大志。”孙传庭搂着张氏来到屋子里,不由分说将她按在铜镜边上,道: “是这个天下,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 张氏似乎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忽然转身问:“老爷这次回来,要在京城待几天?” “我好准备准备…” 一听这话,孙传庭看了看寒酸的家中,叹了口气,犹豫一会儿,还是直言说道: “不用准备了,今夜就走,直接去大同。” 张氏一愣。 “这么快,是陛下给你安排了什么要紧事吗?” 孙传庭想了想,笑道: “是我一直都想做的大事,陛下能信任我,这我也是没想到的,我还要准备准备,以备进宫面圣。” 张氏忍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那…老爷准备,我去给老爷做饭。” 孙传庭点了点头,沉默的望着张氏背影,心中一阵酸楚,但是转瞬间,又腾起往昔的壮志凌云。 唉,终究还是苦了她了。 ...... 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宫中的宫娥、小阉们欢笑着开始换岗,每到这个时候,是他们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候。 在各宫各殿当值,一个不注意就要出错,在外面还情有可原,可这里是皇宫大内,出了任何失当之处,都是十分致命的。 要是上头一个不高兴,直接打死人也是偶尔有的。 “哎,听说了吗,今晚陛下又要在平台召见大臣了。” 一名换到皇极殿守夜的直殿监小阉才刚站在门口,见四下无人,嘴巴便就忍不住地叨咕开了。 “平台召见,这可是本朝的第二回了!” “这次又是谁呀?” 两名宫娥正觉无趣,闻言也是八卦之心顿起。 “这些日在宫中都传遍了,带兵出关的不是山陕总督,却是一个叫什么…他叫什么来着?” 另外那宫娥也想了好一会儿,还没等回答,就见到远远甬道上有人穿着大红官服,迈着稳健的步伐来了。 她赶紧缩了缩脖子,冲其余几人低声说道: “诺,来了,就是这个孙传庭。” 几人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庄严肃穆,都是赶紧闭口不言,但水灵的眸子还是整齐地向来人身上投射过去。 孙传庭抬首忘了一眼大殿周围,顿觉皇家之威严。 他来到皇极殿外,躬身行礼,大声道: “臣孙传庭奉旨面圣来了,陛下万岁万万岁——” 拨乱反正 第519章 将帅不和 “进来。” 朱由校的声音从殿上传至外面,依旧显得洪亮。 看着孙传庭稳步进殿,行礼之后,朱由校放下手里的书,示意一旁摆好座位,笑道: “今岁二月,西虏叩边,朕还找爱卿问过退敌之策,当时爱卿所言就甚合朕意,时下西虏掳我十余万边关百姓,胁迫定盟。” “朕的意思,是不再与西虏签订那毫无用处的盟约,派遣大军出关把他们打疼,爱卿以为现在是不是出战的时机?” 孙传庭不敢窥视天家上颜,垂首说道: “回陛下,臣以为眼下的确是出关良机。” “但据臣拙见,此回战事不宜拖耗太久,最好是在七月内结束,同建奴攻巴颜一样,第一战就重挫察哈尔部及漠南联军。” “届时朝中施展邦交之策,分化瓦解西虏诸部,定能最快解决此次战争,使西虏诸部对我朝俯首称臣。” 朱由校不断点头。 其实这次叫孙传庭过来,一是问问他要怎么打这一仗,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好心理有底,二就是要给孙传庭造势了。 虽然孙传庭已经被刻意培养了四年,但做官的履历尚浅。 温体仁之所以这次推行新盐法后回朝就能入阁,那是因为他在地震赈灾、推行盐法之前就曾为官十余年,在地方上支持他的势力和声望都有。 有这些东西打底,朱由校安排温体仁入阁或是其它的什么,就非常轻松,朝中很少起什么反对之声。 就算有反对之声,温体仁背后的支持势力也会发挥作用。 而孙传庭不同,孙传庭万历四十七年才中举,至今为官不过四年,底蕴和声望远不如温体仁那样能随意安排的地步。 说白了,孙传庭现在的处境和当年熊廷弼主辽时差不多,几乎完全是在靠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在撑着。 一旦失去了自己这个皇帝的支持,朝臣们转瞬间就会将他吞没。 这次平台召见,朱由校是刻意为之,就是要给朝中文武重臣们表露一个显而易见的态度,即重用、信任孙传庭。 起码在战前的这段时间,这应该是能压制住那些不满声音的。 毕竟,平台召见一向被文武重臣或是封疆大吏视作殊荣,也是代表着此人为皇帝心腹的意思。 这次召见主要不是为了问出什么,而是朱由校在表态。 “来人,端上来。” 朱由校话音落地,皇极殿的小牌子王承恩亲自端上来一个铜制托盘,一剑一诏。 一剑,为尚方宝剑,加重孙传庭在地方上的事权。 一诏,为任命孙传庭挂兵部右侍郎衔,率领大同、宣府、密云、通州及勇卫营等地兵马出关的诏旨。 有了这份诏旨,孙传庭就是昭告天下的第二任大明督师,在地方上拥有绝对权威。 就是因为知道历史上孙传庭的能耐,知道他对朝廷的忠心,朱由校才敢在初次见面就委以重任。 “孙督师,还愣着干什么,陛下等着呢…”见到孙传庭愣住不知所措,王承恩不得不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孙传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宝剑和诏旨拿在手里,山呼道: “臣孙传庭领旨谢恩,定不负皇恩重托,击败西虏,为朝廷安定西疆之患,救回被掳的十余万百姓!” 朱由校含笑看着孙传庭的样子,心中委实也是颇为期待他的战绩。 毕竟,这位在历史上的战绩颇为传神,最后被多方所坑,才惋死沙场,这次有自己的全力支持,他又能交出什么样的答卷。 朱由校很是拭目以待… 走在回宫的路上,朱由校依旧在想着孙传庭的事。 这次自己已经将事权加重到了当时朱燮元出关时的同等地步,也就是说孙传庭在地方上是拥有对军政的绝对权威。 可即便如此,地方上肯定还是会引起反对,这些就要靠孙传庭了。 他不是辽东大战时就早有西南大捷声名在外的朱燮元,自己的信任是一回事,地方上文官、武将的轻视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大同,一战成名的大同总兵张万邦,到底能不能服从孙传庭这个初出茅庐的督师? ...... 大同镇城,张万邦驻地。 本来听说朝廷要出关痛击西虏的消息,人人都是兴奋之余夹杂着些许的担忧,张万邦也不例外。 在他想来,这次的督师人选没有别人,肯定还是朱燮元。 在辽东之战时,张万邦就算是服了朱燮元,其余的大帅们也都差不多,因为他的表现不只是在体现在战绩上。 在辽东之战时,朱燮元的调度和临阵战策表现,这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们都能看在眼里,这都足以令他们心服口服。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来的督师是个毛头小子,还是第一次担任这种规模大战的指挥。 虽说是受到平台召见令他们重视一些,却还是引起了一片的喧哗。 张万邦坐在首位上,满脸阴沉。 “今天新督师要到大同,都给本帅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那毕竟是朝廷的督师,手里有尚方宝剑!” 这次征讨察哈尔,也从山西调了精兵。 太原千总贺人龙因为在把守粮库一事上表现出色,成功进入山陕总督朱燮元的法眼,在今年初成功提正,升任太原西南路游击将军。 精挑细选之下,朱燮元选派了贺人龙率领山西兵马来大同与各路兵马会师,而不是太原总兵高业的兵马。 太原总兵高业虽然是老牌将领,但其手下大部分都是卫所军屯制剩下的**和兵油子。 其本人做事还算老实本分,但手底下的将领就不是那样老实了,高业也是个老好人,对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常睁只眼闭只眼。 朱燮元现在在太原首先需要整顿的,就是太原总兵高业的所属兵马,这个时候把他派出来,显然只能坏事。 朱燮元能选贺人龙作为山西的领兵将领,自然有他的看法。 张万邦也曾观察过这个贺人龙,看起来的确像是十分能打。 其手下的兵马,个个龙精虎猛,看起来不亚于九边精锐。 当然,作战起来如何,这还要看战场上的表现。 张万邦也说不准,不过贺人龙毕竟是朱燮元推荐的,而一想到那个孙传庭会是个白面脸,他就一阵的恶寒。 贺人龙这副粗犷样子,明显就更符合他武人的审美。 拨乱反正 元旦快乐 距2021年还有大致两个小时,石头现在这里祝大家元旦快乐,能在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身体健康。 如果可能,我希望每一个看我书的都能发大财(当然也包括我自己:P)。 可能一些上班的还没有放假(比如我),但我相信,2021年一定比操蛋的2020要好多了。 2020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我们经历过困难和快乐,也交到了许多新朋友,了解到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日子还得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安安就是福。 另外给大家推荐一部美剧《后翼弃兵》,最近刚看完,值得一刷,尤其是在元旦的时候,这部剧还是很燃的。 不说了,码字去了。 拨乱反正 第520章 三大军规 “哟,新督师啊!” 贺人龙坐在靠后的位置,虽然说他官阶不高只是个游击,但却是因为统领山西兵马的原因,也排上了一号座次。 当然,这还有现在九边各位大帅都没有来齐的原因。 “张帅,听说这位督师从前可并没有怎么领过军呐,还是个文举人出身,你就甘心让他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贺人龙说的话攻击力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尤其是对张万邦这种祖上出过名将,现在自己更是威望极高的九边大帅,更是侮辱性加一百。 当然,他不是要去嘲讽,就只是嘴臭而已。 现在要贺人龙去嘲讽张万邦,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对方可是统领九边一镇。 张万邦看了这边一眼,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没有直接说什么。 下头有人说了。 “听说那个孙传庭手下有支叫秦军的兵马,还是当年陛下亲自赐名,这次也要来。” 贺人龙满脸的鄙夷。 “秦军?战斗力怎么样啊?没听说过…” “貌似没有什么传出来的战绩,好像也就剿匪啥的,不是我说,那也算打仗?” “哈哈哈,还是等他来了再说!” “当今陛下委以重任,平台召见,据说甚为满意,这定然也是有两把刷子,贺兄弟,你就少说两句。” 张万邦直接起身,挎着雁翅刀走向总兵府外,沉声道: “应该要到了,走,随我五里出迎新督师。” ...... “见过督师。” 张万邦远远望着孙传庭,心底嘘了一声,面上却见不到丝毫的不尊敬,站在原地抱拳,微微躬身道: “督师远路而来,末将已在府中备下酒宴,为督师接风洗尘。” 见到张万邦都如此,余的将领虽心怀各异,但也都老老实实抱拳行礼,齐声喊道: “见过督师!” 孙传庭去了京师那件大红官服,在家中见了发妻张氏最后一面,换上了这副内廷为他量身定制的山文甲。 山文甲,这可是好东西。 甲片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十分有序,看上去威武不凡。 最主要的是它往往都是为某人量身定做,能在不影响将领挥砍大动作时,提供极佳的防御力。 这种铠甲制造极为繁琐,民间工艺很少,一般来说,都是由内廷制造,发给一些封疆大吏穿戴。 现在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身上,就穿着收复全辽以后,内廷有司为他特制的山文甲。 看见孙传庭身上穿戴的山文甲,张万邦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这玩意儿的稀有程度他是知道的,熊廷弼和朱燮元都是诸将领心服口服的人物,一人一副山文甲,张万邦没有意见。 可是这货,配吗? 功绩还没看到,皇帝就对这个孙传庭如此赏赐,这是不是太过厚爱了,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向后一望,孙传庭身后果然跟着约莫五千左右数量的秦军,当然这些秦军,也可以被认为是他现在的督标营。 秦军现在的这个规模,只能说不多不少。 张万邦方才在总兵府虽然没有吭声,但心里是十分认同底下那帮将领讨论的话的。 只是因为他是一地总兵,这种时候不能直接表露态度。 要是自己态度太过明显,底下将领很可能变本加厉,无论如何,这位也是皇帝器重的督师,这点面子总归还是要给。 孙传庭奉旨在榆林组建秦军,而这五千人马,基本上也都来自于榆林,那个将门世家辈出的地方。 “督师请随我来。” 张万邦引着孙传庭入城,同大部分的会合兵马不一样,秦军作为督标营,是可以直接进城驻扎的。 走在街道上,孙传庭觉得还行。 现在连年的灾害并没有到,大同除了受到西虏掳掠外,百姓的收成都还行,加上朱由校降低了赋税,这也让一些百姓家中慢慢有了余粮。 “督师从山海关来,不如给我们说说在山海关当兵备的事,也好让大家开阔视野。” 张万邦一手牵住马缰,笑着说道。 孙传庭闻言即是自嘲笑了一声,道: “没什么好说的,山海关兵马都被高第给养废了,一群骄兵悍将,不如张总兵麾下的大同边兵。” 张万邦一听这话,尴尬地笑了两声,就没再说话。 来到总兵府门外,这时一些将领已经对孙传庭麾下的秦军,算是有了些了解,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仔细观察过秦军行军的动静。 一路而来,这支秦军没有丝毫的声响,整齐前进,人人面上甚至见不到什么神情,就像是一个个麻木的机器。 至于令诸将领不厌其烦的兵士开小差,交头接耳这种情况,秦军在行军时居然也没有,五千人,行军时居然只能听见刷刷的脚步声。 这些小细节,都能侧面说明这支军队的军规之严。 不等孙传庭下令,一名秦军将领便站出来,对着他说道:“督师,末将这就领队伍去营房了。” 孙传庭“嗯”了一声,道: “不要搅扰到百姓的日常生活,按操典上规定,出关以前操训如常。” “遵命。” 那将领点头,转身就走。 一声令下,秦兵们也都是默默转向,行军时还是那样的安静。 看见这些,张万邦觉得实在吃惊。 天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部队,虽然还不知道战斗力能怎么样,可是就这第一面,已经令他刮目相看。 诸将大部分都是实在人,之前看不起孙传庭,是因为他实在没什么名声,直接督师,难免人心不服。 这第一面见到,发现孙传庭并府非是白面书生形象。 反而早在出京以前就穿戴好了山文甲,脸上也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一看就是没少在军营里待着。 就这一面,孙传庭已经令众人心思产生些许变化。 席间,孙传庭望着下面的诸将领,举起一杯酒,环视说道:“今日这杯酒,本督喝的,是诸位的庆功酒。” “此回出关作战,不比支援辽东,一旦战败,十七万百姓无法救回,本朝也将在未来多年内无力出关再战。” “所以,此战必胜,也只能胜!” “关外地势于我军不利,西虏骑兵灵活轻便,当一战破之,不然就将深涉泥潭,无法自处!” 说完,孙传庭满饮一杯,道:“此杯以后,本督会在军中立下三大军令,我秦军将校,与诸位之部下,一视同仁。” “禁酒!不破虏庭,敢饮一杯者,斩!” “无我军令,擅自屠戮关外平民者,斩!” “不听从军令,妄言进退,蛊惑军心者,本督将持尚方剑,斩杀他的狗头,传首三军!” “可都明白?” 众人浑身一震,忙齐声道: “我等谨遵督师军令。” 拨乱反正 第521章 老乡,借你人头一用 “各营新设督战队,本督亲选督战官人选。” “此督战队,战时有生杀大权,将领首先溃逃,可斩,士兵转身而走,可斩,就是我这个督师,一样可斩。” 孙传庭环视诸将,道: “大同总兵张万邦!” 张万邦出列喝道:‘末将在!’ “命你于五日后点阅到齐的部队,没来的,皆视作违反军规,本督要对他们加重处置。” 若说孙传庭之前那一番底气十足的军规颁布,令诸将目不暇接的话,现在这个逾期不至要被重处的说法,就实在令他们觉得无法接受了。 “逾期不到就要重罚?” “怎么重罚,不会是砍头!” “胡说,要是姜帅没到,他也砍头?借他两个单子他也不敢!” 下头顿时议论起来,孙传庭倒也没说话,只是站在上面静静看着,还是张万邦转身瞪了一眼,这才止住。 其实这也是大明军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某些时候,军规的界限很是模糊,这种规定日期一般就只相当于一个通知,告诉你要在这几天到,却不是一个强制性的规定。 朱燮元当时就没有着急,多等了十几天,七镇的兵马才算到齐,事后也没什么话传出来。 现在孙传庭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玩这出,本就对他心存不满的将领,一时间有些抑制不住。 贺人龙在下面嚷道:“督师!” “你当这是你五千人的秦军吗,畿辅一带的大帅们,哪个麾下没有几万兵马,调动起来,怎么是容易的事?” 贺人龙说完,底下一片笑声。 “就是辽东作战时,那时候的督师也没有说让大家一定在期限日期抵达,你这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孙传庭一直没说话,听见这句方才突然喝止。 “本督不是朱燮元!” “本督领军,有本督的规矩,此次出关作战岂能儿戏,察哈尔部已经向左翼出兵,每一日都是战机!” “连我这个文举人出身的督师都明白战绩稍纵即逝的道理,你这个常年带兵的将领竟不知道吗?” 一番声色俱厉的驳斥,不知是吓到了这些将领,还是说的他们哑口无言,反正是没人再吭声一句。 张万邦这个时候站出来,笑着说道: “督师息怒,日期的确太过紧迫,地方驻军集合起来尚需时日,调集出关,熟悉将校,这都需要时间。” “末将觉得,五日后各部兵马定能到齐。” 孙传庭冷冷看着他,道: “最好是这样!” 言罢,转身就走,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将领。 ...... 接下来的几日,大同镇城各路兵马齐聚。 不知道是不是孙传庭的檄令起了效果,各路兵马来得都比上次辽东大战时快了很多。 除了贺人龙的山西兵马以外,畿辅的通州三卫,真定、保定,以及宣府、密云、榆林三镇兵马在三天中陆陆续续全都到了。 到了第五天期限,这次要出关的兵马中,只有一个蓟镇还没到。 这个时候,蓟镇兵马才刚刚走到距大同镇城百里之遥的蔚州,行军速度极为迟缓。 上次辽东大战,蓟州总兵王威战死,最后是其族第副总兵王保接替了蓟州总兵一职。 王保也是王氏将门出身,但他为将的风格,却与族兄王威截然不同。 王保其人,蓟州军上下全都知道,不仅欺软怕硬,好大喜功,亦常有责骂兵士,贪污军饷之事传出。 早先还有王威管着,王威战死后他接替总兵官一职,更加是无法无天,在蓟州胡作非为,疏于治军。 听见朝廷派了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来做督师,王保心中倍感放松。 放松的原因,自然是对孙传庭这个督师不怎么上心,也不觉得他是个有能耐的人。 这一放松下来,王保对手下部队的督管就迟钝许多。 一路而来,蓟州兵马逃散了数百人,不仅行军速度比不上其余的各路兵马,就连军纪也开始日益败坏。 其实要说是蓟州军的军纪败坏,倒是从王保接手就开始了。 王威为总兵时的蓟州军,尚是一支能正面与建奴野战的精锐,王保接手不足一年,已经是面貌一新。 只不过这个面貌一新,不是朝好的方向发展。 王威战死辽东,蓟州最能征善战的兵马大部分都葬身于那一战,留下的大多都是新兵,老兵稀少。 加上王保克扣军饷,抢夺民财,疏忽治军,蓟州军的军纪开始日益败坏,对他心底的愤恨也就越来越深。 相隔一年,蓟州已经不足以再作为出关精锐而作战,这也是朱由校所不知情的。 毕竟,天下事太多,总不能什么事都盯着。 “什么时候了?” 王保骑在马上,用手指挡了挡甚大的太阳,向家丁问话。 家丁回道:“大帅,七月十九了。” 王保闻讯一惊,想起孙传庭的军规,下意识道: “这是孙传庭檄令会师的日期,我们到何地了,进入大同境内了吗?” 家丁回道:“是大同境内,刚到蔚州,此处距镇城尚有百里,想要抵达,至少还需数日。” 王保一愣,随后将心一横。 “传令,命部队在蔚州扎营,剿剿匪!” 反正也已经晚了,现在去也是受罚,想来逾期不至的应该不是自己一家,这军规多半是说说而已。 就算自己一家,那孙传庭又敢对自己做什么? 自己可是九边蓟州镇的总兵大帅,当今天下,只有天启皇帝对自己有生杀大权,他孙传庭虽然有尚方宝剑,可又算哪一根葱。 至于说剿匪,那是王保灵机一动,想的口实罢了。 蔚州是大同副总兵徐寿辉的辖地,贼匪早已被清剿干净,至于说是剿匪,那是王保动了歪脑筋。 当夜,蔚州境内。 焦山脚下,正有数缕炊烟腾起,却是当地百姓到了埋锅做饭之时,一家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食。 “快跑!” “官兵杀人了!” “官兵居然杀人了!!” 外面忽然传进了邻居们惊恐的喊叫,男人一脸纳闷,拿着刚吃两口的饭碗来到门前,看见了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本应该保护他们的官军,正从山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这批官军一看就不是本地官军,进山以后,逢人便杀,见人就砍,加上蓟州早已换了新式的衣甲,百姓们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一个个倒在逃跑的路上。 很快,焦山下就血流成河。 王保骑着马,挎着染血的长刀,望着脚下的几百颗人头,冷冷一笑: “割了首级,拿到镇城向督师报功!” “到时候就说,这蔚州一带,匪寇甚多,因而耽搁了行程,这才逾期不至,想那孙传庭也不会多说什么。” 拨乱反正 第522章 杀良充功 大同镇城外,官军大营中,正是旌旗飘扬,十数万将要出关作战的精锐兵马汇聚于此。 所说现在没有敌袭的风险,孙传庭依旧采用最谨慎的方法扎营,就是为了给这些骄横跋扈的将帅们一个态度。 颁布军规以后,官军之中风闻四起。 有说孙传庭仗着天启皇帝信任就滥用职权的,也有说孙传庭实在是没事找事,拿着鸡毛当令箭的。 不过孙传庭毕竟不是空头督师,手底下军纪严明的五千秦军,还是令他说出的话很快有些令人信服。 各营的操训也恢复如常,起码现在来看,影响是好的。 尽管心中不满,但这些人精将帅们,还是没有几个人敢于挑战受皇帝平台召见,御赐尚方宝剑之后的孙督师。 现在不是崇祯年间,督师手中的职权还是很大的。 随着期限日益邻近,通州三卫、密云、保定、真定等地的兵马俱都如期而至,这片大营也就热闹起来。 可是有一支兵马却是姗姗来迟,正是九边重镇之一的蓟州镇,蓟州镇的总兵不是什么将门,上一任的总兵王威是个从小兵做起的普通人。 其弟王保,也是跟随王威一路过来,受其兄的荫福,顺风顺水做到了副总兵,王威在辽东战死以后,王保很快晋升为总兵官。 兵部也是考虑到王保为王威之弟,以他继续统领蓟州兵马会很能服众,这样就避免了很多新帅到任的不必要麻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崭新的王氏将门很快就会在蓟州出现。 蓟州毕竟是九边重镇之一,九边的九个大帅在大明军界地位都很高,就连一般的地方督抚都不会没事找事去管他们。 很多人都觉得,看来新上任的蓟州总兵官王保,是要替他们会一会孙传庭这个新上任的督师了。 “期限已过了五日,怎么还不见蓟州兵马的影子?” “不知道,王大帅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拉倒,你还不知道蓟州的消息?我有个亲戚今年去蓟州当兵,四个月就逃回来了。” 其余几人分别来自密云和宣府,闻言都显得十分吃惊,赶紧聚在一起八卦,将各自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怎么回事,朝廷现在不是不拖欠军饷了吗,待遇也都还不错,怎么还能当逃兵呢?” “切,朝廷是不拖欠了,可是人家王大帅克扣啊!” “还不只是克扣军饷,据说这个王大帅每隔三五日就要饮酒,叫些青楼女子来军营,醉了酒往往就要在这些女人面前责骂军士。” “对对对!” 有人赶紧叫道:“我那个亲戚也被打过,你说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出来当兵就是为了杀敌报国,有几个人受得了这个屈辱?” “啊…这么邪乎啊?”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蓟州兵这三个月逃散了好些人呢…” 几名属于不同将帅的官兵正在营墙上巡逻,毕竟是没有什么敌人会来,很快就闲聊到一起。 孙传庭刻意安排这些来自不同地方,属于不同将帅麾下的官兵平日在一起操训、巡逻、打杂,也是为了让他们尽快熟悉起来,这只是他带兵的细节之一。 正聊着,有个眼尖的望了望远处。 “你们看,有烟尘!” “是蓟州兵到了,我去通禀督师!” ...... 远远,隔着约莫三里地,蓟州兵马正以骑兵牵头,步卒三列的阵型前进。 不同于营中大战将近的气氛,这边从上到下的将校和普通士兵们,个个都显得十分放松。 王保骑在马上,身侧挂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第几天了?”他有些满不在乎的问道。 闻言,一旁骑着马的家丁道:“回大帅,第五日晌午,看情况,孙督师应该等急了。” “哈哈哈!” 王保一点没担心,反倒是直接笑了出来:“孙传庭,一个当了四年官的文举人而已,给他个下马威也好!” 家丁也道:“大帅说的是,这样儿的新督师,以为能凭着陛下的宠信就为所欲为,就该给他点儿教训瞧瞧。” 不多时,一行人慢吞吞来到了大营门口,接到消息的孙传庭正和各镇各地的总兵、将军们等候多时。 孙传庭眯着眼,道: “王大帅终于肯来了?” 张万邦也在这等,倒不是说怎么样,主要是他自己等得也很闹心,忍不住上前喝道:“王保,你怎么回事?” “各镇兵马,就只有你蓟州逾期,还逾期了五日!” 王保尴尬一笑,赶紧下马,道: “不好意思啊张帅,路上在蔚州遇见了些许贼寇,与之大战几回,帮你剿灭干净送过来了。” 张万邦一愣,这才发现打前的那些蓟州骑兵们手里都提着三五个首级。 “蔚州?”不等张万邦说什么,大同副总兵徐寿辉蹙眉说道:“你确定是在蔚州遇见了匪贼?” 王保没有注意到徐寿辉眼中的鄙夷,直接将一颗首级扔给了他,道: “是啊,蔚州的焦山,囤聚着一伙匪贼。不是我说,蔚州是哪位将军的辖地,怎么出了匪贼尚不自知啊!” “这次本帅率军路过,正好顺手帮你清剿干净!” 徐寿辉看着手中这颗约莫是个中年男人的血淋淋的脑袋,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山贼。 听了王保的话,他更是愤怒不已,直接将首级掷于地上,大骂: “放你娘的屁!” “蔚州是老子的辖地,匪贼早让我清剿干净,焦山脚下只有一个村庄,根本没有匪贼,你这是剿的哪门子的山贼?” 说到这里,徐寿辉冷冷一笑: “王保,你可知道杀良充功是什么罪名?” “逾期不至,杀良充功,居然还敢污蔑本将辖地有匪贼!” 的确,徐寿辉的本事,大同将领们都是清楚。 要说谁的辖地最干净,那也非徐寿辉莫属了。 徐寿辉的经历和王保之兄王威差不多,都是凭借战功升迁,从小兵一步步做上来,在大同诸将中,威望仅次于张万邦。 此刻听见王保污蔑徐寿辉辖地有匪贼,第一个不干的就是蔚州守备韩荣,这事可是关乎到他今年的政绩。 他站出来澄清道:“我就是蔚州的守备,焦山名册尚还摆在我的守备府中,焦山根本没有什么山贼!” “我看,你就是畏惧督师惩处你逾期五日未到之罪,杀良充功!” 拨乱反正 第523章 先斩后奏杀王保 孙传庭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这个王保好像是脑子不太够用,这种事能不能抵他逾期不至的罪过不提,这不是得罪人吗。 得罪的还不只一个,徐寿辉还有大同东路的将领几乎全被他得罪了个遍。 如果这事是真的,大同的将校和百姓都会对这位蓟州大帅有所微词,孙传庭心中活络开来。 本来,他是想着借机杀两个人以立威,却没想到,撞进网里的是条大鱼。 “督师!” 徐寿辉气鼓鼓望向孙传庭,说道:“你要为末将做主啊,蔚州匪贼早让我清剿干净,这王保他杀良充功可是大罪!” 孙传庭淡淡问道:“王保,方才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虽说事态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但王保却也不蠢,这种时候要是直接招了,五个脑袋都不够砍。 他强自硬撑,笑道: “督师是明白人,现今各地哪还有没有丁点匪贼的,本帅也知徐总兵碍于面子,可却不至于如此污蔑我?” 孙传庭笑了笑,看不出倾向于哪方。 “按王大帅这意思,是说徐将军和韩守备作假了?” 王保却是摇头,说道:“本帅可没有这么说,只是他们二人碍于颜面,对我无理取闹而已!” “本帅今日心情不错,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过去最好!” 徐寿辉一听这厮厚颜无耻的话,差点直接拔刀。 “你——,这事儿过不去!” “督师,还请派遣督标营前往蔚州焦山,如若蔚州守备府没有焦山农庄名册,或是在蔚州境内看见了一个贼寇,我向王大帅跪下磕头认错!” 王保一听,呦呵,这一个小小的大同副总兵,这是打算跟本帅杠上了,他也硬气起来,冷冷一笑: “徐将军,本帅在蓟州与东虏作战时,你只怕还是个养马的马夫,本帅说你蔚州有匪贼,那便是有。” “人头都在这了,本帅也没说是你的罪过,这点事还没完了?” 孙传庭面对二人针锋相对的气势,心里委实笑开了花,面上却是镇静如常,做起了和事佬。 “此事到底如何,还是派本督的标营前往蔚州,一探究竟。” ...... 蓟州兵行军迟缓,所以五日才从蔚州抵达大营,孙传庭派遣精锐督标营,骑马并驱,第二日就抵达了焦山。 时值下午,焦山脚下,已成一片焦土。 蓟州兵屠戮了在此居住的一整个村落,数百百姓,临幸将所有东西抢掠一空,并付诸一炬。 三个督标营的秦军士兵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一人缓缓牵马踏入村庄,第一眼便见到一个大坑,坑中全是被烧得漆黑的尸体,令人触目心经。 三个秦军士兵互相对视一眼,为首那个把总犹豫了片刻,目光闪烁道: “此处,原本应该是一处村庄…” 另一人也道。 “是,看起来徐将军和韩守备说的不错,那王保逾期五日不至,自知身犯重罪,便行此杀良充功之举,意图蒙混过关。” “杀良充功…” 有个秦军兵士有些不可置信,继而咬牙切齿道:“官军为护卫百姓而设,怎能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这还是人?” “行了,去收集罪证,把该做的做了,多余的话不要说,下有督师,上有皇帝,轮不到我们操心。” 把总冷冷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三人抬眼望去,各自步入村庄。 曾经本为百姓乐土的村庄,此刻全然尽剩残垣断壁,到处冒着乌烟,遍地皆是焚烧不尽的躯体。 没有人想象得到,以往只能在辽东见到的场景,现在他们却在关内见到了,而且是这样的令人作呕。 越是接近那个大坑,三人就越是不敢去看。 他们自榆林参军,追随孙传庭南来北走,自诩早已熟悉这种场面,但他们显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有些人的丧心病狂。 眼前,是一个堆放死人的大坑。 这样的大坑在这个焦山脚下还有几个,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坑中尚有一些出世不久的孩子… 三名秦军战士,皆是浑身一颤。 他们并不知道,在历史上的崇祯年间,天下大乱,这样的场景已不再限于辽东,比比皆是。 届时,人命如草,中原大地十室九空,官军则被流寇戏耍得团团转,疲于奔命,能战的那一部分人一个接一个的战死。 剩下的,就都是如今蓟州兵这样的人。 把总望着几名紧紧相拥,死在坑中的孩子,攥紧拳头,强忍着心中冲动,恨恨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时,一名秦军士兵转身,道:“把总,我们回去,蔚州城守备府没必要去了。” “没错,我们这就返回大营,将焦山脚下发生的事转述督师!” 把总说道:“不,守备府还是要去,而且要立刻去,没有名册,拿什么做证据,凭我们三个的一面之词?”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只好点头。 “走,去守备府!” “无论如何,名册必须要拿到!” ...... 两日后,孙传庭紧紧攥着手中的名册,听着三人的转述,沉声问道:“你们说的都是实话?” 三人对望一眼,把总出面道: “回督师,属下以性命担保,焦山脚下原有一村庄,数百居民,全数为蓟州兵马所屠。” 其余两名兵士也道。 “督师,这是杀良充功!” “那坑里还有襁褓中的孩子啊!” 徐寿辉一颗心落了地,冷冷一笑:“王保身为蓟州总兵,逾期五日不至,杀良充功,二罪并罚,罪在当斩!” “还请督师将王保正法,以肃三军!” 余的将领也都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杀良充功的人不得到妥善处理,其余的人很可能会纷纷效仿。 到了那个时候,官军约束不住,军规成了摆设,百姓对官军的信任程度也就会越来越低。 低到一个地步的时候,就会出现历史上那样,孙传庭出关作战,百姓却帮着流寇的场面。 一旦失了人心,大明也就是完了。 孙传庭以掌击案,怒道:“传本督命令,带蓟州总兵官王保!” 王保被押缚上前,却是没有丁点悔过之意,仍旧是对着孙传庭冷笑不止。 “孙传庭,我告诉你,我蓟州数万大军就在城外,你敢动我一下——” “动你,你敢怎么样?” 张万邦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说道:“我就不信,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大同城闹事!” 言罢,他环视座下蓟州各个兵将,被扫视到的人,无不是垂头或后撤半步,张万邦的威名,毕竟不是虚的。 张万邦坐在原位,冷哼一声,道: “今日我将话放在这里,蓟州总兵王保滔天大罪,罪在当斩,督师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一句怨言。” “谁要是敢与朝廷法度过不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孙传庭这才起身,环视诸将道: “蓟州总兵王保逾期五日未至,在蔚州境内杀良充功,屠戮焦山百姓八百余人,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斩!” 王保这才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孙传庭——” “你就算有尚方宝剑,可我是蓟州总兵,九边大帅!你无权斩我,我要直奏陛下,治你擅杀总兵之罪!” 孙传庭知道,自己是无权处置。 但现在人心已齐,若不斩此獠,前功尽弃,况且这个王保的确兵事不通,罪过甚多,论罪该斩。 但是出师未曾,先斩大帅,还是越权先斩后奏,这个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人大做文章。 拨乱反正 第524章 手铳问世 “孙传庭——!” “我是大明朝蓟州总兵官,你无权杀我!” “要想杀我,必须呈报京师,听凭陛下裁定!” “你这是越权,你们都说句话啊,他这是越权,今日杀了我,明日就能以微小口实再杀你们!” 王保实在没料到,孙传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前山海关兵备,居然有直接斩杀自己的魄力。 他不甘心,这个总兵他才做了半年,什么都还没享受到! 自己不过是杀了几百个普通百姓而已,自己可是九边大帅,拿几个百姓的头叙功又能怎么样? 现在的王保,显得有些疯狂。 孙传庭站在点将台上,冷眼看着状若癫狂的王保,须臾,他向北方抛去一瞥,遥遥抱拳,大声道: “陛下,孙传庭越权行事,皆为平定西虏,此战以后必赴京师请罪,以安军心!” 言罢,他转身过来,看着冷笑不止的王保,大喝: “王保纵兵害民,斩!” 焦山脚下的情况,早随着三名秦军兵士的转述在营中各明军中口口相传,谁也不敢相信蓟州兵会做出这种事。 对于这种人,没有谁会下不去手。 两名秦军兵士上前,将王保死死按住,挥起雁翅刀,然后猛地挥下,仿佛整个天下都清净了。 王保的头颅滚落,鲜血喷涌而出。 张万邦发觉,孙传庭这个人与他曾经想的不同,文人出身,却能做到投笔从戎,看着砍头而毫无惧色。 这样的文人,世间罕见! 看起来,当今皇帝看人依旧很准,这个孙传庭或许真的有两把刷子? 想到这里,张万邦率先说道: “杀得好!” 徐寿辉及蔚州守备韩荣也出言附和。 “督师杀得好!” 孙传庭冲三人分别点头,下令道: “这次出关,蓟州兵就不必去了,余部点齐兵马,带好辎重、军械,三日后本督将在此处誓师出征!”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众人全都被这种视死如归的气氛所带动,各营的明军将校们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山呼。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夜晚,孙传庭回到帅帐,一直紧绷的脸色方才有所缓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大呼出口气。 在这些将帅们面前,就要装出这副样子,只要你稍有软弱迹象,他们就能骑到你的头上。 缓了一会儿,孙传庭提笔伏案,认真的写着奏疏。 经过此回立威,他已看得出来,虽说各将帅们骄横跋扈,但军心可用,相比王保,各将帅们都有军功在身,自有骄横的资本。 至于眼下奉诏汇聚而来的各地兵马,除蓟州兵以外,余部尽为精锐,用的穿的,长枪钢刀、鸟铳火炮…,都是朝廷最新式的军械。 统领这些骁勇善战的精锐出关,孙传庭是很紧张的。 天启一朝已近五年,孙传庭知道当今皇帝为了整顿九边付出的努力,蓟州兵辽东战后的颓废,皆因王威战死,一将之别。 可他亦能看得出来,西虏各部年年月月号称自夸的蒙古铁骑,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 想来与西虏的这番较量,也并不需要过于忧虑。 ...... 奏疏送至京师时,朱由校正在西苑观看演示。 朱由校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中甚至比毕懋康还激动,因为他知道这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演示内容是军器司的最新式火铳,这种火铳的仿制成功对于大明的意义,就和仿制荷兰舰载炮而城的镇虏炮一样重大。 这是一种截短型火铳,与如今普遍装配于步军的遂发鸟铳不同,这是军器司为骑兵专门研制的。 如今第一批五百把截短火铳,灵感源自于澎湖之战缴获的那一艘荷兰皇家海军的盖伦战舰。 有大明水师兵士在盖伦战舰的船长室中发现一个精致的小箱子,箱子中就装着这种截短型的火铳。 初一看起来,这种火铳就像是鸟铳被懒腰斩断。 如此短小精致的火铳,起初很多人都只是将它当做荷兰贵族佩戴的装饰,但是军器司的毕懋康无意中击发一次,却是发现这种火铳威力不俗。 短铳击发的瞬间,毕懋康脑海中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这种短铳能装备于骑兵,那么骑兵就拥有了远程攻击的能力,在作战前对准敌军面门来上一轮排铳,这对敌军骑兵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那么如果这种短铳能够应用于边军,会不会让大明骑兵在与八旗骑兵作战时有些还手之力? 甚至是,占据优势!? 说干就干,毕懋康、毕懋良二人找来徐光启,再叫来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引入的葡萄牙人,还有军器司的匠师们,群策群力。 这一钻研,就是一年多。 所幸,朱由校自从设置军器司以来,就未曾少过军器司的款项,拥有朝廷的支持,这让他们事倍功半。 随着,“砰”的一声撼响从骑着马的锦衣卫手中发出,整个西苑都是寂静了半晌,然后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毕懋康、毕懋康还有徐光启,以及一帮为此付出过心血的匠师们都是喜极而泣,对视无言。 从天启三年四月到天启四年七月,新式短铳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数不清的挫折,终于在今日试铳成功了! 天启四年七月二十二日,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请陛下为此铳取名!”毕懋康拿着军器司制作出的第一把成铳,毕恭毕敬地奉到朱由校面前。 在他的脸上,岁月的痕迹甚为明显。 朱由校曾经记得,毕懋康第一次被召见委以重任时,鬓发尚还没有如此花白,现在看去,却是像个十足的糟老头子。 “爱卿快起来——” 朱由校亲自扶起毕懋康,将这杆短铳接在手上,并且和摆在一旁的缴获荷兰短铳对比一下,随即发笑。 “你们看,这两把短铳,有何区别?” 众人看去,盖伦船长的短铳短小而精悍,不仅威力不俗,最主要的是制作极为精致,一看就是贵族佩戴。 军器司这把成铳与之相比,就像是个歪瓜裂枣。 听着众人的发言,朱由校脸上笑容止不住,道:“是啊,咱们的这把铳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过,朕就要配着这把铳。” “这把短铳今后就是朕的御配制物,朕相信,日后我大明定会做出比红毛们更加实用好看的手铳。” 听到这话,徐光启在下头提点毕懋康一声: “陛下赐名了,就叫手铳。” 毕懋康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臣谢陛下赐名,这把短铳今后就叫手铳!” 拨乱反正 第525章 新式骑兵的兴起 约一百年前,这种截短型的火枪开始在德军骑兵和步兵中普及,这就是手铳的第一个版本——转轮打火枪。 后来德国与法国交战,以转轮打火枪为主要武器的德军骑兵越战越勇,将没有任何火器的法军传统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受此战影响,欧洲开始重视转轮打火枪,发明者约翰也被德意志皇帝召入宫廷成为贴身侍从,专为德军制作转轮打火枪。 法军的惨痛经历,标志着新式火枪骑兵的兴起。 自此以后,传统骑兵在欧洲屡遭败绩,几乎绝迹,而以装备转轮打火枪为主的新式火枪骑兵逐渐成为主流。 值得一提的是,因此屡遭失败的法国国王痛定思痛,很快决定雇用了相当数量的同类骑兵,这些骑兵都配备了转轮打火枪。 后来,这种雇佣果然起到效果,法国也逐渐淘汰了维护费用昂贵且作战能力低下的传统骑兵,将火枪骑兵纳入常备军。 欧洲各国有样学样,没挨打的提前准备,已经挨了打的,如同法国一样,不惜斥资也要引入火枪骑兵。 这样,转轮打火枪很快就成为欧洲骑兵的主要武器。 到现在的天启四年,传统骑兵几乎已经在欧洲绝迹,几乎所有欧洲国家都有相当数量的火枪骑兵作为常备军。 然而,转轮打火枪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它不仅结构复杂,造价昂贵,使用麻烦,而且在钢轮上有污染时还不能可靠地发火。 于是,欧洲各国又开始研制新的“点火“方式。 不久,居住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班牙人发明了燧发枪,他们取掉了那个源于钟表的带发条钢轮,而是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 如果需要射击时,就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点火药。 这种击发机构称之为撞击式燧发机,装有撞击式隧发机构的枪械称为撞击式燧发枪。 撞击式燧发枪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 眼下欧洲各国的骑兵、步军,几乎都普遍装配了遂发火枪,上次在盖伦战舰上缴获的,自然是第二代转轮打火枪。 加上军器司在天启二年就已经完成对遂发装置的仿制,这次自然不能用原始的击发方法,直接作出遂发手铳,倒也不足为奇。 有些时候,创新是必要的,但也要分情况。 现在这个年头,再去自己钻研这个东西,一没有经验二没有知识,毕懋康在历史上十年后才改进了原始鸟铳的火绳击发方式,太过耗时耗力。 直接借鉴西方已经成型的做法,自然是最稳妥的。 况且西方各国对装备技术的流散,似乎并不是很重视,只要你肯学,对方有钱赚,那就肯教。 提起这个,朱由校还是颇有自豪的。 毕竟,是自己的穿越,让遂发枪在大明的出现提前了十几年,并且研制出了历史上在大明从未出现过的镇虏炮和手铳。 对手铳来说,朱由校期待感十足。 这个玩意儿虽说实战如何还没见到,可其在欧洲能得到普及,甚至于在一百年的时间里代替了原始骑兵,这就说明放在骑兵手里,战斗力一定不错。 过来人的经验在这摆着,要是短铳搁到步兵手里有用,那现在欧洲各国的主力火枪兵为什么用的是长杆遂发枪? 所以朱由校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给骑兵装上就是。 反正无论如何,这是火器的时代,这是大航海的时代,鞑清那种做法,注定是要被世界所抛弃。 大明不能去和鞑清去学,搞什么重装骑兵,搞什么骑射立国,那岂不是舍本逐末,固步自封么? 这种时候,就该不耻下问。 别人什么先进,咱就学什么,花点钱也在所不惜,因为你把军事科技学到手以后,是可以直接用的。 换言之,给出去的也能再打回来。 可你要是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花,难道就一直被鞑清和蒙古钳制,与当今世界上的机遇失之交臂吗。 朱由校心情大好,研制出手铳,对付鞑清引以为傲的骑兵,那就算是有了手段。 德军、法军新旧骑兵对决的一面倒场面,似在眼前。 “传旨,军器司参与研制手铳的匠师,全部记大功一次!” 言罢,朱由校望向阶下的二毕,示意他们起来,微笑说道:“四年了,朕一直亏欠你们一份赏赐。” 不等二人说话,朱由校便就以不容置喙的口气接着说道: “听旨!” 闻言,一众人等全都俯身候旨。 朱由校负手而立,肃声说道: “研制镇虏炮,研制手铳,九边军械可用,皆赖二位之才,今朕心情甚好,数功并算!” “毕懋康,授太子太师,继续主持军器司。” “毕懋良,授太子太傅,辅助尔兄,为大明制造优质火器,不必吝惜钱财,有失才有得!”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说道: “臣谢陛下,皇恩浩荡,无以为报!” 朱由校冲他们点了点头,转头面相其余人,继续说道: “徐光启,虽说你不是军器司之人,但却在研制手铳时尽心尽力,也有其功,朕意,授詹事府少詹事,协助军器司行事。” “其余主要参与之人,各赏五千两白银,以作慰问。军器司下属各匠师、匠户皆有赏赐,户部拟一份折子,明日呈交乾清宫。” “还有,在军器司匾额上新添‘皇家’二字,今后再无军器司,只有大明皇家军器司!” 一干旨意宣完,众人都有赏赐,皆大欢喜,都是高高兴兴,感谢圣恩。 恰在此时,一名小阉拿着奏疏跑到西苑门口,正待闯入,却被守在这里的皇极殿小牌子王承恩拦住。 “干什么去?” “没见陛下正说要紧事儿?” 那小阉显得十分焦急,喘了几口,也顾不上行礼,直言说道:“王牌子,是…是大同的孙督师发来的急奏,大军就在今日出征!” 王承恩想了想,却是放下了自己送进去的想法,眼珠一转,让开身子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进去啊!会不会办事儿?” 小阉点了点头,冲进西苑,看着天启皇帝并众臣一齐转身朝他看来,顿时心下发虚。 朱由校倒没想太多,一面示意演示继续,一面让小阉为自己读奏。 小阉打开急奏,扫了一眼,皱紧眉头,心中有些忐忑。 拨乱反正 第526章 总要有人背锅 朱由校见这小太监欲言又止,心中已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稳住语态,淡淡问道: “可是孙传庭已经出师?” 小阉眼皮一跳,皇帝这般淡然自若,反而令他更为紧张,现在也算明白为什么那皇极殿小牌子王承恩不亲自来送的原因了。 “孙…孙督师在大同镇城外的大营,斩了王保…” 闻言,周围人群中一片的惊呼四起。 “王保,那是谁?” 朱由校现在反而成了最迷糊的人,据他所知,上回奉旨出关的重要将领中,似乎并无这一号人物。 小阉没有答话,因为这不是他该说的。 现在这种时候,尽量少说两句最好,这次的使命不过是传话,目的达到,就没自己的事儿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擦了擦汗,出来说道: “陛下,王保是现任的蓟州总兵,是…是上次在辽东战死蓟州总兵王威的亲弟弟…” “王威战死,兵部部议,王保战功不错,又是蓟州人,就叫他继任做了总兵官。”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陛下,孙传庭虽然身为督师,但王保毕竟是兵部正选的蓟州总兵官。总兵一级的将官,无论犯了何罪,依律都该查明实证再行处置。” “孙传庭如此行事,若地方督抚均照此为之,武将稍有过错,便先斩后奏,越权行事,岂不天下大乱?” 说话的,是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平日很少说话,朱由校明白,孙传庭这般做法,实是威胁到了地方武将的地位。 碍于影响不利,他这才开口声讨。 的确,要是九边大帅都能说杀就杀,地方的参将、游击、守备,甚至是底层千总、百总,那不就连上报都不用了。 这种风气不加抑制,就会提高文人督抚的地位。 武将本就受人鄙夷,现在各地就是一个文贵武贱的局面,这样看来,这事倒是有些棘手。 朱由校不用问就知道,从历史上的孙传庭来看,这个王保不做了错事,是不会遭到如此严重处置的。 最为难的地方,就是孙传庭所做于法不合,但于理却是对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给张维贤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朝那小阉问道:“将奏疏拿给朕看。” 闻言,小阉松了口气,好像手中奏疏烫手似的,赶紧呈了过来,然后恭恭敬敬退下。 朱由校扫了几眼,面色微有所动。 “哼!” 朱由校放下奏疏,对周围说道: “这个王保,该杀。” “奏疏上说,这王保逾期不至,惧怕处罚,便在蔚州境内的焦山纵兵为祸,屠戮了焦山脚下的数百百姓。” 话音落地,周围全然都是震惊之声。 张维贤也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可置信,“这…天下间怎么还会有做出这等事的人?” 随即,他转向崔呈秀,斥道: “崔部堂,你兵部是怎么办事的!” “王保是什么样的人,莫非兵部事先没有查清,便让他继任了蓟州总兵如此重要的职位?” 闻言,崔呈秀显得有些窘迫。 在兵部当尚书,除了早年制衡东林以外,他实在没什么任人识兵的大才,这他也知道。 王保若是真的做出了这等事,那么就绝会牵扯到他的身上,毕竟兵部当时只是考虑到王保为王威之弟,叫他在蓟州原地上任比较方便。 底下众人也分为两派。 “英国公说的不假,蓟州为京师咽喉,便是我这样不懂兵事的文人都知道此地要害,怎么崔部堂在考虑总兵人选时如此草率!” “诸位听我一言——”李邦华站出来说道: “此事倒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兵部处事不明,孙传庭此人如何,我等皆不知晓,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 “到底王保在焦山脚下做了什么,蓟州如今情况如何,还是要全部查清楚以后,再做决断。” 李邦华的话,倒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朱由校这时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这样,锦衣卫派人分别去大同和蓟州,探听清楚真实情况,再来向朕回禀。” “记住,要快!” ...... 守候在朱由校身边的锦衣卫很快将消息报到了北镇抚司。 听见以后,指挥使许显纯甚为重视,放下手头其它事,叫来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崔应元分别领队前往大同、蓟州,探听情况。 田尔耕和崔应元,一个在朱由校南巡时证明过自己,一个曾在锦衣卫彻查山东闻香教时立了大功。 选派此二人前往,足以证明朝廷对这件事的重视。 倒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回府以后,坐立难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这种紧要关头去魏府问计。 当然,去的是当今首辅魏广微的府邸。 当夜,魏广微才刚处置内阁政务,回到府中烧茶,忽然见老仆前来,说是兵部的崔部堂来了。 魏广微轻轻一笑,他自然猜得到崔呈秀的来意,起身道: “引他来正厅。” 少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阁老,救我!” 崔呈秀甫一进门,便就急切的说起来龙去脉,魏广微品着刚刚烧好的清茶,静静听他讲完。 崔呈秀话音刚落,魏广微放下茶杯,轻轻问道: “崔部堂,你觉得当时陛下任你做兵部尚书是为了什么?” “为你崔呈秀通晓兵事,才能出众吗?” “不是,你是一颗棋子,陛下用来对付东林的棋子,科举案以后,东林党人都被清出朝堂,你早该引退了。” “这…”崔呈秀满脸为难,“阁老,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方法了吗,我不想就这么回乡啊!” “况且带着这种丑闻回乡,那些旧日仇敌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就是还想继续做官…” 魏广微不无意外,官儿瘾很大,不止崔呈秀,他也有,这满朝文武,都是犯了瘾头才来的。 “也有办法。” 听到这话,崔呈秀忙问:“阁老请说,我要如何做,才能渡过此劫?” 魏广微呵呵一笑,负手起身,边走边道: “倒也简单,此事无论对陛下还是北征局势来说,最好的结果都是孙传庭无事,王保之罪,证据确凿。” “如无意外,这次锦衣卫下去查,回来只会是一个结果,王保大罪,本就难逃一死。” “出了这么大的事,偏袒武将还是督抚,陛下也很为难,说到底,总要有个背锅的…” 闻言,崔呈秀茅塞顿开。 “阁老的意思…,是叫我主动向陛下请罪解职?” 拨乱反正 第527章 明察 暗访 朱由校没有回乾清宫,而是从西苑直接回了坤宁宫。 “陛下,出了什么事?” “有好事,也有坏事。” 朱由校嘴里塞着内廷秘制的糕点,吐字不甚明晰,又翘着二郎腿,显然不将老祖宗教导的食而不语放在眼里。 张嫣抬首觑了一眼,心底暗暗有了猜测。 晚宴上皇帝封了贵妃,许诺要让咸福宫增添龙嗣,张嫣是很为之高兴的,毕竟这大明朝的后宫,一直都只有裕、良、纯三宫。 除裕妃童静儿一子以外,也只有自己这个正宫皇后诞育了“皇长子”朱慈燃。 龙嗣太少,就算皇帝不想,她这个做皇后的,也要多加考虑,总不能什么事都等着刘太妃主持。 绵延后嗣,对内宫来说,向是头等大事。 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张嫣固然高兴,可身为皇后,却也不能只考虑自己,其余三妃,天长日久了,也都是不错的人。 张嫣想着,内心有了想法。 朱由校用完点心,净面梳洗之时,张嫣站在一旁,屏退了宫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去咸福宫,打上次晚宴以后,就再没说过了。” 朱由校净面完毕,正在擦脸,却是一拍额头,“你看看,朕这个脑子,一忙起来,又给忘了。” 旋即,朱由校抬眼看了看宫外渐暗下去的天色,神色有些犯难,说道: “今日晚了,还是改日再去,朕今日就留在坤宁宫陪皇后好了,何况累了一天,朕也乏了…” 张嫣没说什么,蹲下来为朱由校取了脚靴,一边小心地揉脚,一边说道: “臣妾听人说,西苑轰鸣了一下午,是在做什么?”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朱由校一想起来,心中顿时变得有些高兴,躺在榻上享受着张嫣的小手,说道: “军器司新火器今天下午在西苑试射,朕给取名叫手铳,只不过制作工艺比较繁琐,批量造起来麻烦。” “不过朕已经吩咐户部给军器司拨款了一百八十万两,朝廷不是和葡萄牙…佛朗机人签了贸易协定吗?” 张嫣听得半懂半不懂,只是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听着,插不进来话。 朱由校躺在榻上,完全没注意到张嫣的表情,在那自顾自的说着。 “缺什么就找他们要,这个贸易协定咱可不能白签,腓力四世那个货,这是瞧见大航海的机遇了,不然也不能签的这么痛快…” 说了半晌,张嫣却是默默没了动静。 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支起身看了一眼,发现张嫣一头雾水的样子蹲在那,顿时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朕也不和你说太多,说了你也不懂。”朱由校说完,把张嫣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尤其在某个部位多流连忘返了一会儿。 张嫣注意到了,羞得不行。 “皇后,你这,比去年又大了一圈?”朱由校将张嫣一把揽到榻上,几乎是嘴对着嘴,促狭笑道: “这是朕的功劳?” “陛下…” 随着朱由校的双唇接近,张嫣闭上眼睛,声音渐弱。 宫外,女官徐氏瞥见这一幕,也没敢多瞅,赶紧吩咐偷笑的宫娥们熄了灯,各自散去,看守在周围。 ...... 第二天上午,蓟州城。 马蹄声逐渐减弱,自北方而来的一溜尘土之前,停下了五名神色凝重的锦衣卫,个个都是龙精虎猛,为首的更是一名令人不敢小觑的锦衣卫千户。 这不是普通的锦衣卫千户,而是朱由校的心腹之一。 之所以说是心腹,那是因为这名锦衣卫千户的身上穿着的是华丽威武的飞鱼服,腰间挎着的,是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 天下间,有这种配置的锦衣卫除许显纯外只有五人,个个都是朱由校绝对的心腹,是锦衣卫中五个大名鼎鼎的千户。 这五大千户都是各有上位的狠事,尤其是田尔耕,最开始差点被朱由校放弃,然后凭借自己的本事,居然又争取到了信任,最终调到京师。 要与这种人为难,没有人不害怕。 五大锦衣卫千户,也都是指挥使许显纯最得力的下属,就连东厂番子见了,也不敢随意招惹。 被派到蓟州的,正是在山东调查闻香教甚为得力的崔应元。 自从接到命令,崔应元就片刻不敢耽误,放下了手头全部事情,连夜赶来蓟州打探虚实。 崔应元一手按着绣春刀,抬眼望了望守备稀松的城头,心中有了些猜想,蹙眉说道: “这里就是蓟州了,都分散开来,到城中打探一番,王保做总兵这半年多,到底在蓟州做过些什么,都要打探清楚。” 说到这里,崔应元环视四人,沉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在明日前打听个差不多,都明白吗?” 四人正要离开,崔应元又唤住他们,嘱咐道:“本地督办司就不要去问了,我只相信你们查到的第一手消息。” “去!” “遵命!” 四名锦衣卫纷纷于马上抱拳,分散从各门进入。 守门的把总见有人来了,正要问话,却是直接被一枚腰牌怼在脸上,只听来人道: “北镇抚司小旗犁恒,不该问的别问!” 言罢,策马而入。 来人一看就是京师缇骑,为首的更是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衣服,一看就是绝对的贵家人。 把总赶紧后退,看着这名锦衣卫入城后,在一家客栈栓了马匹,然后攥钻进巷子里就不见了。 崔应元进来,自然是有目的性的。 他直接来到上一任总兵王威剩余不多的下属,也就是留守在蓟州城内的家丁队官家中。 根据情报,这名昔日的总兵家丁队官,住在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错综复杂,崔应元找了足足半个时辰,实在没想到会住得这么寒酸,看着眼前的残旧木门,他狐疑地上前敲响了门环。 “谁啊!” 半晌,院子里才传出一句不耐烦的声音。 崔应元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敲着。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胡子拉碴,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崔应元的眼前。 这男人看见崔应元,下意识就是一惊,立马就要关门跑路。 不过崔应元早有防备,他用绣春刀拦在了木门的中间,男人见关门不成,转身就走,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崔应元没急着追,不慌不忙的走进院子,一边环视一边道: “跑?” “你知不知道,蓟州军到了大同,被划出了作战的名单。” “啧啧啧,这洋相可出大了,要是再这么让王保在总兵这个位置干下去,蓟州军就算废了。” “曾经好歹也是与建奴作战的精锐啊,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一代不如一代?” “有个大人物,有意惩办王保,但没什么证据,我本来想到这里看看,怕不是来错了地方哟!” 说着,崔应元眯起眼睛,将手摸到了绣春刀上,却是那中年男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拨乱反正 第528章 聪明人做聪明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如此说来,蓟州军会被剔除北征名单,这倒也不足为奇,怕是眼下的蓟州军,出了关也只能添乱。” 崔应元坐在院子里,听那中年男人说完,心中大致明白了王威死后,蓟州都发生了什么。 想着,他嘀咕几句,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中年男人紧跟着站起来,忐忑追问道:“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大人物,有没有你说的这样大的能量?” “王保在蓟州做了总兵以后,可是无恶不作!” 闻言,崔应元轻笑了一声,紧握绣春刀,本不想与他废话太多,想了想还是留下一句: “莫说是一个蓟州总兵,就是皇亲贵胄,那位大人物也办得。” “这…”中年男人看着崔应元的华丽飞鱼服,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皇亲贵胄都能办…?” “砰——!”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关门声。 ...... “什么,崔呈秀居然主动请辞了?” 约莫五日后,朱由校正坐在西暖阁看着奏疏,听见一旁魏忠贤禀奏,当即笑出了声。 崔呈秀不想做官了,这说出去谁信? 这只怕是另有其人,给他出的所谓“良策”,不过这样也好,这厮如此明白事理,倒也省了朕一番功夫。 “忠贤,你怎么看?” 朱由校端着这份请辞的奏疏,轻轻挑了挑眉,静静注视着眼前人。 魏忠贤在袖子中搓了搓手,心思活络开了。 其实他早猜到,皇帝内心是希望崔呈秀主动请辞,君臣好好演一次戏,然后再换一个懂兵事的人来做尚书。 对崔呈秀来说,这一招也算明哲保身。 所谓当断则断,如若不断,必受其乱,这崔呈秀,的确是个聪明人。 “回陛下,崔部堂为兵部尚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请辞,许是因为扶了王保为蓟州总兵一事。” 说着,魏忠贤略微抬头,窥视上意。 发觉朱由校没说什么,这才心下一轻,继续说道: “老奴觉得,当时王威战死,蓟州军急需一个总兵来管理,王保作为王威之弟,其人如何,大家都是不知。” “这事不能只怪罪崔部堂识人不明,兵部之中,那些辅官也各有罪过,如若要罚,应该一并处罚。” “你说的不错,的确不知是崔呈秀自己的原因。” 朱由校“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崔呈秀的确是个有才之人,除了兵部,到其它地方也能为朝廷尽忠,你就如此回复。” “崔呈秀的请辞,朕不准,户部尚书郭允厚不是科举大案牵连革职了吗,就调他到户部去。” 魏忠贤忙不迭地躬身,呼道: “陛下圣明!” 处理完崔呈秀的事,下一个就是王保到底该不该杀了。 田尔耕和崔应元的回奏在这两日送至京师,消息让很多人都是不敢相信,自从王保继任以后,蓟州军队一落千丈。 王保在蓟州军内部,先是裁退了大批从前跟随王威南征北战过的老卒,连前者的家丁队也不例外。 裁退老卒还是第一步,接下来王保组建了自己的家丁队。 他的这个家丁队,虽然也叫家丁队,但是战斗力和王威的那个天差地别,带兵打仗没什么本事,欺压良善倒是一把好手。 除此以外,王保还疯狂克扣蓟州军的粮饷。 朝廷每月发往蓟州的粮饷,都要被克扣七成甚至更多,兵士们稍有不服,便会被大加责骂,以至于赶出官军队伍。 至于操训这种事,王保继任以来,除了应付检查搞过几回,其余时间都是根本不管的。 这样一来,蓟州军的军纪越来越败坏。 如今还留下来的,要么是欺负百姓的好手,要么就是被塞进来混吃等死的兵油子,都没有什么战斗力。 至于田尔耕的回报,更是令人汗毛直立。 孙传庭所奏回的一切,不出朱由校所料,全都是真的,而且事实比奏疏上说的更令人不敢相信。 据田尔耕所说,焦山脚下一公有四个填埋尸体的大坑,里面的尸体都被烧得面部全非,而且大多数首级都被割下来了。 锦衣卫后来去当地卫所找来官兵,将大坑填满,受难百姓也被一一安葬,统计的受难者约有八百多人。 原本欣欣向荣的一个小村子,现在已经是人间地狱。 看见这两份密报,朱由校的眼神逐渐阴暗下去。 在自己的治下,竟然有官军作乱,残杀了山脚下的一整个村落,只为了避免逾期不至的惩罚。 死在官军手里的百姓,比蒙古人都还要多! 这让朱由校想到了历史上的崇祯年间,这种事情在全国各地,简直是司空见惯。 这种风气,绝对不能助长。 现在连天启五年还没到,连绵的灾害才刚露个苗头,官军就做出这种事情,如果不严肃处置,还有人敢再犯! 蓟州军,原本是一支能出关与建奴作战的精锐兵马。 朱由校实在是没想到,仅仅半年的时间,精锐从无恶不作的官匪,他们居然裂变的这么快。 一任总兵选错了人,整支军队都被污染了。 说起来,这事朱由校也有责任。 王威战死,是员良将,朱由校当时很觉得心疼,爱屋及乌所以也就默许总兵一职让王保接替。 却不知道,这王保根本就是个在长兄羽翼庇护下,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若是王威在天有灵,也该为有这样一个兄弟而耻。”朱由校默默说了一句,紧紧攥着两份奏报,道: “鉴于王威的作战功劳,便不殃及王氏族人了,只是…” “蓟州军的问题很大,要即刻重组,召回老兵,补偿粮饷,大明的官军队伍里,不需要这些残杀百姓的爬虫。” “派东厂下去,一个一个查,一个一个问,凡是有在焦山杀过百姓的,一个不留!” “整顿蓟州兵马的人选,你有没有考虑?” 说着,朱由校望向魏忠贤。 后者一愣,想了想说道: “陛下,英国公之子张世泽,今年二十有二,勇武有为,老奴听说他一直都想领军作战。” “张世泽…” 这个人朱由校自然熟悉,历史上的末代英国公,甲申年国破,他也是唯一一个领兵出战顺军,杀身成仁的勋戚。 这个人值得信任,只是现在还太年轻,尚需历练,能力怎么样也还不知道。 其实整顿军队这种事不难,让他去试试也好。 拨乱反正 第529章 皇帝身后的剪影 张世泽是勋戚子弟,世袭英国公,日后更会是北勋戚之首。 朱由校南巡以后,基本将江南勋戚一网打尽,一些兵权也都借机收回,现在还剩下的,都是听话的。 京师的英国公,现在基本上也就成了全国勋戚之首,这是朱由校刻意“制造”出来的。 勋戚这个势力,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屁用没有,但是有个首领管着,对朝廷总归是好事。 因为朱由校只需要管着他们的那个首领,也就是英国公。 自从张维贤的儿子被皇帝委派出去整顿蓟州兵马的消息传出来,人人都在为他道贺,自从那日,府门都快被踢平了。 大家都知道,本就是勋戚之首的英国公外出带兵意味着什么,皇帝有这一手,明显日后是会让张世泽有兵权的。 可身为直接受益人,张维贤却一点儿也不高兴,就和他当年被朱由校硬塞进军机房一样不高兴。 可这毕竟是皇帝的决定,不高兴没什么用啊,你不想进场,有人推着你让你进场。 他本想着顶多也就是自己趟了浑水,也就踏踏实实干着了,却没想到,皇帝连他的儿子也不肯放过。 最主要的是,这傻儿子比谁都高兴,一点儿没意识到这是个坑。 据说当时张世泽听见消息以后,乐得一蹦三尺高。 张维贤来找儿子,打算在他离开以前,促膝长谈一下,把该说的都说清楚,省的这小子出去以后放飞自我,被人一顿坑都不知道。 刚开房门,张维贤便皱紧眉头,他看见张世泽正穿了一身的盔甲,像个武夫似的在仔细的擦拭佩刀。 张世泽的佩刀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大明绝大多数武官的制式佩刀,作战能力极佳的雁翅刀。 张维贤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默默走进房间。 可能是因为张世泽太过兴奋的原因,擦拭雁翅刀的时候也在想其它的事情,竟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来了。 “咳咳…” 张世泽听见两声清咳,这才从自嗨中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佩刀立在一侧,躬身道: “父亲。” “嗯。” 张维贤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床榻边上,拿起雁翅刀,“噌”地一声抽出来。 雁翅刀成为军官的制式佩刀,自然有原因,锐利无比的刀锋,在黑夜中也能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点点寒光。 “好刀。”张维贤将刀放回鞘内,拍了拍自己身边。 “坐,明日你就要出去到蓟州了,为父的有些话要和你说。”刚说到这里,见张世泽已经面露难色,他又道: “你不要不耐烦,这都是为你好,仔细听着就是。” 张世泽一惊,连忙抚平心中的烦躁,一副聆听状。 “陛下南巡以后,你觉得有什么变化?” 闻言,张世泽先是一愣,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这话中有什么深意,笑道:“自陛下南巡,京师中的勋戚们都老实不少,平日里不见再有什么牢骚话。” “这只是其一…” 张维贤叹了口气,这孩子果然没看出来。 “陛下南巡,意在收服江南兵权,金陵附近的三卫反叛,只掀起了一个浪花,陛下却借机将十余家勋戚的兵权一齐收回。” “这是在打压江南勋戚,打掉了徐氏,现在我们就是天下勋戚之首。” 张世泽脸色一僵,疑惑道: “父亲,我们成为勋戚之首,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张维贤颇有些语重心长,在他看来,张世泽即将前往蓟州整顿兵马,而皇帝之意,绝不仅仅只是叫他去整顿兵马而已。 不出意外,日后张世泽在外领兵会是常事。 “自靖难以来,我英国公一脉世为北勋之首,执掌京营,一直都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眼下更是全国的勋戚之首。” “儿啊,你要切记,在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 “这种权利,再出去领兵,那是一般人能干的吗?” 张维贤满脸的担忧,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坐在勋戚之首这个位置上,除非于国有大功,特别受皇帝信任,不然很容易倾覆。 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要陪葬,树大招风啊! 皇帝能以口实逼迫江南三卫勋戚造反,再堂而皇之的收回他们手中兵权,也就能对自己再来一次。 其实,朱由校打击江南勋戚那一次,同样把张维贤这个老牌的北方勋戚唬得不轻。 直到现在,兴奋的张世泽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从没看过自己父亲神态中有这样的凝重。 他缓了缓神色,站起来揖身道: “父亲放心,我在外领兵,一定惟陛下之命是从,我知道,英国公一系,是替历朝皇帝看管勋戚,而不是我们自己。” 张维贤听见这话,也就稍稍安心。 他不打算再说什么,站起来拍了拍张世泽的肩膀,从此以后,他们英国公一系将迎来最大的人生路口。 要么同江南勋戚一样,身败名裂,要么就再上演一次靖难的辉煌,无论走在哪条道路上,都是要做日光之下,皇帝身后的剪影。 ...... 张世泽外放到蓟州,整顿蓟州兵马。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廷文臣窃窃私语,勋戚们更都觉得,张世泽可以领兵,他们同样可以。 和张维贤预料的一样,英国公府果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无论如何,皇帝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张维贤只好从阴影中站出来,开始真正的统领全国勋戚。 至于张世泽,他在蓟州的一举一动,都成了勋戚及文臣们关注的焦点。 天下间勋戚何止数千,勋戚诸子有建功之心者更不胜枚举。 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世泽是何品行,是否安分,对于这些,外廷文臣一无所知。 有无数的人等着以骄横跋扈的借口置他于死地,勋戚们则在等待着后面的消息,都是跃跃欲试,有领兵之心。 英国公一系,世代执掌京营兵权,统领五军都督府,权势无可比拟,地位更十分稳固。 如今外放领兵,这是不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这一系列的疑问,外廷文臣,天下间的文人士子们都只能猜测,因为知道答案的只有朱由校自己。 不论如何,外廷文臣与天下间的文人们都很确定。 皇帝身边,安排的重要人物驱之不尽,魏忠贤、魏广微、崔呈秀、温体仁、张世泽… 无论是谁,以什么姿态出现,都是自己这些士大夫们的对立面。 拨乱反正 第530章 五军都督府 第二天一早,穿戴整齐盔甲的张世泽在永定门踌躇不已,不断的向后去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但是始终,他要等待的人都没有出现在城门。 自昨夜与父亲的促膝长谈之后,张世泽也不再认为这是个什么好差事了,这对于英国公一脉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小国公,走吗?” 这是府中家仆问的第三遍了。 张世泽凝眸向城门看了一会儿,才是转身说道: “走,不过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国公,与其他人一样,叫我将军。” 家仆一愣,下意识点头,跟在后面。 张维贤没有去城门相送,因为该说的在昨晚已经说完了,今后的路要如何去走,还是要看他自己。 他站在城南的望楼上,看着张世泽与家仆的身影,转身就走。 对于张维贤来说,再怎么去藏着都没有用了,因为后面有人不想让你藏着,这个人就是皇帝。 原来当今的皇帝早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这是在用手段逼自己下场,看起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的确不是能自己左右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藏着,索性站出来统领局面了。 当然,还需要向皇帝表露一个态度,好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所以张维贤这次不是回府,也不是去五军都督府衙门,而是直奔乾清宫。 “爷,英国公求见。” 朱由校从坤宁宫离开不久,屁股还没做热,刚看了三封奏疏,都是关于天启四年下半年地方饥荒的。 听见王朝辅的话,朱由校没急着回复,先是轻描淡写地在陕西某地大旱的本子上批了一笔,然后才似无意间说道: “让他进来。” 张维贤来干什么,朱由校已经猜到了。 逼他下场的是自己,不出意外,他这是摊牌来了,英国公一系被推到全国勋贵之首这个位子上,不是做的无用功。 要是这张维贤执意像历史上那样,继续打酱油,摆弄他的小聪明,那朱由校这次也不会再等下去了。 朱由校能把英国公一系推到勋戚之首这个位子上来,自然也能轻易地再将他们压下去。 只不过,朱由校不想这么做。 须臾,张维贤迈入西暖阁,见皇帝正在批阅奏本,便毕恭毕敬地行礼,站在旁侧说道: “启奏陛下,臣这次来,是有要事禀奏。” “英国公有什么要事,可以直说。”朱由校说完这话,随手翻开下一份奏本。 看见这是河南道巡查御史奏上关于河南一带发现小型鼠疫的事情,当即就是眉头一皱。 鼠疫,这个在崇祯末年夺走无数生命的大瘟疫,终究还是要来了。 河南的鼠疫规模很小,奏本上说是在一个村子突然发现,有司处置及时,派遣了许多的医师前往,如今已经被顺利平定。 奏本上还说,鼠疫只感染了那一个村子的几百人,并没有向外扩散,而且没有什么遗存,朝廷可以高枕无忧。 可熟悉历史的朱由校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的讯号。 更大且席卷整个中原的灾荒瘟疫,正在一步步向大明走来。 接下来,蝗灾、鼠疫、地震、饥荒以及霜冻,各种各样灾害的规模之大,有明一朝以来绝无仅有。 朱由校这些年已经在各地加紧建造粮仓,扩充驿道,就是为了能在灾害来临时及时处置。 各地囤积的粮草,畿辅一带的番薯,还有内帑中堆积如山的金银,都是用来应对的手段。 现在看来,这种应急手段还远远不足。 正想着未来的规划,张维贤的话,却是直接将朱由校拉回了现实。 “陛下,五军都督府建立至今,早无实权!” “各地文贵武贱司空见惯,臣为英国公,对当下勋贵之境况,自然明晰!” “既然陛下让小儿前往蓟州整顿军备,何不让各地有才能且有志气为朝廷效力的勋贵子弟,有一个领军的方法。” 朱由校抬起头望他一眼,随即垂头下去翻看着奏本,蹙眉道: “英国公真是这么想的?勋贵子弟也要报销朝廷,在外领军作战?” “若要如此,勋贵子弟与将门子弟,寻常百姓家的青壮子弟,皆需一视同仁,军法调度、上命下尊,一个寻常出身将领的呼来喝去,勋贵们真的能遵从?” 张维贤既然来了,那就是已经打定主意彻底下场,被皇帝问到这些话,就更不能有什么犹豫。 他道: “陛下,其余的勋贵子弟,臣不敢为之担保,但我英国公一系,世为朝廷统领京营,早知如今京营弊病!” “还请陛下让臣整顿京营,臣以事实说话!” “用事实说话?”朱由校重复了一句,抬起头猛地盯着张维贤,忽而哈哈大笑,“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现在还是英国公在做?” “那朕有个想法,英国公在整顿京营的同时,一同整顿中军都督府下属各卫各所,如何?” 闻言,张维贤瞪大了眼睛。 整顿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领在京留守中卫、神策卫、广洋卫、应天卫、和阳卫、牧马千户所,蕃牧千户所。 并领在外直隶扬州卫、和州卫、高邮卫、淮安卫、镇海卫、滁州卫、太仓卫、泗州卫、寿州卫、邳州卫、大河卫等几十个卫所。 五军都督府这个机构,非常重要。 自土木堡以后,皇帝对兵权的逐步丧失,其实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兵权被文官逐渐分化,式渐衰微的结果。 现在,朱由校虽然通过各种手段,比如组建勇卫营、江南大营,逼迫江南三卫造反,在一步一步的收归兵权。 可归根结底,全国的兵权,朱由校现在依然没有直接统领权。 地方武将所直接负责的,要么是地方督抚,要么就是兵部,就连一般的操守、编训、屯种事务,亦皆需经文官之手。 这也就造成地方上文官节制武将的规则,形成了文贵武贱的局面。 虽然现阶段通过掌控兵部,朱由校间接做到了重掌兵权,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想要让历代皇帝手中紧握兵权的手段,现在只有重建朱元璋的五军都督府。 提高武勋的权利,让地方武将通过五军都督府的方式,直接听命于皇帝。 朱由校想的不只是自己手里握着兵权,下一代皇帝,下下一代皇帝,都要牢牢握着兵权。 拨乱反正 第531章 武勋势力抬头 按照朱由校的想法,中军都督府还只是试水。 试试到底有谁反对,试试到底谁跳的最厉害,为此,朱由校甚至做出了大开杀戒的打算。 天下间没有不流血的改革,既然现在时机成熟,更没什么好犹豫和退缩的。 整顿中军都督府,就和在山东推行新盐法一样,张维贤、温体仁,都只是朱由校这副权利棋盘上的棋子。 说起组建五军都督府,朱元璋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利用五军都督府,让后世之君直接掌控武将。 掌控了武将,做什么都有底气。 洪武初年,朱元璋以自己的侄儿朱文正担任大都督,其最直接的目的,便是通过扶持朱文正,来确保军权的掌控。 其实,朱元璋这种计划带有长期性,对初代甚至第二代的皇帝影响都不是很大。 因为从改制的人事调动来看,朱元璋首先是将诸将纳入自己的直接掌握的中书省内,但中书省这种军政合一的领导体制,只是为了适应战时的需求。 一定程度上来说,就和朱由校利用崔呈秀临时掌控兵部来间接性的收回兵权一样,都是权宜之计,并不适合于将来的政权建设和皇朝延续。 而朱文正任职大都督府大都督,就可以确保之后中书省军政分离,军权继续能够掌握在朱元璋手中。 但是朱元璋没想到,仅仅几十年之后,一场土木堡之战,摧毁了他的全盘部署。 朱祁镇的纨绔自大,不仅葬送了统领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辅,也让朱元璋留下来帮助历代皇帝掌握兵马的武勋集团彻底葬送。 在那之后,五军都督府地位一落千丈。 兵部逐渐合并了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军政一体,某种方面又和明初的中书省类似。 甚至于到现在,五军都督府完全已经形同虚设,全部的职权都已经被兵部接管。 五军都督府的官职,对武将来说,只相当于“兼赠”,完全不需要述职,寻常军务都由地方文官接手,再由文官上报兵部。 五军都督府既不能管理武将的升迁调动,也不能插手卫所屯田和寻常操守,已经完全丧失了统管天下兵马的职能。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其实只是恢复祖制。 有些祖制需要唾弃,朱由校没有半点愧疚感,因为时代需要进步,同时,有些祖制则需要恢复。 五军都督府直属于皇帝,只要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仍在,皇帝就拥有对地方武将的直接控制。 手握兵马大权的皇帝,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换句话说,如果江南三卫反叛时,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仍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闹不起来的。 “英国公有异议吗?”朱由校看了一眼张维贤,面色带着略微的不满,但语气并不是很强硬。 张维贤只是一时惊呆,他自然知道整顿中军都督府的影响。 “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这样就好。”朱由校轻轻的点头,然后说道: “既然要整顿中军都督府,那在此之后中军都督府下辖各卫所的屯种、操训事务,悉都交由地方中军都督府衙门接管。” “中军都督府下辖,各京卫、外卫所属武将的升迁调动,俱都不用呈报地方督抚了,皆由中军都督府衙门管理。” “祖制上说中军都督府有什么职权,现在就有什么职权,你记住,这话是朕说的,只要整顿得当,朕会为你做主。” 听了朱由校的话,张维贤如鲠在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要变天了,而且是彻底的变天,方才皇帝交给中军都督府的权利,原本就是各地都督府的职权之一。 只是土木堡事变后这些职权都为兵部接管,现在则是被皇帝金口玉言,直接又交给了都督府管理。 这是在利用皇权直接提高武勋的地位和权利,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在逼迫天下间所有的武勋站到一起,站到文官利益集团的对立面。 如果让五军都督府重新掌握职权,这对文官势力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有一件事永远不变,只要皇帝绝对权力在手,任何阴谋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臣领旨!” 张维贤没想到这次摊牌,竟然换来了这么大的改变。 看起来这件事在皇帝心中的酝酿早有时日,只是时机不到加上无人领头,这才不断搁置。 事到如今,正是大刀阔斧的时候了! ...... 天启一朝的大事,从科举大案开始,就越来越多。 如果说新盐法是在与地方豪强斗智斗勇,文官们只是一部分利益受到侵害,那么整顿中军都督府,则相当于向整个体系宣战。 朱由校要彻底改变督抚管理地方,文官兼领军务的局面。 这对文官们来说,无异于直接宣战,即便是魏党的官员们,也都觉得很难接受,更别提地方的督抚和文官们了。 这件事的影响,绝不仅限于朝廷。 因为长久以来,五军都督府式渐衰微,早已经没有人将那里的勋贵当做一回事,地方上文官们,一个个都相当于“土皇帝”。 地方豪强、商会豪商,甚至于一些普通的地主和小商贩,如果需要路走的宽些,都需要不断和各地官员打交道。 这相当于直接将中军都督府辖内文官的权利削弱了一半,数十个卫所的整顿范围,由此波及的军户何止数十万! 文官们的权利被转移到了原本形容虚设的都督府衙门上,在这些地方,一切都需要重新洗牌。 武勋势力的重新抬头,对文官集团和与之合作多年的财阀集团,都是一个面对面的挑战。 现下的整顿范围不大,仅限于中军都督府的在京和在外的几十个卫所,但是唇亡齿寒,对其它地方的震撼程度是相同的。 可问题又来了。 就从上次新盐法推行的力度上来看,这次明着看虽然是英国公张维贤提出的整顿中军都督府,实际上,背后一定是皇帝在操盘。 新盐法在山东可谓一波三折,起先地方豪强联合地方官员,在暗中策划民变,一度使新盐法推行受阻。 但皇帝是怎么做的,没什么阴谋阳谋,他直接出动了军队,大规模平叛和搜捕罪犯,用人头滚滚来告诉天下。 这是皇帝的底牌,也是绝杀。 没有人斗得过手握兵权的皇帝,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影响到天下百姓的大改革,百姓不跟着动,扔再多的银子,不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拨乱反正 第532章 我是官兵我怕谁 蓟州城南,迎恩门。 车轮儿“吱吱吜吜”响个不停,一辆牛车正行在官道上,上头坐着一个老农,如沐春风,看样子正要出城前往京师。 这辆装满粮袋的牛车,是这老农最擅种的黄米和黏高粱。 说来倒也奇怪,也许是手法独特,老农去岁到京师赶了趟集,回来就成了京师一所点心铺子的专用“供货商”。 点心铺的掌柜是这样说的,宫里有人专门爱吃他这儿的黄米和黏高粱做出的精致点心,每岁的所有收成,都叫他送到京师,这是第一年的第一车。 京里的人出价很高,高于市价,老农美滋滋地觉着,来日的美好生活就在等着他。 他“啪”地一声,甩出响鞭,指挥牛车靠在城门边上再进入官道,正是为了不影响行人的进出。 “啊哈!黄老汉,好大一车粮食!” 刚到城门,就听一个难听的公鸭嗓在大声嚷嚷,“这是要送去哪儿发财啊,听说你去年在京里遇见贵人了?” 原来是守在城门的一个把总,这不是以前老农认识的那个姓赵的把总,自从王保做了总兵,四门的兵丁都被换了个遍。 新来的这个,据说是以前在辽东当兵受不了压力逃回来的。 这年头,逃兵一年比一年多,起先朝廷还管管,后来实在查不清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名逃兵就来到蓟州,快活地做了一个把门的小把总。 还是有些眼力见的,知道什么人不该惹,而什么人是绝不会有人替他出头,崔应元带锦衣卫来蓟州的时候,这把总就没敢多问。 至于这老农,一身的粗汗衫,一看就是个没什么靠山的。 老农自然知道这半年来官兵的变化,已经在心底不愿搭理这些人,一边挥鞭,一边冷冷地回了一句: “人家的货,我给送货!” 那把总跟着牛车走了几步,哈哈一乐:“别吹了,这一大车的黄米,就你这祖上几代赤贫的,有谁肯买你的货?” 老农皱了皱眉头。 的确,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扯上东家也不好,万一来年人家不要自己的米了呢? “瞧瞧,圆不成谎了!”见老农没继续说下去,把总哈哈直笑,满脸的嘲讽,发现老农一声不吭地只顾赶车,上前几步道: “哎我说,黄老汉,你倒是停停啊,我有话给你说,你这也太不给本把总面子了?” “好歹我也是官军的把总,想过这门,你要先问问我的意思啊!” 说完,把总身旁,几名歪歪斜斜靠在墙上门边的官兵都是直乐,看着窘迫不堪的黄老汉,打心眼里想要敲它一笔。 老农无奈,只好喝牛停车。 把总眼睛里冒着精光,骨碌碌地直往牛车上那些米袋子转,这看看,那瞅瞅,“唉,唉,黄老汉,你听我说。” “前一阵子京里有锦衣卫来了,说要查什么事情,还到巷子里转了半日,搞得各营的弟兄们人心惶惶的,都不敢干活。” “这几日,我运气也不算好,看着人进人出的,都没敢多问,混得穷透了,这两天就要揭不开锅了。” 一听这话,老农立即明白了什么事,但对方是官兵,也不敢过于强硬,一声声应付着道: “军爷,锦衣卫早都查完了,平日啥样,现在就啥样呗!” “嘿嘿,你说的倒对,过了半个月了,我琢磨着,锦衣卫那帮大老爷个个都是大忙人,也不至于在这闲待这么久。” 把总贼眉鼠眼的看了车上一眼,说道: “这么着黄老汉,你看,我现在可是把总,手底下还养着一群兄弟呢,你借我一石,你也是我好兄弟。” “成不成!就一石!” “什么?”老农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军爷,这车粮食真不是我的,是京师铺子里要的!” “一石不是小数目,误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总听见这话,脸上笑容顿时凝固住了,渐渐黑下去,生硬问道: “一石,半个月准还,一句话,成不成?” 老农自然知道这些官兵的做派,说是借了,可你敢去要么,就算去要了,人家不还你又能怎么。 现在蓟州这的官兵,与其说是官兵,还不如说是披着官兵的皮,竟做一些欺压良善的事! 何况这人还不是本地的,是王保不知从哪找回来的,一旦跑了,追都没处追,更别提还了。 这一石的黄米黏高粱要是借出去,就真别指望着还了! 老农还想着靠去年的守成赚一笔,儿子日后的婚事,自己的后半辈子,一切的希望都在这一车粮食上了。 他连连摆手,赔笑说道: “这一车又不是大米白面,尽些个黄米和黏高粱,是京里点心铺子早就订下的,实在不能动。” 好不容易赶上一回,把总哪里肯听。 他上前死皮赖脸地缠住老农,甚至将手握在刀柄上,作势威胁,“是你的也罢,不是你的也罢!” “京里点心铺怎么了,老子可是蓟州把总,这点儿面子也不肯给?” “一石不行了,现在我要三石,一个月再还!” “我就要看看,到底京里的什么点心铺子,敢压我们蓟州王大帅帐下的官军,敢压吗?” “要敢,叫他来,老子在这等着!” “要不敢,老老实实给我三石粮,今儿这事就算免了,不然,黄老汉,你别想在蓟州再待下去!” “对付你们这些人,老子有的是办法!” 老农一再退让,就是不愿招惹官兵,没成想还是闹到这种地步,也懒得再多费唇舌。 他挥手一鞭,牛吃痛迈开步子,向前狂奔。 把总大怒,指挥守门的七八个官兵追赶,老农拼命甩鞭,可牛车才刚起步哪里能跑得过人。 牛车被官兵追上,官兵这时也都急了,挥舞着刀枪在周围虎视眈眈,把总得意洋洋地走过来。 这下子,总算是引起了城门附近其他行人的注意。 可是其他人大多也都无计可施,只是围着看热闹,谁不害怕官兵啊,与官兵作对,就甭想待下去了。 老农没什么办法,只能上前哀求。 “算我倒霉,送你一石黄米,总行了?” 没承想,把总连甩都不甩他一下,大笑说道: “现在晚了!” “早给我一石不就没事了,你们这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惩戒惩戒不行,这会儿涨到五石了!” 拨乱反正 第533章 要你有什么用? “啊呀,军爷你这还叫不叫我活了!”老农急的满头大汗,不住向周围人群投入求救的目光。 可目光所及之处,大家都是将脖子一缩,没人敢招惹官兵。 “五石实在太多,小老儿去年也没打下多少,求你减些个,我给您老叩头还不成吗……” 把总站在那里大声笑着,话中透着傲慢。 “磕头顶个鸟用,弟兄们也要吃饭,就五石,一粒米也不能少!” 随着时间过去,太阳已经偏西。 眼看着今日就要送不到京师,老农急得直掉眼泪,又磕头又双手合十的祈求,显得分外可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层站在那里看热闹,有的说笑,大部分都在边缘处叫骂,可就是没有人一个人肯上前。 把总叉腰站在那里,眯着眼道: “黄老汉,现在是五石,你要不给,或许我这话说完就十石了,我问你最后一遍,给不给?” “给,我给…” 老农垂下头,说出了官兵们希望的结果。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嘶。 几匹高头大马从京蓟官道上快步接近,一个梳着精神短发,身着整齐盔甲的青年勒住缰绳,环视一眼,翻身下马。 人群中自然知道,这位爷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不用多话就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开道路。 显然,不少人都对这个貌似身份不凡的青年寄予厚望。 来人看了看形势,知道在城门是出了事情,皱着又粗又黑的眉毛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怎么堵在这里了?” 老农看着这人的衣着,见其周身甚至伴有三五名骑兵,显然是个身份与众不同之人。 他连忙指着把总,话中带着哭腔: “这人用把总的官身压我,要我给他交五石粮!” “大老爷,您要为小民做主啊,他甚至还说,要是不直接压死他,这粮就得交!” 青年紧了紧眉毛,向周围问: “这话属实吗?” 周围百姓有的在这看了许久,大部分都是敢怒不敢言,这时候看起来像是有人要出头,纷纷喊道。 “是这样!” “他说的一字都不差!” 随即,青年在众人的眼前,大跨步上前到守门的把总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喝问道: “我问你,这话都是你说的?” 把总也明白这人身份很可能不一般,但这毕竟是在自己的场子,只好硬着头皮,大声嚷道: “就是大爷说的!关你什么事!” 来人一言不发,默默回身,然后猛然间抽出腰间那柄锃亮的雁翅刀,刀锋狠狠划过把总的喉咙,鲜血狂飙。 那把总捂着喉咙倒下,脸上是一副极度惊惧和不可置信的神情,周围官兵也是一样,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一地的血迹! 围观的人大惊失色,胆小的抖成筛糠,胆大的也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叫好。 附近的官府衙役还有乡绅闻讯赶来,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老农没想到这人会直接杀掉官兵,一时间,脸色甚至比刚才还显得苍白,他感觉,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 众人之间,青年却毫不在意,静静擦拭着带血的雁翅刀,转身回到坐骑旁边,说道: “是他自己求死,我不过是了人心愿罢了!” 可是官府官员和乡绅见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守门的把总,哪里肯让青年和老农离去。 这一下子,事情闹得更大了。 不止惊动了官府和乡绅,把总的属下还找来了有司、捕头,甚至是卫所的佥事官,叫嚷着要拿他上公堂。 老农苍白着连瘫软在牛车上,浑身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完了,全完了。 这里正在闹闹嚷嚷的要抓人,忽然有人大喊出来。 “大队官兵来了!” 果然,骑兵打头,轰隆隆地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愈发逼近,却是前往大同会师的蓟州军这个时候回来了。 可是领头的已经不是王保,换做了他的副将徐进。 在大同镇城,蓟州军糜烂的军纪,遭到了其余会师官兵的集体嘲笑,王保更是被孙传庭斩杀,徐进正是满腔的积怨无处发泄。 见到此情此景,怎能不趁机泄愤。 徐进下马接近时,官府差役正拿出绳索要绑缚青年,见官兵回来了,都是纷纷后退。 卫所佥事官喝退了官府差役,上前与徐进说了些什么,后者勃然大怒,抽出刀上前。 “擅杀官兵,给我直接砍了这贼人!” “我看谁敢动手!” 青年眯起眼睛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后面同行骑兵,这骑兵见状,即拿出一份金黄色卷轴,高举起来,喝道: “钦命整顿蓟州军备,英国公之子张世泽在此!” “蓟州副总兵官徐进,左屯卫佥书官,还不行礼!” 徐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周围的官兵也都是显得不可置信。 佥书官很快确认了圣谕,倒是极为干脆,冲上前几步,跪在张世泽脚下,叩头道: “小官处事不明,特地请罪!” 围观的各路人哪能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一个个目瞪口呆,有人更是悄悄地直嘘气。 张世泽声音显得有些深沉,但气势十足,不知和他父亲学的还是故意为之,话中总有一股镇人驭下的威严: “这里是畿辅重地,蓟镇更为皇城咽喉!” “官兵横行如此,随意欺压小民,要你这左屯卫佥书官有什么用?要你们这些官府衙役有什么用?” 佥书官乃是蓟州城内最大的文职,掌管蓟州左屯卫军屯,被如此训斥,只是连连点头,面色如土,余的官府官员、差役,更连大气也不敢出。 张世泽静静望了一眼那边不知所措的副总兵徐进,骑上马环视围观百姓,指了指那老农,喝道: “再有学那奸人,为非作歹,仗着身为官兵就欺压良善的,这就是样例,压死勿论!” “陛下派我来蓟州,就是要压一压他们这帮人!” “进城!” 言罢,他策马入城,那几个跟他从京师出来的骑兵也都纷纷上马,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驰往总兵府。 佥书官站起来,徐进他自然不能多说,可底下官府的官吏,还有负责巡逻的差役们,就可以多说道说道。 他对着这些人大发雷霆,吼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有人欺压百姓,索拿粮食,为什么不早早差人来报?” “本官掌管左屯卫,饶不了你们!这一片的差头还有文吏,鞭打三十,以儆效尤!” 佥书官身边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差役和文吏们按在地上就打,这是真打,直打得他们不住地哀嚎求饶。 这副场景,将老农吓呆了。 “这穿着盔甲的,到底是个什么官儿?怎么这么大的威风,连佥书官都吓得不行!” 有人悄悄提醒。 “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英国公的儿子张世泽!奉了皇帝的圣谕,下来整顿蓟州军备的!” 谁不知道英国公,那可是当之无愧的勋贵之首! 英国公之子,也就是说,这是未来的大明英国公! 老农咋舌不已,今日真是遇见贵人了,周围的人们也都讨论开了,说是那些害人的官兵总算受到朝廷重视了。 拨乱反正 第534章 拿酒?拿你! 徐进再也没有之前的傲气,甚至不等张世泽多问,就一口气把之前王保做的那些龌龊事全倒出来了。 总兵府内,原本属于王保的位子上,现在坐着另一个人。 在国公府长大的张世泽,一直以来身边都围绕着一群勋贵子弟,何曾知道在畿辅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多的不堪入目。 他疑心徐进是为了推脱,将事情故意说得太高,好全赖到已死的蓟州总兵王保身上,眼眸微动,问道: “你说什么?” 徐进听得出来这位小公爷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话,可是眼下朝廷的意思他也已经全知道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至于率兵反叛,他没想过,就算想过,也是根本不敢去做的。 所以接下来,他说了更多内幕。 比如王保从之前就如何跟在前任总兵王威身边,凭借后者的战功一路晋升,还有王保继任以后,是怎么一步一步按照自己想法重组蓟州军。 他怎么滥用总兵职权,霸占一些百姓家的田产房屋,怎么包庇当街强抢民女的家丁,怎么虐待那些抢来的女子,等等…… 这些事情,气的张世泽握着拳头,浑身发颤。 他实在想不到,一个朝廷总兵能坏到这样的地步,最主要的是,他手中还握着兵,一般的小民根本不敢反抗。 如同城门老农一样,寻常一个守门的官兵尚且如此,要是日后手握重兵的大将也是这样,朝廷该如何制衡? 徐进再三说道:“小公爷,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我对王大帅发了誓的,这些话,连前些日来的锦衣卫也没敢说!” 张世泽冷笑一声,盯着他道: “那你怎么对我就敢说,是我不敢处置你么?” “我告诉你,陛下已经命我父亲整顿中军都督府下辖的全部卫所,蓟州左屯卫就在将要整顿之列!” “这些话你说与不说,到时全都查得出来。” 闻言,徐进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猛烈的蹦蹦心跳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膛,痛楚、愤怒、恐惧…一时都集中在心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 “哈哈,你们是没见到,那户小娘子的玲珑玉足,把玩在手上,又细又嫩,简直是人间享受!” 蓟州城东,屯备军营。 三名当时在焦山脚下参与过的官兵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打牌,一边嬉闹回味各自的经历。 “还玲珑玉足,搁哪儿学来的文绉话!”有人笑道,“玲珑玉足不算什么,我冲进去那户民姑的大胸脯,才叫一只手握不住!” “当时她又喊又叫,我先砍了他男人,然后从后面…哈哈!那才叫享受!” 听了这话,几人都是将酒杯一碰。 “这官兵当的,值!” “就算朝廷查下来,享受的是我们,被杀的是总兵,难道还能查到咱们头上不成?” “马爷说的在理,喝喝喝!” “下次有这种美事,咱们兄弟几个必须先上!” 正喝着,帐外却是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将帐幕一掀,露出了副总兵徐进阴沉的脸庞,现在他的脸上,尚还看得出在总兵府时存有的半分惊惧。 “把他们三个,给我拿了!”徐进沉声下令。 三人下意识拔刀,一见是自家上官来了,都是一松,还以为和他们玩闹,为首那彪悍的官兵更大笑: “徐副将,你说什么拿,拿酒吗?” 徐进冷冷一笑。 “拿你!” “凭什么拿我,我犯了何罪!”男人摇摇晃晃,三下五除二就被来的官兵绑住,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挣扎怒吼: “你凭什么拿我?” “就凭你们在焦山脚下欺辱百姓!” “那也是奉了你和王保的令,与我们何干!!”彪悍官兵还要再喊,其余的两个也都是大声嚷嚷。 徐进听了,更加害怕会被清算。 他上前用刀柄狠狠打在彪悍官兵的小腹上,后者捂着小腹弯腰,直呼腹痛,眼角泌出泪液。 “割了他们的舌头,喂狗!” 徐进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让他害怕的还不是张世泽整顿蓟州军务,让他感到害怕的,是天启皇帝命英国公张维贤整顿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下辖各卫各所,大部分都在畿辅一带,其余的分布在山东、真定、保定险要地区,都是重地。 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能看出来皇帝这一步酝酿的大手笔。 徐进不愿做这种事情的牺牲品,万般罪过,王保已经身死,他更愿意相信,只要肯诚心悔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 第二天,张世泽在校场召集了全部的蓟州军兵士。 他站在点将台上,身边站着昨夜前来,说要痛改前非的副总兵徐进,铿锵说道: “尔等不必叫我小公爷,我是奉陛下之命整顿蓟州军备,与常人一样,称我做将军即可。” “昨日迎恩门之事,只怕这半年来,在蓟州内外已经司空见惯!我绝不容许此类事再发生!” 张世泽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喝道: “徐进,带人上来!” 徐进知道自己唯一的价值是什么,根本不敢打什么小聪明,在昨晚连夜挑选信得过的家丁,捉拿了参与焦山之屠的全部官兵。 这些官兵总计一百五十三人,现已全部被看押上台。 不出意外,徐进命家丁割了这些犯事官兵的舌头,就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闹得太大。 “斩——!” 张世泽抽出雁翅刀,亲自来到一名穷凶极恶的彪悍官兵面前挥舞下去。 随着一颗头颅落地,周围尚在嗡嗡议论的蓟州兵士们全都寂静下来,看着这名刚刚出京的伟岸小国公。 “徐进,你还在等什么?” 徐进对上张世泽冷冽的目光,浑身一个冷颤,连忙也上前亲手砍了一名曾经的部下,下令道: “将军说的不错!尔等屠戮百姓,欺辱民女,违反军规,全部该杀,传我命令,将他们斩首示众!” 话音落地,家丁们纷纷上前。 霎时间,一百余颗头颅一同滚落,鲜血淋漓,血腥味甚至传到了军营外的街巷里。 拨乱反正 第535章 集食居 洺雀阁 蓟州城里的变动,很快传到了京城。 “爷,宫外集食居新进的点心到了。”王朝辅看着宫娥端一盘点心走进西暖阁,笑呵呵说道。 朱由校伸了伸腰,放下关于陕西旱灾的本子,拿起一块尝了尝,眼前一亮,问道: “怎么不用洺雀阁的了?这个集食居,有什么独到之处?” “据朕所知,洺雀阁的名气更远,字号更老?一直以来,宫里的御用点心,都是洺雀阁送进宫……” 还别说,这点心入口即化,沁入心脾,十分不错,朱由校一个不注意,一连吃了好几块。 王朝辅嘿嘿笑着。 “这呀,这可不归奴婢管。” “奴婢只是听说,集食居的糕点原料里有两样,黄米和黏高粱,需得每岁从宫外购得。” “由于这两样供给有限,集食居每岁能送进宫的点心也是极少,这是刚送进来的,奴婢就赶紧给爷端来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块,忽然想起这已经是第八块了,笑了笑,又将之放下,翻阅着奏疏。 “怎么了,爷吃不惯吗?” “奴婢这就命人出宫,采购洺雀阁的糕点!” 王朝辅刚说完,朱由校唤住了他,摆手道:“不是吃不惯,是比洺雀阁的好吃,朕一时多吃了几块,不能再吃了。” “你倒是可以去办一件事,今后朕乾清宫的糕点,可以多多采购集食居的送进来。” “对了,剩下的给皇后她们也送去些,她们应该会喜欢。” “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王朝辅兴高采烈地离开,朱由校翻开了方才那份陕西巡抚李起元关于今年七月陕西多地大旱的本子,微微皱眉。 这赈灾还真是花银子,六月才刚发下去一批,七月就又有多地旱灾,这又在请银赈灾。 这样下去不行,攒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这么花。 何况花银子的地方还不只赈灾,大头在军器司和军费上,对于赈灾,需要早日准备。 朱由校的想法是成立一个有司部门,直属户部,专管各地赈灾。 文官肯定会反对,说什么劳民伤财,肯定也有人会说这些灾害规模不大,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十几年内大明会发生什么。 小冰河,连年不遇的旱灾、蝗灾,比比皆是… 朱由校需要未雨绸缪,这种事情没必要征求文官的同意,自己知道,吩咐下去办就是。 他们不同意,那就叫他们去说,反正早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的皇帝,是多有先见之明。 想到这里,朱由校在李起元的折子上批了五十万两银款,然后合上奏本向外说道: “叫内阁首辅过来。” ...... 天启四年八月十二日,孙传庭率领十四万边军及京军精锐,携带遂发鸟铳、镇虏炮等新式火器,在大同镇城誓师出征。 按照计划,孙传庭将从大同镇城前往威远卫,经赤儿山,抵达此战的第一个驻军场所——归化城。 选定归化城的原因是,那一带现在已经基本被归附大明的塞北三卫瓜分。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在辽东那一战后的战争红利。 可对于朝廷来说,归化城是有意扶持起来的藏传黄教中心,是控制诸部人心的要地。 既然要出关作战,那顺道去看看,用军威慑服一下已经归顺的塞北三卫,这也是理所应当。 此举,既能保证塞北三卫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依旧支持大明,也能用实际行动,让归顺的蒙古部落看到这次北逐林丹汗的决心。 这次作战的规模不及辽东大战,但是对日后边疆的形势而言,影响却相差不多。 如果胜利,左翼诸部甚至是漠南诸部,都将臣服于大明。 左翼三万户虽然是一盘散沙,但如果拧成一股绳,却是实力同察哈尔不相上下的强部。 如果让林丹汗控制左翼诸部,其势力将会成倍增长,对边疆地带的威胁也会与日俱增。 相反,如果大明取得此战胜利,那么就象征着忠于察哈尔的势力被基本上打掉。 左翼三万户的效忠,对今后收复河套地区,再置沃儿都司管理左翼诸部,都有极大的奠定意义。 明军浩浩荡荡的出关,走在前往归化城的路上,看着越来越远的边关,没有人心情是不紧张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出关作战,辽东之战虽说也是出关,可出的却是山海关,辽东也是大明领土。 这次却不一样,出了边关,到了塞外,一切都是未知的。 即便这次出关的全部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可也害怕回不去故土,死在草原上,尸骨葬不到家乡。 孙传庭也是一样,他比别的将校还要更紧张。 在满朝文武都认为该是朱燮元任督师时,皇帝突然的信任,让他感动之余,倍感肩上担子之重。 骑在马上,紧握缰绳的右手,已经略微渗出汗水。 孙传庭出神想着什么,以至于没有听到身旁大同总兵张万邦的话,只好出言问道: “你说什么?” 张万邦一愣,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位督师许也是心中紧张了。 他微微一笑,经历了王保的事,看见五千名进退有序的秦军,再没有先前的那般无礼和僭越,又说道: “末将是说,这次出关与西虏作战,督师害怕吗?” 孙传庭呵呵一笑,目光朝向夕阳,说出了让张万邦意外的话。 “怕。” “督师也怕?”张万邦与孙传庭看似并马而行,却在利用自己精湛的马术,始终落后半个马头的身位。 这既能在危险来临时快速反应,也不影响两人的对话。 孙传庭看他一眼,似乎松了口气,说道:“我也是人,自然也会怕。” 在诸将面前,张万邦似乎在为他打圆场。 “督师当日斩杀王保时,面对蓟州军数万兵卒,可是没有丝毫惧意,您太过谦虚了。” 孙传庭哈哈大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两名夜不收疾驰回来,其中一人于马上抱拳道:“禀督师,前方十三里外,有大队蒙古骑兵,打着乌齐叶特的旗号。” 乌齐叶特,是福余王宰塞的本部,现今福余卫二十几个小部落中最强大的一个部落。 辽东之战的第二个战场,就是围绕着乌齐叶特展开。 孙传庭点头,示意继续进军,并让大同军作为前锋,调整为接战阵型,西虏来去如风,只要出了关,便不可轻敌大意。 拨乱反正 第536章 宰塞与乌兰娅 归化城,福余王府。 自辽东之战结束后,原属于西土默特的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就成了塞北三卫的牧场,这是他们臣服于大明所得到的战争红利。 归化城总的来说,是朱由校为各蒙古主要势力兴建的一座“监狱”。 福余王府、泰宁王府、朵颜王府,三座关外新封的郡王府邸,都是由大明出资,工部营建。 这座福余王府,看似气派非凡,实际上也就是一般的关内郡王府,可是蒙古人哪里见识过这些,宰塞只知道,大明是真的对他们好。 又分封牧场,又给他们营建府邸。 这三座归化城中的王府,现在是他们的新家,可如果日后乌齐叶特的族人想要反叛,这里随时会成为他们的“墓场”。 从最近的大同镇出兵抵达归化城,骑兵最快只需要一天。 大妃乌兰娅正坐在灯前缝着衣服,从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可以看出,她这是在为即将出世的孩子,也就是未来的乌齐叶特部汗王准备。 宰塞的大妃是蒙古强部外喀尔喀部台吉茫古斯的女儿,端庄、温柔、才德俱佳。 茫古斯只是归于统一后的强部外喀尔喀的一名普通台吉,原本外喀尔喀与乌齐叶特部的联姻只是一场政治婚姻。 但两人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佳话。 在科尔沁五部联军攻乌齐叶特时,乌兰娅回绝了其父茫古斯的撤回外喀尔喀请求,留在福余卫率领部民抵抗。 这使得两人更加恩爱,因而成就了一段佳话。 木门“吱呀”一声,带着一股子凉风,宰塞拎着一只死鹿走了进来。 “汗王怎么才回来,酒肉都在锅里热着哪,妾身这就给你端去。”乌兰娅忙站了起来,放下手活,腆着肚子要出去。 “半夜三更的你还瞎忙个啥,当心动了胎气,朝廷不是给咱们府派了三十个婢女和仆人吗,有事儿吩咐他们就成!” “我呀,在外头和弟兄们都吃过了。” 乌兰娅笑了,走到宰塞身后,柔声说道: “那妾身也给汗王揉揉,自己揉的时候你可要记住,手的用力要适度。轻了不解乏,重了又怪疼的。” “怎么样,觉得舒服吗?” “舒服!” 宰塞很信任乌兰娅,美美地靠在椅子里,双腿架在炕沿上,不时扭动脖子伸个懒腰。 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宰塞咧嘴笑了: “乌兰娅,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这里?若是我去了二妃、四妃那里,你这一身的香味儿,岂不是没人闻了吗?” 乌兰娅一下子羞红了脸,嗔道: “你知道有人在等就好,再过两年,大明打到北边儿去,想必给你的封赏更多,没准还给你送来个妃子。” “到时候,乌兰娅人老珠黄了,擦什么香你也不会来闻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 宰塞坐了起来,板正她的身子,一字一句道:“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了,我什么心你还不知道吗?” “就只科尔沁来攻我那件事上,我宰塞就记着你的情意,一辈子不会负你!”宰塞忽然握住了乌兰娅的手,极为认真地道: “无论大明给我封什么官儿,我都不会忘了你。” “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心,当初投靠大明这个主意不就是你出的吗,瞧瞧,你在乌齐叶特有多重要。”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平常,就算日后朝廷送个天仙过来,这正妃的位子也只有你最合适。” 宰塞逗弄着爱妻,乌兰娅则是又气又恼地不再吭声。 没过多久,乌兰娅刚服侍了宰塞悉数,两人正要就寝,却是从门外跑来一名侍女,急匆匆道: “汗王,有人来了。” 这会儿功夫被打断,宰塞显得有些不开心。 “谁来了?” 侍女道:“是大明的孙督师,一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明军,奴婢估计,起码要有二十几万。” ...... 伴着一股子凉风,孙传庭穿着宰塞这些塞外蒙古人从没见过的山文甲,如同主人一般走进了福余王府。 “福余王宰塞接旨!” 孙传庭走进来,也没顾得上喘几口气,直接说道: “陛下命你与泰宁王、朵颜王,从速召集各部领主,与本督商议征讨察哈尔部之事!” “这是圣旨。” 宰塞早看到外头大军的气势,一个个明军都是杀气腾腾,只骁勇善战的骑兵就不止三五万,当时就觉得有大事发生。 接到圣旨,更加是不敢怠慢,连夜叫人去泰宁王府和朵颜王府,去喊永谢布、以儿邓两人前来。 朵颜王永谢布、泰宁王以儿邓都没有妻妾,仆人抵达王府时正在睡觉。 被叫醒时两人都是极为生气,但一听明朝大军已到规划城外,还有一名拿着圣旨的督师,都是吓了一跳,赶紧前来。 一路上,归化城内驻防各部蒙古兵已然戒严。 明军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抵达城下,借着月光,只能依稀看见他们乌黑一片,且携带有重火器。 各个部落虽然已经臣服于大明,但此情此景,依旧不免令他们胆颤心惊,都是聚在一起,提心吊胆的讨论着什么。 待永谢布和以儿邓二人抵达福余王府,余的二十几个在塞北三卫有头有脸,上次一同受到册封的领主们都已赶到。 “圣旨在此!” 宰塞举起圣旨,各部领主闻言先是对视几眼,然后纷纷跪成一片,同声呼道:“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下面有请孙督师!” 宰塞说完,直接退了回去。 孙传庭挎着刀走到最上面,环视一眼,见这些各部领主都是一副粗犷面容,心中隐隐有些忌惮。 不过接下来,他的声音依旧显得坚实。 “此次事发突然,朝廷没有事先诏令,现在由我来说!” “左翼三万户上表称臣,归顺大明,陛下仁德,准其众归顺并划分领地。察哈尔背盟毁约在先,而今以所谓‘背叛蒙古’口实攻打左翼在后。” “察哈尔首鼠两端,如不施加惩戒,恭顺之部何安?林丹巴图尔逆天而行,朝廷不能坐视不理!” “幸而陛下信任,委任我孙传庭为督师,率领关内精锐大军挂印出师,征讨察哈尔部!” “三位汗王,从速调蒙古兵协助我大军北进!” 拨乱反正 第537章 出师不利 自辽东之战后,塞北三卫都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明虽然自万历十五年开始衰落,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出一代明君,就有挽回的可能。 所幸,现在的天启皇帝在他人眼里,已经是一位文治武功的明君。 有这样的明君坐镇,大明不仅可以中兴,甚至会比从前更加强盛。 这不仅从此次出关明军的声威、军势上体现,连每个明军的精气神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和从前不再一样了。 在场的毕竟都是归顺大明一阵子的“良民”了,自然都有去问过督师到底是个什么官儿。 既然先前有过了解,在辽东之战的时候,督师是朱燮元,这次怎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众人也就能想得通了。 督师这个位子在他们看来,那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能干督师的,必须得是文武全才,可以上马砍人,可以下马统御的能人。 虽然没见过孙传庭,单从他能令这么多勇悍的边军大帅恭恭敬敬上,就足以令各部领主畏惧。 此回出关的这些边军,大多是各部熟悉的对手。 有一战成名的大同总兵张万邦,也有久经沙场的宣府总兵姜弼,这些人,都是令各部领主们闻风丧胆的大将。 统御这些大将的督师,岂能是庸才? 孙传庭站在上面,向下望了望,见各部领主分列两侧,开门见山地道: “根据塘报,林丹巴图尔于半月前在察汉浩特聚集重兵,攻打左翼诸部,尔等以为应当如何?” 这些蛮子的意见,还是要象征性问问。 毕竟,他们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和气候变化,万一有什么了不得的策略这也说不定。 宰塞当仁不让,站出来说道: “鄂尔多斯诸部有三万户众,要是被林丹巴图尔降服,后果不堪设想,我以为,应当明天出兵救援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蒙古人对左翼诸部的称呼。 至于左翼诸部或西虏左翼,则是明朝官方对鄂尔多斯诸部的称呼。 以儿邓没吭声,永谢布第二个说道:“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眼下天气温和,正是用兵征伐的好时机!” 各部领主闻听,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声议论起来。 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也有人紧皱眉头,沉思不语,至于以儿邓,一直在垂头想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孙传庭正要说话,以儿邓终于站出来,上前有模有样的拱手施礼,说道: “我以为,直接救援鄂尔多斯此举不妥。” 孙传庭看了看此人,笑道: “左翼三万户虽是强部,却与察哈尔部相差甚远,乌齐叶特能挡住科尔沁,可不代表左翼能挡得住察哈尔。” “你是怎么想的?” 以儿邓规规矩矩道:“回督师,即将进入九月,天气很快就要不冷不热,左翼在历年的九月,一向是阴雨连绵。” “这种天气不适宜大军作战,尤其是…以步卒为主的朝廷大军!”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大军很大可能会陷入鄂尔多斯地界,察哈尔部骑兵却可以迅速抽身!” “林丹巴图尔不是麻瓜,他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一定会直接放弃鄂尔多斯,转身来赤儿山,攻打我等的立足之地!” “要是赤儿山和归化城陷落,辽东之战可就白打了!” 这话,提醒了孙传庭。 对关外气候,不只是他,就连这些镇关多年的大帅们也是一无所知,这是不可以提前准备的。 大军前行,沿途需要设置驿站,以联络关内,输送粮草,这是朝廷出关远征必须会有的弊端。 战线不能拉得过长,察哈尔部骑兵朝发夕至,很可能从中剪端! 如果鄂尔多斯的气候同以儿邓说的一样,会在九月间发生变化,甚至不需要几场雨,一两场倾盆大雨,就足以改写战局。 草原的泥土松软,如果下雨,对将士的士气,行军速度,还有辎重、火器运送的难度,都有显著提升。 孙传庭是督师,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些。 以儿邓话音落地,周围陷入了一片的寂静,孙传庭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照你所说,林丹巴图尔选择在八月开战,攻打鄂尔多斯,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了?” 以儿邓略微沉吟:“这倒也不无可能…” “林丹巴图尔必定也知道九月鄂尔多斯天气的变化,他去攻打,也就猜得到我们会去援救,这可能是个圈套……” 孙传庭摸着下巴,这样一来,之前是把这个蒙古的所谓大汗给想简单了,如果就这么直接上去,真的可能会被牵着鼻子走。 张万邦的作战经验丰富,指挥这种大战的经验也不少,自然听得出来这番对话的重要性。 他神色凝重,向上说道: “督师,不去左翼,我们又不能一直呆在归化城,如此规模的大军,耽搁一日,军粮的消耗都很巨量!” “如果朝中有奸佞小人这个时候进献谗言,我等可就要陷入进退维度的境地。” 是啊,两难。 不去左翼,就只有一条路,围攻察汉浩特以解围。 可是察汉浩特太远了,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自成祖以来,还从没有任何一支明军打到过那么远。 沿途经过之处会不会下雨,会有多少忠于察哈尔的蒙古部落,这更加是预料不到之事。 劳师远征,同样是兵家大忌! ...... 明军抵达归化城,却陷入了两难抉择。 孙传庭毕竟这种大战的指挥经验还不够丰富,担忧这为难那,一时间,竟三日不得存进。 与此同时,鄂尔多斯地区。 左翼诸部在八月初即遭到臣服于察哈尔部黄金家族的漠南蒙古势力大规模入侵,战线纵深达一千多里。 林丹巴图尔亲率察哈尔铁骑八万,诈称十三万之众,择一处平地,浩浩荡荡直抵鄂尔多斯。 一路之上,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于八月十六日来到归属于左翼三大部之一阿巴噶部的领地。 林丹巴图尔命令大军稍作休整,即分散为六路出击,并且下达了三日内灭亡阿巴噶部的命令。 一时间,鄂尔多斯地区尽都是察哈尔骑兵的往来呼喝声音。 阿巴噶部虽然号称左翼三大部之一,但全部族人尚且没有林丹巴图尔带来的骑兵多,根本难以抵挡。 很快,阿巴噶部全面崩溃,各驻牧地都是血流成河,部众四处逃散,喊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拨乱反正 第538章 棋局 来自关外的一纸战报,使得朝堂上又变得风声鹤唳。 很多人之前就对孙传庭不甚了解,全因朱由校乾纲独断,执意委任其为督师,这才让他顺利出了关外。 擅杀蓟州总兵王保,虽事后查明却有其实,可这依旧令一部分人不满。 随着三日间归化城大军未曾存进的消息传出,满朝文武都是言论纷纷,尤其户部,更是一日三诉苦。 现今的户部,是原兵部尚书崔呈秀在统领。 崔呈秀是个文臣,不懂得什么兵事,却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三年,眼下才刚到户部,自以为到了清净之处,不想却再生事端,令他目不暇接。 这是孙传庭按兵不动的第四天了,朱由校看着户部在今天上呈的第二份奏疏,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由于熟知历史,孙传庭肯定是要信任的。 可问题就在于,打仗实在太耗钱了,户部再三向自己诉苦,希望自己能下圣旨催促孙传庭进军,也的确是火烧眉毛了。 朱由校心里明白,孙传庭肯定对战事有自己的了解,按兵不动,肯定是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此刻御案上,左手边是左翼诸部的求援,右手边则是户部、兵部针对战事后勤做出的考量,想要催促孙传庭尽快进军。 当年萨尔浒就是这样,朝廷遥控指挥,使得前线将领更加进退两难,不得不放弃优势兵力,选择多路出击,围歼赫图阿拉,以期毕其功于一役。 那个时候,就连前线的将领们也都对努尔哈赤率领下的女真太过轻视,杜松部贪功冒进,也是诱因之一。 无论如何,萨尔浒之战失败这个黑锅,当时的内阁和兵部是一定要背的。 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朱由校眼前,文臣们都希望催促孙传庭进军,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北征。 然而对于朱由校来说,这么做实在让人后脊背发凉。 历史上崇祯皇帝催促孙传庭,后者仓促进军以致的大败,更是历历在目。 说到底,大明的国库虽然这些年有所缓解,但同样的,用钱的地方更多。 在新盐法彻底落实和收到成效以前,还要负担庞大的军费开支,这实在是令财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朱由校也明白,将领指挥作战最忌讳受到非战争因素的干扰。 单凭萨尔浒之战来说,如果内阁和兵部没有催促,而是让杨镐详细考察制定计划步步为营,努尔哈赤现在也许还在长白山吃野菜。 而内阁和兵部的催促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因为当时的财政比现在更难过,由于时值冬日,后勤运输也根本上不去。 户部和兵部的众臣,对战争引起的财政负担,还有各地兵备情况最是了解。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战况实在不容许他们再慢悠悠的喝茶闲谈了,他们迫切需要皇帝下旨,催促孙传庭进军。 朱由校想着,能拖一日就算一日,孙传庭的作战,他本不打算干预,现在也不会改变原有想法。 崔呈秀调任户部以后,兵部左侍郎王洽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下任兵部尚书的人选。 往外来到大明门外,正好遇见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会同几名户部臣子走出来,便拱手问道: “李大人,陛下怎么说?” 李邦华叹了口气。 “唉!” “林丹巴图尔举大兵侧击左翼,左翼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孙传庭居然还在归化城按兵不动,他在想什么?” “这是今日来的塘报,左翼的强部之一阿巴噶部已经被察哈尔打散,再不救援,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等不及说完最后一个字,李邦华便拉着王洽,还有一些兵部、户部、都察院的臣子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北,踉跄来到承天门外。 承天门外有两个朱红色顶盖的亭子,西边一个设着高鼓,东边另一个悬着金钟。 李邦华与王洽率领臣子们出了承天门,在勇卫营将校诧异的目光中一批往西,另一批向东。 前者抱起碗口粗的钟杵,尽全力撞响了金钟。 后者见状,也与众臣合力抓起粗入童臂的鼓槌,将两臂轮圆,向高鼓奋力砸去。 霎时间,振聋醒聩的钟鼓声在紫禁城上空嗡然而响。 钟鼓齐鸣!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事! 在各部朝房中坐班的朝廷文武百官们闻声,俱都是抬起头,精神一惊,来不及多说,各部的官员亦都是整理衣冠,向乾清宫汇聚而去。 官员们如同潺潺支流,海纳百川,归于一处。 朱由校一甩手,好似要将烦恼甩出思绪一般,拿起棋谱自顾自摆了一道棋局,在心中做了为孙传庭拖延百官的打算,忽然听见承天门外响起了钟鼓声。 一时间,朱由校有了不好的预感,垂头看着棋局,对一旁说道: “朕未曾召集群臣议事,朝会也不在今日,为何皇城钟鼓大作?你出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不多时,那内侍太监步履如飞地赶回,奏道: “陛下,是都左都御史大人和兵部堂官大人在承天门外击鼓撞钟!” 朱由校才刚应付走了李邦华和户部、都察院的臣子,本以为今日就能蒙混过去,却没想到,他们直接出去搞了个大动静。 “胡闹!” “他二人都是朕的肱骨大臣,怎么也仿效那些顽劣书生的行径,那这击鼓撞钟当做儿戏!” “你再出去告诉他们,这次朕只当没发生过,叫他们各自回去,好生处理政务!” 言罢,朱由校低下头又去看棋谱上的某著名棋局。 这副棋局,老将这方可谓占尽优势,不仅子力上比对方多了三个卒,而且车马炮位置甚佳。 双车一占中路,一封将门,二马一窥九宫,一伺卧槽,两炮一沉底线,一瞄闷宫,只要再向前挺一步卒,对方就要无计可施。 可是为什么,对方却能反败为胜? 朱由校在宫里闲暇之时,常与人研究棋艺。 宫中、朝中都不乏大师级的棋手,虽然朱由校是闲暇玩乐,可久而久之,棋力自然也不是庸人可比。 对老将来说,取胜简直手拿把攥,现在朱由校需要看的是为什么对方能反败为胜,杀出一条血路。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自己没有钻研透彻的最佳着法? 朱由校正在细细思索,然而承天门外的钟鼓声却并不打算让朱由校“闲暇”下去,一阵接着一阵。 即便是平日脾气温和,朱由校也架不住外头的钟鼓声嗡嗡一直响,有些急了,转头喝道: “怎么还在敲?” 拨乱反正 第539章 穷兵黩武 话音刚落,金瓜武士在西暖阁外奏道: “启奏陛下!三公九卿六部长官等朝廷重臣闻听钟鼓齐鸣,都从朝房出来,在太和殿外侯驾!” “得,这棋是再也下不下去了。” 朱由校眼珠一转,恨恨咒骂一声,故意让旁人听见,然后将棋子用力往地下一摔。 想了想,似乎还不解气,直接将整个棋盘扫落在地! 西暖阁侍驾的宫人们一年也见不到天启皇帝几次这般的龙威震怒,连忙纷纷跪倒,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朱由校见目的达到,边向外走边咬牙切齿地道: “摆驾上朝!” “朕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塌天大祸,居然在承天门外击鼓撞钟,唤来六部九卿,各部臣工!” “若是小题大做,这番朕非得先治他们一个惊扰圣驾之罪!” 不多时,朱由校沉着脸坐在了太和殿的九龙御座上,没好气儿地瞪了一眼总爱小题大做的李邦华,道: “朕方才不是还在暖阁与你说过,孙传庭的事,朕自有计较,不用你们操心,这么快就忘了?” 李邦华不慌不忙,从袍袖里取出最新的塘报。 据说这次战争也惊动了东面的建奴,老奴身子刚刚转好,便就虎视眈眈,要亲征内喀尔喀找回上次辽东战败的场子。 “陛下,建州奴酋即日就要再次起兵,由于西翼牵制,我朝无法顾及内喀尔喀。” “这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报,十万火急,陛下总不至于连辽东的塘报也不看!” 好家伙,居然学会拿熊廷弼来压朕了。 朱由校从内侍手中接过塘报,还没看,先发了一通牢骚:“又是边报,辽东、西虏,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努尔哈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知道知足么?” “我大明世代待他一家可不薄!许他子孙世袭建州卫都督,先帝还封过他龙虎大将军,他还要怎么样?” “难不成这货还要做王不成!他也配!” 这一通牢骚,与其说是痛骂努尔哈赤,倒不如说是朱由校借此发泄不满,向群臣表达一个态度。 刚才下棋没下成,又一直被宫外的钟鼓声所扰,辽东和西虏的战事连年不断,塘报一封接着一封。 朕现在很火大,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果然,这一番有模有样的发怒很快收到成效。 众大臣见皇帝满脸的不高兴,嘴巴里头一回和连珠炮似的发牢骚,就知道这位爷心情不怎么样。 这样一来,除了几个胆子特别大的还在跃跃欲试,其他人都打着明哲保身的想法,谁也没敢接话。 偌大的太和殿上,只能听见朱由校刻意加重的喘息声,还有塘报的纸页翻动声。 “混账!”朱由校终于看完了塘报,用力一摔,将塘报摔回了李邦华脚下,“魏广微、王洽这两个东西呢!” “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兵部尚书,这点破事儿你们处理不好吗?也值得击鼓敲钟,大惊小怪!” 魏广微听得清楚明白,这位爷许不想管孙传庭的事儿,在这故意发怒转移视线好跑路。 至于王洽,虽然在兵事理解上比崔呈秀和魏广微都高出好几个层次,可是在谄媚上意这种事上,他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两个人虽然一齐出列,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倒,可实际上,心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考虑。 魏广微说道:“陛下息怒,这是臣一时疏忽,还请陛下责罚!” 有时候,一个听话的内阁首辅,他就是这么有用。 朱由校没什么好犹豫的,心里感慨一句,然后顺着台阶就直接下了,抬抬手示意众人平身,闷声说道: “朕念你们一片忠心,所报之事又确系十万火急,便不追究擅集群臣,击鼓敲钟之罪了!” “你们平身,各自散去!” 说完,立马就要起身。 借着这股子龙威震怒的余威还没散尽,众大臣还在被吓傻的边缘,还是赶紧溜之大吉。 孙传庭这事,打碎了牙只能往肚里咽,怎么打就得看他本人的发挥,大老远的遥控人家,这事办的不对。 再难,也要把后勤保证充足了,有什么话等打完了仗再说! 这一仗的意义太大,朱由校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孙传庭把它给打完,就算是打上一个月! 众大臣也都是不明就里,被钟鼓声召唤过来,见到皇帝盛怒,本就不打算多事,都在心里为击鼓敲钟的王洽和李邦华感到庆幸。 “是!臣等再不敢无事惊扰圣驾!” 朱由校走了几步,没听见后头再补充些什么,心里一轻,脸上也是止不住地翘起一边。 看起来,装怒这招还真挺管用! 说起来也是,自己都这样了,谁还会这么没眼力劲儿? 可是刚笑了一半,后头李邦华的话就让朱由校脸上的笑容僵住,停滞在了一种半笑半不笑的尴尬状态。 “陛下不必过于忧虑辽东军情,因为相比内喀尔喀五部,朝廷此刻有更为重要之事需要担忧。” “至今日,孙传庭在归化城一连四天按兵不动,每日耗费的军费、粮食,都是天价!” 说到这里,李邦华见机行事,拱手说道: “陛下天聪英明,以他区区一个察哈尔,尚不足撼动我大明根本,只要陛下一道圣旨,孙传庭驰援左翼,察哈尔必败!” 兵部尚书王洽似乎也根本不明白周围群臣看鬼似的看他俩的神情,站出来一并奏道: “陛下,察哈尔之军妄称铁骑,不过乌合之众,岂能与我三百年大明较一日之短长!” “当今之计,当下发圣旨,令孙传庭挥师向西,驰援左翼,一战而竟全功!” 朱由校步子顿住,这下,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两个人,已经不是有没有眼力见的问题了,这是一根筋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问题。 看起来今天是跑不了了,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不仅李邦华和王洽不买账,户部、兵部和都察院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转过身重新坐回九龙御座上,问道: “既然如此,你且说说,孙传庭为何非要进兵,在归化城又能损耗多少钱粮?” 王洽没做多想,即侃侃而谈,拱手说道: “回陛下,近些年来,我朝武事不断,四年三战,九边各镇,兵员已不再那么充足了。” “据臣了解,此回出征后,九边各镇,眼下所能调集之兵皆不足两万。” “一旦此时建奴兴兵,再犯辽东,九边重镇只怕是形同虚设,无兵可调!” “如不从速解决西虏战事,建奴迟早发觉九边虚空,届时又该如何,从中原调兵吗?” “陛下,中原兵马未曾与建奴作战,经年兵备废弛,将懈兵弱,更没有大战经验,调到辽东,无论多寡,都是毫无用处!” 朱由校在上面坐着,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王洽这个兵部尚书,的确比崔呈秀尽心尽职,就是有些太令人厌烦了,他和李邦华一样,属于我觉得对我就要死谏。 这种人不可或缺,但朱由校生怕哪次没忍住把他们给砍了。 拨乱反正 第540章 散尽家财 是啊,王洽说的,恰恰正是这四年多以来几经征战所出现的祸端,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是没有的。 四年三战,中间的休养时间根本不够,对几经征调的九边将士来说,基本上每歇息几月,就要再奉命出征。 虽说朝廷给的封赏丰厚,可他们毕竟也是人,是人,就有身心俱疲的时候,后世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朱由校正想着,李邦华一旁劝道: “陛下,臣等也知道,大军征伐,部堂高论不宜影响前线战策,可这毕竟是能一劳永逸解决西线战事的时机。” 王洽也道:“陛下还记得,在万历四十七年您刚继位时,九边共有我大明在册兵员多少吗?” 朱由校哪里知道这个,只能摇头。 “二十二万!”王洽大声说道,“一直到这天启四年,陛下发动了三次对外的大规模战争,都赢了,有利有弊!” “利处,是大明边疆一带形势的一片大好,从没有这么好过!可弊端就是九边精锐边军的虚空!” “现在九边的在册兵额依然有二十万之数,可臣不怕死,还请陛下细细听完,再治臣的不敬之罪!” 王洽说着,在太和殿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天启二年、天启三年两次战役,战后未曾补充的,还有各将帅们冒额吃空饷的虚数,就要有两三万。” “剩下这些人,陛下抽调了十几万去打察哈尔,其余的又要被分派往各要地守卫边堡、驿站,现在九边腹地,可供抽调随营听用的机动兵力,已经不足两万了。” “可是眼下,蓟州整顿军备,那里的兵几乎已经称不上是精锐,去了这些,陛下,眼下九边各镇实际上已经是无兵可调了!” 说到这里,王洽的神色,显得有些悲凉。 朱由校彷如晴天霹雳,自己太过乾纲独断了,一门心思都在打建奴,杀西虏,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文治武功上,完全没注意到九边的精锐兵力现在已经损耗十分严重。 只要一场失败,九边就会一蹶不振,蓟州军如何没落,尚在眼前,这是大明朝最后的精锐。 朱由校曾经以为自己就算输,也输得起,现在看来他错了,他和林丹巴图尔、努尔哈赤一样,都输不起一次。 听到这些,户部尚书崔呈秀心中一冷,顿觉大祸临头。 这是他做兵部尚书的时候的失误,第一是因为他完全不懂兵事,第二是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斗东林和谄媚魏忠贤上,根本没去管各地的兵备情况。 这才有了如今下任兵部尚书王洽一上任,发现九边及各地兵备的萎靡不振及疲态尽显。 其实,做兵部尚书那阵子,崔呈秀虽然不懂的兵事,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各地军队中的腐败。 比如有将领吃空饷,步卒五百人,却当两千人上报。 再比如,有些将领把官家的兵丁,当做自家的佃农使唤,种地搬运,所做的都是私事。 山陕总督朱燮元之所以不能率军出关,就是因为他在整顿山陕卫所军备的时候发现了这些情况。 眼下,朱燮元正在那里和本地的军将们还有豪强掰手腕。 这些崔呈秀都知道,可他却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更完全没料到现下大明官军的腐败竟到了这种地步。 王洽话中“无兵可调”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满朝文武没人是傻子! 这话里的意思,是大明朝如今能拉出去作战的,只有九边边军及勇卫营等几支精锐。 一旦以后在外地用兵的时候,边军及勇卫营被牵制住,中原其它地方的官军是不足以担当大任的。 因为就连兵部,现在也不知道各地真实的兵额情况到底是怎么样,谁放心出了事派这样的官兵出去征剿。 一旦失败一次,官军的疲态被贼匪发现,那就成了无底洞! 大殿上沉默许久,朱由校从思绪回过神来,当即将奏疏摔到了阶下,斥道:“崔呈秀——!这些年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早报给朕!” 崔呈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对策,他入朝为官多年,三方大势已经了然于心,虽不擅兵事,却自有其所长。 要是没有这点灵活应变的本事,他也不至于能在朝堂上站到这么久。 他连忙趋步上前,奏道: “陛下,这些都是臣的罪过,臣先前请辞也是因这些祸端未能及时处置,给朝廷带来不便。” “臣这就回去变卖家财,该能得银八十万两,现在西翼紧张,可以全部用给军费!” “如此一来,不必挪用陛下内帑,就凑足了一月北征大军的兵马粮饷,就连蓟州新军的兵器甲仗也都差不多了。” 朱由校听了,脸上神情一变。 见到皇帝神态有变,崔呈秀生怕反悔似的,紧接着喊道: “陛下,只要能保住大明的江山社稷,戴罪立功,臣就算是倾尽了全部身家,又算的了什么呀!” 说完,崔呈秀俯首在地,引得众臣议论纷纷。 这八十万两,的确是他的全部身家,做官这么多年,的确是贪了不少,但基本上大头都是魏忠贤和皇帝拿了去。 现在攒下这点银子,本打算在今年回乡置办田产,却没想到飞来横祸,不得不散财避祸了! 崔呈秀之前想了很久,现在最直接的只有这么一种办法,要是不出大血,给皇帝表明态度,那可就完了。 如果心疼这么点银子,又拿不出什么能实际解决的办法,连户部尚书也没得做,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只会死的更惨。 家财没了还可以再贪,皇帝的信任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朱由校有较事府,崔呈秀这种人自然得查,心里早就知道,他的全部家产也不超过一百万两。 这八十万两不知道能不能顶前线一个月的粮饷,不过这起码是个态度。 起码来说,崔呈秀反应如此之快,就拿出了几乎全部家产应急,这不比后世那帮崇祯皇帝拉下面子去求,都还一毛不拔的东林群贤强多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 的确啊,崔呈秀提出的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从其它地方挪用银款,拆了东墙补西墙,迟早有崩的一天。 要是孙传庭因此受到影响,复制出来一个柿园之役,最终受到威胁的还是自己,甚至是整个的大明江山。 “诸卿以为如何?” 闻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言论纷纷,最后却是没人再说些什么。 现在崔呈秀这八十万两拿出来,起码有了出银子的地方,兵部和户部也都没话说了。 现在朱由校毕竟威严和四年前不同,兵部和户部都不吭声了,都察院那帮言官,自然不敢直接顶撞圣意。 眼看着,这次朝会的基调就要定了下去。 拨乱反正 第541章 增边兵二十四万,糜饷两百万 “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朕不是那听不进去直言劝谏的君主。”朱由校环视一眼,望着王洽,他那如鲠在喉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话,王洽是信的。 在他之前,李邦华不知道顶撞多少回圣意了,可结果和东林那帮人不一样,人家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 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这货在今年居然还高升了左佥都御史,成了都察院的最高长官。 只这一点,就说明当今皇帝并非是盛传的那样昏聩,听魏忠贤的谄媚而行事,正相反,王洽隐隐觉得,是魏忠贤在按照皇帝的意思在“谄媚”!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起初王洽也就是一笑置之,不过这个想法在随着与天启皇帝接触的时日久了,却在他心中愈发的加重。 王洽心中明白,皇帝执意留下崔呈秀这个阉党是有其理由的,再怎么攻击也是没用。 况且崔呈秀这次的手笔的确大,八十万两硬顶前线一个月的粮饷,这不是谁都能舍弃的。 关键是,从暗暗觉察自己要大难临头,再到张口认错,要散尽家财抵用粮饷的话说出来,崔呈秀实际上的思考时间没有多久。 也就是王洽说完最后那几句谏言的时候,崔呈秀就已经做完了全部的考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洽之前一直没有吭声,就是在观察崔呈秀。 现在看来,这人能被皇帝一直留着,也的确是在朝堂上有他自己的用处。 无论当年谄媚魏党,成为斗东林急先锋,还是现在这一手散尽家财,都不是一般人能果断出手的。 既然皇帝执意不办崔呈秀,那这篇也就该掀过去了,在这种事上和皇帝硬抬杠,只有那群为了搏名的东林群贤做得出来。 “臣也有愚见,九边所镇,皆为国之要道,不能再出现如今这种无兵可调的境地,九边缺兵,要从它地调兵!” 朱由校点了点头,问道: “如今各地,调何处的兵马充实,才能既不影响地方镇守,又能迅速补充九边的精锐兵力?” 王洽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说道: “臣以为,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兵马过往战绩不错,民风淳朴,亦是当年戚继光、俞大猷等人选兵之处,可以北调。” “再令塞北三卫、朝鲜各出兵两万、三万,勒令熊廷弼,增辽军新卒五万,就地募练,编为两营。” “如此一来,可增扩新军二十四万,每岁增饷二百五十万!” “臣问过户部的意思了,再过数月,今年征收的第一批山东盐税就要押运进京,今后仅山东一地的盐税,就足以弥补这二十万新军的粮饷。” 好家伙,这么麻烦才办完的山东新盐法,盐税在自己手里也就经转个来回,还没捂热乎就要直接送出去。 朱由校在心里翻了好几个来回,侧目问道: “阁老的意思呢?” 魏广微也一直在想考虑,除了增兵扩军,南兵北调以外,还有没有其它的解决办法,可想来想去,也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了。 “陛下,臣以为可行。” 到现在为止,满朝文武基本上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基调。 兵部、户部和孙传庭之间的矛盾虽不算圆满,但总算是解决了,包括王洽和李邦华在内,都认为这仗打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打输了。 打输了,代价太大。 所以满朝文武讨论到现在,变成了一个意思,难事儿自己来办,西线那边,砸锅卖铁也要让孙传庭继续打下去,不过怎么能打赢,这也要靠他自己。 至于辽东,还是要继续倚靠熊廷弼,朝廷目前腾不出手来应付努尔哈赤。 现在的孙传庭,就是集整个大明朝廷之力,助他把这一仗打完,功过是非留到班师回来再说。 相比之下,熊廷弼则成了被放养的孩子。 朱由校对收复了半年多的辽东那边,现在除了一纸圣旨扔过去几个新的麻烦以外,委实也给不了其它的东西。 想到这里,朱由校属实觉得熊廷弼太难了。 这么久以来,他在辽东独木难支,应付后金的明枪暗箭,还要遭受满朝文武的非议和弹劾。 虽然后边给送去了个洪承畴,可这家伙老奸巨猾,坐在辽东巡抚这个位子上,居然也能两边讨好。 实际上这三年来,洪承畴对熊廷弼在辽事上最大的帮助就是互不限制,一个理政,一个治军。 两人关系谈不上好,却也不是很差。 朱由校斜靠着太和殿上的九龙御座,抚摸着金色龙头,第一次目光变得如此贪婪,皇帝这个位子坐到现在,他已经很难撒手了。 权利的滋味,实在是太过诱人。 “派缇骑出关,一定要将朕的原话带给孙传庭,就说全国这最后一批精锐,朕就交给他了!” “战策诸事,让他自行定夺!” 闻言,众大臣再度行礼,山呼: “陛下圣明!”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双眼无神,瘫软在了宝座上,就这么倚靠着,不断大口喘着气,半晌无言。 ...... 农历九月的朔方北国,早已是天寒地冻的节气。 熊廷弼正站在校场之内,看着亲自遴选出的两千名辽军精锐组成的督战队,信心满满。 督战队的出现,也是熊廷弼参考了孙传庭在大同镇城外为约束各镇军纪的产物。 熊廷弼觉得这个东西很好,可以在辽军常设。 督战队必须选任精锐,还与他的督标营不同。 督标营在战时护卫,督战队则跟在大军之后,一来做最后的底牌,二则是震慑军士,斩杀逃卒,及时遏制颓势,借机反攻。 “杀!杀!杀!” 辽军督战队全员配备着雪亮的军官制式雁翅刀,在雪地中闪烁着数道寒光,极为亮眼。 加上督战队是从辽军各部遴选精锐充任,气势更是非同寻常。 “停——”忽然间,熊廷弼伸出手,下达了停止操训的命令,抬首向远处凝眸望去。 虽然他不是武将,可多年戎马生涯,却然他的警惕性比一般的武将更高。 即便嘈杂的校场之内,亦能觉察到地面上细微的颤动。 过不多时,远远驰来一行缇骑。 为首的是个大内公公,一帮人“冻手冻脚”地来到辽阳,这座当今辽东的政治军事中心,只为了宣达一道圣旨。 拨乱反正 第542章 辽阳升帐 “陛下有旨,着辽东经略熊廷弼接旨!”这名公公骑在马上,顾不得发凉的双手,在寒风中举起一卷圣旨,高声唱道。 这等时刻,余的缇骑也顾不上再后悔出关时没有多准备些衣裳了,都是硬挺着胸膛,正视场中的辽军将校。 他们是京师的脸面,再冷,也要挺着。 熊廷弼没有什么犹豫,当即放下手中佩剑,半跪在地,在场的全部辽军将校,亦都是齐刷刷半跪下来。 “臣辽东经略熊廷弼,恭迎圣旨。” 公公抖着身子,就连督战队的兵士们都看得出来他很冷,连手也冻得通红,可喊出来的话依旧坚定有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翼战事延袭日久,边军征调一空,军备虚空,然九边皆系国之重镇,咽喉要道,朕甚为着意。 经朝会部议,朕意,调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兵十万北戍,增新军二十四万,给饷二百五十万两。 辽军新卒五万,卿可就地募练,编为一营。至于兵器甲仗,粮饷棉衣诸事,一切尽令户、兵所司除豁。 钦此。” “臣熊廷弼,领旨!” 熊廷弼双手奉来圣旨,垂头起身,然后才是抬起头望着浑身抖动得愈发厉害的这位大内公公,说道: “公公远路而来,此处天寒地冻,我没有什么可招待的,烦请公公先去府中暂歇。” “不、不必了…”这公公早就冻得哆哆嗦嗦,哪里还肯走这么远的路,从校场回去总督府,连忙说道: “在军营就好,宫里事务也不少,咱家歇息一会儿便就返程了。” 熊廷弼没再说什么,他在心里厌恶这些阉人。 只不过,今日这阉人宣读圣旨时的坚持,让他对这些阉人的厌恶之情,多少有了些缓解。 这些年来,熊廷弼虽说还是那个暴烈如火的性子,可也经受了沙场和官场的洗礼,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很多将帅都是慢慢的发觉,自万历四十七年主辽以来,这位经略脸上的笑容愈发少了,平日下令也逐渐形成了干练、简短的风格。 倒不是说他不敢多说了,熊廷弼还是当年那个熊廷弼,只是如今的他,不怎么愿意多说这种无用的废话了。 这要是最初来辽东那会儿,这等阉人他不阴阳怪气儿的嘲讽上三两句,还不算完。 送走了大内的公公还有缇骑一行人,熊廷弼转身望着纷纷起身的辽军将校们,攥着圣旨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这圣旨中的意思,基本可以分为两点。 很显然,朝廷及时发觉了九边及辽东如今兵备的虚空,对此进行朝会部议,迅速做出了南兵北调的部署,以充实兵备。 除此以外,他麾下的辽军也要增编一营。 五万的新军,还不说到哪儿去征得可靠兵源,奴酋和科尔沁部会不会安稳的让自己练兵,这也是两说。 不过好消息是,这二十四万新军的粮饷已经备齐,冬日棉衣也有有司在负责,算上兵器甲仗的费用,怎么都够了。 可好消息也就仅此一条,圣旨中没给更多的东西。 这也就是说,朝廷就负责下令和发饷,由增扩新军带来的诸多问题,都被一股脑扔给了自己。 想到这里,熊廷弼脸色微微变动。 其实倒也没什么,这些年那一日他不是这么过来的,辽东如今形势算不得多好,总归是初步收复了全境。 只是新增这五万辽军,要从何处招募? 想到这里,熊廷弼简练地下令道:“叫薛来胤、曹变蛟、满桂…,速来总督府见我。” ...... “参见台台!” 众将官很快从各地拍马赶来,第二天一早,熊廷弼在首府辽阳针对扩军一事升帐军议。 熊廷弼缓缓扫了一眼众人,缓缓言道: “西翼战事,我看不是三两日就可以解决的,九边扩军也不干我们的事,只是此番时机,奴酋定不会坐以待毙。” “奴酋最近在老寨蠢蠢欲动,诸位一定有所耳闻了?” 今年三月,以收复辽东之功升任东路参将的曹变蛟晃动着身上的铁甲,气势磅礴地说道: “台台,奴酋已经是我们的败军之将!” “况且末将觉得,就算他们去攻打内喀尔喀,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反正各位在镇守处做好提前部署,屯备防卫,也就是了。” 满桂也冷笑一声:“奴酋算个什么东西,上次围我半年也打不下来,还敢兴兵来犯?” “哈哈哈。” 众将官哄堂大笑,惟有熊廷弼面色如常。 很快,发觉上面那人面色不动,甚至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的众将官,就不敢再继续笑下去了。 “你们都是久经阵战的大将,怎么也会犯轻敌大意这种错误?”熊廷弼有些愠怒。 “本督不想日后你们从辽军出去,到全国各地镇守时也发生这种失误,因此战败一次,都是本督驭将无方!” 听到这话,最先说话的曹变蛟脸上笑容凝滞,没觉得有什么面子上的问题,即出列认错,说道: “末将知道了,今后绝不敢再轻敌大意。” “要是在辽东犯了错,你也就没有今后了!” 熊廷弼又爱又恨地看了一眼这名作战时极为骁勇的将官,示意他回去,抬头道: “圣旨上说,这次要调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的兵马充实九边防务,自然也会到辽东。” “各营都要早做准备,切忌到时发生老兵打压新兵的事,行伍不和,这是兵家大忌。” “无论何处的官军,和我们一样,都是官军!” “末将明白——!”经过方才的事,众将官都知道了这次辽东防务的重要性,齐声禀道。 他们都是久经善战的统兵大将,大部分在心底稍加分析,就能知道这次边疆的局势之变。 朝廷近期的侧重点,不出意外都会在孙传庭的西翼,对他们辽东而言,就只能靠自己。 薛来胤皱眉道:“台台,列位将军。四省这十万大军,先不说其中有多少虚额空饷,便是这四省距辽东的路程,就有数千里之遥,一时如何能调齐赶到?” 众将官议论一阵,曹变蛟点头说道:“我觉得也是这样,路途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九边增兵的消息,建奴早晚都会知道。” “末将觉得,那奴酋定会在增兵调来前兴兵做乱!” 拨乱反正 第543章 魂断温泉镇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点击 → → → ← ← ← 点击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按F5/手动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我真不是木匠皇帝的阅读地址:s://www../121854/ 如果你刷新多次还无法显示内容,请通过意见反馈通知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崛起的石头、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我真不是木匠皇帝阅读、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崛起的石头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拨乱反正 第544章 弄巧成拙 “明大兵至!” 努尔哈赤正在温泉镇中医伤,却是忽然听见周围喊杀声一片。 正在他环顾四周,神情恍惚,不知发生何事时,一名巴牙喇护卫赶来,惊慌失措道: “大汗,明大兵到了!” “你说什么,可看清楚了?” “大汗,快走,周围炮铳连天,林中旌旗遍布,都是喊声,再晚一会,等明大兵到了,可就走不脱了!” “快,随我出去看看!” 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忍痛从温泉中站起来,披上简单的甲胄,忍着铁皮贴在皮肤上的伤痛,驾马疾驰而出。 一行人来到温泉镇外,这时候才发觉,周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是炮铳阵阵,远处的山岭林间,喊杀声雷动。 努尔哈赤凝眸远眺,发觉坐骑脚下的雪地在细细颤动,密林中树木上的积雪由远及近,忽倏落下,这是有大批骑兵疾行过来的先兆。 想到天启二年东江军忽然出现在老寨的事,努尔哈赤一下子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多骂几句,拍马就走。 “走——!” “一个人也不要留,快走!” 老奴领一行奴骑离去后,周围的声势渐弱,一批东江军兵士从密林间探出头来。 老兵呼出口气,还好还好… 这帮奴骑被他们吓了一跳,连探马也没派出来,就直接跑了回去,不然要是被发现自己这边雷声大雨点小,那可就祸事了。 “哈哈哈,看那老奴被吓的样子!”毛文龙最后走出来,一手握着刀,看向眼前这座温泉镇,恨恨道: “老奴平日就在这里疗养?给我毁了!” “全都毁得一干二净,一点儿也不给老奴留,尤其是温泉,叫他养伤!我们战死的兄弟可没这个福气!” “将军说的是,这一趟不能白来!” 说干就干,数百名东江军将士冲进温泉镇,见物就砸,见门就踹,又将满是医疗药物的温泉扔满石头、马粪等物,毁的干干净净。 最后,将温泉镇中奴骑遗留的兵器甲仗全部带上,有如风卷残云一般,卷积而走。 努尔哈赤以为是毛文龙率领东江军杀来,慌乱之中,不敢继续逗留,也没怎么仔细查探周围情况的真假,率领一众护卫草草收拾了甲仗,行军返程赫图阿拉老寨。 可刚行了几里地,又隐隐觉得不对。 等他返回温泉镇一看,气得两眼直要瞪出眼眶来,一时间,旧疾再犯,吐出一口鲜血,倒在雪地之中。 “毛文龙!毛文龙!” “你这个该死的毛贼!” ...... 温泉镇已毁,寻遍建州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能让他安心疗伤的去处,不得已,努尔哈赤只好返回赫图阿拉静养。 这些日,八旗的王公贵族们都在议论纷纷。 说是老汗王在汗宫静养多日,一连十余日,伤口始终难以愈合,看起来今年八月、九月针对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战事,也要搁置了。 同月月底,努尔哈赤在回到赫图阿拉近二十日后,终于传出了第一个消息,不为别的,正是召代善与王公贵族们来汗宫商议要务。 代善与八旗的王公贝勒们聚集在汗宫外的殿内,希望让努尔哈赤尽快确定继任大汗的人选。 虽然嘴上不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老汗王的旧疾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了。 一时间,后金内部为继任一事拉帮结派,又起了明争暗斗。 回来这近二十日间,努尔哈赤背后的毒疮一直难以愈合,找遍各地叫来不少医士看了多次,也是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旧疾毒疮,需要在温泉镇洗汤,外敷内用才能缓缓去除,也有的说只是普通的疮伤,给开了几副药。 这药努尔哈赤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服了十几天,那疮不仅没有下去,反而越鼓越大,整个脊梁都红肿的厉害。 因此,开这些药方的云游大夫,被一些脾气暴躁的贝勒们给捉回来砍了,脑袋现在还悬在赫图阿拉的城门上。 血淋淋的,几日前还淌着血,叫人看着就瘆得慌。 可是这时,毒疮发生了转机,努尔哈赤某一天觉得不再那么疼了,还没高兴多久,第二天又换成了奇痒。 这痒,直痒到了他的心里。 努尔哈赤忍耐不住,日日抓,夜里也抓,终于在有一次睡得昏昏沉沉时给抓破了。 这种变故,可把周围伺候的奴才们吓了个够呛,连忙拿小碗来接着,据大妃阿巴亥说,足足接了三小碗脓血。 毒疮破了后,努尔哈赤觉得浑身轻松,精气神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可却犯了嗜睡的毛病。 他一连睡了好几日,好像睡不醒似的。 最近老汗王出现的这些毛病,无一不牵动着整个后金族人的心。 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更是日夜不睡觉这么陪着,生怕一个闭眼,最宠她爱她的老汗王就这么离开了。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一个月前还亲征内喀尔喀回来,可以扬鞭跃马,亲自射猎的老汗王,身子坏得这么快。 努尔哈赤最近的精神不错,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俗称的“回光返照”,要是一个不慎没了,继任者还没定下来,大金可就乱了。 这几日,代善以及一帮的两黄旗贝勒们,都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在团团转。 殿内,贝勒们商量了一会儿,见到太医出来,便赶紧上去围在太医的周围你一句我一句的问。 “你倒是说说,大汗怎么了?” “就是啊,大汗这病到底能不能好,内喀尔喀还打不打了,科尔沁的奥巴台吉也还等着大金的铁骑呢!” 努尔哈赤的御用太医是个汉人,奴才做惯了,也知道在场这些人他一个都惹不起,只好安慰。 “只要疮愈合了伤口,病灾就过去了…各位贝勒不用太过担心…” 看着太医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代善心里莫名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和豪格对了个眼色,后者站出来说道: “既然如此,大家也就都别操心了,回去各自整顿兵马,或许再过几日父汗就好了!” 就这样,一群不明所以的贝勒们连努尔哈赤的面也没见到,就这么各自打道回府了。 这些日子,阿巴亥日夜守在努尔哈赤榻前,连眼睛也不敢闭。 再累再脏的事情她也不敢交给奴才,就连努尔哈赤病重时把屎把尿,也全都由阿巴亥亲手去做。 努尔哈赤的其余福晋们来找过好几次,说是要和她轮流守夜,可是阿巴亥的心里就只有老汗王,宁死也不愿意离开寝殿。 后来努尔哈赤有一次昏昏沉沉的醒了,言语虚弱的吩咐了一句只要阿巴亥留在榻前。 其余的福晋们大部分都是统一女真时政治联姻的产物,努尔哈赤平日只独宠阿巴亥,她们更加对这糟老头子没什么兴趣,也就是做做样子。 努尔哈赤既如此说了,福晋们也都有各自的心思,自然作罢。 拨乱反正 第545章 我要走了 黄台吉在府中日夜辗转反侧,老汗王身体的变化,使得他这几天精神都是高度紧绷。 范文程因此也日夜留在黄台吉府中,随时献策。 由于范文程的授意,在代善带领两黄旗贝勒出汗宫以后,黄台吉就派他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来了。 汉臣之中,范文程跟随努尔哈赤时间最久,他自然知道,老汗王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儿媳。 这名博尔济吉特氏的大福晋,名唤哲哲。 哲哲并不想参与八旗之间的政治,可她也知道,这毕竟关乎自己丈夫能不能击败代善等人,继任成为大汗。 带着忐忑又有一丝惧怕的心思,哲哲来到汗宫,见到了正趴在床榻边上半睡半醒的阿巴亥,缓声道: “我替你几天?” 阿巴亥双眼无神,见来人是哲哲,话语也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是拒绝。 “不用,真的不用。” 哲哲看见阿巴亥这个硬撑的样子,心中隐隐发疼,拉着她来到汗宫外的宫檐下,屏退了奴才们,关切地道: “要不我来和你轮流一下,你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阿巴亥只以为哲哲是来关心她身体的,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依旧倔强的说道:“我身子能行…” 言罢,就要回去。 “你还有几个没成年的儿子,你熬塌了,他们怎么办?” 阿巴亥听了这话,眼中才是泛起了一些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要紧,我们女真人不比汉人那样孱弱,他们十几岁,也能上阵打仗,都是勇士了。” “多尔衮最为聪慧,会照顾好他那些兄弟的。” 哲哲仔细看了汗宫内努尔哈赤的情形一眼,心底已经知道个大概,她心里明白,现在对于阿巴亥,话不能说的太露。 哲哲虽不想参与政治,却也有自己的心思。 努尔哈赤独宠阿巴亥,这是八旗中人尽皆知的事实,想必在临终前一定会留给她一份遗诏。 到那个时候,阿巴亥在新朝肯定是个极有权势的人,她要是记起今日这番对话,也算给黄台吉留条后路。 哲哲从汗宫回来,将努尔哈赤的情形,以及汗宫内的布置一应都告诉了黄台吉。 后者还没来得及说话,范文程便就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然后一连磕了几颗响头,连呼: “天意,这是天意呀!” 黄台吉愁眉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大汗回光返照,只留阿巴亥宣布遗诏,阿巴亥拿出来的遗诏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如此一来,其余各旗必定不服!” 不等范文程把话说完,黄台吉神色一喜,拍案而起。 “对!” “其余各旗必定不服,我可以直指大妃,说这份遗诏皆系伪造,必能得到众贝勒呼应!” 黄台吉来回踱步,神态兴奋,“如此一来,就算父汗立了代善或是其余的兄弟,我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聪明!” 范文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大汗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大汗才思敏捷呀!” “大汗?”黄台吉闻言一愣,还不怎么习惯这个称呼,脸色僵住半晌,随即一松,吩咐道: “这件事我能做,别人也能做,尤其是多尔衮,所以我们要提早下手,越早越好!” “你去告诉我弟弟,让他联系两白旗、两蓝旗的各贝勒,隐秘调兵到老寨外,不能打草惊蛇!” “一旦老汗归天,等我命令领兵入城!” 范文程立即山呼:“大汗圣明!” ...... 天启四年十月二日。 努尔哈赤回来有一个多月了,一直躺在床上,最近背后的毒疮反反复复,肿大、破裂、流血,再肿大。 到现在,努尔哈赤已经对治好伤势完全绝望,整个人的精力也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这些天,黄台吉和哲哲是来这里探望最勤快的。 黄台吉一直来,就是寄希望于努尔哈赤能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和他说一些父子间早就该有的对话,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 努尔哈赤没对他说过一个字,什么也没有,这更加坚定了黄台吉发动政变的决心。 这天下午,黄台吉再一次抱着希望来到汗宫。 不过这次他眼前一亮。 刚一进来,见到努尔哈赤正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黄台吉连忙推开跟前的奴才们,连滚带爬地到榻前。 “父汗,我在,您、您说什么…?” 黄台吉把耳朵放在努尔哈赤的唇边,竭尽全力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还真的听到了。 “你们怎么有这么多人,都缺胳膊少腿的,吓唬谁呢?” “我知道了,你们这些人,都是被本汗杀掉的汉人,五万?十万?五十万…我还没杀够啊,我不想死…” 黄台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得连退几步,他已经猜到努尔哈赤梦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努尔哈赤朦胧间的这一番话,将黄台吉吓得惊魂未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再也不敢向前,最后转身就走。 ...... 这天,努尔哈赤真的回光返照了。 他分外的清醒,这是他自温泉镇回来后最清醒的一天,甚至可以出去骑马射猎,再度穿上那身随着他一统女真的盔甲。 傍晚,努尔哈赤心满意足的回到汗宫,挥退了全部的奴才们,鹰眸中的犀利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脱下盔甲再次躺在榻上,努尔哈赤浑身的劲头在以他能发觉的速度飞快消散,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努尔哈赤深情的望着身边寸步不离守着的阿巴亥,满脸都是不舍和悔恨。 他紧紧拉着阿巴亥的手,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凝视半晌,努尔哈赤忽然用极为沧桑的语气说道: “阿巴亥,我要走了。” 阿巴亥一时没有听懂这番话,还沉浸在今日他身体见好的喜悦中,注视着道:“大汗要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不,我说的是我要去那边了,你要记着我这句话,我、我很想留下来,继续对你好。” 阿巴亥依然没明白,在她看来,大汗今日身体见好,又能骑马射猎了,这就是好兆头。 “大汗你在说什么?” “把我的小儿子们都抚养成人…”努尔哈赤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语气也愈发虚弱,“如果大明打过来,就带着他们逃到科尔沁去。” “要是科尔沁也待不住,就往北逃。” “啊……”阿巴亥这才明白,努尔哈赤这是在交代后事,连忙站起身,“大金在大汗的带领下强盛无比,大明怎么会打过来呢?” “你别站起来…这个朱由校,你、你不明白…”努尔哈赤颤着手,极力将阿巴亥的手再次攥紧。 努尔哈赤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说不了几句了,儿女情长到此为止,大金的事还没有交代。 说完这句,努尔哈赤就一直在大口喘气,喘的声音也越来越吓人,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你、你快去把黄台吉叫来,我要把多尔衮的事托付给他…” 拨乱反正 第546章 努尔哈赤死了 黄台吉很激动,因为他听见父汗的召见了。 他颤着身子走进昏暗的汗宫,满心以为自己的父汗就要对他说那些父子之间的对话。 “黄台吉,来,坐在我的床边。”努尔哈赤才刚说了小半句,就又激烈的咳喘起来。 “父汗…” 黄台吉乖巧的坐下来,凝眸望着已是老态龙钟的父汗,见到从他的嘴角边流出一股腥臭的脓血。 “坐住——!” 努尔哈赤见黄台吉伸出手来,想要给自己抹掉这些脓血,眼睛一瞪,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狠厉。 黄台吉浑身还是被吓得一颤,只好坐住不敢妄动。 “孩子,你要对我发誓,我死后,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去办,不能…咳咳咳,不能违逆!” 闻言,黄台吉眼中闪烁出一丝不悦,但立即遮掩住了。 “父汗,我在你的面前起誓,一定按您说的办,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说完,他满脸希冀地看着上面。 “多尔衮,还有阿巴亥…我死后,他们…你要、你要…咳咳咳咳——”只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咳喘就将这句话打断。 黄台吉眼中泛起一抹失望。 父汗,难道临终前这些话,也都是关于我那弟弟多尔衮,还有母妃阿巴亥的吗,就没有说说我的? 在这个大金,谁比我有资格继位啊! 黄台吉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会儿,由于先前的警告,本欲抬起为努尔哈赤拍打后背的手抬起又放下。 这么等了一会儿,上头却没了声息。 待他抬首一望,却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努尔哈赤就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靠在榻上全无动静。 “父汗…?” 黄台吉询问似的唤了一声,但努尔哈赤依旧是这个样子,他霎时间意识到什么,立即扑到榻上,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父汗——” “父汗!!” 听到哭声,在汗宫外等候的大妃阿巴亥浑身一颤,连忙走入查看,也是一下子瘫软在地,捂着嘴不敢相信。 “大汗,你怎么啦?” “……大汗!”阿巴亥亦步亦趋地来到榻前,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已经微微泛凉的糙手,深情款款道: “你劳累了一生,是我们女真的英雄,也该好好儿的歇歇了。” 闻言,趴在尸体上的黄台吉意识到什么,想起努尔哈赤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猛然间抬起头盯着阿巴亥。 多尔衮、阿巴亥,父汗一定对他们说过些和自己不一样的话。 对!一定会说给阿巴亥! 阿巴亥也感受到黄台吉的目光,她注意到,黄台吉哭的声音虽大,但他的眼中竟然没有泪水,倒像是充满了熊熊烈焰! 一下子,阿巴亥吓得有些呆住了。 黄台吉盯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攥紧拳头默默走出汗宫,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 父汗死了,黄台吉是有些伤心。 但这些伤心,很快就被见到阿巴亥以后的仇恨所填满,他恨努尔哈赤比爱他多得多。 他恨! 他恨,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亲切的称呼自己一声吾儿。 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念叨着多尔衮和阿巴亥的名字,与那两个人相比,自己又算什么?! 黄台吉站在汗宫门口,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 “封锁整个汗宫,今日侍奉过老汗的奴才们一个也不留,在我回来之前,要是有任何人进去,你自裁谢罪!” 听到这话,门外的正蓝旗都统浑身一颤,连忙答应。 黄台吉离开后不久,阿巴亥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冰冷的手,听着周围的脚步声大作,以及熟悉奴才们凄惨的嚎叫,她这才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只是不知道因何而哭。 努尔哈赤刚死不久,受黄台吉调遣,正蓝旗的前锋骑兵就已经越过灶突山,距赫图阿拉不足三十里。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赫图阿拉都是传言纷纷。 直到各旗贝勒们按捺不住,代善、岳托等人也都请命进宫时,黄台吉才在三日之后派遣近日来投的汉人宁完我,快马将老汗已死的消息传报各地。 宁完我自然看得出来黄台吉在此回继任之争中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段时间来投,就是想在新朝建立时显露身手。 对于传报一事,他添油加醋,说老汗生平最为器重第八子黄台吉,临终当日的最后时间只召了黄台吉进宫。 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内哭声震天,黄台吉继任的呼声大涨。 努尔哈赤的尸体很快被最为忠心的两黄旗接出汗宫,按照女真人的丧礼一步步将他风光大葬。 整个后金此刻全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哀痛之中,八旗子弟们调兵遣将的意图止住了。 这个时间段,各地都是白色的丧服布幡。 ...... 努尔哈赤只召了阿巴亥和黄台吉进宫,众人都不知道他的遗诏到底是什么,加上宁完我的暗中宣扬,黄台吉一个字也没说,就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八旗子弟们关注的中心。 现在几乎所有八旗子弟都知道一个事情,那就是老汗死的时候,只有黄台吉和阿巴亥在身边。 与此同时,身为老汗现存诸子当中最为年长者,代善也是继任的热门人选,而且已经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现任族长。 努尔哈赤死后的第七天,一直没露面的黄台吉将代善请到府上,一见面,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代善见状大惊,连忙去扶。 可是这时,黄台吉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边哭,一边说着当日老汗死亡前后的情形,着重说明了努尔哈赤如何如何对将要离开阿巴亥的不舍。 这一点,代善倒没有什么怀疑。 毕竟老汗生平诸多福晋,却只独宠阿巴亥,就连死前的一个月,也只有这位大妃在照料。 “大哥,这是父汗当日所说,令我记下的。”黄台吉擦了擦鼻涕,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小张字条,上面正是他的字迹。 代善连忙拿来观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上面只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诏令大妃阿巴亥陪葬。” 代善烧毁了纸条,颤声询问:“八弟,当时在汗宫,除了你与阿巴亥,还有别人吗?” 黄台吉一副不明所以,还沉浸在悲痛中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摇摇头: “没有了。” 代善这时候做出的决定,出乎黄台吉的意料。 他扶起黄台吉,宽慰说道: “八弟你起来,这事儿现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想想,大妃为了父汗遭了多少罪?” “这段时间,她一点儿好日子也没过上,现在要让她陪葬,你于心能忍吗?” “好在,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就这么过去!” 拨乱反正 第547章 逼死阿巴亥 就这么过去? 这显然不行! 黄台吉心里有些着急,他知道,如果阿巴亥不死,她就是父汗唯一最受宠爱的大妃,必然会受到两黄旗和大部分的八旗贝勒们拥护,其余福晋比都比不上。 在传位给谁的事情上,阿巴亥的一句话甚至能左右局势! 无论是心中对阿巴亥独特的恨,还是现在的局势而言,这个女人都必须要给老汗陪葬。 如果她不陪葬,日后大汗的位子无论代善、阿济格,还是多尔衮来做,都不会有他黄台吉一丁点儿的希望。 “大哥,这可是父汗的遗诏!”黄台吉站起来,“父汗尸骨未寒,你难道就想违背他的遗诏吗?父汗有多宠爱大妃你不是不知道!” “这事要是传出去,八旗子弟都会知道,你这个族长是怎么做的!” 代善满脸为难,“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阿巴亥也才三十五岁啊,咱们怎么好看着她去死?” “你刚才不也说了,这事除了你旁人都不知道。” 黄台吉一时间为自己放方才的一言之差而后悔,想了半晌,又是说道:“大哥,父汗可就在天上看着呢!” “我也知道阿巴亥不该死,可父汗就该死吗?” “他老人家的夙愿,就是在死后能有阿巴亥在地下陪着,难道你想让他一直孤独下去吗?” 拿努尔哈赤出来说话,代善一时没了话说。 黄台吉这时候脑筋转的飞快,话还没说完就想到了新的主意,他来到代善身边,哀声说道: “大哥——!” “大妃被父汗废黜过你难道忘了,当时是因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和大妃过分亲近的传言。” “现在这消息是只有你知我知不假,可隔墙有耳,天底下没有不走露的消息,这迟早有露馅儿的一天。” “要是日后让旗人们知道是你篡改了父汗的遗诏,执意要留下大妃,你俩可就洗不清了。” 见代善面上有动静,但还是没说什么,黄台吉重重拍了怕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大哥——!” “我这是在替你考虑,你现在可是爱新觉罗的族长!” 听见这最后一句,代善方才彻底放下了和黄台吉争斗的心思。 是啊,八弟多么纯真,一直都在为自己和大金考虑,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已经是爱新觉罗宗族的族长,万事就要先为宗族考虑了。 ...... 第二天一早,代善以族长的身份召集努尔哈赤的全部亲眷来到汗王殿,正式宣布了遗诏。 “什么,叫大妃殉葬?” “这真是大汗的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 一时间,底下吵开了锅。 黄台吉这时候也站出来,给众人狠狠的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就是父汗的意思,我和大哥一起说的,还会有假吗?” 言罢,殿上鸦雀无声。 按说,代善和黄台吉还在继任争端之中,两个人都一口咬定这份遗诏是真的,那应该是没跑了。 尽管众人都不肯置信,但碍于老汗的威严仍在,这份遗诏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他爱新觉罗家,一直就有逼迫妻妾殉葬的事情,这也是努尔哈赤生前留下的口实。 当年努尔哈赤的第一个大妃死后,他就曾强令两名曾侍候过那位大妃的汉人奴才殉葬。 努尔哈赤死后,他原本的十几个福晋,一直都与他没什么感情,这时候更为殉葬的事担惊受怕。 听到了这份遗诏,都是恨不能拍手称快,迫不及待的哭嚎起来。 她们这些哭嚎倒不是说真的想努尔哈赤了,是以哭代笑,间接性确定了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人心,帮助黄台吉完成了篡改遗诏的最后一步。 这时候,担惊受怕的轮到阿巴亥了,她本以为大汗对自己如此宠爱,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当她看见其余十几个福晋那些冷嘲热讽的眼神投射过来,顿时脸色苍白,居然被吓得晕倒在地。 在场众人几乎已经默认了要让大妃阿巴亥殉葬的事实,反应最激烈的就只有阿巴亥的三儿一女。 “什么父汗的意思?” 最先站出来的是今年十二岁的多尔衮,他眼眸中透着看穿一切的盛怒神情,直望向黄台吉,冷笑: “我看,这是你黄台吉的意思!” 代善大惊:“多尔衮!休要对你八哥无礼!” 连亲娘都要被强行殉葬了,再冷静和遵守礼节也于事无补,何况,他不能看着娘亲就这么死了。 多尔衮根本顾不上什么其它,何况他这时才刚十二岁,更是连代善的面子也不给。 “我没有这样的大哥!” “你篡改父汗遗诏,逼我额娘殉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吗?”多尔衮紧紧盯着黄台吉,这声询问,直抵后者心灵深处。 “你不过就是为了这个宝座,你想当大汗!” 多尔衮的话,激起了殿上贝勒们的言论纷纷,黄台吉却一声没吭,看似好像懂事的大哥哥,在安抚起了脾气闹事的小弟弟。 多铎是多尔衮的同母弟,感情最好,这时候也吼道: “说得对,他就是想当大汗,他看见父汗宠爱额娘,喜爱我们兄弟就嫉妒,发了疯的嫉妒!” “这份遗诏,肯定是他篡改的!” 黄台吉冷冷看着这两个人,他特别想说出这些话。 没错,我是嫉妒你们,我嫉妒父汗宠爱你们嫉妒得发狂,我替我那死去的额娘不值! 我也是想当大汗,那个位置,有哪个男人不想坐上去? 不过这些话,黄台吉只能在心里喊,现在他的表情只要稍有心虚,就会让众人怀疑。 这个时候,他只能淡然淡然再淡然! 阿巴亥醒了,她唯一的女儿,此时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额娘…你不能走…我们不让你走!” 多尔衮护在两女身前,瞪着在场所有人,大声道:“额娘,我绝不让你受到伤害!” 多铎也拦着道:“还有我!” 阿巴亥这时候反而冷静许多,她轻轻抚着女孩的脸颊,一个个看着多尔衮、多铎。 “我苦命的孩子们,可这是你们父汗的意思啊…” 多尔衮和多铎就像两只野兽,护在阿巴亥的身前一动也不动。 “父汗不会的!” “这么多的妃子,为什么偏偏让额娘殉葬!” 多尔衮指着黄台吉,冷冷道:“黄台吉!你听着,如果这是你的阴谋,我绝饶不了你!” 闻言,黄台吉也针锋相对,冷眼回视。 你个小娃娃,一没兵二无权,等日后我做了大汗,就算告诉你是我逼死了你额娘,你又能怎么样? 可笑! 代善看着这一幕,他的心在滴血。 拨乱反正 第548章 皇太极即位 多尔衮知道,众人之中,只有代善能与黄台吉一较短长。 犹豫了片刻,他跑到代善身前,“噗通”一声跪在了生硬的地面上,磕头如捣蒜: “大哥,请你救救我额娘!” 多铎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跪了上去,“大哥,现在只有你了,我额娘就靠你了呀!” “我们给你磕头了!” 黄台吉也没想到,才十二岁的多尔衮眼光会如此的犀利,他感受到了一丝威胁,决定趁热打铁。 “大哥,你怕不是忘了几年前的传言了?” 黄台吉来到面色动摇的代善身前,小声说道:“父汗为什么曾经废黜了大妃,这时候阿巴亥可留不得!” “你要是硬留下她,日后消息走漏了,我们爱新觉罗宗族的子弟,还有八旗的旗人们,都该如何想你?” “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父汗?” 其实说到底,篡改遗诏,让阿巴亥去殉葬,真正该下去无颜面见努尔哈赤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黄台吉自己。 不过黄台吉并不怕这些,死后的事情,现在离他还太远,炙手可热的唯有这份担任大汗的权利。 这是他看得见的! 代善就不一样,他的心思被太多寻常情绪羁绊,怕这怕那,这也是努尔哈赤觉得他斗不过黄台吉的原因。 果然,听了这些话,稍有些动摇的代善,选择不再去看眼泪汪汪的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 看他这样,多尔衮心中一凉。 不等他说话,阿敏就在一旁大声嚷嚷,给黄台吉造势,“那是父汗的遗诏,咱们除了执行,还有别的路可选?” “阿巴亥,你应该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连大汗的遗诏都敢怀疑,日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所以啊,还有什么好议的?” 黄台吉呵呵笑了一声,来到多尔衮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被后者一下子甩开。 黄台吉面色上毫不在意,脸上尽是哥哥宠爱弟弟那般慈祥的笑容。 下头很快也有支持他的两蓝旗贝勒们,以及一些爱新觉罗家的宗族子弟大声呼喊。 最后,就连两黄旗也纷纷表态。 “我们别的不知道,我们只是知道,大汗的遗诏,要是谁敢不遵行,两黄旗都要找他拼命!” “我们两黄旗就是这个意思,既然大汗遗诏令阿巴亥殉葬,那阿巴亥就必须要死!” 两黄旗乃是努尔哈赤最为忠诚的部下,遗老遗少更多,他们望风使舵了半天,居然也相信了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两黄旗的最终态度,才是多尔衮绝望的开始。 他心里明白,两黄旗掌控着老寨,也尽是八旗中最能征善战之辈,他们的态度一旦决定,几乎就能决定整场争端的走向。 代善太过懦弱,又被抓住了小辫子,不敢在众人面前与皇太极争夺汗位,至于阿敏,自然有其所想。 随着连两黄旗也纷纷倒戈,这场努尔哈赤死后的汗位之争也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黄台吉成为众望所归,被正式定为所谓大金汗位的继承人。 至于多尔衮和都铎,虽然少而勇武,但毕竟年龄太小,根本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们的想法。 两人的反对,没能激起任何浪花,最后都被强行架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额娘被关进昏暗的汗宫。 所有人都没料到,本该在努尔哈赤死后权倾朝野的阿巴亥,却成则为了此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 五日后。 黄台吉负手站在汗宫门口,看着沐浴更衣过后,更显得妩媚动人的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怜悯。 但是下一刻,随着身后多尔衮和多铎愤怒的咆哮声,连这点仅剩的怜悯也是荡然无存。 “大汗遗诏,令大妃乌拉那拉氏殉葬!” 阿巴亥没有反抗,他在几名奴婢的侍奉下走了出来,最后望向人群,极力寻找多尔衮和多铎的身影。 看到后才是安心下来,冲他们微微一笑。 现在阿巴亥恨不得能毫无波澜的殉葬,因为她在昨晚忽然想明白了,想的十分透彻。 无论如何,多尔衮和多铎都是老汗的儿子,只要自己服从,那黄台吉就没有理由为难他们。 阿巴亥是亲生母亲,自然知道多尔衮的能力,她相信,这个孩子日后一定是会比黄台吉要强。 现在她只是害怕,在殉葬之前多尔衮太过冲动,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影响了他与多铎日后的前程。 “大妃请进宫——”代善望向汗宫内,此时已经有奴才将阿巴亥的灵柩与努尔哈赤的摆在一起。 人还活着,但是已经相当于死了。 阿巴亥想着,走进去的最后一步,回首望向人群之中,她看见这个时候的多尔衮,已经不再高声喊着什么。 十二岁的多尔衮攥紧了拳头,满眼瞪出了血丝,一眼也不肯离开阿巴亥的目光。 见状,阿巴亥彻底放心了。 看着大妃毫无反抗的走进汗宫,等着大门一点点关紧,黄台吉的心咚咚直跳,他没有一丁点儿放松的感觉。 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想到这里,黄台吉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 此刻,多尔衮和多铎已经消失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没听过他们的喊声了。 这两个小子,居然这么冷静。 随着汗宫内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传出来,周围聚着的贝勒宗亲们,都是一片片的趴匐在地。 “大妃去了!” “大妃走好——!” 黄台吉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喊,因为他恨阿巴亥,更恨多尔衮,现在大局已定,他连这一声也不愿意再装了。 看着黄台吉一言不发的离开汗宫,代善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有种感觉,是自己错了。 ...... 天启四年九月,努尔哈赤因在温泉镇经毛文龙一吓,旧疾再发,救治一月无效而死。 十一月十一日,代善召集八旗勋贵众议,以遗诏为名,逼迫努尔哈赤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和两个庶妃在汗宫殉葬。 十二月一日,代善与其子岳托及萨哈廉等人,以“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为名,共拥黄台吉嗣汗位。 众贝勒合词劝谏黄台吉继任大位,黄台吉则采纳汉臣范文程的意见,以明规为制,谦辞再三。 天启四年十二月四日,黄台吉在赫图阿拉汗宫即大汗位,焚香告天,以次年为天聪元年。 当天,黄台吉更名为皇太极。 拨乱反正 第549章 普天同庆 努尔哈赤死后,整个后金都沉浸在哀痛之中,皇太极无论对努尔哈赤恨也好,爱也罢,总之这是他的父亲,虽然他并不难过,却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 不论怎么说,努尔哈赤的死,让后金接下来针对内喀尔喀的攻势暂缓。 这个时候,大汗新立,除了披麻戴孝以外,八旗的贝勒们也都在考虑接下来自己的利益,无暇再去争夺什么战功。 支持皇太极的两蓝旗虽然明面上在为先大汗的去世而悲痛,暗地里却是乐开了花。 要不了多久,他们的新大汗皇太极就要给他们该晋升的晋升,该赏赐的赏赐,这才是他们期待的。 至于代善和两黄旗那帮人,也都是在暗中琢磨,这个新上来的到底有没有做大汗的资格。 对于皇太极来说,现在虽然成功继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放松。 代善、阿敏虽然支持他继任,但其实都是各有心思,如果处置不当,也还有倾覆的可能。 皇太极不是不知道眼下明朝征察哈尔给后金带来的机会,可是现在国内的安稳更加重要。 老汗一口气吊着不死还好,总能压制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但是这突然一死,马上就不是那么稳当了。 对皇太极来说,趁着明朝与林丹汗动手这个机会稳定国内,才是当务之急。 皇太极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他一继任,就直接往科尔沁和内喀尔喀派遣使臣,试探他们的意思。 科尔沁的奥巴台吉没什么好说,他这个位子就是努尔哈赤帮他抢回来的,离开了后金,科尔沁根本不能单独存活。 为表诚意,奥巴不仅第一个回复,声称承认皇太极的大汗地位,继续向后金称臣,还一次性上贡了三千匹草原马,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虽然经历过福余卫的失败,但科尔沁毕竟还是东部数一数二的大部。 科尔沁一表态,其余的东蒙古各部也都纷纷向赫图阿拉派遣使者向皇太极称臣,这极大巩固了刚继任的皇太极在后金的地位。 倒是自福余卫一战失败后与后金火药味甚浓的内喀尔喀五大部沉默已久,态度不明。 不过皇太极也没有继续努尔哈赤的政策进行逼迫,他大有想要摒弃前嫌的意思。 皇太极再次向五大部派遣使臣,还赠送了不少牛羊,说是抚慰福余卫一战后的伤痛。 这样一来,五大部与后金针锋相对的局势也有了些许缓和。 …… 辽东外的剧变随着北风入关,很快传到了京师,又随着商人、百姓的口口相传,越传越远。 努尔哈赤死了!这个该天杀的总算是死了! 无数人拍手称快,对遭受战火荼毒多年的百姓而言,老奴酋的死无疑是自万历年起辽事以来的最好消息。 尤其是在辽东,很多百姓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没过多久,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就和过了年一样喜庆。 男人们聚在一起,大声喊着今夜不醉不归,居家不出的妇女也多是在这一天梳妆洗漱,走上街头,互相问好。 京师的青楼茶馆之中,书生士子弹冠相庆,挥洒笔墨,吟诗作赋。 辽阳。 今天是个大日子,看到努尔哈赤病死在赫图阿拉的消息,曹文诏整个人第一时间是懵的。 再三确认,曹文诏这才敢相信这个惊天的大消息,奴酋死了… 这个在辽东杀人无数,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曹文诏本以为终于能睡个好觉,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走到街上才发现,外头居然热闹的和白天一样。 看着这一幕,曹文诏有些感慨。 多久没有在辽东看到过这种情景了,自从辽事兴起,在辽东的汉人就没有一天是安稳的。 他披上外套,卸下了不知道穿在身上多久的盔甲,来到辽阳北面的城楼上。 曹文诏极目四望,发觉就连今夜的月光都是分外皎洁,好像随着老奴的死,整个天空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发觉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他轻笑一声,心道看起来睡不着的还不止自己一个。 “台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熊庭弼一手按着冰冷的城砖,闻言回头看他一眼,道: “不必叫什么台台了,今夜又不是升帐。” 曹文诏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站在熊庭弼身边,望着幽静的旷野。 “老奴死了…” “终于死了,死得好。”熊庭弼早就知道,可现在听见这话,还是浑身一震,话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我真想一刀杀了他!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曹文诏看了熊庭弼一眼,是啊,辽东经略比他们对老奴的恨意更深。 他与努尔哈赤斗了五年,从最开始的满朝文武讥讽、弹劾,到现在的收复全辽,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想必陛下听见这个消息会很高兴。”曹文诏回首望向京师。 熊庭弼脸上除了激动,根本没有过多的高兴之情。 “老奴死了,可是建奴未灭,辽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继任的皇太极,懂得任用汉人为官,范文程、宁完我,都是他手下的汉奸!” “相比老奴,皇太极要更加可怕!” 其实曹文诏也发现了,“台台说的不错,今晨塘报上说,新任的奴酋皇太极派人去了内喀尔喀,向五大部赠送牛羊,这种事老奴可从未做过。” 熊庭弼冷笑一声,“这是在收买人心!五大部本就不想与建州拼个你死我活,眼下朝廷西翼又起了战事,他们势必会隔岸观火,顺坡下驴。” 城中还在庆祝,曹文诏脸上却起了深深的担忧,“台台觉得应该怎么办?” 熊庭弼想了想,还是说道: “现在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庆祝,自以为老奴一死,辽事就已经结束。” “辽事打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远远未完,我要向陛下上疏劝谏。” 闻言,曹文诏有些为难。 “台台,还是再缓和一些时日,眼下上疏,怕是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弹劾、反对。” 熊庭弼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叹了口气: “我与朝臣们做的对还少吗?” “也是。”曹文诏呵呵一笑,对于朝政上的事情,他这个武将实在是有心无力。 拨乱反正 第550章 冒冒失失的老太监 “陛下,喜事!大喜事儿啊!”王朝辅冒冒失失地闯进西暖阁,脸上看起来就像是焕发了第二春。 不过朱由校看了一下午的奏疏,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奏疏也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比如陕西,虽然朝廷赈灾的银款已经在东厂的督管下发到了各地县衙,地方上也纷纷施粥盖棚,收拢了大批的灾民,但灾情依然没见到有什么改观。 旱灾延续,无论朝廷下发多少银款,就算日复一日的施粥,灾民也还是越来越多。 就算盖起再多的棚户,灾民也永远收拢不尽,这是个无底洞,只有旱灾结束才行,用后世的话说,这是不可抗力。 这还只是陕西一省,其余的汉中一带,在万历四十七年大旱以后,今年又闹了旱灾。 又一批赈灾的银款火速下发,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朱由校的心情又怎么会好。 这还只是天启四年,各地的灾害才刚开始,朱由校不敢想象,历史上每年一灾甚至数灾的崇祯年间,又会怎么样。 看见王朝辅的样子,朱由校蹙起眉头。 这个老太监,当时魏忠贤推荐他在乾清宫任职,就是说他机警会办事,后来朱由校发现也确实是这样。 身边有这么一个太监,的确是很方便的。 王朝辅自进入乾清宫任管事牌子至今,却还没有一日是如此僭越过的,居然没有礼数就直接闯了进来。 宫外已经有不少燃放爆竹的庆贺声音传进来,朱由校虽然还没得到消息,却也猜得到,许是民间出了什么大事。 闯进来后,王朝辅似乎也发觉自己的错误,连忙后退几步,“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实在是…” 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有怪罪。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朝辅这样的老牌子,就算今日不是什么塌了天的大事,犯了这种错误,也是情有可原。 “说说,连你都会如此冒失,不会是小事?”虽说没有怪罪,但朱由校的语气还是有些不满。 “奴酋死啦!”王朝辅提起这事,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爷,建奴里头那个唤做奴儿哈赤的,他死啦!” “你说什么——?”朱由校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珠转了转,“他不是要在两年后…,你说的话可属实?” “要知道,这可是件大事!” 是啊,这的确是件大事,连朱由校都没有料到的大事,如果是真的,这两日民间的庆贺,也就能说得通了。 王朝辅没有留意到皇帝刚才说的两年后,就算留意到了,也没敢去问,有意识的忽略罢了。 “千真万确!” “爷,最近几日宫外全都传遍了,只有宫中蒙在鼓里,奴婢起先听见也是不信的,可确确实实,老奴酋已经死了!” “老奴酋之死,是天佑大明,祖宗德泽陛下呀!” 朱由校盯了王朝辅一会儿,发觉不似作假,这才如蒙雷击似的坐了回去。 努尔哈赤,死了… 这才天启四年底,他怎么提前一年多就死了,难道是自己穿越后的蝴蝶翅膀,一点点的造成了这个结果? “你先下去。”朱由校深呼几口气,摆了摆手。 见王朝辅离开,这才紧紧攥紧拳头。 自己的到来,竟然连努尔哈赤这样一段时间内的“天命之子”都会提前暴毙,如果说这样的话,那么大明也就有救! 直到现在,做了这么多事,朱由校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有些放松。 不是因为努尔哈赤之死,朱由校知道他早晚要死,而是因为他的死,证明了就算历史大势,也是可以被自己改变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嘴角微微翘起。 天命之子? 现在朕才是天命之子,努尔哈赤能提前暴毙,皇太极就也能,多尔衮也不一定带鞑清入得了关! 想到这里,朱由校来到挂在身后的地图边上仔细看着。 ...... 努尔哈赤死了,后金在悲痛,大明在欢呼,作为臣民的皇帝,朱由校当然要开个朝会表示表示。 满朝文武入班入列以后,整个皇极殿上就弥漫着轻松惬意的气氛,皇极殿是一直以来大朝会的地方,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过。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刑部尚书李养正正在与人寒暄,忽然见到一个人,赶紧上前拱手笑道: “左都御史神色不错,看来也在为奴酋之死高兴?” 李邦华今日倒没怎么与他人不对付,毕竟奴酋死了是件不可多得的大事,也不好扫这个兴。 “的确,奴酋在辽东屠戮我民甚重,天怒人怨,这是他咎由自取,不得不死!” “好啊,说的真好。”李养正呵呵笑着,转身又对工部尚书冯铨道,“冯部堂!” 冯铨也在与旁人寒暄,听见李养正的声音便赶紧转身,“是李尚书啊!” “李尚书知不知道建奴的老奴酋死了?” 李养正哈哈大笑,“现在这个消息只怕是都已经传到江南了,听到之人,无不拍手称快!” “怎敢不知,怎敢不知啊!” “倒是你冯部堂,修了三大殿以后,便得当今圣上重用,又与厂公有交,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弟我呀!” 冯铨连连摆手,“这哪里说得,李尚书科举大案表现也足令在下佩服之至!” “咱们就别互相夸了,圣上来了。”李养正说完,即侧身到一边,脸上还保持着笑容。 众大臣这时候也都发觉重要的人到了,纷纷放下口头的寒暄、互吹,一齐行礼山呼: “参见陛下!” 朱由校和众大臣一样,满脸笑容的来了。 闻言,微微摆手示意毋需多礼,直接走到殿上的九龙御座上坐下,开门见山道: “诸卿都到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建奴的奴酋努尔哈赤死在了赫图阿拉。” “无论对当今西翼的战事,还是对辽东的百姓们来说,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王洽说道,“奴酋一死,建夷们只怕是都顾着争抢位子,无暇再去管东线的战事了。” 这倒是实话,努尔哈赤一死,辽东巡抚洪承畴就立即上疏,称建奴在辽东的兵马大部分都调到了赫图阿拉周围。 本来令满朝文武都头疼的两线作战,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解决了,这谁又能想得到呢。 只能说是那努尔哈赤自作孽,不可活。 拨乱反正 第551章 革辽东巡抚 “陛下,辽东经略熊廷弼急奏!”正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大臣转身看去,却见是一名小阉举着奏疏急急忙忙跑进来。 “急奏?” “莫非是皇太极兴兵来犯?” “不可能啊,这个时候,皇太极才刚继任,不可能放着国内出来打辽东!” 一时间,众大臣言论纷纷。 朱由校脸上笑容一滞。 “拿来给朕看。” 小阉不敢拖延,片刻不停地将急奏捧到御座下侍立的小牌子王承恩跟前。 后者接到手上,又马不停蹄奉到了朱由校触手可及之处。 朱由校在看的时候,阶下众大臣也在猜测,都是在仔细观看他的表情。 只不过朱由校的表情也很是丰富,时而深深蹙眉,时而又眉头舒展,不知道熊廷弼又说了什么。 看完,朱由校放下了急奏。 其实熊廷弼说的这些,朱由校早就知道,这份奏疏的具体意思,就是提醒在京的众大臣莫要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辽事如今依旧艰难。 努尔哈赤的死,对处在水深火热多年的辽民百姓的生活,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反而由于继任的皇太极更懂得任用汉奸,今后辽事可能会向着无法预估的严重情况去走。 如果说努尔哈赤的死,是让神经紧绷多年的百姓和众大臣松了口气,那么皇太极的成功继任,就将辽事整体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努尔哈赤虽然善战,但毕竟有他的局限性,除了范文程等几人,现在的后金之中,几乎没有汉人为官。 以往努尔哈赤出征,每攻下一城一镇,往往就要“尽迁其民”、“夷平城郭”,根本不会占据城镇。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想着要夺大明的江山,也就是朱由校屁股下头这把九龙御座。 这么多年以来,努尔哈赤对待投降的明朝文官武将,就只有一个字,杀。 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么人再去投降了,越是往后,后金攻下辽东的一城一镇,也就愈发艰难。 都知道投降也是个死,破城还是个死,倒不如拼了一条性命,与建奴杀个你死我活。 努尔哈赤统领下的后金,直到现在依旧属于一个游牧的性质,赫图阿拉对他们的意义,并非“京师”,更像是一个临时的聚居点。 可自从皇太极继位,性质就变了。 赫图阿拉在后金将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都城,不久的将来,也会有更多汉奸加入其中,添砖加瓦。 宁完我是第一个,他受到重用也就标志着如今皇太极统治下的后金,正走在与努尔哈赤时期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尽管这些朱由校作为过来人心里有数,可听见一个当代人提出来,心中还是非常震撼。 熊廷弼的这篇急奏,无疑是极富有远见卓识的,上面厉声厉语警醒的这些话,在不久的将来几乎都会成为现实。 然而,朱由校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知道。 说实在的,熊廷弼的确有些“倔”,他要在这个时候上这篇急奏,也许是为了扩大影响,更是好心。 可他的方式错了,错的离谱。 现在这个时候,不仅朝堂上的众大臣,就连天下的百姓也都正为此事欢呼雀跃,确实不应该当头一盆凉水。 朱由校要用努尔哈赤的死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大明终将打赢这场旷日持久的辽东大战。 无论如何,其余的建奴都必定会像老奴酋一样,灰飞烟灭,自作孽而死。 熊廷弼这样的性子,不外乎就连洪承畴去了,也只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了。 要知道,洪承畴在后世可是老奸巨猾的代名词,基本上什么场合都能做到明哲保身,东林党、阉党、楚党、浙党,哪个党派他都有熟人。 看起来这满朝文武想要挑出来几个与他合得来的大臣,这也是件难事。 果不其然,朱由校还在考虑怎么保下熊廷弼这次的时候,满朝文武就对他开始了清算。 “无礼,实在是太无礼了!” “这个熊廷弼,自恃有几分复辽之功,竟如此的狂妄自大。” “侍郎说的不错,依我看,那皇太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会比努尔哈赤还令本朝头疼!” “汉奸一直都有,范文程不过是落第秀才,那宁完我更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像这样的人,就算去了伪金又有何妨!” 声讨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连朱由校也是紧皱眉头,这些人大部分虽然目光短浅,但有些话的确是说对了。 熊廷弼性子火爆不假,可也许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在辽事上倚重于他,一直过分偏袒,以至于他愈发的骄横起来。 如今这件事做的更过分,就连场合也不顾,什么话都敢直说,这无异于狠狠抽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更何况,民间对老奴酋之死欢呼雀跃时,却传出了一个继任者更加狠厉的消息,这无疑会打击士气。 这样下去,对他也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决定这次不再偏袒熊廷弼,但也不会任满朝文武对他横加指责。 熊廷弼在朝臣当中遭受孤立这么久是有原因的,他在辽军中受将士爱戴,这也是有原因的。 总的来说,就是要打磨一下他这个一点就炸的脾性! 反正皇太极刚刚继任,短期内辽事也不会再生事端,就顺水推舟,打压他一次! “咳咳…”朱由校咳了两声,待皇极殿上寂静无声,才是说道,“熊廷弼任辽五载,整顿辽军,收复辽土,毕有其功。” “然此番老奴暴毙,天下人该当庆贺,奴酋皇太极乳臭未干,不足为虑。朕觉得,该是整顿辽东之时了。” 听到这里,皇极殿更显得寂寥,众大臣竖起耳朵,仔细听接下来的话。 “传旨,自今日起,革辽东巡抚一职,再设镇辽总兵官。麻贵之子麻承恩以副总兵职进总兵官,统领辽军,驻沈阳。” “革沈阳总兵一职,原沈阳总兵满桂改镇辽副总兵,驻抚顺。” “大同参将薛来胤复辽有功,官加辽东东南路参将,定辽右卫指挥佥事,领卫事,驻凤凰城,屯戍宽甸六堡。” “熊廷弼妄言犯上,本应革职查办,朕念其旧功,姑降辽阳参议,以观后效。” “辽东经略一职,由原辽东巡抚洪承畴暂领。” 语落,众大臣全都舒了一口气。 舒服,太舒服了。 这个熊廷弼,多年以来,独得圣宠,百劾而不倒,如今更是在这种大快人心之时狠狠浇了满朝文武及天下百姓一盆冷水,总算遭到责罚。 一时间,皇极殿上尽是称赞之声。 “陛下圣明!” 拨乱反正 第552章 毫无怨言 本来,革辽东巡抚这在辽东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这两天传出来的大事太多,以至于很多人把这件事当小情况忽略了。 辽东巡抚一革,相当于变相的把整个辽东的军政大权都交到了一个人手上——辽东经略。 虽说恢复了镇辽总兵官的官职,委任的还是名将麻贵之子麻承恩。 这小子将门出身,又一直镇守边关,威望本就很高,足以统率辽军。 可实际上谁都知道大明文贵武贱的情况,镇辽总兵官的品阶虽然不比辽东经略小,也属于封疆大吏,却依旧是后者的下级。 不过无论如何,镇辽总兵官的设立,依旧会对辽东经略产生掣肘和制衡的作用。 毕竟,这个职位是由朝廷直派,真要有什么大事,也有权独自行事。 革除辽东巡抚,这在以往任何一朝,都会是件能引起激烈争论的大事,却在这天启一朝,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天启皇帝惩戒熊廷弼,努尔哈赤死在赫图阿拉,和皇太极继位的消息。 同后面这些一比,老百姓明显对朝廷革不革辽东巡抚没有什么关心。 对他们来说,奴酋死了,这才是会影响到他们生活的真正的大事,朝廷上的政治斗争,还太远了。 当晚,朱由校回到坤宁宫,靠在卧榻上重重呼出口气,虽说眼睛是闭着的,眉头却是紧紧皱起。 张嫣自然知道,皇帝这是又遇到了烦心事。 她也十分乖巧懂事,屏退了徐氏等宫人,待四下无人才和往日一样,来为朱由校松肩捏腿。 感受到肩膀上的放松,朱由校一下子捏住了张嫣的纤手,细细抚摸,边道: “这个熊廷弼,真是太过骄狂了!” “陛下这是要惩戒他一番吗?”这样的情形,张嫣早已习惯,也就没有多作挣扎,微红着脸道: “陛下如此做,定有自己的用意。” “朕没什么用意,就是压一压他的气焰。” 朱由校笑了笑,放开张嫣的手,看着她来到眼前半蹲在地,为自己捏腿,仰头靠在后面说道: “辽事能有现在的局势,的确是靠他熊廷弼,可我大明也不是无人可用,由不得他一直使性子胡来!” “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大朝会——!” “在这样的场合,这个熊廷弼竟然给朕上了一片急奏,他说的是什么?这种事不能留到等过几日,朝野的庆祝散去后再谈吗?” “…唉,说起来这都怪朕。” 朱由校摇头叹道:“这些年来,朕在辽事上倚重于他,太过偏袒,以至于他在朝中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朝廷法度!” “若不小施惩戒,压一压他这番气焰,日后他还敢做的更过分,朕总不能一直保他,他自己也要明白!” 张嫣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似乎懂了,懵懵懂懂的点头,满了一碗贡茶。 “陛下,别想这些了,熊廷弼是个有能耐的,迟早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哼,朕就怕他这火爆脾气,再给朕来一个撂挑子不干!”朱由校冷笑一声,接过茶碗喝了一小口。 “到了那时,朕可就骑虎难下,不罢免他也不行,难道还要朕八抬大轿请他再回来不成!” ...... 这一道圣旨,对辽东官场的震撼还是比较大。 洪承畴送走大内的宣旨公公,看着桌案上的圣旨,还有几年前刚到辽东时朱由校御赐给他的一方小印。 这一方小印,是从宫里,当今皇帝的御案上送过来的。 洪承畴当时就明白,这是皇帝督促他与熊廷弼不要再赴昔日王化贞的后尘,要做到互相帮扶。 也正是因为这一方小印,洪承畴得知了当今皇帝的心思之深。 此后,虽说看不惯熊廷弼的性格,却也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将抚治从辽阳搬迁到海州,也正是如此。 五年以来,洪承畴虽说与熊廷弼一殿为臣,但却并没有碰面几次,都是相敬如宾。 眼下随着一纸圣旨,革除辽东巡抚的消息传来,他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辽东已经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不再需要他这个巡抚来给熊廷弼擦屁股。 至于将熊廷弼降为参议的事,他更是一眼就能看透。 这是当今皇帝的手段,既能磨砺熊廷弼的心性,又能顺从朝野的意思,收拢人心,真是好算计。 只不过当局者迷,这份磨砺到底会不会变成真正的落权打压,全要看熊廷弼能不能看得出这份意思了。 洪承畴虽然看不惯熊廷弼,却也在心底承认此人的确是个能臣,辽东长远来看,离了他不行。 要是就这么因此君臣产生隔阂,罢官不用,这对大明是个极大的损失。 想到这里,洪承畴起身,收好圣旨,将那一方小印恭恭敬敬地放在锦盒中,吩咐道: “来人,派快马追上钦差,一定要将这个盒子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他们。” 这个东西虽好,但却不是自己的,强行占有不是自己的物品,他害怕会遭到天谴。 仆人走进来,接过锦盒,这么些年了,自然也知道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是,老爷,我这就去追。” “去。”洪承畴摆了摆手,“再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去一趟辽阳,这巡抚衙门,该撤也就撤了。” 他觉得,应该去和熊廷弼谈谈。 ...... 洪承畴自问能力并不比熊廷弼低,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主管文政的原因,辽军武将对他这个新的经略都不是很感冒。 相反,都对天启皇帝对熊廷弼的处置十分意外,一听代替的是个文官,全军上下都是不满。 这天,熊廷弼收拾了物品,将御赐重权的山文甲与尚方宝剑稳稳放在堂中,来回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刚走几步,来到经略衙门前,他惊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薛来胤、曹文诏等人带着十几个辽军武将,还有大批的校尉,正守候在衙门外,见熊廷弼出来,都是蜂拥而来。 “台台不能走——!” “没有台台,我们都不干了!” “我等这就联名上疏,请求圣上下旨,让台台回来!” 众武将乌央一片,全都争吵开了。 熊廷弼的确是不明白天启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其实没有半点怨言。 他知道,要是没有皇帝的信任,这个辽东经略在五年前他就做不成,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收复全辽。 能完成这样一件大功,就算是不再做官,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不过,他是真的舍不得这群“粗鄙”的兵将们。 自从投笔从戎,他发觉自己愈发的喜欢沙场争斗了,而非朝堂上的执笔为刀,趋炎附势。 哽咽了片刻,熊廷弼扶起薛来胤,环视众人。 “起来,都起来!你们都要记住,日后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陛下是仁君,是圣主,何况此番确是我熊廷弼不顾礼节,妄言犯上,有此遭,倒也活该。” 拨乱反正 第553章 熊廷弼复职 “坐。” “你叫我来做什么?” 熊廷弼看了看四下,发觉这里就是一个寻常的小酒馆,这才放下戒心,缓缓落座。 “伙计,来一壶烧酒,两碟凉菜。”洪承畴向楼上招了招手,微微一笑,将两只酒杯倒满,“在辽东共事这么些年了,也没好好的见过一面。” “嗯。”熊廷弼望着酒杯,一言不发地饮罢。 “哈哈,熊经略还是这么爽快啊!”洪承畴不无意外,起身又给满上一杯,说道: “先别急着喝,咱俩今天有的是时间喝酒。” 熊廷弼望了望酒杯,“你叫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要来喝酒吗?” “喝喝酒,叙叙旧,怎么,经略不愿意?”洪承畴笑了笑,举起酒杯,“来,我敬经略大人的复辽伟功。” 对此,熊廷弼心中倒也是没什么抵触,没有吭声,只举起酒杯与前者微微一碰,喝了半杯。 洪承畴自然留意到,不过也没再说什么,放下酒杯,似无意道:“我这个辽东经略,恐怕是做不了多久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熊廷弼对政治的事情一向缺乏敏感,皱紧了眉头。 “你先是辽东巡抚,现在又做了辽东经略,足见当今陛下对你的器重,怎么我却见你整日的愁眉不展?” “唉!”洪承畴重重叹口气,然后望向熊廷弼,似笑非笑,“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熊廷弼眉头皱得更深了。 “皇太极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起码,比努尔哈赤那个老东西难对付多了。”洪承畴答非所问,自顾自又喝了半杯。 熊廷弼没想到在辽东还有人与他想的一样,正诧异间,却听洪承畴慢悠悠说道: “你急于劝谏的心思,我明白,可你不应该在大朝会直奏陛下,你知不知道,满朝文武,等这个消息等了多久。” “你这份直奏一上去,陛下怎么可能不龙颜大怒?” “我不后悔。”熊廷弼还以为是来批评他的,转头冷笑一声,手紧紧捏住了酒杯。 “就是你洪亨九,在朋党之争上也超脱不得。” 洪承畴闻言哈哈大笑,“光风霁月?我可向不是这种人,你熊飞白也不是!” 正在这时,店里的伙计端着盘子走来,两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客官慢用!” 伙计将盘子里的一壶烧酒,还有两碟凉菜放在桌子中间,便就赶紧离开,到别处忙活去了。 待伙计离开,洪承畴夹了一口凉菜放在嘴里,入口丝滑的凉意,使得他心中愉悦不少。 “来,我敬你。” 熊廷弼不为所动,洪承畴也不觉得尴尬,继续举着,“那…,敬陛下圣明,敬大明昌盛!” “干了——!”熊廷弼这回没有犹豫,喝的比他还要快,一仰脖,酒杯就见了底。 “哈哈哈,你呀你呀!” 洪承畴现在才发觉,这个人真的是很有意思,有时候顽固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有时候,又天真的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我们真该早点见个面,喝一点的。”洪承畴夹起凉菜送进嘴里,眼中变得有些黯淡。 熊廷弼不解。 “你说什么,你坐镇经略府,我在参议署,相隔不过两条街,想见面随时都行。”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太傻了。”洪承畴呵呵一笑,“你听我说,当今陛下这个时候要我做经略,就绝不是要我做经略,要你做参议,才是要你做经略。” 熊廷弼一头雾水,也吃了两口凉菜,“不懂,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喝不喝?” “行,喝!” ...... 熊廷弼还是没能听懂洪承畴这次的话外之音,但两人却意外结交,相见恨晚。 事情就如洪承畴事先预料的那样,尽管没了后金在东面搞事,孙传庭在西翼的战事也并没有十分顺利。 林丹巴图尔并不是什么软柿子,相反,这个所谓的蒙古大汗起码在带兵上,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林丹巴图尔知道朝廷在西翼迁延日久,耗费日甚,干脆就在草原上打起游击。 孙传庭所统率的明军浩浩荡荡自归化城出师,却遭遇了之前最害怕的情形,大军找不到察哈尔部的主力,陷进去了。 这样一来,为急于解决西翼战事,朝廷一连几日的部议、讨论,在撤兵和继续作战上再三权衡,朱由校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向左翼蒙古增兵。 统率的人选不能是兵部尚书王洽,更不能是山陕总督朱燮元,自然就落到了在辽东为官五载的洪承畴身上。 孙传庭是肩负重望,洪承畴这次则是临危受命,他知道出关作战关系有多大,战况有多艰难,但是推脱不得。 两人初次见面的五日后,天启皇帝的圣旨马不停蹄赶到了辽阳,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停在了参议署外。 “十万火急!辽阳参议熊廷弼速速接旨!”一名缇骑高举圣旨,环视周围,大声呼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翼战况迁延日久,边疆生灵涂炭。 朕决意加重用兵,辽东新复,军建不可废,着熊廷弼即日起官复原职,任辽东经略,驻守辽阳! 钦此。” 看着手中圣旨,熊廷弼愣住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天洪承畴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是在说,皇帝此番并非是昏庸处事,反是在借机磨砺自己的心性,以备来日重用。 洪承畴早就知道,他这个辽东经略,不过是走个过场,辽阳的事,还是交给熊廷弼来做才最为妥当。 “陛下,臣错了,臣实在是…大错特错…!”熊廷弼紧紧捏着圣旨,鼻子一酸,跪在了地上。 等他跑到经略府,却发现早在五日前,洪承畴就收拾好了经略大印,他的山文甲和尚方宝剑,还都原封不动的放在桌案上。 现在的洪承畴,只怕已经走到山海关了。 “参见台台!” 众将官听闻降职半月,熊廷弼就已经官复原职,再受重用,都道是陛下圣明,振奋不已,纷纷跑来经略府中求见。 熊廷弼披上山文甲,佩上尚方剑,但此时的他,心性已经与半月前截然不同。 他环视众将官,眼中不复有先前那种桀骜,反而,充斥着叫人一见心安的平静。 “众将官,我熊廷弼得受圣上重用,再任辽东经略,当与诸位同心戮力,共保辽东!” “眼下西翼战事日紧,辽东不能出事,拖累朝廷!” 言罢,他一一望向几人。 “传令,满桂、薛来胤、曹文诏、曹变蛟…左良玉…等人,各自修整武备,日不卸甲,严防建虏趁机来犯!” “但有异动,即飞马禀报于本部,不得有误!” “尊令!” 拨乱反正 第554章 无计可施 天启四年十二月,大明与察哈尔的战事已经陷入焦灼情况。 林丹巴图尔实在太过狡猾,他识破了孙传庭急于求战的意图,选择不断派出骑兵袭扰,甚至毁灭左翼中一些较小的部落。 他本人则率领主力到处游荡,避免与明军决战。 本来计划是要一月内结束西翼战事,谁也没想到,这一战一直拖到了天启四年的年底也没解决。 孙传庭的大军自归化城出师,就一直疲于奔命,既要防止大军后存放粮草、辎重的哨站被袭,也要拯救那些左翼的小部落。 林丹汗十分狡猾,孙传庭越是想要找到他的主力,他就越是显山不露水,根本不与之接触。 时日一久,就连已经归顺的左翼诸部都在怀疑,明朝到底有没有能力平定察哈尔。 如果不行,明军还可以抛弃辎重从容撤回关内,但这对他们左翼来说,却是个沉重打击。 林丹汗因为忌惮火力强劲、甲胄精良的明军,所以避免与之正面作战,但对他们左翼来说,察哈尔部却是个庞然大物。 一旦明军支撑不住,选择撤退,左翼诸部将彻底暴露在察哈尔部的势力范围之外,再无强援。 到了那时,左翼怕是只有被林丹汗兼并这一条路。 “报!”一名标兵飞马而来,“禀督师,左翼留守大臣康喀尔又派人来了,督促我们与察哈尔决战!” 大同总兵张万邦阴沉着脸没说话,这仗能打到现在这种地步,就连他之前也没想到。 “这个林丹巴图尔,在大同不过是我们大帅的手下败将!怎么一到草原却变得如此棘手?”一名大同将领不满地说道。 一名宣府参将立即回怼,“废话!这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来了,又是以步卒为主,人家就是想躲,你能怎么找?” 密云游击也叹了口气,“说的是啊,打到现在,我们连林丹巴图尔的屁股都没见到。” “今天在这边救一个部,明天那边哨站又被袭击,这仗打的,太憋屈了!” 贺人龙站在那笑了几声,听见众将官的吵闹和议论,阴阳怪气地道: “既然这样,那莫不如干脆撤兵算了,反正察哈尔要打的也不是我们,左翼这些蒙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什么?”榆林参将李昌龄瞪了过去,“贺人龙,我看你是不是早就想跑了!” 李昌龄李氏将门出身,祖上出过靖难名将,是镇番卫人,数有战功,此番率领榆林军随孙传庭出关。 贺人龙没什么背影,可他一向就是个有一说一的性格,压根也不想鸟别人到底有什么背景。 “放屁。”贺人龙冷笑一声,“我这不是顺着你们的话说吗?怎么,现在不爱听了?刚才你们这一个个又说打的难受,又说打不了的,全是扯蛋?” “就算再吵上一整天,对战局有什么蛋用吗!” “你——!”李昌龄正要回怼。 “行了!”张万邦皱起眉头,一句话将其打断,“都别呜呜泱泱的了,听听督师怎么说!” 这次出关的九边总兵不多,大部分都是随征的参将、游击。 张万邦又是已经成名的大将,他这话一出,余的人尽管心存不满,却也都渐渐静了下去。 孙传庭一直背身站在帅帐内的地图前面,这些日他的确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个世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林丹巴图尔能把察哈尔部坐到这么大,看来没那么简单。 起码在塞外,他觉得自己不是林丹汗的对手。 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对方继续不与自己接触,袭扰哨站和左翼部落,自己就很难办。 无论怎么样,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对方想躲,你都是根本找不到的。 这样一来,带来的火炮和鸟枪也就全都成了摆设,秦军的车阵更加施展不开。 林丹巴图尔这是在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去打自己大军出征的短板,在草原上有什么解决办法么? 孙传庭这些日绞尽脑汁的想过了,除非天意出现奇迹,不然没有,不出意外,自己这次就会空耗国家钱粮,无功而返。 只不过这样一来,实在对不住兵部的支持,还有当今皇帝的无条件信任。 孙传庭头一次觉得,一头雾水,毫无解决的办法。 “都散了…”他狠狠一拳锤在地图上,睁大眼睛仔细看河套草原上的一草一木,每条河流。 可是他终究看不到什么解决之法,只能垂下头。 众将官虽说都是久经善战之辈,但目前这种情况委实也是真没什么办法。 现在就像孙传庭想的那样,除非出现奇迹,或者是林丹巴图尔浪了自己出来决战。 不然,他们是根本找不见察哈尔本部的动向的。 ...... 一连几日,明军都窝在曲叶河不动,这引起了察哈尔部哨骑的重视。 林丹汗也不知道大明的督师在想什么,不断派遣哨骑围绕着曲叶河一带打探。 最后得出的结果,明军可能是技穷了,在商量如何退兵。 得到这个消息,林丹巴图尔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他也知道,关内人劳师动众的出来一回,那军费可不少。 之前他打的主意,就是先拖垮明军,等他们撤兵以后,再好好收拾这帮背叛蒙古帝国的左翼人。 “大汗,这个明朝的督师可能是没什么本事,连摸都摸不到我们,看来最多再过十天半月,他们就要撤回关内了。” 深夜,奈曼部的首领安达来到林丹巴图尔身边,站在一处营帐外。 林丹汗继位之初,众多蒙古部落各自为政,奈曼部是归顺察哈尔最早的漠南蒙古六个部落之一。 如今在察哈尔的扶持下,奈曼部已成为漠南第三大部,战时可动员骑兵接近五万。 林丹巴图尔非常信任安达,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也没回头,只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安达一只手靠在营帐上,笑道: “大汗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明军的督师难道就真的这点本事?”林丹巴图尔看着明亮的星辰,“当年出关的那个朱燮元,可连努尔哈赤亲征都做了他的手下败将。” “同样是督师,怎么相差这么大?” 安达从没想过这么多,对朱燮元这个人,他也只是听说过其在辽东大败努尔哈赤的传闻。 他起身不再靠在营帐上,蹲在地上摆起了石头阵。 “大汗您看,这块,代表我们的驻地,这块,代表明军的营地,相隔不过一百余里。” “可草原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的勇士马术无双,明军那些夜不收骑艺不精,活动范围不过三五十里,再往深他们也就不敢走了。” “哨骑都如此胆小,又怎么可能探到我大军的动向?” 拨乱反正 第555章 就这几块石头 绵延数里,旌旗猎猎,鼓声不绝,这里是孙传庭位于曲叶河岸边的营盘。 在河边扎营也是因为大军行动,无论运输辎重、火炮的骡马,还是兵将骑乘的战马,都需要大量的流动水源。 一连数月,孙传庭无计可施,都摸不到林丹巴图尔的动向,召集众将升帐讨论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退兵。 这是个万分为难的决定,但孙传庭也知道,虽然抛弃了左翼的蒙古各部,却能保证明军主力不失。 只要主力不失,察哈尔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就有后面再出关翻盘的机会。 消息传下来,众将官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好说,倒是在军营中激起了不少议论。 官兵们考虑不到这些,都是十分不满,军心也跟着大为衰减,整个营地都散发着糜丧的气氛。 大军依着来时的哨站,沿途收拢留守在哨站内的兵马,向南撤退了一百余里扎营。 一天傍晚,明军营帐里灯火摇曳,潮湿的地摊和堆砌在一边的麻袋显得杂乱无章。 李鸿基惬意地躺在麻袋上,每动一下,身后靠着的麻袋就会发出令人难受的“滋滋”声,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李过端着碗走进来,“哥,放饭了。” “你想什么呢,饭也不吃了?” 李鸿基慢吞吞起身,结果递来的碗,看着小碟子里的爆炒青菜有些发愣。 出关以来,朝廷的粮饷是一点儿也没拖欠过。 现在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从军以后吃的比以前在驿站时干的还要多,还要好。 本来出关是为了再立军功,好让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那份名表上,好名扬天下,叫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家乡人看看。 咱李鸿基,也是能做大事的! 然而前几日传来消息,督师和将帅们商量的结果,居然是就这么撤兵回关内了… 李鸿基很不甘心,他觉得这仗还能打。 “真的确定要撤兵了?”他吃了一口饭菜,仍是带着丁点儿的希望问道。 李过看了这边一眼,没听出话中的失望。 “是啊,督师都发话了,要向陛下呈折子请罪。行了,算了!别再想了,回关内,一样有立功的机会。” 李鸿基若有所思,心底有些无语,瞧瞧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吃得倒是挺香。 “我吃不下。” 放下碗,李鸿基没给李过再回话的机会,径直掀开卷帘布走了出去。 “哟,李哥,吃完的这么早啊!”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笑声,李鸿基看过去,诧异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说话那人和李鸿基一样,也是个把总,本负责带着三五名官兵看守在火药库的周围。 现在到了饭点,也就换岗回来吃饭了。 “换防了啊!” 那人笑了笑,来到李鸿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再说什么,只摇摇头,叹口气就去取饭了。 明军大营内,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铁甲叶子相交,还有兵器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叮当”声,人群的议论声交汇在一起,这是军营独有的交响乐。 有刚刚换防去取饭的,也有吃完得早,出来打扫用来吃饭的盘子的。 当然,还有一些辎重营的,因为事情比较多,他们总是在忙着和下一个哨站的人接触。 大军撤退,先撤的也是辎重营,然后是火器营。 其中有不少认识李鸿基的,路过都会亲切的跟他打个招呼。 也许是新操典改革了日常操训和住宿模式的原因,现在李鸿基已经在明军中有了一个挺舒适的圈子。 “唉,真的要就这么回去了。”李鸿基蹲在地上,有些垂头丧气,目光也顺着来到地面的草皮上。 下意识地,他愣住了。 这几块石头,摆放的怎么如此奇怪… 可能是因为要撤了,所以最近几日的伙食都不错,每隔三五天就给块肉。 “看什么呢?”李过吃的满嘴流油,一边用手抹嘴,一边出来到水桶边上洗盘子。 稍带眼,还看了一眼李鸿基这头。 “你来看看,这几块石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李鸿基就连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离开地面。 “石头有个屁好看的,要我说,你是魔怔了。”李过瞥了一眼,压根没当回事儿。 “虽说好不容易出趟关,可咱还年轻,京城里那位也年轻,总有下一次机会,该睡睡了奥。” “你蹲过来,仔细看看。”李鸿基目光仍旧没有离开地面,语气也显得有些凝重。 李过听到他的语气,心里还是不信,可也是没办法,洗了盘子才走过去,边走边道: “行行行,看看看——” “这几块破石头,至于你蹲着看那么半天?”来到另外一边蹲下,李过第一眼没觉得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这…,这有点像啊!” 李鸿基笑了笑,“想什么?” 李过又换了个方向,指着其中一块石头。 “这个像不像咱们现在位置?如果说这个是咱们现在的位置,那这个,说成曲叶河边上的营地,位置也说得通。” “你看出来了?”李鸿基嘴角一咧,站起身环顾四周,十分笃定地道: “蒙古人在这里扎过营,起码也是来过!” “这个,还不能确信?”李过虽说也看出来了,但依旧觉得关系重大,不好夸口,“万一是巧了呢?” “巧了,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李鸿基愈发相信,这里曾经就是察哈尔的营地。 “就算是巧合,那拔营前在周围仔细一遍,这总没什么问题?” 李过还是觉得有些太小题大做,“哥!就算蒙古鞑子来过,那他们走之前不会把周围清理干净吗,找不到的。” “你不愿去,我去。”李鸿基扔了石头,说话间就直奔帅帐,“我去找督师。” “哎呦我的哥,我的亲哥,你咋想一出是一出!”李过执拗不过,只好跟上。 ...... 帅帐,孙传庭望着亲卫摆在眼前的三菜一汤,却是没有半点胃口,这仗打得实在是稀里糊涂的。 要是日后西虏都学这样避而不战,难道还要学霍去病,带着骑兵直抵汗庭吗? 这不现实,也不会有人支持这样冒失的打法。 正想着,一名亲兵掀帘而入。 “禀督师,宁夏右标营李鸿基有要事求见,说是…发现了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拨乱反正 第556章 决战时刻 “什么?” 孙传庭下意识一惊,由于站起身过快,甚至掀翻了汤碗,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连忙说道: “让他进来!” “小的参见督师!”李鸿基半跪在地,抱拳说道。 其实走入帅帐的第一时间,他还是对于即将面见督师有些紧张的,不过很快,他就见到了帅帐内简单的布置,心里也对这名督师有了些许敬重。 没有人想到,后世成为死对头的两个人,却在天启四年以上下级的身份提前相见。 如果历史上的两人知道,心里可能都会有种叫做草泥马的情绪在奔腾。 “你说发现了西虏骑兵的踪迹?是扎营的痕迹,还是哨骑经过的痕迹?”孙传庭显得有些急切,张口就是开门见山。 此时的他,实在再容不得片刻拖延,现在全军求战,苦于找不到敌军营地,当然是越早发现西虏踪迹越好。 “都不是。”李鸿基说完这话,留意到孙传庭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连忙补充道:“不过督师,小的发现了西虏摆设阵型,窥伺我军动向的证据! “如果能给我三五百人,让我在营地周围找找,很可能有更大的发现。” 孙传庭叹了口气,其实心里已经不做任何期待,但还是说道: “搜查营地的事再说,先带我去看证据。” “督师请!” 李鸿基满头细汗,连忙掀起卷帘,侧身让开。 不多时,孙传庭来到李鸿基和李过的营帐外,由于消息传开,这里也已经聚了不少人。 贺人龙双手环胸,看着李鸿基和李过两个人,冷笑连连,“一个把总,一个马兵,他俩能发现什么?” 张万邦听到这句话,显得有些不满,“你贺人龙难不成是直接一步登天,不是从小兵一步步做上来的?” “张帅说的是,有道理…” 贺人龙正想回嘴,见到对方是谁,也就连忙打了个哈哈,不再吭声。 “证据呢?”孙传庭蹲在这里,发现石头没了,冷眼回看过来,满脸都是不耐烦。 李鸿基这才忽悠一下子想起来,好像让自己刚才一兴奋给扔了,连忙半跪在地,低头说道: “督师,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 “刚才这里是有几块石头,位置是按照我军的曲叶河营地、察哈尔营地,还有左翼几个大部的所在分布。” “只是小的刚才一不留神给扔了一个…”这话,李鸿基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特别可笑。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难道看着这个机会错过吗? 贺人龙正要嘲笑,见到了张万邦的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站在一侧,满脸严肃的看着。 “算了。”孙传庭站起身,正要离开,众将官也都只当这是一出闹剧,眼见就要都散了。 张万邦却是蹙眉站定,仔细看着李鸿基所处营帐的固定一端。 看了半晌,他向前几步,然后蹲下来用手摸了摸泥土,“督师,这里的确有人扎过营!” “如果末将所料不错,李鸿基的这个营帐附近,三五天前就有蒙古人扎过营!” 孙传庭立即转身,来到张万邦身边,使劲踩了踩附近的泥土,随即也眉头一皱。 这里营帐周围的泥土十分松软,有些地方的草皮甚至已经被拔掉,这就说明在近期肯定有人扎过营。 然而据孙传庭的了解,明军昨日才到达这附近,根本没有人扎营过。 “张万邦!” “督师请下令!” “命你带着大同军在营地周围仔细探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孙传庭边走边道。 “李鸿基,如果这次发现了蒙古人的营地,本督给你记一大功!” “还有贺人龙,增强在附近的哨骑规模,你带着山西骑兵探查方圆五十里,不!一百里!” “一百里以内,都要探查清楚,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要打草惊蛇,立即回报!” 贺人龙没想到这两个小兵居然发现了蒙古营地的痕迹,心中觉得不可思议。 见众人都兴奋起来,他也不敢怠慢,连忙抱拳喝道: “督师放心,末将从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李鸿基听见孙传庭的保证显得十分兴奋,先是与李过对视一眼,然后喊道: “小的谢过督师!” ...... 张万邦对这个发现非常重视,选任了麾下探查经验最为丰富的夜不收,将大营里里外外迅速搜查一遍。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营地内外果真发现了曾大规模驻军的痕迹。 根据阵战经验推断,这些痕迹最早可能在五天前。 也就是说,察哈尔人一直都在戏耍自己。 这些蒙古人,在草原上都聪明得很,就连明军哨探的范围也能根据经验推测出来,实际上他们一直就在明军主力周围的二百里之内扎营。 而明军一般哨探的范围往往止于一二十里,就算夜不收的哨探范围,最远也就五十里左右。 如果不发生今天这种两方正好选择了同一地点这种巧合,明军可能一直也发现不了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当然,张万邦很是好奇,这李鸿基小小一个把总,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战场嗅觉。 这种痕迹虽然留下了,可不仔细去探查,几乎很难发现,就连他自己也是观察了好一阵。 可能这也是蒙古人为什么摆下了石头阵却不毁掉的原因,正常人谁会看见几块石头就能联想到这么大的事? 就算一般的小兵联想到了,也不会有人顶着杀头的风险去向督师汇报。 李鸿基发现了,然后就直接去干了。 确定了蒙古人在五天之内曾大规模于此扎营,接下来能推断出来的事情就有很多了。 孙传庭当即召诸将升帐,宣布了一个最新的战策。 现在林丹巴图尔肯定以为自己将要撤军,那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佯装继续撤军。 实际上,孙传庭将全部哨探都交给了山西游击贺人龙,要他一定在明天之前确定察哈尔部具体的扎营位置。 贺人龙这个人,虽说比较嘴臭,不怎么讨人喜欢,可朱燮元推荐此人领兵,肯定也有原因。 “贺人龙!” “末将在!” “张万邦!” “请督师吩咐!” “李昌龄!” “在!” “猛如虎!” “在!” 孙传庭接二连三的下达军令,将领们也一个个走出帅帐。 随之,沉寂许久的明军大营,开始了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大同、宣府、密云、山西、宁夏… 各路兵马闻令而动,最先出去的是贺人龙统率的大批夜不收。 他们分往各个方向,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纵使深入百里,不发现敌军也不会回头。 拨乱反正 第557章 一夜之间 以北约一百二十余里,察哈尔部营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依仗着这条策略,林丹巴图尔在七月以来的与明战事中,占尽先机。 明军较为精锐,人数很多,听说随军的火炮、火枪也都十分犀利,但他们过于谨慎。 步步为营,似乎成了汉人出塞的主流打法。 也许是因为塞北与辽东的地理情况不同,以至于孙传庭的策略几乎和朱燮元相反。 最近几日,明军已经沿着哨站向后撤退了一百多里,察哈尔及漠南蒙古的各部们也都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 夜里,蒙古人正聚在一起大口饮酒,大块吃肉,烤全羊的飘香,甚至传到了二十里外的河边。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沸腾冒泡,羊的肉肠被几名察哈尔部民放在锅里煮,众人见了都直流口水。 “都瞧瞧,这是什么!”一名千夫长走来,满是厚茧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只见这千夫长将手中的淡黄色小颗粒撒在了锅里,大声嚷道: “这是用羊毛换来的关内盐,汉人煮东西放的,咱们煮肉肠,放点这东西,味儿美!” 众人一时间全都翘首以盼,有些已经伸出脖子仔细的闻,然后脸上一咧。 “不错,这味儿鲜得很!” “还有盐没,都放进去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去年找商队问过,盐这东西不能放太多,这些就正好!”千夫长双手叉腰,说话间,紧紧盯着锅里沸腾的羊汤。 汗帐里,几杆油灯点着,灯火通明。 林丹巴图尔侧躺在榻上,眯着眼睛,稍稍张开嘴: “傻丫头,你就不会把那拿点心的手送到本汗嘴里?诺,就像这样…” 他抓住了侍女的手,一起送进嘴里,仔细品尝着,促狭笑道: “这手指真是又白又嫩的…啧啧,你们这些汉人女子啊,生的这般水灵,不怪乎各部的领主们都喜欢。” “来,给本汗再递碗酒,就像刚才那样。” 这时候,卷帘一掀,一名女子闯了进来,“大汗,半夜三更的,您不能再喝了。” 这女子,便是林丹汗的八大妃之首,眼下已名存实亡的蒙古汗国的可敦,博尔济吉特氏,名娜木钟。 依照铁木真时期的传统,历任大汗的每一名妻子皆称阏氏,都有自己统辖的部落。 林丹巴图尔的八名妻子,七位阏氏,一名可敦,眼下亦是如此。 其中,身为大汗的可敦,八大妃之首娜木钟统管察哈尔部中最为强势的阿纥土门万户,该万户在明朝的书面中常被叫做斡耳朵。 从某方面来说,当年林丹巴图尔欲改宗红教,娜木钟的极力反对,让她在蒙古各部中赢得了很高的声望,眼下地位甚至比前者更胜一筹。 加上娜木钟背后有一整个万户的支持,即便林丹巴图尔身为大汗,手握实权,却也不得不谨慎考虑她的意见。 “娜木钟,你来做什么?”原本兴致勃勃的林丹巴图尔一看见这个黄脸婆,神情当即冷淡下去。 “明朝退兵了,我赢了,难道我还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大汗是赢了,一仗没打就赢了,大汗可真是勇猛,不愧为我们大蒙古的可汗。” “你不要再说了!”林丹巴图尔把脸拉了下来,一时间,整个汗帐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娜木钟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留给这位蒙古大汗一点面子。 她见到,林丹巴图尔的身边正有两名女扮男装的侍卫,都是自关内掳掠来的汉人。 一个递酒,一个切肉,一个丰腴,一个柔美。 这两名关内女子,即便是穿着侍卫的宽大衣甲,也不难看出她们露出那尺寸肌肤的柔嫩,以及蒙古女人比不上的柔情。 两名女子脸上都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色,同是女人,娜木钟看得出来她们心中的不情不愿。 “你们下去,给大汗热碗羊奶,这样他就能好好的睡一会儿,明儿个说不定还得领兵打仗呢。” 娜木钟给了两名女子一个不走就死的眼色,说完话,望向林丹巴图尔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屑。 “大汗觉得怎么样啊?” “娜木钟,你太放肆了!”林丹巴图尔一愣,下意识坐起身,放了狠话。 可一想到她背后的万户斡儿朵,又猛喝了一碗酒。 “我放肆?”娜木钟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在汗帐里藏着两个关内女人,您就是这么做蒙古大汗,各部表率的?” “要女人,有啊!” “草原上的女子个个勇猛果敢,哪个不比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关内女人强?” “林丹巴图尔,你这大汗当的好啊!” “要不要我这就出去告诉大家,这汗帐里刚才藏了两个抢来的关内女人,大汗今晚要跟她们好好玩玩儿呢!” “你够了,臭娘们——!”林丹巴图尔忍了半天,实在是忍耐不住,再度坐起,指着娜木钟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建州奴酋皇太极芳心暗许有一阵子了!” “嗯?每次建州来使者,你身为蒙古可敦,不做出个可敦该有的样子,反而一直劝我与建州修好。” “你图的是什么,别以为本汗不知情!” 两人沉浸在如同往日那般的争吵中,忽然被一阵锣声惊扰。 林丹巴图尔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只是想着当借口离这黄脸婆远点,当即大怒,出帐喝道: “汗帐种地,什么人敢在这里敲锣吵闹!” “不好了,大汗,明军人马已经杀过河来了,张万邦带着人马正在营外叫阵呢!” 林丹巴图尔这回是真的清醒了,满脸的不可置信,眉头一拧: “什么,孙传庭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张万邦也来了?白天他还在百里之外,莫非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成!” 此时此刻,林丹巴图尔顾不得再去争吵什么。 他回到大帐,拿起那柄精钢打制的锃亮弯刀,披上黄色大髦,跨上黄色战驹,直接下令: “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必惊慌,明军都是步卒,传令各部,点齐骑兵,随本汗一起冲他的大阵!” 林丹巴图尔骑马刚走,娜木钟也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听着四面大乱,锣鼓喧天,满脸惊恐。 “可敦,明军杀过来了,您快离开!”一名斡儿朵的千夫长跑过来,就要护卫着她离开。 娜木钟上马行了几步,忽然转头,恶狠狠道: “大汗带来两个关内女子,给我派人杀了她们,我要她们死无全尸!” 千夫长一愣,都什么时候了还注意这个? 不过这毕竟是可敦的命令,对他们斡儿朵人来说,这比大汗的命令还好使。 顾不得这么多,千夫长忙道:“可敦放心,我亲自去找这两个女人。” 拨乱反正 第558章 孤注一掷 “噌。” 千夫长抽出了佩戴在腰间的弯刀,在营内乱迹纷纷的时候,一步步逼近两个关内女人。 “姐姐你快跑!” “不,你才十六岁,你快跑,我去拦住他!” 两个女人互相推搡,谁也不肯丢下另外一人独自逃跑。 看着两名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关内女子,千夫长走了几步,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的确,关内女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诱人。 他真的很好奇,要是用劲儿猛些,她们如此柔弱的身子,会不会受不了? 想到这里,千夫长向周围环视一眼,发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脸上泛起了狠毒的笑容。 随即,他收起弯刀,快步走近。 不久之后,一处营帐内满是凄惨的叫声。 ...... 林丹巴图尔骑在马上,带着各部领主登高远眺,看着明军的大队人马漫山遍野的整个草原四处都是,心里猛然一惊。 似乎是一夜之间,百里之外的明军一下子整支军队都杀过来了。 天哪,动员力如此之强,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更令他感到心惊的是,那乌压压的明军人马里旌旗猎猎,其中一杆将旗上醒目地写着“张”字! 这是曾在大同大败他们漠南各部联军的张万邦的人马! 对大名鼎鼎的张万邦,林丹巴图尔可不是在大同镇城一战才认识他的,对这个人,也算是早有耳闻。 张万邦出身于明朝中声名较为显赫的张氏将门,祖上出过好几个名将,都是统领边关,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边帅。 事实上,从天启二年开始,林丹巴图尔就已经发觉察哈尔部发展下去的瓶颈。 兼并西土默特部以后,林丹巴图尔统治下的察哈尔部又增加了数万的部民,成为东起泰宁,西至河套,北达漠北,南抵长城的关外第一强部。 但事实上,势力范围虽广,但察汉浩特外的大部分地区都是贫瘠之处,那种就算白送,明朝都不会要的地方。 与此同时,与娜木钟之间日益增长的矛盾,让这对所谓的夫妻隔阂已经无法弥补。 林丹巴图尔只能选择祸水东引,转移察哈尔内的纷争,用征伐的胜利来稳固汗权。 可打到现在,剩下的都不好招惹。 外喀尔喀不好招惹,内喀尔喀五大部、科尔沁部又都臣服于后金,只有左翼诸部既没有臣服明朝、建州,也对他这个蒙古大汗阳奉阴违。 从那时候起,林丹巴图尔就在有意识的向左翼诸部施压。 起初,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赚取更多的赏银,但是后来,野心愈发涨大。 既然能兼并西土默特,左翼又何尝不可? 天启四年,察哈尔部纠集漠南各部入侵了大同。 一来是试探大明有没有作战之心,二来也是帮助漠南各部顺利过冬,好提升威望,让他们随察哈尔部征伐左翼。 这成为明蒙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国内新盐法在山东各府刚刚落实,听闻大同被掳走十余万百姓,朱由校忍无可忍,下诏召九边之兵征讨察哈尔。 林丹巴图尔没想到明朝会在刚打完辽东的情况下开战,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上一次明军大规模出塞作战,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看到这里,林丹巴图尔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知道,这一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他不仅没有料到明朝皇帝会如此决绝的开战,他也没有想到明朝君臣会不惜一切的打赢这场战争。 半年了,明朝为此损耗的军费恐怕要有近千万之巨,可这一战依然在打。 摸索了四个月,明军总算是找到了自己扎营的位置,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倾巢而出,全力以赴。 想要打赢,必须完全利用自己这边全骑兵的优势机动力! 在李鸿基发现察哈尔部曾在曲叶河边扎营的痕迹后,孙传庭针对这半年来林丹巴图尔的打法,判断出此时的察哈尔主力一定在明军大营周围。 虽然朝廷没派人来催,但孙传庭也知道,现在的大明,再拖下去真的就山穷水尽了。 这场战争的耗费太大了,以至于已经对国内有影响了。 迫于速战的需求,孙传庭决定孤注一掷,放弃一直以来的步步为营策略,调集全军主动进攻。 于兵法上,在广阔的草原上主动进攻以骑兵为主的敌军,这是一次荒诞的军事冒险,但孙传庭别无选择。 这天下午,贺人龙发现了察哈尔营地的具体位置,顺带着摸清了周围的地形。 黄昏时分,张万邦率领的大同精锐轻装抢占曲叶河上游,控制了水源。 在上半夜,孙传庭率领各镇明军在曲叶河上游至下游抢建了七座大营,以围歼之势,迅速包围了尚不知情的察哈尔部。 一夜之间,二十万明军出现在林丹巴图尔的汗帐周围。 “大汗,还犹豫什么?” “趁明军连夜奔袭,马乏人困之际,集结咱们的铁骑立刻出击,就算不能一击冲破他们的大阵,也要给他们个下马威,让明军没有喘息之机!” 林丹巴图尔看着说话这人,静静说道: “安达尔,张万邦不可小觑,这个孙传庭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安达尔,张万邦带着主力在这里,曲叶河上游的营地定然空虚,带着你奈曼部的精骑夺回上游!” “记住,要快!杀败明军后不要追击,立即迂回至孙传庭背后,攻击明军留在十里外的哨站,切断他们后路!” “明军大部分是步卒,在草原上三天三夜也跑不回去,打赢了这一仗,我们有的是时间追击。” 安达尔哈哈大笑,随即勒马离去。 “卓克图,带着你的乌珠穆沁部精骑,骚扰明军北面的三个大营,注意保存实力,避开明军的大炮和火枪。” “昆都,带着你的敖汉部精骑,骚扰明军南面的三个大营,和卓克图一样,记得不要与明军火器硬拼。” 敖汉部领主昆都与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对视一眼,纷纷勒马转身,下去召集部众。 向西面明军冲来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林丹巴图尔走下高坡,大声喝道: “卓特,本汗三个千户的汗卫都拨给你,带着你的克什克腾部精骑,你要在北面与南面的六个明军大营之间找机会。” “你的目标只有一个,给我趁乱冲了明军的火炮和火枪营!” 拨乱反正 第559章 我是站着死的 “必须将明军敢于主动进攻的气焰打下去!”安排好各部以后,林丹巴图尔凝眸望着远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随着漠南各部联军的进攻,明军震天动地的炮声随之传出。 喊杀声惊动了骑着马的察哈尔骑兵们,就连他们的坐骑都有些不安的打着响鼻。 看着明军这般逼人的气势,众人无不是心惊胆颤。 孙传庭占据的河对岸,距此处仅有五、六里远,他的秦军在那里安营扎寨,数万明军利用战车环城寨结阵,缓缓向这边压来。 除此之外,大同总兵张万邦统率着精锐的骑兵巡游于上下各三座营地之间,有守有攻,防御甚严。 “大汗放心,安达尔此去,定能一举捣毁上游的明军营地,马到成功!” 林丹巴图尔点点头,但是没说什么,像这种两军拉开阵势的大战,每一处的成功与否,都至关重要。 明军沿河七座营寨拔地而起,十余万明军伴随秦军战车结阵,火把的亮光铺天盖地,喊杀声四面都是。 远处,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大队蒙古骑兵在各部领主的率领下对明军沿河营地发起冲锋。 一时间,更是人喊马嘶,大队人马刀枪交错,明军的锣声与蒙古骑兵的号角声如人潮一般,滚滚来去。 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受伤或者战死。 蒙古骑兵被火枪击中,狼狈不堪的从坐骑的背上摔落在地。 这些人,要么是连滚带爬的逃离战场,要么是抽出弯刀继续叫喊着冲锋。 孙传庭车营以北二里,曲叶河上游,正有一座明军大营,一万余明军架设拒马,挖掘沟壑,严阵以待。 不多时,远处地平线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据守此处的,是随张万邦出关作战的大同参将渠家祯,出身将门,素有战功。 “蒙古兵来了,快撤回营内!”渠家祯一边下令,一边用千里镜仔细观看。 出关的明军皆是久经善战的边军,都知道蒙古骑兵突出一个骑射,十分机动灵活,见状纷纷扔下手中活计,撤回营中。 渠家祯一看旗号上头的双头羊,便知道来的是漠南蒙古第三大部奈曼部。 他没有与奈曼部交过手,但据说这个部落的首领安达尔十分骁勇善战,能调度出的战时牧民也多达五万。 这次奈曼部虽说不至于倾巢而出,却也应该至少在两万上下的数量。 即便自己守城有利,但是和对方人数差距依然巨大,渠家祯当即转身。 “传令各营,坚守不出,待西虏骑兵进入射程,先发镇虏炮击其锋锐!” “遵命!” 营内明军忙活开来,远处的奈曼部精骑也是越来越近。 安达尔知道攻下这处营地的重要性,实际上他带出来跟随察哈尔部征伐左翼的人马足有三万,比渠家祯预估的还要多出一万。 这样的人数下,就算对方提前布置好了防务,也不足为虑。 “传我命令,各台吉率部死攻一面,放弃其余三面,轮番进攻,不得让明军有寸刻喘息之机!” 蒙古骑兵们没有停留,一来就是猛攻。 奈曼部的各个台吉们各自率领部下轮番攻营,一副不惜任何代价迅速拿下上游的阵势。 远处有奈曼部的骑兵结成最为常见的环绕骑射阵型,轰隆隆的马蹄声震撼着人心,持续有不间断的箭雨挥洒而下。 无数明军都被射成了马蜂窝,凄惨的倒下。 尽管明军早有准备,但临时架设的城寨高度依然不足以当做坚城来守。 “下马!” “攻城!” 一名千夫长位于最前,话音落地,无数的奈曼部骑兵翻身下马,挥舞着弯刀疯狂的向营地冲来,攀登而上。 滚木、礌石如同雨滴一样密集倾泻而下,仰攻的奈曼部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营地外围。 即便如此,这也丝毫没能阻止奈曼部的持续进攻。 “将军,要守不住了!”一名千总跑来,满脸都是凝稠的血迹,握着佩刀的手也在颤抖。 “蒙古人这是发了疯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下马步战,就是要用人数压死我们!” 渠家祯闻言眼珠转了转,拿起立在边上的一杆鸟枪,向奈曼部的人群中开了一铳。 一名奈曼部百夫长应声而倒,但是很快,更多的敌军汹涌上前,淹没了他的尸体。 “不能后撤,这里是草原,离开了营地我们会被他们追死,更跑不远!”渠家祯扔下鸟枪,转头喝道: “营地不能丢,丢了,我没法向大帅交代,更没法回去见督师,要死守!” “营地在人在,营地要是破了,就与这些西虏拼了!” “在关外转了半年,这仗打的太憋屈,今日总算来了机会,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可是将军…”千总眼神一亮,正要说话。 突然,一支箭簇射中了他的前额,顿时血流披面,他也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大叫。 一名随军医官立即上前,吼道:“快扶他到营地里去休息,我来处理!” 千总看着眼前的担架,又看了看浑身箭簇,依旧亲自督战在最前沿的渠家祯。 他猛地一把将那箭杆折断,头上戴着残余的箭簇,疯了一样挣脱几名医士,大声道: “这个时候了,哪还有时间处理伤势?” “吗了个巴子的,死就死!”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抓起落在地上的佩刀,跑进人群之中。 “你要是活着,就把这封信交给我婆娘,告诉她,你男人是站着死的,没给大明丢人!” 医官看着黄色皱巴巴的信,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千总正在挥舞着佩刀,死死地守在另一个方向。 那一方的明军,原本已经快要坚持不住,见到自己千总回来,一时间军威大振,居然硬生生顶住了奈曼部的誓死进攻。 已经死攻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小小的营地,损兵折将,居然还没有攻下来。 安达尔大为恼怒,一脚踹翻了还在找借口的台吉,恶狠狠道: “再编队回去进攻,半个时辰之内拿不下来上游,我拿你祭旗,以谢大汗!” 那台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离开,再次率领本部人马潮水一般的压了上去。 这一次,奈曼部的来势更为迅猛。 这名台吉这次是真的急了,他就连马都不要了,头一个领队冲上来,远处的骑射队伍也纷纷下马,嗷嗷叫着四面攻过来。 这番气势,将把守营地的大同军兵士们吓得心惊肉跳,抵抗之势顿减。 拨乱反正 第560章 察哈尔汗权不复 这般进攻之下,由于人数实在劣势,加上这处营地临时设立,并不十分坚固,很快,大同军开始节节败退。 眼见有数百名奈曼人从各个方向击杀自己的部下,从而登上城头,营地危在旦夕,渠家祯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多有限。 就算他能接二连三的砍死眼前的奈曼人,但是人总有力气用尽的时候。 周围的部下接二连三的倒在墙上,整个营地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远处“轰”“轰”两声炮响,城头大同军听得清楚,这事军器司镇虏炮的声威! 果不其然,两颗散弹飞到正在攻寨的奈曼人头上,炸成了无数颗小弹丸,然后向下砸去。 一时间,奈曼人大为震惊。 这还没完,远处地平线上杀声震天,数万明军骑兵有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奈曼部的屁股后头。 这是孙传庭全部的家底,此回出关大军中全部的两万边军精锐骑兵。 他们打着的,正是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张”字大旗。 这个字,安达尔再熟悉不过了。 不错,这正是曾在大同镇城以一万余人击败他们漠南联军的大同总兵张万邦的大纛旗! 可是现在,他手中有两万的边军精骑! 随着张万邦的两万骑兵杀回来,主客之势顿时逆转,城头明军士气大振,开始在渠家祯的率领下反攻。 奈曼骑兵攻势受挫,一时间进退不得。 迎战也好,逃跑也罢,总之大部分人此刻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回去骑上自己的坐骑。 这群人拥堵在一起,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真正回到了自己坐骑的背上。 其余大部分都是在自相踩踏,看着愈来愈近的明军骑兵,惊惶失措。 安达尔也根本不敢相信,张万邦居然能来的这么快。 以前张万邦一万人就能因地制宜,击溃他们的十余万联军,现在他手里有跟自己不相上下的骑兵,安达尔从心里就不认为凭自己能打赢。 慌乱之间,他忘了注意城头的攻击,右臂被一发鸟铳击中,落下马来。 见他落马,周围的几名台吉心思各异,互相对视几眼,然后有人转身就走。 有人一动,其余的也就跟风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反正已经打不赢了,还不如趁早捡了一条命回去,等安达尔死了,好争夺领主之位! 安达尔见状,发狂怒吼: “你们干什么,不许乱,不许跑!” “跑了,我如何向大汗交代!” 此时,那名先前被安达尔踹过的台吉在临跑路前转头讥讽道: “大汗大汗,眼下外喀尔喀、内喀尔喀都不管什么大汗,人家一样活的挺好!” “倒是你与那都隆僧格,都认大汗,结果呢?” “土默特一战而败,就被那林丹巴图尔兼并,只怕此番我们奈曼也逃不过这个命!” “到阴间尊奉你的蒙古大汗去,安达尔!” 此时此刻,奈曼部再没有剩下抵抗的心思,已经骑上马的人都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安达尔身受重伤,虽然被忠心耿耿的护卫拖上了马,但已经无法指挥作战,何况等他起来,更是兵败如山倒。 明军掩杀过来,配合守军,很快击溃了遗留在营地周围的奈曼部骑兵。 张万邦也没有恋战,追击一阵,就丢下数千具尸体,留下渠家祯打扫战场。 ...... 林丹巴图尔闻报大吃一惊,喃喃说道: “莫非这孙传庭早就料到我会派人去攻上游?” “这个张万邦,怎么行动如此迅速!” 奈曼部居然败了? 漠南第三大部,足足三万的骑兵,居然折戟在一个小小的营地脚下,被三万明军前后夹击,斩首数千! “安达尔人呢?”林丹巴图尔声音愠怒,他要找这个漠南大部的领主讨个说法。 回报的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 “大汗,安达尔死在上游了…” “你说什么,安达尔都战死了?!”林丹巴图尔更是吃了一惊,安达尔这一死,奈曼部不是也就废了。 先一战打废土默特,再一战打废奈曼。 土默特还不算什么,可奈曼部的损伤惨重对察哈尔的确是个硬伤,毕竟安达尔是铁杆的汗权支持者。 安达尔一死,先不说奈曼部男丁折损过半,其余的定然也会四分五裂,以后大部是算不上了。 这个张万邦,本汗有生之年,定要手刃了他!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本汗此番征讨左翼,又要功败垂成,坏在这明朝小皇帝的手里不成?” 奈曼部崩溃的太快了,其余方向虽然还没有分出胜负,但是水源已经夺不回来。 何况明军还有一支数量不低的精锐骑兵在张万邦率领下四处游走,下一次说不准又要在什么地方突然出现。 奈曼部溃败的消息传出,其余各部定然人心动摇! 可是此战再败,以后自己这个蒙古大汗要如何面对明朝? 动员各部与明朝打了两次,都是伤亡惨重,一旦撤军,左翼诸部定然争相归附。 到时候,左翼和塞北各部共奉大明皇帝为主,自己这蒙古大汗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只怕此番回去,娜木钟那婆娘又要说三道四,自己地位不稳,还要受她的气。 莫不如就此撤军,留下力量,以备整顿漠南? 林丹巴图尔眼眸微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撤军的事,毕竟自己以骑兵为主,撤退总是来得及。 奈曼是林丹巴图尔继位之初就坚定支持的六大部之一,安达尔的战死,对林丹巴图尔的影响很大。 一方面来说,奈曼部的崩溃直接让蒙古汗权一落千丈。 另一方面来说,安达尔死了,也就代表着坚定支持蒙古大汗为共主的有力领主少了一个。 想必此番回去,漠南各部也会人心浮动! 要是再折损其余的五部,漠南各部就不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娜木钟那婆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林丹巴图尔自语道: “不行,安达尔已经死了,又是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再进攻也于事无补。” “幸而我察哈尔本部未曾损伤,日后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拨乱反正 第561章 林丹汗跑路了 “大汗,就这么扔下奈曼不管吗?”听了这话,一旁的千夫长有些诧异。 林丹巴图尔看他一眼,冷笑: “你懂什么?我是整个大蒙古的可汗,我要为察哈尔黄金家族考虑!” “只能说安达尔作战不力,三万奈曼精骑,居然被两万多的明军给包了饺子!” “奈曼部已经溃散,我们的察哈尔本部不能有损伤,传我命令,起号,撤军!” 千夫长无奈,只得下令。 曲叶河另外一侧中间军营的孙传庭,在张万邦率军支持上游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战报。 不过他并不着急发兵,只是传令沿河其余的六处大营,依托阵地结营固守,这次秦军带出来的车营,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当张万邦的亲兵来报上游已经夺回,奈曼部溃散,安达尔阵亡的消息,孙传庭心中大定,这才传下命令。 很快,收到命令的明军六处大营缓缓前压。 虽然明军是攻其不备,但毕竟大部分都是步卒,孙传庭一开始也就没有要全歼敌军的打算。 在他看来,与蒙古人作战还是要步步为营,毕竟明军中骑兵占比较低,一旦分散,也完全不会是蒙古骑兵的对手。 所以孙传庭将全部的骑兵都交给大同总兵张万邦,后者也不去打那种硬仗,带着骑兵到处游荡。 这放一枪,那儿打一炮的打法,也是让林丹巴图尔头疼无比。 对他来说,明军骑兵虽少,但性质上却和八旗铁骑是一样的。 九边的每名骑兵都是身披棉甲,钢刀银枪,蒙古骑兵的装备比不上他们,硬拼是打不过的。 林丹巴图尔明白,要是想击溃张万邦率领的骑兵,至少要调集四万左右的骑兵运用战术才行。 可明军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何况统率这支骑兵的还是明朝名将张万邦,这就更难对付。 当奈曼部溃散的消息传来,林丹巴图尔第一个想的不是如何运作手段,去扭转战局,而是撤军。 他虽然对安达尔的战死感到十分可惜,但却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是在暗自庆幸,察哈尔部未曾遭遇损伤。 两次与明作战,察哈尔部几乎都全身而退,但是跟随作战的漠南各部伤的伤,亡的亡。 退兵的角声从云端传来,各部领主更是震惊。 很快,打定主意的林丹巴图尔召集察哈尔部的六万余骑,扔下还在与明军周旋作战的漠南诸部联军,逃奔都城察汉浩特。 ...... 北路。 明军于半夜时分突然出现,于此建造了三座大营,乌珠穆沁部的卓克图奉命领导着十几个漠南部落,在此与明军交战。 此时得到上游战况的明军士气大振,正在依托秦军的车营逐步前进。 奈曼部已经溃散,大同总兵张万邦的两万余骑不知去向,这对北路的蒙古各部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就相当于他们的北方大门已经洞开,张万邦随时有可能在战况焦灼的时候突然出现。 如果说眼前这三个大营的数万明军全都是步卒,还不足以令卓克图重视的话,那么消失的这两万骑兵,足以让他们担惊受怕。 “呜呜呜——” 忽然,天空上传来阵阵锣声。 卓克图冲杀在最前方,正带领乌珠穆沁本部冲击秦军的车阵,闻讯一惊。 他听得出来,这是撤兵的角号。 众领主愕然,转身一看,发觉不久前还稳稳立在后方的黑色苏鲁锭正在急速后撤。 黑色苏鲁锭,是成吉思汗的图腾,在蒙古语言中,更是战神的象征。 成吉思汗去世后,历来只有正统的蒙古大汗,才有资格使用这种大纛旗,苏鲁锭的后撤,几乎对整个蒙古部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斗志全无。 “呼图可图汗撤了?” “呼图可图汗扔下我们跑了!” 蒙古大军,攻势来得急,撤军时离开的也快。 众明军只听蒙古军中一阵骚乱,先是外围的几个部撤离,很快就连乌珠穆沁部都动摇起来。 “呼图可图汗…”卓克图望着林丹巴图尔撤退的方向,喃喃几句,颓然道: “撤,快撤!” 孙传庭本以为这会是场硬仗,却没想到,林丹巴图尔跑的如此果断、迅速。 很快,全线七个营地外围的蒙古骑兵开始溃散,四面而逃,众将领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何况,这是在蒙古草原。 对方撤军虽然散乱,但几乎人人都是骑兵,散的快聚齐的也快,明军步卒只能抱团。 分开追击,追得上追不上另说,一旦追击过远,反而有被反戈一击的风险。 最好的结果,显然是收拾战局,缴获物资,割下那些蒙古尸体的首级,等着回去授升。 等孙传庭追到蒙古人设立的营地时,发现这里一片狼藉。 “来呀,给我找到蒙古人的尸体,割下他们的首级,割得多者按军功授赏!”贺人龙哈哈大笑,边走边说。 “好你的贺疯子,打仗没见怎么样,割脑袋倒是积极!”大同参将渠家祯瞥他一眼。 “胡说!”贺人龙嘻嘻哈哈,看不出生气还是只当开玩笑,“要不是我贺疯子出去卖命,你们能有这么准确的蒙古人营地位置?” 渠家祯点了点头,“这倒在理,此番作战,你贺人龙倒是有侦敌之功。” 贺人龙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好嘛!老渠,我开始喜欢你了!” 这时候,一名秦军士兵走来,向两人分别抱拳行礼,然后肃声说道: “禀参台、游击,俘虏一名察哈尔部的千夫长。” “千夫长?”贺人龙嘀咕一句,“这在大明,也相当于一个千户官儿了!” “贺疯子,看起来你对西虏不甚了解啊!”渠家祯直接给他科普起来,“西虏的千夫长,个个都是勇士,都握着实权的。” “咱大明的千户,早就是个空职了,现在地方上有实权的千户可不多了!” “哟,那我贺疯子更要去见识见识蒙古勇士的能耐了!”贺人龙哈哈大笑。 渠家祯看着贺人龙,摇了摇头,他这人,总给人一种猛张飞,大智若愚的感觉。 很快,两人来到这处有些偏僻的营帐。 这营帐周围,死尸遍地,血肉狼藉,渠家祯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看起来这个千夫长进行了一番挣扎啊!” 贺人龙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拨乱反正 第562章 收复河套 走进营帐,令人触目惊心。 帐外都是蒙古人的尸体,可越是往里,汉人的尸体就越多,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年轻貌美的妇人。 贺人龙与渠家祯走进里帐,远远见到两具衣衫不整的民妇尸体,步伐愈发减缓。 贺人龙攥紧了拳头,站定在原地,默默不做声。 他从前在太原从军,那里还没到特别纷乱的地步,官军尚能镇定大局。 官府还能掌控局面,基本的司法程序也就还在。 尽管眼下地方上青皮作乱,地痞为祸的事情愈发多了,可毕竟还有朝廷管着。 边疆之外,形势全然不同。 来到这里之前,贺人龙也能猜到那些被掳走百姓悲惨的命运,可现在亲眼见到,依旧觉得震惊。 渠家祯猜到他的心意,喟叹一声,低声说道: “贺疯子,别看了,这事我们管不了。” 说着,渠家祯也长叹口气。 他自诩算是久居边关的宿将,见惯了打打杀杀,而今此情此景,依然觉得十分可恨。 贺人龙紧紧攥着的双拳指尖泛白,他尚能闻见,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血腥气息,令他胸膛发闷。 良久,转头道: “管不了?” “我们是官军,官军不就应该保护百姓,这次出关作战,就是当今陛下为救回那十余万被掳百姓。” “要是徒劳无功,我们出来一番卖命,又是为的什么?” 渠家祯蹲在其中一个被逼迫到墙角的妇人尸体旁,伸出手将她瞪圆的眼睛轻轻抚合,叹息说道: “老贺,我们救不了她们,也救不了尚在西虏手中的诸多百姓,我们总是缩在关内,如今出来了,怎能只是为了救人。” “此番得胜,不说拓土,你知道对边疆有多大影响吗?” “我们这一仗,至少能为边疆换来数年的和平,数年不再有人会被西虏掠走,这就够了。” 贺人龙冷哼一声。 “不,这根本不够。” 出关这一仗,对他的影响还不限于这是场硬仗。 最主要的是,贺人龙头一次见到乱世中普通人的命运,到底是有多脆弱。 就算朝廷与西虏开战,这些被掳走的百姓命运依旧岌岌可危,最后能被顺利救回去与亲人团聚的,只怕真的不多。 大明与以察哈尔部为首的漠南蒙古诸部这一场战争,足足持续了半年,耗费军资近千万,动员兵力几近二十万。 就在双方都以为不会再打起来的时候,却是陡然发生了变故,以一场猝不及防的决战收尾。 这一场决战来的很突然。 孙传庭、林丹巴图尔事先谁都没有想到,其实这全因一名叫做李鸿基的小小把总无意间的惊人发现。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都要乘胜追击。 但孙传庭并没有这种打算,他一面下令各部打扫战场,割取首级以便封验成功,另一方面,写奏疏向京师报捷。 在不久前还是林丹巴图尔汗帐的地方,孙传庭写下了捷报中的最后一段话。 放下笔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轻松。 轻松的不是这一仗打赢了,而是自己总算不负当今陛下之厚望,不辱使命,打赢了这至关重要的一仗。 他将捷报封好,叫来亲兵,道: “将这封捷报加急呈送京师,陛下一定高兴,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赢了!” 亲兵早就备好马匹,闻言即将捷报收在怀中,翻身上马,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我们赢了… 这四个字,一直回荡在他的心里,久久不散。 ...... “大捷——” “漠南大捷,我朝击溃西虏各部联军,斩首数万,林丹汗北遁察汉浩特!” “西虏左翼诸部领主联名上表,称臣归顺!” “不世之功!大明千古!” 在同一天,孙传庭的捷报与左翼诸部领主的联名合请被送到了京师。 一时间,京师脚下街头巷尾各处的沸腾,各处的庆祝。 朱由校坐在皇极殿的九龙御座上,看着捷报和左翼诸部归顺的表文,心里不激动那是假的。 这一仗的胜利意义,和辽东大战是相当的。 如果说辽东大战的胜利,给明军在辽东扭转局面的能力,奠定了后来熊廷弼收复辽东的话,那么这一仗,就是让整个蒙古看到了,谁才是他们应该尊奉的强主。 不是后来崛起的建州,更不是察哈尔部黄金家族,而是大明,也只有大明! 大明,真正会庇护归顺之臣。 当然了,这一仗之后,朱由校也可以自信的对外宣称,如果有人胆敢冒犯天威,朕就有实力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这是战胜后的余威,更是发自内心的底气! 这一仗之后,自左翼河套至塞北三卫的广大边疆地区,全部都已经臣服于大明,日后再无烟警! 最好的长城,就是人心! 左翼各部心悦臣服,察哈尔及漠南诸部被夹在中间,早晚完蛋! 朱由校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学习皇太极的做法,利用这场战争的胜利,来分化原本臣服于察哈尔的漠南诸部。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林丹巴图尔咎由自取。 虽然在他的领导下,察哈尔部已经成为蒙古第一大部,拥有一统诸部的实力。 可他擅自改变在蒙古地区延续数百年的黄教,又在战后兼并土默特,背弃奈曼,令他失了人心! 这是历史上林丹汗性格的缺陷,朱由校在后世也不是什么战略大能,但是这一点肯定要利用起来。 当然,这一仗赢得的确不容易。 半年过来,动员十余万大军的军费已经是个天文数字,除此以外,损伤也令人高兴不起来。 孙传庭的捷报没有说战损,却是将这部分另外呈递给了兵部,由兵部在前一天晚上交到了西暖阁。 斩首西虏数万,收复河套地区,大明付出了同样惨重的代价。 近千万的军费,多达五千八百余人战死塞外,三万余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轻重伤势,而且这还只是初步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些重伤员会因为塞外条件的恶劣而伤势恶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退兵。 这是大明对外作战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 也许是因为将领们出关作战经验不足,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但是朱由校知道,这一仗之后,应该顺坡下驴了。 无论财政方面,还是出关作战将士的归乡心切上,都不支持朝廷再硬打下去了。 孙传庭应该撤兵回关内,但是这一仗不能白打。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西线不再是日后与建奴作战时的拖累,成为助力。 这一切都需要利用历史上那位林丹汗令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性格,对此,朱由校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拨乱反正 第563章 乌珠穆沁 钦察二部覆亡 朝堂上有人建议让孙传庭就地筑城,派兵防守,以此遏制西虏,朱由校置之一笑。 这本身就是个蠢材才会提出的建议,要么说这人就是对兵事一窍不通。 就地筑城,不说劳师费力,也不说运送城砖、原料有多难,就算你一夜筑城,想守住也是极难。 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去如此远的塞外常年驻守? 如果真的想守住,就不能只筑一座城,需要按照地形同时建造多处坚城,派遣大军,迁徙百姓,这才是长久之功。 可关外路途甚远,又不是农耕之地,难道要从关内一直持续运粮? 在朱由校看来,河套地区虽然已经收复,但却只能让蒙古人自守,现在自己需要做的,只是控制人心,以人心为长城。 那里其实和安南一样,打下来容易,但是想要守得住,不仅难而且对财政反而是个负担。 何况河套地区现在还不如安南,送给蒙古各部驻牧还行,明军想要强行筑城而守,利益远远小于损失。 有时候,祖制需要更改,但是有的时候,老祖宗的政策才是最符合地方形势的,需要延续。 “陛下,这是左翼三百余个大大小小部落的联表!”王承恩捧着一份本子,来到了朱由校的面前。 “天可汗…呵呵…”朱由校伸手接过来,看完后,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左翼这帮领主不过也都是群唯利是图的货色而已,他们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是一定不会臣服大明的。 不过既然他们臣服了,朱由校就要防止他们日后和林丹汗一样,背盟弃约,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的脚下。 天可汗这个名讳,是康喀尔提出来的,朱由校并不打算接受。 一来是没什么用,二来,朱由校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天可汗这个称号。 或许,等真正干碎林丹汗和建奴的时候,朱由校会重新考虑冠以草原天可汗这个称呼。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当皇帝这么久,朱由校早就对这些所谓的称号不再那么看重,随即说道: “天可汗就不必了,他们能臣服大明,朕就已经很高兴了。”朱由校放下联表,说道: “转告他们,他们弃暗投明,大明当然欢迎,只不过还是要一码归一码!” “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大明子民要全部归还,每一个部落的领主,都要让自己的直系继承人来京师武学院学习。” “朕宅心仁厚,帮助他们培养继承人,以免日后误入歧途,这种苦心,朕不说,他们也应该明白!” “出关作战的将校,皆随孙传庭凯旋回京,朕在京师亲自迎接,为他们举办凯旋式!” “制同以往,凯旋式后叙功升赏!” ...... 左翼诸部得到大明击溃察哈尔部的消息,起先是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欢腾。 林丹汗被打跑了,这对他们的意义可真是太重大了。 简单来说,他们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还为自己找了一个比察哈尔部更加强大的靠山。 看起来,大明不仅是体量大,打起仗来也不会含糊! “带卓克图!”大帐之中,留守大臣康喀尔意气风发地向外大吼一声。 众左翼领主也都是议论纷纷,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被绑到了帐内,毫不留情地遭到了众领主的大骂。 “卓克图,你该死!” “就是因为你,擅自杀害那些关内人,搞得我们整个部落差点儿跟着你陪葬!” “要不是大明皇帝明察秋毫,我做鬼也放不过你!” “乌珠穆沁部算是毁在你手上了!” 康喀尔自然知道,在作战时,卓克图率领乌珠穆沁部倒戈,帮助察哈尔部进攻明军。 虽然在旨意上,大明皇帝没有明确说这件事,但是康喀尔明白,如何处置卓克图和乌珠穆沁部,这就是自己给大明皇帝表忠心的机会了。 他眯着眼看向下头那人,冷冷问道: “卓克图,你后悔吗?” 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后悔?我很后悔!” 康喀尔神色一缓,正想着给他留个全尸,话还没出口,就听卓克图继续说道: “我后悔,不早点跟着大汗,将你们这些背叛长生天的叛徒一网打尽!” “你们等着,察哈尔部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巴噶部领主噶尔扎再也忍受不住,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大声反问: “察哈尔?” “你还不知道,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大汗,那个林丹巴图尔,在战时第一个鸣响号角,带着他强盛的察哈尔部逃走了。” “你把他当大汗,他把你当什么?” “这样的大汗,不遵也罢!” 闻言,卓克图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疯狂挣脱,满嘴唾沫,“你放屁,大汗是不会先跑的!” 闻言,一旁苏尼特部的族长巴图噜冷笑一声: “噶尔扎,你说说你,跟他解释什么?” “大明皇帝要卓克图的人头,乌珠穆沁部全族诛灭,我们照着做就是了。” “反正现在察哈尔部和漠南各部走了,没人能在保护得住乌珠穆沁了!” 众领主哈哈大笑,都是一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神情。 此前他们忌惮乌珠穆沁部,正是因为有察哈尔部撑腰,害怕会被睚眦必报的林丹巴图尔报复。 现在察哈尔部败于大明,至少证明了大明有与察哈尔部争锋的实力,没有后顾之忧,自然要向新主子表忠。 阿巴噶冷笑一声,扔下失魂落魄的卓克图,不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卓克图猛然一惊,因为他听见,帐外传来了成片的喊杀声。 却是左翼诸部在察哈尔退兵以后,开始了针对那些归附林丹汗的部落的清算。 这是朱由校的要求,也是他们报仇的机会。 乌珠穆沁部在战时遭受惨败,四散而逃,卓克图好不容易聚集部众,还没来得及撤往察汉浩特,就被康喀尔的苏尼特部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下,苏尼特部联合阿巴噶部,发动了针对乌珠穆沁的本部进攻。 这次的进攻是毁灭性质,虽然他们同根同源,但是对杀起来,几乎毫不手软。 河套地区,依旧铁蹄阵阵。 失去了察哈尔部庇护的乌珠穆沁部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被屠戮殆尽。 至于卓克图,被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亲手砍下了首级。 一同被消灭的,还有曾支持黄金家族的左翼钦察部,其领主赤儿蛮的首级与卓克图一同送往京师,用以向朱由校表忠。 拨乱反正 第564章 察哈尔兼并奈曼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林丹巴图尔率先逃跑,一回到察汉浩特,就大发雷霆。 “奈曼部竟如此不堪一击?” 额哲看着垂头丧气的众领主,直接说道: “父汗,我看留着他们也没什么作用了,莫不如兼并奈曼,让他们成为强盛的察哈尔的族人!” 额哲,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当今蒙古大汗的直系继承人,全名为额尔孔果洛额哲,生母是第二妃苏泰。 苏泰,叶赫那拉氏,名苏泰,明朝官方文书中,也称其译为“中根儿“。 她统管哈纳土门万户,为察哈尔部除林丹汗及可敦娜木钟外,权势最高之人。 说起来,该女与建州有些渊源。 苏泰为叶赫部德尔赫礼台吉之女,叶赫部末代领袖金台吉的孙女。 早年叶赫部为打压建州,遂与察哈尔部联姻,金台吉将苏泰下嫁给林丹巴图尔,为第二妃位。 来到蒙古以后,作为第二妃的苏泰统管了哈纳的土门万户。 历史上,也是她劝说额哲投降后金,后来大妃娜木钟改嫁皇太极,她则改嫁济尔哈朗。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济尔哈朗大福晋正是苏泰的妹妹。 林丹巴图尔的八大妃,甚至包括他的可敦娜木钟,都与皇太极和建州的爱新觉罗家子弟有着不同程度的往来。 这既是他与建州决裂的一个原因,也是一向与后妃们不合的根源所在。 战场上,收到奈曼部逃散的消息后,为避免汗权受到影响,林丹巴图尔当即决定率先退兵。 他的这一举动,虽然保全了察哈尔部蒙古第一强部的地位,殊不知就连漠南诸部也被他得罪了个遍。 就连现下很多的领主、台吉们,听见额哲的话后,虽然都没有吭声,私下却是已经有了各自的想法。 额哲不愧为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如今黄金家族的正统后裔,他说的话,很快得到了后者的赞同。 林丹巴图尔环视众人,见他们闷声不吭,就知道他们还在害怕自己,也就更加高兴,自己战场上及时下令撤退的英明决策。 他道: “奈曼部攻取上游不利,再次败于张万邦之手,实在是辜负了黄金家族对他们的信任。” “安达尔虽然已经战死,但是长生天却不能宽恕他作战不力的罪行!” “从今往后,奈曼部剩余的族人、部民,尽都由我强盛的察哈尔部帮助统管。” “你们,都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剩余的人,都是在心底呵呵直笑。 这话问的,和没问有什么区别,他们怎么敢有怨言?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是奈曼部,要是左翼没有跟着大明,现在只怕也都被吞并了。 奈曼部世代都对黄金家族如此忠心,现在依旧逃脱不了被吞并的命运,他们又怎么能逃脱得过。 敖汉部这次作战,接了林丹汗的命令与三个营的明军交战,其首领昆都也算是作战悍勇,但奈何察哈尔部先行撤退。 若不是骑兵跑得快,只怕全部都被明军包了饺子。 尽管如此,这次作战也令敖汉部折损不小,就算他们是漠南六大部之一,也经受不住几次这样的损失。 敖汉部的部众们十分不满,昆都应了部众的请求,说是要向林丹汗讨要此次与明军作战的损失,这才暂时压服住了人心。 他却没想到,先听到了这样一件事。 现在昆都还有胆量提出这个要求吗? 没有,因为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道林丹巴图尔这个人的本质了。 经过去年到今年与明朝的两次战争,不止昆都,其余的漠南各部领主也都看出来了,林丹巴图尔并非雄主。 他们不得不承认,林丹巴图尔无论与建州的皇太极,还是明朝的天启皇帝朱由校,都差得太远了。 大蒙古帝国,在他的手上得不到复兴! 作战胜利,察哈尔部会得到最大的好处,作战失利,损伤惨重的部落一定会被趁机兼并。 林丹巴图尔的所作所为,说是为了复兴大蒙古帝国,再造铁木真的辉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察哈尔部。 相反,建州一带,皇太极继位以后,一改努尔哈赤的政策,开始任用蒙古和汉人为官。 在地方上,现在的后金也不再是攻取一城一镇,屠掠而走,变成了派兵镇守,在当地造册为庄。 对待科尔沁、东土默特等右翼蒙古诸部,后金由一味的征伐,改为了招抚为上的政策。 甚至连旧与建州有隙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都得到了皇太极的牛羊慰问,近期双方遣使不断,大有定盟的势头。 除后金以外,自天启皇帝朱由校继位以来,南面明朝也大有中兴之势。 起先很多人还看不出来,因为朱由校刚继位时,不仅称不上圣明,反倒是个昏君的典型。 这个天启皇帝,在朝政上任用阉党,大肆屠戮东林清流,屡开杀戒,牵连甚广。 传出关外的消息,都是明朝朝政如何如何的混沌,又有哪户东林大臣被抄家灭族。 最重要的消息,还是前首辅叶向高的全族被灭,这几乎印证了天启皇帝的昏庸本质。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变化。 虽然皇帝昏庸,朝政混乱,可是明朝的财政却慢慢变好了。 对他们来说,最为显而易见的就是老对手九边边军的变化,军饷发齐了,器械更新换代了。 现在就连一名最普通的边军马夫,都有天启二年时下发的轻甲、棉甲、棉衣三件套。 装备质量的变化和粮饷的充足,体现在作战上,就是明军战斗力的质变。 头铁的蒙古各部自天启二年以后,南下打草谷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甚至各部联军都在大同城下败北,损失不小。 在战争上,明朝也是捷报频传。 自万历三大征以来,天启一朝五年,先后传出西南大捷、辽东大捷、大同大捷以及漠北大捷四场大胜。 西南大捷朱由校亲征,一个月之内平定了土司作乱。 辽东大捷由朱燮元指挥,野战大破努尔哈赤及科尔沁五部联军,根据此胜,辽东经略熊廷弼发动全面反击,顺势收复了整个辽东。 至于大同大捷,则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的成名之战,这是一场以少击多的经典战役。 除此以外,还有招安郑芝龙、推行新盐法、科举大案肃清东林党、澎湖击败荷兰殖民舰队,以及与佛朗机签订贸易合约… 这些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昏庸的皇帝能做出来的手笔。 只能说,他们之前都被朱由校这个貌似昏庸的外表给骗了,其实这个明朝皇帝,是一位中兴之主。 出现了这样的圣明君主,漠南各部也都能看得明白,明朝即将中兴。 汉人的王朝与塞外不同,一旦强大起来,几乎都是各方各面的强盛,他们根本无法企及。 拨乱反正 第565章 强取豪夺(求月票!) “父汗,内喀尔喀五大部向要与皇太极定盟了!” “塞北三卫,向明朝遣使索要归化城位置!” “还有左翼这些叛徒,三百余个部落竟联名上表,向大明称臣纳贡!” 林丹巴图尔正沉浸在自己兼并奈曼部,为察哈尔新增数万部族的喜悦之中,坏消息却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 察哈尔部在左翼受挫,左翼诸部随即清算了乌珠穆沁、钦察等部,剩下的部落被风一吹,全部倒向了明朝。 这样一来,察哈尔及漠南诸部就夹在了北面外喀尔喀,左翼、三卫及明朝的中间,几乎寸进不得。 现在摆在林丹汗面前的,是今后他无论再去动哪一个部落,几乎都会引起连锁反应。 向北,外喀尔喀归为一部,又有沙皇俄国做靠山,早已今非昔比,这不是他有魄力敢去招惹的。 向南,是大明的边关。 向西向东,都是臣服于明朝的蒙古部落,塞北和左翼的事情告诉他,明朝会为了保护这些再次部落出兵。 左翼和塞北各部原本都是一盘散沙,察哈尔部可以将他们轻易击溃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已经归为一主。 在这个共同主子的号召下,他们现在会暂时站在一起作战。 这些部落大大小小也有四五百个,联合起来就够察哈尔部喝一壶的,更别提还有大明了。 而察哈尔部,再也经受不起几次这样的失败了。 漠南各部一共也动员不出十万骑兵,可是光察哈尔一部,在战时就足以派出十余万骑兵! 现在察哈尔部在漠南人心已失,唯一能约束住各部的,就是林丹巴图尔保持住了察哈尔的本部力量。 一旦察哈尔部本部遭受重创,漠南各部就随时都有可能倒戈。 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让他们去,明朝与建州迟早会再开战,到时候无暇西顾,事情就好办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入帐。 这亲卫行了草原礼节,恭恭敬敬说道:“禀大汗,明朝的使臣来了。” 额哲一愣,嚷道: “这个时候他们还敢派人来,杀了他!” “让明朝看看大察哈尔的决心!” 亲卫点了点头,正要离开,一只脚已经迈出帐外,却被林丹巴图尔叫住: “算了,让他进帐来。” 不多时,这名明朝使臣走了进来。 林丹巴图尔正等着他行礼,等了半晌,却见对方毫无动作,大怒问道: “见了本汗,为何不行礼?” 谁料那使臣只用鼻子看着他,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 “本使乃是大明命官,上跪天,下跪当今陛下,回家跪父母,没有跪蛮子的先例!” “推出去,砍了!”额哲大为恼怒,“你们这些南蛮子,男人都不如我们的马驹壮硕,却有胆量大放厥词!” “行了——!”林丹巴图尔怒了,只不过,他这话是对额哲吼出来的。 后者听了一愣,眼神中出现憎恨,站在一旁,只攥着拳头不再说话。 “你是什么官职?”林丹巴图尔问。 那使臣哈哈大笑,“蛮子听好了,本官姓王名奂,乃是大明朝的工部柴炭司副使!” 林丹巴图尔懵了,他没听说过这样的官职。 柴炭司副使,听着像是管柴房的小官儿,只不过这样的官儿也能出来当大使么? 看见林丹巴图尔的神色,一旁额哲却是大怒: “父汗,柴炭司副使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明朝皇帝是在侮辱你呀!” 的确,此前大明从未有过柴炭司副使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出来当使臣的先例。 看起来那个朱由校,分明是在戏谑自己,没把察哈尔部当回事儿! 想到这里,林丹巴图尔更是气得不行。 “你回去,叫你们的内阁首辅出来当使臣求见本汗!这样身份才对等!” 听见这话,王奂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身份?” “你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关外蛮夷!” “自封了个所谓的蒙古大汗,却连各部都统率不住,四百余个部落早已联表向我大明称臣!” “我大明的阁老还有事务在身,没什么时间来见你这个大汗!” 这话,多少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这让林丹巴图尔气愤之余,也是心中一惊,的确,在左翼战败的影响太大了。 对方战胜以后,边疆形势对察哈尔部的确不再那么美好,弱小的部落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现在的他,只能忍耐,等到后金与明朝开战,再恢复自己的大汗地位。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变,强颜欢笑道: “既然如此,那请使臣就坐。” 看见父汗的这种变化,额哲十分不理解,明朝分明就是派个小官来侮辱察哈尔,这有什么好跟他们谈的? 看起来自己的父汗太过软弱,不配这个大汗的位置! 如果指挥左翼之战的是自己,察哈尔根本不可能会输,也就不会被明朝登上门来侮辱! 王奂觉察到林丹汗脸上笑容之外的咬牙切齿,但也没再说什么狠话去找死。 毕竟,能活着谁想死? 他顺坡下驴,坐下来说道: “大汗如此广阔的胸襟,真令在下敬佩!” 林丹巴图尔也明白对方这只是给了一点面子的恭维之词罢了,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问道: “不知大使这次来我察哈尔,是为了什么事情?” 王奂拿出衣袖里藏着的表文,笑道:“大汗请看,这是我们陛下的意思。” 果然… 这朱由校是见大胜一仗,派人提要求来了。 林丹巴图尔先做了心里准备,深呼口气,这才打开表文,只是这一看,他就气的浑身发抖。 表文上,明朝在议和前提了几个条件。 第一,送还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全部百姓,一人损伤,要用十匹健马或二十头肥羊来换。 第二,林丹巴图尔承认在左翼战败,并以蒙古大汗之尊位承诺,永不侵犯左翼。 第三,黄金家族要派遣一名拥有继承权的子嗣前往顺天武学院,与左翼各部的领主继承人进行为期三年的学习。 只要到了关内,衣食住行等一切费用,全由大明承担,察哈尔不用再负责。 第四,发布诏令,全蒙古都由红教改宗回黄教,并且承认归化城宗教中心的合法地位。 林丹巴图尔只看到这里,因为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最重要的也就是这四条。 其余的,无非是针对此回明军损伤的赔款,以及签订合约后恢复边关的茶马贸易等事。 在整份表文上,林丹巴图尔看出了大明的肆无忌惮。 其上下君臣,无不是将察哈尔部当做囊中之物,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继续打的威胁之意。 林丹巴图尔合上表文,叹气说道: “请大使回去歇息,给本汗几天时间考虑…” 拨乱反正 第566章 谁才值得效忠? 王奂走后,林丹巴图尔坐在那里半晌没吭声。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砰”的一声,却是他伸手推掉了桌上的酒碗。 酒碗落在地上,霎时碎成锋利的瓦片。 大汗震怒,余的察哈尔部侍女们也都是连忙跪在周围,连大气也不敢出。 额哲在一旁显得有些犹豫,他分明听见明朝的议和要求中有这么一条,要黄金家族的继承人去顺天武学院。 林丹汗虽有八大妃,但是继承人只有一个,便是他这个嫡长子,继承人说的是谁,这不言而喻。 如果同意这些条款,那就代表着他将要去明朝的京师,自此成为阶下囚,永世不得翻身。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看不起明朝的一草一木,更耻于向那些孱弱的汉人学习什么。 “父汗——”额哲正欲再劝。 话还没出口,就见林丹巴图尔大手一挥,语气中显得有些不耐烦,“你不要说了,本汗自有分寸!” “可是…”额哲欲言又止,现在大汗正在气头上,很明显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奋力一搏。 想到这里,额哲心中出现了计划,也就不再继续祈求林丹汗什么了。 林丹巴图尔坐在汗位上,不断喘着粗气。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明朝提的这些条款如今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之所以打发走使臣,只是因为他要发泄,稳定一下情绪。 “什么?大汗要送走你,送走我的儿子?”娜木钟一听见这个消息,当时就气的不行。 “额哲,你是草原上的雄鹰,黄金家族的继承者,日后更会是全蒙古的大汗!怎么能送到关内,任凭那些汉人欺凌?” “不行,我绝不答应!” 娜木钟这次是根本也不打算给林丹汗一点儿面子,在她看来,她与后者这场政治联姻,早随着叶赫部的烟消云散而失去了意义。 就连叶赫部的领袖金台吉也早已死于努尔哈赤之手,如今还在牵绊着她的,只有二十二岁的额哲。 “可是父汗已经回复那明朝使臣,同意了表文上的全部要求,察哈尔部因为战败,要向关内赔上两万多的牛羊,还有我…” “哼,瞧他这个大汗当的!” 自从叶赫部覆亡,娜木钟就没有一日掩饰过自己对林丹巴图尔作为丈夫的失望。 无论后者做出什么样的成绩来,娜木钟都觉得他什么也不是。 即便林丹巴图尔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唯一令察哈尔强盛起来的大汗。 在她眼里,林丹汗与朱由校,一个是什么也不懂的莽夫,一个则是孱弱的汉人皇帝。 只有皇太极,能征善战,文武兼备,才是真正的男人。 建州在他的领导下必定强大,爱新觉罗家族将会夺取朱家的江山,将整个蒙古踩在脚下。 林丹汗在左翼战败,虽然保全了察哈尔的本部实力,但是已经汗权不复。 娜木钟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如今口实来了,她更不可能轻易掀篇。 她冷哼一声,对趴在跟前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儿子说道: “额哲,我的儿子…”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把你交给那些关内人,实在不行,就去投靠建州!” “皇太极正在组建蒙八旗军队,扩充实力,我们现在去了,正能获得大任!” 额哲起先确实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闻言一愣,站起来看着娜木钟,不可置信地道: “你说什么呢?可敦母亲。” “我可是黄金家族的嫡长子,蒙古大汗的继承人,怎么能带着族人投靠建州!?” 娜木钟拉额哲到自己脚边,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叹息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左翼、塞北四百余个部全部臣服明朝,就连漠南也开始对你父亲阳奉阴违。”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也都会投靠明朝。” “到那个时候,察哈尔部就成了孤家寡人,必须要找个靠山,才有机会复兴大蒙古。” “你父亲,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额哲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心中觉得不对,但这毕竟是一直疼爱自己的可敦,况且越想,这话就越有道理。 “那…母亲决定怎么做?” 娜木钟望着帐外皎洁的月光,呆呆道:“再看看…” ...... 娜木钟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 漠南蒙古战败回来以后,已经看出林丹巴图尔迟早要兼并各部,也没有能力复兴蒙古,都开始为自己考虑起来。 “阳奉阴违”是说轻了,大部分漠南蒙古都开始寻求日后的靠山,就连原本在林丹汗继任时支持的五大部,也已经摇摆不定。 西土默特、奈曼,都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最明显的就是五大部之一的敖汉部,其首领昆都当夜就来到了王奂的营帐求见。 至于目的是什么,这自然不言而喻。 现在除了建州,就只有明朝才有能力与察哈尔部在蒙古争雄,漠南离建州太远,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向南。 王奂也没想到敖汉部的领主会来见自己,原本他已经决定在明日出发回京,向皇帝汇报。 一时间,看着伏跪在地的昆都,有些不知所措。 出来以前,他毕竟只是个工部不入流的小官,见识和心胸都不如那些朝堂大员。 昆都这样的领主,实际上身份要比王奂高得多,眼下如此的卑躬屈膝,显然是有事相求。 不出意料的话,这还不是小事。 王奂决定直截了当:“敖汉部能否归顺我朝,本官并无议政之权…” 言外之意,我其实出来也就是传个话,至于什么后续的安排,全要回京听那些大拿们做主。 你现在来求我,就算磕头磕得震天响,也是屁用没有啊。 “是!是!我都知道!”昆都害怕这最后的希望也被拒绝,连忙说道: “小人现在过来,也不是指望大人能做主,只是希望能向大明的皇帝陛下,转达我部民的意思。” 王奂见他实在诚心,也就不好拒绝,斟酌再三,只好坐下正色说道: “那好,请起来说。” 昆都站起来,但依旧是佝着身子在一旁,丝毫不敢僭越,低声说道: “敖汉部随察哈尔与明朝为敌,实在不该,现在想想,实在令人后悔。” “小的现在来找大人,并非是惧怕,只是我部民都说那察哈尔部待人不诚,大明却为塞北与左翼作战,至仁至德。” “部民们都离心似箭,不愿再与察哈尔部勾结。” “还请大人回京后向皇帝陛下禀明此意,就说昆都愿率敖汉部归顺大明,心悦诚服。” “如若不然,我整个部落,都有覆亡之祸啊!” 拨乱反正 第567章 全民福利措施 “有那么严重?”出于安慰,王奂笑着说道。 实际上,他也并不知道战败回来以后,察哈尔与漠南各部之间看似和睦,实则私底下的暗流涌动。 对于昆都而言,事态真就有这么严重。 “大人不知道,那林丹巴图尔睚眦必报,为他卖命的部落,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他叹起气来: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又是奈曼,这回看来,攻伐左翼也不过是他想兼并左翼。” “用你们关内人的话来说,我们不过是他为了壮大察哈尔的一颗棋子罢了。” 听到这里,王奂也才总算是明白过来。 他坐直身子,想了想道:“这样看来,敖汉部的确就要是下一个被兼并的目标了…” 昆都连连点头。 “恳请大人,回到大明以后向皇帝陛下禀明实情,我敖汉等部都是诚心归顺,再不想为察哈尔人卖命了!” 王奂见他又要跪下,连忙起身扶住,笑道:“这是应该的,不过本官不能插手太多,只能向你保证会将此话带到。” “至于各位部堂、阁老,还有陛下,都是如何决断,这就不再是我能管的了。” 昆都心中大定,连忙说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大明皇帝宅心仁厚,必定不会坐视我诸部被察哈尔兼并而不理!” 王奂向他回礼,说道: “希望如此。” 第二天,一行使臣自察汉浩特南归,经过几日的车马颠簸,总算回到了繁华的大明京师脚下。 甫一抵京,王奂就直奔内阁首辅魏广微的府邸而去。 ...... 朱由校躺在乾清宫内殿的卧榻上,别看手里捧着一本书,实际上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现在他有一个习惯,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就会故弄玄虚,拿本书来看。 叫别人看见,也能显得他们的皇帝勤奋好学。 在西翼发动战争,辽东虽然没有战事,但的确有了些变化。 根据熊廷弼的邸报上说,皇太极在处理继位之初诸多问题时,也已经开始着手对东面的蒙古各部,甚至是朝鲜开展外交。 “这样的政策,倒比他老子高明多了…”嘀咕一句,朱由校扔了书,来到窗檐边上,负手而立。 皇太极才刚继位不久,地位并不十分稳固。 逼死威望极高的阿巴亥以后,皇太极起初对内并不十分强硬,反而是在分权,开创了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 代善、阿敏,还有上次战争遭受重伤,一直卧床不起的莽古尔泰,都得到红利了,怎么能不答应。 实际上,其余的三大执政贝勒分化了八旗贵族们在皇太极身上的注意力,反而使得他的地位更加稳固。 朱由校接到的消息,就是内喀尔喀五大部之中尚存的四大部,在战争期间都已经倒戈向后金。 内喀尔喀五大部,原本有一部是倾向大明,但那时候朱由校的确无暇东顾,以至于该部被努尔哈赤给剿了。 也得说老奴带领的八旗骑兵战斗力的确不弱,剿灭一个十几万人的大部,那就跟朱由校出去打个猎一样简单。 本来内喀尔喀剩下的四个部都对后金有些惧怕,但是却架不住科尔沁和皇太极的轮番抚慰和保证。 就在上个月的月底,科尔沁、东土默特及内喀尔喀四大部,并二百余个东翼大小部落纷纷遣使赫图阿拉,声称尊奉金大汗皇太极为共主。 令人意外的是,就像朱由校先前拒绝左翼蒙古各部尊奉的天可汗一样,皇太极也没有接受这个共主的称号。 朱由校具体的事儿不清楚,只知道那姓黄的小鞑子在赫图阿拉给各部领主一顿保证,称此回为定盟。 总而言之,称臣也好,定盟也罢,东翼倒向后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朱由校一点儿不怕,连他爹都是朕的手下败将,一个黄毛小儿又算的了什么? 朱由校的底气,全因大明在西翼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继位之初的五年规划,在天启四年底已经成为现实。 还不仅仅是战争的获胜,还有持续了近五年的外交政策,也开始在今年的年底时初见成效。 战争的胜利,使得左翼三百余部上表称臣,而外交政策之所以能成功,这也要和林丹汗让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性格密不可分。 其先吞并西土默特,后兼并奈曼部的行为,不仅使汗权在蒙古一落千丈,更令察哈尔部成为众矢之的。 最近这段时间,漠南诸部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跟着林丹汗。 打赢了没自己的事儿,打输了妥妥要被吞并。 一直这么背刺,谁受得了啊? 按朱由校的想法,也就是过年前后的事儿,漠南蒙古一定会有部落开始投诚,这会儿已经在盘算着给各部规定地盘了。 还有国内设立统管赈灾事宜有司的事情,也已经在地方上初步实施。 现在包括山西、河南、山东、陕西四省在内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建造行动。 具体包括翻新惠民药局、养济院等地方福利设施,由官府出资向地方豪强购买田地和宅院,改建为收容所等政策。 惠民药局,说白了就是地方上给老百姓发放药品的大药房,费用全归官府,百姓有福利,豪强能拿钱,费用全由朝廷垫着,推行下去自然没什么阻力。 只要惠民药局的医师查出你确有其症,药就,按定期过来取就行。 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惠民药局早就形同虚设了。 还不只是整天混日子,毫无医道精神的混日子庸医们,就连朝廷拨给地方官府的药物,也已经不知道停止多少年了。 翻新还是其一,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惠民药局,使其继续作为地方的福利机构,除了下狠心花钱,还得整顿一下太医院。 因为惠民药局的医师们,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至于养济院,也是大明固有福利设施机构的一个,说白了,就是养老院。 家里养不起,或者无家可归的老人们,都会被官府收容进养济院内,对他们余生的衣食住行负责。 惠民药局、养济院…,这些福利机构都是朱元璋的发明。 原本朱由校还不知道,现在如果有人说大明是老百姓福利措施做最妥当的一朝,这话绝对不虚。 和惠民药局一样,养济院这么多年下来,随着朝廷财政的崩溃,也早就没有扩建和翻修过了。 某些地方的养济院倒是一直都有继续收容百姓,只不过是提供的住房已经很拥挤,伙食也不尽人意,时有时无。 这已经是官府在尽全力了,毕竟朝廷都不知道多久没管过这些福利机构了。 朱由校知道再过不久就要有天灾人祸,首要任务肯定是要保证百姓能活下去。 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日子过得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成为流民,继而裂变为流贼。 再往低了说,只要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去哄抢大户、官粮,铤而走险,再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如此看来,让这些福利机构重新发挥作用,那就必不可少。 其实朱由校早就发现,大明朝的民生福利设施很完善,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改革。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明初以来的全国福利设施进行整体翻新。 当然,改变也是要有的。 那就是要设置一个由京直领的有司作为集地方福利、临时赈灾于一体的统筹部门。 两年前的三省地震告诉朱由校,这样一个完善的赈灾机构,是真正能在灾害发生时起到关键作用的。 除此以外,朱由校也有这样的考虑。 这一批新建的福利有司,要扩充如收容所等基层功能机构,到时候还可以招募大批的百姓入职,缓解失业人口过多的问题,顺便带动经济健康发展。 这样一来,只要朝廷的财政不再出大问题,地方崩溃的问题不会再发生,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朱由校嘴角一翘,只要内部不崩溃,建奴想入关,丫的下辈子。 拨乱反正 第568章 大家高兴才是真的高兴 “陛下,阁老求见。” 正想着,王朝辅静悄悄来到身后,躬身说道。 朱由校有些纳闷,但没说什么,直接转身回到御座上,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进来了。 少倾,魏广微走进来,行礼说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出使察汉浩特的工部副使王奂已经回来了,很顺利,林丹汗同意了我朝的要求。” 朱由校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他竟然全部同意了?” “就没有讨价还价什么的?” 魏广微摇头,微笑道:“陛下,老臣就只知道这么多,具体的,还是让王奂禀报天听?” 朱由校知道他心里想的,也没点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传王奂进来!” 数息之后,一名中年官员小心翼翼走入乾清宫,看见坐卧在榻上的天启皇帝,纳头便拜: “臣工部柴炭司副使王奂,参见陛下!” 朱由校哼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起身。 “爱卿出使漠南,劳苦功高,快来与朕说说,你是怎么劝说林丹汗同意的?” 王奂满脸窘迫,“说来惭愧,臣起先也抱必死之心出关,可却并未如何游说,察哈尔部便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魏广微也不敢相信。 虽然说大明打赢了河套那一仗,但对方毕竟是林丹汗,这种出去挑衅的活等于找死。 王奂出去之前,甚至和家人一一道别。 谁也没想到,林丹巴图尔根本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王奂这一行居然是有惊无险。 “这倒是奇怪…”朱由校嘀咕一句,转头道: “王奂,你出关也算立了大功,想要何种封赏,但说无妨,朕一律照准!” 谁知王奂听了这话突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能为陛下效力,为朝廷效力,臣死而无怨,万万不敢讨要赏赐!诚然,陛下仁德,臣只求能有片瓦栖身之所,安顿家人足以。” “这可不行,你是有大功之人,朕若吝赏,岂不叫天下有才学之士说我大明不重人才?”魏广微一旁说道。 “阁老说的有道理。”朱由校点头,冲他道: “正阳门内为繁华之处,朕就赏赐你一处正阳门内的三进宅院,将家人接去好生照料。” “谢陛下——!”王奂连忙山呼。 “先别急着谢,你这回出使关外,于社稷有功,朕升你为工部屯田司郎中,赏银二百两,授正五品。” 朱由校说完,看向再次跪在地上的王奂,笑着说道: “回去安顿家人,朕还有事。” 王奂迟迟不走,魏广微一直使眼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是支支吾吾说道: “陛下,臣、还有事禀报。” 朱由校低头看了一会儿书,似才发觉他还没走似的,抬起头道:“有什么事,一并说了。” 王奂还不是很确定此事的真实性,他出去前毕竟只是个小官儿,对这些事也不怎么关注,并不知道昆都是不是真的要投诚。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忐忑: “臣从察汉浩特回京前,敖汉部的首领昆都找到了帐内,说是漠南各部对察哈尔部人心不服,愿意上表,归顺朝廷。” “臣…” 不等他说完,朱由校哈哈大笑,合上书说道: “昆都要来归顺,这是好事儿啊,怎么不早告诉朕?” 说到这里,朱由校看了一眼王奂身边的王朝辅,说道:“看起来漠南各部早对察哈尔不满,朕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亲自去找一趟魏忠贤,告诉他,让东厂的番子们向关外放风声出去。” “就说朕早有接纳漠南诸部归顺之意,只要来归顺的,在归化城都有一席之地,并且不计前嫌!” “爷真是圣明呀!”王朝辅谄笑着拍了一句马屁,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看着皇帝如此高兴,一点儿没怀疑昆都是假降,王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没敢多说,只是在一旁赔笑。 有时候,不该问的别问。 ...... 皇宫这边,这些日子里皆是一片的喜气洋洋。 朝廷打了大胜仗,天启皇帝龙颜大悦,太妃高兴,皇后高兴,各宫的皇妃、贵妃们高兴,宫人们也就高兴。 人参、绫罗、绸缎、黄金,还有各色样式的奇花异草,不时被皇帝恩赐下来,各宫的主儿们多的用不完,心情好了,连宫人们也沾了不少喜气。 良妃自本宫出来,过了坤宁宫西,一路上虽然神色匆匆,却眉目平缓,心性淡然。 不多时,良妃进了宫里,去找张嫣说话。 她一进去,陪伴的内侍们就与坤宁宫的宫人们聚在一起,八卦着最近的大事小情。 “姐妹们都得了什么赏赐?”徐氏是个大嘴巴,看见别宫的人来了,就头一个问。 “哎呀,哪儿有徐姐姐得的多呀!”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宠爱皇后娘娘,这几日送到坤宁宫的赏赐也是最多,咱们几个,哪儿比得上徐姐姐呀!” 由于朱由校的刻意关照,身为中宫之主的张嫣的地位,的确在最近几年有所提升。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氏作为坤宁宫的女官,现在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俨然成了各宫各局的扛把子。 “嘿,你们几个说的这话,倒还中听…”徐氏多少有些沾沾自喜,低声说道: “都听说了吗,关外战败以后,给大明赔了不少东西呢!” “早就听说了,那个叫什么林丹汗的,光是牛羊马匹就赔了两三万哩!” “还有被关外掳走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被送回来了,今年这可真是喜事多呀!” 徐氏嘿嘿一笑,“还得是咱坤宁宫的主子是个母仪天下的,给皇爷安顿住了后宫。” 这一下,有的宫娥不服了。 “什么呀,要我说,都是陛下圣明英武才对!” “哎呦,姐妹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陛下也圣明英武,都厉害,都厉害…” 宫娥们八卦的时候,也有三五个小阉从这路过,他们与宫娥们各自打了招呼,然后继续边走边吹。 “跟你们说,以后都得供着爷,爷可才从西六宫那边儿回来,赏了不少好东西。” “你这算什么,我可是打慈宁宫回来的,太妃给赏了一颗宝珠,锃亮发光,准值不少钱!” 听这话,几个小阉都注目过来。 “行呀兄弟!” “太妃今儿咋这么高兴,赏了这么大一笔?” “朝廷有好事儿呗,最近都多去各宫碰碰运气,没准天上就掉了一块大金锭砸你脑袋上。” “有道理,有道理啊…”小阉们连连点头。 拨乱反正 第569章 为名 为利 很快,河套一战的丰厚战果通过官府的大力宣扬,流传到了民间之中。 消息所及之处,尽都是一片的欢腾,这一场胜利让即将到来的春节多了那么些味道。 这一战大明赢的光明磊落,足令蒙古各部望而生畏! 自永乐年两百多年了,明军终于又能打出塞外,凭借火器的先进实力,重挫蒙古铁骑。 在这次战斗中,孙传庭的指挥特色也凸显出来,即步步为营,以守为攻。 河套一战,耗时甚久,但孙传庭没有放弃微弱的希望,针对突然发现的消息迅速做出部署,将先机转化为优势,斩获大捷。 其中,组建刚刚两年的秦军也发挥了出色的战斗力,随着大捷而名扬天下。 最值得人称道的,就是秦军的特色——“车营”。 车营为目前秦军独有的战法,可攻可守,河套一战,秦军将士结成车阵,在掩体后发射鸟铳和火炮,甚至还可以被其余明军当做移动的营盘。 孙传庭人还没回到京师受功,朝野上下便是一片的吹嘘、谄媚,都说他一战成名,即将飞黄腾达、人前显赫。 可其实这一战到底怎么赢的,他心中有数。 不同于以朱燮元定策为主的辽东之战,河套之战的获胜偶然因素有很多,孙传庭的表现尽管亮眼,但主要还是靠眼下边军将士的能征善战。 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 这些已然成名,或因此战名声鹊起的边军将帅,才是真正应该封赏的人。 所以大捷名声穿的越广,孙传庭的作风也就越是谦虚、谨慎,生怕传出飞扬跋扈的传闻。 春风怡人,白云蓝天,万里金风。 孙传庭立于山顶的草亭之中,极目四望。 此处草亭是天启二年时顺天府衙门奉了朱由校的旨意,于天启四年八月修成的。 朝廷前些年就开始在各地补路修桥、增扩官道,随着三大殿竣工,因为建造方式和缓急程度不同,最近一两年才都陆续完工。 不过各地大部分的山上草亭,都采用了这种最为朴实耐用的修筑方式,四柱六角,石桌石凳,下围栏杆,上盖茅草。 既为节省建筑开支,也能遮风挡雨,结实耐用。 孙传庭举杯一饮而尽,对洪承畴一照杯底,笑道:“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哈哈哈哈!”洪承畴大笑,跟着也干了一杯,道: “要是我就拿这杯薄酒为你这名扬天下的督师接风洗尘,不但简慢于你,也要叫人骂我寒酸。” “今日在京师城郊,不过是我南去、你北归,相闻偶遇,一时助兴罢了。” “至于接下来的两句‘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我看现在还用不到你我的身上!” 孙传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两人酒已半醺,皆推杯而起,步出山亭,极目远眺。 由于天气正好,一眼就能望出二三十里。 只见北面重峦叠嶂,沟谷纵横之间立着凯旋回京的大军营盘,旌旗飘扬,冲车、骑兵,操练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南面则一马平川,河流蜿蜒,南去之路一时尽收眼底。 感受着凉爽的春风涤荡胸怀,总算打完这一仗,孙传庭置身于这天地之间,分外畅快。 在这样的群山之间,天地抵触,自己是那样渺小,甚至有些无足轻重。 洪承畴也畅然一叹,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忘却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扔掉一贯的城府,变得兴致勃勃、不拘形迹。 “你不要以为奉旨前往陕西,整顿卫所屯田,使我有不得志之叹。”突然,洪承畴侧目看来,笑着说道。 孙传庭面顾群山,面带笑容地道: “政务繁琐庞杂,官场人心善变,我之所以投笔从戎,正为摆脱此难,人情世故,又哪有你洪亨久想得通透、明白。” 洪承畴也转头过来,怔怔望着脚下的大军营盘,道: “是啊!政务、官场,人前人后、你争我夺…,哪有像今日这般诗酒登高痛快!” “只是这回陛下命我去陕西帮助山陕总督整顿屯田,怕是下了狠心要改革卫所,推脱不得。” “卫所军屯,乃是朝廷的根本之制,出了错儿,就算陛下不予深罪,我的名号也难以保全了!” 孙传庭听出他话中的为难之意,下意识问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去?” 洪承畴看他一眼,随即转身,道:“白谷兄,你老说你投笔从戎,征战沙场,是为的建功立业,报效皇恩,做个大丈夫。” “你可知道,我做官为的什么?” 孙传庭摇头。 “我为名、为利,图个青史留名,衣锦还乡。”说完,洪承畴眯起眼睛,问道: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推辞了?” 孙传庭哈哈大笑,倒也没觉得如何不齿,洪承畴这样的反而不做作,听起来真实。 “早听说陛下有意整顿卫所,陕西为军屯大省,逃户日比一日,自然首当其冲。” “如今去了那种地方,还能如此淡然,实在难得。” “倒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淡然处之,悄悄告诉你,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装的。”洪承畴哈哈一乐,道: “在辽东那阵,熊廷弼那脾气我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能真正令我置气的?” 他坐下来,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道: “初听陛下旨意,心里其实也不是味道。” “可仔细想想,军屯沿革二百余年,早已行将就木,糜烂不已,如能改革,主官势必青史留名。” “就连当今陛下都为整顿卫所做了数年准备,势在必行,我又有什么推脱的?” 说着,他递来一杯酒。 孙传庭接在手上,站在栏杆边上倚靠着,“陕西一省,卫所军户多如牛毛,期间有几人识文通字,又有几人通史谙政?” “何况,地方豪强定会勾连结难,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你想好了?” 洪承畴明白他说的意思,就和山东推行新盐法一样,虽然朝廷整顿卫所旨在为民图利,但他们还是很容易被带错节奏,与朝廷政策为敌。 他叹息口气,满饮一杯。 “眼下各地卫所,几乎都由世袭将门掌控,要动卫所,势必也会与将门为敌。” “然而现在的将门子弟,如大同张氏、榆林姜氏这般忠心耿耿、为国为君的已经很少。” “大部分将门子弟尽是后辈,不学无术,多半也不谙兵事,平日不理军务,弊端极多。” “卫所乃我朝根本之制,岂能草率?” “此回南去,我就是要学一学你,不负圣望,名扬天下!” 拨乱反正 第570章 点名要见李鸿基 铁甲叶子拍打在一起,凯旋而归的边军将士们踏着铁靴来到永定门下,令这座当今最为繁华的京师,落下几粒尘埃。 永定门官道极为宽敞,大军停在中间,两侧尚有行人、百姓流通空余之处。 城边百姓顺着官军队伍向后看,只见远处密密麻麻停了几个长列,一眼望不见尽头,不下十余万人马。 这些官军个个鲜明甲胄,腰跨战刀、肩负铁枪,有约莫三五千人,尽都背着军器司特制的遂发鸟枪。 如此规模却军纪严明,不见半分嘈乱。 孙传庭率大军回京,在昨日与前往陕西的洪承畴分别,只将手一招,身后官兵就都立即停住脚步,肃穆一片。 “张总兵、贺游击、渠参将,还有李鸿基,卸下腰刀,随我进宫面圣。” 张万邦脸上表情不变,贺人龙和渠家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喜悦。 至于后头的把总李鸿基,可是激动坏了。 “督师,李鸿基不过是一个小小把总,入宫面圣,会不会不合规制?”渠家祯忽然问道。 倒不是看不起李鸿基这个把总之身,只是这极有可能成为言官御史交章弹劾的口实。 孙传庭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点名要李鸿基进宫,毕竟这次他也算立了大功。” 说着,转头望向身后,嘱咐道: “你且记着,进宫以后,务必要跟在我们的身后,不能到处细看,更不可与陛下对视。” “陛下不问,你就一直跪着。” 贺人龙嘿嘿一笑。 “宫里头规矩可多着呢,你个小小的把总,就算是顶撞了一个牌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能进去溜一圈,也不枉来世一遭了!” 渠家祯哈哈大笑,“贺疯子,你嘴上积点儿德,别把小兄弟给吓得尿了裤子!” 贺人龙也笑,然后继续叭叭个没完。 这群将领们说话很糙,文人一般开不起这种玩笑,甚至可能听不出来是玩笑话,要是见了恐怕会气的脸红脖子粗。 可李鸿基却觉得没什么,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起来也是,五天前接到消息,说皇帝召见,直到现在他也没缓过来。 当今皇帝、天子,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 一个宁夏边军的小把总…? 他本来想着立功登上名表,好衣锦还乡,却没成想皇帝指名要见,震惊过后,现在是既期待又害怕。 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甚至冲淡了不久后要在凯旋式上露脸的激动。 贺人龙的话,虽说有些刺耳,但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一个普通的内宫牌子在皇宫可能不算什么,也就是个端茶递水,拿出来却也了不得。 真得罪上了,确实够自己一个小把总喝一壶的。 李过也满脸喜色的看着他,嘿嘿傻笑。 “瞧嘛!在米脂那前儿,总说见世面,这回见过的市面够大了?京师来了,就连皇帝也要见着了!” “老舅,别忘了回来告诉我,那皇帝长得什么样儿!” “皇帝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 李鸿基心里还在敲鼓,闻言看了自己这憨实的傻侄子一眼,肃声道: “别胡闹,我怎么敢直视当今陛下?” ...... 一乘龙凤金辂停在乾清宫外,一列宫娥正提着没起火的羊角灯于两侧等待。 最近这些时日,中宫皇后张嫣按照旧例,在春节来临之际接受勋贵、百官之妇朝贺。 坤宁宫朝贺之时,一桩喜事传遍内廷,却是中宫皇后张嫣已怀有身孕。 张嫣孕身不足两月,体态还未见变化,朱由校此前毫不知情,得知以后欣喜若狂。 对张嫣的宠爱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关怀备至。 张嫣坐在坤宁宫里,加棉的袄子外披着貂裘,头上戴着卧兔、暖耳,周身都由毛绒包裹,肤色似雪,仪态端庄。 看着面前人在心不在的皇帝,渐渐拧紧了一弯柳叶细眉。 朱由校坐在坤宁宫里,说是陪伴皇后,心里却是在想着李鸿基和孙传庭的事儿。 当时朱由校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这蝴蝶翅膀扇得也太离谱了。 后世那个建立大顺朝的闯王李自成,居然不声不响跑到自己的官军里当兵来了。 这还没完,他凭本事当上了把总,还在河套一战立了首功,连孙传庭都说这小子观察力贼强。 这个朱由校是信的,毕竟李自成,八大寇里头唯一成事儿的一个,观察力能不强吗? 只不过这个后世的大流寇头子,现在居然成了官军的一员了,这说出去谁信呢。 朱由校不知道后来会再怎么发展,不过再一想想,倒是挺他娘的期待。 眼下三饷加派没有,驿站不仅没裁撤,还给提高了工资,官军待遇也一点儿没落下,饷银月月足钱发放。 这样看来,李自成应该是没有理由造反了… 既然造不了反,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李子往后就踏踏实实跟着朕干了,最后成为一方大将? 等会儿,既然李自成都来了,那王嘉胤呢?那张献忠呢?白谷县首义的那个王二呢? 还有罗汝才、刘国能、革左五营…,这群人都是自学成才,稍加调教,就是统兵之将! 这么一想,朱由校猛然间发觉,好像有无数猛将都在等着自己去发掘。 大明,不缺将才呀! “咳咳…” 听见这么一声,朱由校才从自嗨中回过神来,发觉冷落了眼前的人,连忙笑着说道: “皇后,朕早说过了,你虽然自幼体健,但毕竟这是给朕生的第二个龙子了,身体不比从前,不能再到处走动。” “还有日常的膳食,日后都要从乾清宫调拨,朕吃什么你吃什么,吃别的,朕不放心。” 张嫣白了一眼,看了看小肚子,道: “时逢节庆,太妃又不理宫政,事务繁多,虽有裕妃妹妹帮扶,臣妾还是略感力不从心…” “有陛下的关怀,心里舒服多了。” “那个…” 朱由校尴尬一笑,连忙转移话题,“想好了吗,这个儿子起个什么名儿?” 拨乱反正 第571章 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张嫣撇了撇嘴,低眉顺目地看着这边道:“那么陛下为何知道这第二胎一定是个龙子?” 朱由校翘起二郎腿,靠在卧榻上,依旧波澜不惊地回道: “儿子、女儿,朕都喜欢,只不过现在朕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子女成双,先来个儿子,再来个女儿。” 张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忽然飞起一片红霞,转过头去,嗫嚅道: “陛下还想要多少?” 不知装的,还是真没看出眼前人话中的腼腆,朱由校直视着张嫣笑道: “皇后这话要这么问,那朕就只有四个字——多多益善!” “这才第二胎,到时候还有第三胎、第四胎,生他七八个皇嗣,甭管儿子女儿,朕又不是养不起。” 张嫣愣了一下,笑骂: “臣妾又不是种猪…” 一帝一后,正在宫人面前郎情妾意、打情骂俏,恰在此时,魏忠贤悄悄来到宫门外,轻声说道: “爷,老奴有要事求见。” 朱由校一向知道,魏忠贤亲自来找的必定是大事,眼下心情不错,直接说道: “进来。” 皇帝要自己进去,必定就是要直说。 魏忠贤心里明白,亦步亦趋进了坤宁宫以后便开门见山,道:“大喜事儿!” “爷先前要奴婢向关外散布谣言,番子们办事得力,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 “据说那林丹汗与娜木钟不和,答应了爷的要求,想让长子额哲来京为质,却在娜木钟那头卡主没过去。” 由于近些年来,两人感情持续升温,朱由校也没了那些忌讳,一些寻常的政务有时就在坤宁宫商量。 可张嫣一直都乖巧的很,在外人面前从不主动插嘴。 魏忠贤甫一进门,张嫣就识趣地一声不吭,严格遵循太祖皇帝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听了这话,朱由校笑了。 “那林丹巴图尔也算是现任的蒙古大汗了,铁木真一样的地位,怎么会被自己的女人限制住?”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嫣,似乎在说,瞧朕的女人,多听话。 张嫣也明白这一眼的内涵,佯怒似的瞪了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魏忠贤一到,有臣子在场,场合就不同了。 朱由校也确实是不知道那头的规矩,蒙古大汗、可敦皇后,还有几大妃,都是各自有势力划分,背后部落支持。 林丹巴图尔之所以在奈曼部一战败立马决定跑路,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想保存本部的实力。 要是本部有所损伤,就算只阵亡几百人,对他这个大汗的汗权也有影响。 俗话说投降输一半,林丹汗做的就是这个打算,只要本部实力未损,就足以继续威慑诸部。 实话讲,这一战大明赢的东西也有限。 单纯以伤敌数万,自损八千的战绩来看,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惨胜,何况还有持续半年的千万军费,这样算起来,赢了也和输了差不多。 可朱由校关注的是政治形势,根本不在那战损缴获,甚至是军费得失的面板情况上。 打仗实在太费钱了,要不说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十几年的国库,缓到现在也没缓过来,大仗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 还好,朕自有捞钱的法子。 魏忠贤听了,脸皮上的褶子更多,“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番子们消息确切,说是娜木钟正在和皇太极互通有无,打算带额哲投向东面。” 好家伙,这头上还带点儿绿,好惨一大汗… 仗打输了,老婆还要跟别人跑了,朱由校在心底为林丹巴图尔默哀片刻,却听魏忠贤继续说道: “番子们还得到了消息,与建奴互通有无的,不止娜木钟一个,林丹汗的八大妃,有五个都是这样。” 听见这话,连张嫣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朱由校沉默了,好像历史上的确是这样,林丹汗败亡青海以后,大可敦改嫁皇太极,二妃改嫁济尔哈朗。 林丹汗一死,改嫁的妃子貌似都很幸福,还给奴酋们生了不少小宝宝。 一共八个老婆,五个都把他给绿了。 塞外这些风俗,朱由校可能永远搞不懂,他们都流行互相绿着玩儿吗? “行了,说点别的。”朱由校实在不想讨论林丹汗又被他哪个老婆给绿了的事儿了。 “哎!” 瞧见天启皇帝高兴,魏忠贤心里就也高兴,赶忙应了一声,开始说正事儿。 “爷,奴婢打听到,娜木钟要与额哲带着三个万户向东投奔建奴,怎么办?” 朱由校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向东投奔建奴,那女人打算怎么过去?” “察哈尔向东二三十里,就是塞北三卫的地界,那些部落老早就是朕的臣子了,难道她就想直接走过去不成。” “女人嘛,这想法太天真,起码林丹汗就不会犯这种错误。”魏忠贤阴险一笑,问道: “爷,要不,咱给塞北三卫的三个王爷发一份圣旨,要他们派人给拦了?” 朱由校听明白了,娜木钟这是看见林丹汗战败,汗权不稳,有机会跟他提离婚出去自己过了。 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在遇见皇太极之前,还算是个雄主,在左翼打遍无敌手,汗权相当稳定,娜木钟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娜木钟带走了察哈尔三万户,几乎是五分之一的人口和军力。 她这么一走,察哈尔势必大乱,势力大减,至于南下的事儿,估计林丹汗再也不敢想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这块流油的肥肉吃到自己嘴里。 反正朱由校是不可能看着娜木钟带着察哈尔三万户,去和皇太极过年大团圆。 正好大过年的,给建奴添添堵,挺开心的! 虽说这三万户拖家带口的,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可塞北三卫都是弱部,单凭一个卫的力量还不是很吃的准。 现在三卫臣服于大明,只需一道圣旨让他们一齐出兵,兵力就绝对够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魏忠贤道:“陛下圣明,老奴之前就没有想到。” 虽说这马屁来的比较突然而且过于刻意,但朱由校还是顺手接住了,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发往塞北三卫,让他们出兵,至于名义嘛,就更简单了。” “就说娜木钟为妻不正,不配做大蒙古的可敦!” “还有,散播谣言,娜木钟与奴酋私通,额哲定也是皇太极的野种,朕给黄金家族清理一下门户!” “对了,再往察哈尔发份诏书,提点一下林丹汗,朕都这样儿了,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拨乱反正 第572章 登莱水师形成战斗力 “爷、天纵英明!” 魏忠贤立即跪下,低眉顺目,望着上头道:“想必那林丹汗接了此诏,定是气得不轻。” 朱由校也觉得,这事干的多少有点那啥了。 可话说回来,这也没什么办法,林丹巴图尔和娜木钟是察哈尔与叶赫的政治联姻,出现这种事不足为奇。 尤其是叶赫部被建州灭亡以后,林丹巴图尔就更想“休”了娜木钟这个可敦。 奈何其在草原为可敦多年,威望也是不低,背后还有三万户其众支持,这才一直搁置。 换句话说,从叶赫部灭亡,金台吉死在努尔哈赤手中开始,林丹巴图尔与娜木钟的这场婚姻,就已经有名无实。 肥肉送到自己嘴边了,自己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送到皇太极嘴里,这三万户迁徙过去,转眼就能变成三万骑兵。 朱由校笑了一声,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问道: “忠贤,还有什么事要说给朕的?” “什么都逃不过爷的法眼。”魏忠贤站起身,俯身下来,“还有一事,老奴觉得干系重大,非亲自知会一声不可。” “你说,朕听着呢。”此语方落,朱由校转回看向张嫣的眼神,望向魏忠贤。 后者分明发现,天启皇帝方才还是温柔多情的眼眸之中,转瞬之间便凝起一丝冷冽,声音也随着一月里的寒风凉了下来。 这般变化,令魏忠贤瞠目结舌,心中后怕,颓然跪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老滑头心眼多着呢,朱由校也不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怕了自己。 眼下温体仁未曾还朝,浙党还没有成事,内阁之中,诸多阁老,在肃清东林前大抵都是魏党门人,魏党在朝中权势依然不小。 卸磨杀驴要一步一步的来,虽说魏忠贤去年一直比较老实,但也总归是不能一直给什么好脸色。 好脸色给久了,难保他飘! 其实朱由校在心里是不想与魏忠贤走到那一步上的,但也绝不容许自己身边出现那个历史上的“九千岁”。 这老魏要是能一直这么保持低调,别干出格的事儿,其它的倒也好办。 想到这里,朱由校刻意嗤笑一声,道: “你我是什么关系,直言便是,朕可曾亏待了你?” 魏忠贤松了口气,磕头如捣蒜道: “爷可还记得,澎湖海战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了沿海一寇,名唤郑芝龙的。” 原来是关于郑家,朱由校眼眸微动。 算算时间,自己来到明朝,目前还没有在海事上多做变动,按时间来看,天启五年也是十八芝成立,郑家开始崛起的时候了。 大航海时代啊,可是自己却被西虏、东虏束缚手脚。 除边疆外,国内还有愈演愈烈的天灾人祸,要不是来得早,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朕记得,他怎么了?” 朱由校皱了皱眉头,回想起来。 天启二年海战得胜后,福建总兵俞资皂率领水师官军进围澎湖,包围了红毛番们建造的夷城,鏖战四个月,在天启三年春终于收复了澎湖。 朕这天启一朝,在边疆先后奏闻四场大捷,更有西南亲征土司,首上沙场,陆功何其昌盛! 相比之下,海功唯有澎湖之战,逊色不少。 就是澎湖之战,也是因船多且机动性高,使用不讲理的狼群战术获胜。 事后朱由校看过战报,澎湖之战的关键还是因为有许多水师官军视死如归,用人命拖住了想要撤退的盖伦战舰。 一旦让对方的盖伦战舰离开近海,便是蛟龙入海,追不着也打不过了。 如果是那样,也就不会有镇虏炮问世了。 镇虏炮的威力和射程,还要稍高于眼下各地驻守明军主要装备的第二梯队——“神威大将军炮”,但却远远不及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 不过相比之下,镇虏炮性价比极高,又可以装车,便于携带,这才会迅速成为眼下九边边军的主力火炮。 目前大明的各地水师,基本都没什么变化,原因只有一个,没那么多钱。 朱由校只动了两个地方,福建、登莱。 福建水师曾与荷兰舰队作战,拥有稀少的抗击西方的战斗经验,至于登莱,则主要是听从袁可立的建议。 即便是福建和登莱两个水师,现在的实力也很有限。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仍是旧有的苍山船,在澎湖之战后,军器司的匠户曾尝试着将镇虏炮装备到苍山船上作为舰载炮。 结果很可惜,没能成功。 事实证明,苍山船的确早就应该淘汰了,这种战船只适合在浅水作战,拿到浅海就已经很吃力。 至于舰载镇虏炮,相当于把手枪交给小孩子,没什么用处,反而浪费时间、精力、金钱。 既然短期内朝廷只能维护一支登莱水师,作为以福船为主力的水师,那福建水师不如退而求其次,即将明军熟练的狼群战术发挥到极致! 这是福建总兵俞资皂的建议,当时斟酌再三,朱由校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 所以在澎湖之战后,福建水师补充了三万余名官兵。 除此以外,从民间大力征集小型舟船,改造网梭船、火龙船近五千条,遍布福建沿海,到处设卡。 到天启五年,几乎做到了五部一岗,十步一哨。 归根结底,福建水师就是质量不行,拿数量取胜。 说句财大气粗的话,反正小舟小船不花钱,一条也只有三五名水兵,损失了也不心疼。 这样规模的福建水师,已经成为登莱水师以外的第二主力水师,只不过主要负责的是沿海治安和维护商道任务。 真正的硬仗,还要靠第一主力,也就是登莱巡抚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 登莱两府的建制比较特殊。 袁可立这个登莱巡抚是天启元年加派,彼时是为在山东半岛支应东江军临时设置。 至于山东,现在只有山东总兵,原本的登莱总兵在天启二年被朱由校给革了。 也就是说,现在山东登莱二府的军政大权,都由袁可立一人掌握。 由于登莱两府到处都是港口,三面环海的地理特点,倒意外发展起了水师。 截止天启四年六月,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已经成为大明第一支全部淘汰苍山船及小船的主力水师。 说白了,目前登莱水师的军科领先其余各省水师一级,堪堪追平西方。 登莱水师全部主力皆为配备镇虏炮、红夷大炮、千斤佛朗机炮、神威将军炮的大型福船,总计四十三艘。 除此以外,另有担任护航、巡卫任务的中型福船八十二艘。 这么说,如果是现在的登莱水师和三年前侵略澎湖的荷兰舰队打一场,战况会形成碾压。 大福船的性能和入海后的战斗力,已经相当于和盖伦战船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属于各有千秋。 而镇虏炮的问世和普遍用于军中,更是填补了大福船远程对射能力的不足。 大明船多、人多,在战斗能力几乎追平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当然,大力发展了五年,也就只有一支登莱水师还算能拿得出手。 现在朱由校终于能说上一句,要是荷兰人敢再来,自己能让他们真正的伤筋动骨! 就算跑入深海,自己也能追上,消灭他们! 登莱水师同样舰船数量下,肯定不是海员素质极高的荷兰舰队的对手,但还是那句话,我们船多、人也多。 五年的发展,总算有了一个登莱水师,让大明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 但毕竟水师不比边军,不是发个盔甲,转变一下器械,或者说派遣大将操训个一年半载,就能直接去打胜仗的。 而且目前朱由校发现的海战人才也十分有限,水师发展,依旧任重而道远。 拨乱反正 第573章 有功必赏 “最近这些年,郑家凭借福建巡抚衙门给他们在东南海域的行商权,发展迅猛。” “前些日子,郑芝龙与十八个从日本回来的海商、海寇结拜,号称十八芝,这十八支船队,几乎不受地方官府的节制。” “爷,奴婢担心郑家做大啊!” 听魏忠贤说完,朱由校却是没怎么太过在意,“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郑家的事儿,朕心里有数,你盯着点就行。” 对于郑芝龙,朱由校其实想了很多。 现在毕竟是大航海世代,自己没有能量在对付东、西虏的时候同步发展航海,那就需要有人代替自己来做。 从历史上来看,郑芝龙显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问题就在于,后来清军入关,郑芝龙义无反顾投降了鞑清,很显然,这是个名利趋使之人。 这样的人,决不可能真正臣服于朝廷之下。 卸磨杀驴这种事,朱由校不是很想用在魏忠贤身上,但是郑家,一定跑不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睛动了动,心里起了杀意。 简言之,先利用郑芝龙肃清沿海,接轨大航海,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全盘接过来。 感受到空气之中忽然凝固的气氛,魏忠贤似乎明白了什么,谄媚说道: “爷天纵英明,早有计较,老奴实在不该操心这些事。” “这事你操心的好,比那些文臣好。”朱由校看他一眼,刚说完话,王朝辅走了进来: “陛下,孙传庭他们来了。” 魏忠贤连忙说道:“老奴告退…” “不必,你在这待着就行。” 朱由校留住了魏忠贤,但也没多说,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停下脚步,恭敬的侍候在一侧。 少倾,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及李鸿基五名此回河套之战功勋最殊之人走了进来。 孙传庭,出任督师,自当有定策、指挥之功。 大同总兵官张万邦,率领大同军攻取上游,控制水源,并及时回援,大破奈曼三万骑,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威震塞外。 山西游击将军贺人龙,统领全军夜不收、哨骑,成功在一天之内发现了察哈尔部大营的准确位置。 大同参将渠家祯,坐镇北三路军营,率部与漠南诸部鏖战,斩首两千。 至于李鸿基,他是这一战的关键人物。 宁夏千总李鸿基,凭借敏锐的战场嗅觉,发现了几块石头位置摆放的异常,因而判断出察哈尔部的大致方位。 这为孙传庭和大军之后的行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五人甫一进殿,就感受到乾清宫内的威严,连忙追随在孙传庭身后,齐齐山呼: “臣等参见陛下!” 能作为立功之人受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召见,这几乎被视作武人的最高荣勋。 五个人伏跪在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正式皇帝龙颜,就连孙传庭也是一样。 虽说进了乾清宫,但他们却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敢。 李鸿基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亲眼见到皇帝的这么一天,他心潮澎湃,恨不能为大明效死。 至于朱由校,也在仔细看着底下这五个人。 五个人之中,有三人都是日后的名人,他们每一个人,能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笔墨,都是有其原因。 尤其张万邦,简直成了一匹黑马,他在原本历史上虽说战功赫赫,但一直名声不显。 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因为种种机缘,导致林丹汗在天启三年南侵大同,张万邦因而打了一场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战役。 在大同一战,他率领大同军击破西土默特,促使林丹汗北返,因而一战成名。 现在这河套一战,张万邦又击溃漠南强部奈曼,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更是威震塞北。 现在说他是本朝的名将,已然不假。 除了他们五个,还有西南之战、辽东之战中立功的诸多将领。 勇卫营有陈策、黄得功,地方上的更多,如曾为土司乱军,后临阵倒戈,归顺朝廷的神弩将张令,及石柱土司秦良玉。 还有西南总督鲁钦、山陕总督朱燮元,这每一个人,都是可堪大任之才。 除此以外,帝国学院一批批的毕业军官也早已充实入军,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其中比较出类拔萃的,有戚家的三个小辈,还有各地的将门子弟,勋贵子弟。 只能说晚明时期,根本不缺人才,但历史上因为种种情况,这些人的才能没有得到任用。 甚至是在崇祯年间,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 “你们起来。”朱由校心平气和地说道:“听闻河套大捷,朕心甚悦。” “朕有心整顿卫所,你肩上的担子,依然很重。” 闻言,孙传庭连忙说道:“为国朝效力,为陛下分忧,这是臣的本分!” “嗯。” 朱由校点头,道:“自今日起,朕加派你为湖广总督,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遣派杨嗣昌为副官,协助你治理屯田” “臣遵旨,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孙传庭大声喊道。 这次督师,孙传庭与军士同甘共苦,其部秦军也有强军资质,这都使得诸将领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纵观天下,总督不少。 文武不和,文贵武贱,真正能令那些桀骜不训的将领心悦诚服的,更加屈指可数。 朱燮元、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其中之一。 孙传庭继续得到重任,听到这个消息,其余四人都很高兴,但也是精神一震,知道马上要到自己了。 “贺人龙。” “臣在!”贺人龙虎躯一震,连忙躬身。 贺人龙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臭得很,后来还因为杀良充功、不听调遣,让崇祯皇帝密旨孙传庭给斩了。 不过他本领的确不弱,这样的人才,不去任用,总归是觉得有些可惜。 只能说历史上他的结局,是因地方军备废弛,武将怕死,文臣交章,及朝廷十余年未曾发饷的种种情况所导致。 只不过,还是要对他有所顾忌,用,却不能重用。 朱由校看他一眼,: “贺人龙,你统领各部夜不收及哨骑,有侦查敌营之功,朕升你为山西东路参将,统管东路各卫兵马、器械、钱粮。” 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贺人龙没有觉得丝毫不满,反而因为这是天启皇帝亲旨而心中自豪。 他连忙垂头说道:“臣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拨乱反正 第574章 李鸿基只是李鸿基 “张万邦。”朱由校施然说道: “你击溃奈曼,斩杀安达尔,有大功于役,朕升你为山西总兵,加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张万邦显得十分激动,从大同总兵到山西总兵,虽说听上去差别不大,可这其中到底差了什么,他心中十分明白。 “臣令旨谢恩!” 大同总兵,不过是九边一镇的总兵,军中威信虽足,但政治地位却不如正选的一省总兵。 山西总兵统辖范围比大同总兵增长了三倍,包括了原本的大同,除此以外,朝廷百官提及大同总兵与山西总兵,意义和尊敬程度也是不同。 总而言之,张万邦配得上这个位置。 “渠家祯,你在此役有功,朕升你为大同副总兵,统领大同东路的兵马、器械、钱粮。” 渠家祯道:“谢陛下!” 听见这个安排,魏忠贤一下子明白了。 之前这老阉还纳闷,陛下先让孙传庭为湖广总督,后又让贺人龙掌管山西东路,是要做什么。 他心中明白,这场面圣,看似是按例对此役有功之人的论功行赏,实际上,也是皇帝筹谋已久的一步大棋。 直到张万邦升任了山西总兵,这一切的安排,才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张万邦是本朝的名将,更是天下将门子弟中少有的权威之人,对皇帝忠心耿耿。 他任山西总兵,必定会对整个山西的军队大力整顿。 想到这里,魏忠贤握在衣袖里的手指有些紧张的绞在一起,酝酿了这么久,山陕一带的大变动就很快要来了。 在这节骨眼上,又是自己该表现的机会了! 魏忠贤深信,皇帝不会做无用的安排,将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有其它的用意。 实际上,魏忠贤一同以往,对朱由校晦涩的意图总是能判断得很清楚。 留他在这,自然是朱由校的刻意为之。 身边留一个察言观色本领如此之强的人,无论办什么事,都是事半功倍。 这时,朱由校懒懒地看向一个方向,魏忠贤也伸头去看,君臣的目光汇聚到同一人身上。 感受到当今最有权势的两人的注目,李鸿基心中有些紧张,但他想起之前孙传庭的嘱托,只垂头一声不吭。 “抬起头来。”朱由校淡淡说道。 李鸿基犹豫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抬头。 一瞬间,两个在历史上本不该见面的人,对视了。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李鸿基连忙收起眼神,望向别处,但朱由校的眉毛已经渐渐皱起。 这就是后来那个统率大顺军攻破京师,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那个闯王李自成吗? 说实话,尽管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憨厚、老实的地道陕北汉子,但朱由校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 对视的片刻,朱由校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其余四人都不曾有过的野心,还有如同燎原烈火般的刚猛。 在那一瞬间,甚至有过杀他以绝后患的想法。 不过很快,朱由校就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依照历史事实来判断一个人日后的行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接下来数年中大事小情中日积月累起来的。 就好比努尔哈赤会被毛文龙提前两年气死,朱由校也有信心将现在的李自成,打造成镇守一方的将领。 自己都穿越了,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朱由校舒展眉头,似无意道: “你起来。” “谢陛下。”由于跪着久了,李鸿基起身时,明显咬了咬牙,然后僵硬的站在那里。 “孙传庭说,这次多亏了你辨识石阵,才能发现西虏大营,与朕说说,你是怎么看出那几块石头与其它石头的不同之处。” 李鸿基侧目瞅了一眼,望见孙传庭安心的神色,才是放心下来,静静说道: “回陛下,小人当时只是心情烦闷,外出放风,谁想低头一看,发现三块摆放奇怪的石头。” “小人想着,若将其中较大的一块看做河水,其余两块的位置分布,刚好可以看做是几日前我军曾扎营之处与西虏军营。” “这很奇怪,但是在战场上出现这样巧合的概率很低。” 朱由校放下腿,换了另一只腿翘起来,神情微微严肃: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判断失误,会造成我三军处于被动,损失惨重吗?” 李鸿基极为老实的点了点头,说道: “想过,但小人虽未读过兵书,却也知晓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那时我军与西虏军鏖战半年,将士们起了归心,朝廷也因军费支出捉襟见肘。” “小人就想着,与其这么回去,倒不如搏上一搏。” “好,不错。”朱由校赞了一句,心想倒是符合历史上李自成的性格,道: “不论如何,这次结果是好的,孙传庭上奏算你是首功,朕也觉得应该。” “除论功升赏外,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说完这话,朱由校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只见李鸿基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小人家中有个婆娘,常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人自到宁夏王总兵麾下为军已有多年,心中甚为思念。” “还请陛下准许小人归乡一次,探望亲朋。” 若是李鸿基别的要求丁点儿没有,朱由校才是对他放心不下。 有回乡看老婆这个要求,倒也能说明他是真正把军营当家,而不是有什么其它的心思。 李鸿基说完话半晌没发觉上头吭声,心中一凉,极其后悔。 死球囊的,老子跟当今皇帝提这个做什么,也是真蠢,皇帝要咱提要求,咱就真的提了? 蠢,太蠢了,这下玩大了! 却没想到,朱由校压根没生气的意思,微微一笑,冲他说道: “朕本打算赏赐给你一些金银细软,你能有这个要求,也能看出是思乡甚笃,情真意切。” “人之常情,朕又怎么会连这个也不允许呢?” “李鸿基听旨。”朱由校正色说道: “此回你论功行赏,凯旋式举办后准你归乡探亲五日,时效自到家之日开始算起。” “居家五日后要记得准时归营,朕还指望着像你这样的好汉子,为大明再立功勋。” 李鸿基大喜过望,诚心跪下说道: “陛下圣明,小人谢过陛下恩德!” 朱由校看了旁侧的孙传庭一眼,冲五人说道:“既然如此,各自回去准备参加凯旋式。” 待五人退去,朱由校望着李鸿基的背影,深深蹙眉。 朕希望你一直都只是现在的这个李鸿基,不会再成为历史上的那个李自成。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六十八章:皇城凯旋式 朝廷要举办凯旋式的消息,早在胜仗传到京师的那几天,就扩散出去。 到了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很多人之前还不知道凯旋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来和升授大典也差不多,为此,最近京里天南海北的来了不少人。 天色才刚蒙蒙亮,朱由校便就在张嫣的服侍下穿戴上那副亲征西南的盔甲。 看着仍是略微发暗的天空,朱由校叹道: “这日子愈发的不禁过了,一晃,三年了…” 说话间,抚摸着盔甲上仿佛如新的刀痕,朱由校觉得有些感叹,一晃眼,穿越过来都三年多了。 可怜我那母亲,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三年的时间,彷如隔世,好像是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十年之久,但朱由校依然忘不掉自己在现代的一切。 这些话,朱由校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只能是在心中默念道,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里过的很好,比谁都好… 张嫣系上了大髦在左肩上的扣子,望着忽然间神情黯淡下去的天启皇帝,安慰道: “陛下,我知道。” “你不知道朕心里的感觉。”朱由校心中所想的,是这个世界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因而这句话,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嫣一愣,即从身后抱住天启皇帝,道: “臣妾知道,陛下是在感念时日流逝很快,一打眼,陛下即位都五年多了,这日子真不禁过。” 朱由校低下头,继而紧紧握住了张嫣的手,心中切实感受到了温暖,转头说道: “谢谢你,珠儿。” 张嫣脸色一红,但也没说什么。 穿戴以后,两人就这样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在外头俏生生道: “陛下、娘娘,凯旋式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始了。” 张嫣依依不舍地松开,转眼间,又踮起脚,仔细地替朱由校整理盔甲。 “陛下,臣妾不能一起去吗?” “不行,这种场合,你一个女人不方便。” 望着朱由校的背影,张嫣久久不语,眼睛中却隐隐有海水之蓝意,双目湛湛有神,秋波连慧。 ......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凯旋式选定在宽敞的承天门广场上,朱由校人还没到紫禁城的城墙上,便就听见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山呼。 等来到城头站好,眼前景象更令人难忘。 眼前的广场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三军将士所占据,这几千人,都是孙传庭等人依照战功选定,是精锐中的精锐。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皇帝,一睹真龙天颜。 出塞作战,不比地方上寻常的剿匪。 眼下能从十余万中选出来最终站在这里参加凯旋式的,每一个人都是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些许煞气。 这些人汇聚在一起,举起刀枪,阵阵山呼,更显得气势磅礴,让周围观看的百姓们叹为观止,就连一些官员、富户子弟,也都是心惊肉跳。 “万胜!” “万胜!!” 朱由校站在城楼上,角度甚佳。 整个紫禁城的城墙上,都由兵部选定了嗓门不小的大汉将军,充当门面。 站在最前面的五个人,依然是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和李鸿基。 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此生竟会有这样的一天,在京师皇城脚下,受天子审视,受万民注目,凯旋而归。 城府再深,见识再广的人,此时此刻也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除了将领以外,站在广场中的每一名明军军士,更是刻意地挺直胸膛。 位于最前方的孙传庭在元戎车一招手,猛烈的喊声在数息之间安静下来。 他跳下元戎车,带领最前一排的将领们齐齐半跪: “臣孙传庭,受陛下重托,幸不辱命,今率北征大军回京,请陛下检阅!” 下一刻,广场中的数千名兵士也都齐刷刷跪下来,垂头呼道: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这三声,有人喊得声嘶力竭,有人喊得面红耳赤,也有人的眼眶中泪水在打着转。 今日的凯旋式上,上至统兵大将,下到普通小兵,他们都见到了天启皇帝对每一个人的重视。 从前,总有人看见那些作战时悍不畏死冲在前头的人时就冷笑连连,嗤笑不已。 现在,他们见到了这些兵士奋死冲杀的原因。 三声过后,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变得比刚才还要沉寂,但是在九霄云上,依旧回荡着他们的怒吼。 朱由校站在紫禁城上,向下边挥了挥手,大声说道: “凯旋式开始!” 话音刚落,立即有十几个小阉奔赴城墙的各个角落,将皇帝的话传了下去。 耽搁不久,朱由校的话就从大汉将军的高喊中清晰传达到了每一名兵士的耳中。 ...... “轰隆隆…” 黄昏,整齐的脚步声踏在京师的石板大路上。 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官军队伍正在孙传庭等人的率领下,自承天门从永定门大道出京。 走在大路上,参加凯旋式的官兵,无论将领还是一名普通的兵士,都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几乎不会有人没有这样的自觉。 毕竟,他们才刚刚收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嘉奖,才刚从凯旋式上回来,他们代表着的是大明官军。 队伍经过的时候,就连平日里车水马龙,喧闹入夜的酒馆都是寂静无声。 闪亮的枪尖,即便在黄昏时也能引人心悸,最后面经过的车载镇虏炮,更是代表着远远高于外虏的火力。 每个人都在默默注视着那支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官军队伍,直到最后一名官兵护卫着镇虏炮车走过一会儿,才是逐渐又起了声音。 “喝啊,都愣着干什么?”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糙汉头一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他娘的,真过瘾!下个月老子也要当兵去吃皇粮,非得让我家那臭婆娘看看他男人的本事!” “谁说不是呢,这里头要是有我一个,我爹怕不是会高兴的能自己刨坟跑出来!”同桌的一个瘦子哈哈大笑,然后忽然神情淡了下去,愁眉道: “可你看看我这身子骨,当兵是没戏了!” 糙汉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别急,听说官军现在建制很多,当不了战兵,没准能当个填炮的呢?” “刚才你也瞧见了,那个炮,威力能小吗?” “装上一发,射得贼虏人仰马翻,想想就刺激不是吗!”</p>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六十九章:想动晋商 入夜,风渐渐变得冷了。 张嫣打了个寒噤,起手将窗户关上,女官徐氏捧着暖手走进前来,敛声道: “娘娘,当心受风。” “奴婢知道娘娘是想等陛下,可凯旋式那边才刚完事,爷应该还有事,该是…” 话没说完,外头传进一阵脚步声。 张嫣才刚黯淡下去的神色转瞬一喜,迎上去道: “是陛下回来了?” 果真,进门的是朱由校。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张嫣服侍朱由校坐下,亲自摘了大髦,拆卸盔甲。 朱由校没顾上回话,张口说道: “朕这副盔甲很难卸,还是让徐氏来吧。” 听了这话,女官徐氏正要向前。 张嫣却是说道:“这副盔甲臣妾卸过几次了,也熟悉,只要陛下在坤宁宫,臣妾就要服侍陛下。” 朱由校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看见以后,张嫣显得很高兴,一边精细的拆卸甲扣,一边又一次问道: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 朱由校道:“比朕想的要好,兵部和内阁张罗此事,办的漂亮,该赏。” “那就好,臣妾就放心了。”张嫣笑了笑说道,“臣妾已命各宫各局省减用度,为陛下节省开支。”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侧目道: “实在不必。” “虽说军费近千万,但这点银子,朕还是出得起的,何况,朕心中已有填补此回亏空的想法。” 听到这里,女官徐氏欣慰一笑,自觉地退了出去。 “哦?”张嫣待徐氏完全走出去,说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 朱由校也没多想,直接道: “晋商。” 只这两字,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重要性。 张嫣脸上一惊,手上动作也为之一顿,不可置信道:“陛下说的,可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山西商人?” 朱由校点头,平淡地说道:“正是他们。” “河套之战时,朝廷军费捉襟见肘,这些晋商却沆瀣一气,哄抬粮价,因而大赚了一笔。” “朕在天启二年处置了张家口范家,就是想告诫他们,让他们引以为戒。” “不想,只此三年光景,便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嫣想了想,认真说道: “这些晋商体量不小,据说其中有几家,还与朝中不少大臣有旧,陛下要小心啊!” 朱由校下意识的点头,然后诧异的看了一眼张嫣,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嫣呆了片刻,莞尔笑道: “除非年节,内宫无事,臣妾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竭力为陛下多铎分担忧虑。” “因而各方见识,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朱由校再度点头,忽然问道: “你都知道了,那朕倒要听听你的想法。” 张嫣想了想说道:“晋商体量虽大,但他们也不都很和睦,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陛下当可逐一击破,就像对付西虏和建奴一样,手到擒来。” “当然了,陛下或许会选择第二种。” 朱由校来了兴趣,审视她道: “什么?” 张嫣感受到直直的目光,脸上一红,扭扭捏捏道: “陛下手握兵权,朝臣们不敢和陛下作对,叫魏忠贤定个名目,直接出兵剿了他们便是。” 老魏是留着干什么的,她居然连这都知道… 朱由校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张嫣在后宫这段时间,跟自己学的这么快。 原本历史上受儒家文化熏陶的那个懿安皇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富有心机才学的张嫣。 不过吃惊归吃惊,张嫣能有这个转变,朱由校心里是很为她高兴的。 看起来,自己最开始的安排已经有了效果。 朱由校想起白天里的凯旋式,心中激动,一把将张嫣揽在怀里,毫无征兆地,张嘴亲了下去。 张嫣脸颊极红,却也双臂搂着朱由校的头颈,闭上眼睛,忘情拥吻。 ...... 坤宁宫春色一片,京城里灯光寥落,街巷清冷。 旷夜的落雪被新生的日光照射,闪耀出昙花一现的七彩光华,随即消融,化为信王府窗檐边上的一滴晨露。 今年十六岁的朱由检,起身进了内殿,见那两个天启皇帝赏赐给他的婢女早已恭候多时。 随即,嘴角一动,佯装无事般的走了进去。 一婢女捧着烧好的热汤,另一婢女则捧着银盘,上头搁着三方洁白的帕子,并一方桂花皂,以作日常洗漱之用。 “殿下,您可醒了。” 朱由检边走边打了个哈欠,道:“我醒了,你们先伺候我洗漱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两婢女眉头一皱,纷纷近前,在朱由检的跟前行了礼,又将银盘摆好,等候洗漱。 却不想,朱由检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说什么也不再动了,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们道: “我嗓子疼。” “好端端的嗓子怎么会疼呢?”一婢女说道:“殿下是不是晚上又摸黑看书了?” 朱由检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来蹬上脚靴,道: “好了好了,你们又来了!” “我今后夜里不再看书了就是,这是不是也是我那皇兄要你们跟我说的?” 两婢女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一下子就看出来是装的。 “殿下您的嗓子怎么不疼了?” “是呀,说话还很利索呢!” 两婢女忍俊不禁,边说边侍候朱由检开始洗漱。 一人拉着朱由检坐在凳上,一人拿起银盘为他净面、梳发,边梳边道: “年轻瞧着就是利索,真好!” “殿下这头发油亮由亮的,再过一阵子网巾就能笼住了,到时和陛下一样,也是男子汉了。” “我本来就是。”任两女摆弄着自己,朱由检百无聊赖地低下头玩手指甲。 “是,依照陛下的意思,殿下下个月就该和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大婚了。” 婢女说着,开始刻意注意起朱由检的神情。 “陛下陛下,口口不离陛下。” 朱由检嘟囔一句,与说话那婢女对视一眼,匆匆起身,方才走了两步,却是脚步一停。 只见他的眼前来了一人,急色而至。 这人见了朱由检,先是望向屋内两名婢女,得了朱由检眼色示意后才气喘吁吁地禀道: “殿下,魏…厂公派人来了!”</p>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章:国色牡丹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 “他令谁来的,来人可是有说过什么?” 那人诺诺回道:“回殿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庆,说是来送花的。” “送花?” 朱由检缓步至院内石亭中凳子前坐下,给身后跟来的两名婢女一个眼色,令她们继续为自己束发。 思量片刻,才道: “你去给他上府里最好的茶,带他到偏殿等一等,我洗漱后穿戴整齐再去迎接。” 看着那人离去,朱由检凝眉沉思。 这李朝庆,乃是除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以外,内廷中权势最大的魏党,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平日魏阉出行时周围阉宦呼来喝去,李朝庆就是位列头一个,今日派他过来,想是在替自己那皇兄定期监视自己的动向。 想到这里,他于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动静。 两婢女都是朱由校刻意从乾清宫里伴随左右之人挑选,极为可信,目的也为监视。 其中一女,得知宫里有人前来,手上动作也在加快。 她替朱由检将额前的碎发归置好,又将一缕青丝在脑他的后熟练的挽了个髻。 最后用银盘上的白玉簪子穿定,戴上网巾,才算完活儿。 朱由检轻轻将袖口的纽扣系好,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用一种极为沉静的语气缓缓说道: “走吧,去见一见他。” 王府里的人吩咐上了一盏用梅花雪水烹就的都匀毛尖,李朝庆正在王府北侧的偏殿坐着品茶。 他倒是不急,反正魏厂公吩咐了,眼下年结之事都由中宫皇后操持,轮不着他们上心。 内廷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位大裆。 这边的王府管家没敢坐着,只在一旁哈着腰与李朝庆赔笑,问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都匀毛尖也算是当今内廷常品的贡茶了,只不过这一盏…,王爷真是好雅兴,用今年的露水烹茶。” “公公实在是过誉了,我家王爷终日在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是也没什么事可做。” 管家的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 李朝庆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也没多说,只是继续品茶。 这时,朱由检穿着亲王常服,戴着翼善冠,白玉束腰,雍容雅步地从后堂走出来。 李朝庆连忙放下茶盏,起身二拜: “见过信王殿下。” 朱由检笑笑,俯身将他扶起,道: “好,你也无需跟我拘泥礼数,我这信王府一向没什么客人,随便坐吧。” 言语间,他向殿外望去,只见来了一溜的内廷小阉。 那些小阉颠着碎步,在王府管家的指挥下,将统共一十六株盆花端过来放在院里。 花团锦簇,层层千叶,一见就是精心挑选的宫内品制。 朱由检不知魏忠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问道:“这还没出正月,厂公送来这么些牡丹做什么?” 现在轮到李朝庆赔笑。 “都是东厂的番子们特意从昌平移来的,虽说京畿一带如今还是冬冷,可那地界儿牡丹花开的却比往年都早。” “虽是如此,也花费了工部的花匠好些心思。” “除了送到王府来,陛下也在宫里留了不少株,您看,爷总还是想着殿下。” 听见陛下二字,朱由检眉间稍纵即逝地皱了一下,继而展颜一笑,没事儿人似的道: “司礼监今日怎么得了闲,厂公还让你亲自来我这里?” 李朝庆见他已经坐着,这才是慢慢坐下来,道: “这不是下个月殿下就要和大兴县王氏大婚了吗,王府总要置办些东西,厂公他老人家仁厚,非说要帮您张罗张罗。” 说完,他令小阉们将盆花一字排开,得意道: “均是上好成色的姚黄,下月殿下大婚,陛下也会到场,举国同喜,正好为新房添置些春色。” 朱由检轻轻缓了口气,赞叹道: “原来这般,烦请公公回去后,替小王谢谢厂公与皇兄。” 李朝庆注意到这话中,信王着意将魏忠贤的名号列在当今皇帝之前,心中倒吸了口气,强笑道: “应该的,这是奴婢的本分,殿下言重了。” 朱由检起身,望着满园的春色,叹道: “国色牡丹,想必到了春日,定会是香压满园,可惜…” “我是个火命,养些凡俗花草还可以,这十六株牡丹放在我这里,怕养不好。” “它们有幸得殿下观赏,有一眼,便是一眼的造化。”李朝庆赔笑,揖身说道: “奴婢不敢过分叨扰,先回宫去了。” 朱由检端坐着,受了他这一拜,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吩咐管家说道: “替我送送公公。” 李朝庆感受到了两人“相谈甚欢”,信王表象之下的这番冷漠,连忙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却听后面人道: “等一等。” “劳烦公公回去以后,向陛下禀明,山水为上,江山为次,雪水晨露烹就的好茶,不是为我这上不了山,游不了水的王孙准备的。” “待大婚之后,我自去就藩,还请他自去收拾了雪水、江山,自重。” 李朝庆眼神凛凛,转身忙一副惊惶样子,说道: “殿下这话从何而来?” 然而朱由检并不打算再多解释什么,再度向王府管家淡淡吩咐道: “送客吧。” 李朝庆不好再说,只好被管家送出了信王府的大门。 目送他上了马,带着一众小阉绝尘而去,管家这才返回殿内,向上说道: “禀殿下,人都已经回宫去了。” 朱由检凝眸看着院中的十六株牡丹,恰似他这般年岁,色浓鲜艳,却被这皑皑白雪,掩盖住了光辉。 ...... “信王真是这么与你说的?”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魏忠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朱家的皇子皇孙们,怎么都是如此的年少老成,昔日皇长孙继位的朱由校,能比肩建奴,十六岁亲征西南。 对付东林党人上,手段也尽显狠辣、凌厉,一场科举大案,几乎肃清了朝中全部的东林党臣。 现在的信王,也是十六岁,大婚之年,当今皇帝对他如此晦涩难明的意图,竟全然明白。 “千真万确!”李朝庆也有些惊魂未定,“信王爷的这话,要告诉陛下知道吗?” 魏忠贤立即看他一眼,道: “告不告诉,陛下早晚也都是会知道。” “这件事,我亲自说,你且回去司礼监当值吧,不许跟任何人提,不然连本督也保不住你。” 李朝庆连连擦汗,目送魏忠贤离去。</p>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一章:朕就顺了他的意 暖阁里,朱由校的手肘挨在御案上,手拄着脸颊,望着窗外的飞雪若有所思。 随着时间来到天启五年,气候也开始变得反复无常。 自天启二年,各地的天灾人祸愈发频繁,冬日一年比一年长,连塞外吹来的风雪也越来越令人觉得冷了。 这时候,一名直殿监的小阉走进来,贴心地更换了热腾腾的暖炉,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西暖阁里还是那样温暖,可朱由校知道,自己需得未雨绸缪,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地方上百姓的日子要难过了。 “爷,老奴有要事禀奏。” 屋外传来了一声低语,朱由校一听便知,是魏忠贤又来了,打起精神道: “是忠贤啊,进来吧,屋外凉。” 魏忠贤在门外抖落大髦上的雪花,在柱子上磕了脚,然后走进门来行礼说道: “爷,老奴有要事禀奏,是关于信王的。” 朱由校听见是朱由检的事儿,眼皮抬了抬,淡漠地道: “朕听着呢。” 魏忠贤侍候在了一旁,恭敬道: “依着陛下的旨意,信王在下月就要大婚了,王妃是太妃给定的,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女。” 朱由校点头,说道: “嗯,这件事朕去问过太妃了,周氏贤良淑德,可以做皇家的王妃。倒是朕最近这两年太忙,差点忘了信王的婚事。”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魏忠贤顺着朱由校的目光,望着地上,请示道: “老奴今日差人到信王府上,置办了十六株牡丹,用作来日大婚之用。” “怎么,他没收吗?”朱由校问。 魏忠贤道:“收了,可殿下却说,他是上不得山,游不了水的王孙,自请大婚后…就藩。” “他上不得山,他游不了水,朕就可以了?他这是在影射朕贪玩不理政务吗?”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冷笑: “既然他想就藩,那朕就依了他的意思,你去派人问他,想到何处就藩。” 魏忠贤一愣,目光躲闪道: “爷,信王才十六岁,下月才刚大婚,按例也该两年后就藩,现在就让他去,恐会引起朝臣们的反弹。” “反弹,他们敢?”朱由校眯起眼睛,道: “就藩是信王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是朕逼迫要他去的,就算反弹,那也是去找信王,与朕何干!” 说着,朱由校忽然笑道: “忠贤啊,这就藩一事,朕不过是顺了信王的意思,让他出去游山玩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爷天纵英明…正、正是这个道理。”魏忠贤诺诺说道,躬着身子不敢直起。 “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你照此去办吧!”朱由校说完,嘱咐再道: “今夜就派人去办!” 看着魏忠贤领命而去,朱由校方才还算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冷淡。 朱由检、崇祯皇帝,你好深的心机啊! 自请就藩,占据道德制高点。 消息传出,朝臣之中必定有人会觉得这不合祖制,不论单纯可怜他的,还是那些直言铮臣,都会有人站出来抨击。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到时候什么脏话都有可能传得出来,小民经受不起蛊惑,东林余党在民间也会附和。 朕就不得不退让一步,暂且放下就藩的念头,好让你再踏踏实实留京两年。 你脑子里到底是不是转着这个念头? 朱由校捻着手指,眼眸深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看了这个历史上的亡国之君。 朕的皇长子朱慈燃,过年后就要五岁了,再过数月,纯贵妃段氏的皇二子也该出世。 这皇位无论怎么样,也轮不着你朱由检的头上,非要留京的意义在哪?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一名人畜无害的乾清宫小阉吩咐道: “传谕较事府,自今日起,密切关注信王府动向,与谁往来,谈话说了些什么,朕都要知道。” “坤宁宫和永寿宫,日夜加派人手,朕的两名皇子若出了任何意外,拿你们试问。” 小阉早便是较事府的人,闻谕浑身一凛,忙道: “奴婢领命!” 朱由校眉头紧紧皱起,朱由检,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再翻出什么浪花。 这次就藩,无论谁来也阻止不了。 ...... 京师永远都是这样,明里看着光鲜,暗中却争斗不休。 考虑到历史上天启皇帝的子嗣无一幸存,全部遇难的结局,朱由校在崇祯就藩这最后两年里,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连厂卫也不敢全信。 只遵皇命,至今唯有皇帝知晓的秘密特务机构——“较事府”,也便应运而生。 较事府发展至今,成员仍不过千人,但个个都可比肩顶尖的厂卫暗探。 魏忠贤早猜到皇帝有事隐瞒,但却一次也没问过,甚至未曾在任何人面前表露怀疑之意。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也是朱由校留他到现在的一个原因。 经五年的暗中发展,较事府早已今非昔比。 较事们就连各自也不知道互相的身份,天南海北,无孔不入,从福建沿海的郑家船队港口,到辽东苦寒之地,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天夜里,较事府飞鸽传令,皇帝的谕令很快传达到在京各个较事手中。 一同动作的,还有魏忠贤的东厂。 锦衣卫很快也被惊动,许显纯接到消息,也派锦衣卫日夜监视信王府。 明里暗里,信王府都成了众矢之的。 暗流涌动的同时,两个人正在京中某处酒馆大碗豪饮,丝毫没有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李鸿基喝酒上脸,脖颈通红,举起酒碗道: “各位,我李鸿基得了陛下的恩赐,得以回乡探望婆娘、亲旧,干过这碗酒,便就与我这侄儿一同回去了!” 下面的,都是这些年来李鸿基在宁夏军营中认识的兄弟,大部分是家丁队的,也有战兵营的,都是过命的交情。 家丁队的把总站起身来,喝了这碗酒,道: “李老弟可算是为我们宁夏军长脸了,面圣啊!又在凯旋式上露脸,天大的荣勋都让你小子得了!” “这还没完,再过几日《京报》下来,只怕他的名字也要排在咱们兄弟头前!”下头有人嚷道: “到时候,你那婆娘还不得美死啊?” 李鸿基想的一样,低头看见说话那人,指着说道: “小武,我还欠你一顿酒,等我回营的,咱哥俩再找机会喝上一回!” 那被唤做小武的也是哈哈大笑,撸起袖子,一只脚踏在凳子上,道:“你当老子怕你啊?” “敢不敢现在就喝,上次就把你给喝趴下了!” 话音落地,酒馆里笑声四起。 看见这帮军爷在此喝酒,还都是参加凯旋式回来,军功在身的大小军官,周围的食客都是噤若寒蝉。 店家和自己女儿躲在柜台这边,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所幸,这些官兵军纪森严,也有领头的将领在场,起到了一些约束效果。 那将领虽然笑嘻嘻的看着这帮属下,样貌粗犷,不像好人,但其本人一直都没有喝酒。 除了喝酒的声调有点吵人,这些官兵并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可话说回来,酒馆里不就是给人喝酒吹牛的地儿吗,哪天都有这种情况,倒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店家的女儿脸上露出了笑容。</p>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二章:捉奸在床 “不知将军,姓甚名何?” 看着眼前这名小脸微红,约莫十六、七岁的店家女儿,李鸿基一愣,下意识道: “我…我叫李鸿基,山西米脂县人,敢问姑娘…?” 两人这一说话,整个酒馆都寂静了。 小武和李过正要说话,那游击将军却阻止了他们二人,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一男一女,道: “还看不出来么,方才咱们喝酒的时候,这姑娘就看上鸿基兄弟了。” 李过一脸的吃惊,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没有吭声。 小武却一旁坐不住了,说道: “李鸿基家里不是有婆娘吗?这次回去,就是陛下恩赐准他回乡探妻,这不是脚踏两条船吗!” 游击将军望着李过,看出了他有心事。 李过冷笑一声,从桌上取来一杯酒喝了,语出惊人:“这次回去可不是探妻,而是休妻!” “你们看着吧,有些事我不方便直言,等再回军营,你们就全知道了。” 小武感觉到事情的重要性,捧起一碗酒,道: “无论如何,别忘了你还有我们这帮军营里的兄弟。” 有人也举杯道:“没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冲动,我们一起扛!” 李过望了这班兄弟一眼,重重点头,然后干了这碗酒。 另一旁,李鸿基虽然在感情之事上显得老实、木讷,但那姑娘却抛弃了一贯的保守,主动找话题。 因而,两人相谈甚欢。 店家看着自己女儿,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虽说不想让女儿嫁给官兵,过朝不保夕,守活寡的日子。 可当今皇帝重视武人,这李鸿基能在此回露脸,说不得日后就有大出息。 女儿跟着他,起码也不会受苦、受罪。 想到这里,他只微笑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自然发展,也没有吭声去阻止什么。 ...... 上空纷纷扬扬飘洒着新春初雪,眼下的陕西米脂县,俨然一副仍处寒冬的样子。 李鸿基与李过骑着马,望着熟悉的李家寨,数年没有归乡的军营生活,让他的心中异常激动。 “米脂,我回来了!”李鸿基大笑。 李过却都不怎么高兴,阴沉着脸,一手牵住马缰,只不断催促李鸿基回寨。 有些话,他憋了好多年了。 一路上,两人看见了许多认识的人。 李鸿基世居李家寨,此处都是他的亲朋好友,这些人也最是熟悉,平日口口声声说他庸碌无为者,不在少数。 这次回乡,他正是为的光宗耀祖,一长男儿志气! 我李鸿基,被当今皇帝召入宫廷,河套一战立下首功,登名表于世,还有何人敢说我碌碌无为? 感受到乡亲父老们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倍感身轻如燕,浑身舒爽。 “黄来儿居然回来了?!” “是啊,听说他驿站的活计不干了,前两年去宁夏投军,就再无声息了,我还以为他死在战场上了。” “看今日这番气派,像是有军功在身?” “你还不知道?” “《京报》上就有他的名字,听说还在京面了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有李过也回来了,他们舅侄二人可算出息了!” “是啊,老李家的坟头冒了青烟儿了!” 李家寨就那么点儿大,李鸿基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与这些昔日里瞧不起自己的亲朋们寒暄。 很快,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他不知道,屋内此刻正有两人纠缠缠绵,盖虎躺在榻上,一手搂着韩金儿,说道: “等再过上两年,我就娶你。” 韩金儿先是点头,然手说道: “还是再等等,那姓李的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眼下朝廷对战死官兵妻儿的抚恤很是丰厚,你报上去了没有。” “这么好的事儿,我怎么会耽搁?半月前就报给县衙了!”盖虎将大手伸到被子里韩金儿的身上抚摸,冷哼道: “姓李的自作自受,放着驿站好好儿的差使不做,非要去当兵卖命。” “现在死在战场上,倒省了咱们俩的事儿。” 韩金儿似乎对李鸿基没有任何感情,笑道: “嗯,等官府的抚恤发下来,咱就离开李家寨,带着这些钱去江南享福,那儿好山好水,我还没去过呢。” 盖虎点头,没有吭声。 这个臭婆娘,样貌不怎么样,倒还挺臭美,等钱下来哪还还有你的事儿? 到时候,你盖虎爷爷拿着钱自去江南潇洒,你就留在这给李鸿基守寡吧! 盖虎正打着如意算盘,可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外头传进来一阵马蹄声… 李鸿基进门的同时,就发现不大对劲。 屋内光线昏暗,但是还能看清,灶边儿上除了他熟悉韩金儿的小鞋,还有一个男人的大草鞋。 “谁?” 他喊话的同时,李过已经悄悄摸出了刀子。 “是盖虎。” “你怎么知道?”李鸿基惊愕地转身。 李过直直看着他,冷笑: “盖虎和韩金儿通奸已经有很多年了,李家寨都传遍了!只有你不知道…” “什么…”李鸿基直愣愣说道:“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要我离开李家寨…?” 李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我进去砍了这对奸夫**!” “等等——!” “舅舅?” 像是听见了两人谈话,屋内一片的动静,传出男人女人惊慌坐起穿衣的声音。 李鸿基一步步走进去,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越是往里,越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自己的妻子,竟然与自己驿站最好的兄弟通奸! 盖虎此刻已经披上了外衣,他望着进门的舅侄二人,胡乱在榻上摸着趁手的兵刃,惊惶道: “李鸿基,你、你不是死了吗?” 看见后头提着刀的李过,还有两人身上宁夏官军的装束,韩金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说道: “你真的立功回来了…” “你听我解释!” 相比满脸杀气的李过而言,现在的李鸿基也没拔刀,脸上面无表情,显得分外冷静。 他蹲在榻边儿上,用衣物盖上韩金儿的身体,道: “跟了我这么些年,好日子没享过,反倒欠了一大票债,苦了你了。” “我在河套一战随督师立了大功,现在是宁夏军中的千总,陛下也召我进宫,奖赏了我。” “你看,我给你买了不少好东西,让你享享福,都带回来了…”李鸿基望着韩金儿的脸上,满是柔情。 可韩金儿却感动不起来,现在他越是表现的反常,就越是令人害怕。 李鸿基什么性格,她是最清楚的。 只能说,现在他平静的表象下,蕴藏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和仇恨。 “千总…”盖虎听了这话,更是浑身抖得厉害,“你现在都是千总了?!” 千总这种级别的军官,上不上、下不下,在一些地方甚至能担当军事主官,距足以坐镇辖区的游击将军也只有一步之遥。 对盖虎来说,李鸿基出去三年,回来时他已经招惹不起了。</p>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三章:以王法杀人 “你放心,以后我会让你享福。”李鸿基没有管盖虎,自顾自对韩金儿说完便站起身,平静地道: “你们走吧。” “舅舅!”李过手中的刀差点掉到地上,一脸惊愕:“为什么要放他们走?要我砍了这对不要脸的东西!” “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李鸿基淡淡回头,李过见状愣了一下,不甘心地收起刀,从门口侧身让开。 “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李鸿基望着两人互相搀扶,衣衫不整的背影,笑道:“他们犯了王法,我不杀他们,他们也逃不出米脂县。” “杀这种人,脏了我的手,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可是…”李过还是叹了口气,“这盖虎前些年一直把你当傻子耍,还有韩金儿,明知道这回事,却和他同流合污。” “不亲手砍了他们,我难消心头之恨!” 李鸿基淡淡回道:“你放心,盖虎和韩金儿,他们会比死更难看一万倍。” ...... “艾举人。” 这个家对李鸿基而言,已经没有了回去的意义,现在他的牵挂在京师,永定门边上的一个小酒馆里。 “笃笃笃…” 敲了半天们,没见动静,李鸿基耐着性子喊: “老艾,我立了战功,回来还钱了。” 这时候,一名容貌糙实的黑脸汉子走过来,平淡地道:“艾举人去西南讲学了,到今年六月,也该到两年能回来了。” “他竟真的去西南了?”李过道。 看见李过,这黑脸汉子一愣:“李锦,怎么是你,你没死在宁夏军中?” 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一看,满脸震惊: “大哥你也回来了,你们居然都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战死了呢!” 李过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人是谁。 他冲上前与这黑脸汉子抱在一起,大笑道:“宗敏哥!你来李家寨干什么?” “对了,我现在叫李过,不叫李锦了。” “舅舅,你看看是谁来李家寨了!” “行行行,还姓李就成,别的关我啥事!”刘宗敏也是大笑,拍着李过的肩膀,望向李鸿基,道: “盖虎向县衙上报,说你们都战死在宁夏军中了,讨要朝廷对韩金儿的赏赐,我就来看看,祭奠一下你们。” “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李过攥紧拳头。 刘宗敏眼中也流露出憎恨之意,冷冷道:“这次我来,也是想宰了盖虎这个畜生!” “没想到,哈哈哈…” 李鸿基满脸笑容,听了这话,脸上笑容一滞,道:“你也早就知道这事了?” “什么事?” 刘宗敏起先一愣,看见李过脸色,才是恍然大悟道: “大哥,这你可不能怪兄弟我,我们都提醒过你好多次了,可你自己愣是看不出来…” “好了,我们兄弟见面,不说这个了。” 李鸿基安抚了一下刘宗敏,道: “盖虎和韩金儿我已经放走了,不过他们现在还跑不出米脂县,我们这就去县衙告官。” 刘宗敏拉住他,提醒道: “大哥,晏子宾那个狗官,一向看不起我们兄弟,能管我们的事儿吗?” 李过闻言,拍了拍身上的盔甲,铁甲叶子相交,“邦邦”的几声脆响。 “不容他不答应,我们现在有军功在身,我舅舅现在可是宁夏军的千总,就连当今陛下都召见过。” “盖虎说我们死了,想骗朝廷的抚恤,只消我们往县衙上头这么一站,全都解决了。” 李鸿基想的就是这个,上下打量一眼,问: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宗敏摇头,笑道: “原打算宰了盖虎就上山落草,苟活几日就算几日,现在你们回来了,盖虎也有官府处置,确实没事情做。” “投军吧!”李鸿基边走边道: “跟着我们到宁夏,总兵官是王汝金,人很好,你到了那儿,会有用武之地的。” 刘宗敏眼珠转了转,点头说道: “也行!正好你们俩也都在,我去了,还能互相有个照应,你们现在是真出息了啊!” “与我说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鸿基笑了笑,望向一侧,说道:“让李过跟你说吧,咱们去县衙,边走边说。” 李过老早就忍不住了,跟在刘宗敏身旁,一顿的添油加醋。 “我们俩,先是到王大帅帐下投了军,我只做了战兵,我舅舅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好苗子,直接进了家丁队。” “然后,我们就跟着宁夏军左讨右剿,直到去年西虏犯境,机会来了…” 三人边说边走,米脂县也不大,很快便来到了县衙门前。 随着年节临近,县衙的公事差役也多半放了假,只有稀稀落落三五个人守在门口。 “什么人?”见有人前来,还不似善茬,一名差役犹豫不已,但还是过来询问。 李鸿基上前,礼貌道: “李家寨人李鸿基,现为宁夏王汝金大帅帐下右锋营千总,有事求见县尊。” 听完,差役连忙放下身段: “原来是李千总来了,我这就去通禀县尊。” 米脂县地方不大,这里看管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实职也就是个千总。 李鸿基是边军大帅帐下千总,实际上发展前途要比屯驻地方的千总要宽广得多。 地位不一样,倒也难怪这差役一下子变得如此尊敬。 ...... 晏子宾正在后衙数钱,足有二百两。 这是他上个官司,帮助本地乡绅将一户农民家中田地吞掉所接到手的银子。 这种官司,他每个月至少能接到三、五起,早就是赚的盆满钵满。 晏子宾根本不想出来,但对方毕竟是个边军千总,不出来见见根本说不过去。 可毕竟文贵武贱,尽管两人在官阶上相平,李鸿基又是有军功在身,身份、地位也是全然不同。 见了面,还是要尊称一句“府尊老爷”。 晏子宾出来的时候,抬着眼皮看人,以示自己对凡俗武夫的蔑视之情。 “是你?” 看见来人是谁,他更是大笑几声,道: “你不是死在宁夏军中了吗,韩金儿的新男人前一阵子还来我县衙讨要抚恤。” 这就是赤裸裸的讥讽了,刘宗敏和李过两人已经动怒,但毕竟是在县衙公堂之上,都还没有动作。 李鸿基也是一样,但面不改色,道:“这便是我来找府尊老爷的原因!” “盖虎与韩金儿私通在先,伪造我战死宁夏,骗取抚恤金在后,依照朝廷律法,该当如何处置?” “您是知县,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p>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四章:这个人锦衣卫保了 “就凭你,也有资格教本县做事?” 晏子宾冷笑:“李鸿基,你别以为你立了些战功,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了。” “在本县眼里,你还是和从前没有区别!” 刘宗敏心直口快,踏前一步道: “你这狗官,就是你,收了郑家的银子,帮着他们吞了裴老三的田宅。” “人在做、天在看,如此行径,不怕遭天谴吗!” 李鸿基这次没有说话,站定听着。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晏子宾一点不慌,甚至笑了出来,“本县在米脂为政多年,虽说不怎么亮眼,但也政绩颇佳。” “就凭你们,也妄想扳倒本县?也不照照镜子!” “郑家公子看上了裴老三的姑娘,本是美事一桩,却闹到如此地步,提起此事,连本官也呜呼哀哉!” 刘宗敏上前怒骂:“你还是不是人!” “那裴老三一家三口,都是米脂县内难得的好人家,害死了他们全家,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愧疚之情吗?” 晏子宾坐了回去,道: “裴老三是自作自受,非要与本地的大族作对,本县也爱莫能助!” “言至于此,本县无意与尔等凡俗武夫逞口舌之利!李鸿基,你今日来我大堂,是自投罗网。” “来呀,锁上——” 两名差役浑身一震,急忙持铐上前。 李过当即护上去,虎目环视,喝道: “我舅舅是宁夏总兵王汝金王大帅帐下千总,无凭无据,怎么能随便抓人?” “晏子宾,你这狗官!就算你在米脂县只手遮天,惹到了王大帅,你也不好看吧!” 晏子宾听了王汝金的名号,的确犹豫再三。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一地知县,虽说文贵武贱,但王汝金毕竟是九边大帅,官阶太过悬殊。 不过真要论起来,他倒也不怕。 别看他只是小小的知县,知府却与他相熟,知府之上,又有巡抚,文官们官官相护,各自都是有靠山的。 只要给李鸿基定了罪,就算总兵也不能过问政事。 他一拍惊堂木,大声问: “李鸿基,本县现已查明,你伪造消息,唆使盖虎骗取朝廷抚恤,你可认罪!” 刘宗敏和李过都在望着李鸿基,等待他的决定,似乎只要前方一动,他们就会直接冲上去。 李鸿基眯起眼睛,将手紧紧握在了刀柄上。 看着差役拿到眼前画押的本子,李鸿基记起军营的生活,记起孙传庭和天启皇帝的慈眉目善,冷笑一声,将其打翻。 随即转头,给神情焦急的两人打了个眼色。 见状,李过和刘宗敏对视一眼,都看出来李鸿基的阻止之意,只好作罢。 李鸿基松开手里的刀,冷笑:“你没想到盖虎还活着吧?” “盖虎还没死?”晏子宾被呛得脸色发白,“你竟没直接杀了他?” 李鸿基平淡地说道:“本来爷爷是想直接砍了他,可一刀了了性命,太便宜他了。” “爷爷本想着让受朝廷律法,死的惨一些,只是没想到,县衙上有你这么个斯文败类!” “当今皇帝是圣君,厂卫遍布全国,你这么做事,就不怕被发现吗?” 晏子宾眼珠乱转,心里有些惊慌。 与李鸿基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那番话出口更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就算放了他,也难保消息传到王汝金那里,后者不会伺机报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强行让他画押了。 想到这里,晏子宾擦了擦汗,挥袖道: “带下去!” 当晚,李鸿基、刘宗敏和李过已经被押入官府大牢,但是都没有反抗。 县衙后堂。 晏子宾坐在凳子上,向师爷吩咐道:“就照此办理,李鸿基三人,必死无疑,明白吗?” 师爷点头哈腰,笑道: “县尊高明,只要将李鸿基画了押的本子送到知府衙门,便是王汝金也管不得了。” “嗯,去办吧。” 看着师爷离去,晏子宾眉头深锁。 以李鸿基以前的脾气,发现盖虎和韩金儿通奸,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他们两个。 晏子宾实在没料到,现在李鸿基居然有这个心性,连盖虎也能忍住不杀。 这事儿倒难办了… 与此同时,隶于北镇抚司下辖,米脂县的锦衣卫督办司衙门。 “派人去问问!”千户走到桌案边上坐下来,皱着眉头道: “李鸿基是上头要我们严加监察的人,出了差错,我们担待不起!” 百户点头,说道: “大人,掌使说陛下十分器重李鸿基,前不久还在乾清宫召见他面了圣。” “要是回乡探亲出了意外,陛下怪罪下来,掌使兜不住,到时候,吃亏的可就是我们了。” 千户想的也是这个理儿,冷笑道: “这个晏子宾,平日里贪赃枉法,前日又帮本地大族侵吞了农户的田宅,这笔账还没有与他算,他倒是跳起来了。” “问问上头的意思,李鸿基保还是不保,这次要不要算一算晏子宾的总账!” “在上头的意思下来之前,李鸿基不能出一点儿差错,最好把他从牢里弄出来。” 百户笑道:“大人放心,晏子宾不敢与督办司作对,我们手里,可捏着他不少把柄。” 说干就干,百户连夜来到县衙,出示了腰牌,道:“督办司百户李珪,有要务求见县尊!” “督办司的人来找我做什么?”晏子宾吃了一惊,连忙藏住银子,起身出了后堂,笑道: “李百户,深夜来见本县,不知有何要事啊?” 李珪坐下来,打量一番公堂布置,开门见山道: “听说县尊锁了回乡探亲的宁夏军千总李鸿基,我这次来,是要县尊放人。” 晏子宾道:“这…” “怎么,县尊有难处?”李珪笑了一声。 “据我听说,县尊前日给本地大族郑家办了个案子,这案子,好像办得挺好的?” 晏子宾冷了脸,“你这是在威胁本县?” 李珪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起身就走,边走边道: “我只是来知会县尊一声,李鸿基和盖虎这个案子,锦衣卫接手了。” “有疑问吗?” 见晏子宾愣住不吭声,李珪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 “哦,对了,再过半个时辰,督办司来大牢拿人,还请县尊向下通告一声。” “若是官府大牢拒不放人,这问题可就大了。” 看着李珪扬长而去,晏子宾恨恨坐了下来,,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飞了。 这李鸿基到底是什么来头,出去三年,回来怎么连锦衣卫都在保他?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五章:一并办了吧 “督办司拿人!” 看着眼前的百户官李珪,把守大牢的差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同样知道,锦衣卫自己可招惹不起。 “这个人犯明日就要移交到延安知府衙门,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李珪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些差役,道: “就算你移交到了知府衙门,也要由延安府的督办司去拿人,多此一举!” 听见这话,差头满脸苍白。 还得说锦衣卫就是厉害,要拿的人,就算是给送到知府衙门去,也能带得出来。 这年头文官都不害怕那些粗俗的武将,对那些厂卫却怕得要命,说来也是,谁没几个把柄让人攥着? 一出了事,这就要命了。 现在的厂卫说要办你,那就能办你,根本不需要证据,人家最擅长的,就是编造罪名。 “你们放不放人?”李珪淡淡看着他们。 尽管没有接到县衙的意思,可把守大牢的差头,却是根本不敢与锦衣卫为敌。 就算晏子宾不怕,他们这些人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锦衣卫在全国各地都设有督办司,一个不对付,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放、督办司要人,怎么敢不放呢?”差头忽然嘿嘿笑了出来,然后转身大声喊道: “都没听见吗?督办司要人,去把那三个人犯带出来!” “这就对了,与咱们作对,连你们那个县尊,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珪满意一笑,大手一挥,转身就走。 ......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李鸿基被带到督办司衙门,望着公堂上的人,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千户淡淡说道:“我们是米脂县督办司,晏子宾贪赃枉法,我们已经盯上他有一阵子了。” “你与盖虎的事,我们也全都知道,这事怪不得你,你做的也没有错。” “你走吧!” “我们可以走了?”刘宗敏一愣,不可置信道: “在牢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要玩完了,没想到朝廷这么好说话。” 百户李珪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旁说道:“说我们锦衣卫好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语落,周围校尉都是哄堂大笑。 李鸿基也没有多问,转身走出了督办司衙门。 不知为什么,看着熟悉的米脂邻里街巷,他心中总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昨日在大堂上,他差一点儿就动刀杀了晏子宾那个狗官。 可恰恰是这三年来的军旅生活,让他忍耐住了这个想法,现在的李鸿基很庆幸。 要是一个忍耐不住,好日子可就全没了。 为那两个狗男女而毁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走吧。” “回李家寨?”李过问。 李鸿基犹豫了片刻,道: “回军营。” 李过也能明白他的想法,这里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家,军营是他们真正的家。 三人并不知道,自从抵达米脂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厂卫在暗中监视着。 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是李鸿基一旦有什么类似历史上的举动,就会被提前处置,因为朱由校不会留下威胁。 至于好处,李鸿基已经体验到了。 晏子宾这样的地头蛇,要是没有厂卫压制,还真的能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做土皇帝。 可面对督办司,他毫无反抗之力。 ...... 落日余晖映入懋勤殿,朱由校正在专心的练习写字。 许显纯经了通禀,小心翼翼走进来,留下半个身子的空余,站定说道: “启奏陛下,李鸿基的事情有消息了。” “讲。”朱由校俯身在案,连头都没抬,声音中也听不出任何感情。 许显纯道:“原是盖虎与韩金儿通奸,李鸿基回李家寨撞了个正着。” “李鸿基没有杀他,去密旨县衙告案,却被知县晏子宾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了起来。” “臣觉得兹事体大,擅自下令让当地督办司插手,将李鸿基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许显纯说的很忐忑,但朱由校表现得很淡然。 李鸿基这事儿办的的确有些令人意想不到,要知道,历史上他知道这事可是气的够呛,直接把盖虎和韩金儿一起砍了。 两条人命在身,官府不能不问。 于是李鸿基破罐破摔,索性连债主艾举人和知县晏子宾也砍了,逃之夭夭。 这也奠定了日后李鸿基走上率众造反,继而黄粱一梦这条不归路的结局。 “嗯,朕知道了。” “晏子宾,这个人怎么样?”朱由校问。 许显纯早就做足了功课,毫不犹豫道: “回陛下,晏子宾这个人我们观察一阵子了,与延安知府钱大河往来密切,年年政绩都不错。” “但他在米脂县地方上,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当地督办司也说,晏子宾为任五年,帮助许多大族侵吞了百姓的田产。” “很多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最近有一户叫裴老三的全家因此而死,正是李鸿基的表亲。” “这也难怪刘宗敏会那么说…”朱由校嘀咕一句,然后向这边瞥了一眼,说道: “晏子宾为官不法,自当处置。” “延安知府钱大河也该查查,还有盖虎、韩金儿,着锦衣卫一并处置了吧。” 许显纯知道这是给予重任,忙道: “陛下放心,臣全力而为!” “下去吧,朕还要练字。”朱由校扯下纸,揉成了团,顺手扔在地上,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许显纯见状,二话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 待回到北镇抚司,许显纯向下吩咐道: “传命各地督办司,全国通缉盖虎、韩金儿,一经捉拿,就地问斩!” “传命延安府督办司,搜集知府钱大河的罪证,向本使上报,越多越好!”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道: “至于米脂知县晏子宾,传命本地督办司衙门,依圣旨将他绑了,活活晒死,晒不死就活活渴死、饿死。” 对付这种人,许显纯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难受。 ...... 七日后,米脂县。 县衙张贴着一份告示,原知县晏子宾贪赃枉法,现已由督办司依律查办。 至于侵吞了裴老三家田地的本地大族郑家,近期也将受到督办司衙门的密切关注。 郑家的老头子坐在轿子上,看着眼前被绑着晒了好几天,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晏子宾,浑身的不寒而栗。 “快,,快打道回府!” 老头子来到府门前才是松了口气,赶紧下了轿子,还没倒腾几步,却是听见远处嘈杂一片。 陪伴着的众人细细盯了一会儿,只见到赫然从街角转来一队校尉。 为首的,正是督办司的那个百户李珪。 老头子当场急得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余的郑家人也都乱了一锅粥。 李珪来到门前,高声宣道: “现已查明,郑家巧取豪夺,侵占百姓、卫所农田无数,罪无可赦,依律由督办司查办!” “全部家产充公,全部族人戍边!” 消息一出,满城沸腾,等已经回到宁夏军中的李鸿基三人听见,更是觉得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这种朝廷有作为的感觉,甚至比他们亲手砍了这些人还要更舒服。 顺便一提,刘宗敏现在也已经是宁夏军中,王汝金麾下的一名小兵了。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六章:一家天下 李鸿基是关键人物,他的事,朱由校自然会格外关注,但无论怎么样,这不过是一个插曲。 听话最好,不听话,反正也不会留下威胁。 到了天启五年的二月,除夕夜后,民间在接下来的半月内都各有风俗。 大年初一,有的百姓已经开始拖家带口的互相拜年。 说到眼下春节风俗,朱由校发现,皇宫与民间还是不同的讲究,宫里比较传统、正规一些,民间则是各有风俗。 今天是正月初一,在这时候被称作正旦节。 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陆续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了。 凡是有亲戚在宫里做事的,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 等到三十日岁暮,就要开始互相拜祝,又称为“辞旧岁”。 这段时间,宫中伙食都要比以往丰富许多,各宫的人们大饮大嚼,每逢夜晚,更要鼓乐喧嚣,以示庆贺。 各个门旁都备着将军炭,张贴门神,各宫由宫娥们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 至于皇帝与皇后及各妃嫔的宫内,都要悬挂不同品制的金银八宝、西番经轮,也有编结黄钱如龙得。 至于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这些某某地方上的风俗,宫里往往也不能免俗。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宫内民间虽说正式性质不同,但却一样的热闹。 朱由校处理了西暖阁的政务,早早回去坤宁宫,沿途遇见的小阉、宫娥也是往日几倍。 从岁暮、正旦开始,宫人们头上有些开始戴着“闹蛾”。 这是一种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饰以草虫、蝴蝶的帽子,用来应节日之景。 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 若是年节后不想留着,宫人们可以在年节过后从内市相互交易出手,流落民间,一般能值银一、二两不等。 去坤宁宫的一路上,灯火通明,人人都显得十分高兴。 这一切都是在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基础上,不然国家倾颓,哪还有庆贺的心思。 当然,作为皇帝,朱由校的心里不免要装着更多。 坤宁宫门前,门窗大开,女官徐氏见了来人,连忙揖身道:“陛下…?” 朱由校透过高粱纸糊的窗户,隐隐看见屋内的一子一母。 挥手向女官示意无事,朱由校负手走了进去,来到床边,捅了捅蜷缩在被窝里睡正香的小家伙。 “小子,醒醒。” 张嫣的注意力一直倾注在皇长子身上,这时才注意到皇帝来了,也是满脸笑容的望着怀里。 被窝里的皇子被人扰了香梦,闭着眼睛,咿呀咿呀地咕哝,又睡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一下子睁开眼睛。 扑闪扑闪地大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穿着明黄色常服的大男人,然后一把扯开被子,鼓起通红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在撒气。 这是朱由校的皇长子,也是中宫皇后的嫡子朱慈燃,天启元年生,过了除夕夜,刚好五岁。 朱由校无可奈何地坐在床边,说道: “今年是该给他找个老师,好好教导他了。” 五岁,这也是后世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虽说现在这个年代皇子一般都要再等两年才会找老师,可朱由校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和后世接轨的。 孩子,需要从小教育好。 何况在朱慈燃的身上,朱由校是寄予厚望的,要救大明,要让华夏屹立不倒,只靠自己是不够的。 人生短暂,朱由校也不知道忽然间什么时候,一夜之间,自己就起不来了。 没有坚实的下一代继续走下去,朱由校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 说实在的,随着这个皇帝越当越长,朱由校现在的心思也已经变得有些自私。 “公天下,家天下…” 朱由校轻轻捏着朱慈燃的小胖手,虽然自己不是真正的天启皇帝,可这却是自己的亲儿子。 张嫣,也是自己的老婆。 朱由校已经失去了在后世所有的亲人,所以对这个世界的亲人格外珍惜。 看着皇帝的样子,张嫣本打算劝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其实在她心里也觉得五岁就给朱慈燃找老师就有些早,可既然皇帝已经决定,她也不好再说。 培养皇储这种事,关系着帝国的后续延绵,意义重大,实在不是她能插嘴的。 轻轻拍着再度熟睡过去的皇子,朱由校问道: “老师的事情朕去找,前几日朕要皇后找乳母,现在有人选了吗?” 虽说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但张嫣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陛下觉得徐氏怎么样?” 朱由校闻言,扬眸向宫外看了一眼,徐氏这么些年在坤宁宫服侍过来,也算兢兢业业。 对她的底细,魏忠贤早有汇报。 徐氏出身赤贫,顺天府通州人,家中除老父亲外,还有一个姐姐。 最初朱由校见她时,单纯可爱,现在为众女官之首,也没见有什么僭越之事,的确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不过朱由校怕就怕,她日后会走到和客氏一样的路上。 权利会使人膨胀,能走到魏忠贤这一步还能如履薄冰的,天下间实在是少之又少。 客氏当年就是因为太过膨胀,而被满朝的东林群贤用来当做插手宫廷之事的口实之柄。 不过现在虽然皇子年幼,但自己也还没到二十五岁,终日派较事监视,倒是不怕她在后宫做什么妖。 思来想去,除了徐氏外,似乎真的没什么更好的人选。 从宫外找来一个朴实的农妇,更不见得会比在自己身边服侍多年的徐氏要做得好。 朱由校沉思半晌,同意道: “皇后说的不错,不过徐氏既做了皇长子的乳母,就不能在坤宁宫继续做女官了。” “这坤宁宫的女官,皇后再提拔一人,告与朕知道。” 张嫣点头,慈爱地看着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朱慈燃,开玩笑一般的道: “睡吧,睡吧,再没多少日子让你潇洒了。” ...... 当晚,朱由校看着已经熟睡的母子二人,俯身在张嫣脸颊一吻,轻声道: “珠珠,苦了你了。” 转身,脸色一变,冷冷向外道:“把魏忠贤叫过来。” 去的是一名小阉,魏忠贤根本不知道,这小阉已经是皇帝身边较事府的密探。 等他火急火燎来到坤宁宫偏殿时,发现朱由校正负手站在窗檐边上,望着宫里的灯火思索着什么。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七章:皇长子出阁读书 “来了?” 朱由校仍旧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淡淡说道:“朕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不会有什么怨言?” 魏忠贤一愣,连忙道: “爷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奴婢为皇家做事,一向是尽心尽力,哪敢有什么怨言。” “这便好,朕没有白白信任你。” 朱由校走回来,坐在御案上,示意他也坐着,说道: “过了新年,皇长子就五岁了,朕想为他找个老师,年后开始上课,你那儿有没有什么人选?” 一听这话,魏忠贤心底顿时活络开了。 俗话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慈燃是中宫皇后所出嫡长子,不出意外一定是皇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 皇储一事,干系重大,皇帝忽然来找自己问老师的人选,魏忠贤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 要知道,在本朝,他已经是位极人臣,只要为人处事稍有差池,周围的局面就有可能翻天覆地。 皇帝这么问,会不会是试探自己? 何况现在的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三年前甚至能亲征砍人,魏忠贤真不觉得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能把他熬走。 所以还是着眼于当下,老老实实跟着干。 想到这里,他心中出现了一个人选,随即谄媚笑道: “爷,臣倒是的确有一个人选。” 朱由校看过来一眼。 “哦?是谁?” “孙承宗。”魏忠贤注意到了上头皇帝神情中的意外之色,放下了心,说道: “孙承宗旧为帝师,在朝臣中威望不低,如今全辽已复,广宁不再是危难之地,要他一直任个参议,的确有些屈才。” “当然了,老奴也只是随便一提,孙承宗为师如何,只有爷才知道。” “最后真正的人选,还要爷钦定才是。” 朱由校的确有些意外,孙承宗虽然不是东林党人,但却同那帮东林党走的很近,对阉党也一直不怎么样。 可以说,他是魏忠贤的敌人。 看起来魏忠贤是识破了自己这次的用意,所以举荐孙承宗,好让自己放心。 朱由校心底一笑,这个老滑头。 孙承宗这个人,的确有些迂腐,但朱由校亲身经历过他的讲学,知道他都会讲些什么。 与常人不同,孙承宗的讲学,就是在单纯的教书识字,一个皇子该学什么,他就会教什么。 至于朱由校所担心的,儒家教导皇子,会强行给予思想、束缚思维这种事,在孙承宗身上基本不可能发生。 要知道,历史上那个的“木匠皇帝”朱由校,就是孙承宗教导出来的。 无论亲身经历,还是由历史来看,他都的确可以任事。 不过朱由校所想的不止于此,孙承宗是可以做一个人选,甚至可以留到日后做一个东宫的班子领队。 自己的皇子,还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除孙承宗以外,朱由校要为他组建一个各方面都由全国顶尖之人的小团队。 按照后世学习的时间,从小到大,政治、军事、武艺、地理、天文、历法,各个方面,都要陆续的开始学习。 当然,眼下朱慈燃只要学习识字和基本的宫廷礼仪就行了,剩下的等他大些再说。 现阶段,孙承宗一个人绰绰有余。 既然如此,那倒不妨再卖这老阉一个面子,让他尝到些甜头,也好更尽心尽力。 朱由校点头说道: “孙承宗曾是朕的老师,教导皇子,他的确是不二人选,忠贤哪,这份圣旨就由司礼监拟。” 魏忠贤自然明白皇帝这话中的意思,连忙说道: “奴婢明白,这就亲自回去拟旨。” “嗯,去。” 魏忠贤离开以后,朱由校看了一会儿春节时难得的景色,然后转身回了坤宁宫。 ...... 河套一战,孙传庭率领明军大破察哈尔部。 这一仗,打出了中原王朝的威风,那之后,左翼二百余部望风归顺。 朱由校一纸圣旨,在年节前后新封了十几个左翼的郡王,为各部划定驻牧之地,在归化城敕建王府。 二月底,随着左翼、塞北三百余蒙古部落的继承人被送至京师帝国学院就读,被掳走的十余万百姓也都陆续归家。 一时间,塞外底定。 世人皆说,自成祖五征以来,塞外如今到了最为安全的时刻。 随着小冰河期的临近,冬月愈发长了,直到三中旬才见化雪,但总归是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 钦天监与《京报》有司合作,在全国报房刊印最新的历法,以官府发放的形式,及时送到每一户百姓的家中。 接到历法的家庭,陆陆续续开始忙着耕田种地,开始天启五年的农忙。 至于各地的商人,他们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年节时还在走南闯北的也大有人在。 随着全辽收复的时间开始久了,前往辽东的商人开始逐渐愈发增多。 为期二十天的年假结束后,整个朝廷大机器又开始运作。 上至内阁、六部,下到地方有司、官府,都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值得一提的是,广宁参议孙承宗被召回京师,担任詹事府的左詹事,负责教导五岁的皇长子朱慈燃识字礼仪。 孙承宗先教皇帝,再教皇长子的传奇经历,倒是成为了百姓和士子们的谈资。 至于天启皇帝让皇长子五岁就出阁读书的举动,无疑引起了满朝文武的议论。 因为这几乎就代表着,帝国皇太子大位已定。 后宫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至少表面上几个妃子之间依旧和睦,年节过后,张嫣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教导朱慈燃。 至于朱由校,现在也有事没事就去文华殿一趟,看看自己儿子有没有偷懒。 当年自己偷懒,当爹的自然有当爹的道理,无需多问,可朱慈燃不能这么学。 还有一个事,最近刘老太妃老是派人来找朱由校,要他抽空去宠幸一下良妃王氏。 倒不是说朱由校厚此薄彼,而是因为那天封完妃以后,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毕竟除了一后三妃以外,还有一大堆秀女和嫔妾在守活寡。 朱由校刚即位那会儿,皇宫里都是千疮百孔,连自己安危都顾不上,哪还有心思老想着怼炮。 听了刘太妃的话,也是觉得实在对不住那位姑娘。 王氏从全国秀女中脱颖而出,这么优秀,就为了当自己老婆,而自己却让人家在后宫给自己守了五年的活寡。 要是多了,也就算了,偏偏只留下一个,让人家在后宫待着多尴尬,多无地自容。 没说的,朱由校立即给刘太妃回复,说是已经记下这事儿,这个月肯定去宠幸良妃。 收到这个回复,毕竟君无戏言,刘太妃也就不再催了。 一直到三月,皇宫内外都没什么大事,各地的百姓和官员们也是按部就班,自己做自己的事。 直到某一天,山西总督办司的一份密奏,将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牵扯到了山西。 s:///book/6/6089/819213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八章:晋商祸国 “进来吧。” 朱由校坐在养心殿上,几个内阁大学士也都被叫来,殿外还是万籁俱寂,灯火暗弱的凌晨。 说实话,这么早从温暖的坤宁宫被窝里起来,朱由校脑袋有点疼,心情也很差。 身处高位多年,早学会了隐藏情感,所以看起来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魏广微在内的几名内阁大学士,早起理政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根本没什么感觉。 话说回来,有明一代的官员们,几乎都起床很早。 据说皇子出阁读书时,后世早晨五点左右就要郎朗有声,到了这天启一朝,朱由校觉得实在是不人性,就给朱慈燃放宽了时限。 起码要让自己儿子睡个舒服的好觉,再起来读书不是。 皇帝的声音稍显疲惫,门外恭候了半个多时辰的锦衣卫千户田尔耕闻言,有些忐忑的走了进去。 “陛下,太原总督办司有事启奏。”他说道。 太原总督办司,是整个山西的总督办。 原本设立督办司,只是因为督促收缴运河关税,后来则发展成了一地一置的锦衣卫机构。 各省省府设立总督办司,总督办之下,各州、府、县又有分督办司,一体由京师北镇抚司辖制。 督办司设立以后,主要任务是理清各种地方的苛捐杂税,防止地方官员、藩王胡乱收税。 除此以外,督办司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朝廷处理地方官员遇到急务,往往由皇帝下旨北镇抚司,再由北镇抚司通知当地督办司,这样能做到上通下达。 如米脂知县晏子宾的事,就是朱由校下令许显纯,由督办司经手,在半月内解决了后患。 当然,如果朝廷有什么新的政令下达,督办司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推行政令的急先锋。 当年廷议增收运河关税,就曾导致苏州、杭州等地的督办司被商人蛊惑百姓砸毁。 很多人都以为,砸了督办司衙门,就能阻止朝廷政令的传播,实际上他们错了。 督办司,不过是朱由校身为皇帝,更好掌控地方的一个手段而已,这样的手段,还有更多。 所以听了田尔耕的话,朱由校其实并不意外,因为山西的事,就是自己这个皇帝一手策划。 说起来还是河套一战虽然获胜,但是军费损失太大,已经对朝廷运转造成影响,所以要把养的猪宰了,做一个资金周转。 这些“猪”,正是晋商。 之前解决了范家,但是三年下来,晋商们依然铤而走险,大发国难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宰了好处大大的有。 这次朱由校打算一步到位,彻底解决遗患百年的晋商乱国之事,随即眼色示意继续。 田尔耕见了上头眼色,诺诺禀道: “回陛下,太原总督办司经察,发现晋商有通敌卖国之嫌,还请陛下明断。” 当这份奏疏被交到朱由校手里时,内阁的阁老们也都各自对视一眼,心中想着皇帝玩这一出的意思。 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尽管朱由校表现得再意外,他们也不会完全相信了。 君臣之间,如同官官之列,没有完全的信任。 如果一个皇帝表现出什么态度,连身边的肱骨之臣也会完全相信,甚至没有丝毫的猜测和疑问。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皇帝很失败。 在这一点上,朱由校留给这些朝廷重臣的感觉便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你永远猜不到这位皇帝看似高兴的心中,是不是波涛汹涌。 好比这件山西总督办的急奏,一般的官员不会多想,可在内阁的这些老家伙们,心思却十分缜密。 这会不会是老早之前皇帝的安排? 天启五年的内阁,不比万历四十七年,这时候进来的,都有自己的本事。 对于官商一事,个人心中早就明白。 山西总督办关于晋商的查案,他们直接得到一个讯号,接下来皇帝可能要针对晋商群体有大动作了。 要不然今日叫他们来听这些,难道是闲着没事儿干? 其实与其说晋商,倒不如直接说商人。 这些人无论做的再大,其地位上也远不及朝廷命官。 甚至可以说,自明初以来,商人都是没有任何独立地位的。 要想做的长久,不被各方势力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那就必须要有一个甚至多个强有力的靠山。 所以,这时候体量大的大商人无非两种。 一种是官商,依附于地方乃至朝堂,各级官吏以供行使便利的商人。 还有一种,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逐步发展起来的皇商。 这种商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当今皇帝赚银子。 当然,发展皇商除赚银子以外最终的意图,也只有上头这位心里才明白。 至于晋商,就是典型的官商。 他们的后台就是山西本地各级官吏,甚至是朝廷上山西籍的各位大员。 眼下晋商一抱成团,导致了山西无皇商的局面。 其实身在内阁的众人,对政治形势一目了然,心里都明白,皇帝早晚都要收拾晋商。 口实可能不同,但最终目的一样。 皇商斗不过已经形成体量的晋商,那么皇帝就会堂而皇之的插手,以形成绝对碾压之势。 要知道,再高的靠山,也不会比天高。 果不其然,朱由校越是看,脸色越是难看,甚至看到最后,直接将奏疏一把扔到了地上。 随着纸张散落在殿的声音传来,众阁老都是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哼!” “这些晋商,在战时哄抬粮价也就算了,居然还向西虏察哈尔提供物资和官军的信息!” “粮食,铁器,马匹,布帛…,官军买时他们推三阻四,千难万难,可转手高价卖给西虏,倒是什么难处都没有了!” “陛下息怒…”魏广微带领众臣呼完,也道: “陛下所言甚是,晋商通虏卖国,臣正打算今日将此事奏闻陛下。”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侧目问道: “阁老打算怎么处理?” “晋商通虏乱国,在地方上哄抬粮价,罪无可赦,臣以为,该将此事交予东厂查办!” 此话一出,养心殿其余的内阁大学士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两人,更是面色犯难,这魏广微乃河南籍官员,说出这种话来倒是一身轻。 可他们两个山西籍的阁臣,就算与此事毫无干系,这事说下去,在地方上也不好听。 正想着,朱由校斜视过来,淡淡问道: “胡士广、许为京,两位爱卿以为呢?” 拨乱反正 第五百七十九章:阁辅下京 两人闻言,连忙趴在地上。 胡士广道:“臣、臣赞同首辅的意思!” 许为京急的满头大汗,心里更是害怕,忙道:“臣也一样!晋商乱国,该办!” 两名内阁中的山西籍官员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更不会为别人的利益出头,这次讨论的基调也就算定下来了。 朱由校点头,转身道: “既然内阁无异议,就照此下旨。” “对了,二位爱卿是山西籍官员,回乡办事也能得心应手,惩办晋商一事,就由胡爱卿牵头,许爱卿协同办理!” “这…” 胡士广和许为京对视一眼,皇帝这是杀人诛心啊! 可事到如今,不办也不行了,依这位皇帝的脾性来看,老老实实把晋商们办了,倒还好说。 可你要是敢拒绝,甚至是下去后搞什么花样,最后死的可能比晋商还要惨。 叶向高、杨涟都是自诩聪明之辈,也没死几年。 “怎么,有难处?”朱由校笑了笑道:“有难处可以同朕说,朕能帮一定帮。” 胡士广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难处!” 许为京垂头说道:“是…,臣方才只是在想,晋商们殊为可恨,臣怎么会有这样的同乡…” 朱由校点头道:“如此便好,此事刻不容缓,二位爱卿即刻出京前往山西。” “朕在京师,等着二位回来的好消息!” 皇帝下了逐客令,两人也不愿再多待,都是揖身告退。 胡士广和许为京自出养心殿后,只顾垂头向前,连续转了好几个弯,才是缓步松了口气。 “胡阁老,怎么办?”许为京擦了擦额上的热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胡士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 “我怎么知道?” “皇帝要办晋商,你我同为山西籍大臣,就算这次不离京主办,也落不着咱们的好儿。” “这下可好,陛下一句话,咱们居然成了主办和协办!” “是啊,到底该怎么办?” “怕是山西地方上的官员,要烦死咱们两个,厂卫也会紧盯着你我,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啊!” 许为京也坐在他身旁,脸上又惊又怕,不断甩衣袖扇风,额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多。 两个人平日也是明争暗斗,但现在因为同籍而出,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至于怎么办,谁心里都没谱。 可一件事是定了的,这次下去,不办死晋商,自己就要死。 ...... 京师各门贴出了关于晋商通虏祸国的告示,但这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京师的平静和繁华。 山西,太原。 官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前面一个穿了件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肥大长衫,人几乎都被埋在里面,却迈着洒脱的步子。 后面跟着的那个短打扮的佣工,可就没有这样轻松。 他一脸菜色,眼窝深陷,正扛着一袋米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子摇摇晃晃。 忽然,佣工一翻肩膀,把米袋放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汗淋漓。 “你怎么又歇下来了!”穿长衫的立即跳脚大声喝骂。 “实在对不住,让小人再歇口气。”佣工没敢多说,只是低声下气地道。 “歇口气!?” “这样干活,什么时候能把米都扛到铺子里去?”谁想,一听这话,穿长衫的叫的更凶。 这般嗓门,也招得不少街上行人围上来看热闹。 一队官差停住脚步,其中一个高大的差头分开众人,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在官道上生事?” 瘦骨嶙峋的佣工就怕这个场面,闹大了自己只怕连这碗饭也要丢了。 官差们看见,这人身子单薄的就像快木板,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替他说句好话。 却听那佣工抢着说道:“小人不好,都是小人不好,误了掌柜的事…” 穿长衫的瞪了一眼,没好气儿道: “没力气就别拿这份钱!” 转头,冲官差们说笑着道:“差爷,正好你们到了,来给评评理。” “我家掌柜雇他扛米,可他倒好,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一顿饭功夫,没走出半里路。” “差爷,我们可是榆次常氏的米铺,买主都是有钱有势的,哪能等他呢?” 本来差头是想替佣工说句话,可一听是榆次常氏的米,心里顿时犯了嘀咕。 他上下看了一眼佣工,道: “你也是个汉子,这米袋我看不过六、七十斤的重量,就这么吃劲儿?” 佣工虽说没想着官府能替自己出头,可看见官差听榆次常氏的名头缩了,心中还是不免一阵的失落。 这时,人群传出一阵的惊讶议论声。 却是两名穿着官服的官员从这路过,看官服上的补子,官阶还不能低了。 这两人,正是奉旨下来查办晋商的两名内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 两人骑在马上,看了这一幕,本不想管,听了佣工扛的是榆次常氏的米袋,这才驻足。 榆次常氏为晋中富商,是这次要惩办的晋商之一。 民间盛传,常氏有资产百数十万两,该族原系山西太谷县人,弘治十三年迁居榆次县车辋村刘家寨。 家传八世时,以大旱之年囤积粮食发迹。 常氏是山西的主要粮商,在张家口、兴化镇及大同、繁峙等处都有添房盖院,所以又分为“南常“、“北常“。 南常居太原,以常万已为代表,北常居张家口,以其二弟常万达为代表。 既然迟早要承办晋商,这次倒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许为京看了看前者的意思,然后勒停马匹,肃声问道:“此处发生何事,官道之上,怎能聚拥嘈杂?” 见了两人,差头不由惊呼倒退一步,连忙转身道: “启禀两位大人,是这名佣工误了常氏米铺的事,几步一歇,引其不满。” “嗯。”许为京点头,又望向穿佣工,皱眉道: “如此单薄,面有菜色,怎么能扛得动数十斤的米袋,佣工难道不供饭食吗?” “还是说,只有你们常氏米铺的佣工是如此?” 穿长衫的意识到这二位自己惹不起,当即红了脸: “大家都看到了,差爷也在场,明明是这佣工自不量力,扛不起这些米袋,误了我们的事。” “二位大人初来乍到,可不能见什么是什么啊!” 许为京没有说话,却是胡士广笑了,说道: “你们常氏米铺的体量,本官是知道的,如此体量,竟不能为一佣工提供饭食?” “不吃饭哪来的气力干活?还竟与本官强词夺理,带本官到米铺去见你们掌柜!” “本官倒要看看,这佣工到底几日没有吃过饭了。” 差头见这二位爷的派头,眼珠一转,不再说话了,倒是穿长衫的那位,脸红脖子粗,瞪着眼问: “敢问二位大人,是什么官职?” 许为京冷笑一声。 “这位是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本官乃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当朝阁辅,管不管得了你们常氏米铺的事?”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章: 就要小题大做 人群中又是一片的惊呼议论声。 有些人说这种话一看就是骗子,可这两人说出来,却是没有人不信。 其一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官服,其二也是因为官差的态度,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假冒当朝阁辅? “你、你们?……”穿长衫的吃惊地望着两人,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二位大人恕罪!” 差头反应倒是快,直接揖身告罪。 穿长衫的站那木了半晌,才是不甘心地跟着道:“二位大人在上,这次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许为京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当然也听出对方不服,有些嗤之以鼻: “你不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是白张了这双眼睛!不过本官今日心情不错,算了吧!” 胡士广性格比较沉稳,一直想着京里边那位皇爷逼自己下来的意图。 天下间,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多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多说什么,只吩咐道: “带我们去见你家掌柜的。” 佣工见状,正咬牙上前搬米,胡士广看了一眼,侧目过去,倒是许为京,示意他停手,道: “你!你来搬!” 众人注目下,穿长衫的闹了个大红脸,“这…,二位阁老,这可不行…” “我们花银子,可不是雇他来看着我搬的!” 胡士广知道许为京有意羞辱这人,为了尽快离开这车水马龙之处,笑笑说道: “这样,你们用这根棍子一起抬着走。” 差头这时也道:“阁老说的极是,你就和他一起搬吧,给他一根棍子。” 语落,一名差役将手中杀威棍递了过去。 佣工有些忐忑,穿长衫的也没什么办法,今儿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大霉了,竟在大街上碰见两个阁老。 天下间,一共才几个阁老? 两个人抬着米袋,随着一队官差与两人摇摇晃晃的走远,围观的人这才说笑着、叹息着、议论着慢慢散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常氏米铺。 刚到,穿长衫的就立刻将手里棍子扔下,跑进铺子里,不一会儿,一名大腹便便的掌柜走了出来。 官差们注意到,这穿长衫的再出来,明显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脸上还多了一道巴掌印。 胖掌柜皮笑肉不笑,拱手道: “二位阁老远路而来,我这不争气的伙计不识礼数,冲撞了二位,实在是该打。” 许为京眯着眼睛,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追究什么,笑道: “这小兄弟也没犯什么错,何况,我们奉旨来到山西,也不是为的在这种事上纠葛。” 听见奉旨二字,胖掌柜神情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是一副没事儿人一样,侧身道: “二位大人请!” 许为京正要进去,胡士广却是笑道: “不必了,我等下京而来,不是为了与你寒暄。” “今日在进太原城的官道上,我遇见了这名佣工,还有这位…”说着,他将手指向一直在后闷声站着的长衫伙计。 “佣工,可是你常氏米铺雇的?” 胖掌柜不明所以,想到这二位都是山西籍的阁老,也就直接说道:“是小人雇的,不知…” “供过饭吗?”胡士广问道。 “这…阁老有所不知,眼下陕西大旱,朝廷赈灾,从山西调粮,我们也是捉襟见肘…” 胖掌柜还以为是门面功夫,随便问问,脸上尽是假笑。 胡士广这次却打算来真的,直接说道:“这就是你们雇工不供饭的理由?” 闻言,胖掌柜脸色微微一变。 胡士广自顾自道:“朝廷在陕西赈灾不假,可是何曾用到过你们常氏的米了?” “倒是你们,雇工不供饭,在这大灾之年,囤积粮米,哄抬粮价,居心何在?!” “封了!” 这话一落,惊呆了周围众人。 就连官差们,也都是呆傻当场。 差头看着常氏的招牌,再转头看看这两位阁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封了? 封什么,封常氏的铺子吗? 胡士广回头看着这差头,一字一句道:“本官话说的还不够明白,把常氏米铺封了!” 差头这才回过神来,再不敢犹豫,当即挥手道: “封铺!” 胖掌柜望着鱼贯而入的官差,脸色冷了下去,但话音中还保持着理智: “二位阁老,这是何用意?” 是我们这些年是孝敬给的少了,还是真的因为这伙计的事儿动真格的? 不过胡士广并没打算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 朝廷两名内阁大学士奉旨来到山西,而且一来就替佣工出头,封了常氏一家米铺。 这事儿,风一样的传遍了太原。 常万己也想不明白这两位玩的是哪一出,按理说,这该是自家在从朝廷上的大靠山才对。 何况来说,每年给的孝敬也不少,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虽说常氏是晋中排名前十的富商,而且在粮米行业资格最老,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当官的。 这两个还不是一般的官,是当今朝廷山西籍大臣的天花板,由不得马虎。 跟他们二位处出什么问题,常氏在山西的整体局面都要受到影响,所以常万己直接决定亲自出马。 不过无论怎么想,也不明白这事是因何而起,只能归咎于传出来官道上的事。 “老爷,我…我…”穿长衫的看着满脸怒气的自家老爷,这才是真正吓得瑟瑟发抖。 “别叫我老爷,我没你这样的老爷!”常万己这是真的气着了,指着他道: “打,留一口气就中!” “老爷饶命啊!”长衫伙计被常府的家仆围在中间拳脚相加,哎呦直叫。 “你多能啊你,还敢问二位是何官职,老爷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完了!” 常万己一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招惹了谁不好,招惹上这二位祖宗!我们常氏的米铺,都要靠他们照顾,还得本老爷亲自去赔不是!” “行了——” 常万己看着鼻青脸肿,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长衫伙计,道: “架着他去客栈,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这么大的官了,怎么还跟这事上过不去?” “闹这么大,也太不给我常氏面子了。” 他边走边道:“这次要是不出点血,只怕事儿还过不去,你这条小命,就要看那二位的心情了。” “走!”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一章 :常氏留一脉 “跪下!” “噗通”一声,穿长衫的痛痛快快的跪在了胡士广、许为京两人面前。 后者一愣,问道: “常老爷这是做什么,这事已经过去了。” 常万己只当他是说的反话,笑道:“这伙计白长的眼睛,居然在官道上顶撞二位,实在是不该!” “小的已命人打得他半死,逐出常府,接下来如何处置,全凭二位阁老了。” “还请阁老们高抬贵手,解了我常氏的米铺。” 许为京哈哈大笑,原是因为这个。 看起来,这常万己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伙计迁怒于常氏,不过这样算来,倒也好了。 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常老爷说这话,见外了不是,你看,这小伙计,多机灵多会来事儿啊!” “我稀罕他还来不及,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 许为京说完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常万己是何等人,一点即通,他将手一拍,就有两名仆人抬着个大箱子进来。 “阁老您看,这些,赔罪够了吗?” 许为京伸出脖子一看,好家伙,还真不少,银闪闪的一整箱,少说得有个几万两! 这么大的手笔,不愧是榆次常氏啊。 他在心底赞叹一声,笑道: “常老爷这是干什么?这不算什么事儿啊,拿回去,拿回去罢!” “本官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啊,本官一向清贫如水,哪能收你的银子呢!” 胡士广一旁听着,想看看他到底演的哪出戏。 越是这么说,常万己心里就越是觉得这事稳了,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两块银锭塞过去,笑道: “哎呀呀,都是老朋友了,阁老可不要再推脱了。” “这点银子,就当小的给阁老赔个不是,明日,常氏内外还要准备宴席,给二位阁老接风洗尘。” 许为京抱着银锭,露出一口大牙:“这…,既然常老爷诚意如此,本官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过了一会儿,又皱眉说道:“不过本官一向清贫,这实在是为难本官了啊!” “为难,为难…”常万己咬着牙赔笑,“府中还有事,小的这便告辞了。” “去吧,去吧!”许为京挥了挥手。 待人走后,胡士广道: “这种时候,你还敢收常万己的钱,督办司知道了,咱们都得玩完。” 许为京摸着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子,叹息道:“多好,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惜,这就要交到督办司去了。” 胡士广道:“许兄的意思是?” ...... 第二天,行人们看着空荡荡的常府招牌,有些发愣。 昨天被封的还只是个铺子,一个晚上的功夫,居然连常府都被封了… 许为京将沈万江送的八万两银子送到督办司,这样一来,督办司直接有了抓人的口实。 督办司办事一向利索,连夜就派人把常府给端了。 现在,常氏已经给抓得干干净净,就跟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一同被封的,还有南常在山西境内的全部产业,三百余家米铺,十余处庄园,以及还没有结算清楚的田宅… 除了固定产业和现银,直接被督办司清缴到手的堆积粮米,少说也要有数百万石。 只一个常氏,河套一战半年的军费就回来一半,连陕西赈灾的粮食也都有着落了。 现在陕西旱灾规模还不大,这些粮食用不完还能在地方粮仓存上一些,以备未雨绸缪。 当太原总督办将这个消息以密奏的方式上呈天听时,朱由校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朱由校自然明白,他们这两个能这么听话,一到就处置了榆次常氏,其实是在向自己表忠心。 查办常氏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遇见抵抗,全是因为许为京演的好。 常万己直到看见督办司的锦衣卫冲进卧房的时候还是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抓的。 也就是说,常万己一直都还以为这只是许为京因为贪财而小题大做。 却没想到,这是朱由校一手策划,要抄他的家。 说起来,许为京真是装的贪财吗? 较事府早有密报,这货进内阁这一年,从山西商人和官员手里收的贿,就有三百多万两,这还没算出去办事拿的分成。 当然了,朱由校能容忍他们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自己赚的,永远比他贪的要多得多。 这也不是说貌似忠厚的胡士广就比他强,这两个人一丘之貉。 之所以当初能进内阁,是因为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和能力一样强,肯办事,而且一旦知道可以拿好处,办事不仅靠谱而且得力。 见多了那些言论绉绉,实干却一塌糊涂的东林群贤,现在朱由校比较喜欢有“缺点”的。 贪财、好色、恋权,有缺点暴露出来才好控制。 “爷,常氏分两支,这次办的是榆次常氏,张家口的常氏要不要一起…”魏忠贤说道。 朱由校想了想,道: “不必,给常氏留一脉。” 魏忠贤没想到会是这样,仔细看了一眼皇帝平淡的神情,便就躬身退下了。 朱由校身后的桌上,就摆着较事府关于张家口常氏的密报。 相比榆次常氏大发国难财的发家手法,张家口的常氏,才像是个真正的商人。 嘉靖年间,常福去张家口经商,出发时就已经与榆次一脉断绝关系,而且不带分文。 因一路为人占卦算命,赚取吃饭住店钱,得以成行。 常福后来有三个儿子,第三子常万达以经商见长,便是如今张家口常氏的家主。 正是因为常万达的从商才能,张家口常氏才在万历年间开始慢慢发迹。 常万达少年聪慧,随父到张家口经商,十年如一日,生活俭仆,为人处事诚恳守信。 在他的带领下,张家口常氏一脉摒弃了榆次主家赖以发家的粮米生意,从布铺开始,主营布匹生意。 后来白布走俏,获得厚利,得以发家。 常万达手法极端,用所得利润大开分铺,又兼营茶叶、杂货,至今已外销蒙古等地。 如今张家口常氏已经积累数十年的商业口碑,常万达设立的大德玉商号,在京畿一带都十分闻名。 对于这样的商人,朱由校不仅不打算动手,甚至还有将其发展为皇商的想法。 常万达是个能耐人,应该明白个中利弊。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二章:我保你全族人头落地 “什么,榆次主家被抄了?” “谁干的?” 常万达接到消息的的时候,最开始根本不信这是真的,谁想这几日风声接连传来。 今日,就连张家口官府也发了告示,正式确定了整件事的真实性,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能有谁,督办司!” “怎么会这样的?” “据说是招惹上了两名内阁大学士…” “都叫什么?” “叫…胡士广、许为京…” 听见这两个名字,常万达非但没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反而更懵了。 虽说他对朝廷之事不太明白,可却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白。 东阁大学士胡士广和文华殿大学许为京,如果没记错的话,都是山西籍的啊! 这二位,往日也没少照顾榆次主家的生意,到底是什么事导致的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事听起来,不仅让人难以相信,而且有些蹊跷啊! “老爷,主家摊上了这种事,您难道不应该高兴吗?”见常万达不喜反忧,下头的管家有些奇怪。 “高兴?”常万达呵呵笑道: “虽说我们早已与榆次主家脱离关系,可怕就怕在,朝廷不认啊!” 他来到椅子上坐下,皱眉道: “榆次主家,怎么说都是晋中多年的富商,粮商之中也是数一数二,说被封了就被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管家犹犹豫豫:“小人之前还没觉得,老爷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有些奇怪了…” “佣工一事不过是口实,朝廷若不想办,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封了主家在太原的所有铺子?” 常万达冷笑,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几日之内,整个山西的田宅居然都被封得干干净净!” “此事绝不简单,恐怕…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拿我们常氏开刀了!” “虽说咱们早已与主家撇清干系,可老爷我还是担心,对方会得理不饶人,牵连到这里。” 管家听到这,也算是终于听明白了。 “老爷不用怕,我们在朝廷中也认识不少大官,何况我们的大德玉商号在畿辅远近闻名,交友甚多!” “这些又算的了什么,莫说背后的大人物,就连那两位阁老,你我都是招惹不起的…”常万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叹息: “算了,你不必再说,让我仔细想想。” 管家也丧气下去,只好转身离开,刚刚出门,抬眼却是见到一人,当即瞪大了眼睛: “老、老爷——” “你是谁?!” 这不速之客的身上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悬着一柄极为华丽的宝刀,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没有去注意目瞪口呆的管家,直接推开眼前人,进门笑道: “常老爷何必如此悲观呢?” 常万达抬起头来,却是猛地脸色一滞。 管家出身很低,追随多年忠心耿耿才有今日在府中的地位,所以见识短浅看不出,可他还看不出来吗? 这人身上的分明是飞鱼服和绣春刀,这是锦衣卫中的地位极高者! 飞鱼服为量身定制,绣春刀则是大内御制,穿、佩起来极为华丽、英武。 当今天下,只有五个人才有此殊荣。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崔应元、孙云鹤以及杨寰,均为心狠手辣之辈! 此五人心肠之歹毒,远超常人,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只消往那一站,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正因为如此,他们五个才能从狠人辈出的厂卫中脱颖而出,得到重用。 换句话说,这五个人都是天启皇帝千挑万选出来,办事绝对可靠而且忠心的亲信。 看到这个人,不知怎的,常万达心里一松。 一直以来对那位“大人物”的猜疑,这一刻也总算是有了答案,没别人,就是当今皇帝。 皇帝要办常氏,所以上上下下,才会如此利索。 可他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当今皇帝用这种雷霆手段去办一个常氏,到底是为了什么? “敢问阁下尊名?” 那锦衣卫闻言明显一愣,然后如同来到自己家一样坐在他身旁,笑道: “不尊、不尊,贱名孙云鹤。” 果然,来的是锦衣卫五虎之一的孙云鹤,常万达深呼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敝府简陋,没有什么招待,还请见谅。” “没事儿,没事儿!我今日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喝你几口茶,吃你几口饭。” 孙云鹤连连摆手:“想必常老爷已经听说了太原的事儿了?” 常万达点头,但只是凝眸望着,静待下文。 孙云鹤继续道:“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说了,榆次常氏的事儿,是咱们办的。” “在这接着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孙云鹤浑身都是一股极为平淡的样子,就像这话根本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闲聊。 至于话里的“接着办”是指什么,常万达自然明白,而且锦衣卫也有这个能耐。 孙云鹤站起来背对着他,负手道: “这天下间,甭管多大的体量,在咱锦衣卫面前,那就没有不能办的。” 说到这,他忽然回头,露出一股令人害怕的笑容:“今日我既然来了,常老爷应该猜到了?” “还请有话直说。”常万达淡淡道。 孙云鹤听到这话,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大笑: “常老爷就是不一般,要不说能让上边那位看重呢?” “今日我来,是给你、给你,你、你、你…,还有你们这府里的男女老少所有人,指一条活路。” 只是轻轻一点,被点到的无论是常万达的夫人还是府中一名普通的丫鬟,都是汗毛直立。 “加入皇商会,给当今陛下办事,全族都有命活。” “不加入也行,那我保你们全府二十三口,今夜人头落地。”孙云鹤附到常万达耳边,说完这话,居然冲他嘿嘿笑了笑。 然后他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怎么样,常老爷,想好了吗?” “你们商人不是不做赔本的买卖吗,这买卖,我实话告诉你,你赚大发了!” 常万达这个时候,再也硬装不下去了。 只见他浑身都是如同筛糠一般的抖动起来,额上也开始渗出汗珠。 怕了,确实是怕了! 遇见这样说话办事都不留余地的狠角色,谁能不怕? 孙云鹤这话,其实就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常万达听起来实在不像假的,而且就从这位的凶名来看,也是真能做得出来。 孙云鹤冷冷看着常万达,人命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为了谄媚献上的工具罢了。 毫无干系的妇孺老幼,为了办重务,他杀过不少,从没有任何手软,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 至于这常万达,孙云鹤也根本不怕他不答应。 爷就在这站着,由不得他不答应!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三章:兵分两路 “老爷…” 孙云鹤才刚离开,管家就立即冲进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常万达。 “老爷,您怎么样?” “朝廷这是要办晋商!”常万达高声大喊,扑倒在地,“要变天了,晋中要变天了!” “还有皇商会,杭州、济宁、蓬莱、苏州、大同,现在又是畿辅和山西!” 我的天,这位皇帝好大的算盘! 常万达在心里惊呼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声道: “快,快去将近些年我常氏与关外西虏的茶马交易账簿,全部送到督办司一份。” 管家不明所以,常万达见他还在犹豫,再没了什么心情解释,几乎是直接吼了出来: “快去,你快去啊!!” 看见往日性格镇定的老爷眼下变成这副疯样子,管家也是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当即转身去办。 望着空荡荡的正厅,常万达喃喃道:“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来得及…” 随即,他望向京师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第二天,常氏高调加入杭州皇商会的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张家口,听见的商人无不是瞠目结舌。 这还没完,常万达直接以帮助官府赈灾的名义,向督办司捐赠了五百万两白银。 在无数人不解的目光背后,是常万达日夜的烧香拜佛,日夜的祈求这还有用。 ...... “这常万达还算识相。”朱由校看着一脸憨态可掬样子的孙云鹤,道: “这次下去你有功,到镇抚司领赏!” “谢陛下,谢陛下!”孙云鹤一脸喜色,却是连头也不敢抬,躬身倒着退了出去。 常氏在关外的贸易对朝廷来说很重要,这也是朱由校留下张家口这一支的原因。 张家口常氏经常与察哈尔部进行茶马交易,加上大德玉号的口碑,双方已经形成一种潜意识上的互惠互利。 想彻底收服草原诸部,察哈尔部的林丹汗,朱由校迟早是要跟他决战的。 决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波推上去就行了,在推上去之前,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察汉浩特距关内太远,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哨骑走不到那么远,密探不是蒙古人,又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朱由校一直在想别的办法,搞清楚察哈尔内部的动向,好随时准备趁火打劫或是别的什么。 其实商人也不是全无作用,加入皇商会的就是各有其所用。 登莱的宋柄实,就是在推行新盐法之后在替朝廷管束地方盐商,大同的曾良玉,主要负责与臣服后的左翼诸部茶马、铁器贸易。 而且商队除了行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即打探消息。 每家商人都有其主要经营的地方,大同的曾良玉就只能打探到左翼,再往远走,反而惹人怀疑。 朱由校这才想到了常与察哈尔交易的张家口常氏,这一支常氏的主要作用,就是打探察哈尔内部的消息。 在草原上,就连边军的精英夜不收,可能也不如一支关贸商队掌握的消息要多。 现在这个时候,没有确切而且精准的消息来源,干什么都是慢人一步。 如果想走在所有人前面,就必须要考虑周全。 朱由校的目光落在了王朝辅身上,道: “告诉孙云鹤,盯紧常万达,察哈尔的消息,从今日开始,全都要报给朕知道。” “去山西那两个怎么样了?” ...... 办了常氏以后,胡士广和许为京两人的确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本来不错的名声现在变臭了。 的确,两个人也都觉得这事办的不光彩,最近这几天一直没出驿站。 平日里晋商的钱收了不少,可到了这种时候,却摇身一变,直接变成钦差下来主事。 可现在性命攸关,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 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得合为一家共同应付眼下极为艰难的局面。 在此之前,他们想过各种办法,都觉得不太可能成功。 晋商几大家,在晋中已是根深蒂固,这次能出其不意打掉一个榆次常氏,并不代表接下来就会顺风顺水。 在太原这几日,他们各自去联络往日的门生故旧,都是处处碰壁。 原本头几日还好,都以为是许为京睚眦必报。 可近日京师关于朝廷将要严办晋商哄抬粮价,与西虏通款的消息传来,这两相一联系,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虽说没理的是晋商,可胡士广和许为京办的事儿倒也不好听。 说到底,你们也是拿了银子的,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怎么样?老兄。”许为京坐在凳子上,看见胡士广回来了,赶紧起身询问。 “唉!”胡士广叹了口气,坐下来咕咚咕咚的喝凉水。 见状,许为京也就明白了,不再追问,只是坐下来的时候,显得有些丧气。 第一步办的是挺漂亮,可是接下来就难了。 现在消息传出来,下头的人全都抱成一团,他们已经无处下手。 这几日,两人到处联络亲朋好友,可无一例外,人人都是满脸的恭维和假笑,实际上冷淡异常。 阁辅的身份摆着,晋商们不敢招惹,可这种潜移默化的孤立,才是最让人感觉无助。 不得已,两人将目光落向了百姓。 诸如佣工,以及平日接触各种职业的百姓,对灾害和商人囤米大多都有切肤之痛,只求温饱太平。 那事以后,虽说在山西官场和士林当中,两人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然而在佣工和百姓心中,他们却成了为民做主的好阁老。 何况天启一朝,免赋役、奖垦荒、重兵武等新政策,也实在比那些一毛不拔的商人要好了太多。 百姓虽然易受蛊惑,可应该支持谁,他们却是十分清楚。 为此,胡士广和许为京兵分两路。 胡士广去找当日那个佣工,着力于联系山西各地与其境遇相同的佣工,特别是要争取那些终年为别人耕田,自己连一口饱饭也难的佃农们的支持。 许为京则是继续充当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和当地官员、豪商们周旋。 阁辅的身份摆着,想必还是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要挣个出身,就可以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四章:太谷曹家 最近,朝廷要严办晋商的消息在山西掀起了轩然大波,全省的商人都要受到波及。 当然,最紧张的还是“晋商”们。 晋商从来都是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利益集团的笼统称呼,而不是字面上的山西商人。 所谓的晋商,说白了就是有一部分山西商人明里暗里的与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把控了从粮米、盐铁、牛羊等行当的大部分生意。 最近一次河套之战,官军就见识到了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商人的嘴脸。 这群晋商为了发家致富,不惜向关外偷运军火,重金向西虏提供消息,甚至于囤积大批粮米,哄抬粮价,导致地方官军出征前不得不付出以往数倍的银两购米。 正是因为河套一战晋商们的举动,才让朱由校下定决心打击晋商。 晋商们实际上已经在山西形成垄断性地位,整个山西的商业,全都由包括范家及榆次常氏在内的十三家晋商把控。 根据较事府密奏,这十三家富商,涵盖了山西省内从粮米、布匹、茶马、盐铁、牛羊等几乎所有赚钱的行当。 其余的山西商人,只能在夹缝之间求生存,而且有些人已经铤而走险,有样学样,开始学习晋商们发家的手段。 朱由校明白,河套一战后,山西商业为晋商把控的局面必须得到改观,也就是说,有必要用强硬手段让皇商会进驻晋中了。 河套一战时晋商们能囤积粮米,让官兵买不到粮,他们也就有能力在你下次大战的时候,再给你添一把火。 对于朱由校这个天启皇帝来说,山西的利益集团还不同于东林党与江南财阀。 后者只是支持东林党把控朝局的背后人物,而晋中官商集团体系的形成,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朝廷在山西的统治。 历史上,山西全省在崇祯年间接连大旱,朝廷屡赈不力,成了鲸吞内帑的无底洞。 晋商们利用老派手法,私自囤积粮米,再以高价卖出,赚取巨额差价,继续压榨农民。 至于地方官员们,因为缺乏监察和打压的手段,导致其手中权力过大,胆大起来,对赈灾的银两和粮米层层盘剥,以至于最后发到灾民手上的银款和米面所剩无几。 所以才有了天启六年陕西白水县农民王二揭竿首义,王嘉胤、王左桂、张存孟等在山西全省闻风响应的局面。 这场酝酿了多年的大祸,终由山陕而起,波及河南、湖广、山东三省,将官军留在内地的力量消耗殆尽,无法收拾。 无论是为了抄得银两,缓解河套一战带来的庞大军费,还是出于未雨绸缪,山西的这个已经形成的官商集团都有必要打掉。 ...... “谁呀?” 太原城外约三里土路,一户贫穷的民居院落,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正拖着长音,向木门走来。 打开门,站在面前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少说也要有四十几岁。 女孩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然后眼疾手快地关门。 “等一等!” 门外那人急忙喊出来,伸出一只脚挡住门,不想,却惊得女孩如同惊弓之鸟,松了木门就向里屋跑。 “爹!” “娘!” “催债要债的又来啦!” 听见这话,再看看紧闭的小屋房门,男人的嘴角抽了抽,难道我就这样不受欢迎吗… 一袋烟的功夫,门闩响了,出来的却是那个曾在官道上为许为京二人所救的佣工。 他吃惊地张开嘴,瞪大了眼睛。 “大、大人…?” 来的正是东阁大学士,当日在官道上的胡士广。 他出生于书香门第,今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走进一户寻常的民居,一路而来,泥路草房、矮墙水沟,都让他十分难忘。 “大人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胡士广一愣,没想到佣工会是这个反应,走进门道: “我救了你,你不应该感激我吗?” 佣工护着女儿和妻子站在一旁,脸上的菜色比起几日前更严重了: “大人救了我,可我却丢了赖以为生的活计,现在整个太原城都没有一家米铺要我。” “大人要我这一家三口,怎么活?” 胡士广脸色一变,的确,这是他没有考虑到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温饱过来的,当个官,谁还不贪点拿点儿,苦日子更是没沾上半点。 却没想到,底层人如此的难熬。 忽然间,他抬起头,望向女孩儿笑着问: “饿了吗?” “饿…”女孩脆生生应道,然后被佣工身后的妇人拉到了身后,“翠儿乖,这些当官的和那些商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听见这话,说实在的,胡士广感觉不到半点气恼,相反,他却在一瞬间明白紫禁城里那位,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 看着女孩儿也逐渐变为敌视的神情,胡士广站起来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却是回头: “若是我能打掉那些吃人血的晋商呢,那我还算是个坏人吗?” “大人说什么?” “没说什么…” 胡士广自嘲的笑了一声,头也没回的离开。 这一趟又是白走,可也不是完全的白走,起码,胡士广知道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办这些晋商了。 不亲自下来一趟,是真不知道下边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这边进展缓慢,刚回到驿站不久的许为京,却是见到了哼着小曲回来的许为京。 许为京平日都是黄白脸,可现在却像抹了一层妇人所用淡淡的水胭脂,光润照人,健步如飞。 “看许老弟这样子,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许为京本以为胡士广还有一阵子才会回来,所以才会如此的奔放,却没想到已经打先回来了。 他定了定神,坐下来笑道: “今日局面,虽然棘手,却并非无法应付。”说着,又伸出手轻轻在胡士广肩上一拍,用老朋友的口吻道: “胡阁老,有好事儿等着咱们!” “什么好事儿?” “瞧瞧你,按捺不住了,我就知道你要问!”许为京大笑出来,迫不及待道: “我今日去了曹家,本以为曹家会学其他人那样,闭门不出,却没想到,曹三喜不仅见了我,还说设宴为你我二人接风洗尘!” “你说,这算不算是好消息?” 这下,胡士广是真的吃惊了,拍桌惊呼:/ “曹家?!” s:///book/6/6089/822616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五章:曹三喜的见面礼 太谷曹家,未来的全国首富。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曹家还陷在太谷县的泥潭里挣扎,远没有到后世清朝年间那样的程度。 现在曹三喜不过二十余岁,刚接手家产,年轻得很,正值意气风发,想要大展身手之时。 要是现在有人跟他说,二十年后曹家会跟着他跋山涉水的“走关东”,只怕是会被笑掉大牙。 不过胡士广还是很吃惊,尽管曹家现在能耐不大,可毕竟也是远近闻名的富商。 曹氏从明初发源,至今怎么说也有个三四百万两的体量,能顶着风头设宴招待自己,恐怕也是别有用心。 “他没说是何用意?” “管他是什么用意,胡阁老,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没有人愿意招待你我两人,你要认清楚形势啊!” 许为京看他一眼,鄙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曹三喜别有用心?可现在咱们有得选吗?” “太谷县商人云集,商帮遍地都是,我们这次去了,一是探探曹家的口风,二来也可以找几家商帮谈谈,没准就能打开路子。” “毕竟,晋商体量虽大,晋中总不会所有商人都会跟着他们干,只要是做生意的,就总有利益纠纷。” “怎么样,去试一试?” 果然,能在朝堂上站着的,没有一个是政治小白,能进到内阁里去的,更是老滑头中的老滑头。 别看这姓许的平日里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可胡士广知道,这不过是他摆出来给你看的。 实际上这家伙心里细着呢,怕是就连太谷县商帮的消息都打探好了,只是一直没和自己说。 同样的,胡士广也是在藏着掖着,不肯全部发力。 现在这个情况是,谁发力多,谁将来在政治斗争中暴露出的弱点和底牌也就多,傻子才会直接出招。 虽说两人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可官道上那事以后,上边那位应该已经看见了他们的态度。 换句话说,朱由校如果真着急要办晋商,早特么就派人下来逼了,或者直接动用地方驻军也行,还用得着你们两个在这墨迹? 直到今天都没新的消息,这就说明朱由校对目前的进度很满意。 除此以外,也对他们两个既要互相暗斗,还不得不聚在一起对抗晋商很感兴趣。 胡士广和许为京都知道,办晋商不能一蹴而就。 晋商被办掉以后,山西商局会出现短暂的真空,皇帝不会想见到再出现一个不听话的这种事发生,所以一定要选定接班的人选。 这个人得听话,还要主动加入皇商会。 最后,也得跟他们有点合作关系,不然这次岂不是白下来一趟?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最近他们像是无计可施,到处乱转,实际上忙的也就是这个。 内阁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只有自己。 胡士广和许为京,背后都有一股势力作为支撑,对于办晋商来说,他们两个其实有的是手段,根本不需要朱由校亲自出场。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不过是在找一种能利益平分,而且能让紫禁城里那位高兴的。 既然姓许的已经先出了一张牌,自己于情于理也就应该真正做点事给他看看了。 于是胡士广道: “行,去就去!” ...... 第二天,两人如约来到了太谷县曹府。 太谷县商帮云集,曹家所在的河帮,不过是其中名声稍大的一支,可底蕴雄厚,也有称雄的资本。 曹府后堂厢房的一间精致深密的小花厅,清净喷香,曹三喜正在这里接待他的两位贵客。 “二位阁老,请!”曹三喜面色全是喜悦,举茶道: “饮酒误事,添为行商之人,便以茶代酒了!” 说话间,两名丫鬟走进来,在胡士广和许为京身边各都放置了香茗、梅汤、茶点的小圆几。 不过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动那些东西,胡士广举杯道: “曹老爷盛情相邀,不敢不来!” “是啊,我们到太原多日,曹家还是第一个相邀的,人心如何,可见一斑哪!”许为京也道。 曹三喜放下茶水,自有心思。 他当然想通过这两名阁老,带着曹家踏上一步。 要知道,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和东阁大学士胡士广都是山西人士,结识不少地方豪强,连许多官员都是收过他们的提点。 这次下来承办晋商的是他们二人,只怕剩下的十一家晋商现在也是吵翻了天,因为现在他们这个利益集团,已经被打破了。 胡士广和许为京看起来被孤立,可曹三喜知道,没有表象上这样简单,这多半是他们刻意而为。 就从山东等地的事情来看,朝廷每要办一处的商人,后面必定都会推出一家作为主管。 也就是当地皇商会的建立和领头者,曹三喜要为曹家挣一个前程,虽然这可能被十一家富商联手打压。 可一旦成功,带来的好处决计无法估量。 曹三喜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决定发起一场豪赌,他押晋商十一家会被朝廷彻底打掉! “听说朝廷要办晋商十一家…” 说这话的同时,曹三喜在暗自注意着两人的神情,可惜,并没见到什么波动,只好继续道: “小人为曹氏家主,一向奉行为商要走正道,如榆次常氏那般,囤积粮米以抬高市价的做法,说句实话,谁不会啊!” “可是那样去做,与西虏又有何异?” 听到这里,两个人都明白了,曹三喜这是有心跟着朝廷干,找他们两个来试探。 不过曹家虽然有心,他们却还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这个能力。 许为京笑道:“曹家行正商,远近闻名,本官早有耳闻,今日见了曹老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曹三喜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需要自己再出几张牌,这两个老滑头才会真正相信。 他想了想,说道: “二位阁老都知道,茶马盐铁这四样,是我们这边与西虏交易的大头,可晋商十一家是如何拥有的铁器?” “山西乃盐铁大省,各府都有铁矿和盐庄,去年八月,祁县的渠家听说在大宁一带开采出了成色极佳的赭石矿。” “渠家有没有上报官府小人不知道,小人只是知道,渠家此后大发了一笔,眼下朝廷都监府的矿监,还只是在顺天府有设…?” 说到这里,曹三喜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胡士广当即站起身,正色道: “私采铁矿,这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曹三喜,你这消息如不属实,你也是抄家灭族之罪!” s:///book/6/6089/822751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六章:朱由校的一盘大棋 出了曹府,两人寻了处偏僻的茶肆,打算真正的谈一次,这一回,没有明争暗斗。 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已到了事关生死的时刻。 说起来,这事还是天启皇帝几年前做的,当时没人想那么多,没想到在今日却成了他们两个命运的关键一环。 朝廷早就设置了都监府,而都监府又分矿监和兵监两种,当初刚设立时激起了朝野的群起反对。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矿监一直未设,兵监大多也都在熊廷弼收复辽东以后撤回,眼下还有兵监下派的地区,只有登莱以及福建等地。 时间一久,众人也就都淡忘了,加上皇帝近些年来加强集权的种种措施,敢于冠冕堂皇去反对的人,已经不再那么多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悬而未设的矿监,就像是一直摆在商人和地方豪强头顶上的一把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听见曹三喜的消息后,两个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想到,现在怕是到时候了。 “看起来,陛下之意,不只要让皇商会接管晋中局面,更主要的,还是要收回山西的矿产。” 许为京说道,神色有些慌乱。 胡士广也知道,自己意识到这个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晚了,任了谁也不会想到,这盘棋,皇帝居然在刚继位的时候就在下了。 到今日,自己二人不过都是两枚棋子而已。 其实何况是他们两个,就连那剩下的晋商十一家,不过也都是朝廷接管山西的绊脚石而已。 对,只是绊脚石,还远谈不上是拦路虎。 “胡阁老以为呢?”许为京发觉他没有说话,便提醒道: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我二人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无论怎么样,这是陛下的意思,做臣子的,只得遵行。” 胡士广点头,道: “不,我只是在想,皇商会矿监,陛下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啊,陛下打的是什么算盘?”许为京低着头琢磨。 这时,旁桌人谈论起来。 “最近生意怎么样?” “害,别提了!”那商人摆手,啐道: “在山西,也就是一些商帮能在他们手里抢到生意,像是咱们这种没有靠山的行脚商,还是别奢望了!” 听到这里,许为京一愣,下意识道: “难道是…商税?!” “商税!?”胡士广惊呼出声,引得旁桌两人投来不满的目光,连忙道歉,然后转头道: “你确定吗,这事可关系重大!” “不能,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咱们现在干的,关系就不重大了?”许为京冷笑,道: “不过我想着,陛下摆这一局,让咱们下来,也就只有慢慢收商税这一个可能了。” “毕竟,你我都是晋籍的大臣,在山西办事好下手。” “如果我们不听话,陛下也可以随时换人,让厂卫插手…”胡士广说着,只觉浑身直冒冷汗。 先是让听话而且在地方上有头有面的大商人领导各地皇商会,借着推行新盐法等事,打掉一大批不听话的地方豪强和官员,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收取商税便是水到渠成! 这位皇帝,好深的心机,各个方面,怕是早就计算好了! 想到这里,两人再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思,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的震撼。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们真的要抓紧了。 时间不等人! ...... “各位都说说,应该怎么办?” 祁县,渠府。 此刻晋中十一家的富商们,正有八家都汇聚于此,为的就是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说话的,是眼下十一家资历最老的渠家渠敬信,同时渠家也是祁县商帮的领头羊。 山西商人与外地都不同,没有商会,皆称商帮,以信义为先,是商界的一支劲旅。 晋中商帮行事也与商会不同,商会之人,多是阴阳违和,暗中相斗,而商帮中的晋商们则是勾结联合,互相帮扶。 在这之中,祁县的祁帮势力最大。 一遇风吹草动,祁帮甚至可以在数日之内封锁商品,以达到把控商贸,令祁帮商人获利的目的。 至于商帮外他人的亏损,他们从不做想。 渠家是祁帮中的大户,一直都是晋商的领头羊,在当今天下间的富商巨贾之中,也称得上前五名。 渠家的茶庄“长裕川“不只在晋中,两京十三省都是声名卓著,商号“三晋源“,更是汇通天下。 渠家发迹,始自元末明初。 起初从贩运小本生意做起,把潞麻和梨贩到祁县,再把祁县的粗布和枣运到上党。 年长日久,渐渐积累了资金,到嘉靖万历年间,渠家的贸易据传甚至已经涉足到遥远的沙俄,其茶叶在沙俄国内十分畅销。 嘉靖年间,渠氏从第十七代源字辈开始,进入了生意兴隆的黄金时代,成为当时晋中八大富户之一。 渠源桢先后与他人合资开设了“百川通““存义公““长盛川“分号,并独资开设了“三晋源“商号。 在开设票号的同时,渠源桢另设了茶庄盐店钱店当铺绸缎庄药材庄等,并且大获成功。 时至今日,渠家已经成为十一家晋商之首,并且根据曹三喜的小道消息,已经动起了铁矿的心思。 “京师有人传消息回来,说是半月前,顺天府衙在各门张贴了要严办我等晋商的告示。”钱宗永第一个说道: “如若消息属实,许为京胡士广回到晋中必定是别有因由,怕不会就是因此而来。” 当即,有人做出反驳。 “放屁!这二位阁老常年都是我等在朝廷中的靠山,近些年收受的贿赂也不少,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反驳出来的,唤做亢申。 说起来,这山西平阳府亢氏,也算得上是老牌的晋商了。 其自洪武末年发迹,明英宗正统年间,朝廷盐业管理宽松,亢氏依非法盐业行当,聚财数千万两,因而嘉靖前一直稳居山西首富之位。 嘉靖年朝廷收紧盐法,导致亢氏的资产被渠家超过,但是在万历年间又有所提升。 天启四年推行新盐法后,亢氏的产业再次受到影响,被以牛羊布匹交易为主的汾州钱氏超过,位居第三位。 这渠钱亢三家之后,才是资产在七八百万两的钱乔范王常等十余家晋商。 当然,其中的张家口范家及榆次常氏,都已经先后被朝廷督办司查办,阖家不存。 话说回来,眼下资产二三百万两的曹家,还要到五十名左右去了。 s:///book/6/6089/823573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七章:该出手了 这话其实也对。 许为京胡士广两人,虽说都是内阁辅臣,权势不小,可毕竟常年收受他们的贿赂,在地方上也有许多不清不白的事迹。 如果这次他们是下来查办自己这些晋商的,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的这些隐私,打回去。 亢伸的话,得到了四五家晋商的支持。 渠敬信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在今年的二月份,自己渠家才借着春节的名义,花费了二百余万两去打点朝廷及地方上下官员。 收到这些的,几乎都是山西籍的大臣。 他们本来就是同乡,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办事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足以令晋商们获取巨大的利润。 这也是为什么晋商虽然尊敬朝臣,但却不怕他们倒打一耙的原因。 毕竟一个送礼的,一个收礼的,朝廷就算真要查下来,也要一起办,说起来后者的罪过还要更大些。 所以,晋商做的那些勾当,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会不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所有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点点头,一百几十万两的银子啊,谁不心动。 哪个二愣子敢去查处晋商,那就是挡了大家的财路,肯定会受到上上下下各级官员的集体打压和孤立。 一句话,许为京和胡士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最好。 如果他们想当这个二傻子,那咱们也有手段陪他们玩玩,黑吃黑,谁的家底又有多干净? ...... 十一家商议过后,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胡士广和许为京弄清楚朱由校这次真正的意图后,却是等不起了。 午饭席上,山西按察使俞宏斌双眉紧皱,一脑门心事,对着自己夫人精心做出来的满桌菜肴,颇有些不愿意下箸。 这时,他的夫人走来,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且关切地为他布菜夹菜。 一旁,丫鬟也斟上一杯醇酒。 “老爷,忘了张真人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前些日子,道家名流李真人从江西来到山西,俞宏斌向道之人,连日延请,总算是得见尊面,请求养生之道,以期益寿延年。 俞宏斌知道,自己夫人提起李真人,就是为的让自己放松,不要去想提刑按察使司的事情。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知道,自己堂堂按察使担忧的是什么呢? 这番安慰,不仅没有令他放松心神,反而使得他眉头拧得更紧,望着满桌的菜肴,全无胃口,推开碗筷叹道: “唉!” “我终究不是修道之人,真人有的豁达,我未必能有。” “不妨与你说了罢!最近朝廷严办晋商通虏,在官商两界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不安!” “提刑按察使司乃朝廷三法司之一,更是重中之重,这些日子,许多人都不敢到衙门里去了,就是为的躲避是非。” 夫人听了,也是哑然,怪不得这些日老爷都是愁眉不展。 往日老爷无论怎样,都绝口不与她说那些官场之事,今日是怎么了,看这副样子,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当今的东阁大学士胡士广阁老,你记得?” 见夫人点头,俞宏斌摇头说道: “当初咱们的儿子赴京会考,他是同考官之一,最后中进士,那是欠了阁老的大人情,大关系。” “这次奉旨下到山西查办晋商的却是胡阁老,这真是让我为难,里外不是人啊,唉!” 夫人听到这里,全然明白了,张口劝道: “老爷,你是按察使,查司办法是本分,科场事与你何干,你怎么好因私废公呢?” “唉,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懂什么人情世故?”俞宏斌道:“欠了人情,也是被攥住了把柄,一个不慎,是要死人的!” “实在也是晋商太不成话!听说有不少官员都曾收受过他们的贿赂,连胡阁老也不例外…” “商贸之事虽然难查,但对督办司来说,通关节者没有不举目了然的,为了避嫌,这次连我都没有敢去见胡阁老一面!” 夫人问道:“胡阁老受贿,老爷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俞宏斌一愣,道: “今年春节,祁县曹家派人运了两大车东西往京,定是疏通关节,胡阁老为晋籍重臣,岂能不被渠家所重?” “可有证据?”夫人又问。 俞宏斌喃喃自语:“证据?” 忽然间,他茅塞顿开,拍案道: “倒是如此,就算受贿,证据也在家中,胡阁老断不会如此糊涂,承认此事,而传言只是传言,就算晋商以此相要,也不过一面之词。” “这样一来,既能还了这份人情,也可说是我秉公执法。” “夫人,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想通以后,俞宏斌顿觉饥肠辘辘,拿起碗筷大加朵颐,一旁夫人望着他道:“老爷,依我看,你还是得去主动见阁老一面。” 这点,俞宏斌也知道。 既然朝廷要办晋商,那晋商绝无活路,自己与阁老有旧,断无置身事外之理,迟早都要选一面去站。 他囫囵吞枣似的吃饭,一面含糊不清道: “要去,要去——!” 话才说完,丫鬟走进来道:“老爷,内阁大学士说是一个姓胡的,正在门外求见。” ................................... 十一家商议过后,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胡士广和许为京弄清楚朱由校这次真正的意图后,却是等不起了。 午饭席上,山西按察使俞宏斌双眉紧皱,一脑门心事,对着自己夫人精心做出来的满桌菜肴,颇有些不愿意下箸。 这时,他的夫人走来,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且关切地为他布菜夹菜。 一旁,丫鬟也斟上一杯醇酒。 “老爷,忘了张真人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前些日子,道家名流李真人从江西来到山西,俞宏斌向道之人,连日延请,总算是得见尊面,请求养生之道,以期益寿延年。 俞宏斌知道,自己夫人提起李真人,就是为的让自己放松,不要去想提刑按察使司的事情。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知道,自己堂 s:///book/6/6089/823574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八章:先从他们的“靠山”开始 “本辅是不是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看见外头笑吟吟走进来一个人,俞宏斌及夫人邹氏赶紧一同起身,笑道:“哪里的话,阁老光临敝府,是下官三生有幸。” “这都是夫人做的?” 胡士广望了一眼桌上,见到伙食还不错。 邹氏微微欠身、点头,却没有说话,她深知在谈公务的时候,女人还是不要插嘴得好。 看起来这位夫人对朝廷命妇的三从四德很是悉知,胡士广暗自点头,打算开门见山,面色瞬间愣了下去,道: “哼!” “亏你还认我这个阁老,朝廷严办晋商你不知道?我这次下来,就是奉了皇命,查办晋商。” “身为山西按察使,晋商之所为,你应该都了然于胸吧?” 这时候,俞宏斌早已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拱手说道: “阁老可是误会下官了…” “这些日,下官一直都在动员有司官吏,搜查晋商通虏的罪证,罪证虽然没有搜集到,可却查到了祁帮在打静阳镇赭石矿的主意。” “朝廷严禁私人开矿,下官觉得可以从此处下手!” 这消息,倒与曹三喜给出的不谋而合,这也能证明,曹家并非是诓骗自己,想到这里,胡士广脸上的神色缓和下去,微笑道: “本辅一向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不然也不会慧眼如炬、辨识人才,叫你家多中一名进士了。” “是是是,阁老此恩,下官及夫人铭记于心,没不敢忘!”俞宏斌听出了话中的警告之意,忙道: “阁老请坐。” “下官查到,天启三年河套一战,就是祁帮在幕后作祟,所以囤积粮米,输送消息。” “眼下晋中粮米富商,大都属于祁帮,榆次常氏,也属其列,官府买办军粮,经祁帮之手最多,连按察使司中,与祁帮有旧之人亦是甚多。” 胡士广眯着眼睛,问: “你打算怎么做?” “要办晋商,祁帮首当其冲,则非以渠家为先不可,渠家资产,何止数千万两!”俞宏斌斟了一盏茶,道: “阁老放心,如果要抓祁帮,下官是山西按察使,主持会审,也有不少能插得上话的亲旧、下属。” “如要捉拿渠家,按察使司全力配合。” 胡士广接过茶,小呷一口,没有说话,放下茶盏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闲话家常,本辅不便叨扰了!” “阁老慢走——!”俞宏斌连忙陪着送了出去,直至目送胡士广转了街角过去,才是呼出口气,回来坐在桌上,道: “你说的不错,阁老是来试探我的。” “看起来,两名阁老要动手了,怕不是朝廷催了?” 邹氏也搞不明白,只是有些担忧: “唉!有司官吏不少都收了渠家的钱,这次朝廷要办晋商,实是挡了大家的财路,抓渠家容易,要办,只怕没那么简单!” 听了他的话,邹氏静静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 最近几日,消息一经在太原传开了。 先是张家口范家,现在又是榆次常氏,朝廷要办晋商的消息,已经是不胫而走,越传越邪乎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督办司并没有插手。 要知道,最遭人嫉恨的就是这个太原府的山西总督办司,这里头怕是存着不少当官的,还有为商的黑料。 朝廷完全可以依靠督办司,直接下手抓人。 可是朝廷没这么做,反而是派下来两个山西籍的阁老,皇帝这么做,究竟是又有什么算盘要打? 常氏被拿下以后,其余晋商正风声鹤唳,到处疏关通结,打算负隅顽抗,可接下来的消息,却是彻底令他们慌了。 这次动手的不是督办司,而是正经的司法衙门,属朝廷三法司下辖的山西按察使司。 按察使俞宏斌,正三品地方大员,也是山西籍的本地官员,权位仅次于山西布政使,统管山西全省的司法刑务。 这个位置很特殊,收受过晋商们的重点照顾,本该是最安全的环节,没想到,却是在这个关键时候突然唱了红脸。 据传出来的消息,是有一天晚上胡士广去了一趟俞府,出来后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是和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晋商们也能猜得到,胡士广肯定是攥着把柄,足以让俞宏斌害怕到和晋商们撇干净的把柄。 山西按察使司,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俞宏斌首先抓的居然是按察使司内部的人,即他的副手,按察副使陈九经。 没过几天,继陈九经之后,在家卧病的按察佥事王夏也被拎出来扔到按察使司的大牢里,据说是因为曾收受过祁帮商人的贿赂。 有精明者很快发现,按察使司针对的的一个点,已经从全体晋商,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声威最大,传播最广的祁帮商人去了。 很明显,俞宏斌在动手抓商人之前,要清理掉按察使司内部站队到商人那侧的官员。 作为山西省本地最大的司法机关,按察使司内部口调是否一致,这关乎着接下来会审能不能顺利。 按察副使、按察佥事,各都是四五品大员,就算是俞宏斌这个按察使想要去抓,程序也极为繁琐。 晋商们都猜得到,俞宏斌背后肯定有人在支持,这个人,或许就是下来的那两位阁老。 依当朝阁臣的权势,只要有证据,动员地方司法衙门去抓几个官员,还是很轻松的。 一下子,人心惶惶。 这还没完,按察使司接下来的动作更大了,他们开始到处抓人,从按察使司内部,到太原府衙,抓的都是掌管司法的官员。 这些被抓的官员,都由当今的东阁大学士胡士广亲自审问。 最后,就连号称小按察使的太原知府张正安也被按察使司派人抓了,扔到了自家的大牢里去。 直到这个时候,晋商们才是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他们在地方上拥有多大的财富,甚至于地方官员有多支持他们,与朝廷的力量相比,都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按察使司肃静一清,凡是支持晋商的官员,几乎都被俞宏斌一一抓走,然后由胡士广写奏疏轻视皇帝。 不过这个时候的天启皇帝并不在紫禁城乾清宫,而是跑出去听戏去了。 就算身为帝王,偶尔也是要出宫去闲溜达的,看多了后世微服私访记的朱由校,非常喜欢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感觉。 拨乱反正 第五百八十九章:天启微服私访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第五百八十九章:天启微服私访记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果您觉得《我真不是木匠皇帝》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 本书网址:/novel/32158/ )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章:玉树后庭花 鼓声咚咚,长号呜呜。 戏班在台子上列队,向几层楼的观客躬身而退,消失在“桂春坊”三个古朴的大字之下。 一楼的看客又是一番拥挤,渐渐散去。 另一批看新戏台的人进来,只是这次,人群中响起了数道惊呼声,仿佛先前的整台戏班,都不如这一名女子。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京城名妓袁宝儿,果真名不假传。” 身后书生望着台上,方才挂在脸上悠然自得的神色消散殆尽,看起来却显得更为洒脱。 他见朱由校转头来看,又是微笑点头。 朱由校一愣,心道莫非是那个“不卖笑”出来了,再度望去。 果真,这时的戏台子上坐着一名柔美可人的女子,便是那个袁宝儿了,她手捧琵琶,却轻易不肯露出笑容。 轻启朱唇,珠圆玉润般的歌声便袅袅飘荡在桂春坊之中,听得客人如痴如醉,就连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引颈观望。 只是朱由校听着,却是微微蹙眉。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是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 这个袁宝儿,这首曲词自南唐以后便一直被历朝视作亡国之兆,她在这种场合高唱此曲,到底是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朱由校倒是对这名女子有了些兴趣。 这时,听身旁倚栏之人讨论。 “听闻袁宝儿在歌楼中专事卖唱,从不陪着客人逗乐,所以称她‘不卖笑’,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不论身姿之绝色,单凭她这一副金嗓子和高人一筹的乐技,冷面待客,却依旧有如此多的客人吹捧、趋之若鹜,倒也不足为奇了。” 朱由校微微一瞥,只见到两名穿着非富即贵的富家子弟也倚栏相望,说话的人,稍显瘦削。 这时,他身旁另外一名微胖的富家子弟也道: “郑兄所言甚是,世人都说,秦淮河畔的歌妓为天下冠绝,今日京城桂春坊的袁宝儿,其才其色,不输于秦淮!” 朱由校一旁默默听着周围人讨论,并不打算插话。 他心中一直在想,这个袁宝儿,在这时高唱亡国之音,必定别有深意,若有机会,定要找来问问。 只是看眼下情况,想单独见这袁宝儿一面的富贵之人,怕要排到两条街之外去了。 “秦淮歌妓依才貌不同分成数等,颇有一些女子凭着才艺出众而标榜自己卖笑不卖身。” “这袁宝儿倒是奇怪,不卖身也不卖笑,只卖歌声,竟能在京城天子脚下,名冠一时!” 袁宝儿按惯例,高唱一曲作罢,稍作歇息。 她的眼眸从未离开怀中琵琶,淡如静水,仿佛周围无数的京城贵人,在她眼中,不过都是平庸至极。 客人们经过一多会儿兴奋的叫喊,都有些累了,伙计们则送上一些的茶水,在二层及以上的楼层,还有特制的精美点心。 朱由校在桂春坊待了一会儿,印象也多有改观。 见那浓妆艳抹的老鸨,本以为此处就是一般的风月之所,却没想到,在这待着倒是极为舒心的,服务也不错。 “那小兄弟——!” 朱由校刚拿了赠送的凉糕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招呼,转身一看,却是那书生在向自己招手。 “是在叫我?” “就是你,快过来,这里有座位呢!”书生笑道,这时候他的身旁落座了另外一人,也是一身青衫的读书人打扮。 朱由校一向是来者不拒,也不过分推辞,很大方的移步落座,看见桌上皆是粗茶淡水,笑道: “在三层的人非富即贵,连我都没有寻见一处空座,你们是怎么能有如此好的座位的?” 那书生朗朗笑道:“老鸨曾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无论生意如何,一向在三楼为我们留个座位。” “在下姓李,单名信,祖籍开封杞县,国子监生!” 李信,这个名字,朱由校倒是没怎么在历史上听说过,神色依旧淡然,随口说道: “张世隆。” 李信身旁那人也哈哈大笑,爽快说道: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李年,开封府拔贡,应顺天府乡试,与长兄来到京师。” 李信、李年,还是哥兄弟俩。 朱由校对他们印象不错,看起来不像是那些东林士子一样,要是大明的士子都是这样,东林党也就不算什么了。 正想到这里,却听一楼处一阵的喧闹声。 一队官差强行分开人群走进来,为首的穿着盔甲,带着两名官差,看起来骄横跋扈。 朱由校一愣,这不是英国公张维贤的儿子张世泽吗?这小子怎么浪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也没打算多话,想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歌妓,你知不知道,《玉树后庭花》乃是朝廷严办的禁曲!”张世泽向上喝道: “小爷乃是英国公之子,未来的国公爷,今日你若从了小爷我,此事便不予追究了!” 朱由校在下边听着,渐渐眯起了眼睛。 好家伙,听说张世泽在顺天武学院就读的时候极为老实,却不知道也有这纨绔子弟的一面。 “怕不是这小公爷前几日在桂春坊千金豪掷也买不来袁宝儿一笑,众人眼前失了面子,带着五城兵马司来找回场子的?” 李信微微一笑,一眼就看破了楼下声色俱厉那自称小爷之人的心思。 朱由校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继续看着。 张世泽这话喊完,大马金刀的一站,心中自信满满,仿佛是已经将袁宝儿拿捏在手中。 场中鸦雀无声,只见袁宝儿抱起琵琶,朱唇轻启,居然旁若无人的又唱起来了。 这一曲,还是玉树后庭花! 朱由校微微蹙眉,这个女子,性子好烈! 这样一来,张世泽的面子可就彻底挂不住了,还有他周围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更是脸色难看。 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五年前,尤其是京师脚下,有天子坐镇,厂卫督管,法内一向严苛,官差起码在明面上都是尽职尽责。 这种事可大可小,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事。 京城青楼这么多,禁曲也唱的不少,一般要么老鸨给塞点银子,要么说上两句好话,向官差陪个笑,也就算过去了,很少有人会真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拿这个口实抓人。 可态度如此冷淡,还是在官差的眼睛面前唱禁曲,连周围看客们也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毕竟是条例摆在这,官差真的照章抓人,你也没办法! 张世泽呆愣了半晌,似乎也没想到这个袁宝儿会直直的顶回来,这下子是骑虎难下,面子彻底的碎了。 他攥紧拳头,隐忍了片刻,还是喝道: “给小爷拿了问罪!”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一章:小爷我一向诚恳 这话一出,就再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五城兵马司的差役起初也没想到这位平素好玩的小公爷会动真格的,都是杵了一会,才在差头的命令下上前。 这种时候,人性的另一面就显现出来了。 周围的富贵子弟这么多,但是面对英国公之子张世泽,却是都怂了,连一个敢站出来说句话的都没有。 张世泽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寂寞,冷笑着站在那里: “你看看,这么多人,哪有一个是真心喜欢你的?不过都是馋你的身子而已!小爷到底是个诚恳的人,就明说了,我也是馋你身子。” “不过我可不像他们,这般的虚伪!” 这话,多少有些狂妄了。 可毕竟人家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张世泽眼神看到哪里,哪里就是赶紧的躲闪,没有人敢站出来叫板。 本来勋戚是要分南北两家的,可是天启三年朱由校南巡,平定了三家掌握实权的南勋造反,顺带着把兵权收回了自己手上。 这还没完,当时朱由校又在南直隶一顿整改,彻底改变了延续近三百年的武勋守备、文官主政、内监协领的局面。 徐家南京守备的官职没了,更是导致南勋的权势一落千丈。 也就是慢慢形成了今日这般,天下勋贵以京师英国公一脉为首的局面,当然,这也是朱由校刻意造成且乐意看到的。 英国公一府自此树大招风,张维贤老奸巨猾,肯定不愿意,行事也愈发的谨慎起来。 因为他看得出来,皇帝统一南勋北勋,又大肆封立功的实权武将以五军都督府官职,很可能就是在为下一步整顿五军都督府做准备。 不得不说,张维贤眼睛还是很贼的。 无论整顿南勋北勋,封立功武将以都督府官职,还是派朱燮元担任山陕总督,先行整顿卫所屯田,都是朱由校在为动“卫所”的准备工作。 要知道,卫所制度在明朝延续贯今,早已形成了一整套的定。 如果整顿卫所,那么上到五军都督府,下至各地卫所的军屯,每一个方面都毋庸置疑的会受到影响。 要是什么也不准备,直接下旨整顿卫所,很可能像崇祯年间直接裁员驿站那样,直接崩了。 五军都督府肯定要取代兵部武选司,独立掌管武将的升迁、调动,卫所军屯也要得到改善,让军户真正拿到土地。 这都就需要清查卫所田亩,这是最根本的,也是第一步。 就是这第一步,就不知道要触动地方卫所武将,州府县文官,以及地主豪强们多少人的利益。 如果没有立功以后得到升迁,忠诚于皇室的实权武将在各地支持,这只会是痴人说梦,走一步都不可能! 整顿卫所,不是推行新盐法,需要未雨绸缪,多年精心准备,朱由校才敢去真正的动手。 只能说朱由校下的这一盘棋,不是一般的大,从移宫继位之初,这种改革和整顿,就势在必行。 张维贤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能不管事就不管事。 一旦皇帝开始整顿卫所,武将势必也会分裂为两派,到时势必会依赖武勋和立功武将来掌管五军都督府。 南勋被废以后,天下勋贵以英国公一家为大,张家肯定是众矢之的,张维贤这两年不知道有多老实。 张世泽这个小毛头,居然在这种时候,去做纨绔子弟才会干的事儿,真的是心大。 不过他这么憨实,朱由校倒也放心。 戏台上的袁宝儿还在高唱,似乎没注意到差役们愈发接近,朱由校倚靠在栏杆上,静静听着,发觉她就连声音就平淡如常。 仿佛这些个兵马司差役,不过是土鸡瓦狗。 张世泽也没料到这女子的性子会这么烈,不过事已至此,没什么办法了,只能先拿回去,再慢慢调教了。 “可惜呀!” “是啊,招惹到了小公爷,只怕要被抓到兵马司的牢狱里过了,今后,怕再也听不着桂春坊的歌声了!” 三楼的客人们,个个都是富贵之身,讨论的时候虽然多有可怜,但却没人肯为了一个歌女与英国公府为敌。 “哎呀呀——” “小公爷,您这是干什么?” “是小人哪里照顾不周了吗,您消消火,小人这就给您和这些差爷准备上好的雅间!” 老鸨说着,拉起张世泽就要走。 朱由校在上边看着,这时已经缓缓走了下去,听着老鸨的话,心中一笑,看起来她对张世泽挺熟悉啊。 确实是熟悉,张世泽没少来这个地方,什么脾性,这老鸨也清楚。 只不过今日在这么多京城各地权贵的面前放出狠话,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他推开老鸨,道: “起开!” “小爷我今儿可不是闹着玩,这女子目无王法,唱甚么后庭花,这是亡国之音!” “再劝,小爷连你桂春坊一块儿封了!” 老鸨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站定了一会儿,倒也不敢对张世泽说不出什么狠话,只是忽然一屁股坐在张世泽和众兵马司差役面前,哭爹喊娘起来: “你说说你,唱什么禁曲呀!” “这下好了,老娘把你从小养到大,教你琴棋书画,枉花了这么些银子,本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全打水漂了!” “可怜我哟,可怜我哟——” 朱由校这时刚走到二楼,听起来这老鸨是故意在拖延兵马司差役,提醒台上那女子快跑,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看来,是把她当亲女儿了? 差头正要上前,却发现被老鸨抱住了教,试着挪动几下,发觉这老鸨劲儿还挺大,皱眉喝道: “闪开!” “兵马司抓人,再无理取闹,我就要动刀了!” 随即,锃亮的佩刀被隐隐抽出半截。 老鸨见状,也知道兵马司不比顺天府衙门,那是有实权的,说话也不是放屁,自不敢再胡来。 她回头给台上那女子一顿示意眼色,慢吞吞的躲开,看着冲上去的差役,满脸担忧。 袁宝儿慢慢收了琵琶,柔水一般的眸子望向老鸨,道: “干娘的养育之恩,宝儿来生再报——!” 言罢,就要一头直接撞死。 这一下可吓住了张世泽,连忙伸手,张牙舞爪命令道: “拦住她,拦住她!” 差役们手忙脚乱,哪里还来得及。 眼见袁宝儿就要撞上去,却不知从哪闪出来一名穿着白衣的贵公子,将她拦住在了柱子边上。 s:///book/6/6089/827484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二章:好你个死老太监 袁宝儿没想到会给人拦住,仔细望着眼前这人闪亮的目光,红彤彤的面孔,心中既意外又迷茫。 “公子,快些走,别为我这区区歌女,招惹上了小公爷…” “哈哈…”朱由校伸出手,掌心在沁血,却若无其事的笑道: “这个你放心,别说是底下那群人,就算他老子张维贤来了,在朕…在本公子面前,也得跪着!” 袁宝儿愣愣望着眼前这名忽然出现的贵公子,心中再也不似方才那般平静淡然。 她本以为今日不会有人站出来,可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肯为了自己一个区区歌女说话,这可不是一般的恩情。 她托着朱由校的手,脸庞微红,用一方雪白的绸巾轻轻沾去点点血迹,轻声说: “公子还是快走,为了我,不值得。” 朱由校忍耐着手上的痛楚,脸上保持着笑容,如此近距离观察,倒是真觉得此女长相柔美可人,闻言道: “那什么叫做值得?” 袁宝儿听了这话,垂头不语。 两人在上头这一番的卿卿我我,不仅看傻了众人,更是给张世泽看得火冒三丈。 “哪里来的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来呀,给小爷一块儿绑了!” 朱由校听见这话,脸上的柔情一瞬消散,这般川剧变脸,看得袁宝儿也是一吓。 只见他渐渐回头,望向下面,冷冷道: “张世泽,你好大的本事!” 张世泽方才就觉得此人身段有些熟悉,听见声音,看清长相,才是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镜。 没看错,真是皇帝下来了! 这回,张世泽再也嚣张不起来了,连忙跪在地上,心道这下子可算把天给捅破了,颤声告罪: “陛…公子,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一时间,周围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也都纷纷下跪,搞得桂春坊众人都是一脸的莫明所以。 张世泽的变化,也是令众人看得更傻了,老鸨更加不敢相信,这长相俊俏的小公子,来头竟比英国公府更大! 李信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 “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居然连小公爷都吓成这样?” 李年也是起身,惊愕道: “方才我就觉得此人颇有显山不露水之意,举手投足都不一般,现在看来,倒如老鸨所说,是宫里出来的。” 李信纳闷:“可当今陛下皇长子不过三五岁,不久前才出阁读书,这位公子看年岁,起码二十有五。” “莫非…?”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震惊到不敢相信的答案。 朱由校拿起绸巾,摇摇头: “张维贤博见有才,这才能留在朝中担当重任,你身为其子,不思进取,纨绔成性,这叫我怎么相信得起?” 张世泽这时如同乖宝宝,跪在下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般转变,不禁叫兵马司的差役们暗暗心惊。 袁宝儿站在上面看着,这时的朱由校,全然成了整个桂春坊的焦点,所有人的眼神都注目在他的身上。 可他依旧从容,步伐稳健。 “毕公子…” 朱由校起初没听出来是在叫自己,直到身后人唤了第三声,才是后知后觉的转身,道: “叫我?” “公子不是姓毕吗?” 袁宝儿轻声道,眼神有些躲闪,一会儿飘到朱由校眼睛上,一会儿又跑到身上。 朱由校一愣,转头瞪了一眼张世泽,笑道: “是,我姓毕,敢问姑娘…?” “小女姓袁,自幼与父母失散,自作主张起名宝儿。”袁宝儿微笑说道,这一笑,朱由校都差点看得傻了。 “笑了!” “‘不卖笑’居然笑了!” “来京一番,也算是值了!” 朱由校倒还没怎么,周围客人却是都炸开了锅。 好在后宫绝色也都各有千秋,不输于袁宝儿,只消片刻,朱由校便是回过神来,点头道: “姑娘身世竟如此坎坷…” 其实眼下歌姬、舞姬,大多来历不明。 自万历末年,各地灾害愈发增多,三大征耗尽了国库,便宜老爹泰昌皇帝更是轻信东林,继位一个月就败光了内帑。 这也就导致朱由校从继位开始,直到在天启二年才有余力去赈灾。 在此以前,各地的难民委实不少,歌楼妓院雨后春笋般地不断增加,一些心怀不轨者,将大批与家人失散的逃难女子偷偷卖入青楼。 她们中有的曾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有的是小家碧玉、书香之后,此时却都痛遭劫难。 看袁宝儿,应该曾经也是大家闺秀。 不过既然她不肯说,也没必要非得问,朱由校将绸巾交还给袁宝儿,信步而去。 ...... 朱由校并没有与袁宝儿深交,因为他此番下来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事,之所以在桂春坊停留许久,正是为此。 天下美女何其多,要是全都收了,肾岂能受得了? 何况这个袁宝儿,在历史上也是刚烈之女,山河失陷之秋,她高唱抗清之曲,被发现后直至被鞑兵杖死也不断绝。 这种女子关在后宫,太委屈她了。 朱由校知道自己以后必定没什么时间多去关照,这种女子一般对荣华富贵也不是很看重。 所以还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当夜,朱由校在桂春坊旁边寻了个歇脚的地方,看着走进来的张维贤,脸上又恢复了以往在宫里的神色。 “张世泽,朕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肯不肯做?” 张世泽一听,忙拍胸脯保证道: “陛下请说,臣就是上刀山——” “行了,少说屁话。”不等他说完,朱由校便不耐烦的打断,“朕今日在桂春坊见到一个人,看起来很熟悉。” “你去给朕查查,看他到底是谁!” 张世泽问道:“此人坐在何处,陛下放心,臣一定查的水落石出!” 朱由校想想道:“也是在三楼,最北侧天字号雅间,你去仔细的查查,查的清楚了,既往不咎。” 张世泽心中大定,琢磨着查个人还不简单,说道: “陛下放心!” 看着张世泽离开,朱由校靠在榻上,仔细琢磨,这个人到底是谁呢,看起来很是熟悉,可又想不起来。 正回忆着,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却是一脸褶子的魏忠贤走了进来,道: “陛下今日在桂春坊救下一女子,老奴怕她日后受了欺负,便自作主张,给带了过来。” “谁?那个袁宝儿?” 魏忠贤笑而不语,拍拍手,却是一名乔装的番子将满脸忐忑的袁宝儿带了进来。 “好你个死老太监…” 朱由校瞪了魏忠贤一眼,在袁宝儿眼前,倒也严厉不起来了,心中总算知道了留下魏忠贤的“坏”处。 这种事朱由校一向迟钝,甚至说比较慢热,就算心里有意思,也不会过分强求,因为顾虑太多。 可是魏忠贤就不一样了,皇帝有这样的邂逅,还不能表明心底对这女子有意思? 既然有意思,咱们就得帮忙张罗啊! 他可没什么好顾虑的,一个老太监,那活儿早就没了,皇帝高兴,那他也就高兴,皇帝拉不开脸,那这种事儿咱来干啊。 s:///book/6/6089/827508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三章:震怒的英国公 “嘭!” 张维贤铁钵一样大的拳头猛砸在乌木茶几上,碗托、茶碗、茶盏一蹦好高,忽又落下,摔个粉碎。 淡棕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也飞了前来报信那五城兵马司的差头一身,可他根本不敢说些什么,浑身发抖。 张世泽对点损失毫无感觉,瞪着虎目,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吼道: “什么?又撒泼到桂春坊去了,还顶撞了微服私访出宫的皇帝?这个浑小子,等他回来,我要打断了他的腿!” 到了晚上,朱由校微服出宫在桂春坊的事迹已经传了老远,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到处都在传。 张维贤双手一背,大部在正厅里走来走去,看在差头眼里,分明就是一只关在铁笼里的猛虎。 管家站在一旁,满脸严毅刚正,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家老爷平日里一向不怒自威,在外人面前如此声色俱厉,当然是另有原因。 他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却不动声色,更能极好的衬托出英国公听闻此事后的又惊又怒。 只是可惜了那套刚从江南送来的茶具,没用几次就这么碎了。 差头看见英国公雷霆震怒,自然不敢多待,本来想讨赏的话也噎在嘴边,只求顺利脱身。 管家带着差头从正厅出来,见他松了一大口气,心底冷笑,转身吩咐一旁的家仆拿来一锭白银,面无表情道: “你也知道,陛下把五军都督府这么大的担子交到国公爷身上,一团乱麻似的事情,而且都不是小事,要整理得井井有条,可废了不少功夫。” “近来国公爷有些脾气暴躁,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英国公府说好了的事情一向不会少你的。” 差头本身也不敢对权势极大的英国公有半点怨言,居然还能拿到银子,更加是心花怒放,千恩万谢的走了。 管家对家仆给了眼神示意,然后转身回到正厅。 这时的张维贤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方才的震怒,反而是冷静异常,在正厅来回踱步,满头大汗。 自己那个儿子倒不是纨绔成性,只是爱玩,但是知道轻重,从不见招惹出什么祸事。 虽然这小子头脑简单,但这样憨厚、直率的性格,却让他在军营中如鱼得水,比其他勋贵子弟更有优势,深受京营兵士的爱戴。 倒是天启皇帝,微服下来是为了什么? 真像那个差头说的那样,下来到处溜溜弯,在大街上买了把簪子,然后到桂春坊听了一台戏? 或者说,是看上了桂春坊的头牌袁宝儿? 都不是。 内市流露出民间的宫内饰品,大多数都是各宫各局的宫人们佩戴的,至于以往和现在那些娘娘们所用的,非常稀少。 宫中的饰品就算只是寻常宫人所用,都是宫局特制,从制作到穿戴的方式和场合都非常讲究,所以在民间市面上是少见的珍品。 就是这种民间的珍品,在宫里不过也是稀松平常的成色。 一个堂堂的天子,平日里什么华丽的饰品没有,至于为了这么根簪子微服出宫? 张维贤见过朱由校几面,这位天启皇帝从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既然说微服下来了,必定是有所谋划。 可这是到底为了什么…? 张维贤想到这里,问道: “我儿子回来了没有?” 管家这时候刚刚走进来,摇头道:“少爷一直都没有消息,会不会是被陛下给…?” “不会,陛下不会那么做。”张维贤直接摇头,转念又道:“我看,我得亲自去面见陛下请罪!” 管家一愣,忙问: “有必要吗,不过就是个歌妓的事,陛下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不会记恨少爷的。” 张维贤叹道:“有必要啊,非常有必要。” ...... 看着眼前的袁宝儿,朱由校心中委实哭笑不得。 这个魏忠贤,谄媚献上的本领真是练到家了,其实自己救她只是因为不忍心看着香消玉殒。 好,顶多算是有些好感。 可魏忠贤居然直接就把袁宝儿从桂春坊接来了,依着他的性子,想必是就连赎身的账目也给结了。 这样一来,朕不要却是也不行了… 既然如此,朱由校也就没有什么好再矜持的了,起身靠在墙上,上下观察着女子的身段,含笑说道: “既然他把你叫来,想必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袁宝儿摇头,其姿其色,在朱由校眼中虽算不上顶秀绝伦,却也称得是天下间少有的清秀脱俗。 她上唇碰下唇,轻声道:“没说,但我猜得到,公子身份定是非富即贵。” 朱由校愕然,又向外瞪了一眼,道: “非富即贵?” “一般的非富即贵,能让你对我笑出来吗?” 无可否认,长相端庄秀丽的女子,总是能引人多关注两眼。 纵然是朱由校,眼眸也不断在袁宝儿身上流转,只不过他的神情与旁人全然不同。 旁人是色相毕露,他的眼神却如古井无波。 就算与袁宝儿四目相对,朱由校也不会躲闪,眼神中只是带着审视,浑身上下,尽显一副自信、从容。 袁宝儿半天不做声,这时才缓缓地、庄重地道: “民女参见陛下。” 果然,这聪明的女子猜出来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哈哈两声,示意她起身,眼眸带笑: “朕自认为这次微服私访伪装的还不错,既然魏忠贤没说,那你是如何发现是朕的?” 袁宝儿轻轻一笑,望向门外,小声说:“民女不认得陛下,还不认得大名鼎鼎的厂公吗?” “又是这个老太监,朕这次带他出来,怕就是个错误…”朱由校一愣,摇头道: “你在桂春坊高唱唐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是想说什么?” “现在朕就在你眼前,有什么心迹、屈冤,这天下间再无其他人能为你做主了。” “是不是关于魏忠贤?” 这些话,实际上是一番考验。 朱由校说完的同时,也在以一种上位者的目光审视袁宝儿,等待着她给出的答案。 “依民女看来,厂公在某些时候,倒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大贤要有用多了。” 朱由校松了口气,看着认真说话的袁宝儿,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对于魏忠贤,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蒙蔽君上,结党营私、祸患朝堂,天下间能看出其真实处境的人可不多,何况还是一介女流。 纵然是当时被钦定为皇后的张嫣,起初也是没有这种情商和智慧,思想被那些儒家群贤坑害得不轻,居然去看什么《贞观政要》… 还好朕发现得早,亲手教导,已经把她一点一点的板正回来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袁宝儿有了些兴趣,双手置于胸前,问道: “你倒是说说,门口那个老东西什么时候有用?” s:///book/6/6089/828322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四章:被拒绝了 这一问,倒不是说在考她了,只是朱由校单纯的好奇,这个在历史上连姓名也没留下的一时名妓,到底能懂得多少。 袁宝儿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便是当今天子,尽管她生性淡然,却也忍不住心下荡漾。 当今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有幸能面见天子的,莫说那些名门闺秀,青楼歌姬,只怕也是绝无仅有。 她一听此问,对答如流: “厂公于陛下,不只是单纯的主仆,作用甚于当朝大臣,其弊也更甚于当朝大臣。” 说到这里,她非常聪明的微微向后一瞥。 朱由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魏忠贤这货此时想必就在门外偷听,而且就方才这句话来说,她到底想着什么,现在也能猜得出来。 “想不到你身处青楼,看得却远比那些所谓的大贤要深远,好,好,好。” 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门外的魏忠贤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袁宝儿入宫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一来,继客氏之后,自己在宫里总算又有了眼线。 当然,魏忠贤一番顺水推舟,成全朱由校与袁宝儿的美事,也不仅是为谄媚圣意,也有在为他自己考虑。 毕竟圣断无常,纵使是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袁宝儿是受了他的恩惠得以入宫,日后受宠,也能想起今日这番恩情,有什么事,暗中提醒一番,也就好办得多了。 就是魏忠贤心中隐隐有些不确定,本以为一介青楼女子,威逼利诱一番,也就能让她害怕自己,听从自己的吩咐。 却没想到,这袁宝儿竟能看得出来自己与皇帝真正的关系。 不过无论如何,客氏出宫以后,袁宝儿如果入宫,倒也有一半算是自己的人了。 朱由校倒是没有考虑到魏忠贤打着让袁宝儿入宫做眼线的想法,只是在上下打量着她。 “愿意入宫做朕的皇妃吗?” 袁宝儿感受到皇帝火热的目光,心中抑制不住的砰砰直跳,垂眸不语,脸庞微红。 朱由校也只是含笑望着她,想来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女子会抵挡得住这般金钱权利的诱惑。 就连那些姿色上佳的秀女,也尽是为此入宫。 不多时,袁宝儿轻声回道: “陛下恕罪,深宫规矩太多,民女不愿遵守这些条条框框,留在民间做一歌女,倒也自在。” “惟愿陛下能常来桂春坊,找我听曲…” 朱由校一愣,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堂堂皇帝,金口玉言要一个女子进宫做皇妃还会被拒绝。 这样一来,心中顿时对她更加感兴趣了。 不过朱由校也没着急,想想说道: “既然你无意进宫,朕也不好强人所难。” “传朕旨意,后庭花一曲从此不再算作是禁曲,赐予桂春坊金字招牌,袁宝儿只卖唱,有敢于胁迫者,论罪。” 袁宝儿似乎松了口气,欠身说道: “民女谢过陛下。” 命人将袁宝儿送回桂春坊后,朱由校信步走出客房,来到魏忠贤跟前,眯着眼睛将这老太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直令后者心中发虚。 过了一会,朱由校移开视线,淡淡说道: “你有心。” 魏忠贤连忙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本分,陛下不必说这么多,只是这袁宝儿…,陛下真的没事吗?” 闻言,朱由校笑笑,洒脱说道: “没事,随她去,这等女子,在民间才是莺雁自在,叫她入宫,反倒是锁住了春华。” 魏忠贤连连点头,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袁宝儿抱着琵琶回到桂春坊,沿途身后都有厂卫跟着,她知道这是好意护送,却还是不免紧张。 直至回到待字闺房,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 她坐在铜镜前面,目光变得有些茫然,心中还在念着方才那洒脱自然的年轻天子。 过会儿,桂春坊的老鸨郑氏走进来,与她抱在一起。 “我的宝儿,你竟然回来了!” “干娘…,我从没有见过今日如他这样的人。”袁宝儿与老鸨抱在一起,轻声说道,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那个年轻人是谁?” “是当今天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身上挂着宫中才有的玉佩。”郑氏听了这话,捂着嘴,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拉着她坐在床上,轻声问道: “与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一提起朱由校,袁宝儿眼中既透着向往,又显得害怕,“他…,他很年轻,白白净净的,倒没有很令人害怕。” “只是在他身边那些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叫我一看就想要敬而远之。” “干娘,我还看见魏忠贤了…”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同时浑身一颤,徐氏伸手安抚她几下,起身开门道: “是谁啊?” 来的穿着尖帽,脚踩牛皮靴子,分明是东厂的一名档头。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腰挎双刀,一身白衣的番役,拉着一块横匾,上书三个金色的苍劲大字——桂春坊。 只不过往日态度强硬的番子们,现在却态度柔和,他们站在远离门前一步之外,静静等着。 档头见了徐氏,抱拳笑着说道: “徐夫人,想必我们的来意宝儿姑娘已经与你说过了,这块匾是当今天子御赐,快些换了。” 说着,档头望向缩在后边的袁宝儿,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宝儿姑娘,深夜叨扰,实在不该。” “陛下见姑娘所用的琵琶太过老旧,于心不忍,便命人从宫局之中挑选一把,叫我送来。” 袁宝儿将这崭新且华丽的琵琶接在手中,眼神一亮。 “替我谢谢陛下。” “应该的,姑娘太客气了。”档头冲她笑着,抬头便是向正干活的番子们严厉的一声喝令: “快把匾挂上,不要扰了桂春坊的宁静!” 这般动静,早将周围邻里及行人惊动,于是纷纷围过来驻足观看。 众人都是惊叹不已,说这桂春坊时来运转,撞了大运,天启皇帝微服私访与袁宝儿有了这样一段邂逅,可谓佳人佳话。 厂卫在门前做苦工,这面子也是真大! 也有人感叹,这件事不过几日,怕是就要传遍大江南北,本来听曲一难的袁宝儿,只怕更与他们这等平民无缘。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五章:范永斗还活着? 天启五年三月十二日,也就是朱由校微服出宫后的第三天,京师大朝。 这种大朝是永乐年以来的定制,每三月一次,比平日朝会更为正式。 万历四十七年时,朱由校继位罢撤常朝及日讲,大朝也就不再举行。 恢复常朝以来,这算是天启一朝的第一次大朝。 内廷各宫局监,京卫有司,天子亲卫各司天还不亮就起来到处忙活,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众衙门尽是早早管控了京城街巷。 这都是为了避免在大朝当日出事,影响大明的威严。 他们谁也想不到,大朝的前一天晚上,朱由校还微服出宫,见了一名唤做袁宝儿的桂春坊歌妓。 相比于皇帝的优哉游哉,大臣们就叫苦不已了。 大朝非常重要,这天文武百官及有司属官,都得从四更天起身一直忙到太阳日出。 这还不完,接下来要有繁琐的大典礼节等着他们。 照例,这日宫人们在殿前齐奏丹陛大乐,直殿监从皇极殿到大明门设驾卤薄,甬道两侧也环列大汉将军及天子亲卫有司。 “呜呜呜…” “咚咚咚…” 群臣自甬道上殿时,承天门上霎时钟鸣鼓响,旌旗飘荡,猎猎作响,由勇卫营亲军校尉打开大小三座朱红铁门,列队在外,以示通达天下。 朱由校端坐在九龙御座上,受文武百官及在京番邦使臣拜贺。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轻“嗯”一声,道: “赐茶。” 一批小阉端着早就煮好的茶水分发给殿上众臣,众臣喝完以后,再次山呼。 “臣等谢过陛下——!” 山呼过后,宫局再奏礼乐,群臣们则在宫局乐声中依次退下。 出了皇极殿,再由司礼监宣诏,群臣经日精门,过月华门鱼贯而入,直达乾清宫。 此时,宫中各门前和御道、长廊两侧,都布满了腰间佩刀的亲军甲士,隔不数步,更有目光肃穆的锦衣卫紧盯群臣。 大臣们尽管见惯了大场面,但是此时此刻,依旧都是毕恭毕敬,由内阁首辅魏广微领着,小心翼翼、目不斜视地向前。 这些当朝大臣的目光所及,只看得到前人的官服和两侧环立的佩刀甲士,没有人胆敢多看一眼天子及后妃平日居住的龙宫。 这便是永乐皇帝下旨常设这种大朝的目的之一,即彰显皇帝的威严。 大臣中有一人,年不过五十,一向心宽体胖,像个笑眯眯的弥勒佛。 此刻他却心神不定,连头也不敢抬,由于和前人贴得太近,导致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在尽力想摆出神色如常的样子,可却事与愿违,越是极力管束,呼吸越是急促。 其实现在正走向乾清宫的大臣中,谁又不是如此? 只不过这位大臣的样子稍有夸张,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有人听见了,也没有十分在意。 只有这大臣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害怕些什么。 随着眼中出现一道大红门槛,这名大臣更是心神一颤,这次无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进乾清宫了。 甫一进宫,他的整个人就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威势给迫得喘不过气来。 当今天子年轻有为,只怕事情早晚要暴露… 工部尚书崔呈秀的声音回荡在乾清宫中:“新设赈灾有司动工筑坝时,于黄河岸边一村中发现奇草灵芝。” “此乃国家祥瑞之兆,工部特进贺表及灵芝,恭祝陛下及中宫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崔呈秀垂头下去,将贺表和灵芝一同拖在手上,等着内侍来接。 朱由校等王朝辅接了灵芝,微眸一眼,道: “近年来各地灾害频繁,朕设赈灾有司,于各地兴建赈灾工程,其司归工部直领,诸位功不可没。” “崔呈秀你身为工部尚书,朕的肱骨之臣,一身功勋,更不在这一块灵芝上。” “听赏,工部官员,每人赏银一百两,上好宫绸五十匹,将灵芝熬为数份,每人一份。” “下去吧!” 崔呈秀连忙点头,连忙叩头谢恩,回到班列之中,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这时,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朗声道: “政教修明,时和年丰,百姓乐业,方为祥瑞。此灵芝生长于黄河水边,也乃奇物,当敬天勤政,惠养元元。” 朱由校一听,心中无奈。 尽管在这个时候,这个李邦华说话还是不顾着别人的面子,不过好在他没有再劝谏什么了。 也是略一沉吟,道: “爱卿所言甚是,照此去办吧。” 李邦华行礼道:“陛下圣明!” 随后,继工部之后,兵部、户部、礼部、刑部、吏部,各部堂官先后面陈政事常务,宫局有司、内十二监也都陈述宫务。 这些都分别由朱由校和张嫣一一妥善处理,这样一来,殿内气氛略有缓和。 谁料轮到六科言事的时候,这些最喜欢嘴碎的言官们,还是出了茬子。 不过今天这件事,是朱由校授意,让魏党官员提的。 一名魏党官员,名唤阴应全的出列跪道:“启奏陛下,臣有要务面请。” 朱由校面色不动,抬手道: “起来说吧。” 阴应全望了一眼朱由校身旁的魏忠贤,暗暗点头,道: “陛下,天启四年,北镇抚司查办张家口范家于战时向鞑虏输送粮草、马匹、铁器,本已结案。” “可臣昨日在京师桂春坊,竟见到范家之子范永斗,事发突然,未能了解更多,特请详查!” 这话一出,激起了千层浪。 群臣在乾清宫议论起来,魏忠贤向下打了几个颜色,随即,更多的魏党官员纷纷出列。 “陛下,臣早听闻范永斗曾于杭州出现!” “臣在苏州的一个侄子也说在去年八月见过范永斗,我那侄子本本分分,憨厚老实,说话不会作假!” 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党官员附和,似乎范永斗还没死的消息已成事实。 刑部尚书李养正从未听说过这种事,范永斗不是早就被杀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么多地方? 一个阴应全,可以说他是信口开河,可如此多的朝廷大员众口一词,这事情就是另有隐情了。 无论如何,身为刑部尚书,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与其等着众人问过来,倒不如自己先站出去,想到这里,李养正仓皇出列,跪道: “陛下,臣实不知情!” “此案当日移交北镇抚司,三法司全然未管,范永斗若真未死,定有隐情,臣惶恐,一定尽快查明!”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六章:天启五年替死大案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立即出来道:“陛下,锦衣卫当时负责处置范家,范永斗如若没死,这是臣的失职!” “还请陛下治罪!” 朱由校似乎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半晌,没有回复治罪与否的事,恍惚问道: “确定当天是斩了范永斗吗?” 许显纯道:“臣确定!” 话才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道:“除非…当日死在刑场上的不是范永斗!” 这话一出,更是将整件事烘托到了更高的高度上,就连许显纯也是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因为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好家伙,范永斗已经被杀了,但是死的不是范永斗,这不就说明那天是有人替他死了吗? 那事闹这么大,还是皇帝亲自下旨查办范家,范永斗要是真没死,这就不是打锦衣卫的脸这么简单了。 能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逃出来,这范永斗是什么人? 许显纯捏紧拳头,这不就也说明了,锦衣卫之中有人被收买了吗? 能负责范家的案子,私自放了范永斗,这人在自己手底下地位怕是还不低!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想到这里,许显纯似乎已经为手底下这名叛徒,想了一百种极其凄惨的死法。 内阁首辅魏广微在出这事的第一时间是去看朱由校是什么表情,不出意外,这位皇帝显得很懵逼。 就好像,一瞬间从刚才那个精明的天子,变成了什么也不懂的政治小白。 不过魏广微看到这些就放心了,这事不说是这位爷一手策划,也肯定和他有关。 确定皇帝的态度以后,话就好说多了。 他站出来,冠冕堂皇的道: “陛下,如若替死,此案比之东林科举案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严加查办,朝廷此后办案,恐会替死成风,查之不及。” “无辜受牵连者多,真正犯事者逍遥,法弊成风,于司法不利,当谨慎处置!” 朱由校也是那天在桂春坊无意之间看见的,经魏忠贤提醒,才发现那货是范永斗。 当时也觉得纳闷,范永斗全家都被抄了,他怎么还活着? 可谁想到,东厂越查越深,就连老练的魏忠贤接到最后消息时,脸色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范家远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他们已经将张家口本地的督办司衙门渗透。 就连北镇抚司,许显纯手底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都已经是范家的靠山之一。 范家还只是十大晋商中比较普通的一个,竟连督办司也能渗透得千疮百孔。 那么身为此时的晋商第一家,隐藏势力到底会有多深? 魏忠贤不敢想,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家这种事在查到以前,连他也不敢想象。 朱由校也是根据这件事知道,查办晋商,远没有直接抄家灭族这么简单。 单靠下去那两个阁臣,最多只能做到在明面上打压晋商,他们真正的势力还埋在土里。 自己不可能每一个杀的人都去亲自盯着,而且谁还知道除了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死以外,他们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 这种仗,要是没有无孔不入的东厂和锦衣卫,自己是根本打不赢的。 当然,朱由校现在也有一个王牌——较事府。 作为隐藏最深,只有自己知道的特务侦查机构,较事府是严格按照后世军统的形式组建的。 就连较事在面对面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也是较事府的一员,这是朱由校最后的手段之一。 想到这里,朱由校道: “臣昨日微服私访,听闻一诗,名《白夫色》,不知何人所作,可有人听过?” 这诗,正是较事府查到的,只不过朱由校一直没想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天提出来,也是怀疑跟此事有关,看朝堂上这些“精英”们有没有人能理解到位。 李邦华随即说道:“臣听过,这是一首匿名诗,最初盛行于杭州,后来传遍天下,臣也不知何人所作。” 说着,他忽然间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愣住一会儿,急促地说道: “对了!白夫再加一夫为替,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正可谓死!” “白夫色,说的正是此事,替死!” 朱由校也是一愣,转念一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白夫色,初一听好像是首小黄诗。 可经李邦华这么一分析,倒是挺有道理的。 看起来早就有人知道范永斗是替死,但是害怕遭到报复,所以作了这样一首匿名诗! 话音落地,殿上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被如此奇案震惊了,谁也没想到,天启年间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大案、奇案! 这次的案子更令人瞠目结舌,渗透锦衣卫,躲过东厂的追查,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人替死。 事先,只有较事府找到一首民间忽然流传起来的《白夫色》似乎与此有关,但也没能发现更大的风声。 朱由校看着阶下窃窃私语的群臣,第一次觉得他们每个人,似乎都不可信。 底下有一人也此时冷汗更多。 看来早就应该把做诗那人给杀了,当时要不是害怕打草惊蛇,早就动手了。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快杀人灭口了! 要是被朝廷先查到这个人的下落,只怕自己的前程就要毁于一旦,而且依着这位皇爷的脾性,九族怕是也不保了! 作匿名诗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士子,可谓高才不第的典型。 其家中老父是运河纤夫,含辛茹苦供他考取功名,却屡试不第,因此这名士子一直愤懑难平。 后来范家事发,抓了一个人顶罪,正是他的老父。 整件事做的滴水不漏,唯独有一件事,没有及时处理了当时正在京中考学的这名士子。 后来范永斗之事就连锦衣卫也没发觉,为免打草惊蛇,余下的范家人便销声匿迹,不再追究。 士子再次名落孙山,彻底心灰意冷,回到家中却找不见自己的父亲,从街坊乡亲中听闻被范家人所抓,一番追查,却没想到得到了这般令人发指的内幕。 阴应全继续奏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作匿名诗的那名士子,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许显纯也道:“陛下,此事系北镇抚司无能,臣一定尽快清查部下,找出叛徒!” 收受贿赂没什么,谁私下都收受贿赂,可你要明白哪头轻,哪头沉! 作为指挥使,许显纯绝不容许锦衣卫之中有人敢与皇帝作对,帮助逆党! 查出来是谁,老子要活撕了他! 许显纯气的双眼通红,杀气已经是抑制不住,群臣也都是默不作声。 大家都明白,接下来,只怕民间、朝堂,甚至是北镇抚司和东厂内部,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七章:办晋商从渠家开始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办晋商从渠家开始 崛起的石头</p> 朱由校的面色很平静,群臣都以为他是在憋着怒意,实际上,他的心中就和现在看上去一样。</p> 范永斗的事,朱由校说实话不是很在意,更谈不上生气。</p> 无论这些晋商有多大的体量,多大的能耐,不过也就是能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p> 在厂卫无孔不入,皇权极盛的这个年代,只要他们稍露出马脚,自己就能将他们连根拔起!</p> 就算没有任何马脚,那朱由校也能利用皇权超脱于俗世之外,一步到位,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p> 与被自己推向顶峰的皇帝集权作对,无论官还是商,都还是太嫩了。</p> 替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是个查办晋商的口实,那就说的再大点。</p> 查办了晋商,山西也就差不多了。</p> 朱由校微皱眉头,平静说道:</p> “范永斗之事,朕早有听闻,非三法司之过,更不是锦衣卫失职,经应爱卿提及,朕自当洞悉其奸,秉公办理。”</p> “范家在战时向建虏输送物资,而今又寻冤人替死,殊属可恶!”说着,朱由校的话语变得凌厉,神色也逐渐转怒,以手击案道:</p> “传朕旨意,张家口知县、县丞、师爷惧著革职,京师戒严,从速捉拿逆贼范永斗,通缉范氏全族,抓到即斩。”</p> “再敢有徇私枉法者,全数革职查办,不得有误!”</p> 大朝上的这一番奏对,群臣们谁也没能事先料到。</p> 这一番圣旨由御前太监王承恩在殿前宣布,宛如一道雷霆洪波,更似一道自乾清宫向外散发的地震,使得气氛骤然紧张。</p> 群臣都是禁不住心里敲鼓、脚下发软,眼看一道裹着闪电暴雷的乌云,转瞬间逼到了他们的头顶!</p> 科举大案至今不过一年,在朝官员东林几乎全军覆没,余下者也多有牵连。</p> 科举大案后,满朝官员一个个胆战心惊,寝食不安,就这样过了一年。</p> 谁也没想到,今日又有一桩大案!</p> 范家死灰复燃,牵出了暗中不知积蓄多久的替死密桩,除范永斗以外,不知还要有多少范家人未死。</p> 皇帝的这道圣旨,镇住了殿上群臣,更使得远处山西的晋商们全数都低矮了半截。</p> 因为,他们最后的一招底牌已经被发现了。</p> 自此以后,朝廷必会严防有权势者替死,想要替死所花费的资金成倍增长,难度也今非昔比!</p> 本就受制于皇权淫威之下的晋中官商们,此后就更不得抬头了。</p> 想必消息一经传出,就连蠢蠢欲动的山西官场都是黯然失色,晋商们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p> 满朝的官员,这下全都成了苦瓜脸。</p> 是啊,科举大案才过去一年,又来了个范家替死案!</p> 这下又要有多少官员陷进去?</p> 朱由校内心冷笑,看看乾清宫里朕的这帮肱骨之臣吧,现在他们一个个的神色,就像吃了屎一样难看!</p> 震慑住朝堂上的重臣们,再去办地方,就是水到渠成!</p> 无论心里有没有事的,现在都是如同过河的泥菩萨,根本不敢再去惹是生非。</p>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厂卫又要成疯狗,到处逮人咬了,被他们抓住把柄,一切就都完了!</p> ......</p> 山西太原,三晋源总号。</p> 晋商们都被眼下严重的局面给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次替死案的发生,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p> 就连祁帮的领头羊渠敬信,也是变了脸色,手里拿着朝中的回信,连嘴唇都在发抖。</p> 信上这名朝廷官员的口吻非常严重,甚至在信中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与渠家联系。</p> 还不止如此,祁帮的成员大多都被孤立。</p> 地方上的山西官员没了动静,朝廷上也是静若一潭死水,无论怎么送钱、送信,都是杳无音讯。</p> 这种宁静是极为可怕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说明,一场由皇帝主导,针对晋商的大规模清洗,就要来了。</p> 案发后,京师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p> 以畿辅为重,北镇抚司派往各地二十余名权威极高的千户,事发地张家口由指挥使许显纯亲自整顿。</p> 山西、山东、陕西、河南四处的地方督办司衙门,分别由田尔耕、崔应元、孙云鹤、杨寰四名指挥使负责。</p> 这次他们下去,一是负责整顿各地督办司,二也是为了越过三法司系统,直接查办那些祸国殃民的晋商。</p> 朱由校显然已经没有耐心等着下去那两名阁臣再慢悠悠的行事了,况且从之前的情形看来,他们也已经表达了对自己的忠诚。</p> 让他们下去,其实也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将剩余的晋商全部查办干净。</p> 只要知道他们下去以后是什么态度,这也就够了,当然能给晋商们提前造成点小麻烦这更好。</p> 至于这次的替死,单纯是朱由校的意外发现,顺手就给晋商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p> 没口实也能办,有口实岂不更好?</p> 渠敬信正是一个头,两个大,坐在晋中最大的商号,渠家的三晋源之中等待消息。</p> 一名仆人慌张跑来,带来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p> “老爷,不好了,运往蒙古的家产都被边税司截了!”仆人哭着扑倒过来,“是东厂,东厂的人在各关口都设了卡!”</p> 渠敬信一脸不可置信地起身,惊愕道:</p> “什么?!”</p> “我不是先给大同的张大人,宣府的郑大人,还有边税司都送了银子吗,怎么还是会被截了?”</p> 那仆人继续道:“老爷,东厂好像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提前转移家产,各关口都有他们的缇骑!”</p> “完了,全完了!”</p> 渠敬信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正恍惚间,铺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却是一名锦衣卫千户带着二十几名校尉包围了三晋源。</p> 进门的这位千户可不一般,身上穿着合身的华丽飞鱼服,正是田尔耕。</p> 田尔耕这么多次办案,第一次将削铁如泥的绣春刀当着众人的面抽了出来。</p> 明晃晃的刀锋直击渠家众人的心底,直令渠敬信连椅子也坐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p> 田尔耕将绣春刀的刀尖轻轻抵在了渠敬信脸上,血滴立即顺着锐利的刀锋落下,他冷笑道:</p> “渠家私通逆党张家口范氏,帮助范永斗及范家逆党替死,罪无可赦。”</p> “北镇抚司奉旨行事,查封三晋源及渠家全部产业充公,渠家男丁充公,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妓!”</p> :。:m.x</p> ?</p> </p>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八章:朱由校教儿子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朱由校教儿子 太原城刑场之上,田尔耕亲手用御赐的绣春刀砍下了此时晋中第一富商渠敬信的头颅。</p> 往日间川流不息的商号三晋源,自此后也被贴上了两张封条,再不见什么人丁。</p> 只不过没有人会对渠家抱有一丝同情,通虏、替死,种种事情都表明,渠家不是什么好东西。</p> 渠敬信的人头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师时,朱由校刚处理了一天的政务,浑身轻松的走出西暖阁。</p> 抬头看看,发觉太阳已渐近中天,朱由校笑了笑,继续在王朝辅的陪伴下前行。</p> “爷,时序虽已是仲夏,正午还有丝丝泛凉,您可莫要着凉…”王朝辅说道。</p> 听了这话,朱由校轻“嗯”一声,漫步走在皇宫内的林荫小道之中。</p> 现在的气候愈发反常,似乎也在暗示着小冰河期的全面到来,这个时代,真的太难了。</p> “太妃万望注重身体。”出了慈宁宫,朱由校再三回首,向周围宫人们嘱咐道:</p> “时序渐凉,宫局不要忘了为慈宁宫多添棉衣。”</p> 刘太妃一手礼佛,头也未回,轻声道:</p> “皇帝有心了。”</p> 朱由校淡淡一笑,这才转身而走。</p> 去慈宁宫向刘太妃问安,这虽是每天必行的礼节,但朱由校却从未觉得繁琐甚至厌烦。</p> 每次离开慈宁宫,他都努力告诉自己,孝顺了这位太妃,自己的母亲就还能在后世过得好。</p> 后世的母亲已经见不到了,而这位端庄慈祥的太妃对于朱由校来说,更像是对后世父母的寄托。</p> 尊敬刘太妃,对朱由校的意义很大。</p> 来到凉亭坐下,朱由校忽然问道:“你在朕身边多久了?”</p> 王朝辅一愣,下意识道:</p> “回陛下,四年了…”</p> “四年了,过的真快。”朱由校呵呵一笑,“替死这事上,你觉得朕牵连渠家全族,做的对吗?”</p> 王朝辅还没来得及回话,便从身后听到一声颤抖着声调的愤怒娇喝:</p> “小兔崽子,给老娘滚出来!”</p> “叫我找到你藏到哪去了,非将你交给先生,打你二十戒尺,叫你好好儿的长长记性!”</p> 静谧的御花园被这一生怒喝惊醒,一名身着宫服的年轻女子打开花丛,诧异地看着眼前两人。</p> 女子茫然,看了看两人服饰,这才发觉闯了大祸,连忙躬着身子告罪:</p> “陛、陛下!”</p> 朱由校一看,竟是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安抚道:</p> “大清早的,是什么小崽子惹着你了?”</p> 话才说完,朱由校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后衣被扯了扯,回头一望,也是愕然。</p> 小小的朱慈燃,不知什么时候竟躲到这里来了。</p> 朱慈燃发觉皇帝老爹看着自己,心中有鬼,彷如一口气噎在喉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得满脸通红。</p> 这一幕,引来三两个路过的小阉围观,徐氏亦站在原地,笑而不语,狠狠瞪着他。</p> 仿佛在说,小太岁,叫你跑,跑到皇帝跟前儿来了吧!</p> 我们治不了你,有人能治你!</p> 看着徐氏的眼神,朱由校一下子明白过来,试探性问道:“是燃儿?”</p> “除了这小祖宗,还能有谁能有这个本领,搞得懋勤殿鸡飞狗跳!”徐氏提起这话,就气儿不打一处来。</p> 想起来,自皇长子出阁以来,自己这个当爹的忙于国事,好像还没怎么关新过。</p> 朱由校想到这里,心中有愧,舒缓了神情,问道:“燃儿在后宫闹了什么乱子?”</p> “回陛下,这小祖宗在懋勤殿听学的时候,不知怎的,藏了一只蛐蛐,给先生吓得一崩三尺高。”</p> “还叫先生和我们帮他找蛐蛐,不然就要先生好看…”徐氏毕恭毕敬道,但是眼睛一看向朱慈燃,就没了什么好神色。</p> 朱由校哑然,转头神情一肃,道:</p> “有这回事儿?”</p> 朱慈燃吐了吐舌头,“父皇…学写字太无聊啦,那先生怪没趣的,我能不能出去玩儿?”</p> 朱由校无奈,紧紧盯着他,发觉这小子神色不对劲,还特意藏了藏左手,瞪着眼睛道:</p> “拿出来。”</p> 朱慈燃一惊,颦眉回道:“什么拿出来?”</p> 朱由校指着他身后藏着的手上,“装无辜?你在手上藏了什么,八成就是那只蛐蛐吧?”</p> “父皇是怎么发现的…”朱慈燃乖乖摊开手,不过这个时候,那只蛐蛐已经被憋死了。</p> “啊呀,死啦!”看见蛐蛐软趴趴的,朱慈燃一下子闹了起来,涨红脸向徐氏和小阉们吼道:</p> “小爷的蛐蛐,你们还小爷的蛐蛐来!”</p> 皇长子这一番声色俱厉的斥责,看在徐氏这些宫人眼中,实际上就和孩童胡闹没什么两样。</p> 不过毕竟尊卑有别,眼前还是皇长子,他们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紧跪了下来。</p> 朱由校一听,心道这还得了,小小年纪竟如此的飞扬跋扈,在朕眼前,连小爷这种称谓都讲出来了。</p> 小爷,那是朕出去装逼才讲的,你小小年纪怎么学朕点儿好,学这个干什么?</p> 要是不严加管教,日后岂还得了?</p> 要是再出个朱祁镇,自己没事,大明可受不了…</p> 随即,朱由校的神色冷了下去,突然起身将蛐蛐打落在花园的泥土中,一脚踩进土里吗,道:</p> “小小年纪不学好,玩什么蛐蛐?”</p> “快回去找先生,今夜朕去检查你的功课,要是先生和朕说你没做完,看朕怎么收拾你!”</p> “不止今晚,明晚,朕也要检查功课,不能按时完成,朕就把整个御花园的蛐蛐都抓出来踩死!”</p> 朱慈燃毕竟年纪还小,朱由校装起严厉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下子就给镇住了。</p>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望了望朱由校吓人的样子,朱慈燃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向坤宁宫去了。</p> 很明显,这是跟他母后张嫣告状去了。</p> 这一幕,更是将小阉们和徐氏逗乐了。</p> 朱由校看着自己儿子竟然被自己吓哭了,当时也就在想,是不是装的太过分了?</p> 本来自己忙于政务,同朱慈燃就没什么好感情,今天这事过后,只怕是变成恨意了。</p> 不过转念一想,朱由校也就觉得这确实应该。</p> 小孩子就是不能惯着,尤其自己的儿子,那可不是普通人的子女,日后整个大明江山都要交到他手上。</p> 要是像朱祁镇一样被惯坏了,日后万一自己驾鹤西去了,大明怎么走,那可就不好说了。</p> 恨就恨吧,该管还是要管。</p> ?</p> </p> 拨乱反正 第五百九十九章:什么才是小人?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什么才是小人? 朱慈燃跑回坤宁宫,向张嫣哭诉。</p> 后者见到孩子哭啼啼跑进来,起先也是一惊,连忙蹲下来为他整理散乱的衣裳,看着一脸闷气的朱慈燃,却也是忍俊不禁。</p> 张嫣心中知道,皇帝管教孩子或许过于严厉,但却是打心眼里想为他好,所以并未说什么要替他做做主的话,也是讲了一番道理。</p> 朱慈燃毕竟年幼,这股气过去,也就没有什么事了。</p> 倒是气喘吁吁的先生,这会儿才带着几名侍读赶来坤宁宫,带走了贪玩的小皇子。</p> 黄昏时分,朱慈燃的书桌上摆满了一大刀纸。</p> 一下午的功夫,练满了四百字,连先生看了也不断点头,惊异这位小祖宗为什么今日这般老实。</p> 应朱由校的要求,内廷一改往日教导皇子的祖宗成例,根据皇子的年龄段制定教育计划。</p> 请来的这位先生,是位书法大家,擅长的多为颜体,所以专教书法,至于日常抄习的内容,无外乎《颜勤礼碑》等名帖罢了。</p> 朱慈燃虽然练了一个下午,却浅尝辄止,只得其形,熟悉其音,却不知其意。</p> 他顺着窗檐望到屋外,握笔舔墨,思绪早已飞到屋外,剩下这二十余字也变成了草体,恨不能一挥而就,只是应付了事。</p> 既动了玩心,朱慈燃也就有了歪脑筋。</p> 最后这二十余字,能写“大”字,他便不会写旁字,多抄“一”字定不眷“二”字,反正是专捡比划少的字去录。</p> 消一小会儿,便写满了一大张。</p> 写完以后,朱慈燃垂眸一看,连自己心中也是啼笑皆非,这最后一帖,尽是“大”“一”之流,也太假了。</p> 于是,他又拾起毛笔,在其中添了几个看似比较复杂的字。</p> 大功告成,朱慈燃拿着字帖上下端详,自觉妥当,这才自信满满的交给了先生。</p> 先生被晌午的蛐蛐闹事惊掉了半条老命,此时也是疲倦不堪,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p> 糊弄过了作业,朱慈燃连笔墨都顾不上收拾,蹦下小凳子就要跑出去玩。</p> 不想刚到门口,与刚从西暖阁回来的朱由校撞了个满怀。</p>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p> 朱慈燃怔怔抬起头,迎见自己那皇帝老爹的脸,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吓得巴结起来:</p> “没,没要去哪…”</p> 朱由校俯视幼子,见这小子脸上沾了不少墨汁,不仅皱眉,张口道:</p> “下午功课如何,拿来朕看。”</p> 方才还自觉在先生跟前会万无一失的伎俩,转眼之间,竟成了皇帝老爹惩罚自己的铁证。</p> 朱慈燃可不奢求这点小招式能逃脱皇帝老爹的法眼,暗暗回想潦草的一笔一划,越想越心虚,额头上冒出冷汗来。</p> 未及他反应过来,朱由校已径直走到桌案旁边,自己拿起他的字帖翻看上了。</p> 朱慈燃胆战心惊地偷瞄,眼见皇帝老爹面色越来越沉,心也一同跟着坠到冰窟。</p> 朱由校看罢字帖,长叹一声,正襟坐在椅子上,开口吩咐身旁小阉道:</p> “取戒尺来。”</p> 朱慈燃听闻,倒吸一口冷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连双手放在哪也不知道了。</p> 朱由校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小伎俩,从前到后,这二十余篇字帖中的自己愈发潦草,尤其是最后一帖,满眼望去,尽是“大”和“一”两字。</p> 小样儿,这都是你爹我玩剩下的了,真当我看不出来?</p> 不过接来戒尺,朱由校并不说要打,只是将其置于桌案之上,当着先生的面淡然开口:</p> “下午背的《述而篇》,最后一句,还记得吗?”</p> 朱慈燃依这话,挪着步子来到面前,手仍躲在背后,手指头紧紧勾在一起,昂起头,努力回忆道:</p> “儿记得!是子曰、曰…”</p> “子曰什么?”朱由校神情更显得眼里,也将手慢慢摸到了戒尺上。</p> “曰…君子坦荡荡,小、小人长戚戚!”</p> 还好,说出来了。</p> 就连朱由校也暗暗替他松了口气,松开已经拿到手里的戒尺,颔首道:</p> “朕平日忙于政务,疏于教导,于经典更不求甚解,也不强求你能全然明白。”</p> 一旁先生听了这番教导,也是愕然转头看向皇帝。</p> “只是今日这件事,为父的说的是你不习经典吗?行险侥幸,患得患失,此乃小人之忧戚!”</p> “方才叫你拿功课给我看,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心中无鬼、无愧,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取来?这便是为父所说的小人!”</p> “儿啊,你要切记,日后遇到了行径与你今日相同之人,千万不能随意相信,要有自己的判断。”</p> “小人,又分真小人和假小人,朕…”朱由校一起来就没完,说到这里,欲言又止。</p> 半晌之后,朱由校低眉望着茫然似在思考的朱慈燃,叹了口气,摆手道:</p> “罢了,这些话,还是留到日后去说吧。”</p>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日的功课这样就算了,日后切不能如此了。”</p> 朱慈燃听到了什么真小人与假小人的,小小的心中委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p> 他真的不懂,但也似乎懂了一些,于是提着宽大的衣摆,跪下为天启皇帝行了拜礼,嗫嚅道:</p> “父皇,儿知错了…”</p> 朱由校看着自己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的儿子,心中委实松快不少,道:</p> “朕说过,要劳逸结合,去园子里玩吧。”</p> “徐氏,要寸步不离的照顾皇长子。”</p> 看着欢快跑出去的朱慈燃,朱由校淡淡说道:“若是皇长子出了问题,你九族堪忧!”</p> 说到这话时,神情转眼间又变得令人不寒而栗。</p> 徐氏被惊的根本不敢正视一眼,连忙点头,得到首肯以后追了出去。</p> 朱由校起身,若无其事地道:“皇长子顽劣,劳烦先生费心了,多多教导他练习写字。”</p> “先生是书法大家,朕花费重金,请先生来是为了什么,先生应该清楚吧?”</p> 叫你来,只是为了教自己儿子练习写字,不要把一些有的没的儒家思想带进去。</p> 这一番警告,也吓得先生连忙坐起,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p> 朱由校满意的点头,信步走出懋勤殿。</p> 替死案还没结束,渠家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就是剩下的晋商几大家。</p> 至于整顿张家口督办司的事,许显纯不是已经下去了吗?</p> 到今日,也该差不多了。</p> ?</p> </p> 拨乱反正 第六百章:背叛锦衣卫的下场 正文 第六百章:背叛锦衣卫的下场 张家口,督办司用于秘密拷问人犯的密室中。</p> “说!还有谁是你的同党!”许显纯一只脚踏在椅子上,面前桌子上,摆满了刑具。</p> 在他眼前,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奄奄一息,浑身都是刑具留下的伤痕。</p>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把你带到督办司千户这个位置上来,是为了让你给陛下分忧解难!”</p> “不是在这脚踩两条船,帮人假死的!”</p> 许显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周围那些在北镇抚司地位极高的锦衣卫们,连大气也不敢出。</p> 没错,现在的许显纯的确是气急败坏了,而且怒气就写在脸上,一路跟着他从北镇抚司来到张家口,没有半点消散。</p> “行,不说是吧!”</p> 看起来,动刑是不可能让他招供的了。</p> 许显纯也没什么多余的废话,冷笑一声,放下脚,转头静静命令道:</p> “去,把他老婆孩子都抓进督办司,就用论罪连坐的名义!老子还治不了你了?”</p> 那千户直到这时,才是睁开眼睛,厉声道:</p> “许显纯,这事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贪财,你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p> “哟,这个时候知道吭声了啊?”许显纯一只手捏住这千户的下巴,冷冷望着他,道:</p> “这次的事儿,不仅那些再逃的范家子弟要被一个个揪出来砍了,剩下那些晋中的富商,谁也别想跑。”</p> “你不会以为老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这点能耐吧?”</p> “没了你,老子就查不出来是谁帮的范永斗了?告诉你!没人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追查!”</p> “就算是锦衣卫自己,也不例外!”</p>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就被校尉们带到了幽暗的密室之中。</p> 许显纯将绣春刀抵在小男孩的背后,脸上泛着令人恶心的阴鸷笑容,问:</p> “我最后再问你一便,是谁,帮范永斗假死的?”</p>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有些可怕。</p> 寂静之下,女人暗暗的啜泣声,被刀尖抵住那小男孩的颤抖声,都变得那么清晰。</p> 千户曾经是许显纯的得力党羽,他自然明白,这位指挥使能有多狠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来。</p> 许显纯既然已经动了刀,不杀个血流成河,他是不会停手的。</p> 千户知道,去杀一个十几岁手无寸铁的孩子,只为了得到一条消息,这个人不会有半点怜悯之情。</p> 在许显纯的上位之路上,但凡是稍稍软弱的人,都已经被他狠狠踩在脚下。</p> 上一任指挥使刘侨就是过于软弱,虽说皇帝没处置,可也早就死了,一家老小现在都失踪了。</p> 至于怎么死的,谁知道?</p> 千户猜得到,这八成是和许显纯有关,可是谁敢去问,锦衣卫里没有几个人会同情弱者。</p> 弱者,在厂卫系统之中,就是用来被淘汰的。</p> “我说,我说…”千户哽咽着,狠狠啐出了一口血痰,“是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p> “骆养性…”许显纯叨咕几句,浑身都在因为过于恼怒而颤抖,直令人不寒而栗。</p> “骆养性!我早该想到是他!”</p> 言罢,许显纯还是一刀刺了进去。</p> 千户目眦欲裂,嘶吼道:“许显纯!你不讲信用,我已经说了,我已经说了!”</p>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为什么…”</p> 许显纯无动于衷,来到浑身颤抖的女人身前,也是毫不留情的一刀刺了进去,然后在里面狠狠一搅。,</p> 这时,他微微瞥目:</p> “信用?”</p> “跟叛徒用不着讲信用,派人下去,依同党罪名,把他全家抓出来砍了。”</p> “背叛锦衣卫,就是这个下场,希望你下辈子能明白。”</p> 言罢,许显纯一脚踹翻椅子,道:</p> “把他给我大卸八块,扔出去喂野狗,妈的,东厂都没有的事,能在老子手底下发生!”</p> “派人回京传信,办了骆家!”</p> ......</p> 张家口督办司总督办千户为许显纯所杀,其妻儿老小全家十一口,都被京师下来的锦衣卫们冲进家中杀死。</p> 除此以外,督办司内部也是血流成河。</p> 但凡是往日里稍微与那千户有些交情的督办司校尉,都没能逃脱北镇抚司此回手段凌厉的清算。</p> 包括总督办在内,张家口五名协督办全部被查出曾收受范家的重金贿赂,全数被抓。</p> 因此牵连的督办司校尉,竟多达四百余人。</p> 许显纯手段极为干脆狠辣,在他的清算之下,虽然残杀了不少无辜的人,但战果也是极其丰厚。</p> 不少人因为害怕,一个个的吐露实情,北镇抚司则顺藤摸瓜,查出了范家躲在全国各地的八十余名余党。</p> 这还不止,一名缇骑狂奔回京,回到北镇抚司,站在大厅正中出示了指挥使腰牌:</p> “指挥使有令,骆养性私通范永斗,其罪难逃,从速查办骆家,不得有误!”</p> 听见这话,北镇抚司内的锦衣卫们起先都是一愣。</p> 要知道,骆家可不是软柿子,说捏就能捏的,</p> 骆家是眼下锦衣卫之中唯一的世家,骆养性之父骆思恭,以及他的祖父,都曾在嘉靖、万历年间长期担任指挥使,还曾受到嘉靖、万历皇帝的褒奖和荫福。</p> 靠着这份荫福,骆养性顺风顺水的做到了千户。</p> 对于这件事,许显纯一直都没什么办法。</p> 骆家的影响力在北镇抚司中非常大,正是因为如此,许显纯才没有对他们下手。</p> 可是随着大朝上皇帝的一道圣旨,整间事情开始升级,关于范家替死案,许显纯甚至查到了骆养性的身上。</p> 这样一来,许显纯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查办骆家,正是他和他的党羽们求之不得的事。</p> 或许此回锦衣卫系统中出现的变故,就是骆家在暗中动的手脚,这都说不准。</p> “查办骆家,这真是掌使大人的命令?”一名百户有些不敢相信,张口问道。</p> 那缇骑走上前去,再度出示了腰牌,喝道:</p> “腰牌在此,莫非有假不成!”</p> “张家口总督办招供,骆养性收受了范家两千万两银子的巨额贿赂,证据确凿!”</p> 这话一出,就连北镇抚司内也是议论纷纷。</p> 很快,确认了消息真实性的锦衣卫们纷纷出动,不顾夜色,打着火光,直奔骆府。</p> ?</p> </p>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一章:许显纯不是人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许显纯不是人 锦衣卫刚从北镇抚司出动,或者说许显纯的人回到京里之前,骆思恭就已经听说一些风声了。</p> 虽说许显纯已经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干了三年,可就算他再怎么倒腾,相比骆家,也还是底蕴不足。</p> 包括骆思恭的父亲在内,骆家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做了五十年,贯穿嘉靖、万历两朝。</p> 可以说,骆思恭的党羽比许显纯更多。</p> 锦衣卫系统和官场一样,有很多明里暗里说不清的事儿,骆思恭凭借父荫,在万历二十年之前就做上了锦衣卫的一把手。</p> 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年,没点本事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锦衣卫中许多人也还是他提拔起来的。</p> 这也就是历史上为什么骆养性能在魏党倒台以后,轻而易举的做了锦衣卫指挥使。</p> 骆思恭这个人非常聪明,早在朱由校还没穿越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谋划后面的事。</p> 所以在朱由校移宫继位前,骆思恭就已经主动辞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当起了“太上皇”。</p> 第一,是避免万历十五年以后的烂摊子遭到新皇帝清算,牵连到自家身上。</p> 第二,是想看看新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让自己儿子骆养性继续做指挥使,到底是不是一个好选择。</p>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p> 无论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还是现在的朱由校,继位之后都出现了一个人——魏忠贤。</p> 尤其是穿越过来的朱由校,至少在明面上给予了魏忠贤莫大的权利。</p> 上至司礼监秉笔批红,下至朝廷中的拉帮结派,朱由校的刻意纵容,让阉党成势的速度比历史上快了数倍。</p> 魏忠贤这个人很可怕,至少骆思恭是这么认为的。</p> 在朱由校的视角中,魏忠贤似乎是个圆滑的家伙,事事都考虑的极其周到,而且特别擅长洞悉自己的心思。</p> 然而在骆思恭这些朝臣的眼里,魏忠贤只有一个代名词,那就是恐怖。</p> 有了皇帝的支持,魏忠贤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直到眼下的天启五年,几乎化身成了一个政治机器。</p> 朝廷上,围绕着他的身边,阉党很快成为朝廷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p> 从前在万历一朝被东林击败的齐、楚、浙各党相继向魏忠贤靠拢,与东林党形成对立。</p> 这也就导致一个新派迅速崛起,东林党惯称的“阉党”,东林倒台后,现在叫做魏党。</p> “把控”朝政以后,魏忠贤开始通过一场场刻意安排的大案,清算与之对立的东林党人。</p> 这还没完,在魏忠贤担任提督以后,东厂势力开始焕发第二春,在民间大肆抓捕东林士人。</p> 天启一朝五个年头,死在东厂番子手里的东林党人,明面上就至少要有几千人。</p> 搁一些士子的话说,那个时候的东厂,简直无恶不作,甚至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p> 锦衣卫呢?</p> 正是对锦衣卫的安排,让骆思恭觉得当时的那个少年天子绝不简单。</p> 或许,就连魏忠贤也只是一颗棋子…</p> 朱由校做了什么?</p> 在纵容魏忠贤的时候,通过一些手段,保持了锦衣卫系统某方面的独立,甚至能隐隐与东厂形成制衡。</p> 这里面要首推一个人,许显纯。</p> 许显纯的出现,在骆思恭的意料之中,但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人为人处事,实在是太狠了。</p> 狠得令人发指,可以说为了能跪舔当今皇帝,许显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p> 这种人不与之为敌还好,一旦做了敌人,简直令人睡觉都睡不安生。</p> 督办司刚开始设立时动静还很小,谁也没想到,现在的督办司几乎遍布全国。</p> 上到州府治所,下到深山中的偏远小县,都有他们的身影。</p> 几乎所有督办司校尉都出自南北镇抚司,正是督办司的存在,让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大为增长。</p> 可以这么说,现在许显纯是有明以来,权利最大的指挥使,而他也是永乐年以后,鲜少能与东厂提督平起平坐的。</p> 至少在明面上,手握督办司大权的许显纯已经够资格当魏忠贤的对手了。</p> 无论锦衣卫与东厂形成对立,还是“阉党”的崛起,这些都对皇权有不小的提升,最大的得益者,永远是皇帝。</p> 由此可见,那位即位之初人畜无害的少年天子,究竟是下了怎样的一盘大棋。</p> 骆思恭很早就看明白这一切了,他知道,只要朱由校还活着,许显纯就不会倒台。</p> 除非许显纯自己犯错,犯了无法弥补,足以让他转瞬间丢失全部信任的大错!</p> 可是五年了,许显纯虽然对在锦衣卫之中根深蒂固的骆家没什么办法,却也一直没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p> 骆养性最近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他在暗中搞些什么事,就连骆思恭也不甚清楚。</p> 他看着跪在底下,仍有不服气之色的儿子,怒道:</p>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骆家招惹了多大的祸事?”</p> “我早就说过,不要与许显纯为敌,要等,等他自己犯错!现在没有人能扳倒他!”</p>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p> 骆养性拧着脖子,道:</p> “爹,没事,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p> “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早年曾受过我的恩情,不可能会出卖我们,况且就算知道了,许显纯又能怎么样?”</p> 骆思恭长叹口气,右眼皮忽然一阵跳动,他心底出现不祥的预感,道:</p> “许显纯手段狠毒,你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事吗?”</p> 骆养性冷笑,“什么?儿悉听尊便!”</p> 在他的眼中,魏忠贤或许厉害点儿,可许显纯,完完全全就是有皇帝的信任才能骑在他的头上。</p> 骆养性认为,如果给他和许显纯一样的起点,后者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p> 所以,他一直不服。</p> 受了骆思恭的教训,隐忍这么多年,刚有点儿动作,就因为范永斗到京师被发现了。</p>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了解那个千户,有些人是宁死也不会出卖主子的。</p> 这一点,骆养性心里很清楚!</p> 骆思恭欲言又止,回想起往事,怔怔道:</p> “有一次杭州办案,许显纯为了刑讯逼供,当着人犯的面,活煮了他八十岁的老娘。”</p> “活活煮死啊…当时我的一个亲信就站在身边,据说许显纯连脸色都没变。”</p> “这种事,陛下是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世道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p> “和这样的畜生为敌,儿啊,你不该啊!”</p> 闻言,骆养性呆傻原地,他实在没想到,怎么会有人有这么狠毒的心。</p> 杀死小孩子也就算了,活活煮死一名八十岁的妇人?</p> 许显纯还算是个人吗?</p> ?</p> </p>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二章:皇帝得意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皇帝得意 可怕…</p> 太可怕了…</p> 骆养性听见这事以后,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许显纯是狠毒到了极致,而他,连“狠”都算不上。</p> 直到现在,骆养性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和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斗,自己还是个孩子。</p> “砰砰砰——”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父子两人都是一惊,北镇抚司来了。</p> 听见府中没有动静,外面沉寂片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敲”门,一人扯着嗓子吼道:</p> “骆养性协助范家替死,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速速开门!”</p> ......</p>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阁。</p> 宣德炉旁,正跪着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袭黑衣打扮,正是朱由校秘密组建的特务组织,较事府的一员了。</p> 只不过这名较事可以入宫接触皇帝,算是其中的地位较高者。</p> 这名较事头子的身材不是特别壮实,但步履稳健,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如水一般的眼睛里,唯有对眼前人的忠诚。</p> 这样的人,旁人见了只怕都要打个寒噤。</p> “事情怎么样了?”见到较事进殿,朱由校屏退其余的宫人,淡淡问道。</p> 较事没有多余的礼节,闻言便躬身禀道:</p> “陛下,山西那边,胡、许两位阁老正在主持渠家的抄家善后示意,保守估计要有数千万两。”</p> “胡士广似乎与山西按察使俞宏斌有旧交,按察使司会审,给渠敬信定了罪,晋商们翻不起浪了。”</p> “胡士广认识山西按察使…?”朱由校反问一句,但也没指望着回话,直接说道:</p> “还有什么,许为京下去以后做了什么?”</p> 较事一丝不苟地道:“回陛下,两位阁老似乎分工很明白,许为京与山西官员、缙绅周旋,终日出没于酒楼之中。”</p> “呵…”朱由校轻笑一声,问:</p> “许显纯呢,有什么动静?”</p> 较事道:“张家口督办司遭到血洗,一千多校尉被抓、被杀,许显纯还派人杀了原督办司千户于练的一家老小。”</p> 朱由校微微眯眼,道:</p> “还有呢?”</p> “回陛下,北镇抚司已经盯上了骆家,据我们在骆府较事的回禀,他们刚刚包围了骆府,看架势,应该至少出动了四五百人。”</p> “看起来许显纯已经查到了。”朱由校点头。</p> 许显纯办事的确得力,没有什么拖泥带水,这么快就查到范家替死一案锦衣卫中的叛徒是谁。</p> 虽说事儿办的有些不近人情,可作为皇帝来说,亲信手下办事稳准狠,的确是舒坦。</p> 说实话,是骆家搞的鬼,朱由校还真不意外。</p> 骆家在历史上就比较倾向于文官,尤其是在其中声名显赫的东林党,自己纵容阉党清算东林,骆家一点动静没有,肯定是憋着劲儿等机会呢。</p> 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落水死了以后,骆家很快就上位了,其实他们一点儿也没闲着。</p> 不是自己下去一趟,无意间发现已经死了的范永斗还在外边逍遥快活,骆家的事儿也不可能暴露得这么快。</p> 许显纯办骆家,固然是有报仇报怨的因素,不过对自己这个皇帝来说,骆家从此消失倒是个好事。</p> 既然如此,由他去吧。</p> 朱由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道:</p> “较事府安插在骆家的人叫什么,是何处出身?”</p> 较事道:“禀陛下,他叫曹英,辽东逃难回来,全家都死在建奴手里,被小人收养,进较事府有一年多了,先后被安排到范家、骆家做事。”</p> “有什么亲人吗?”</p> “没有。”</p> 朱由校从御座前站起来,走到窗檐边上,大致了解情况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p> “曹英大功一件,既然没有亲人在世,升赏就由你领了吧,寻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把他的灵位摆进忠烈祠。”</p> 说着,朱由校垂眸望了一眼手里较事府的花名册,道:“从此以后,你就叫曹安吧。”</p> 较事一愣,眼中含着泪花,抱拳道:</p> “谢陛下!”</p> “你下去吧。”</p> 朱由校望着曹安倒退出去,顺着窗檐望向宫墙之外,那里正值万家灯火,是真正的歌舞升平。</p> ......</p> 朱由校逐渐转动眼眸,忽然发现了一个人。</p> 良妃王氏,已然是更衣梳洗妥帖,正站在暖阁外,端正地行着常礼。</p> 直到这时,朱由校才忽然记起自己的那份承诺。</p> 眼下期限已过,自己却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又让佳人独守空房,白等了一月。</p> 朱由校尴尬地轻咳:“你,你怎么来了…”</p> 王氏谢了恩,向前几步,离几步时停下,却在不欲亲近,这也被朱由校看在眼里。</p> 往日里,这些后宫妃子可都是一向恨不能贴到自己身上,怕是生了闷气。</p> 不过倒也正常,旁人都言道皇帝一言九鼎,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却遭了诓骗,搁谁谁不气?</p> 毕竟是心里理亏,朱由校开始转移话题:</p> “朕听西六宫的牌子说,你宫中用度不多,怎么不叫宫局多添补些?”</p> “陛下为国事操劳,这些琐事,不足打扰圣听。”</p>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似乎在理,可听在朱由校耳中,却像是不怀好意的讽刺。</p> 朱由校伴着她走向后宫,说道:</p> “这廊道太简朴了,该添些点缀,你喜欢哪种花?牡丹还是海棠?”</p> 王氏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异乎寻常的天启皇帝,沉吟片刻,仍淡漠地道:</p> “妾不爱花,辽东战事未完,朝中大案频频,妾当节省用度,共济时艰,不敢铺张。”</p> “呃…”</p> 朱由校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是无奈。</p> 一位皇帝,一位皇妃,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走在前往西六宫狭长廊道上。</p> 气氛很是尴尬,朱由校也变得有些生气。</p> 一路来到延禧宫门前,朱由校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走了这么久,心中的气儿也消了。</p> 说起来,还是自己说话不算话惹的祸。</p> 朱由校轻啧一声,忽然转身挽起王氏的袖子,握住她惊慌失措的小手。</p> 端着架子说话太累了,往日与朝臣这般,与较事这般,回了后宫,却还要这般,他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p> 王氏愣愣望着皇帝,羞怯地连欲抽回手。</p> 她越是这样,朱由校用的劲儿就越发的大,直到她觉得手腕微痛,才是蹙起一双秀眉,嗔怒似的望着皇帝。</p> 朱由校得意地打量着她的失态,心道明明也是个知羞的小娘子,在朕面前却要装得多么强硬。</p> 随即,促狭笑道:</p> “良妃,你早就是朕的女人,是这大明的皇妃。”</p> “老这样一拉手就羞,要是朕让你为皇室绵延后嗣,你可怎么办呢?”</p> ?</p> </p>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三章:财阀们的反击 第二日一早,日光照射入延禧宫。 两名宫娥在外侍候,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妹妹,昨晚儿上延禧宫里的动静听见了吗?” “哎呀!谁能听不见?大家都说陛下好大的猛劲儿,娘娘叫声怕是都要传到坤宁宫去了。” “嘿嘿,看以后还有哪宫的人看不起咱娘娘。” “是呀!能生个龙子就更好了,真替娘娘高兴!” 宫中榻上,良妃王氏趴在朱由校并不算很宽厚的胸膛间,目光幽幽地望着。 古往今来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如此近距离接触熟睡的皇帝。 想起昨晚的疯狂,王氏脸颊又飞起一片红霞,静静趴在皇帝的胸前。 当年朝廷要遴选各地秀女进京,优秀者有希望被选为皇妃,从此鲤鱼跃龙门,成为世代的富贵人家。 王氏出自顺天府大兴县一户朴实的农家,自幼便是里外里有名的姿色双全。 听此消息,王氏之父再三思虑,便抛下了自幼与其订下娃娃亲的一名士子家,督促女儿尽快入京。 起初,谁也没想到王氏会成为皇妃,都想着能入宫做个秀女,就已经算是坟头冒里青烟,出人头地了。 谁想,王氏姿才绝冠,过五关斩六将,在选三环节又被朱由校钦点为大明朝的皇妃。 这样以来,王家也就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只是苦了那名与王氏定了娃娃亲,名唤张启辰的士子,据说他听了这消息,终日与酒水为伴,加入东林书院,开始义愤填膺的抨击时政。 此时王氏的眼里,全然都是眼前的皇帝。 宫门似海,数年间,皇帝政务繁忙,鲜少有时间涉足宫闱之地,皇后张嫣更是独得恩宠。 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孤枕难眠,低声哭泣、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份荣华富贵,而抛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昨夜一过,无数的委屈、辛酸,仿佛都已经烟消云散。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算是大明朝的皇妃,当今皇帝的女人。 正想着,王氏忽然一愣。 不知何时,朱由校就已经睁开眼睛,就这样,面对面的静静注视着她许久。 在朱由校眼中,王氏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如今已经被画上了几道来自于深宫诡谲的风霜。 她潸然顾盼,朱唇轻启,一举一动尽在朱由校的眼里。 朱由校看着她的眼睛,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柔软下来,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道: “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 王氏眼中流露出动人的眼色,依偎在皇帝的身体之间,小女人般的道: “妾知道,妾一直都知道,陛下是惦记着我的…” “嗯…只是朕实在抽不出身来,千错万错,都怪朕当年选了你,不然…” “陛下不要再说了,妾不后悔。” 朱由校欲言又止,将她揽在怀里,望着来到宫门前请示要不要上奏朝政的小阉,眼神示意一番。 小阉连忙离开,没有去打断延禧宫内的短暂温存。 ...... 替死一事,最近几月,在外廷掀起一连串的动静,随着厂卫深查,地方上也发生无数惊涛骇浪的事。 接到来自山西按察使司的奏疏后,刑部尚书自李养正有体察圣意的心,以“协助范家替死”判了渠敬信斩立决,抄没家产。 然呈堂证供经刑部将过大理寺间,出了茬子。 大理寺卿一提审主事唤做王之良的,道出渠家并非帮助范家替死,而是北镇抚司捏造假案,歪曲事实。 范家替死虽为真,渠家却是被冤枉的。 这道揭帖被有心者呈上乾清宫,直达天听,一时间,石破天惊,举朝尽是惶惑不宁,人心不安。 各科道言官齐齐将矛头对向北镇抚司,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飞往乾清宫。 近些年来,东厂逐渐低调,而锦衣卫却随着各地督办司的设立和逐渐完善,权利迅速上涨,北镇抚司的职权已经超过以往任何一朝。 眼下锦衣卫抓人甚至不需要请示驾贴,各地都有督办司,稍有小事,便大肆抓人,足令人心寒。 北镇抚司诏狱之中,严刑拷问,审死人犯的事甚至已经多于东厂,尤其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许显纯,弹劾者更多。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民间很快也出现各种传闻和爆料,最耸人听闻的,当属许显纯前些年为了给皇帝办事所做的各种黑料。 例如天启三年杭州东林书院案,有民间传闻,言称许显纯拷问人犯不成,便活活煮死其母,然后屠杀其家,简直是惨无人道,人神共愤。 更有言官上疏,厉声言辞,说许显纯善以“非常手段”置人犯于死地,不外乎窃国篡权之举。 在这样的风波下,就连许显纯也不再敢太过大张旗鼓的查办范家替死一案。 锦衣卫因而成了人人喊打的局面,尤其是各地督办司,更有一连串校尉无故遭人殴死的消息传来,屡禁不止。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朱由校知道,自己不能在幕后遥控指挥,是时候插手了。 锦衣卫和当年的东厂,都是给自己办事,他们做的是黑活,自己负责当那个圣明天子。 锦衣卫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人想利用无知、纯良的百姓,逼迫朝廷放弃锦衣卫和各地督办司系统。 许显纯不敢继续用力办事,原因无非只有一个,没有得到自己的讯号。 说白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扛过这一波,抛弃掉已经成型的锦衣卫系统。 对东厂来说,锦衣卫与东厂唇齿相依。 而魏忠贤更是明白人,他知道,有许显纯在,锦衣卫就能与东厂形成掣肘,皇帝也就放心。 一个查朝臣,有如利剑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另一个则利用地方督办司贯彻皇帝旨意,以继续现在政令能上通下达的局面。 而一旦锦衣卫倒了,东厂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个时候,不仅要遭受成倍的明枪暗箭,就连皇帝也会对东厂和魏党的势力不放心。 所以,这次魏忠贤选择和许显纯临时站在一条战线。 魏党官员开始发力,而以当朝内阁首辅魏广微为首,许多官员也开始上疏。 他们上疏谴责某些科道言官的无知行为,称以谣言做证据,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而范家替死,更是板上钉钉,渠家就算无协助之罪,也有在战时叛国资敌之实,一样要受到惩处。 如此上疏,岂不是偷换概念,诱导小民吗? 看起来,这是围绕许显纯生死存亡的一次党争,实际上,朱由校知道,这是皇权和地方财阀势力的一次博弈。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四章:陕西大雪,山东大饥 天启五年六月四日。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在这个党争闹得朱由校焦头烂额的关键时候,一连串天灾的消息接踵而至。 陕西延安知府上奏,称该地已经大风大雪接连半月而不止。 眼下延安府有司停摆,驿站不通,官府甚至无以派出巡街差役,就连当地驻军的日常操训也暂时停止。 当地官府机构几乎陷入全面瘫痪,每日都有无数的百姓和守城兵丁冻死,地方官府全无办法,希望朝廷尽快处理。 无独有偶,山东济宁也发来急奏。 济宁知府上奏称,自本年立春以来,偶有过境飞蝗,到了六月,成群飞蝗自南而来。 飞蝗聚集,遮天蔽日,以致春禾荡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济宁知府在奏疏中说,成群飞蝗近来有向周围扩散之势,而济宁官仓接连开仓一月,流民仍然愈来愈多,粮款早已杯水车薪。 官仓存粮逐渐告罄,风声传出,直接导致现在的山东粮价疯涨,几乎隔天就会成倍的翻滚。 一秒记住m.luoqiuzww. 有粮的都在囤积粮米,没粮的,再也买不起粮。 流民遍野,许多地方的官府粮仓已经赈无可赈,是真正的空无一粟,流民遍野,饥人易子相食。 济宁是运河最重要的流经之处,也是全山东商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皇商会最初的据点之一。 山东大饥从济宁这个点爆发,对运河经济也有不小的影响。 天灾说来就来了,就算准备了五年,这些东西,也还是完全不够,现在全国的人口太多了。 好在畿辅皇庄的番薯、马铃薯已经形成量产,加上从外地调粮,应该足够山东所需。 可若是同时在其余几个省再爆发大饥呢? 这些流民一旦处置不当,很快就会裂变为在各地闹事造反的流贼,到了那个时候,性质可就变了。 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必须尽快处理山东的饥荒。 至于眼下朝中纷乱如麻的党争,朱由校决定亲自出场,一刀切,以免生事! 今日大朝会上,主要说的就是此事。 两份急奏都是在昨日传来的,朱由校看过后深为忧虑,决定在今日朝会就商讨明白,即刻发旨。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臣山呼以后,朱由校稳稳坐在九龙御座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扔出两本奏疏,开门见山道: “旁的事都放在一边,陕西大雪,山东大饥,都说说,怎么处置?” 话音未落,一名言官出列,铮然谏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朱由校看过去,道:“是要说替死案的事?朕说了,先说赈灾的事,你回去。” 那言官不依不饶,道: “陛下,许显纯嚣张跋扈,随意抓人、杀人,民间人人喊打,若不及时处置,恐会累及人心啊!” 朱由校这才眯着眼睛,望了他一会,道: “丛士善,朕说的话你是哪一句没听懂?” “可是陛下…”丛士善没有注意到朝臣们看他如同看傻子的目光,还欲再说。 英国公张维贤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家伙,再看看杀气已经抑制不住的皇帝,赶紧垂头不语。 “可是?”朱由校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让朕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累及人心。” “陕西大雪,官府停摆,百姓缩在家中冻死,朝廷不及时处理,这叫累及人心。” “济宁大饥,若不及时赈灾,捕杀飞蝗,以致蔓延全省,饥民相食,这才叫累及人心。” “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配站在朝堂上与朕,堂而皇之的说这些话?!”朱由校站起身,望向殿外: “传大汉将军。” 语落,两名侍殿的武士上殿,一左一右站在丛士善身旁,齐声道:“参见陛下!” “拖下去,杖二十,革职、充军!” “陛下,臣知错了,陛下——!”丛士善“啊”了一声,连忙跪在地上。 不只是他,余的朝臣也都没有想到,今日皇帝会与言官置这么大的气。 天启一朝,这还是第一次当朝庭杖,也是第一回在大朝会上罢免朝臣。 只怕这个丛士善,要载入史册了。 只不过这样的载册,余的人都是不敢羡慕,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死法,也太不值得了。 无论如何,凄惨哀嚎的言官,还是被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拖下殿去。 少倾,令朝臣们齐齐浑身一颤的庭杖声就是传进大殿。 大汉将军打庭杖,没什么弯弯绕绕,每一杖都是结结实实的打到肉里。 打完二十杖,丛士善已然是浑身血迹斑斑,昏死过去。 有人微微转头,看见丛士善的惨状,心中便是一惊,连忙回过头来,心下惧怕。 充军可不是让你当兵去这么简单,尤其是对于这些文绉绉的朝臣来说,更是如同判了死刑。 丛士善剩下的半条命,在接下来悲惨的充军生活中,结局如何,众人心中已然明晰。 朱由校坐回去,审视群臣,怒问道:“现在还有人要劝谏吗?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垂眸不语。 这谁还敢啊,皇帝今天显然是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出去,载入史册不一定,死的很惨是一定的。 “陕西大雪,山东大饥,必须尽早处理。”朱由校深呼口气,缓缓说道: “你们记住,只要陕西官府不正常运作,济宁飞蝗不得到控制,敢在朕面前提一句弹劾、劝谏的。” “杀!” “都懂了吗?” ...... 一场朝会,震撼人心。 这可以说是至今为止,天启一朝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朝会,天灾的发生,成了朱由校转移朝臣们在许显纯身上的口子。 朝臣们憋闷了几天的话,还要继续憋着。 这次朝会之后,朝廷针对陕西的大雪和济宁因飞蝗导致的大饥都做出了妥善的处置。 十万份棉衣正在由顺天府发往陕西,更多的棉衣正在加紧制作,而工部派出的整修队也在路上。 这其中有少量的专业人员,他们全副武装,穿戴整齐,就是被派去指导当地官府如何维持运转。 除此以外,整修队中也有大量在京师中招募的匠户。 抵达陕西以后,他们会在最为严重的延安府,挨家挨户的安装火炉,以帮助百姓在这场风雪中尽可能的活下来。 至于济宁,除赈灾以外,朱由校还指定在福建推广新盐法颇有成效的温体仁和杨嗣昌二人,前往当地总责赈灾事宜。 朝廷针对地方天灾再次做出极为迅速的处置,无数赈灾物资和负责官员在奏疏抵达京师的第三天就已经分批出发。 这让很多百姓放心下来,朝廷有作为,心中才是安定。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五章:浙党成势 天启五年开始,辽东、畿辅、大同、宣府各处气候都变得更加反常。 最明显的,就是天启五年的冬日比以往更长,也更冷。 陕西延安府突如其来的大风大雪,一连半月,由于事发实在突然,许多百姓甚至是官差都因为全无准备而冻死。 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似乎在预兆着什么的开始。 一连串的坏消息后,也有好事传来。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深呼口气,缓缓打开各地官员的奏疏,今天的这些奏疏,似有千斤重。 按照历史上来说,天灾人祸,将会在这一年陆续开始出现,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七年,也就是清兵入关的那一年。 五年准备,却要应付长达二十余年的灾祸,说实话,朱由校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无论怎么准备,无论自己的动作有多快,有多符合后世救灾的理念,也还是会有人冻死、饿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所幸,第一道是个好消息。 朱由校精神一振,细细看起来。 广州知府尤可大奏: “广州府自万历四十三年,群“盗”寇起,乃起源于‘龙门开铁炉’及烧炭之人,当地人称矿寇。 首领十余人,各股拥众数千人,其间势力最盛者,以赖丁髻、廖大鼻、张惟冲三人为头目。 诸矿寇流窜于广州府从化、增城、龙门、清远及韶州府之英德、惠州府之长宁,其间群山环绕,矿寇盘踞山中,官府再三征剿,屡剿不尽。 今岁天启五年,臣招安三大寇之张惟冲,许为百总,令千总郑亮引官兵入山。 我官军奋勇向前,千总郑亮骁勇当先,斩杀大寇赖丁髻、廖大鼻并三千矿寇,余者皆散,收回全府十二处矿脉。 不敢邀功,再三顿首,叩祈圣闻!” 广州盛产铁矿,自古就是烧煤炼铁之处,除商人聚集外,世代居住的匠户也是极多,仅可制作上好兵刃的赭石矿就有五座。 只因群山环绕,官兵一到,矿寇即藏匿山中,剿之不尽。 如今肃清矿寇,朝廷又能新增十二处铁矿,对打造兵刃,更换地方驻军的甲胄,都有不小的帮助。 不得不说,自万历年遗祸至今的广州矿寇被剿灭,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心神开朗。 连带着,朱由校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当即亲自执笔,眉飞色舞地御批: “广州知府尤可大招安矿寇张惟冲,有大功于朝,升任广东巡抚。” “千总郑亮作战有功,兵部验功、叙前功,一并升赏。” 想了想,朱由校又在上面加了一笔:“矿寇张惟冲,知错能改,引官兵入山,足抵过失。” 批罢,朱由校放下笔,唤道: “将此份奏疏交予户、兵二部,核验广州知府尤可大、千总郑亮的功勋,再定升赏,回禀予朕。” 王朝辅立即入殿,捧了奏疏,恭恭敬敬退去。 有了这份奏疏打底,朱由校才是心平气和地打开其余奏疏,不出所料,这是写济宁某地因饥民过多而发生民乱的事。 朱由校微皱眉头,再捡起笔,开始一份份御批。 ...... 福建,稽盐署衙门。 新盐法推行已经过去一年,温体仁和杨嗣昌也在下头待了一年。 这一年之中,除山东反抗过于激烈,甚至惹得朝廷出兵镇压外,其余各省,起码在明面上都比较顺利。 温体仁坐在新盖好四个月的稽盐署衙门里,面上毫无表情,正襟危坐地看着手中的最新一期《京报》。 现在,看京报、听京报,已经成了上至官员,下至小民的日常娱乐活动之一。 京报有司也一直都与全国各地的报房持续合作,京报有司规定,京报每三日一期,每三月就要重新选择新的报房转刊。 为此,每隔上三月,全国各地的报房们就都为争夺转刊权而抢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规定,使得各大报房的东家们几乎很难能一直占得京报在某地的专刊权,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各大报房都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报房,他们背后都有更大的财阀支撑,对这些财阀来说,取得转刊权的获利远比每三月失去几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 取得转刊权,意味着与朝廷合作,意味着拥有皇商会广大的资源以及官府的扶持。 这种优势足以使得他们在商业争斗中占得优势,而一旦要是让敌手拥有了这种优势,他们甚至有可能咸鱼翻身。 要知道,在天启五年,地方官府由朝廷牢牢把控,对地方上的治理已经相当成熟。 所以,每隔上三月,朝廷也就会狠狠地赚上一笔。 推行新盐法一年至今,根据各地稽盐署奏报,全国开设的一千多家盐场,有三百余处在上个月了实现收支平衡。 尽管盐场还在亏钱,但好歹安抚住了各地因为新盐法推行而躁动不安的百姓。 朱由校坚信,现在还在亏钱的盐业,日后一定是一大暴利,这是长远投资,就和京报最开始时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如今朝廷的岁入正在大跨步从天启元年时的濒临破产奔向致富小康。 到如今,京报的收益甚至已经比天启元年加增的关税和商税还要高了。 简单来说,现在的大明,仅凭京报每隔三月的收入,就足以维持现有九边及辽东规模庞大的在役战兵。 随着报房的日益增多,以及报纸系统的日益完善,这个收入还会更多。 正是因为报房每年激增的收入,才让朱由校有底气在去年和林丹汗打那旷日持久的一仗。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的政策很简单粗暴,撤了不服的人,换上自己浙党的人。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皇帝让自己下来是干什么来了。 推行新盐法,在山东遭遇挫折,朝廷重压之下,大规模的反对不会再有,可是官员之间的争议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皇帝让自己留在福建主持新盐法在沿海一带的推行,要是再不明白其中深意,那只怕就是傻子了。 身后有人罩着,干起事儿来也是如鱼得水。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一年有余,明里暗里的利用职权,启用浙党官员,使得万历年在党争之中惨败于东林的浙党逐渐在地方起势。 到如今,温体仁的背后已经有着相当力量的地方官员和势力在支持,是时候重返朝堂,和魏忠贤掰掰手腕了。 正想着,缇骑也就到了。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六章:别再带上我了 温体仁和魏忠贤一样,都是坚忍不拔,善于揣测圣意,懂得自己本身的位置。 至于杨嗣昌,那是个干吏,党争非其所长。 好比在朝遇到某些谗言,温体仁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杨嗣昌却一定会被坑得很惨。 宣旨的司礼监太监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上来就是开门见山,铺开圣旨,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济宁飞蝗蔽日,有隐隐向山东全省扩散之势。温体仁赈灾、推行新盐法有功,升礼部左侍郎,带衔前往济宁,钦差大饥民事!钦此——” 言罢,司礼太监笑吟吟上前,当着众人的面道: “恭喜了,温侍郎,陛下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此回济宁大饥,全仰仗侍郎了。” 温体仁怎么敢在皇帝近侍面前败家子,连忙起身,毕竟毕竟地收起圣旨,笑道: “公公一路远道而来,下官已在署中备下酒宴,为公公接风洗尘。” “有些许烦恼之事,还要在宴上讨教公公…” 司礼太监何其精明的人,大内争斗,丝毫不比疆场厮杀要来的轻松,好容易下来一趟,不捞它一票,怎么对得起自己为朝廷如此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眼睛一转,道: “侍郎大人说的哪里话,为陛下办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酒宴在哪儿呢?” “咱家骑行一路,恰好有些肚子饿了…” 温体仁肉眼可见的一愣,连忙笑道: “就在内堂,公公请!” “屋外的缇骑也请进来吧,都不容易…” 司礼太监很是满意,笑道:“怪不得侍郎大人能被当今陛下看重,那咱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体仁让开道:“公公快请——!” ...... 山东的官员听说温体仁要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山东巡抚王惟俭。 上次温体仁来山东治盐,雷厉风行,登州知府吕大器就栽了个跟头,直接就被革职抄家了。 还有登莱两府世代管理盐场的世家们,但凡是稍微心里有点小九九的,都被厂卫捏造罪名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剩下的这批,都是皇帝的狗腿子。 这次温体仁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处置因飞蝗造成的饥荒,但王惟俭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琢磨着这货暗地里准没寻思好事儿。 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打击以后,王惟俭也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皇帝当时没想深究,或者说不想牵扯太多山东官员的话,他一准是吕大器第二,没跑儿! 说起来倒也是奇怪,本来这段时间,满朝上下,地方文武,都在关心范家替死案的事儿。 忽然济宁大饥闹了个天下皆知,一下子重心点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人畜无害的山东官员们,又要遭殃了。 根据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的经验来看,要是这次济宁的飞蝗扩散,导致饥荒严重,他们这群人都跑不了。 这次可不是推行新盐法了,飞蝗蔽日,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要是没处理好,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于情于理,山东的涉事官员都该被惩处。 如果说去年皇帝在山东牵连太多人,会有百姓说杀孽太重,那么这次,处置了你们这帮山东官员,那可就是大快人心了。 依着皇帝的脾性,到时候肯定顺手撸一遍山东。 所以说,王惟俭这帮地方官员,不仅不能用冷脸去贴温体仁的热屁股,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处置飞蝗。 飞蝗要是不得到遏制,饥荒蔓延,他们的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一旁,济宁知府周九成试探性地问道: “抚台看过京报后,眉头深锁,是在担忧些什么?” 王惟俭虽说是“东林余孽”,但能在巡抚这种位子上坐到现在,没点本事也不可能。 他听出下级官员们是在闻询意思,毕竟温体仁在山东人缘不怎么样。 到时候他来了,是明着捧着,暗地孤立,还是别的怎么做法,需要他这个当巡抚的拿个主意。 如果说两年前,有人问王惟俭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满口仁义道德的道理直接讲出来。 什么温体仁与魏忠贤乃是一丘之貉,必须坚决抵制,什么浙党早已投靠了阉党,云云此类。 可是现在,他知道,再这么说,自己就离嗝屁不远了。 “温体仁主持济宁饥荒一事为大朝议决,陛下裁定,各位同僚遵从就好,切莫不可因私废公,擅自生事了。” 这话说完,济宁知府、同知等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很显然,经历去年推行新盐法的事以后,王惟俭已经怂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铁骨铮铮”,令他们敬服的博物君子了。 其实王惟俭在忍着不让自己当场骂娘,问我?你们这帮人难道还想着要斗温体仁? 事情很明显啊,浙党近些年来在地方成势,就是朝中有人在推波助澜,无论这个人是谁,肯定咱们都惹不起。 所以啊,消停待在自己位置上,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别搞什么有的没的了。 让陛下把山东撸个底儿掉,你们就高兴了? 王惟俭这话说的隐晦,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吗,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吕大器这样的人,就是视自己为后台,一旦出事,铁定不顾一切的要拉自己下水。 因为那货知道,拉自己下水,就代表拉下了半个山东的官场。 上次吕大器那事儿,王惟俭是亲自跑了一趟京师,用光所有的积蓄的人脉,这才堪堪保住性命和头上这顶帽子。 要是再来上一回,他怕自己真的会被下头那些人给坑死。 王惟俭的话很快就开始流传在山东的官场之中,听见的人都是不敢置信。 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要谴责一下时政的博物君子,如今怎么这么怂了? 他变了,他变得不再那样伟大了。 温体仁还没到,王惟俭在士林中的声名就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以往连日登门拜访求教的士子们也几乎不怎么来了。 不过现在的王惟俭,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他还是怕的要死,生怕谁再上疏言事,把自己带上。 上次死到临头,他才知道生命的可贵,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知道,自己是压根不想带头闹事的。 莫不如,自己先上一份奏疏,表明一定支持温体仁,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 说干就干,担惊受怕的王惟俭在某天半夜爬起来,点起油灯,开始奋笔疾书。</p>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七章:该收网了 “这个王惟俭…” 三日后,朱由校看罢手中奏疏,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 起先是个正儿八经的东林,因为喜爱收藏古玩,人赠外号“博物君子”,可以说偶像包袱不小了。 可推行新盐法一事后,这个人就变了。 眼下更是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上了一份言辞恳切,就差跪下磕头祈求原谅的奏疏。 朱由校明白,他这是让上次吕大器的事给坑怕了,找自己表露心迹来了。 不过说起来,朱由校的确有利用蝗灾转移替死案风口,撸一遍山东的心思。 可以说,王惟俭这个奏疏也是上到了点子上,如果没有这份奏疏,那他这个旧东林,铁定是逃脱不过这一次。 可这也不是说他上了这份奏疏,就一定没事了。 具体怎么样,朱由校还是要看王惟俭真正的能力,还有他在赈灾上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 毕竟,山东巡抚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塞给人做的职位。 封疆大吏,军政在握,日后一旦军改从陕西推行到山东,就需要这个职位出力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早晚都得换成真正放心的人来做。 朱由校正想着,一名小阉近前小心说道: “陛下,厂臣到了。” 虽说魏忠贤事情很多,也很忙,但是对于皇帝旨意一向都是每闻必至,也算恭谨。 朱由校淡淡点头,说道: “不必叫他进来了,朕今日心情不错,正好要出去走走。” 言罢,起身走到殿外,正望见一脸局促不安候在殿外的魏忠贤,边走边道: “你来了,陪朕走走吧。” 湖心亭上,朱由校感受着清新空气的微微吹拂,环视周围愈发茂盛的皇家园林,道: “忠贤哪,你我君臣二人,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谈谈心,说说话了?” 魏忠贤一愣,连忙说道: “爷日理万机,哪顾得上与奴婢谈话。” “王惟俭这个人,你觉得如何?”说着,朱由校似无意间,望向远处正潺潺流水的假山。 皇帝从不会问没用的话,初听此言,魏忠贤心底便就活络开了。 浙党依靠温体仁逐渐在地方起势的事情,他早知道了,之所以没管,也正是猜到了这是皇帝的意思。 的确,自从两年前东林彻底倒台后,朝中虽还有齐楚浙各党,但势力都远不如魏党。 正因为此,魏忠贤在这两年格外谨慎。 所谓树大招风,魏党势力如此之大,难免不会遭到皇帝的猜疑,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一个对手。 这个对手是要在朝政上能与魏党分庭抗礼的,却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 虽说近些年因为督办司的原因,许显纯的职权今非昔比,可他却永远也不会被魏忠贤视作真正的敌人。 原因就在于,许显纯完全只靠一个人——当今皇帝。 而魏忠贤,除了皇帝的信任以外,在地方上早有自己的势力,在朝中还有相当的官员听命。 许显纯这样的所谓狠角色,在他看来,所做的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能起到遏制东厂的效果,却对魏党没什么影响。 所以,魏忠贤从没有正眼看过许显纯哪怕一眼。 浙党在近些年出现,逐渐崛起于地方,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皇帝刻意安排, 在某些人看来,这时候就要尽快打击浙党的嚣张气焰,以免让他们真正的成势,可魏忠贤却从未管过,哪怕对温体仁的全部举动了如指掌。 只因他知道,这是好事。 济宁飞蝗以致大饥的消息才刚传来,转眼留在福建推行新盐法的温体仁就被加官礼部侍郎,这讯号还不够明显么? 天启皇帝这是在为推温体仁入阁造势! 只要温体仁自己不在山东办砸这最后一趟差,山东饥荒平定以后,入阁辅政,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至于山东巡抚王惟俭,皇帝忽然问起,想必也是跟前几日忽然呈进来的奏疏有关。 想着,魏忠贤回道: “爷心中早有计较,何必要问奴婢呢?”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笑道: “常人都说你是朕肚中的蛔虫,朕觉得传闻这次不假,那你倒是说说,朕计较什么了?” 这一问,如实回答,还是模棱两可,只一瞬间,魏忠贤心中便有了答案,他道: “据奴婢了解,王惟俭虽旧为东林,可是能力还算不错,其门生故吏在士林众多,如能拉拢他为爷效力,助益不小。” “你真是这么想的?”朱由校确认道。 魏忠贤连忙跪下来,道: “陛下在上,奴婢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你起来。”朱由校望着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的魏忠贤,面色却有如古井无波,淡淡说道: “王惟俭的事,朕心中有数。” “陕西那边,怎么样了?” 魏忠贤起身说道:“回陛下,番子们回报,说是最近几月,在大同、宣府边境截获了不少填满大量现银、绸缎等资财的马车。” “想是晋商们怕了,开始向南逃了。” “你是怎么办的,都给截了?”朱由校问道,注视着魏忠贤。 其实所有的事情,他心中早就通过较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魏忠贤这个人,总是让人不放心。 经常这样装作不知的去问一问,也是因为忌惮他瞒着自己在干什么事。 魏忠贤一听就急了,忙道: “没有,奴婢知晓陛下的心意,没有陛下的旨意,哪敢让番子们擅自行事。” “奴婢探听了消息,每日都呈报给陛下了。”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淡淡嘉奖了一句,转念道: “关外有哪些部落接受这些晋商的通款,藏匿其家人与资产的,应该都查清楚了吧。” 魏忠贤道:“回陛下,都查探清楚了。” “有漠南十四个部落,以及…泰宁王以儿邓…” 听见这话,朱由校一直平静的眸子总算是微微动了动,确认道:“以儿邓?消息可属实?” “消息确切!”魏忠贤说道:“爷,奴婢手下的番子们还查到,泰宁王与晋商中的渠家、范家、张家、王家都过往密切。” “最近,泰宁王又在与建州皇太极有书信往来,只怕,是谋划着什么事…” “哼,朕早看出他有鬼心思。”朱由校不无意外,冷哼一声,直接说道: “不等了,传旨福余王、朵颜王,收网吧!” 魏忠贤一愣,皇帝迟迟没有下手动那些早就按在砧板上的晋商,原是连这也早有安排?!</p>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八章:征讨泰宁卫 以儿邓这个人,早先在投靠大明的时候,就是塞北三卫里最犹豫的一个。 当时要塞北三卫出兵,他也最能磨蹭,出的兵力和作战热情都不高。 这些情况,朱由校一直都记着,所以听见以儿邓内结晋商,外联后金的消息时,其实并不吃惊。 对付晋商,单单将他们在关内的老家拔除不够,还要将他们在塞外的“合作伙伴”一块灭了。 倒不是卸磨杀驴。 灭了泰宁卫以后,朱由校除了提早除掉一个叛徒,在草原上进一步树立威望以外,实际上也得不到什么。 况且这些土地根本不值得派兵屯守,许给朵颜、福余诸部当做牧场,这是最好的选择。 倒是魏忠贤,吃惊不小。 他一直纳闷皇帝为什么不在两个月前就动手直接把晋商一锅端了,毕竟已经酝酿了这么久,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 却没想到,他老人家在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就连塞外蒙古诸部都算进去了。 看起来,这次的所谓收网,非同小可。 东厂要在山西大肆抓人,边军也需枕戈待旦,协助忠于朝廷的部族剿灭叛徒。 不过对朱由校来说,这还不是最后。 清楚掉这一批不忠诚的归顺部族,再用缴获的战利品,即不忠诚部族的人丁、牧场、牛羊,顺手奖赏一波忠顺的部族。 大明实际上不会损失任何东西,但是朱由校这个天启皇帝,在草原上的威信将大大超越林丹汗和刚刚继位的皇太极中的任何一人。 除此以外,在国内查抄晋商所获的资产,也将大大充实国库,足够接下来作战所需。 有了这个打底,大明就能号召各部,挥军灭了察哈尔部,诛灭成吉思汗留下的嫡脉黄金家族,彻底整合漠南蒙古。 要是到那一步,曾经辉煌、强盛的蒙古帝国,也就算是终结在自己手上了。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这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还未可知。 朱由校深呼口气,舒缓心性,很快又回到了一直以来处变不惊的模样,起身道: “回西暖阁。” 魏忠贤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四面环水的湖心亭,现在已经大变了一副模样。 那次朱由校和魏忠贤自导自演的落水,毕竟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再加上两个人当时演得都跟真的一样,也就没有人怀疑。 反倒是宫中吸取了教训,觉得湖心亭这样的造景虽然浪漫,但的确太过危险。 请示过皇后张嫣以后,宫局派人在湖心亭周围砌上了四条笔直的甬道,并且增宽了一圈。 皇长子朱慈燃、皇长女朱淑娥相继出世以后,原本沉闷的大内宫廷多出了许多欢闹。 有了皇子和皇女以后,张嫣对大内四处的危险之处,就更为上心。 比如湖心亭,全天候都被加派了小阉和宫娥看守,就怕哪位皇子或皇女在玩闹时不慎落水。 其实大内的变化,这些年在张嫣的打点下也挺大的,只不过朱由校很少出来,也就根本看不到。 就算如方才这样见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毕竟当皇帝,尤其是明朝末年的皇帝,要烦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这些琐碎的细节,除非真的有闲心,否则自然很难注意得到。 ...... 大同以北约三十里,归化城。 遥想天启四年左翼一战,用时月余,诸部在大明军队的帮助下,居然以弱胜强,将那察哈尔十余万铁骑打得丢盔弃甲。 战后归顺大明的蒙古各部总共分得察哈尔男女战俘数千,马匹牛羊无数。 虽说归还了十余万掳掠走的大同百姓,但与这些所得相比,他们还算是占了大便宜。 大战得胜,喜得左翼各部及三卫牧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作为大明皇帝钦点的蒙古治理重镇,归化城更是一连数月,喜气扬扬。 福余王府,宰塞身着便装,席地而坐,丝毫没有往常在福余卫时那般令部下生畏的神态。 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汉人婢女的照料,更习惯了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般的生活。 与现在相比,从前住在蒙古包里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乞丐。 由于今天在场的部落领主有点多,加上为首的宰塞没什么架子,各部领主也都没了拘束。 众领主大呼小叫着,猜拳喝酒,闹得不亦乐乎。 宰塞来到朵颜王永谢布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大声问道:“老弟,怎么干坐着?来来来,干了这碗酒!” 永谢布虽然喝了酒,可他这桌的气氛却还是有些拘谨。 为什么? 现在宰塞也看明白了。 永谢布左边正坐着原蒙古帝国在左翼的留守大臣,也是现在的大明驻归化城传教大臣,康喀尔。 在他的右手边,就是此回来塞外宣旨的司礼太监。 这两个人,一个是往日的仇敌,一个则是招惹不起的存在,永谢布夹在中间,能不难受么。 本来,永谢布与康喀尔是仇敌,现在两个人并排挨着坐在一起,还要一起喝酒吃肉,让他二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关键是大明的宣旨太监就坐在一旁,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被如实传回京师,告知皇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永谢布最喜爱也是唯一的儿子,此刻正在大明的京师武学院就读。 在座这些领主,无一不是如此。 康喀尔也知道,怨家宜解不宜结,他当先站起来,当着司礼太监和宰塞的面,敬了一杯酒: “朵颜王手下的朵**兵人人彪悍强健,训练有素,莫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技巧?” 闻言,永谢布的脸色唰的一下变成了茄子色,连连摆手: “不不不,这没什么。” 康喀尔或许是出于诚心,想要冰释前嫌,但永谢布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来,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只,看谁先啃完?”这时,宰塞故意岔开话题,将盆里的一只烤羊腿递了过来。 永谢布松了口气,冲他感激地一笑,咬了一大口,满嘴都是油滋滋的。 大口吃喝起来,心性也就变了,他道: “以前的事就算了,眼下我们一同臣服与明朝大皇帝,就要同心协力,摒弃前嫌!” “来,康喀尔老弟,我敬你!” 康喀尔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羊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碰杯笑道:“各部联军,此次定能一举攻灭泰宁!” “等我们凯旋而归,还要大加庆祝!”</p> 拨乱反正 第六百零九章:只有他才称得上真英雄 永谢布吃了几碗酒,脸红得像关公,嗓门和胆气也逐渐大起来: “哎?宰塞,你不是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吗?” “我听说大明的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咱们这个大皇帝好像是只有一个皇后和三个妃子吧?这怎么能匹配得上他得身份?这是个机会呀!” “你那个女儿,我看哪,就干脆嫁到关内去,你儿子也在武学院,正好做个伴!” “你的女儿做了大明的皇妃,也算是咱们蒙古与大明结为姻亲之好!” 提起这事,宰塞倒没什么不愿意。 乌齐叶特是黄金家族支脉的出身,是英雄成吉思汗的后代,做大明的皇妃,自然是够格的。 何况自己的女儿乌缇娅,今年十六岁,弓马娴熟,英气飒爽,容貌上佳,又能上阵杀敌,诸部中不知有多少王子相中了她。 只是她生性刚烈,总说什么要嫁当世的真英雄,根本看不上一般的草原莽夫。 为了给她找见一个如意郎君,宰塞没少操心。 这回听见醉酒的永谢布提起,他却是上了心。 的确,若论当世真英雄,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建州的皇太极,或许都算得上。 可是这二人,只有英武之气,全无帝王之尊,更是乌齐叶特如今的死敌,都不如关内的那位大明皇帝。 大明的皇帝,御驾亲征平定西南,年方二十二,却是屡败察哈尔,收复辽东、慑服诸部,堪称一代明君、圣主。 这还不够英雄? 宰塞颇为得意,伸手从怀里摸出了只裹着粉色方帕的弯弓在众人眼前一抖: “那是!你们瞧瞧,这便是小女的定情之物。” “她说,如若找见了那个真英雄,便要亲手将此弓赠予那位英雄,以示形影不离之意。” “这弓好漂亮,就像那天边翱翔的雄鹰!”康喀尔称赞一声,也笑道:“要是有什么女子也为我做这样一个定情信物,我愿意为她去死!” 宰塞眯着眼睛,沉浸在自己女儿被大明的皇帝相中,被当众册封为皇妃的喜悦之中。 底下有人的话却搅了他的白日梦。 “当皇妃有什么好?我听说,大明每岁都要从全国各地新选秀女入宫,要有两三千人。” “这些关内女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皮肤水灵又嫩滑,不比咱们草原的糙妹子强多啦?可是根本连皇帝的面儿也见不着!” “乌缇娅要是去了,还不得受活寡呀!” “不信你去问王公公,是有这回事儿吧?” 听到这里,宰塞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望向一旁王承恩,道: “公公,这些事,是真的吗?” 王承恩不知给魏忠贤办了多少事,在王朝辅跟前抖了多少机灵,才是抓住了这趟出关的差使,可不是为了宣个旨就回去的。 方才这群蒙古人在说话的时候他就浑身一震,心想如果促成此事,不失为大功一件! 于是他眼珠一转,道: “是真的,但也有假的,传闻毕竟都不可信。” 宰塞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给呈了一碗茶,因为他知道,大明前来宣旨办事的太监,是不会喝酒的。 王承恩接过茶,笑道:“陛下不仅要治理整个大明,现在连你们左翼、塞北几百个部的事,也都要一并处理。” “陛下日理万机,哪能浪费时间在儿女情长上?” “只是,男人都有这份情意,陛下也不例外,咱家就曾听陛下念过,说是后宫太过苦闷,缺少一名富有活力的女子。” 永谢布哈哈大笑,大力拍着宰塞的肩膀,把他的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了: “老哥,这念叨的不就是你的女儿乌缇娅吗?快把她送给大皇帝吧!” 康喀尔自然乐得诸部与大明亲上加亲,出来劝道: “这话永谢布说的就很对,乌缇娅这个尤物,草原上哪部的王子和领主不垂涎三尺呀?” “要是不把她嫁给真英雄,就是红颜祸水!” 宰塞叹了口气,心道也是。 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英雄自古都爱美人,既然大皇帝有意,自己的女儿也有这份姿色,这就是没什么再好考虑的了。 何况他也觉得,整个草原不会再有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叫乌缇娅过来。” 不多时,正在院外猎鹿的乌缇娅跑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群同样是英姿飒爽的乌齐叶特部女战士。 她先是亲切的与各部领主打着招呼,最后才走到这边,说道: “见过爹爹!” 王承恩代替朱由校暗暗打量着乌缇娅,也是不断点头,不过他心里没什么波动。 毕竟已经是太监了,有波动也没什么用。 乌缇娅相比一般的草原女子而言,其实长相更接近中原汉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在草原上奔走。 稍显柔美的脸上,却顶着高高的鼻梁和一双剑眉,颇具几分英武之气,与传统的乌齐叶特女子倒也相配。 “既然公公觉得小女长相还算不错,那我这就修书一封,请求大皇帝将乌缇娅纳为皇妃!” 乌缇娅听见这话,眼眸一亮,有些慌张,但听见要嫁的是谁,却没有说话。 大明的皇帝,乌缇娅虽然身在草原,但是听见的传闻却不少,他可不是那些草原上的歪瓜裂枣。 乌缇娅早就觉得,当今天下,只有朱由校这位能提剑上马,斩杀敌酋的皇帝能称得上是真英雄。 也只有他,配得上自己。 宰塞见她没有吭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也是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心意。 于是,他起身举杯说道: “此次左翼、二卫联军之所以成行,罪在泰宁卫的翁牛特一部!” “既然大皇帝已经下旨,我等草原各部,就当如令奉行,而我乌齐叶特,就用翁牛特来做乌缇娅的嫁妆!” “诛灭翁牛特后,塞北将永为大明之藩屏,称臣归顺,但有明旨,莫不敢从!” 康喀尔也起身,大声喝道: “左翼各部都听好了,为了草原能与大明永结姻亲之好,翁牛特的背弃行为,必须遭到严惩!” “我们要用翁牛特人的鲜血,证明我们的忠诚!” 各部落领主也纷纷起身,高举起酒杯,同声喊道:“誓灭翁牛特!” “誓灭翁牛特!!”</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章:皇太极扩建八旗 自从左翼一战,塞北三卫的势力更加强大。 福余卫的乌齐叶特,朵颜卫的朵颜部,泰宁卫的翁牛特部,都是迅速发展,任何一部的实力都远超左翼诸部。 三卫之中,骑兵战斗力最强的是永谢布的朵颜,势力范围最广的是以儿邓的翁牛特,而人心团结、人数最多的,是宰塞的乌齐叶特。 但是在这之中,也有许多心怀不轨、首鼠两端之人。 关内的晋中商帮抓住机会,与关外的各大部落积极展开合作,牟取暴利,很快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型商帮。 在与晋商合作的众多蒙古部落里,最有想法,也是势力最强的部落,就是泰宁卫的治理部落,翁牛特部。 翁牛特部花费高价从晋商的手里拿到了不少关内新制作的盔甲和兵器,转而又用更高的价格卖给正在招兵买马的皇太极。 皇太极继位后不久,经过一系列的手段,确定了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进而开始扩充八旗的军备。 天启四年底,皇太极正式组建汉、蒙四旗,并且派人前往古勒山中,大规模抓捕勇悍的野人女真,编训为八旗战兵。 他废除了以往努尔哈赤排斥汉人和蒙古人的政策,积极任用汉人和蒙古人为官,将他们招募军中,扩大兵力。 并且也是从皇太极开始,后金改变了攻城掠地的政策。 努尔哈赤在世时,后金每下一城,往往要毁城弃地,迁徙百姓而走。 眼下皇太极攻取一城,则设立官员留守,派遣八旗军队驻扎,可以看得出来,他的野心很大。 眼下后金正在大力扩充军备,而辽东已经被大明光复,在熊廷弼的严防死守下,皇太极也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仅凭贫瘠的本土,制作盔甲和兵器的来源十分稀少,自然而然,皇太极开始着眼于关内。 以儿邓就是在这个时候,做了这样一个经手商。 他将从晋商手中收来的关内盔甲、兵器,甚至是粮食,转手用高价卖给后金。 由此牟取的暴利,让人想都不敢想。 翁牛特部所占据的泰宁卫一带,是借道喜峰口的必经之路,为必争之地。 有鉴于历史上皇太极喜欢从东蒙古借道攻打畿辅,朱由校决定先下手为强。 正好此时国内诛灭晋商也到了收网之时,而长时间的消息都证明,以儿邓这个人并不可靠,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过这次,朱由校不打算出兵,一道圣旨过去,让蒙古人自己打就行了。 只要最后把翁牛特的地盘封给他们,打起来,这群人就会卖力得很。 而朱由校让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在大同边境集结军队的原因,自然是威慑察汉浩特的察哈尔部。 不过朱由校觉得林丹汗应该不敢动弹,毕竟察哈尔部上次败得不轻。 虽说本部势力没有遭受重创,但却对林丹巴图尔这个蒙古大汗的汗权影响不小。 听见各部聚集联军,在大明皇帝的号召下攻打泰宁卫的时候,林丹巴图尔其实是猜到朱由校的心思了的。 可是他不敢动,上次战败,已经让他这个大汗的权威一蹶不振,可敦娜木钟带着三万户远遁科尔沁以后,现存的蒙古大汗权柄成了草原上的笑话。 而察哈尔部这个所谓的蒙古第一强部,更成了只能欺负弱小的代名词。 如果察哈尔再经一败,他半生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光复成吉思汗的霸业,也只能是黄粱一梦。 林丹巴图尔空有心思,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因为大明显然也不会干瞪眼看着。 联军这边刚出动,明军就已经开始向边境大举集结。 宣府的姜弼、大同的张万邦、固原的郭钦,各部明军都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再次出关作战。 明军闹出的动静,同样令察哈尔人坐卧不安。 眼下左翼已经归附大明,一旦察哈尔这边有动静,大同军就可以经过左翼,直插察汉浩特。 领兵的是别人,林丹巴图尔胆子还会大一些,可是朱由校没有昏头的时候。 张万邦不仅没有如林丹巴图尔希望的那样遭到猜疑和罢免,反而更加受到重用,被提升成了山西的副总兵。 张万邦待在大同,察哈尔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谁都知道,这位明朝的名将,是有胆量直接打到察汉浩特去的。 大同镇城一战,张万邦是真正把察哈尔部的魂儿给打飞了。 现在的大同军更不是当初,包括林丹巴图尔在内,所有人都对这支已经成名的强军,存有深深的忌惮。 除此以外,姜弼、姜让、郭钦、陈策,这些活跃在边关的将领,也都不是什么软柿子。 事情的确如朱由校预料的那样发展。 察哈尔部虽然也在集结兵力,但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敢走出察汉浩特。 至于那些归附过来的蒙古诸部,一听说战后允许他们瓜分翁牛特部,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先是在归化城聚齐兵力,然后就是轰隆隆的杀奔泰宁卫。 有大明背后的支持,他们才敢随心所欲的出兵。 ...... 天启五年六月十九日近午时分,各部联军浩浩荡荡渡过以逊河,距翁牛特的驻地仅有三十余里。 就在这个时候,探马来报,说是以儿邓领五万人马在城外进行阻挡,正在排兵布阵。 宰塞即命康喀尔率领左翼各部约四万人马,从正面对翁牛特部发起进攻,余下的塞北诸部,则留作预备队。 他望着远方腾起的烟尘,心中总是不安。 以儿邓明知我等联军来势汹汹,怎么还会有胆量排兵布阵前来阻拦的? 康喀尔倒没多想什么,只以为人多势众,翁牛特部一冲就散,白捡的军功谁要不是要。 他纵马往前飞奔,率领左翼诸部联军来到距翁牛特骑兵二三箭地远,下令让盾牌手在前,弓骑手居中,骑兵跟后,缓缓向前推进。 没走多远,翁牛特部的箭雨到了。 翁牛特毕竟还是泰宁卫第一大部,假意归顺大明以后吃了不少红利,因而迅猛发展,兵力比这次左翼联军派出来的总数还要多。 左翼各部也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常年在草原上作战,都有防备,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以儿邓自有一套打法,他转身下令:“所有人,放下手中弯刀,一齐张弓射箭!” 五万人一齐放箭,箭雨的规模比方才扩大了数倍。 左翼诸部的人马毕竟是各有领主,有的急于躲避飞射而下的弓箭,有的则是暗暗吃惊于翁牛特部的战力,下令撤退, 如此种种,都为翁牛特部的反击创造了机会。 “杀!” 以儿邓拔出弯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翁牛特的骑兵如狂飙突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左翼联军的队伍之中。</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一章:朵颜铁骑 “翁牛特部倒不愧为泰宁卫第一强部,被我朵颜、福余,左翼诸部围攻夹击,居然还能打出如此气势,当真不错。” 大风拍打在朵颜部的大纛旗上,猎猎作响,永谢布骑在马上望着前方,感慨地说道。 对此,宰塞也很是认同,但他也道: “话虽如此,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原先了,仅凭左翼这些麻瓜,奈何翁牛特部不得,不过如今,来的还有我朵颜、乌齐叶特塞北两大强部。” “量他以儿邓如何,也是插翅难飞!” 乌齐叶特和朵颜部的队伍前面,都立着一根高约数十丈的神杆,上面飘扬着二部汗王的旗帜,这是他们的信仰。 朵颜、乌齐叶特几万骁骑静静肃立,前方杀声震天,他们却没有一点儿声音,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宰塞在神杆的下面下了马,当着永谢布和各部领主的面,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头。 随即,各部领主也都纷纷下马,而骑在马上的数万蒙古骁骑也都是垂头下去,紧闭双眼,一时间,寂静如斯。 宰塞位于最前方,大声祷告: “乌齐叶特部汗,英雄般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孛儿只斤·宰塞于此敬告长生天!” “几十年来,塞北三卫穷战不断,建州、察哈尔与我为敌,屠我部众,掠我财务,作恶多端,所幸明国相助,得以保全。” “今我诸部,诚心归顺明国,奉旨征讨翁牛特部,望长生天赐予我部众勇士以神力,令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言罢,他来到坐骑旁边,翻身上马,挥起弯刀: “长生天在上,护佑我们旗开得胜,征讨翁牛特部,以告慰积年战死之勇士,随我杀!” 战前祭天,这是蒙古诸部自古流传下来的风俗。 每逢出兵大阵仗,战前临阵、凯旋而归,或是有重大部族事务时,各部都要祭天,向长生天诚心祷告,以求心安。 宰塞说话的时候,数万骁骑也都是抬起头,睁开眼睛,哑然肃立,悄无声息,话音刚落,却是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 “杀!!” 这时,场中的左翼联军已经稍显不支。 一名凶悍的左翼骑兵在翁牛特部下一轮箭雨来临之前就突入敌阵,将手中锋利的弯刀挥向一名翁牛特弓骑手。 转瞬间,弓骑手惨叫一声,摔落下马。 冲进来的骑兵立刻变成集中攻击的目标,他拼命勒住马缰,向回拉,将他的身体拖得远离敌阵。 可是这个时候,大批的翁牛特骑兵已经围拢过来,一拥而上,将他连动坐骑一起乱刀砍死。 “从侧面再组织骑兵冲锋!” 康喀尔看着战况,焦急的吼道。 他实在没想到,陷入绝境中的翁牛特部居然还能爆发出这么强悍的战斗力,看起来,该部能在泰宁卫一百多个部落中为第一强部,并不是吹出来的。 翁牛特部的骑兵组成与左翼诸部不同,他们之中的六成都是弓马娴熟的弓骑手。 以儿邓知道,单纯比拼骑兵战斗力,朵颜铁骑名满草原,人人都是极其悍勇的猛士,再加上乌齐叶特,自己根本不是敌手。 所以他发动了所有的部民,退而求其次,将大量的弯弓装备到骑兵身上,使用以骑射手为主,近战骑兵为辅的新战法。 传统草原上的两部对垒,往往都是双方先对射几轮,然后正面捉对厮杀,比拼的就是单兵之间的搏杀能力。 谁的身体素质强,谁的马术更加娴熟,谁就更有可能在残酷的战场中活下去,而翁牛特部,显然是没有遵守这些陈年旧规。 说来也是,这一战对他们来说,是部族的存续之战,联军人数众多,这样去拼,根本毫无胜算的可能。 这一新战术,显然打了个康喀尔和左翼诸部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左翼诸部几乎没能讨得任何便宜。 “喀什部在干什么?” “呜伊部怎么退了,他们不知道这是在战场吗!” 康喀尔正在指挥,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 “禀传教大臣,苏鲁特部的领主被乱箭射死了!苏鲁特部溃散,翁牛特的骑兵掩杀过来了!” 康喀尔哑然,更是不敢相信。 左翼十大部之一的苏鲁特部在与察哈尔对战中都没能怎么样,如今居然在泰宁卫遭到了重创? 在中间与他们纠缠得越久,自己的伤亡就越大。 左翼联军需要快速的进攻,但激烈的交战中,各部领主已经处于极度震撼的情绪之中。 在自己部落的伤亡面前,没人去记得前几日吃酒时的称兄道弟,也没人去搭理他这个传教大臣。 随着苏鲁特部的彻底崩溃,联军侧面的余下三五个小部也根本抵挡不住翁牛特部的进攻,跟快就被彻底洞穿。 左翼出现了口子,以儿邓自然不是傻子,当即命令为数众多的骑射手迂回过来。 紧接着,天空上的箭雨也跟了过来! 两支箭矢扎中康喀尔的肩膀和大腿,痛的他惨叫一声,左手上的弯刀也随之一松,连左手抓着的大纛旗也变得摇摇晃晃。 “传教大臣,怎么办,退吧!?”这时候,余下的众多领主纷纷靠拢过来,一齐劝说退兵. “继续攻击!”康喀尔咬着牙道: “不许退,那些擅自退却的部落,事后我都要禀明大明皇帝,治他们的畏敌之罪!” “左翼联军不会就这样败在翁牛特的手上!” 翁牛特骑兵也没想到联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为争抢战后所得,纷纷奋勇迫近。 以儿邓在狂喜之下,也没发觉还围在他身边的骑兵数量,越来越少。 “杀!” 永谢布一马当先,朝着周围的部众大声嚎叫,听到的人纷纷取下身后背负的标枪,朝着前方的翁牛特弓骑兵投掷。 标枪,这是朵**兵的标配。 整个草原,没有第二个部落在作战时喜欢投掷标枪,说起来,这是朵颜部追随永乐皇帝靖难时留下来的传统战法了。 他们也有善使劲弓的勇士,但相比之下,他们却更喜欢在战前投掷标枪,然后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战法,让朵**兵的冲锋鲜少能有其余蒙古部落抵挡,因而使得他们凶名赫赫,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支草原铁骑。 标枪接二连三飞过去,至少二百余名翁牛特弓骑兵应声而倒,更多的标枪还在半空,疾射而下。 标枪对于只有轻甲的弓骑手有凶猛的杀伤力,一旦命中,几乎就是贯穿伤,倒下的翁牛特弓骑兵就算还在地上挣扎的,也都已经失去战斗力,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投完标枪的朵**兵们纷纷抽出亮闪闪的弯刀,晃动在半空,以折射日光,影响敌军射手的视线。。 朵**兵在翁牛特弓骑手们震惊的目光中横冲直闯进去,他们的弯刀只朝弓骑手的腿部挥舞。 一时间,残肢断臂飞起,翁牛特部的弓骑手人群一片混乱。</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二章:然而阿敏不想打 “朵颜的骑兵来了?” 以儿邓脸上的狂喜转瞬间烟消云散,望着侧翼兵败如山倒的弓骑手们,大声道: “快把前面的人叫回来,让他们不要再追左翼了,集中力气先挡住朵颜,朵颜人数不多!” 是啊,朵颜的骑兵战斗力虽强,可全部人数毕竟只有两万余人,而他的翁牛特部近弓骑手就有三万余,只要挡住了这一波,什么都好说。 不过很快,一盆凉水就浇到了他的头顶。 一人飞速奔回,大声道:“汗王不好了,朵颜的骑兵已经冲散了侧翼,正奔着这个方向杀来了!” “他们来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追我们的骑射手去了!” 区区只有两万的朵颜,居然将三万多的弓骑手一冲而三,现在竟然还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追杀了。 怎么,他们难道都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猛士吗? 以儿邓不能接受这个转眼间就从胜利变成失败的结果,他几乎是吼着问道:“前面的人马呢,怎么还不回来?” “汗王,联系不上!” “各部追杀左翼的人,都已经分散在各处,我们已经派出了十几名汗卫,现在也没有一个回来!” 听完这话,以儿邓忽然感觉后脊背一阵发凉,连忙问道: “眼下还在我身边的有多少人?” 有人应道:“汗王,不足五千了,还是向后撤吧,朵颜的骑兵一旦到了,我们抵挡不住!” “向后撤?”以儿邓一愣。 这样做,或许能保住自己,可是前面的大队骑兵就成了弃子,被朵颜的骑兵追击四散的弓骑兵也再难聚拢。 要是盯在这里,各部还有召集的可能! “好你个宰塞,我说你迟迟不肯动手,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你胜之不武!”以儿邓冲着天空狠狠怒骂,出了几口气,眼珠乱转,思考着对策。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去从容思量对策。 远处喊杀声震天,朵颜的骑兵越来越近了。 永谢布双眼通红,一骑飞奔在最前面,大声喝道:“以儿邓,你背叛明国,勾结建州,我看你是活得太久了!” 以儿邓一惊,再也顾不上什么其它,连忙拨马会走,转身骂道: “你就那么想当大明的干儿子?” “当谁的儿子不是当?”永谢布不以为然,冷笑:“大明皇帝起码知道最基本的礼遇,我们在那里,是臣!建州人能给你什么?” “他们只会在作战的时候,把你的部民派出去当炮灰!我们在那里,连狗都算不上,只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永谢布领着朵颜的骑兵在后,以儿邓则与不足五千人的汗卫骑兵向前玩了命的奔逃。 两人你追我赶,逗笑了山坡上观战许久的几个人。 “而贝勒,现在是时候出击了吧?”图尔格有些不满地望着阿敏,“还犹豫什么?” “眼下联军与翁牛特部厮杀奔波、马乏人困,我大金应速速出击,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在他的身后,一支蓄力已久,人人披挂着蓝色镶边甲胄的八旗骑兵正随时准备出击。 “图尔格,你也看到了,朵颜的骑兵草原第一,只一次冲锋,就击溃了三万的翁牛特骑兵,决不能等闲视之。” 阿敏斜睨一眼,并没有什么出兵的意思,只是道: “你即刻派兵从东土默特前往科尔沁求援,就说敌兵实重,请科尔沁速速派兵助战!” 说完话,图尔格却仍是愣愣站在一旁。 “你想违抗本贝勒的军令吗?这次出兵,不是你在大汗面前喊得最响吗?”阿敏微微转身,话中透露着不满。 在辽东未能取得存进的情况下借道东蒙古插手泰宁卫这种事,阿敏极力反对,但却被图尔格促成。 而皇太极派他来担当此回出征的副手,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敏心中也明白,这是派图尔格监视自己来了。 他当然不傻,眼下出击,当可大获全胜。 但他就是不想出兵,顺了皇太极的意,图尔格在这叫得越欢,阿敏就越是不会出兵。 何况这次带出来的两蓝旗,是努尔哈赤留给他最后的势力,阿敏现在也根本不敢随意消耗。 就算拿下了联军,对阿敏也没有任何好处。 消息传回老寨,这反而会令刚刚继位的皇太极声威大振,阿敏本来就对皇太极做这个大汗心有不甘,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图尔格对这个老汗曾经最为喜爱的侄子并没有好感,甚至不止一次地建议皇太极,处处提防阿敏。 为什么? 就因为阿敏曾是老汗最喜爱的侄子,长子褚英被努尔哈赤所杀以后,他就对这个侄子格外偏心。 似乎将残杀褚英的悔恨之意,全都用在了阿敏的身上。 甚至于在辽阳城下战败于熊廷弼这么大的事情,阿敏都没有受到什么惩处,努尔哈赤只是将他落权两年,随即又将整个两蓝旗都交给了他。 这般偏袒之意,甚至要超过了皇太极、代善这些亲生儿子… 重重迹象表明,阿敏都不会只甘心于只当两蓝旗的旗主,或是什么共同执政的四大贝勒。 在他的心中,这个大汗之位,皇太极实在不配! 至于身为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自己,努尔哈赤临死前对他多年忠心耿耿的回报,只有正黄旗中的几个牛录而已。 相比于阿敏,这点力量几乎是微不足道。 “我只是在想,怎么能让科尔沁多拨些兵马过来助阵。”图尔格想了想,还是说道。 “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阿敏显然不信,脸上的表情极为淡漠,但也没有当众与这位唯一的五大臣撕破脸皮。 这时,一名斥候前来,于马上说道: “二贝勒,薛来胤、曹文昭、满桂三路,分别自广宁、锦州、沈阳而来,辽东明军动作不小,应当是知道了我军借道科尔沁前来泰宁卫的事情!” 阿敏听了这个消息,再看看底下已经被乌齐叶特和朵颜夹击成四处溃散的翁牛特部,冷笑道: “啧啧,看起来这一仗打不成了,我们来晚了呀!” 这话说的是这么个意思,可他的口气中却全然都是冷嘲热讽,丝毫不见战绩消逝的后悔。 图尔格被阿敏这副样子气的直咬牙,但也没什么办法。 眼下阿敏掌管两蓝旗,又有莽古尔泰、代善分别掌管两白旗和两红旗,皇太极手中只有两黄旗。 这样的分权,不过是短期维稳之策,一旦动手,轻而易举就会令大金分崩离析,所以就连皇太极也不敢大动干戈。 阿敏就是不想顺皇太极的意,你短期之内又拿人家没什么办法,图尔格这个所谓的副手,现在除了干瞪眼,也没什么能做的。 “退兵——!” 阿敏将手一挥,道: “薛来胤、曹文昭、满桂,熊廷弼闹好大的动静!不打了,不打了,我们回老寨去吧!”</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三章:查抄晋商十四家 朱由校以晋商通虏的罪名,在国内外发动一系列的大动作。 在国内,东厂和锦衣卫分别在山西、山东两省大规模抓人,而在塞外,归附臣服的左翼、塞北诸部也都奉旨出兵。 若论实力,翁牛特虽属泰宁卫第一强部,但面对声势浩大的联军,却也绝无胜算。 不过以儿邓既然敢出来抵抗,自然有着小算盘。 他最后的底牌,正是回复信件上说会派骑兵帮助他的后金,八旗骑兵的战斗力,以儿邓自然是知道的。 皇太极从他老子努尔哈赤身上继承的其中一个优点,便是广撒包衣,以充当密探,帮助他们查探关内及辽东各种情报。 这些包衣回到大明以后,有极少一部分会“改邪归正”,不再充当后金耳目,而大部分的包衣们,实则早就做奴才做惯了。 就算回到关内,这些人心心念念也都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金”,不远万里,给皇太极输送中原的消息。 正因为这些忠心耿耿的包衣,皇太极才是得知关内在天启五年时的大变化,因而决定插上一手。 但是留给他的余地不多,一则眼下后金国内还并不是他这个大汗说了算,二则辽东全境都已经重归明朝,想要出兵,就只能接道东蒙古。 尽管国内有相当的势力反对,但皇太极还是利用各种手段,将生性怂包的代善给拉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 由于代善的支持,皇太极的想法得以实现。 但是眼下国内毕竟还不是很稳定,两黄旗不能大动干戈,最后是阿敏带着两蓝旗去的泰宁卫。 本以为就那些瓜皮,阿敏怎么着也能大获全胜,给自己的权威提升一个台阶,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大汗,阿敏根本就没想出兵。”图尔格跪在地上,“那日我见翁牛特部与联军拉开阵势,就连左翼诸部都差点被以儿邓击溃。” “那时我两蓝旗若立即出击,想必此时已经凯旋而归,将泰宁卫收到大金的版图之内了!” 提起阿敏,皇太极气的直咬牙。 范文程也一旁叹息,“唉!可惜,若是二贝勒奋勇作战,我大金就能凭此战重创塞北朵颜、乌齐叶特两大部,泰宁卫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了。” “如果是那样,就连熊廷弼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不要再说了,阿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等本汗掌权,誓杀之!”皇太极狠狠一拳锤在桌案上,道: “阿敏太过意气用事,他与我不睦,可他却不知明国小皇帝此番出兵泰宁卫,是为的什么。” 图尔格和范文程对视一眼,由后者说道: “翁牛特部现已覆亡逃散,以儿邓不知所踪,只怕也凶多吉少,泰宁卫尽归大明,再想借道过去,只怕不再是那么容易了。” “大汗,事情已经如此,眼下最重要的,是收拢翁牛特部逃散的部众来大金,为我所用!” 皇太极点头,也只得如此。 他心中想着,眼下国内形势错综复杂,如果不尽早取缔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那自己的胸中所想,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莽古尔泰掌管两白旗,多尔衮、多铎兄弟势力也不小,何况又与莽古尔泰不和。 那莫不如将两白旗交予多尔衮,让他们两兄弟与莽古尔泰拼个你死我活,本汗高高坐起,坐收渔利! 想到这里,皇太极吩咐道: “传本汗的话出去,就说莽古尔泰上一战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不能再上战场,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少而勇谋,为我大金勇士,当执掌两白旗。” 范文程眼前一亮,谄媚笑道: “大汗圣明,莽古尔泰若不愿交权,多尔衮与多铎肯定不愿意,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 “就算最后留下两白旗的,也与两黄旗没了争抢之资。” ...... 山西,大同。 边关之地,一向都有严格的关口把控,然而如今把控关口的不再只有边军,东厂可谓两步一岗,五步一哨。 但凡是能出关的地方,必有东厂设卡阻拦,为的,就是防止晋商们铤而走险,运送大批资产出关。 这不,最近东厂就在大同边关查抄出了包括侯家、亢家、赵家在内的十四家富商大量资财,收货不可谓不大。 于是田尔耕依计而行,当中宣布侯家、亢家、赵家这十四家晋中富商各有十二条大罪。 《京报》上也同时刊登,言称此十四家晋商欺君蠧国,通虏卖国,本应叛处极刑,姑念资产抵罪,从宽发往南京闲住。 说是闲住,实际上却是监管。 这十四家富商及他们的家人,从此终身都要被软禁于南京孝陵,受整顿后的孝陵卫禁军看管,死后也必须葬在孝陵附近。 十四家的财产被全部被没收,这更没什么好说的。 无论晋商犯罪与否,皇帝都拥有天下的一切,私人之所以得以拥有财产,这是出于皇帝的恩典和赏赐。 抄没十四家于全国各地的财产,这是朱由校将皇家在他们身上的恩典撤去,而非是单纯的惩处罪行。 因此,朱由校并没有在这次大规模的抄家行动上多作解释,至于晋商们的抵抗,更是微乎其微。 为了这次查抄行动,朱由校准备了很久。 眼下晋商们在朝中的所谓靠山,要么被罢免,要么就是已经被自己这个皇帝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塞外的最大“合作伙伴”翁牛特部,更是被联军给打得七零八落,现在部族散亡,连以儿邓人都找不见了。 有这些作底子,国内查抄起来,自然是水到渠成,顺风顺水。 至于没收这十四家及其余晋商所得的财产,虽然不能像别人所说的那样骇人听闻,但也极为可观。 仅仅太原渠家一家,东厂从其在山西各府宅中查抄出的现银就有两千多万两,以及一万多倾田地的地契。 这还没完,渠家在各地拥有二百多所分铺,其中囤积粮米数量,少说也有数十万石。 这些粮米,正被东厂如数运往济宁,用以赈灾之用。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区区一个商人,竟能拥有如此多来历不明的资产,这正说明了这个吃人的年代,凭借黑心发财是多么暴利。</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四章:苏州二十两 对于这十四家晋商及其遗属的处理,在天启五年八月以前,东厂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并且经过朱由校的批准以后,下发实行。 其一,这十四家子弟中,如有在朝为官的,由东厂褫夺其官职,如有在地方或外地经商的,剥夺其世代经商、从政之权。 其二,查抄这十四家在全国各地任何形式的资产,包括庄田、商铺、田宅在内,尽归为国有。 其三,全部十四家子弟都要发配到南京孝陵卫太祖皇帝守陵,由孝陵卫禁军看管,永世不得出孝陵一步。 查抄行动很快进行到下一步,按本朝的习惯,所抄没的家财,应该是十四家晋商的全部家财。 这其中,也包括这些年之内被家属花费、转移的物资钱财,无论去往何处,必须由东厂全部追补,即所谓“追赃”。 而即便是东厂,这次应该追补的数量庞大,又无法有确切的根据,所以只能根据“情理”的估计。 十四家晋商子弟众多,生前毫无俭约的名声,而每逢年节,又要向朝廷各级官员贿赂大批银两,负责追赃的东厂档头决不敢把这个数字估计过低。 当然是估的越高,上头越能高兴。 很快,与十四家中亢家常有往来的原南京户部尚书刘养荣在原籍江陵被东厂扣押。 东厂查到该名户部尚书在南京改制前,曾收受亢家贿因四次,因此找上家门,要求其“输赃”。 刘养荣看着闯门而入的东厂番子,也是目瞪口呆。 他实在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就算在南京改制时自己就已经不在朝为官,今年更是七老八十,东厂却还是能追查到自己的头上。 东厂档头站在李府大堂,起先还是给留了一些面子,看着手中的本子,正色说道: “刘养荣,你曾在万历二十七年至万历三十六年为南京户部尚书,收受山西亢氏贿银四次,这你否认吧?” 望着刘养荣,见他没什么动静,档头继续说道:“亢氏得银不法,世人皆知!如今朝廷查抄亢氏全部资产,由东厂奉旨追赃!” “奉劝你一句,从速将贿银尽数交出,以免多事!” “什、什么,二百多万两…?”刘养荣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声色俱泣: “我实在是没有这么些银两,那些贿银,都已经被我花得干干净净,何况过这么多年了,哪能记得多少实数…” 言外之意,当年收了多少银子连我都记不得,还不是你东厂说多少就是多少? 档头听出了这话中的讥讽,冷笑道: “就算过再多年,我们东厂也有手段找到当年的票据,废话少说,没有银款,就拿家产抵债!” 他环视一眼,道: “刘府的全部家产,会由我们东厂核实,凑缴上交,多出来的会还给你,不过我劝你几句,还是别想了。” 听到这话,刘养荣及其妻女彷如晴天霹雳,呆傻站在当场。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带着家人搬出去,否则,明日我们就要上门强行收缴了!” “走!” 言罢,档头带着十余名番子鱼贯而出。 刘养荣自然是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的,第二天档头果真带着东厂番子再次登门,直接查封了刘府。 刘府之内,核定凑缴的各种物品,折价约值白银十万两以上,就算加上一些田宅地契,这个数字也远不能符合估计。 东厂档头自然不相信刘府就这么点余财,刘养荣敬酒不吃吃罚酒,玩花样,让自己不能顺顺利利的交差。 那没什么好再想的,直接下狠手。 他再度找上刘府众人临时居住的一个房子,抓走刘养荣的长女,如今芳龄二十四岁的刘敬秀回到督办司衙门,严刑拷打。 莫说女子,就连世间大多数的男人,都受不了东厂的折磨。 刘敬秀被凶神恶煞的番子吓得不轻,很快招认,说是那日他们走后,刘养荣确实将许多私财藏匿到了府中地室。 后续东厂继续追查,除刘家府中地室的四十万两现银外,还有三十万两寄存在各处亲戚家中。 招供的当晚,刘敬秀在督办司大牢自缢身死,几天之后,刘养荣的妻子张氏受不了失去女儿的打击,也继而自杀。 尽管事情发生的有些令人唏嘘,但这依旧不能阻拦东厂继续追查下去的脚步。 东厂随即找上藏匿三十万两的刘养荣各路亲戚家中,一番威逼利诱,顺利将余下的三十万两追回。 但是据说,这三十万两被送抵内帑的赃款,导致许多家庭家破人亡,死的死,疯的疯。 东厂办起事来,几乎只管皇帝的要求,心狠手辣,从不会理会民间家庭的疾苦。 就算追回这些微乎其微的赃款,会导致一户百姓身死陷难,这也不是他们所管的范围之内。 说白了,东厂只对皇帝负责。 ......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的御座上,看着手中这份东厂呈上来,众多奏报的其中一份,也是叹了口气。 三十万两,自己做不了什么,东厂这事办的也是,太能查了,朱由校都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能查。 这三十万两,每一处的流经,居然都能派人去追。 较事府也一直在跟着这件事,较事府关于苏州府上缴二十两的密报,特别触动朱由校的内心。 这二十两,是来自刘养荣一个亲戚赠给某户百姓,帮助他们活下去的,在朱由校看来,这二十两给他们又能如何,实在没有必要去追。 可东厂不管你这么多,就算是二十两,他们也还是派人到苏州登门,给强行追了回来。 那户百姓对二十两省吃俭用,用了多年,自然所剩不多,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 东厂就封了他们的房屋,以此抵债。 这也就导致这户百姓直接没有银两吃饭,也没有地方去住,一家三口沦落上街,乞讨要饭。 当然,朱由校已经秘密命令较事府去帮他们了,可是能帮得了一户,你帮不了整个天下。 为避免这种事继续发生,只能就此收手。 朱由校明白,能管得住东厂和锦衣卫这两把刀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帝。 刘家的事,不过是近两月因范家替死一案,牵扯出关于查办晋商诸事之一罢了。 如此情况,最近这些日经东厂、锦衣卫呈报上来的,比比皆是。 东厂办事就这点不好,一旦有事,五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他也能都给你翻出来,然后算总账。 再查下去,越牵扯越多,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想到这里,朱由校再三考虑,阴沉着脸,道:“去把魏忠贤和许显纯给朕叫来。” 王朝辅看见皇帝这副脸色,心道不好,连忙垂首离去。</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五章:银子确实香 “你们说,陛下是要说什么呀?”一名宫娥站在长廊中,悄声细语地说着。 另外几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听说东厂在外追赃之时太过严厉,惹得怨声载道,这次叫厂公和掌使入宫,许是为的此事?” “不能够。”有人赶紧反驳: “那些番子办事一向都是这般,陛下一直也都没说什么,怎生得今日却忽然感性起来了?” 这时,王朝辅走过,严厉数落了这帮宫娥几句。 “都有事儿没事儿?有事的,赶紧去办自己的事!没事的,回去躺着!” 宫娥们怎么敢招惹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当今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连忙躬身说道: “奴婢们知道了,这就回去。” 望着这些宫娥的背影,王朝辅也负手缓缓远离,摇头喃喃说道: “吃饱了撑的,居然在乾清宫外头闲言碎语…” …… 西暖阁,傍晚的日光透过窗檐照射进来,辉映在朱由校身后那面挂着枯槁人参、悬着宝剑的壁上。 魏忠贤、许显纯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心底也都琢磨着。 对于他们两个,皇帝除非有事,否则一向是不会叫他们入宫的,这次怕不是真的因为在苏州城闹沸沸扬扬那二十两的事? 想到这里,许显纯微微转头,目光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正眉头紧锁的魏忠贤。 这老阉,别看面上没动静,心里只怕是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东厂追赃,已有一个半月了吧…如今追回多少了?”朱由校忽然说道。 魏忠贤一听这话,虽然皇帝没问他心底担忧的事,但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忙道: “爷,渠家的赃已经追回五百四十多万两。” “除此以外,亢氏、赵家及余下的十三家,追回来的,还有各地源源不断的赃银,估算要超过白银四千万两。” “这么多?”朱由校倒是觉得有些惊讶,随即眸子又沉了下来,看不见波动,淡淡道: “追赃这种事,一向是本朝的惯例,东厂清算出如此多的赃银,收归内帑,朕心甚慰。” “万历一朝清算张居正时追赃多久?” 前一句,朱由校是给魏忠贤安心的,而后半句,是让他揣测自己意思的。 魏忠贤一听皇帝提起万历朝清算张居正的陈年旧事,就知道是有别的圣意。 他心底飞快的转了三两下,已摸出个大概,道: “天长日远,老奴也有些记不清了,想想应该是三个月吧?爷问这个干什么?” 朱由校点头,道: “本朝还是第一次如此大动干戈去清算贼党,一切就照祖宗惯例吧。” 许显纯直到这前儿才弄明白,感情陛下这还是心软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苏州二十两那事儿,也就只有东厂干得出来,魏忠贤哪魏忠贤,你这是管得住自己,管不住下边啊。 皇帝这句话一出来,魏忠贤立马听明白,这是要他自己适可而止,差不多就得了。 反正是给皇帝捞钱,魏忠贤当然没什么话好说,躬身笑道: “爷说的在理,本朝第一回追赃,是要依照万历皇爷爷的成法,老奴这就就吩咐下去。” 朱由校“嗯”了一声,转头道: “不久前北镇抚司大动干戈,查抄了骆家,骆思恭祖父嘉靖、万历二朝于国朝有功,朕希望你能给个说法。” 许显纯最近一直在准备搜集骆家的罪证,到今日,虽然还没准备完全,却也能说出个所以然。 他揖身道: “回陛下,臣到张家口督办司,将该处督办司的涉案人员整顿一番,协助范家替死的,正是骆家的骆养性。” “有证据吗?”朱由校侧目问道。 许显纯忙呈上一份奏疏,道:“这是北镇抚司查到的罪证,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来翻看,许显纯继续下面毕恭毕敬地说道: “臣查到,天启三年的东林科举案,骆家也曾参与考题泄露…,当年中举的举人骆成敬就是骆思恭的四儿子,骆养性的弟弟。” “继续说。”朱由校继续翻看着奏疏,神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显得凝重。 许显纯擦擦汗,更加小心地说道: “除此以外,此回范家替死案的操纵人,张家口督办司千户便是骆养性的朋党。” “骆养性曾受父荫,被臣安排前往张家口督办司为任多年,而今张家口督办司的涉案校尉,多半属其朋党。” “骆思恭多年都于在野的东林党人有所往来,书信甚多,甚至于谋划协助东林还朝,而东林助骆养性继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报。” “这些,臣手中都有铁证…” “行了——!” 朱由校的神情沉不住了,直接将手中奏疏向阶下一摔,吓得魏忠贤直接跪了下来。 许显纯也后知后觉地连忙跪下来,再不多说。 “嘉靖皇爷爷、万历皇爷,都对骆家不薄,朕荫其祖父之功,才叫无功无绩的骆养性做了个千户,却没想到…” 朱由校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恨恨说道:“骆家就是如此珍惜皇家赐给他们的恩典的?” 许显纯眼珠一转,跪在地上,哭喊道: “臣若有这般恩赏,一门心思只在报效陛下,而骆养性身在福中不知福,实在是一匹中山狼,殊为可恨!” “臣请夷平骆氏三族,以儆效尤!” 对于骆养性,朱由校多少知道一些。 历史上这位崇祯朝的锦衣卫指挥使,掌管锦衣卫衙门后,对崇祯皇帝阳奉阴违,反倒是和东林党如胶似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人都绝不能留,更何况他如今自己作死,搞这些暗地里的动作。 听了许显纯的话,朱由校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罢了,念其祖父嘉靖一朝于国朝有功,姑且免了骆氏三族的罪过。” “骆氏三族子弟,永不得再入锦衣卫,这就算是朕给他们最后的恩赏吧。” 许显纯忙山呼道:“陛下仁德——!” 魏忠贤也一旁道:“陛下如此仁德,想是先帝知道了,在天有灵,也会心安的!” 正在这时,王朝辅慌慌张张跑回来,道: “陛下,良妃娘娘晕倒了!”</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六章:底线 “你说什么?” 朱由校前不久到延禧宫就宿,又是一炮而中,良妃也怀上了,这个时候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 这次良妃出宫回乡省亲,一是让她出去散散心,二来也算是朱由校因多年以来的忽视略作弥补。 王氏的家乡就在顺天府,距京师不过百里。 就算如此,她一路南行,朱由校也是极其上心,不仅有锦衣卫护送,也明旨下发,每到一地,当地官府务必全程照料。 地方官府自然将王氏当尊大佛供着,生怕在自己的辖地出了差池。 最紧张的,就是大兴县的县令高子兴。 本来大兴县出了一个皇妃,他应该高兴,可这次回来,就不仅仅如此了。 王氏要在家乡停留几日,探望爹娘及亲朋好友,这段时间,也是最容易出事的。 可千般守护,却还是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日出了差错。 因为知道历史上朱由校三子三女一个也没活的结局,所以朱由校一直都对儿女的事格外上心。 可以这么说,如今整个大明,周围各种明哨暗桩全天候保护的除了朱由校这个皇帝,就是皇长子朱慈燃、皇长女朱淑娥,以及一后三妃了。 可就是这样的防范,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朱由校一下子起身,方才的稳重都不见了,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朕一五一十的禀报!” 王朝辅趴在地上,喘气道: “陛下,良妃娘娘近日出宫回乡省亲,在大兴县待了五日,回京前到城隍庙行香,刚到庙门,忽然晕倒过去…” “‘忽然’晕倒?” 朱由校不是很相信这个说法,继而又问:“陪同去的锦衣卫呢,就没人发现什么?” 锦衣卫的确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不然也不会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消息。 朱由校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就连较事府的暗桩在这次也没有一丁点动静传回来。 也就是说,起码在王氏晕倒前,整件事情都被那帮人做的相当出色。 许显纯顿感大难临头,不等王朝辅再说,他连忙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 “陛下息怒,这是锦衣卫的失职,臣回去一定严查此事!” 魏忠贤一旁也奇怪,虽说皇帝没有让东厂负责此事,可他自己还是安排下去了。 毕竟是皇妃回乡,这种事马虎不得,最令人震惊的就是,不止锦衣卫没有发现什么,连他的东厂也没有任何消息。 要知道,如今东厂遍布各地的番役暗桩是最多的,这种大事,几乎每一名陪同下去的人,上至大臣,下到普通的宫人,身旁都会安排上东厂的探子。 到底是什么人,能这样一丁点的风声也不显? 朱由校这时也不再如方才那样生气,坐回御座,王朝辅一旁继续说道: “奴婢正要说的就是这个,锦衣卫的人,还有一同进城隍庙的人,全都晕倒了。” “这怎么可能?”许显纯一愣,抬起头道:“与娘娘一齐晕倒的还有谁?” 王朝辅看他一眼,道:“回掌使大人,还有两名北镇抚司锦衣卫百户,一名小旗官,宫人五名。” “据说,当日大兴县的县令王子兴也在距娘娘二十步外与他的师爷一同晕倒。” “锦衣卫留在大兴县彻查几日,毫无头绪…” “怎会如此?”许显纯仍旧不敢相信,满脸凝重。 不过他现在倒是不再认为是皇妃近来怀孕,导致身子孱弱的原因了。 要知道,陪同进去的那两名百户,可是他在北镇抚司精挑细选的,拳脚功夫了得,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晕倒。 要么,就是有人缓慢投毒? 可这又有疑点,投毒的人,莫非连王子兴、两名百户,以及五名宫人一起毒吗? 这显然于理不通! 许显纯绞尽脑汁的在想可能的调查方向,可无论他怎样去想,每一种说法都站不住脚。 一时间,这位办案甚多的锦衣卫指挥使,第一次出现了毫无头绪的囧境。 魏忠贤也在考虑,短时间一样想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朱由校,脑海中有了更多的想法,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会在几乎同时晕倒? 况且这些人属不同势力,有的根本就与此事毫无瓜葛。 大兴县的县令王子兴,当日据说正与师爷候在城隍庙的门口,忽然间晕倒,不省人事。 朱由校也想不出到底因为什么,不过无论如何,幕后的始作俑者,都一定要揪出来处理掉。 今天能让良妃晕倒,明天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害自己的儿子。 简直是后脊背发凉! 想到这里,朱由校立即起身,道:“摆驾延禧宫,朕要去探望良妃!” 刚走几步,朱由校转过身,冷冷道: “许显纯,朕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暗害良妃之人找出来。” “不论是谁,朕都会夷平他的三族,让他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是什么下场!” 家人,是朱由校不容触碰的底线。 正是因为无法在与后世的家人相见,所以现在的朱由校,对这个时代的家人,格外珍惜。 许显纯也是鲜少看见皇帝如此震怒,不敢怠慢,连忙保证下来,说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 延禧宫外的石道上,各宫的宫人们正都汇聚于此,忙碌异常。 听说良妃回乡省亲,在大兴县遭遇变故的消息,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 就连礼佛多年,早已不问世事的刘太妃也从慈宁宫来探望,至于张嫣,她早在良妃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王氏,你一定要好好儿的保养住身体,为大明再添皇嗣,延绵万福。” 刘太妃握着王氏的手,苦口婆心地道。 良妃脸色红润,并没见什么大病初愈的苍白之色。 尽管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不错,却也碍不住闹了如此大的乱子,更因为惊动太妃而暗自自责。 张嫣一旁站着,也道: “是啊,良妃妹妹,你怀了皇嗣,这是天大的恩赐,难免有人心生嫉妒,还是少些出宫,免得出事。” “妹妹记住了。”良妃笑笑说道。 裕妃也与纯贵妃站在一旁,驱寒温暖,话不多时,却是门外一阵喧闹,继而一道尖亮的太监音传了进来。 “陛下摆驾!”</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七章:一时佳话 皇帝驾到,宫人们连忙都让开位置,方才还乌央乌央的宫外,转瞬间清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通路。 刘太妃领着张嫣、裕妃并纯贵妃来迎朱由校,说道: “皇帝来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纵使心中万急,也还是在明面上存有一丝风度,道: “见过太妃。” 刘太妃也微微一笑,侧过身去不再说话,张嫣三女也都随着站到一旁。 红烛高展,正映出榻上王氏的脸色更加红润。 朱由校望见铜盆,小心将袍子搭在凳子上,然后俯下身去,亲手将一方浸了许时的手巾取出拧好,敷在她的额上。 坐在榻边,朱由校伸手轻轻撩开几缕青丝,关切问道: “还好吧?” 王氏的眼圈儿顿时红了,自打入宫以来,她这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丈夫的温柔。 朱由校还以为是她还在难受,心里紧张起来。 见王氏不吭声,更探过身子拉着她的胳膊,将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仔细感受。 “你怎么哭了?”朱由校一愣,转头吩咐道:“传太医过来,替良妃诊脉。” 话音才落,一名宫娥刚走,王氏喜笑颜开: “陛下,臣妾是喜极而泣,陛下若能日日这般待我,恨不得再晕倒几次。” “就算是真的有人要害我,我也死而瞑目了。” “有朕在这,谁敢?”朱由校凝视她半晌,摇摇头,郑重地承诺道:“朕无论是朝政如何,心中总还是挂念着你们的。” “你和你肚子里我们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良妃听见这话,重重点头,然后将头伏在朱由校手上,傻傻地笑了。 朱由校也跟着笑起来,继续说道: “这次大兴县的事,朕已经让锦衣卫去查了,假以时日,一定给你个交代。” “有朕在这,没人敢动你们分毫。” 这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匆匆忙忙奉诏赶来,还没进门,便就行拜礼道: “参、参见陛下!参见太妃!见过皇后娘娘、见过…” 这一连串的参拜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头也没抬,抬起手冲他吩咐道: “你去把那边儿凳子上朕的袍子拿过来,当心点。” 太医疑惑地放下药箱,从绣凳上拿来皇帝才刚脱下来,上头还有余温的御袍,恭恭敬敬递到边儿上。 他的眼睛垂头望地,看着自己的脚,根本不敢抬头窥探哪怕一眼皇帝及皇妃的天颜。 朱由校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接过日常穿的袍子,伸手往大袖里寻摸。 看见这般,张嫣等人也都一脸纳闷地瞧过来。 只消片刻,朱由校摊开手掌,里头却是两粒西番进贡的鸟蛋,不知是什么鸟儿的,反正又小又巧,一手能捏住两个。 朱由校望着王氏,笑吟吟说道:“这是西番上贡过来的,用来抹头发,比鸡蛋清要好。” “给你的。” 王氏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小巧剔透,如同璞玉般的鸟蛋,一时没有动作。 朱由校没什么耐心,直接将这鸟蛋塞到她的手里,道: “这东西,西番一年也才进贡八颗,朕每年分你两颗,省着点儿用。” “要是实在喜欢,朕这就下旨,叫西面的番邦多上贡一些,他们不敢不听朕的话。” 说到这,朱由校的眼神逐渐下移,不知怎的,就望见趟靠着的王氏的胸前。 王氏虽然美貌不及张嫣,却也是全国秀女当中的绝色,不然也不会在选三环节中在众多美女中被朱由校一眼相中。 这样的女子,很少有男人看见了不会心动。 虽然她的家乡就在畿辅,却总喜欢梳江南女子的发簪,一头黑云般的秀发松松地挽着,胸脯随着她小鹿乱撞般的心思而起伏。 过不多会儿,竟又感动得哭了。 朱由校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传旨礼部,册封王氏为良贵妃,荫其父兄,仍居延禧宫,择日举行大典。” “谢过陛下。” 王氏一时间没有从这般惊喜中缓过神儿来,手里握着皇帝送她的鸟蛋,脸上泛着如获至宝的欣喜,更似闺中少女初闻情诗时的羞涩。 一番折腾,坏事变成喜事。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宫中都在热热闹闹的准备册封大典,礼部则将大典定为下月初一的黄道吉日,因而忙活得焦头烂额。 至于张嫣及裕妃、纯贵妃,都在替即将晋升为贵妃的王氏而高兴,每日聚在一起闲聊。 《京报》有司很快将皇帝及准贵妃之间的逸事刊登,文人骚客聚而作赋,流传市井之间,一时传为佳话。 ...... 山西,太谷县。 曹府上下忙成一团,即将要有一名贵客前来,曹三喜喜出望外,恨不能出城十里相迎。 祁帮本是晋中商帮中势力最大者,各大商帮聚拢在祁帮周围,晋中几无皇商及外地商人的落脚之地。 天启五年上半年,范家替死案震惊全国,甚至于惊动了紫禁城中的皇帝。 随即,东厂开始涉案,大档头傅应星亲自负责清查晋中富庶的商帮群体。 初次以外,锦衣卫也派遣四大千户之一的田尔耕,负责整顿晋中各地督办司。 厂卫插手,缇骑四出,并且开始大规模抓人、清算、追赃,直接导致满朝文武都不再敢在替死案一事上轻举妄动。 天启五年六月,大明宣定泰宁卫。 很快,晋中商帮与关外东西虏往来的各种信件被刊登在京报上曝光,引起众怒。 太原渠家、榆次常氏、张家口范家、清源亢氏等十三家豪商相继被东厂清算。 保守估计,这次遭到东厂牵连、追赃的总人数,要超过三千人之众。 从明初鼎盛至今的祁帮,就这样没落了。 随着祁帮没落,东厂的凶名更加显赫,其番役所及之处,上至地方官吏、地主、豪绅,下到穷困小民,人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替死案总算是结束了,此后晋中商帮成片的没落及覆亡,这已经是无可逆转的事实。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却因此见证了另一个商帮势力在晋中的兴起,即以太谷曹家为首的太谷商帮。 曹三喜很快就在渠家等十三家晋商相继被东厂清算后高调宣布,带领太谷商帮加入皇商会。 皇商会在苏州成立,势力范围先后覆盖到山东、杭州、福建、山西,这是朱由校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听命于朝廷的皇商会总领全国商会,把控内外贸易及物资的这天,已经不远了。</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八章:二载春秋 “总督来了!” 门外仆人惊呼一声,思绪之中的曹三喜也是一惊,连忙起身,却见那一身风尘仆仆的山陕总督已经一样进了正厅。 “总督大人怎生的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小民好提前去亲自相迎,哪能让您登门来啊!” 曹三喜向前几步,看那意思,是要将主位让出去。 朱燮元是有事才来,并没有多少客套的心思,寒暄几句,也就一屁股坐在客座上,说道: “曹东家不必拘礼,本督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曹三喜其实已经猜出个七八,天启三年时,朝廷增设山陕总督一职,总领二省军政大权。 这种职位,其权利已经远超一地督抚,除非要务在身,否则有明一朝,也不见设过几回。 山陕总督至今更是头一次设立,又是由久有战功的督师朱燮元担任,在这上面,皇帝的心思显而易见。 朱燮元在山陕两省,一待就是两年。 中间大明与察哈尔因入寇之事爆发战事,天启皇帝就算破格启用名不经传的山海关兵备孙传庭,也没有丝毫要召朱燮元回去主持大局的意思。 这足以说明朱燮元这两年所做的所谓“公务”,到底有多重要,足令无数山陕两省的文臣武将、豪商缙绅们冷汗直冒。 而今朱燮元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来就来,必定是有事要让自己去办。 曹三喜对这种事一向十分敏感,上次朝廷要办十三家晋商时是那样,现在也是如此。 他思绪如飞,面色不动: “总督大人既来,还谈什么‘求’,但凡大人吩咐,小民无有不从!” 朱燮元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本督就开门见山了。” 他手握在一起,遥向京师一拱,肃声道:“承蒙陛下抬爱,叫我整顿山陕卫所军屯,至今日,已有了些眉目。” “山西卫所军屯凡千亩,十之八九皆为地方卫所军将侵占,余下之三二成,又要被地主、文官瓜分。” 说到这里,朱燮元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气愤,他望着一脸震惊的曹三喜,道: “本督既受皇命,整顿军屯,就该秉公执法,认真办事!” 曹三喜总算明白,皇帝让朱燮元一直待在山陕这个鸟不拉屎的烂地方是来干什么来了。 这又是一步大棋,一步酝酿了不知多久的大棋! 山陕两省的军屯不过占天下间三分之一还不到,只是卫所制度糜烂到底的一个缩影。 而朱燮元在山陕整顿军屯两年至今的成果,直接决定着卫所制度能否被彻底改革! 在这件事上,除非皇帝下定决心改革卫所,否则当今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种能耐! 曹三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也不敢吭声了。 是啊,整顿军屯也就算了,可整顿军屯,只会是更大动作的开始,当事情上升到改革卫所的时候,一切的性质就都变了。 那个时候,是和几乎所有人为敌! 这是一块从明初延续至今的大蛋糕,这块蛋糕要怎么切,谁拿大的,而哪个阶层只能受到压迫,这早就定了。 从上到下,文臣、武将,地主、豪绅,甚至于一名普普通通的领兵将领,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要和这么多的人斗,即便是已经手握大权的当今皇帝,曹三喜,也要替他捏把汗。 现在他最担忧的不是皇帝能不能有这个魄力,而是所谓的“帝党”到底有没有彻底改革卫所的实力。 诚然,现在帝党的势力随着督办司、皇商会及武学院等的发展,已经今非昔比,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大明本身! 这不是领兵打仗,这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斗,一个不慎,大明都要受到影响! “怎么,不敢说话了?”朱燮元注意到曹三喜坐在那里变了又变的脸色,冷哼一声。 曹三喜心里在想什么,他自然猜得到。 山陕整顿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不只曹三喜,天下间稍微有点眼力的都已经看得出来,一股暴风雨正在酝酿。 这股暴风雨就要从山西开始,自陕西壮大,继而席卷全国! 到时候,是湮灭消散,还是让大明破后而立,重获新生,这都是未知之数! 正因为曹家在之前清算晋商中选择对了,所以朱燮元才来亲自登门,给他们一次选择战队的机会。 选择对了,曹家未来明媚无限,要是选择错了,立即就会堕入无底深渊! 曹三喜的心思被识破,暗暗心惊于朱燮元的察人观色本领,一方面心中也是千头万绪。 这种时候,每一句话都对他们曹家的未来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是名满天下,还是再度回到不久前那种无人问津的时候,曹三喜的心中总算是有了答案。 见他一咬牙,一跺脚: “小民是被吓住了,只不过,小民是为当今陛下的胆魄,为督师的报国之心吓住。” 曹三喜端起一杯酒,道: “督师不必多说,整顿卫所军屯,这个忙,我曹家一定帮到底,太谷商帮也是!” 后半句话,这正是朱燮元这次来找曹三喜的原因! 既然太谷商帮已经成为当今晋中的第一大商帮,又已经加入皇商会,那么自然,需要强强联手。 否则,皇商会入主山西,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朱燮元会帮助太谷商帮真正意义上的掌控晋中各地,至于曹三喜,则会带领太谷商帮协助朝廷整顿各地卫所。 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太谷商帮,曹东家说了算吗?” 朱燮元眼睛微眯,微微抖动的胡须,说明了他心中其实并不如面色上看着的这般平静。 曹三喜说道:“总督放心,太谷商帮乃我曹氏一脉成立,如何去做,全由我曹氏做主!” “如果总督不信,我这就在太谷县召集商帮各地头领,商讨协助总督之事!” 朱燮元没什么客套话,起身平淡地说道: “如此最好,山陕军屯糜烂,需要你们这些商人出力,到时候得的好处,也会不小。” “曹东家为朝廷办事,尽心竭力,本督今夜便奏明陛下,称赞你曹氏的忠贞之情。” 曹三喜一颗心落了地,让皇帝知道自己曹氏站在哪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连忙拱手道:“总督慢走——,小民恭祝朝廷整顿军屯顺利有度!” “不必送了,本督还有军务在身!”朱燮元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看得曹府众人都是惶恐不已。</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一十九章:杀鸡儆猴 “今日召集众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太谷县,鸣凤楼。 曹家包了整座鸣凤楼的生意,而今日前来的,除太谷商帮的成员外,还有在晋中各地有头有脸的富商们。 朝廷严办了不法晋商十三家,以致祁帮没落,晋中商界局势改变,皇商会强势入主。 而他们这些人,就是各地新晋上来,在上次事件中受益最多的商人。 曹三喜心想,既然要向皇帝表忠,那莫不如就做件大事。 这件大事,既要能起到表忠的意思,也需与朱燮元起到遥相呼应的效果,为曹氏造势。 他环视下头已经有些许不满的富商们,眼中透着炙热,今日之后,我曹氏必扬名天下! “曹三喜,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一名大腹便便,穿着紫色绸袍的布匹商第一个跳了出来。 “别以为你们太谷商帮接了祁帮的活儿,你就能成下一个渠敬信了。” “你别忘了,亢氏已经被朝廷诛杀,时下山西三成的布匹行当,可都握在我齐家的手里!” 曹三喜望着他,笑道: “的确,齐老三,亢氏已经被朝廷诛杀了,眼下我叫你们来,不是我曹三喜的意思。” “是传达当今陛下的圣谕,你敢不遵吗?” 齐老三一下子软了,他后撤两步,眼中乱转,众人中也传出惊颤的呼声。 “你别唬人,你曹三喜何德何能,竟能接到当今陛下的圣谕?我不信!” “我也不信!” “曹三喜,你少在那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行吗?” “就是,大家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没那么多功夫跟你在这耗着!” “你们说对了,这的确不是陛下的圣谕。”曹三喜微微一笑,在众人即将乱起来的时候,才是说道: “不过,这确确实实是总督大人的意思。” “总督大人受皇命于山陕整顿卫所军屯,现在有些人被查出侵吞卫所田地,你们说,这算不算得上是陛下的圣谕?” 侵吞卫所田地这种事,谁身上多少都沾点。 这话一出,商人们顿时慌了,慌的下一阶段,就是愤怒,毫无来由的愤怒。 齐老三指着他道:“少在那吓唬人,谁不知道太谷县周围卫所的田地,早叫你们曹家侵占完了!” “要是陛下圣谕惩办国贼,我看,第一个要受到惩办的,就该是你曹家!” 曹三喜这下脸色变了,不过很快又转回来,笑道: “是,齐老三你说的没错,我曹家先祖,处事不明,的确曾勾结卫指挥使侵占了不少卫所军屯。” “为此,我日日惶惑不安,深感痛心!”他话锋一转,大声说道:“而我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宣布一个消息。” “我曹家世代所侵占的一千四百五十二顷卫所军屯田地,我会全部还给卫所!” “还并不如此,我曹家,还会出资一百二十万两,帮助各地穷困的军户度日!” 说完这话,场中寂静片刻,随后则是嗡嗡而起的议论声。 “齐老三,我已经做了表率,你齐家发迹比我早,现在资产也是我曹家数倍,侵占的军屯,只怕还不要超出两千顷吧?” 这下子,齐老三怕了。 他是真怕了,他本以为曹家进皇商会只是为了钻空子,在太谷称王,却没想到,曹三喜的野心这么大。 曹家现在彻底跳上了帝党这条船,转过头来,逼着其他人也跟着他们一起站队,可齐家不行。 这次朝廷办的十三家晋商中,就有原本压着齐家二百年,在明初以布匹行当起家的亢氏。 亢氏被诛杀,他们齐家获了大利。 见好就收,这也是齐老三之所以没进入皇商会的原因,可要是真跟着曹三喜去混了,这可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见他不吭声,曹三喜笑了: “齐老三,你在想什么?” 后者闻言一愣,打着哈哈笑道:“那啥,我忽然想起来,我铺子里新进了一批丝绸,没我不行。” 说完,转身就要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赫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门外竟就站着一队太谷县督办司的校尉。 这批校尉人人挂着腰刀,看着夺门而出的齐老三,也不管什么身份,上去就是一招小擒拿,当场给他按住。 此时,锦衣卫千户田尔耕正靠在门口,吊儿郎当的秀他那柄御赐的绣春刀。 他晃晃悠悠走过来,懒洋洋说道: “北镇抚司查明,齐家目无王法,自嘉靖初以来,总计侵吞卫所屯地两千六百六十八顷。” “还想走?给老子拷上,押下去!” 望着被督办司校尉们带下去的齐老三,众人都是不仅咽了下口水,原来朝廷现在要办他们这些商人,竟是这样的简单。 督办司拿个罪名,直接抓人就行了。 管你延绵多少世,管你资产几何,管你各地有多少的铺子和分号,说抓就抓。 等转头再来看的时候,众人都是对曹三喜又恨又怕。 曹家这是彻底跟朝廷穿一条裤子了,今日叫他们来,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逼迫他们就范。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办法,齐家下场众人也都看到了,齐老三刚一出门就被督办司押走了。 齐家背后那些靠山,听见这个消息,只怕是连个屁也不敢放。 况且抓人的可不是普通地方督办司,是四大千户之一的田尔耕,这四大千户牛在哪儿?牛在都是皇帝的绝对心腹! 这四个锦衣卫千户要办的事,不用问,绝对是皇帝授意,要抓的人,更不用想着能跑,因为那就是皇帝要抓的人。 皇帝要抓的人,你天大的靠山也不顶用。 这时候,曹家的管家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册子,曹三喜站在上头说道: “各家都侵占屯地多少,写上去,接下来的几日,各地督办司会挨家挨户的上门收缴,第一个就是我曹家。” “不过诸位可得记着…”曹三喜向外努了努嘴,笑道: “外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心里全明白,别为了那三顷五顷的官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丢了。” “如齐老三那般,几世的家业,就这么归于朝廷了。” 听见这话,外头的田尔耕不知配合还是怎的,忽然将手里的绣春刀抽了出来。 “噌”地一声,就像是切在了众人的脖颈上。</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章:“镇”西卫 田尔耕本来是来山西处理督办司的事情,之前也没想着要长待,毕竟他是四大千户之一,北镇抚司一堆的事情。 可前不久山陕总督朱燮元来找他,说是接下来山陕两省的局势会变得极为艰难,需要锦衣卫协助。 朱燮元这个人,田尔耕是明白的,皇帝要他下来到地方,就是有大事要办。 既然对方开了这个口,田尔耕也不好拒绝。 事到如今,他站在鸣凤楼的门口,也能猜得出这次朱燮元是要动手了。 清查军屯卫所这种事情,兹事体大,没有锦衣卫的帮助,很难展开。 里面的商人们知道了厉害,都是在争相的报上自家历年侵占的军屯数额,以便事后各地督办司上门核查、收缴。 事情顺利,可田尔耕的脸色依旧不见好。 一旁百户问道: “千户大人,商人们都已经服软了,这趟差结了,您为何门门不乐?” 田尔耕想的,远比一般锦衣卫更多。 他叹了口气,回道: “这趟差是结了,可京师我们是回不去了,起码今年不行,你去告诉弟兄们,做好在山西、陕西两高官待的打算。” 说着,他望向京师方向,紧了紧手中的华丽绣春刀,喃喃道:“大明,要变天了…” ...... 山西,镇西卫。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艳阳高照,卫所里的官兵们却没见一个起来操训的。 尽管天启二年出台的《皇明步军操典》中已明确规定,中原卫所中久不谙战事的,需得三日一小训,五日一演武。 但实际上,这本操典如今只适用于直辖于皇帝的畿辅、九边及辽军,在中原各地的成片卫所,不过是一纸空文。 上至文官,下到督管的武将,没有人会去真正按照这本操典来训练军士。 山西镇西卫、宁武卫驻于内地,明初以来兵事较少,世袭的卫所军官几乎不谙兵事。 嘉靖年间,沿海一带倭寇横行,卫所官兵的战斗力还不如村中农夫,明初设置卫所的作用几乎不见。 基于抗倭需求,嘉靖皇帝不得不接受名将戚继光等人的建议,在全国各地有限的卫所实行募兵。 募兵初开,出现了几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浙江戚家军便是最为人所熟知。 戚家军使用募兵,先后平定沿海群倭,击退俺答犯境,大小上千战,未曾一败,被誉为当时第一强军。 如今勇卫营的大将戚金,便是正统的戚家后人。 然而,募兵只是临时开放,除几支强军昙花一现外,便再无任何有用之资。 终嘉靖一朝,并没有出台成文对募兵有效官制,各地军官以成例效仿行之,地方官府毫无管理的办法及手段。 至今凡五十年间,以募兵成军,未能再出现另外一支戚家军,募兵提升的官军战斗力有限,却造成卫所与募兵的管理更加混乱。 可以说,募兵制于军屯制共存,却未能出台成文管制,是卫所制彻底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权利交错,一人多管,一地多管的情况,这些都是朱燮元了解到的情况。 可以说,眼下中原各地卫所的军屯情况,已经十分复杂,极难处理。 镇西卫就是如此,当地卫所世袭军官一面募兵,一面保留军屯,权利极大,但却未能对官兵战斗力的衰退,有任何限制作用。 军户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募兵而成的营兵也没有根本上的军饷及有司管辖。 营兵经过最初戚家军的辉煌以后,很快退变成了战斗力只稍高于卫所兵的弱旅。 日上三竿,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却还搂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女人,睡得酣熟。 这时,朱燮元骑着马来到一块匾额之下。 “镇西卫。” 这三个大字,十分的苍劲有力,朱燮元却是冷笑一声,镇西卫、镇西卫,现在是镇的什么西? 如今镇西卫不但不能镇西,反倒成了太原府的毒瘤! 再向匾额下一看,朱燮元更是觉得心寒。 偌大个镇西卫,门前居然只有一名穿着破烂鸳鸯衣袄,扶着木制长枪,在门前打着瞌睡的哨兵。 “哎,醒醒,醒醒。” 不等他吩咐,随行的太原游击将军贺人龙便就翻身下马,上前摇醒了那名哨兵。 哨兵惊醒,懵懂的眼神四处张望,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一行人的身上。 起初,哨兵还是愠怒,揉揉眼睛看清楚来人穿着的衣甲后,惶然跪倒。 “总、总督…” 贺人龙一把将他拎起,喝问: “现在不是该操训的时候吗,人呢?你们镇西卫的人呢,怎么一路过来,就看见你一个放哨的?” 哨兵本来就因为摸鱼被总督发现而害怕,加上贺人龙长得那个样子,更是粗犷难看,一番凌厉的询问,吓得他根本不敢回话。 朱燮元这次是来办大事的,而不是跟一个小兵来兴师问罪的,看了贺人龙一眼,示意进门。 于是,贺人龙将这哨兵扔到一边,跳进镇西卫的大门。 镇西卫里头和外面一样,根本看不见一个执勤、巡逻的官兵,空荡荡的院子里杂乱无章的扔着不少刀枪,连战鼓也翻到在地,令人不忍直视。 大明的军旗飘荡在空中,却卷得只能看见一根杆子。 朱燮元静静走在院子里,众人虽然对眼前这副场景司空见惯,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镇西卫,是山西最大的卫之一,足额战兵足有两万五千余人。 如果发生战事,应该是能向北应援大同,向内抚定地方,可现在你看看,堂堂的镇西卫,能镇住什么? 只怕一群流民冲进来,都能给这些所谓的大明官兵吓得屁滚尿流! 贺人龙瞪大了眼睛,道: “人呢?” “镇西卫的两万多人,都死哪儿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才是在一处小庭园中看见几名穿着铁甲,正在磨刀说笑的官兵。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一眼就能明白。 这正是募兵造成的后果,独立于朝廷,听命各地军官,但却吃着几倍卫所官兵饷银的所谓“家丁”。 家丁,是各地军官依照募兵制私自豢养的“死士”,个个武装到牙齿,久经善战,手上功夫了得。 家丁的战斗力和九边锐卒不相上下,是一般卫所官兵的十几倍,但是实际上,兵部的花名册上,没有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家丁正坐着说笑,手里明晃晃擦着的是钢刀,身上穿着的,是铁甲,显然不是些好相与的。 贺人龙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抓起一个就问: “镇西卫的指挥使人呢?”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一章:朱燮元动手了 “于伟!” “你好会享受啊?” 贺人龙一脚踹开房门,将一名家丁仍在地上,看着仍在熟睡的镇西卫指挥使,满脸冷笑。 于伟到底是个指挥使,上一刻还在酣睡,转瞬间惊起,直接将床边的刀摸在手里。 看见眼前的人,注意了下衣甲,惊慌去了大半,嗤笑: “你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怎么敢闯进本使的门,居然还如此张狂的?” 贺人龙并不因为对方是卫指挥使便害怕,他问道: “说的好,我问你,步军操典里是如何规定的?” “中原各卫,三日一小训,五日一演武。”于伟脱口而出,随即冷笑道: “只不过老子是指挥使,老子懒得起来,你管得着?” “你有这个心,我求求你,也当个卫指挥使吧行吗?你去练出一支戚家军,拳打西虏,脚踢建奴,行吗?” “行不行?” 贺人龙摇头,脸上就像是在看着个死人,“不行,老子可没这个本事。” “毕竟,爷可没有祖上荫福,娘胎里就是卫指挥使的好运气。” “你说什么?”于伟暴怒而起,怒道: “来人,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游击,拿去祭旗!” 下令半晌,门外家丁都不见动静,连被扔到屋里这个,也不见了往常的趾高气扬。 贺人龙一脚踩在这个家丁身上,笑道: “省省吧,就你招的这些家丁,还不如老子在草原山打的察哈尔骑兵,我一手能揍俩。” 于伟一愣,问道: “你是谁?” “听好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陕总督帐下,太原游击将军,贺人龙!” 言罢,于伟果真是一脸的惊骇。 他惊得不是贺人龙这个名字,而是山陕总督朱燮元! 朱燮元是什么人?先定西南,后定辽东,被当今皇帝召见平台的神人! 这种人,以后肯定是会单独列传的。 朱燮元在山陕待两年多了,说是奉旨整顿卫所屯田,搞得各卫的军官们本来就是坐卧不安。 如今贺人龙来了,想必是朱燮元的指使。 要是一般的总督,违逆了也就违逆了,可朱燮元不是一般的总督,人家的鼎鼎大名,整个大明都知道! 可以这么说,以朱燮元现在军中这个威望,单人独骑往镇西卫这么一站,兵可能就不是自己的了。 朱燮元振臂一呼,整个镇西卫的兵都会归于他的帐下,这就是为什么皇帝,会让他在山陕两省整顿军屯。 因为朱燮元在这,根本不怕军将们狗急跳墙。 现在整个大明,除了皇帝,在军中能有这个威望的,也就只有屡建奇功,连九边大帅都对其心服口服的朱燮元了。 想到这里,于伟咽了下口水,示意后边女子赶紧走,脸上神色缓和一些,道: “原来是贺将军啊…” “不知总督叫贺将军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怎么,现在我就不是小小的游击了?”贺人龙冷笑道:“别将军了,这个称呼,咱担待不起。” 对方显然是来者不善,有恃无恐,于伟也不再打算热脸去贴冷屁股,沉声问: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问得好。”贺人龙松开脚上这个家丁,“总督来山西是干什么来了,于指挥使没忘吧?” “整顿军屯…”于伟喃喃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就和吃了苦瓜一样难看。 贺人龙大马金刀的坐在位子上,问道: “想起来就好,说吧,这些年,镇西卫的军屯还剩下多少,被你们于氏,侵吞了多少?” “总督也来了?我要见总督!” 看见于伟说话的样子,贺人龙冷笑道:“总督是来了,但是你不用想着见他。” 于伟一愣,“为什么?” 贺人龙针锋相对,“因为你不配。” 趁着说话的功夫,于伟夺门而出,冷冽的刀锋直奔贺人龙而来,可后者却不以为然。 贺人龙是一路凭借战功杀上来的,于伟这种世袭军将,根本没法相比。 贺人龙甚至还有空挡冷笑一声,便摊手捏住了于伟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就痛得他扔下了刀。 现在手里拿着刀的,是贺人龙了。 他掂了掂这柄佩刀,猛地将他插在桌案上,冷冷看着于伟,面无表情说道: “于指挥使,你不用想着跑,外头都是我的人。” “况且就你这两下子,老子要真的想宰了你,你觉得你真有动手的机会吗?” 闻言,于伟面色苍白。 从刚才的手劲和反应速度来看,自己确实不是这个贺人龙的对手,也怪不得能被朱燮元带在身边了。 贺人龙朝边上看一眼,笑道: “那娘们,别琢磨了,你也跑不了。” “待会处理了这厮,你还得服侍服侍老子,服侍得舒服了,我可能留你一条狗命,让你以后陪着我。” ...... 朱燮元没去找于伟,倒不是贺人龙说的什么不配,而是因为他没这么多时间。 镇西卫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周家掌管的宁武卫。 这两年的时间,朱燮元已经把山陕两地世袭掌管各卫的将门摸了个一清二楚。 山东的飞蝗也告诉他,不能再拖了。 朱燮元还是不敢相信,这就是眼下镇西卫所能召集到的所有兵力了。 看着千总小心翼翼捧上来的兵册,朱燮元的心在滴血。 五千八百零三人到场,足足一万六千人不知去向。 这一万六千人,本该是朝廷随调随到,用来平乱镇西的官兵,现在却全都没了。 这些人,有的可能是被镇西卫的军官私自留下当仆人,有些也可能是受不了,逃匿出去。 就算是场中还剩下这些,有大半也都是于伟召集来,滥竽充数的老弱病残。 剔除这些,偌大个镇西卫,能调出去作战的青壮,实在是少得可怜。 这些青壮,也未曾经受多少系统的操练,站在那里歪歪斜斜,连身上的衣甲,都是破破烂烂。 朝廷如今只是更换了九边、山东的驻军军械、衣甲,对中原各卫官军,并没有任何处理。 因为这种情况,就算给他们换了,也是治标不治本,更会被地方军将中饱私囊。 朱燮元明白,对这些人,现在不宜逼迫过甚,第一步,就是请奏皇帝,下发新的衣甲和军械。 先拉拢人心,有了军心,接下来才能顺利。 想到这,他环视下面一眼,道: “本督奉皇命整顿卫所,要整顿的,是那些侵吞军屯,使朝廷官兵为私用的罪人,而不是你们。” “本督明白,你们都是受害者,本督这次下来,就是给你们主持公道!”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二章:十万军户 就算这些话是从朱燮元嘴里说出来的,底下的人起初也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lt;/p&gt; 明初物资匮乏,经济凋,卫所制应运而生,而卫所制的构成基本,又是整个国家的基础户籍制度。&lt;/p&gt; 所有的百姓,都被分为民户、农户、匠户和军户。&lt;/p&gt; 一旦这个户口身份确定,那这个身份就是永久的、世袭的,后代子孙都只能干这一行。&lt;/p&gt; 军户和民户是严格区分的,军户眼下名义上仍归五军都督府管,民户归户部管。&lt;/p&gt; 某一民户家中有一男丁被垛集为军,那么他的一家便永远充军,住在指定的卫所,没有第二种可能。&lt;/p&gt; 这在明初行之有效,但到了今日,已经成为不得不改变的一种落后祖制。&lt;/p&gt; 眼前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军户。&lt;/p&gt; 当然了,被定为军户之后,还是有两个途径能脱离军户的身份属性的。&lt;/p&gt; 第一是经皇帝特许,第二是你很牛,升官至兵部尚书职位,然后你全家就都不用再做军户了。&lt;/p&gt; 这两种途径,对连活着都难的军户而言,基本跟没有一样。&lt;/p&gt; 这种制度,到了现在,已经成为拖累整个大明,不得不去改变的最大弊端。&lt;/p&gt; 改革,迫在眉睫。&lt;/p&gt; 然而朱燮元知道,卫所制的根本除户籍制外,还有军屯制等各种基本组成。&lt;/p&gt; 要想动卫所,就得从这些基本制度下手,循序渐进,饭需要一口口吃,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lt;/p&gt; 酝酿了两年,才敢去动军屯,这也是不得已。&lt;/p&gt; 既然已经来了,朱燮元也就明白,绝无什么后退的可能,眼下他的心情,甚至比指挥辽东之战,与努尔哈赤作战时更加谨慎。&lt;/p&gt; “带上来。”他环视一眼,待底下的卫所兵们逐渐静下来,才是中气十足地道。&lt;/p&gt; 很快,贺人龙将已经毫无指挥使威严的于伟拎过来,仍在一边,笑道:&lt;/p&gt; “总督,这家伙怂包软蛋一个,末将只是稍微吓唬一番,甚至没怎么下狠手,他就全招了!”&lt;/p&gt; “斩——!”朱燮元眯起眼睛,冷冷说道。&lt;/p&gt; 这道命令来的有些突然,就连贺人龙也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还是亲自操刀,按在了于伟的脖子上。&lt;/p&gt; 不等落下,底下就是乱向顿起。&lt;/p&gt; “总督,于指挥使在镇西卫为任多年,兢兢业业,为朝廷克守西北,到底是犯了何罪啊!”&lt;/p&gt; “于氏先祖靖难立过大功,镇守西北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总督,也不能直接斩了吧?”&lt;/p&gt; 看着下面领头反对的家丁们,朱燮元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直接镇出了平台召见时,天启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lt;/p&gt; “此剑乃陛下召我于平台时所赠,自收到之日,我无不反思克谨,莫不敢用!”&lt;/p&gt; “今日我看,是到了该用之时,请尚方剑——!”&lt;/p&gt; 贺人龙一愣,连忙道是,一把抽出那柄大内御制,锋锐程度比绣春刀更甚的尚方宝剑,禁不住赞道:&lt;/p&gt; “好剑!”&lt;/p&gt; 朱燮元站在台上,环视众军户,高声道:&lt;/p&gt; “今日,本督就是要用此事告诉尔等,军户的翻身之日到了,你们尽可以回到家中,告知妻小!”&lt;/p&gt; “当今陛下圣明锐断,知尔等难事,本督上承皇命,下应人心,整顿卫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lt;/p&gt; “贺人龙,你还等什么?”&lt;/p&gt; “遵令!”贺人龙再不犹豫,冲面色惊骇的于伟嘿嘿冷笑一声,“对不住了,你是死在这尚方宝剑下的第一个人。”&lt;/p&gt; 言罢,一剑落下。&lt;/p&gt; 人头落地,初不见血,只是过后有潺潺流出,如同血色溪流,最后才是一股腥气传出。&lt;/p&gt; 这时,众人才真正敢相信,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确实死了!&lt;/p&gt; 场中寂静片刻,众军户才是轰然间成片的伏跪下来,有哭的有喊的有笑的。&lt;/p&gt; 于伟的死,代表着朝廷对山陕卫所的整顿行动正式开始。&lt;/p&gt; 而朱燮元敢于担责,请尚方剑斩杀现任指挥使,先斩后奏,如此胆魄,更令众人心安。&lt;/p&gt; 朱燮元面无表情望着无头尸体,一旁问道:&lt;/p&gt; “佥事官,镇西卫军户,到底实额多少,近些年来,是征收多少税银?”&lt;/p&gt; “如实说来,本督饶你死罪。”&lt;/p&gt; 经这一幕,佥事官早已吓傻,闻言连忙伏跪在地,惶然叩头,连声说道:&lt;/p&gt; “天启元年,镇西卫的军户为一千八百五十六口,八万四千一百七十九人。”&lt;/p&gt; “本督记得,如今镇西卫下辖四个县,总户数才不过五十万人吧…”&lt;/p&gt; 朱燮元定了定神,第一次意识到军户占比竟已如此之大。&lt;/p&gt; 这还是天启元年的统计,现在的天启五年,经过历年的强纳,只怕军户的数量要突破十万了。&lt;/p&gt; 这样说来,镇西卫境内,每五人,便有一人是军户!&lt;/p&gt; 这样的占比,很可怕,甚至让朱燮元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军户这个庞大的群体,一旦处置不明,很可能在大明内部造成极大的动荡和混乱!&lt;/p&gt; 这不是推行新盐法,这也不是东厂捕杀东林。&lt;/p&gt; 新盐法影响到的不过是沿海两淮等地以此为生的盐户,而东林党更只是南方财阀的代表。&lt;/p&gt; 军户的数量,足以撼动大明的根本。&lt;/p&gt; 朱燮元深呼口气,用尽量淡然的口气问道:“那镇西卫内军屯的数量呢?”&lt;/p&gt; “被军将侵占的,剩下的军屯,全都算上。”&lt;/p&gt; 提及此事,佥事官止不住地发抖,直至朱燮元再望向这边,才是头也不敢抬起地道:&lt;/p&gt; “镇西卫下辖耕地,在册一千一百余顷。”&lt;/p&gt;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朱燮元心里同样清楚。&lt;/p&gt; 听见这些,他忽然觉得脑子发晕,差点没有一头栽倒下去。&lt;/p&gt; 一旁亲卫忙搀扶住:“总督——!”&lt;/p&gt; “我没事。”朱燮元勉强地站起身子,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喃喃说道:&lt;/p&gt; “镇西卫下辖四个县,耕地总数足有八千余顷啊,这还不算许多的荒芜田地。”&lt;/p&gt; “如此庞大的军户数量,却只有一千多顷的在册军屯?”&lt;/p&gt; 朱燮元的表现,让底下的军户都开始有些担忧。&lt;/p&gt; 他们害怕,害怕这次朝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转瞬间又破灭了。&lt;/p&gt; 朱燮元望着这些充满袭击目光的朴实军户,咬牙,再次站了起来。&lt;/p&gt; 他心里明白,与其给人以希望后再将其浇灭,倒不如不要给他们希望,这等于谋财害命。&lt;/p&gt; 话既然已经说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继续做下去了。&lt;/p&gt;</div>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三章:苛税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趣阁] om/最快更新!! 有明一代,军户的地位最低,还要低于农户及商人。 洪武一朝,卫所制度繁盛,朱元璋也曾放出豪言,吾养雄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之粮。 时至今天启一朝,恰恰相反。 全国各地繁多的卫所及军户,成为朝廷难以处理的大问题,更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朱由校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问题在后世带来的灾难,所以才未雨绸缪,让朱燮元提前来到日后爆发冲突最为严重的山陕两省,整顿卫所军屯。 可是就连朱燮元都没能想到,卫所制度崩溃的表象下,是底层众多根本制度的早已崩溃。 户籍制、土地制,都是难以处理的大问题… 朱燮元整理了下心绪,好能让自己尽量看得可信一些,转头冲佥事官问道: “镇西卫去年征收军屯税,是按什么方式征税?” 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黑料,佥事官现在的反应倒是不再那么害怕了,他道: “回总督,对卫内军屯,每亩征粮一斗二升。” 朱由校在万历四十七年继位,天启元年时曾颁布了减免全国赋税的诏旨。 诏旨中明确规定,天启元年至天启三年,减免全国赋税,自天启三年开始,将施行新的征税政策。 即全国官田亩税最高不得超过每亩五升三合五,而民田需得另减二升。 也就是说,现在全国一些贫困地区,每亩征税最低的只有三升,这已经是历朝最低的时候了。 朱由校的那份诏旨中,对卫所军屯并没有明确规定,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 卫所军屯,牵动的利益太多,当时减免全国赋税,不过是即位之初拢定人心之举。 而天启三年颁行的新征税政策,实际也是在为后续改革田亩造势。 当时水到渠成,并未激起任何浪花,可一旦涉及到卫所军屯,只怕就要起动荡。 朱由校心里明白,对于卫所军屯,必须要缓缓图之。 根据洪武年间祖制,军屯田税每亩不得超过一斗,镇西卫征税,在天启三年降税后,居然比历年都要高! 这正说明了,卫所军屯在全国田亩中的独立性。 由于几乎卫所军屯涉及到全国的文官武将,这些大明最基层的管理人员,根本不怕朝廷会认真的来查。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于伟只是其中之一,各地卫所情况,显然都不怎么样。 更主要的是,这些苛重的军屯税,几乎都进了地方文官武将及地主、缙绅的腰包。 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并没有在历年户部的财政奏疏中看见全国各地的军屯税有增加朝廷多少收入。 朱燮元身在地方,对这种情势更为了解。 就拿镇西卫来说,该卫军屯,十有九荒,军户即便有心耕种,也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达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镇西卫还征收如此苛重的军屯税,无异于是在夺财害命。 军户活不下去,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自洪武以来,全国各地军户的逃亡现象屡禁不止。 即便朝廷有严令,军户依然铤而走险,携家出逃。 这种情况在万历年间开始屡日剧增,到了如今的天启年间,更是已经司空见惯。 那么,军户逃亡的后果是什么? 是该军户及全家,永世都将见不得光! 永乐年间,朱棣针对日益增长的军户逃亡现象,定下了严规,即一人逃亡,牵连全族。 若军户逃亡,当地官府会到逃亡的军户家里抓另一丁壮,谓之补缺。 这也就导致了广大军户娶妻难的现状,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嫁给军户,因为如果你嫁给军户,相当你把你全家也给坑了。 有的军户的确想到过解决办法,就是牺牲自己,让整个宗族脱离苦海。 即一辈子不娶妻子,不生育儿女,他们想着,自己一死,军户的身份也就到此为止。 但是这依然不行,朱棣对此也有规定,如果军户家里没人,九族上下总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剩。 地方官府还是会到那名死后无嗣的军户亲族中抓一户来顶替,谓之顶缺。 那军户如果不跑,老老实实地在卫所干活、卖命,熬到退休总该能好点了吧? 还是不行… 朱由校也觉得很奇怪,大明就连孤寡老人的安置和免费福利院、药局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为军户提供哪怕任何一种形式的“退休保障”。 简单来说,就算是有个退休后颐养天年的保障,也能让这些可怜人凄惨的人生有个盼头不是? 永乐二年,还是朱棣,说让后世皇帝务必遵行,明旨规定: “凡屯军年六十以上及残疾、年幼者,令耕种自食。” 说白了,你干一辈子军户,给朝廷兢兢业业种地,驻军,到了年老、伤残的时候,还得自生自灭。 唉!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说,朱由校打从一继位开始,就在酝酿着改革卫所,好能让军户过的好点儿。 把这个延续二百余年,到今日已经落后的制度,彻底改革掉! 至于朱棣的祖制,朱由校说实话心里并不在乎,因为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祖宗。 朱燮元听到这个收税力度,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屯已经如此稀少,军户里就算有少数还想老老实实种地的,也在被卫所军官和地方权贵剥削。 在这种军户地位最低的情况下,还要征收比普通农户更为苛重的军屯税。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不想让人活着,逼他们造反! 听到这话,就连底下的军户们眼神都是变得黯淡无光,因为他们实在从这种日子里,看不见什么希望。 朱燮元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很想给这些军户一个承诺,可税收这种事,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 这不是请出尚方宝剑杀一个指挥使,税收,只有当今的皇帝能一语明断! 他呼出口气,道: “一千顷军屯,十万军户,却要征收如此高额的屯税,本督今夜就会奏上京师,为大家请求降税!” “本督说的,不是你们镇西卫的军屯税,是山陕两省所有卫所的军屯税!” 直到这时,众军户们才是抬起眼睛。 降低军屯税,这种好事,打从天启三年降低田亩税时他们就在日盼夜盼了。 只是,皇帝能不能同意…? 有人相信皇帝既然能降低田亩税,那军屯税肯定也有希望。 有人则依旧绝望,他们觉得,卫所涉及全国,又有洪武、永乐两朝祖制在前,根本不可能。 况且皇帝不过二十余岁,怎么敢违背祖宗的意愿? 朱燮元看着底下的议论纷纷,蹙起眉头,因为他没有从中听见多少意料之中的欢呼雀跃。 更多的,是沉默和冷眼旁观,相信会降税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div>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四章:隐形收入 一日午后,朱由校犯了困,哈气连天的回到乾清宫午睡,刚躺下不久,便就沉沉睡去。&lt;/p&gt; 一旁宫娥出神地望着皇帝,不知心中在暗自憧憬什么。&lt;/p&gt; 这时候,一名冒失的小阉跑来乾清宫,边跑边喊:“急奏,山陕总督急奏——”&lt;/p&gt; 这几声喊叫,使得才睡去不久的朱由校微微蹙眉,在榻上侧翻了个身,这才又是舒展眉头。&lt;/p&gt; 皇帝只是翻了个身,却将周围宫人们惊得不轻。&lt;/p&gt; 王朝辅拦住小阉,责备道:&lt;/p&gt; “胡闹,这是地方,这是乾清宫!是你能吵吵闹闹的地方吗?什么事不能等下午陛下睡醒再说?”&lt;/p&gt; 小阉粗喘着气,显然是刚从宫前跑来的,捧着急奏道:&lt;/p&gt; “公、公公,是山陕总督的急奏,陛下曾吩咐说,要是朱总督来的奏疏,都得及时御览。”&lt;/p&gt; 一听这话,连王朝辅也犯了难。&lt;/p&gt; 这,叫还是不是叫呢…&lt;/p&gt; 叫吧,陛下毕竟才刚躺下,连日累得紧,好容易歇息片刻,真是不忍心打搅。&lt;/p&gt; 可要是不叫,万一山陕报上来的是大事呢?&lt;/p&gt; 耽搁了大事,可就不好了。&lt;/p&gt; 想了一会儿,在小阉紧张的目光下,王朝辅一把夺过奏疏,吩咐道:&lt;/p&gt; “你回去吧,咱家去与陛下说。”&lt;/p&gt; 小阉见此,也不得不放弃了这回能在皇帝爷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步三回头的去了。&lt;/p&gt; 不过这倒是他小人之心了,王朝辅久伴君侧,根本不在乎这个露脸的机会。&lt;/p&gt; 吵醒了熟睡中的皇帝,对这小阉,可不是什么好事。&lt;/p&gt; 王朝辅来到御榻之侧,未等叫醒,却见朱由校已经睁开眼睛,向他微微颔首:&lt;/p&gt; “拿来给朕看吧。”&lt;/p&gt; 王朝辅一愣,随即将奏疏奉上,并且在朱由校起身的时候,向空隙间塞了个软枕。&lt;/p&gt; 朱由校靠在御榻上,刚翻了一页奏疏,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看得王朝辅揪心不已,说道:&lt;/p&gt; “爷,要实在犯困,这事下午处理也行。”&lt;/p&gt; “你有心。”&lt;/p&gt; 朱由校随口说完,便没再去顾什么其它,一页页的翻看着朱燮元的奏疏。&lt;/p&gt; 这次倒是没有什么愠怒,只是叹了口气,合上奏疏道:&lt;/p&gt; “叫户部尚书过来。”&lt;/p&gt; 户部尚书赵秉忠接到旨意的时候,正在紫禁城中坐班,起先也是一头雾水。&lt;/p&gt; 但皇帝召见,一定是有大事,只是他实在猜不到是什么事。&lt;/p&gt; 今日京中的确发生不少大事,可这些所谓的大事,放在京师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却只能说是稀松平常。&lt;/p&gt; 既然猜不出来,也便不猜了,他自是问心无愧的。&lt;/p&gt; 来到乾清宫,皇帝的安寝之地外,赵秉忠方才的心思全然没了,只剩下紧张。&lt;/p&gt; 王朝辅也知情识趣地停在宫外,呼道:&lt;/p&gt; “爷,户部尚书到了。”&lt;/p&gt; 少倾,从内中传出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叫他进来吧。”&lt;/p&gt; 赵秉忠连忙走进乾清宫,未敢抬眼审视周围布置,垂头跪在地上,拱手说道:&lt;/p&gt; “臣户部尚书赵秉忠,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lt;/p&gt; “起来吧。”时至今日,朱由校早对这些繁文缛节没了什么感觉,手里捏着一份奏疏,说道:&lt;/p&gt; “朕今日叫你来,是要问问你,去岁全国军屯粮食收入如何。”&lt;/p&gt; 赵秉忠一愣,心想皇帝怎么忽然记起这事了,况且早些时候,户部已经拟了一份奏疏呈上来过。&lt;/p&gt; 年度结算奏疏,户部每年都会详细的拟定,然后上呈到乾清宫。&lt;/p&gt; 根据户部在天启五年初上呈的奏疏来看,截止天启四年底,大明全国户口一千一百八十三万户,口七千八百一十五万。&lt;/p&gt; 在册耕田六百四十三万顷,其中军屯二百九十六万顷,全国总田亩数额,比嘉靖最后一年结算时少了二百万顷。&lt;/p&gt; 浙江,南直隶解运北京太仓茶税,三百二十五万两白银,铜钱三千一百万文,及糟粮四百万石。&lt;/p&gt; 北直隶解送兵部一百二十万两,另各省解送新兵军饷白银五百三十八万两。&lt;/p&gt; 还有天启元年加派三成京杭沿河关税,由督办司解运皇帝内帑六百二十二万两,天启四年账面上的白银总收入在一千六百万两左右。&lt;/p&gt; 除此以外,还有田赋米两千一百四十九万石,麦四百三十万石,布锦一百三十六万匹,丝绵三十万斤。&lt;/p&gt; 年产铜两千五百九十六斤,铁八万两千斤,铅五万斤,朱砂两千令八十两,茶二百万斤,盐一百四十万引,军屯粮食九百七十九万石。&lt;/p&gt; 到这,就到朱由校关注的重点了。&lt;/p&gt; 卫所遍布全国,账目上的军屯田亩不少,但是卫所的军屯粮食上缴朝廷的,还远远不及全国田赋的一半。&lt;/p&gt; 这还是天启三年起降低了全国田税,不然这种差距,只怕还会更大。&lt;/p&gt; 那么问题来了,本来应该自给自足的军屯卫所,每年应该上缴的粮食还有税收,上哪儿去了?&lt;/p&gt; 接下来看看支出,天启四年各项支出,仅白银就有五千二百七十万之巨。&lt;/p&gt; 都用在哪儿了?&lt;/p&gt; 有明一朝,官员的薪俸根本不高,天启四年全国文武各级官吏薪俸开支算是历年最高的,刚刚突破四百万两。&lt;/p&gt; 本以为最大开销的占比,会是军费。&lt;/p&gt; 实际上也差不多,军费的开销,一直就是天启一朝的大头,毕竟时运不济,朱由校不得不维持数量众多且较为精锐的边军。&lt;/p&gt; 天启四年,仅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镇的军饷就高达八百二十六万两。&lt;/p&gt; 除九边外,余下中原及江南各地军费不过三百零四万两。&lt;/p&gt; 这还是没开战的时候,一旦开战动员起来,军费会每天疯狂的往上窜,几乎是个天文数字!&lt;/p&gt;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由校前年打察哈尔,会差点搞到山穷水尽的原因!&lt;/p&gt; 打仗和养兵,太耗钱了!&lt;/p&gt; 军费已经很高了,但是谁也想不到,这还不是最高的。&lt;/p&gt; 最高的,是全国皇室的消费支出。&lt;/p&gt; 即便经过天启元年宗室限禄法的推行,全国皇室消费,在天启四年也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七百余万两!&lt;/p&gt; 这是什么概念?朱由校可以用这些皇族子弟的开销,再去养两个九边重镇!&lt;/p&gt; 再不济,也能用这些钱把糜烂的中原官军翻个新!&lt;/p&gt; 要是真有那个实力,大明现在野战还怕谁?&lt;/p&gt; 除军费和皇室开销以外,余下每年固定都会有的几个大头,分别就是军器司每年用于搞“科研”的投资,以及各地城镇和官府的维护费用。&lt;/p&gt; 军器司用度一百八十万两,宫中花销及各地官府维护费用三百六十万两,实际上都不算高。&lt;/p&gt; 不过,从天启四年开始,又多了一个新的开销,还是个大头。&lt;/p&gt; 天启四年山西、陕西两省大饥,朝廷屡次赈济,共花费白银一千五百万两,粮食一千一百余万石,而这只是开始。&lt;/p&gt; 由此看来,岁入不足两千万两,开销却高达五百多万两,财政还是崩溃的啊!&lt;/p&gt; 其实不然,朱由校一点儿不慌。&lt;/p&gt; 为什么?&lt;/p&gt; 因为隐形收入高!&lt;/p&gt; 经过朱由校这么些年的倒腾,现在大明早就过了单纯用收税度日的时候了!&lt;/p&gt; 真正的收入,旁人是看不着的,户部这个结算收入,只是为了给一些人去看的。&lt;/p&gt;</div>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五章:降山陕屯税 高到什么地步? 除去每年八百余万两的京杭运河关税外,天启四年一年,全国矿脉,都监府的矿监收入就高达一千四百余万两。 什么概念? 矿税一项收入,就足以大明给全天下的军队发饷。 登莱两府新盐法推行以后,盐税也在天启四年从历年亏损转为收益,只不过还不高。 去年登莱两府、两淮之地及福建沿海各省,盐税收入不过三百八十余万两。 不过任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数字,在天启五年至少会翻几番!这也是朱由校大力推行新盐法的原因… 日后每年赈灾的开销只会越来越多,说实话,单凭每年两千多万两的矿税和关税,几乎做不了什么。 就和后世还花呗一样,拿到钱,手里还没捂热乎,转眼就交给了别人。 朱由校要做的,就是“财富自由”! 除矿税、关税及愈发成熟的盐税以外,还有一向不算在内的隐形收入,即朱由校与西班牙皇帝腓力四世签订的通商条约。 该通商条约签订于天启二年,签订以后,沿海地区的两国商船源源不绝,极大促进了海上商贸的发展。 大明的瓷器、丝绸、衣饰等各种商品紧销海外,尤其是名贵丝绸极细工瓷器,连西班牙皇室也争相购买。 而西班牙人的一些特有商品也流传到国内,例如更为精准,可以用于火炮制导及将领观察战场的单筒望远镜的镜片。 以及较为全面,大明以南及北的其余国家全图,欧洲各国王室、皇室中流行的收藏品,等等。 无论是什么,东方、西方之间贸易的和平往来,都有助于将来大明向全球的发展和扩张。 当然,现在朱由校还只是有心无力。 正是因为通商条约的签订,使得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在近几年发展出了几个较为繁荣的港口城镇。 这些港口城镇,商船终日间的往来络绎不绝。 各国商队经大明,前往日本、回到香料群岛等地,形成了一个互惠互赢的健康贸易局面。 而随着海上商业的发展,其余各国也都纷纷来找大明签订贸易协定,朱由校自然来者不拒。 皇商会及苏州织造局,负责管理眼下大明与各国的贸易往来,而督办司收取夹税。 皇商会和苏州织造局,针对各国之间往来的商品,分别收入商品成交量一定额的银两,谓之“夹税”。 所谓夹税,实际上就是商税的一种,因贸易协定的签订应运而生,只不过还没有正式成为合法的税种。 朱由校也正打算一步步收取商税,温水煮青蛙。 关税增税,是缓慢征收商税的开端,而夹税的产生,也是朱由校默许的结果。 夹税目前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京杭关税,因而不可避免地被有些商人抬到台面上来。 正是因为夹税目前的不合法性,成为商人们闹事及拒不缴税的口实,内阁的诸位阁老们,近期正在商量此事。 内阁的初步议题,就是将夹税合并到关税之中,顺手再将关税的征收范围及力度扩大。 海上商贸的蓬勃发展,商人们飞速壮大,现有的海上贸易税收,根本不足以让大明尝到贸易带来的好处。 而京杭运河的关税收入,自天启元年增收至今已有五年,现在完全无法满足朝廷税收的需求。 所以,增加关税的征收范围及力度,势在必行。 “去岁军屯粮食七百七十九万石…”朱由校重复一句,呵呵笑了出来,似乎不敢相信会是这个结果。 随即,将手中奏疏狠狠摔在地上,道: “看看,给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赵秉忠此时心中大抵已经猜到皇帝此回召自己来的用意,去捡奏疏的时候,顺手擦了擦额头上扰得他直发痒的汗珠。 越看,越是心惊胆颤。 这时候,上头的朱由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似的咳了一声,惊得赵秉忠连忙双手抵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虽说方才看得很快,可他确确实实看出来了,这次朱燮元奏上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好话! 当然,这是对他们这些官员讲的。 对大明、对皇帝,这些话却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是可以帮大明药到病除的! “十万军户,一千一百顷军屯!”朱由校的眼神之凌厉,足可以杀人,“如此稀少的田地,怎么叫军户去耕种?” “既然军屯稀少,为何不上奏于朕,降低军屯税?” “镇西卫的指挥使世代都是于家在做,征收的军屯税甚至超过了洪武皇爷的祖制,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这一句句喝问,直击心灵,没有一句是赵秉忠这个户部尚书敢回的。 “降低军屯税!” 朱由校瞥了一眼,说道。 直到听见这话,赵秉忠才是知道,自己不得不说话了,皇帝这是逼着自己站队。 站在哪队,他自然明白,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尚书这样紧要的职位上了。 可是这次不同,这次皇帝要动的是卫所! 傻子都看得出来,明着皇帝是在针对镇西卫于家,实际上,就是在拿山西、陕西两省的卫所开刀! 如果这次降低军屯税在地方上没有激起多少反对,赵秉忠敢说,后续皇帝就敢查账! 查什么账? 查谁的账? 当然是和整个山陕所有的卫所文武官员算账,查他们的陈年老账! 至于目的,不言而喻,赵秉忠连想都不敢想。 “赵爱卿,你以为这次的军屯税该不该降低啊?”朱由校斜眼过来,悠悠问道。 轻飘飘的话音,好似幽灵一般,着附在赵秉忠的身上、魂里。 赵秉忠心神皆是一震,他从皇帝这般淡然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丝杀意! 其实他也能明白,皇帝早晚都会有这步棋。 叫朱燮元去山陕蹲了三年,是去干什么了,当年圣旨上就说的很明白了,整顿卫所军屯。 无论你信不信,朱燮元真就是为了整顿卫所而去。 如果是之前那些都是准备,那么这次降低军屯税,才算是皇帝真正的去动卫所,这个庞然大物。 “臣以为,该!”赵秉忠好似魂魄丢了一半儿,目光涣散,嘴唇也在上下打颤,恍惚间,好似下了甚么决定一般,道: “兵部领全国屯卫,出了这样的事情,罪责难逃,王洽自当负荆请罪,领兵部清查镇西卫军屯。” “臣部也有罪责,该当全力配合。” 朱由校一愣,却也没想到赵秉忠这么会来事,想想说道:“如此也好,王朝辅…” 听见传唤,后者才是侧身闪出,恭敬道: “陛下。” “就依赵爱卿所言,去兵部一趟吧。” “遵旨。”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六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紫禁城,兵部签押房。 一干兵部的官员们正在坐班,这里人来人往,除了王洽以外,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在座位上坐满半个时辰。 众人一边商量,一边决策,最后还要将各地的文书统筹、归纳,呈送到西暖阁交给天启皇帝御览。 如果皇帝对兵部的看法不满意,奏疏还会被打回到兵部。 这个时候,众官员就很紧张了,因为皇帝绝对不会希望兵部第二次呈上去的依然令他不满。 不过这天,兵部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部堂大人,咱家来,没扰到您的宁静吧?” 王朝辅提着尖尖细细的嗓门,进门环视一眼,很快就见到坐在最里侧的兵部尚书王洽。 不知为什么,皇宫里的这些大小太监们,说起话来在正常人听,总是带有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不过王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眼前这位,平白的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他好似反应迟钝似的,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也是肉眼可见的一亮,拱手笑道: “王公公不陪在陛下身边,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闲逛?” 王朝辅嘿嘿笑着,走进兵部的签押房里,先是来来回回看了一圈,才是回话: “部堂还不知道吧,陛下把户部的赵大人叫到内宫去了。” “莫非是户部出了什么大事?”王洽下意识问道,说完忽然觉得失言,笑道: “啊呀,户兵不分家嘛!” “一殿为臣,赵大人受陛下器重,下官自当恭喜恭贺才是!” 王朝辅哈哈一笑,也不点破,却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一旁神神秘秘的道: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就是问了问军屯税的事儿!” “军屯税?这还不是大事?”王洽一惊,连带着周围忙碌的兵部官员们,也都望向这边。 他管着兵部,自然明白军屯税是个绝口不能提起的禁忌! 历朝的兵部尚书,凡是对军屯税有想法要去详查的,最后都是下场凄惨。 王洽眼神转了转,冷静下来,打起了太极: “军屯税自洪武以来,各地就是照章收取,兵部也从没见什么异样…”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朝辅便就打断,哎呀一声: “您就别藏着了,是山陕总督上的本子,镇西卫出大事儿啦!” “朱总督用陛下赐的尚方剑杀了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来了一手先斩后奏,本子上,把镇西卫的事儿都给挑明喽,摆到陛下的桌子上去了。” “一千一百顷军屯,却有十万多的军户在耕种,你说说这事……” 王朝辅脸上难看,心里却在偷着乐。 这下子好了,你这个兵部尚书,也应该急急了。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王洽只觉脑子一晕,软倒在椅子上,突然问:“陛下怎么说?” 王朝辅翻了个白眼,冷笑: “还能怎么说?爷大发雷霆,痛斥于家全都该死,下明旨要降镇西卫的军屯税!” “什么,降税?”王洽赶紧又站了起来,眼珠乱转,“这这这,这怎么能行?” 降军屯税,这是在和全天下为敌! 陛下的脑子莫非是进水了不成,在这种时候去降卫所的军屯税,这次不仅各地的文官要闹,武将也会不服! “那姓赵的就没劝劝陛下?” “劝?”王朝辅笑道:“不仅没劝,支持的话说了一箩筐,顺带着,把您这兵部也给搅了进来。” “我?”王洽一愣。 王朝辅点头,说道: “可算说到正题上了,这也是咱家这回过来的目的,陛下吩咐兵部,要配合户部,详查镇西卫的军屯。” 说着,王朝辅顿了顿,开始留意王洽的神色。 果然,他的神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于是王朝辅做起了老好人,宽慰说道: “哎呀,部堂也不必担忧。” “这次的事,陛下对兵部和户部一样看重,要是调查得好,都有升赏,就算没查好,那也是一块挨罚。” 王洽心里实在很气,本来没自己的事,或者说短期内都没有自己的事。 可那个赵秉忠,为了向皇帝表忠,居然直接把兵部给拉下水了!在面见圣颜的时候话说这么满,不怕闪了腰吗? 这次圣旨一出,想躲都躲不成了,这不是逼着人站队吗? 自己是兵部尚书,只要还想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待着,要站哪队,显而易见! 虽说是户部、兵部一起查,可眼下管着全国屯卫的,毕竟是自己的兵部。 也就是说,赵秉忠现在成了陪衬,自己却成了劝说皇帝清查卫所军屯的主谋! 消息一出,只怕全天下的文武官员,拿刀砍了自己的心都有。 不过他转念一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算现在卸任,回去只怕也会遭受牵连。 眼下看来,只能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 生马当活马医,成了,自己还能流芳百世,要是整顿卫所失败了,那就没然后了。 剩下的八年,王洽都没什么心思办公务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破局的方法,应该是有一种办法,既能把主要责任和注意推出去,又能站在皇帝这一队。 还别说,当晚上熟睡的时候,这个想法还真让他给梦见了。 没别的,五军都督府。 本来明初朱元璋设立武军都督府的时候,就是要让各地都督府管理屯卫,自给自足,一劳永逸地解决粮饷问题。 可是土木堡以后,武勋集团没落,这项权利被逐渐移交到兵部来了。 既然说原本就是武军都督府的事,那自己能不能奏请陛下,以恢复祖制的借口,还政于五军都督府。 这样一来,把五军都督府的众多武官也牵扯进来,下一个万众瞩目的是谁? 没别人,正是掌管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 南巡以后,南北勋戚被当今皇帝强行揉成了一家,张维贤这个英国公就有被推为勋贵领袖的意思。 张维贤是全国勋贵之首,地位比自己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可高多了,他掌管清查卫所军屯,那么这一派的势力可就不容小觑了。 各地卫所,除将门世家以外,有相当一部分也是由勋贵掌管,而且势力不小。 张维贤忠于皇帝,各地勋贵应该站到哪队,自然不用问。 这样一来,让五军都督府去清查卫所,这不就是武将管武将,自家关上门管自家的事儿吗? 说干就干,王洽也吓了他夫人一大跳,半夜从床上乐颠颠的起来,开始奋笔疾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丫给吓疯了。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七章:还兵部政于都督府 就算是身为皇帝,平日生活基本也就是两点一线。 最多偶尔出去浪一浪,可是朱由校自己知道,像这样能出去的机会不多。 第二天,朱由校早早起床。 才刚起来,上一刻还在睡着的张嫣也跟着起身,朱由校见了,将她按下去,笑道: “你没有事,多睡会无妨。” “后宫除了你,毕竟还有太妃,实在不行也有朕,不用这么紧绷着。” 张嫣却还是要起身,取了昨夜挂在一旁的龙纹常服,一面服侍朱由校穿上,一面打着哈欠说道: “陛下都起了,臣妾怎么能赖床?” 朱由校无可奈何,只得任她在身后忙活。 随着帝后二人都起来,坤宁宫就跟一下子活了似的,宫内的宫娥和小阉们来回走动。 有端着铜盆伺候皇帝洗漱的,也有捧着方巾,等待皇帝洗漱后净面的。 这样的日子,朱由校每天都过,开始还过意不去,现在倒是习惯,觉得无所谓了。 这些宫娥、小阉们,你不让她们伺候,她们反倒会觉得心理有落差。 这个时候人的心思,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穿上常服,取来方巾净面后,转头看了一眼依旧睡得香甜的儿子,抬脚去西暖阁理政。 刚出门,便对着女官徐氏道: “等燃儿睡醒了,就叫先生来教导他习字,有什么事情处置不了的,叫朕来收拾他。” 徐氏调皮一笑,随后恭恭敬敬道:“小主近来乖巧得很,连先生都说小主天资聪慧呢” “还有这事?” 朱由校讶然,有些意外,又看了看床上的朱慈燃,这小家伙在这时候恰巧翻了个身,可萌坏了。 自己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朱由校只当徐氏这是在宽慰自己,笑着摇头: “你们啊,这样下去,都要把朕这个皇儿宠溺坏了。” 徐氏这回没说什么,嘻嘻一笑。 “罢了、罢了。”朱由校盯了一会儿徐氏,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摆手说道。 毕竟这孩子现在还小,按后世,甚至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想到这里,转身就走。 “奴婢恭送陛下。” 徐氏倒没注意到皇帝方才的眼神,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继续侍候在坤宁宫的门口。 来到西暖阁外的廊道上,王朝辅早早等待于此,见状连忙迎过来,小心说道: “爷,昨儿晚上兵部的王部堂连夜呈了一封本子,看样子,是有要事奏请。” 朱由校点头,走进西暖阁坐在九龙御座上,拿起王洽所上的奏疏,静静翻看。 看完,也是哭笑不得。 王朝辅留意着朱由校的神情,但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是愁是悲。 朱由校现在要说,是有一点儿喜,带上一点儿忧的。 怎么说呢? 王洽这个本子,正和朱由校的意思,不过这样一来,降山陕屯税的事就闹大了。 本子里,王洽细数了正统前兵部及五军都督府各管各政的好处,而英宗后,卫所屯政渐归兵部,这样导致兵部权利过大,而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 所以他的请求,是要让朱由校还兵部政于都督府,卫所事务,今后一概归各地都督府处置。 朱由校坐在那里,蹙眉沉思。 相比于差点造成广宁之祸的张鹤鸣,王洽把兵部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确是个能臣。 而他的想法,朱由校也明白。 对王洽来说,处置得好,后续还尚未可知,可要是处置得不好,就没什么后续了,现在的兵部尚书绝对是历史的罪人。 卫所屯政,事关大明的国本,谁也不知道后来的结局会是什么,他会选择退缩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王洽也给了一个态度,他就算不去管卫所屯政,却也是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也让朱由校放心,至于还政于五军都督府,则会牵扯出一个极大的利益集团。 即是以张维贤为首,遍布全天下的勋贵集团。 如果说单凭户、兵二部还不足以撼动卫所屯政的基石,让那些人重视,那么勋贵集团的加入,将会彻底使天平倾斜到某一方。 这一方,便是此次改革幕后的推动者——天启皇帝。 那么问题来了,勋贵集团重掌卫所军政,对朱由校有没有影响呢? 有! 各地勋贵,在这件事上虽然与自己利益相同,但能力和性格却参差不齐。 既有张世泽、沐天波这种忠肝义胆,敢于上阵厮杀,报国为忠的勋贵子弟,也有原本如赵之龙等人那样,为了自己利益不惜一切的宵小之徒。 这种人一旦掌管卫所,就是一颗炸弹。 朱由校不由得想,如果有赵之龙那样的人隐藏着,自己在位时,尚可压制,可自己不会一直在位。 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压制得住这些多年以后,重掌军权的各地勋贵? 现在,朱由校也才算是明白朱元璋晚年的危机感了,的确,一想到这里,就令人汗毛直立。 不过现在,对付糜烂的卫所制度,除非搬出五军都督府以外,也是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毕竟自己继位时间不长,到现在也才五年多,可以先利用勋贵集团,后面找时间来一手卸磨杀驴。 无论如何,朱由校都不会留下任何对皇权有威胁的势力存在。 现在这个时代,只有皇权稳固,加强集权,才能有力气去政改、军改,天下才有真正的长治久安。 想了半晌,朱由校神情变得凝重,西暖阁的气氛也有些耐人寻味,只听他沉声道: “准了!” “传旨张维贤,自今日起,兵部屯政归于五军都督府,至于各地卫所的其余事务,也都由二部逐渐交接!” 王朝辅听见这话,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皇爷方才表情为何如此沉重了。 的确,这道圣旨一出,对整个大明的军政两界都有极大的影响,说的更大点,甚至会影响到大明在全国的统治力度。 五军都督府重掌军权,意味着文官管理卫所政务的时代彻底结束,也代表着皇帝手中权力的空前加强。 至于张维贤,在接到这份圣旨的时候,脑瓜子都是嗡嗡的,整个人差点一头跌倒。 他一直都尽量不招惹什么视线,就是为了在大事来临的时候,尽量保全张家。 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皇帝是直接下的圣旨,这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他们所有人都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开战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疆场厮杀、血斗,而是政治上的多方博弈。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八章:天启勋贵集团 张维贤吓得跌倒,那是装的,装出来给人看的。 宣旨的司礼太监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爬起来继续坐在椅子上,目光中满是精明。 想了半晌,张维贤沉声道: “派人去定国公府、镇远候府、阳武候府,在京的诸位勋贵,凡是能叫来的,一起都叫来。” “就说,这大明,要变天了…” 张维贤看着离开的下人,面色上抑制不住地颤抖,实际上,现在是已经变天了。 兵部还政于五军都督府,这种事他以往也只是奢望过,却没想到,在天启五年成为了现实。 因为历任的兵部尚书,个个职权都是极大,谁会放着到手的权利不要,去交给别人? 何况,天下间的文人向都穿一条裤子,要是谁敢提还政,他的后人,只怕会被后世的读书人们戳一辈子脊梁骨。 提出这事的王洽,实际上也是无可奈何。 自己主理清查卫所屯田,或是还政给五军都督府,这两件事都影响深远。 手心手背都是肉,丢了哪边,都肉疼。 原本历史上兵部逐渐代替五军都督府,行使戎政,这是土木堡之变后发展的轨迹。 而如今还政于五军都督府,这又是兵部职权过大,引起的连锁反应之一。 天启一朝,历经西南之役、辽东之役及科举大案、武力推行新盐法等事件以后,朱由校手中的皇权实际上已经很高。 也就是说,现在掌握天下卫所及军务的兵部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皇权。 而作为皇帝的朱由校,自然看不惯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职权远超过其余五部的兵部。 自然而然,天启年兵部还政的发生,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这是身为皇帝的朱由校的另一步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也是针对糜烂至今卫所制的一项逼不得已的整改。 其实,景泰一朝,于谦实际掌握的兵部,其权利就已经包括了五军都督府的军队指挥、管理权。 而当时作为皇帝的景泰皇帝,不得不倚靠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来保住自己的地位。 文官集团势力的扩张,武勋集团的覆没,都使得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转移到兵部的这种事在潜移默化的发生。 夺门之变以后,于谦虽然死了,但从他开始的兵部权力上升并没有停止,文官们依旧在逐渐攫取五军都督府的职权。 武勋集团日益衰微,最终完全丧失对于各地将领升迁,兵员调用、卫所军屯的管辖权。 到如今天启年间,各地的都司卫所任命官员,连呈送五军都督府的步骤都直接省去。 这也就说明,现在这个时候的五军都督府实际上只是一个空壳了,显然早已彻底丧失对武官的选拔、任命权。 至于军队操练和军情声息之事,现在的五军都督府也是无权干预。 操练军队、军情声息等军务,都由各地的巡抚总兵以及他们的下级将领负责。 巡抚的下级将领,正是各地的总兵、参将。 总兵与参将等武官,大都在五军都督府挂衔,但却与之没有上下级关系。 兵情调动、军务处置,现在往往只需要向上级巡抚汇报,再由巡抚报往兵部,五军都督府甚至连知道的意义都不复存在。 一地将领之升迁、调用,就连总兵说话也是不算的,他们只有推荐的权利。 真正一员将领能否得到升迁,或是会不会被突然调往它地,这些都要由武将的上级文官同意,再向京师申报,才能最终决定。 然而,勋贵就一定是可以信任的吗? 明初至今的勋贵,如英国公一系、黔国公一系,这样的忠贞之辈已然不多了。 更多的,是依靠祖上戎马功勋所得到的爵禄,庸碌一生的无能之辈。 这些人就算掌握了实权,也难有什么成效。 所以,朱由校从现在开始就在规划,打算在日后去做和朱元璋同样的事,把勋贵筛一遍。 留下有能耐且听话的,剔除掉那些尸位素餐而且具有不确定性的废物。 而朱由校担忧的点就在这里,除了利用勋贵集团短暂控制五军都督府以外,几乎没有第二种方法能与改革卫所将会到来的反抗抗衡。 对于朱由校的这个想法,就算是老成的张维贤,或许也是没有意识到的。 武勋集团重掌军权这一天的开始,也就代表着他们在走向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最终获利的,只会是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 ...... 不多时,在京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勋贵们都到了。 眼下,勋贵们公认的领袖有两家,第一便是朱由校首推的英国公张家。 第二个,是开国名将徐达的后人,即跟随朱棣上北京的徐氏分支,定国公一系。 剩下一些在京较有名望的勋贵,有武定侯郭培民、泰宁侯陈延祚、镇远侯顾肇迹、西宁侯宋裕德及阳武侯薛濂等二十余家。 这二十余家,各自都掌握着五军都督府的职位,改制后,他们是天然的受益者。 这些勋贵,大部分都是跟随成祖靖难留下来的,其余也有仁宣始封和夺门之变的所谓功臣世袭子弟。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什么身份,消息一出,他们都自动与皇帝站在了一起。 整顿卫所,对于他们来说,是实实在在可以用来获利的手段,更何况这次还是奉旨去办,更加得心应手。 一纸圣旨,将整个从前勾心斗角的勋贵集团,短暂的整合到了一起。 而这次张维贤召集他们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确定以哪家为首。 在京勋贵们公认的领袖,除自己张家以外,还有定国公徐氏,地方上支持他们的勋贵世家也不少。 既然说这次是要干大事,自然和和气气才是最好的。 要是整顿卫所的时候,勋贵们还是各自为战,分成几家互相勾心斗角,很显然,那是斗不过反对派的。 卫所可不是盐法,这涉及到天下间几乎所有的文臣、武将,即便是勋贵集团一起站在皇帝这边,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如果这次皇帝改革卫所的目标不成功,那么五军都督府的还政也只是昙花一现。 虽说勋贵们各自的军事能耐远不如先祖,素质也是参差不齐,可对这一点,他们倒是认识得很清楚。 刚刚来到大厅,众勋贵便就议论开来。 定国公徐希皋淡漠的瞥了一眼坐在首位,到现在也是一声未吭的张维贤,道: “英国公,陛下是怎么和你说的?” “大家都到齐了,您也该发话,告诉众位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可不少!” “要是不尽快出个章程,可就要晚了!”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二十九章:武定候郭培民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知道了一个意思。 定国公徐希皋这是在向英国公张维贤让位,其实想想也能理解,毕竟这种领头的,争起来全无好处。 谁知道这次整顿卫所,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留条退路总还是好的。 何况来说,英国公一脉,也是天启皇帝钦定的南北勋贵领袖,去争这个,不是等同于和他老人家作对吗? 和皇帝作对,下场肯定不怎么样。 张维贤在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眼下这个时候争头一把交椅,只会推迟行动的速度。 既然说定下了整顿卫所,最好就要立刻下手,迟则生变! 定国公都已经发话,余的勋贵们就更没什么好争的,纷纷落座,厅中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前面,等着英国公发话。 “陛下托付重任于本公,我甚为惶恐,不过皇命在前,也由不得再如老夫人一半拖延了。” “镇西卫属右军都督府管辖,兵部还政后,军屯事务也要交接,如今掌印的是谁?” 闻言,众勋贵嗡嗡一阵,走出一人。 这人穿着合身的常服,抱拳说道: “在下武定候郭培民,万历三十七年时袭爵,现掌右军都督府官印,还请英国公吩咐!” 张维贤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颇有一番英武之气,惊讶说道: “武定候?郭英将军的后嗣?” “先祖正是营国公郭英!”郭培民垂目说道,话语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傲。 郭英,传说中的淮西十二将之一。 早先担任朱元璋亲卫,而后被委任外出领兵,协助徐达、常遇春攻打陈友谅、张士诚。 洪武建国后,郭英开始担任主帅,率明军先后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重伤十七处,立下赫赫战功。 洪武十七年,因功被朱元璋封为武定侯。 永乐元年,郭英寿终正寝,朱棣追赠营国公,赐谥“威襄”,许子孙世袭武定候爵禄。 郭氏一脉,乃是正儿八经当年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淮西勋贵集团后裔,土木堡以后,留下来的淮西勋贵可是不多了。 正因如此,郭培民在在一众勋贵当中的地位极高。 张维贤惊讶的原因,是因为掌管右军都督府的居然是郭培民,这样一来,镇西卫的阻力能小不少。 郭培民这个人,他多少知道。 万历三十七年袭爵,今年三十一岁的年纪,却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 郭培民,能耐如何尚且不论,但看他多年来的做派,多少带有些先祖之风。 这样的人下去打点镇西卫,也能令人放心。 勋贵们在京商议了小半天,最后决定,动作不宜过大。 其余地方掌管各都督府的勋贵们,暂且如常行事,只有武定候郭培民,要去到山西,从镇西卫开始,干点大事。 毕竟这次的事是由镇西卫开始,既然说兵部已经还政于都督府,那右军都督府那一块,就需要郭培民去搞了。 郭培民在山西的动静,肯定是会遭到反对的,这次勋贵们商量的目的就在这。 他们已经拧成一团,接下来就需要静静等待,看看是谁先冒头,然后联手给按下去。 其余地方上的勋贵们,自然都各自前往都督府辖地准备。 勋贵们这么些年来,除了混吃等死外,也都是各交了不少的酒肉朋友,势力同样不小。 真玩起来,有皇帝当靠山,还真是不怕。 只不过朱由校这次的两道圣旨,委实是让全天下的文武官员们都是心惊胆颤了一番。 显而易见,皇帝这是要对卫所动手了。 虽说眼下还仅限于山西,可郭培民的动作,其余地方的文官、武将也都盯着。 他们同样知道,勋贵集团不可能放任郭培民在山西的整顿行动就被这么抵制下去。 双方一旦交手,这乱子可就大了。 话说回来,兵部这次出的事儿可真是完全令人没有预料到。 以往出了事,大家伙的靠山都是朝廷的六部重臣。 现在可倒好,朝廷里的那些靠山,要么被皇帝吓住,还在观望,要么就是如户部尚书赵秉忠那样,直接站到皇帝那头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势力想要反对这次朝廷降低军屯税,可就不是那么好做了。 至于说朝中阻力的问题,更是不可能有了。 掌管这件事的兵部自己都怕得要死,甩包袱似的把卫所屯政一股脑还给五军都督府。 让他们出言反对,比登天还难。 如果说让朝廷对卫所的改革破产,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武定候郭培民把事情搞砸。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郭培民的身上,期待他是个只靠祖上战功荫福的无能之辈。 可惜事与愿违,郭培民恰恰是众多勋贵中少见那个有志气的,这么大的担子落在肩上,只觉是恢复祖上荣光的时刻到了。 朱由校发旨的当天,郭培民带着人就奔往山西,一到镇西卫,直接大刀阔斧的开始查屯政。 这可把当地卫所的文官武将吓坏了,虽说指挥使于伟已经死了,可他们这些人还活着。 让武定候这么查下去,迟早都要查到自己的头上。 ...... 镇西卫城,一群人正聚在一起商议。 这里的人,都是当地的掌权者,这次武定候郭培民下来,侵损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以往官场相争的这些人,也是临时站到了一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这次是要动真格的。 “郭培民已经在都督府衙门待三天了,镇西卫的屯政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查!” 指挥佥事说道,愤恨地喝了一口酒。 岢岚州的知州眼珠一转,也是说道: “你们说,这武定候如此嚣张,简直是不将我们在座的各位放在眼里,会不会是有陛下撑腰?” 一名千总嗤笑一声,道: “武定候?屁!” “也就是命好,生了个好人家,带兵他会个der?指挥作战,老子能甩他十八条街!” 众多卫所武将也是不服,纷纷说道。 “于指挥使死的冤屈,多年兢兢业业,忠君报国,居然换来此等的下场!” “朝廷居然纵容此举,就不怕令天下间的武人心寒吗?” “我们这种地方,朝廷连管都不会管!”一名副总兵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周身的武将们,自嘲道: “当今陛下即位以后,九边各镇,就连山东的欠饷,都陆续补齐了,崭新的盔甲、军械,那是年年都有。” “我们呢?我们多年为朝廷守卫内地,换来了什么?” “整顿卫所?说的好听,就是想拿回弟兄们手上的兵权,交给那些什么也不会的勋子弟!” “砰!”一名游击猛然间拍案而起,抽出刀按在桌上,“吗了个巴子,要我把兵权交给那些勋贵,痴人说梦!” “这么多年下来,老子的兵都是自己养的,没花朝廷一钱银子,现在一句话就想拿走?搞笑!” 文官们看着义愤填膺的卫所武将,个个都是露出了笑容。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章:军户?私役! 对文官们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撺掇那些脑筋不怎么好使,动不动就容易冲动的卫所武夫们去闹事。 众所周知,最让人害怕的,就是官兵炸营。 官兵平日里虽说不耕不操,但却还守着起码的秩序,可一旦炸营,做的事比山贼都绝,这是谁都知道的。 上到官员、富户,下到普通百姓,到时候都会是这些红眼了的官兵的抢夺对象。 文官们最怕这个,当然下来查屯政的人肯定也怕,毕竟这次牵动的是各地卫所的利益。 有镇西卫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武定候郭培民掌管右军都督府大印,虽然说名义上重新有了各地卫所的军权,可这才刚开始,他能调得动谁? 各地卫所的兵,还不是在地方武将们的手里捏着。 这方法虽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却是在最开始就让朝廷意识到查卫所屯政的难处的最好办法。 也能让幕后大佬,当今的天启皇帝知难而退。 几天后,镇西卫外的山庄内,卫城中的文官们,几乎全都在这天心照不宣的来这边“度假”。 所谓度假,其实是大家都知道,在这天,镇西卫要出大事,上这躲清闲来了。 厨役用一只二尺长的大银盘,献上一大块十斤左右的方肉,同时也端上几盏银碗。 岢岚州的知州郑世生起身,用面前的银碗盛满浓浓的肉汤,再将长柄勺放回碗中。 他刚落座,一名穿着盔甲的武将便就起身,依旧是刚才那样,为自己盛满了一碗肉汤。 这第二个起来的,正是河曲副总兵杨望。 他们两个开始吃喝以后,余的卫所文武们才是纷纷起身,各给自己盛满肉汤,开始对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大快朵颐。 这时候,一名军户用银盘托来一只不大不小的茶壶,把它双手捧放在桌上,随后先给文官们一一添满面前的茶盏。 少倾,岢岚州的知州郑世生举起乘着清茶的茶盏,道: “众位今日都来参加在下的家宴,实在是令我这小庄蓬荜生辉啊!” “杨副将,本官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了!” 杨望带着兵,官阶上也是副总兵,虽说是个杂号,武将中的地位却也不低。 然而,他的实际地位远不如郑世生这个小小的知州。 许是习惯了被文官骑在头上,杨望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是朗声大笑: “郑知州说笑了,文人品茶,武夫饮酒,这本就是应该!” 说完,他举起一杯酒,众卫所武将也都是哈哈大笑,都是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 郑世生说完,也就没再去管这些粗俗武夫的想法,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余下的文官们,也都是按照官阶,各自小酌一口。 军户看见杨望的眼神,便拿起锋利的薄刃小刀,从那块尚还热腾腾的方肉上割下一片肥肉和瘦肉兼而有之的白肉,小心放到杨望身前的银盘里。 杨望拿起肉送进嘴里,接连大嚼几口,然后挥手向桌子周围的众人做了个手势,大声道: “请!” 众武将闻言也都有样学样,拔出小刀,割肉大嚼,连说带笑。 而文官们则是在用筷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夹着桌上菜肴,眼神时不时飘到香气四溢的方肉上,却不见有人也学那些武夫拿起小刀。 有人仰头饮茶的同时,望向周身那些武将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的厌恶。 郑世生城府较深,心中却也是这般作想。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这次朝廷事大,自己又怎么会与这些粗俗武夫坐到一起? 武将们吃肉的确有些“粗”了,既不蘸酱点葱,也不洒些盐,就是直接用手放到嘴里大嚼特嚼,吃得满嘴流油。 “这肉煮得又嫩又香,庄子里居然有如此手艺的厨役,知州好福气啊!”有人边吃边笑着说道。 郑世生的眼神顿了顿,望向说话那卫佥事官,咬牙笑道: “自家的厨役,手艺还算过得去罢了,宋佥事太高看他了,来来来,继续喝酒、吃肉。” 武将们平日虽说各自都富得流油,可却很少能敞开了这么吃,自然不会客气。 很快,这一块方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可没过多久,另一块热腾腾的方肉又被军户端上来。 文官们的茶水也是一壶接着一壶,众人吃喝都痛快,说笑声如此时卫城中官兵的吵闹声一样,越来越旺。 庄子的总管这时来到郑世生身边,道: “老爷,镇西卫的屯政主事官早晨到知州衙门请见,说是由屯政拨给另两处庄子十口军户。” “才十口?” 郑世生却是不高兴了,撂下筷子,一皱眉头,“往常每月都有五十口,怎么这个月镇西卫才十口的拨役?” 总管也是擦了擦汗,小心道: “没法子,毕竟是朝廷有新政,下来一位武定候,正在都督府清查镇西卫的屯政。” “嗯,那行吧。”郑世生点了点头,想了想,给自己夹了口小菜,淡淡问道: “什么时候能恢复拨役?我可还有一处在代州的庄子新置办,缺少人手。” “这个人手,镇西卫不出谁出?” “那些军户整天闲着没事也是待着,还不如到我的庄子里帮帮杂役。” 总管诺诺回道:“这个…佥事官说…” “那位武定候油盐不进,许多人去都督府送礼,都被拒之门外,看起来至少是要做做样子。” “想要等这个风声过去,少说还要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郑世生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这可不行,我下个月还要带几个小妾去代州的庄子游园呢。” “告诉镇西卫,无论如何下个月要给我补上一百口军户杂役!” “哼哼,不要忘了,一个小小的屯政主事,本官只需向京师一句话,就能让他走人。” 郑世生的恼怒,引起了周围人的注目。 杨望看了看众人青红的脸色,打着哈哈道: “啊呀!镇西卫在你家的户役不少啦,还贪心不足哇?” 有人也道:“是啊,陛下都下旨了,咱也得着宽松些。” “…近日有风声说皇帝要为军户做主,改革卫所,军户背主逃走的还少吗?”</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一章:官军炸营 闻言,郑世生点头,若有所思道: “的确,圣旨下来后,各地的逃户是比从前多了不少。” “逃户都是傻子,跑的了和尚,还跑的了庙?”杨望冷笑一声,“这些东西都是贱骨头!” “你略松宽,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求这求那,把你当土财主,吃喝全都要你来照料。” 郑世生一愣,问道: “知州有什么好办法,好治治这些贱骨头?” 杨望哈哈一笑:“别的不说,只教你一件每晚上给他们一人睡一条凳,用结实麻绳给他们捆在凳上,绑得紧紧的,看他们往哪儿逃!” “等到天亮了,再给他们解开,叫他们干活去!” 郑世生摇摇头,皱眉道: “杨副将,这一点我不能苟同,军户们都是狗一样的东西,这不假,所以你就要像训狗一样来训他们。” 杨望眼前一亮,笑道: “愿听知州高见!” 郑世生喝了口茶,故作清高似的道: “对待猪狗一样的东西,要紧的是去掉野性,一次就够了,本官给家人也立家规,就是这意思。” “对待镇西卫拨给的军户,一进门,就要先给一阵鞭打,打得他满地求饶,这叫下马威!” “第一次,必须打出身为主子的威风,叫他梦里想起来都发抖,越是哀告求饶,越不能停手。” “直打到他悄无声息,鞭子打在身上,就像打着石头、木头一样,打得他只剩一口气,才能作罢。” 杨望眉眼笑开,割片肉放在嘴里,道: “懂了,要打。” “不,第一次后不能对军户再轻易动手,非重罪不能再打,这也是道理,你现在还懂不懂了?”郑世生摇头说完,看着他道。 “不懂!”杨望直接说道。 这正是郑世生需要的回答,众人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他反倒闭上嘴不打算再说了。 过上一小会儿,才是故作神秘地道: “驭下是门学问,尤其是对军户这些猪狗一般的东西,更是要引导、威慑,说太多,你们也不懂。” ...... 庄子里卫所文官武将们的“家宴”正进行着,卫城内却是起了一些端倪。 在武将们的刻意纵容,或是暗地授意下,本该在此时操训的官兵们纷纷走出营地,走遍了全城。 一些人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带着家人提前出城。 临近南门的一处酒馆,寻常的食客早已被吓跑,只剩下店家和几个小二,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地看着馆子里突然出现的二十几名官兵。 “太祖皇帝的天下不是我们武人打的吗,陛下或许是又听信了那魏阉的谗言!……” “卫所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各位祖上都是有军功,为朝廷打天下出过力的!” “现在的身份,是老天爷给的,凭什么一句话就想拿回去?” “老子们拼死拼活这些年,得到了什么?” 借着酒气,一名把总说完话,将酒杯直接摔打在地上,余的几人也都是起身,有一个还将桌子给掀翻了。 原本这是要赔偿的,可是现在的店家和小二看官兵们这架势,哪还敢上去讨要,只剩在一旁发抖的力气了。 “可不是!”一旁百总也面色阴沉了,“放着那些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自家子弟不去管,反倒将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忠贞之士拒之门外!” “陛下离当初建武的宣告越来越远,越走越像昏君了!” 又有人在底下紧张地互相嘀咕起来。 “听说兵部已经还政给都督府,这右军都督府衙门,现在可是有实权的了!” “还下来一位武定候,在都督府大发雷霆,说卫所屯政不清不楚哩!” “哼!就是这个武定候,他算个什么?” “不过是靠着祖上荫福的小侯爷罢了,一不懂兵,二不熟悉战法,凭什么一来就管我们?” 百总拍案而起,说道: “在座的各位兄弟,好说歹说都是从军多年了,哪一个不比那个什么武定候要强?”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乱哄哄叫嚷起来。 “明明就是个半吊子,陛下偏信着这些勋贵,还叫他们管都督府,我看,这天下……算是完了!” 有人却是很怕的,在下面连打退堂鼓: “唉,你们不要乱说乱讲,陛下自有他的难处。” 这些人本就是被卫所的武将们先带了节奏,然后叫亲信故意放出来的,现在喝了许多酒,更加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 酒后牢骚,原本难免,何况他们还是刚刚有些小权利,能带着兵的小军官,还没尝到多少权利带来的甜头,就要拱手相让。 店家和小二躲在里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店家试探性的起身,就要回到里屋躲着,却没成想,被一个醉醺醺的百总看见,“那个那个…卖酒的!” “你来,你过来…军爷我有点事要问问你!” 闻言,店家顿时面色苍白,停顿了半晌,直到后面语气不难烦的又叫了一声,才是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脸上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众位军爷,小的只是个开酒馆的,不懂,什么都不懂啊!” 那百总可不管这三七二十一,直接揪起衣服,直令店家面色由白涨红,快要上不来气,才是口齿不清地问: “你说,陛下这事做的对吗?” “对,对对…”店家下意识道,百总和众人却是纷纷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望向这边,这才慌忙改口: “啊呀!不对,不对!!” 百总愣愣瞅他了一会儿,酒馆内寂静了一阵,就在后面小二都以为没事了的时候,百总忽然道: “你的眼神,什么意思?” “你看着大爷我做什么,你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你看着我想干什么!嗯?” “军爷、军爷…”店家才刚松了口气,局势却是突然间变化,连忙摆手,“不不不,小的没看你。” “小的、小的是在向外看!” “向外看?”百总混沌地转头看向街上,发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男女正有说有笑走在一起。 女孩手上拿着一枚廉价发簪,开心地笑着,男孩子也满眼都是她。 “好!你们也笑话我们!好好好…” 百总却没由来地怒从心起,一把甩开店家,冲出酒馆,来到街上,用刀抵住了年轻男孩的小腹,猛然间刺进去。 “笑!我叫你在那笑!” “还笑得出来吗?” 百总将刀子在男孩的小腹中来回搅,直至男孩瞪着惊恐的眼睛咽了气,才是将目光投向那捂着嘴尖叫的女孩。 百总一把拽住女孩,不管她的疯狂挣扎,直接拖向小巷。 这时候,余的官兵也都开始心猿意马,尤其是喝了酒的,更是酒壮怂人胆,开始在酒馆里打砸。 小二们才想往外跑,都被拦住,乱刀砍死在酒馆里。 同一时间,卫城里官兵开始闹事的还不止一处,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镇西卫的官兵,炸营了!</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二章:武定候之死 右军都督府衙门。 许是因为多年未曾有多少人来往,让这座朝廷在西北地区的最高军事府衙显得有些残破。 “右军都督府”四个大字,依稀能辨别出朱元璋当年建立这座府衙时,赋予它的威武霸气。 可是眼下,匾额歪歪斜斜挂在半空,好似随时都要掉落下来,门前也不见几个兵丁在护卫。 多年下来,这里的兵丁要么被卫所调走,要么就是逃光,还留在这里的,多半是一些老弱病残。 武定候郭培民坐在大厅,桌案前摆着足足十几个大木箱子,里头装着近十年间镇西卫军屯的来去屯册。 自从来到镇西卫,他几乎每日间与这些屯册相伴。 几个日夜下来,人憔悴不少,也是对眼下镇西卫的军屯情况有了不少了解,他只能说,黑暗,太黑暗了。 郭培民是淮西十二将之一郭英的后代,正儿八经的淮西勋贵,知道许多勋贵们的黑幕。 可他不得不说,勋贵们做的事,与各地卫所暗中所为,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卫所积弊,如今实在是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改变的时候。 现在,他也总算体会到当今皇帝的心情了。 看了一会儿,他合上屯册,蹙眉望向空荡荡的大厅,这里只有几个校尉还站着。 “外面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的吵闹?” “快去看看。” 校尉点头,出去一会儿便就匆忙跑回来,粗喘着气,连声说道:“侯爷,不好了,城里闹起来了!” “什么,什么闹起来了?”郭培民不为在意,翻开另一本屯册,“本地带兵的是一个叫杨望的副总兵吧?” “镇西卫是他的辖地,乱贼闹事,是他这个武将的职责。” 郭培民初来乍到,现在还并不想与本地的卫所武将们撕破脸皮。 他原打算,先用一些时间摸清楚军屯情况,再叫这些人到都督府来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不过卫所的文臣武将们,却并不打算让他慢慢的去查,去办。 闻言,校尉一愣,连忙又道: “不是啊侯爷,闹事的就是杨副将和卫所武将们的部下!” 听了这话,郭培民翻看屯册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眸:“你是说,城中闹事的是官兵?” “千真万确!”校尉肯定地点头。 “随我出去看看!” 郭培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放下屯册,顺着大厅向外走去,才刚来到前院,就听见街上传来一片的脚步声。 几名校尉猜到什么,纷纷顿住脚步,神色惊恐。 郭培民也是停住身形,静静听着。果然,没过一会儿,从门外闪进来几名浑身沾着血迹的千总。 随后,更是呼啦啦地进来一票穿着陈旧盔甲的朝廷官兵。 这些凶神恶煞的“军爷”能吓住普通百姓,却是吓不住郭培民这个武定候,他神色一紧,喝道: “右军都督府,岂能擅闯!” “你们的上官是谁?叫来见本候!” 听这话,几名千总先是一愣,然后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一般,捧腹大笑,少倾,从门外走进一名参将,有模有样地行礼: “末将参见武定候!” “外面发生何事,怎么如此的吵闹?现在是操练时间,你们私自出营,该当何罪!”郭培民神色缓和了一些,肃声说道。 参将站定一会儿,却没回话,促狭问道: “操训,操的哪门子训?” “朝廷发了步军操典,可是发了历年亏欠的军饷?可是对我等身上穿的盔甲,手中用的军械有所更替?” “什么都没有,操的哪门子训?” “武定候,您是侯爷,可也要看看我们现在过的都是个什么日子不是?”参将似乎一点儿也不怕他这个武定候,腰间挂着刀,边走边道: “弟兄们活不下去,出来找百姓借点儿,这于情于理也应该啊!” 话音落地,余的千总将官们也都是纷纷出言附和。 这个时候,郭培民总算是听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也差不多猜到城外眼下是个怎么情况,冷笑道: “你真觉得你能闹得起来?” “我告诉你,镇西卫对朝廷,什么也不是,法不责众这一套东林党玩过,下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参将也不为所动,连拍胸甲: “哎呦,我好害怕!” “朝廷的兵马在哪呢?叫他们来砍我啊!我就不信了,这镇西卫城一万多的官兵,能全给砍了?” “就是,少在那吓唬人!”一名千总也道: “朝廷偏心边军,五年来,九边累年积欠的饷银如数发齐,军械也换了几遍,唯独我们中原卫所是后娘养的。” “我们不服!” 郭培民暗暗后退,也知道对方眼下正在疯狂的边缘,不打算再继续激怒他们,平静说道: “你们回去各自约束部下,日后朝廷问起来,本候也能为你们说句话,本候是右军都督府……” 不等他说完,参将便直接打断: “去你娘的右军都督府,狗屁的武定候!凭什么你生来就是侯爷,我们只能在卫所是个穷当兵的?” “朝廷要收回军屯,连这点儿活路也不给,怎么能算了?” 说着,他大手一挥: “给老子把右军都督府衙门围了,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里头的屯册找出来,全烧了!” “查,我倒是要看看,烧了屯册,连右军都督府衙门也烧了,你们还能查什么?” 话音落地,转瞬从门外冲进几十名张牙舞爪的卫所官兵,个个都拎着刀,不少人的刀子上还沾着凝稠的血迹。 显然,他们是刚从街上杀过来的。 郭培民看见如此,心下也是一沉,也能猜得出来眼下城内情况到底是有多危急。 百姓又要遭殃了… 不过这次遭殃的还不只是百姓,乱军冲进右军都督府衙门,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朝廷刚刚开始的卫所新政的不满。 ...... 当晚,纸片一般的奏疏自山西飞往前紫禁城乾清宫。 掌管右军都督府的武定候郭培民,在镇西卫城英勇就义,率领十余名都督府校尉与乱军死战到底,全数阵亡。 而后,掌管整个西北屯政的右军都督府衙门被乱军烧毁,全部屯册都查之无迹。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三章:朕很失望 朱由校想到地方卫所会抗拒,甚至是拧成一股绳的反对自己,可他们居然做的这么绝! 武定候郭培民,少数想有作为的勋贵了,也是朱由校比较喜欢的一个,这才会派他下去。 却没想到,刚到山西半个月的功夫,人死了!连右军都督府衙门也被乱军给烧了,灰飞烟灭了! 他们在想什么,朱由校心里很清楚。 都督府衙门都没了,屯政更没法查,各地卫所的屯册估计早就都一干二净,郭培民死前在查的,应该就是镇西卫最后的屯册了。 现在连这些屯册也没了,也就是说,想好好查,是不可能了! 镇西卫的屯册理不清了,中原五省,右军都督府辖山西、陕西的军屯,这两个地方,也是日后群起流贼的重地! 优先整顿,势在必行。 可是这件事以后,右军都督府没了,在衙门里的众多公文,估计也一个不剩了。 现在五军都督府还只是名义上恢复了军权,实际上还是管不动各地卫所的,说白了,是只纸老虎。 如果不严加处置,只怕各地卫所都会效仿! 朱由校接到较事府密报的时候,筹思终夜,再三考虑到此时西虏林丹汗,东虏建州的形势以后,决定孤注一掷。 第二天,朱由校坐在皇极殿的九龙御座上,他要轮流召见那些朝廷有话语权的大臣,把话挑明说破,逼他们就范。 现在这种时候,整个朝廷只能有一个声音,然后,朱由校就打算动手,与各地的卫所势力短兵相接! 镇西卫的事是一个爆发点,决不能就此作罢,要重处! 但这终究是违背有明一代近三百年祖制的大忌,是朱元璋、朱棣两朝太祖、成祖皇帝所建立、完备的制度。 朱由校知道这是必须要有的整顿、改革,但这必定会遭到整个朝廷的群起反对! 以天子之尊、皇帝之威临压之,朱由校未必不能统合整个朝廷,让全部的臣子都站在自己这边! 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朱由校,心平气和,看不出丝毫急躁、暴戾,这正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性。 在西暖阁召见的第一位,是当今的内阁首辅魏广微。 他是以谄媚魏忠贤出身,在各种纷争上,一向是站在自己这边,是最忠诚的羽翼。 朱由校首先召见魏广微,意在攻取薄弱环节。 首次召见的确很顺利,魏广微虽然没有东林党臣那样的能言善辩,但的确知道自己的作用。 刚一开口,他就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臣以为,镇西卫此事,影响恶劣,如不重处,天下卫所必争相效仿。而陛下应当知晓,清查屯政、改革卫所诸事,极其不易。” “不但违背祖制,而且易失满朝人心,请陛下仔细谋定、参详,用最稳妥的办法,缓慢施行。” “无论陛下作何决断,臣必遵之。” 看着魏广微,朱由校吊着的心总算落定,因为他知道,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满朝文武,现在已经不尽都是继位之初,各扫门前雪的状态了。 朱由校点头,温声说道: “阁老的意思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魏广微也是不慌不忙,行礼三拜,才是头也不回地出了乾清宫,看着这位阁老自信的步伐,小阉、宫娥们都是议论纷纷。 即便他们都知道,今天是大明朝的大日子… 不过很快,第二个进来的人,就给朱由校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第二个人也是朱由校主要拉拢的对象,军机大臣,掌管畿辅番薯、马铃薯等新作物在皇庄推广、种植的王在晋。 直到今日,朱由校总算知道,王在晋是位能臣,但他无论受过多少皇恩浩荡,其心只是忠于大明,而不忠于自己。 王在晋一开口,朱由校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位少言寡语的朝堂重臣,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的有主见,这样的能言善辩和令人厌烦。 “禀陛下,镇西卫之事,武定候的死,臣痛心不已。然臣以为,据此为由牵连甚广,改革卫所,此举不妥。” “太祖皇帝圣训,子孙辈不敢忘,以卫所养全国之兵,此为大明根本之制,一旦更该,国本遭变,大明危矣!” “陛下明见万里,恕臣斗胆直言……”王在晋说着,连连叩头。 朱由校坐在御座上,看着他这次劝谏自己,就像往次念叨那些作物推广成效一般倒背如流,心中也是十分好笑。 到现在,朱由校实在是对这位能臣是又爱又恨,过了好一会儿,才是皱眉问道: “你家有几口卫所户役,分得多少军屯,得了多少好处,能让你也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在晋一愣,不明所以,抬头嗫嚅道:“陛下…” “朕真是觉得奇了怪了。”朱由校连连摇头,阵阵冷笑:“怪就怪在,朕没想到,连你也会与朕侈谈什么祖制!” 王在晋确确实实是被皇帝这忽然变得凌厉的眼神给吓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道: “实在是皇室宗亲、各地文武、各党各派,都害怕陛下清查屯政,大家商量叫我在今日劝谏…” “而臣也是真的认为,卫所屯政是大明的根本,不可轻动,这才会……” “呵呵,朕明白了,你是代表其他人进来当说客的。”朱由校满脸的冷笑,看着他道: “难道你就不明白,当今的大明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看着王在晋空洞的眼睛,朱由校更是忍不住高声的教育起来: “是,朕不去动太祖的祖制,大明现在能继续这样病下去,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 “王在晋,你是个能臣,朕很信你,也重用你!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你知道最后是什么后果!” “大明不能有乱子,到那个时候,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你知不知道,镇西卫这次动乱,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乱军之手?朕不去压服这些无视朝廷法度的乱军,谁来?” 说着,朱由校喝问道: “朕说的话,你到底明不明白?” 王在晋听得满头大汗,浑身发痒,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昏了头了,居然会进来说出这种话来。 他连忙跪在地上,犹豫再三,却也还是不肯说出任何支持的话来。 只不过最大的改变,是他不再劝谏什么祖宗成法不可变的蠢话来了。 朱由校知道,他不是不肯支持,而是不敢,毕竟卫所制度,没有几个人会真的敢于说出自己支持皇帝改革这种话来。 朱由校虽然理解,但心中仍止不住失望。 看着他,看着这位自己曾经倚重的社稷能臣许久,朱由校无力地摆摆手,声音中没有半点感情: “你下去吧。”</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四章:关键人 经过王在晋的事,朱由校心情很是烦闷,第三位奉诏进来的,是都察院及六科廊言官们如今的首领,左都御史李邦华。 看着他走进来,朱由校强打精神,从头到脚开始审视。 李邦华和王在晋、魏广微都全然不同,他性格类似于原本那些束手谈心性的东林党人,但他是真正的刚正不阿。 因为曾参与弹劾阉党,所以李邦华被诬为东林党人。 但是之后,李邦华同样对当时身为内阁首辅,却不思进取的叶向高没有几句好话,从而被朝野间的东林党徒心照不宣的孤立。 他虽是文官出身,却非只是个单一的言士,资历深不说,却也是个少见的文武全才。 有人说,他文可比肩东林群贤,极善舞文弄墨、吟诗作赋,武又可拎剑上阵,整治兵将,是位真正的君子。 在同辈文人中,李邦华以嫉恶如仇的姿态立于其间,哪有不好的事情,都要批评上两句。 这个类似于熊廷弼,又与之不尽相同的性格,使得满朝文武,几乎没有几个人对他有好感。 当然,除了朱由校。 因为知道今日事关重大,即便是李邦华,上殿时也不再如往日那般云淡清风,他显得紧张。 跪拜时,李邦华因误压官袍差点摔跤,起身后,目光也闪烁不定,可见其内心不安。 他道: “卫所制度,毕竟是自太祖皇帝传下来的祖宗成法,一旦更变,恐怕会使各地文武人心惶乱。” “人人皆知太祖、成祖开基创业,规模制度当传永久,敬天法祖尤为天下士人视作金石之言。” “陛下,臣请三思而后行。” 言罢,他垂眸望着殿阶。 朱由校此时尚在气头,没有去仔细斟酌这番话的蕴意,脸色冷了下来,沉声问道: “你是也不赞同朕改革卫所了?” 李邦华此时似已恢复几分往日的淡然,恭敬说道: “今日之事,臣不敢独树一帜,亦不敢为求全而随波逐流,内阁中的阁老们辅政佐君,他们赞同,臣也无话可说。”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道: “陛下切勿急躁行事,也毋需因众人对改革之事的愤慨、非议乱了心智,万一朝中大臣,地方文武合力抗辨…” “…陛下要心里有数才好!” 朱由校心里一惊,面上却冷笑不止: “难道他们还敢结党乱政不成?” “或许没有结党之心,然而,这样的事,不谋而合倒也难免。”李邦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了口气,边说边向后退: “言尽于此,臣告退。” 不等朱由校说话,李邦华就已经跪拜叩辞出皇极殿。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朱由校的心也随着李邦华方才的话而牵动,他心中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对卫所下手,足以撼动大明的根本,甚至于影响到皇室在中原近三百年的统治,朝中文臣不满,地方文武也不满,他们极易一拍即合。 一旦他们联合抵制,就很难办了。 朱由校近日单独召见朝中重臣也是想利用皇帝的权威,让这些朝臣们屈服在自己脚下。 然而能站在这里的,无不是从残酷的地方官场脱颖而出的“强者”,都很擅长浑水摸鱼和逢迎之术。 接连碰了三个软钉子,朱由校也不再有什么心情继续召见下去了。 可是朱由校心里明白,这件事必须要在今日有个了解,召见还是要继续召见,不这么步步紧逼,他们是不会真正开始站队的。 接下来的召见,让朱由校看清了此时朝中的大致分布。 围绕在魏广微、魏忠贤身边的“阉党”们,有三分之二仍对改革卫所表示赞同。 有一些文臣,也因勋贵集团的加入而表示赞同。 除此以外,反对派并不以谁为首,这次与往常的党争不同,因为反对的人来自各党各派,齐党、楚党,就连温体仁新提拔起来不久的浙党也有。 除此以外,近乎有三分之一阉党出身的大臣,反复思索,也决意反对改革卫所。 夜晚,朱由校在暖阁里沉思着踱步了好半天,气氛十分压抑,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晚膳,直到现在都还没动。 小阉、宫娥们面面相觑,都不敢打搅。 总的来说,现在只有三分之二的阉党和勋贵派表示赞同,反对派的力量,还是要高于他们。 在朝堂尚且如此,何况是受影响最大的地方官场? 不过很快,朱由校发现此时有相当一部分的朝臣,斡旋其间,既没有明确表示赞同,也不敢声张反对。 如果这些人表示赞同,赞成派的力量在朝中就会超过反对派,这样一来,朝中也就稳住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能让这些摇摆不定的朝臣,意识到哪一方更有胜算呢? 这些人都既歌颂皇帝想要改革的意思,也赞同朝中声威日涨的反对呼声,理由也是各种各样。 不过,朱由校从中摸到了一根命脉——摇摆不定的大臣们,都以刑部尚书李养正马首是瞻。 李养正,曾是东林出身,但却没有受到两年前科举大案的牵连。 科举大案期间,他以谦谦君子的身形周旋其间,这让无论在野的东林党人,还是如今的阉党群臣,都对其有所好感。 而自那以后,李养正也时时注意与各派力量保持同等距离,两年以来,以自由人的身份,从未越界。 朱由校以天子之威临压,强行逼迫满朝百官站队表态,众人皆是心中惶乱,尚主意未定的朝臣们,急切的需要一个主心骨。 很快,一个人、两个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李养正身上。 朱由校明白,只要拉拢了李养正,便可反败为胜! 就算朝中赞同的呼声成为多数派,地方上依旧会是一边倒的局势,所以不论如何,这都会是一场持久的、激烈的交锋! 所有人都以为当晚,李养正也会得到召见,后者也是认为如此。 他在府中喝了清茶,吃了点心,觉得心力都准备得比较充沛了,便是静坐等待着圣旨到来。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三个时辰…… 圣旨迟迟不来,夜已深沉,李养正睁开眼睛,此时他身旁的管家早已趴在石桌上熟睡。 “看来是不会来了。”李养正喃喃一声,才刚起身,一名家仆便就从外惊慌失措跑来: “老爷,厂公来了!” 李养正先是一愣,随后淡淡一笑,他早该料到。 这个时候,皇帝没有动声色,很明显是在给人授意。 给谁授意? 除了“权倾朝野”的东厂厂公魏忠贤,还会有谁。</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五章:南下平乱 魏忠贤是自己来的。 他知道,现在自己非去不可。 李养正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也猜得到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所以并不打算随意表态。 “厂公深夜来访,是所为何事?” 魏忠贤走进来,看李养正身上朝服穿的板板正正,也就猜得到他不是在等自己。 他好似回到自己家一样,拍醒熟睡中的李府管家,坐在位子上说道: “李部堂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咱家一向是为陛下办事,此回来访,也是替陛下,与你交交心。” 李府管家惊醒,看见眼前来的是东厂厂公,顿时吓得不轻,看见李养正的神色,这才慌忙退下。 随后,李养正起身给魏忠贤添了一盏茶: “厂公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也知道厂公为何而来,你我都是聪明人,厂公想必记得,万历张居正的下场吧?” 魏忠贤正在琢磨,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提起张居正,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张居正把万历皇帝与六部部议放在一边,连廷推阁臣,也是一语独断,他一人独揽大权,又实行一条鞭法,严查屯政。” “六部尚书知他而不知有皇帝,全数听命于他,一条鞭法施行十五载,却也随着他一人的死去,全然消散。” “而张居正身败名裂,阖家不存。厂公说说,这岂不是报应了?” 魏忠贤心下一紧,这岂不是明骂张居正,暗指当今皇帝吗? 他的意思,魏忠贤也明白,这是在说此番改革终究会如张居正改革一样,人死政消,最终徒劳无功,遗臭万年。 为了帮皇帝打赢这最后一仗,魏忠贤极力忍着,况且李养正今日格外的能言善辩,也并不给他发怒的机会。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君临天下,靠的就是卫所祖制,养百万兵而不耗百姓一粒食粮!” “成祖皇帝也说,卫所制度就是大明的传世之宝,要是丢掉,金宝玉宝也是无用!” “大明自有雄兵百万,如果擅自更动卫所,军心涣散,文武失心,可就真的是危矣了!” 魏忠贤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猛然间站起身来,正要怒喝,却是在话将出口时止住。 他静静看着朝自己淡淡发笑的李养正,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也是瞬间冷静下来,坐回去笑道: “李部堂想要激怒咱家,让咱家说出些无法挽回的话,真当咱家是那些凡俗士子吗?” 李养正面上笑容一滞,没有回话。 魏忠贤却是继续说道:“当今陛下的心思,我这个做奴婢的心里清楚,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就算满朝文武阖及地方,尽数反对,就算内阁、军机房大臣都尽数辞去引退,重整卫所的新政也决不能改!” 魏忠贤心里明白,李养正怎么敢在自己,堂堂东厂厂公的面前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因为他问心无愧,因为他这次确实是一片忠心! 要是身为阉党魁首的魏忠贤还听不出这样一番藏在尖刺里的苦衷,也就算是白和东林党斗了这么多年! 这是李养正给他出的考题,也是试探当今天启皇帝身边围绕着的赞同派们是不是一盘散沙。 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李养正的向背,会牵动一大批人。 他在明日朝会表示赞同,立即就会有一大串人跟上去,同理,他要是表示反对,也会有一大票人紧随其后。 李养正看出了魏忠贤这番话中的决绝,也从这名天下第一皇家狗腿子坚定的意志中察觉到,朱由校此次锐意改革的决心。 如果当皇帝的没有极坚定的决心,底下的人是不会这样誓死跟随的,就算是魏忠贤,也不会。 李养正从心里打了个冷颤,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问道: “那么,厂公觉得镇西卫的事,应当如何处置?” 第二天,朱由校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心思临朝。 众人山呼叩拜之后,先是内阁首辅率领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出列表示赞同。 随后,便是阉党、勋贵一派的文臣纷纷出列,但是很快,反对派的呼声居高不下。 朝议上沸腾的吵闹声,甚至盖过了此时京师闹市中的议价声,震动着皇极殿上的金瓦。 但是最后,随着一个人的出列,整个皇极殿都寂静下去。 刑部尚书李养正当庭表态,支持此回整顿卫所,言称镇西卫一事看似简单,实则牵动深远,需得慎重处置。 李养正甫一回列,殿上便又激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而后一个接着一个的文臣纷纷出列,他们都是此前上尚未表态的居中者,这些人大部分都如意料中的那样,当庭选择了站队的一方。 正是随着这些居中者最后的表态,赞同派的呼声超过了反对派。 这些变化,就连朱由校也是有些意外。 较事府的密奏昨夜就呈上来过,魏忠贤深夜到访李府的事,朱由校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效果这样显著。 看到这个变化,朱由校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朝中赞同的呼声高过反对,虽说这是通过各种操作换来的,不过这是个好现象,也是五年准备的见证。 如果这是五年前,朝中出现这样的局势,是朱由校连想都不敢想的。 朝中稳定,后方稳固,现在朱由校可以放手一搏,与地方上那些手握实权的反对派较量较量了。 很快,就在镇西卫时间发生的第二天一早,朱由校发出了一份措辞极为坚定的圣旨。 内容也很简单,传旨西北大营,出兵平叛。 没错,这次朱由校是说的平叛,不是所谓的抚定,这样的措辞,相当于直接给镇西卫事件定性。 这就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将领抗拒王法,悍然率兵造反的实例! 没有什么姑息的,出兵!平叛! ...... 三日后,自京师而出的缇骑来到位于大同灵丘附近的西北大营,直驰往中军帅帐,为首的司礼太监高举圣旨,提声道: “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速速接旨!” 很快,一名穿着山文甲的总督从帅帐中急行而出,见外头缇骑这架势,也不敢怠慢。 他连忙率领众将官躬身贴地,行礼说道: “臣,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接旨!” 司礼太监面色上没有任何表情,余的缇骑也都是紧紧扯着缰绳,环视周围,气氛甚为紧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西卫城一事,朕甚为痛心。官兵造反起乱,自古有之,受苦难者皆百姓,行至本朝,朕绝不姑息,助长此风。 加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掌大印!着即率领西北大营精锐兵马南下镇西卫,勘定平乱,斩杀叛军,以慑宵小! 叛军诛罢,严查屯政,违法者可斩! 钦此。”</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六章:推倒重建 “带过来。” 右军都督府,参将侯业坐在原属于武定候郭培民的位子上,满脸的横肉,大声说道。 不多时,一名女子被应声带到。 这女子相貌中等偏上,神态却显得娇艳欲滴,使人欲罢不能。 她是本地一家大户的女儿,年岁看起来还不超过十九,正是闺中待字,备受宠爱的时候。 这些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大户人家,在城中生乱以后,是乱兵们第一个光顾的场所。 没别的,他们都觊觎那里面的女人。 侯业往日曾在城中目睹过这位小姐的容貌,当即心猿意马,在怂恿部下闹事起来以后,也是第一个去找的她。 一个普通的大头兵,如果不是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是不会被这样的千金小姐高看一眼。 侯业认定了法不责众这一条死理,相信朝廷根本不会动自己。 看着被绑缚按跪在自己脚下的小姐,想象起今晚她将要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的场景,脸上笑容愈发浓了。 他走下桌案,捏起了她的下巴: “郭小姐,你怎么不自尽,我可没叫人盯着你不叫你四?怎么,怕死?” 小姐瞪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的确,她有过无数次的机会寻死,可她才十九岁,大好山河还没有见过,她不敢也不想就这么死了。 她不想死,这有错吗? 没有,错的是这个操蛋的世道。 “你杀了我吧,给个痛快。”小姐屈辱地闭上眼睛,想起这些天城中好像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满心都是绝望。 家人被乱军残杀了,自己遭受屈辱,就算不被乱军所杀,也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她想通了,可是自尽,这很难。 侯业哈哈大笑,伸手想要去捏她的脸蛋,却被躲开,随即有些恼怒,冷笑一声: “你不敢自杀,也别想着我能动手给你个痛快。”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等着看吧,这次朝廷不但不会惩处,还会安抚、宽慰于我!”他笑着蹲在她的面前,似乎是在显摆什么: “到那个时候,我就娶你做我的正室。” “做皇帝的昏头了,居然想着动卫所,天下间的卫所这次都会云集响应,死了你那条心!” “痴心妄想。”小姐扭到一侧,心中其实已经凉了半截。 的确,卫所制度是朝廷根本,皇帝也许只是年轻气盛,试探为之,眼下激起如此大的动荡,很可能会半途而终。 她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在侯业这个“情人”眼中,却只是见到一片白花花的脖颈,还有那副姣好的侧脸。 周围的乱军,都是轰然大笑,没有人注意到从前门匆匆跑回来,甚至连手里的刀都狼狈扔在地上的一名乱军。 他跑过来,大声喊道: “下旨了,皇帝下旨了!” “来了。” 侯业不慌不忙,小姐却是猛然间抬眸,死死盯着那名传话的乱军,神色不解,他像是十分害怕。 侯业得意地道:“告诉咱们的这位小姐,朝廷这次打算怎么安抚我们,还有各地卫所?” 乱军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恐惧: “平叛…” “什么?” “朝廷说镇西卫这次是官兵造反,要一个不留……”他才说完,侯业便是瞪着大眼睛奔几步过来,大声问道: “圣旨上到底怎么说的?” 那乱军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慌忙后撤几步,才是向周围人歇斯底里地狂叫道: “朝廷说镇西卫这次是聚众造反,上到杨副将,下到普通把总,但凡是手里带兵的,皆以同罪论处!” “就连…就连岢岚州的知州,镇西卫辖内的卫所文官们,也都要平叛后清算,革职的革职,杀头的杀头!” “怎么会这样?这要杀掉多少人?!”侯业差点没站住,忽然间想起什么,连忙又问: “来的是谁,是张万邦吗?” “最先接到圣旨的是西北大营,前天连夜出的兵,不知为什么消息才传到城里!” 这乱军说完,周围的人才是彻底慌了。 这次平叛,没有去动地方卫所的一兵一卒,而是直接越过山西当局,出动了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在等级上,是要高于山西官军一个层面的,属于接到命令才会出动的特别部队。 这样的部队,一旦出动,就是毁天灭地。 而西北大营的总督又是谁? 马世龙! 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虽说早年在辽东犯过错误,却也战胜过建奴多次,也算当朝大将。 眼下山西境内,马世龙在军中的威望,只在朱燮元和张万邦之下! 天启元年,朱由校下诏选边军两万,在山西灵丘建立起一座延绵数里的营盘,便是如今的西北大营。 而西北大营设立的目的,和天启三年的江南大营差不多,即为向北支应边关警事,向南威慑中原。 西北大营历年都会从九边之中挑选新人加入,号称选锋,条件苛刻,如今带甲精锐也不过五万。 这一次,还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侯业只知道,这一次朝廷是来真的,西北大营一旦出动,整个事件就彻底变了。 要知道,就连林丹汗入寇,围大同城的那一次,西北大营也没有出动,因为没有必要! 而现在,西北大营南下了。 这也就是说明,镇西卫现在不是在闹饷,也并非简单的炸营,而是彻彻底底的造反! 这条路,已经回不了头了! 很明显,皇帝是要用一次碾压式的胜利来宣告朝廷对地方上有力的统治,也是在用行动证明这次改革卫所的决心。 朝廷在山陕有西北大营,在山东有登莱水师,畿辅更全是追随皇帝亲征过的骁勇京军。 在金陵,皇帝一次南巡就收回了南勋手里的军权,改制南京,裁撤六部并各院,建立了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的总督更是出身于勇卫营的皇帝嫡系,黄得功。 直到现在,地方上的文武们才是知道,朱由校究竟为这一次改革卫所下了多大的一盘棋! 很简单,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朱由校是不会动手的。 “快去派人找杨副将!这里不能待了,召集部下,随我撤出城,向南跑!”侯业反应倒是快,当即就决定撒丫子走人。 西北大营已经是边军精锐,领兵的还是那个早有闻名的马世龙,无论怎么样,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 等死是不可能的,向南还有一线生机! 虽说眼下九边、畿辅,甚至于山东,都是以皇帝直接掌控的兵马居多,可是南方,依然是成片的死水! 打不过西北大营,打不过边军,还打不赢那些和自己一样,什么也不是的卫所兵马吗? 何况,现在的卫所兵马,大部分还在观望,也并没有几家肯对朝廷效死,这就是生机! 众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何况圣旨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这一次镇西卫的事,武将派系从上到下,但凡是手里有兵而且参与造反的,不论官阶大小,不讲一点情面,不留任何活口。 简言之,把镇西卫彻底清光,然后重建!</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七章:留你何用 擒贼先擒王,永远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西北大营的兵每一个的命都很金贵,给十个卫所杂兵,马世龙也不换,所以他选择先去河曲,而非直奔镇西卫城。 马世龙不是政客,只是名统兵作战的将领,他猜不透朱由校下这道圣旨的用意在哪,他只知道,照办就是了。 若能一举擒杀镇西卫境内最高级别的统兵将领,自可堵住朝野内外的悠悠之口,也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对辽东战败之事,马世龙至今耿耿于怀,这次镇西卫的事,他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一日下午,一支人人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官军缓缓来到河曲城外,旗帜鲜明。 马世龙稍一抬手,整个队伍便就分批停下,大军行动,整齐划一,泾渭分明,有如几人。 因为是在内陆进兵,西北军行军,是使用标准的明军三段式。 即前哨为配备了手铳的骁骑,中段为以遂发鸟铳兵与辎重营为主,易受攻击的远程、后勤兵马。 作为中坚力量,披挂铁甲的步兵负责殿后,他们装备着充足的火药,浩浩荡荡行进在茫茫平原中。 放眼望去,西北军此次南下的规模大抵在两万人上下。 河曲县,是山西与陕西交接的一座军屯城镇。 城中常驻的屯军据天启二年河曲总兵单世兼上缴兵册的内容来看,应有八千二百余人。 因为眼下镇西卫内形势不明,敌我不清,马世龙不敢随意进城,只好将镇西卫内各个城镇都当做敌军。 他示意停止前进,转头问副将道: “消息封锁得如何?” 那副将名为虎大威,长得孔武有力,一脸络腮胡须。 他本是塞外蒙古降卒,勇敢有战略,从军数载,先后随孙传庭、卢象升作战,因战功升为西北大营总督副将。 如虎大威这般,因功至各地军中的将领,自万历四十七年到现在这天启五年间,委实不少。 “回总督,消息不可能全然封闭,不过末将已尽力让镇西卫内晚些知晓我军南下的消息。” 听虎大威说完,马世龙点头,将手一挥: “找高地列炮!” ...... “攻打”河曲这一战十分顺利,西北军以零伤亡的代价,拿下了这座山西北方所谓的军屯重镇。 其实说是战斗,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西北军先以重炮轰击城门,配备了新式手铳的骁骑从各个城门杀入,随后步兵进城,打扫战场。 正常战斗下来,一气呵成,就像是往常数不清次数的那些演武一样。 久不耕战的卫所屯军,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河曲县内就已经涌满了西北军的步骑将士。 当然,可能许多人根本也没料到朝廷会先来这里。 当虎大威率亲卫冲入城中时,河曲总兵单世兼尚还在帅府中酣睡,直至城中杀生顿起,才是猛然间惊醒。 此时,马世龙站在帅府内白色石板上,静静望着被绑缚跪在地上的河曲总兵及三十余名家丁,冷冷道: “单世兼,你可知罪!” 单世兼磕头如捣蒜,连忙喊道:“总督大人,末将冤枉!” “这都是我那副将杨望擅自行事,末将一点儿也不知情,更遑论什么隐瞒不报了。” “还请总督给末将一个机会,戴罪立功!” 闻言,马世龙冷笑: “看看你把河曲县这些兵带的,戴罪立功?身为总兵,副将行事全然不知,尸位素餐,不理兵事。” “翻翻兵册,随便挑上几个罪名,杀你十次都不够!留着你这种吃兵血的废将又有什么用?” “来人——” 一名督标营兵士出列,高声道: “在!” “拉下去,斩!”马世龙眯着眼睛,环视向那些惊慌不已的卫所兵,示意西北军各营控制局势,抬声说道: “放下兵器者不杀!” 然后他转头望向那些大眼瞪小眼的家丁,“至于你们这些人,留着也是祸害,一并拉下去砍了!” 语落,立即就上前十余名督标营的魁梧军士,将这些平素嚣张不已的家丁们分为几排,成批的按在地上砍头。 看见这一幕,卫所兵们面面相觑,有些动摇。 “卫所制度,积弊已久,军户耕种难,不耕种也难!当今陛下知尔等苦楚,乾纲独断,锐意整顿!” “你们不必做这些贼人的炮灰!” 马世龙继续说道:“只要放下兵器,不再惹事,本督保你们相安无事,来日朝廷重整卫所,都会有新的生活!” 上头在说话的同时,虎大威却将手暗暗紧握在了刀柄上。 天才知道这些卫所兵心里是怎么想的,凡事做两手准备总是好的,西北军既已入城,自然是有随时随地平叛的能耐。 不过很快,他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卫所兵大多也都是苦命人,是被压榨的对象,随着一声咔嚓,空气中弥漫的腥气告诉他们,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 “呛啷…” 随着第一声长枪被扔在地上的响动传来,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了一曲交响乐。 全城的卫所兵们都放弃了抵抗,在这场世纪的重大变革中,他们的抵抗毫无意义。 就如马世龙话中说的那样,只能成为炮灰。 马世龙放下心来,这时,一名督标营军士飞快跑来,于马上抱拳道:“禀总督,杨望带着十几个人起码从南门乔装跑了!” “总督,叫我率骁骑营去追他!”虎大威立即出列,“正好试试军器司新发下来的手铳到底如何!” 马世龙想想也对,军器司改造后的三眼手铳,可以在马上发射三次,这次的最新式手铳据说加装了准星和照门,精准度大大提高。 只不过实战上还没来得及试炼,相比躺着中枪的单世兼,河曲副总兵杨望才是狼子野心,是这次的罪魁祸首之一。 跑,他是跑不掉的,正好用来试试手铳。 ...... 杨望自南门夺门而出,穿着从一户民居中抢来的粗布衣袄,上头还沾着血,只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朝廷刻意封锁了平叛的消息,等到他知道的时候,西北军都已经到城门口了,行军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甚至来不及调动部下,杨望只能带着十几个最信得过的家丁,夺门出逃。 刚刚以为逃出生天,不想却从身后传来阵阵隆隆声。 转头一看,杨望的魂儿都差点丢了,他的身后烟尘四起,旌旗逆风招展,猎猎作响。 而旌旗之下,是一千余名骁勇善战的边军骑兵。 西北军的骑兵是边关茶马交易换取的优质蒙古马,脚程、脚力都比杨望坐下的内陆马要好许多,无论他们如何的玩命奔逃,却都发现双方的距离在逐渐拉近。 追来的西北军骑兵为首一员骁将,手持改造后的三眼神铳,直指向前,口中大呼:“逆贼别跑,你虎爷爷来了!” “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虎爷爷也定要了你的狗命!”</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八章:东厂的办案方式 “放——!” 双方拉近约莫一百余步时,虎大威拿着手铳,指向眼前的乱军骑兵,高声喝道。 话音落地,余的西北军骁骑们也都纷纷抬起手铳,齐齐对准十余名乱军骑兵。 一连串的爆响过后,连带着河曲副总兵杨望在内,十余名还没来得及反抗的乱军骑兵,就死在了上千把手铳黑洞洞的铳口前。 他们每一个人都被打成了筛子,死相凄惨,身上穿着的铁甲也满目疮痍,根本没办法再捡起利用。 身为军中宿将,虎大威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他心中毫无波澜,策马来到杨望的尸体前,想到手铳还有两发没有打出去,便抬起再度对准了尸体。 “砰、砰!” 两声巨响,此刻在茫茫的平野上显得格外震耳。 这近距离的两发铅弹,更是将杨望打得目全非,连脑袋都没了一半,倒在地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副将上前询问:“将军,破坏了首级,如何向朝廷邀功?” “邀功?”虎大威冷笑一声,收起手铳,看向那名副将: “这样的人,用一己私欲,致全城百姓家不幸存,唯恐天下不乱,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 “用他的脑袋去向朝廷邀功请赏,只会脏了我的手!” 言罢,他向杨望焦黑的脑壳啐了一口,算是给那些死于乱军的百姓出了口恶气。 虎大威并不觊觎这些军功,他就是一步一个钉子,从边军小兵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来的。 他要的,是实打实的战功。 说完这些话,虎大威不再留恋这个地方,小心翼翼揣下手铳,拉起马缰,转身道: “贼首已死,回城!” 副将心中震撼,连忙跟随而走。 ...... 天启皇帝整顿卫所军屯的决心,让天下间所有的人意外。 西北大营南下出动以后,战果斐然,镇西卫的乱军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夺回河曲以后,马世龙即刻率领西北军向卫城进兵。 并且,马世龙在军中用河曲总兵单世兼的人头祭旗,并且放话,要在三日内夺回卫城。 西北军是边军中的精锐,自九边选锋五年,如今总数不过五万,虽然还没有打出什么漂亮的战绩,却也有资本说出这一番豪言。 也正是因为西北军在镇西卫碾压式的胜利,似的朝中赞成派及反对派的微妙平衡再次被打破。 更多的人发现了忠于朝廷兵马的实力,也知道镇西卫的事,必定不会长久,开始上疏歌颂天启皇帝的英明神武。 这一下子,卫城还在烧杀劫掠的乱军们彻底慌了。 当然,这一次动作起来的不仅仅只是军队,一起开始大规模行动的,还有魏忠贤的东厂。 这样的大事,东厂怎么会不分一杯羹? 自圣旨下发之日起,朱由校便是向魏忠贤授意,要他做点大事,用东厂历年来积攒的凶名赫赫,压住各地蠢蠢欲动的鼠辈们。 京师各门缇骑四出,规模比天启三年的科举东林大案更甚,其中大部分番子都奔往镇西卫境内。 现在那里的每一名文官,都是他们眼中的肥肉,东厂对这种事,一向是极其喜欢的。 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忠贤的亲侄子,如今东厂的大档头傅应星。 此时他带着二十余名缇骑来到岢岚州境内,直行至城下,看着“岢岚州城”四字匾额,意气风发地抬手道: “进城,拿人!” 没错,东厂出来的目的一向简单,不是抓人,就是抄家,要不就是抓人加抄家。 对文官们来说,反正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傅应星本来是打算从小抓到大,慢慢玩,可呀才刚进入镇西卫境内时便接到消息,说马世龙已经在河曲斩了单世兼和杨望两名总兵。 随即,缇骑们调头转向,直奔岢岚州。 这里有只大鱼,东厂已经留意很久,现在是时候把他钓出来,让水中其余的鱼虾们看看。 进入州城,缇骑们四散而出,本王镇西卫及州内的文官府邸,而傅应星则来到了知州郑世生的府门前。 他握着佩刀的手有些发抖,心中既害怕,又兴奋。 这一次抓人非同小可,这只会是个开始,整顿卫所,各地反对的人不会少,皇帝想要彻底整治地方,少不得要倚重东厂。 他正想着,路边转来一队巡街的官差。 官差来到郑府门前,就这样与站在这里的番子们交身而过,两边的人都有些紧张。 按理来说,这是岢岚州的地界,官差是要过问几句的,可这队官差却连句话也没说半句。 最后在街角处,官差们逃也似的离开。 每个人都知道,身着白色皂衣,腰间佩戴双刀,这是东厂番子的标配,而为首的那位,显然更不是善茬。 见状,傅应星嘴角淡淡一翘。 东厂办差,甭管你在地方上是什么,该缩着都得缩着,惹了东厂,没人有好果子吃。 官差?兵丁? 都是狗屁。 就连锦衣卫,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但凡是东厂要抓的人,没人能逃得了,为了抓一个人,东厂不惜杀错一百个人。 为了完成皇帝的指令,番子们都是冷血的杀人魔。 傅应星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只一个眼神,就令那些远远围观的百姓们心寒。 “将郑府围了,跑了一个人,拿你试问。”他冲一名档头说完,上前敲响了郑府的大门。 既然马世龙动作这么快,那自己也不能玩虚招了。 眼下朝中形势很复杂,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西北军平叛的进展,还有自己东厂是怎么抓人的。 要是给他们一种东厂抓人绵软无力的感觉,那就是自己的过错了。 随着敲门声响起,郑府内瞬间是一阵的鸡飞狗跳,每一个人都慌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老爷不在。 不多时,傅应星站在管家眼前,手里拎着刀,对准了一名约莫十余岁的孩子,面无表情道: “我问你,岢岚州的知州郑世生,在杨望纵容属下造反的当天,有没有与他在城外吃过饭?” 管家张了张嘴,颤抖着道: “没、没…” 话还没说完,傅应星便就双眼微眯: “可惜,很可惜,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真以为你闭口不说,东厂就什么也查不出来?” 语落,手中的刀也随之挥下。 一颗小人头落在地上,管家愣了,瘫软在地上,一名妇女则是捂着脸凄惨地嚎叫起来。 可是番子没有给她继续叫的机会,很快,一名档头提着刀也将她按在脚下,静静等着。 傅应星把玩着手中带着血的刀,就好像刚刚只是杀了一头牲畜,而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再一次用那种毫不在意的目光看过来,面无表情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郑世生,有没有与杨望一同吃过饭?” “有,还是没有。” 周围的家仆们全都看傻了,连大气也不敢出。 东厂查案的方式与锦衣卫截然不同,异常狠毒,凡是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他们绝不会多问一句。 这种情况,在天启初年查办东林时尤甚。 有人说,天启元年到天启三年科举大案期间,死在东厂手里的东林党徒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其实这并非是危言耸听,而魏忠贤能压服这样一群人,可想而知他能有多令人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番子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远远散开,甚至连官差也不愿多问的原因。 除了天启皇帝,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令魏忠贤提督的东厂俯首帖耳。 管家明白,如果自己不说,番子们只会继续杀,直到把整个郑府能喘气的全都杀光。 与东厂这次的手段相比,马世龙的平叛,实在是太过温柔。</p> 拨乱反正 第六百三十九章:叛军一个不留 什么事一旦交到东厂的手里,死的人就多了。 原本只需要死郑世生一家人,现在管家的儿子也死在番子手里,因为他为叛党保密。 傅应星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说也就说了,不说也就砍了。 郑府这么大,总会有人说出那句“郑世生与杨望吃过饭”的话来,每个人都有家人,一个个抓来问,总有收获。 就算真的没人肯说,那也简单,傅应星可以去下一家,下一家少说又是十几口子人。 只要有了这句证词,东厂能办的事就多了。 傅应星可以顺理成章的,把那天的事定性为叛党秘密集会,在场的所有文官,都有理由直接一把抓。 这样办事,简单、高效,但势必会有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只不过对于傅应星和下来办案的番子们来说,死的是谁家的儿子,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在乎的,只是如何把上头交代的事完美解决。 如同傅应星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你还是选择为叛党保密,那我只好动手,听起来,似乎又像是有那么些道理,所以管家到底应该恨谁。 是亲手杀了他小儿子的傅应星,还是把他拉下水的郑世生? 又或者,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在这种时候还选择负隅顽抗的自己? 没有人知道答案,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 傅应星不在乎这些,他看着满脸都是对自己又恨又怕的郑府管家,他只知道,自己的差完成了。 岢岚州算是卫所文官们的大本营,可是东厂冲进来抓人,就像是跑到自己家的后花园摘朵花一样轻松。 原因只有一个,没人敢和东厂对着干。 官员们各自的势力也不小,平日里上下都有打点,可是这次,上到巡抚,下到知府,甚至是地方上的督办司,没有任何能帮的了他们。 锦衣卫外表光鲜亮丽,四大千户虽狠,可平日办案,除非接到皇帝特旨,起码还讲究司法程序和人道主义。 给人的感觉,“畏”更多一些,而非是“惧”。 东厂和任何衙门都不一样,他们为黑暗而生,朱棣当年之所以建立东厂,就是为了让他们专门干“黑活”。 历朝的皇帝,也都是将东厂当做自己的黑暗一面,去替自己做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 东厂的事,基本都见不得光,也洗不白。 杀人逼供这种事,东厂是专业的,也知道专门用哪种人来逼这些人张嘴最好用,很简单,就是小孩子。 无论男女,大部分的人,见到自己孩子被番子抵在刀口上,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说实话。 可偏偏就有几个今日这般的个例,不过东厂也不是没办法对付他们。 既然东厂为了办案,丝毫不讲人性,那么抓来这些人的妻母来逼问,也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管家在说,一旁有番子在做笔录。 傅应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剩余的郑府家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为难,很快就带着番子们押缚管家离开。 而管家的家人,作为同党,自然也是要被押走。 周围的家仆们直到看着最后一名番子跨过门槛出去,也还是不敢大口呼气,直到听见马蹄远去,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是刹那间放松,瘫软在地。 很快,岢岚州城内传出一则消息。 东厂的人抓了岢岚州的知州、同知等一大票卫所文官,少说要有十几人,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同一时间,镇西卫城。 “杀!杀!杀!” 浩浩荡荡的西北军已经列阵进压过来,几十门黑洞洞的镇虏炮被摆在平野之上,对准了城头。 “轰隆隆…” 马世龙一声令下,漫天的弹丸都被倾泻到卫城的城墙及城门处。 由于镇虏炮的射程优势,镇西卫城上的二百余门大小铜铁炮顿时都成了废铁,即便乱军有心抵抗,也是架射不到。 很快,城墙轰然倒塌,碎石遍地,被撕开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西北军亦如决堤的江河,喊杀着冲进城中,即便西北军和乱军人数相当,这也是一边倒的战斗。 很快,乱军就被杀得节节败退,退守至右军都督府衙门。 西北军将右军都督府围得水泄不通,却并没有急着进行最后的进攻,反而是派出一匹匹快马奔行全城,沿街叫喊,宣慰人心。 “西北军奉旨平乱,叛乱已定!” “西北军奉旨平乱,叛乱已定!” 乱军们还以为有了生机,朝廷是要招降,商量过后,就有一名千总举着双手出来投降。 马世龙直接抬脚将那名出来投降的乱军千总踹翻,紧接着,抽出刀亲手将他砍死,高声道: “陛下有旨,乱军一个不留,镇虏炮呢?调过来!” 眼见投降无望,乱军们趋于崩溃,很快就开始自杀式的进攻,不过都被西北军一一击退。 在扔下无数具尸体后,镇虏炮终究还是被调到了右军都督府的门前。 “砰!” “砰!” 随着一声声的巨响,早已孱弱不堪的围墙一点点坍塌,乱军们瞪大眼睛,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一整排黑洞洞的遂发鸟铳对准着他们,而在西北军身后,城内尚存的百姓,也都站在废墟上安静的看着这里。 很显然,马世龙是要在百姓的面前,将这些叛军用鸟铳活活射死。 只有这样,才能抚慰这些受伤的心灵。 ...... 短短十天不到,镇西卫的事越闹越大。 现在已经死了一名总兵,一名副总兵,一位知州,十余名卫所文官也被东厂抓进大牢,怕是都活不成。 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校这次没有坐在御座上,只是觉得心中发闷,来到暖阁外透透气,看着满天的繁星,若有所思。 东厂的事情,较事府每一笔都有记录。 东厂办事的确得力,让他们去抓卫所文官,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几乎是药到病除。 这次傅应星在镇西卫抓了十几个人,正正好好都是手握军屯实权的官员,等授意内阁,把这些人一换,镇西卫的军屯也就都收回到自己手里了。 可是每一次让东厂下去办案,朱由校就会跟着在揪心。 以东厂办案的方式,几乎一定会有人死于逼供,而且傅应星尤其喜欢拿小孩子逼迫犯人招供。 一旦犯人嘴硬,他也是真的能下手去杀一个孩子。 正想着,王朝辅从廊道上走来,看了看负手望着天边的皇帝,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爷,西北总督传回捷报。说是镇西卫叛乱已定,剿灭叛军一万八千余人……”</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章:实权右都督 镇西卫的事,让天下间都看到了朱由校的强硬态度。 消息传回之时,内阁的诸位阁臣们,也都聚在一起商量,他们心里都明白,战胜之后的下一步就是重组镇西卫了。 镇西卫只是一个小卫,但却是眼下整个天下注目的焦点。 王在晋坐在内阁次辅的位置上,很不舒服,因为他在前不久的召见中,代表着的是反对派的意见。 那时候他的确是怕了,但现在他依然对改革卫所没什么信心。 出事的还只是镇西卫,朝廷如此残酷的镇压政策下,会不会在全国各地引起反效果,这还尚未可知。 天启五年,内阁中只有四名阁臣,武英殿大学士悬空。 首辅魏广微,次辅王在晋,都曾是当今皇帝倚重的肱骨之臣,而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二人,也是其余党派的代表。 他们两个,在清查晋商十二家的时候就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自然没什么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那次他们就已经背叛了推举他们进入内阁的山西地方党派,要是再引起皇帝及阉党不满,这个辅臣也就做到头了。 起初他们两个也都和王在晋一样的想法,只是迫于时势,才不得不选择站在皇帝的一边。 眼下镇西卫的事情传来,他们知道,自己选对了… 西北大营下去平叛,一路连战连捷,对叛军也毫无手软,在镇西卫城,光叛军就杀了一万八千多人。 后续东厂清查,还不知道要再杀多少人。 镇西卫这次只怕是要被彻底推倒重建,谁也没想到,以往次的平叛,往往都是只诛首恶,从者不杀。 许是为了扩大影响,这次皇帝选择全部杀光。 也就是说,西北军破城之后,但凡是还留在城内的卫所兵,上到参将,下至小卒,皆被视同谋反,一体同罪! 有明一朝,从没有处置如此严重的卫所叛乱! 内阁签押房中的气氛十分沉重,昏暗的油灯,烛光暗弱,恰好点缀了四名阁臣此时不上不下的心情。 “镇西卫的事,首辅如何想的?”忽然间,许为京问出话来。 魏广微一听,脸上不动,心里却是一惊,连忙说道:“镇西卫作乱,理当肃清!这有什么想的…” 他的这副样子,就像惊弓之鸟。 语落,签押房中又陷入长久的沉寂。 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受,摊上这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每一步走错,都是难以承受的结果。 恰在此时,紫禁城的上空电闪雷鸣,一阵小雨过后,签押房的上空扑朔朔地下起了暴雨。 一阵脚步声自廊道上,夹杂着湿哒哒的雨水声,停在签押房门前,却是皇极殿的管事牌子,王承恩到了。 他身边跟着两个小阉,也都是浑身湿透。 王承恩走进有些温暖的签押房,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说道: “哎呦,咱家来这边传皇爷口谕,怎生的走到一半,就下了这样的大雨!可真是毁死人了…” 传皇帝口谕? 内阁中的四名阁老齐齐一颤,次辅王在晋问道: “什么口谕?” “阁老们就不必起来了,这也是皇爷吩咐的,说你们现在身上担子重,要多注意身体。” 王承恩走进签押房,坐在一个位子上,笑道: “皇爷口谕说呀,镇西卫的事儿了了,可卫所还要继续转,没了官员哪儿行啊?” “这不,让我来问问四位阁老,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哪?” “对了,还有右军都督府,都给乱军毁坏干净了,都督府事权虽说归武官了,却还是要用文官理政…” “这个人选,也劳阁老们多费心。” 说完,王承恩笑吟吟看着他们。 许为京和胡士广这对苦难兄弟对视一眼,几乎是同声问道:“陛下真是如此说的?” 魏广微一愣,也是喃喃道:“都督府事权归武官,政务用文官打点?” 王在晋坐在那里,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卫所还要继续转,也就是说,这次就是单纯的在镇西卫换了一批人,杀的,都是那些叛乱谋反的逆臣贼子?” 一时间,四名阁臣都是不约而同的望向王承恩。 后者却是嘿嘿一笑,摊手道: “咱家哪能知道那么多啊,也就是过来传个话的,到底爷是什么意思,阁老们还不比我清楚呀?” “回了,回了!” 王承恩说着,也不给他们继续多问的机会,转头就出了签押房,感受到一阵凉意,嘟囔似的道: “这鬼节气,说下雨它就下这么大的雨。” 这几句话,是以口谕的形式传下来的,并不是圣旨,但可想而知,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将要在地方造成什么样的波动。 ......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儿,做皇帝这么多年了,这个蒙蔽人心的手段,还是用的熟练。 那几句的口谕的确是“不经意间”传到民间了,现在有相当一部分自认为自己不会遭受牵连的人,不打算趟这个浑水了。 可实际上,他们都是朱由校要事后清算的人。 毕竟,现在收回卫所军权及军屯阻力小上一些,对卫所接下来的改革,都会有显著的帮助。 第二天,内阁的意见经奏疏的方式呈到了西暖阁。 针对此次镇西卫的事,主管军团的十八名相关官员都被撤职查办,想必后续结局都不会太好。 而镇西卫这十八个相关卫所屯政的主要官员,也都被更换成了朱由校自己的人。 东厂还在镇西卫继续抓人,只不过现在抓的不是官员了。 他们冲进那些用各种名义占据卫所军屯的富户及地主家中,也不宣布是什么罪名就直接开始抓人。 现在这个时候,东厂抓人格外的轻松。 镇西卫内的反对势力,随着叛军被剿灭而烟消云散,右军都督府衙门在废墟上重建。 右军都督府的新任左都督马世龙,是实打实手握军权的皇党,朝廷此时给右军都督府新派的文官,也都刚刚出京。 西北军一万余人,看这个意思,短时间内都会留在镇西卫。 不知道镇西卫的事情稳定以后,西北军还会不会回灵丘大营,只不过很多人估计都说是悬了。 卫所屯政,山西要一家接着一家的搞下去,西北军一撤,卫所兵就又会蠢蠢欲动。 有这样一支朝廷精锐压着,办事就方便多了。</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一章:三十年同盟战争 “喤!——” “喤!——” 一大清早就听见钟响阵阵,沉重又深远,自承天门上方五凤楼内传出的声音,传达至京师的每一个角落,又似乎穿透云天。 许多百姓都清楚地知道,朝会结束了! 自天启三年当今皇帝正式临朝以后,两日一朝的规矩行至今日,早已深入人心。 有些人不远千里,只为一闻五凤楼上的钟声,体会皇城威严。 一队勇卫营禁军卫士成队地小跑出承天门列队,上罢朝会且又不在六部坐班的群臣们鱼贯而出。 有些是前往各自在京城内的官衙,有些则是外出处理公务,开始繁忙又充实的一天。 不过这一天似乎不同以往,百姓们很快发现,承天门前的禁军并未直接回撤,大臣都走光了,还在一直列队。 “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传来,十几名勇卫营骑兵奔行而出,来到街道上抽出手中马鞭,在空中挥舞。 马鞭在空中弯曲,然后猛地抻直,这叫做静鞭。 “啪!” “啪!——” 百姓们都明白,这是禁军在静街。 这样的事情,在天启一朝还是第一次发生,按照以往来说,重重迹象都在预示着一件事,当今皇帝要出来了。 果不其然,十几名骑兵沿街静鞭以后,大批的勇卫营步兵紧跟着来到街上。 这些人一个个都全副武装到了牙齿,腰间挎着钢刀,身上披挂的是铁甲,小跑着沿街列队,直通往一个地方。 多数百姓和行人,在骑兵静鞭的时候就已经非常迅速地回避。 少数聪明的,则顺着勇卫营的队列,提前赶到皇帝要来到的地方围观,这种情况可是真的不多见。 很多初次来到京师的行人并不知道这个规矩,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看起来,他们都是幸运之人。 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敢停留在皇帝将要行进的街道中间,一定就会有沿街巡逻的官差抓捕问罪。 这还只是刚开始,骑兵的静鞭要进行三次。 第一次,是提前广而告之,让人有准备的空间和余地。 第二次,是提醒人注意躲避。 到了最后一次,则是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静鞭声一旦落地,闻者必须要立即伏跪。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什么身份,静鞭声落地,还不伏跪,平视街上的,都会被直接定罪。 天子行街,从古至今,一律如此。 “啪!” “啪!——” 很快,第二次静鞭声音传来。 百姓们连忙找好位置,但是这个时候,只有一少部分人伏跪在地,更多的人都是在伸出脖子张望。 静鞭声音落地,一队銮仪兵高擎着明黄色的龙旗从街上走过,旌旗猎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整条街的勇卫营禁军、官差,都是半跪在地。 就连在马上的骑兵也都弯腰下去,以示尊卑。 一支由几十名大汉将军组成的骑兵驰出承天门,在街上慢行,跟着便是由鼓、龙头笛、号角、小铜号、大铜号等组成的浩大乐队,足有一百余人。 小铜号圆润嘹亮,八管齐奏,笛声则以悠扬的旋律歌颂着有明一代皇祖们的功德。 乐队行奏,震耳欲聋。 乐队之后,又有三百余名身着大红锦服的锦衣卫、小阉、宫娥行进,这是仪仗队。 为首的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执掌一张龙纹伞,各式的旗帜随风招展,灿若云霞。 最后,是勇卫营中精挑细选出约三百名的精锐骑兵。 辉煌的大队,在徐缓、庄严的乐曲声中静静前进,正在这个时候,第三道静鞭声如约而至。 几乎在同时,整个街上的行人、百姓都是伏跪在地。 正因为天启皇帝要出行,北市早早就闭了市,店铺关门,小贩的摊位前无人挑选货品。 道路上被有司清扫得干干净净,撒上一层细湿黄沙,免得御驾经行时扬起灰尘。 一座淡灰色的三圆顶天主教堂,在五条街以后岿然耸立,高出周围民房及客栈足有十余丈。 正中最高的圆顶上,巨大的十字架高指天空,正面门额,神光彩饰地挂着三个大型拉丁字母——IHS,正是西方天主教所信仰的救世主耶稣的名字。 这里便是世界著名的明朝京师天主教堂,十六年前由万历皇帝准许,在京师破土动工。 教堂按眼下欧洲盛行的纤褥瑰奇式建造,规模十分宏大,也是眼下天主教在大明的总教区所在。 签订贸易协定后,西班牙与大明的往来使臣,还有许多的西方商人,都乐意在教堂附近活动。 朱由校坐在御驾上,这几天一直都在想卫所的事。 这次出来,倒不是说为了散心,如果真的想要散心,独自在御花园转上几圈,也就够了。 除了向天下宣示皇帝权威以外,也是为了处理两件大事。 其中一件关于大明与西班牙贸易合约的进一步签订,所以不得不到这个教堂来会面,所以第二件事也就顺手给安排到了这里,图一个省事。 最近几年,西班牙虽然通过与东方的贸易合约,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贸易收入,但这却遭到了其它西方国家的眼红。 二十年前,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海上被出身海盗的德雷克率领英国皇家海军击溃。 经此一役,全球各地的西班牙舰队,都在持续不断的战败。 三年前,西班牙皇帝腓力四世宣布破产。 宣布破产后没过多久,便传出了西班牙与大明签订贸易合约的消息,这给西班牙造成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贸易收入。 谁也没想到,西班牙借此奇迹般的开始经济复苏。 这不仅让腓力四世感到吃惊,更加令他对大明这个东方老帝国着迷和敬畏。 腐朽的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仍在继续,自然被英国及荷兰等正在崛起中的国家不满。 东方丰富的贸易航线收入,也令人眼馋。 两年前,即签订贸易合约后的一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因波西米亚的独立而发动了三十年战争。 西班牙作为天主教同盟被迫卷入战争,刚刚开始复苏的经济又一次遭遇滑铁卢,腓力四世再一次宣布破产。 卷入三十年战争,让西班牙舰队无力看管贸易丰富的东方航线,贸易线路开始萎缩。 到了如今,除地中海一带,因为西班牙与强大的圣约翰骑士团保持联盟状态,从而维持着优势以外,其它地方的西班牙舰队,已经完全无法抵挡荷兰、英国海军的攻势。 这同样影响到了眼下大明在贸易上的收入,当然,朱由校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与争夺贸易线路的其它国家商量签订贸易合约。 除西班牙以外,英国、荷兰等新教国家,都对大明是嗤之以鼻的态度。 在他们看来,与东方国家签订贸易合约这种事,只有式渐衰微的西班牙和腐朽的天主教同盟才做的出来。 总体来说,他们就是既眼馋西班牙在这上面获得的丰厚利润,又不屑与大明签订贸易。 最直观的体现,而荷兰人在澎湖海战失利后再次击溃西班牙舰队,准备再度入侵琉球。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殖民,而是为了掌控东方的贸易航线。 所以,这一次荷兰海军出动的规模很大,派出了刚刚在香料群岛击溃西班牙舰队,从属于东印度公司的正式海军。 近两年开始,贸易上的收入已经愈发体现,朱由校自然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大额的收入渠道。 荷兰人即将再度入侵“台湾”,强抢贸易线路的消息,也让朱由校怒火中烧。 看来,荷兰人是真没把大明放在眼里!</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二章:圣宝禄天主总教区 浩大而威严的天子依仗,就停在了教堂门前。 此时在京师的行人、百姓们也都闻风潮水般赶来,观看有明一代京师里少有的天子出行的“奇观”。 古老而富有东方色彩的华丽卤薄、典雅深沉的乐曲,都与这座欧式建筑,高耸的教堂塔顶,形成鲜明的对比。 朱由校还没留意到已经到了,正是眉头深锁,王朝辅站在一旁,低声的说道:“爷,教堂到了。” 朱由校“啊”的一声,这才是反应过来。 教堂拱形大门的台阶下,钦天监官员,军器司的火器指导,从神圣罗马帝国而来的传教士汤若望,正带着数名教士等待。 朱由校打眼一瞧,看见了这些身着“奇装异服”的西方传教士们。 随即,也是嘴角微微扬起,这些传教士的价值,怕是只有自己这个穿越来的皇帝才能明白。 他们就是东方与西方沟通的桥梁,一些东西,朱由校虽然不懂,但是传教士们懂,这就够了。 这也是朱由校之所以允许天主教在大明传教的原因,当然,至于天主教会击败本土道家、佛家,这根本不用担心。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没有出现,现在更不可能。 天主教这种东西,无论朝廷给予他们多少的方便,他们都不可能在大明境内做大,顶多只是小规模的传播。 虽然也有弊端,然而相比于这种允许传教士们活动所带来的在贸易、国际上的好处,朱由校也能接受。 由于身份的特殊性,虽然朱由校给他们也各自发了一套,却也没有强制性的规定必须要穿着。 传教士们自然喜欢“自由”,大明的皇帝宅心仁厚,他们传授起自己的知识时心情愉快,也就更加的得心应手。 这时,周身护卫的勇卫营骑兵们接连静鞭三声,为首的陈策挥舞着马鞭,高声喝道: “兴!——” 勇卫营的禁军兵士们立时哗啦啦赶来一片,在教堂周围列队,面对人群端正姿势站好。 陈策再静鞭,高喊: “拜!——” 乐队顿时钟鼓齐鸣,奏起了《朝天子》大乐。 这个时候,赶来的人们也将本来宽敞的教堂门前围堵得水泄不通,街道都被挤得满满的。 喜欢看热闹的本性,人人都有。 众人全都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陈策也落下马鞭,带着骑兵们跃身下马,半跪在地。 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昂头来到人群面前,提声道: “朝!——” 话音落地,黄幔一掀,一个身穿明黄团龙常服,脚蹬明黄缎朝靴的青年,走了出来。 起码近千人的嗓音,合成潮水般震天撼地的朝贺声,直顶上云霄: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青年身段不高,按后世所说大约就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可却在人头攒动的近千人之中从容而立,显得高大轩昂。 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富家子弟,又或者是胸有文墨的翩翩书生,此刻都不如这黄金铸就的青年一般,闪闪发光。 这就是十六岁时移宫继位的“少年”天子——天启皇帝。 呼喊声渐渐停息,朱由校暗暗松了口气,在万众瞩目间庄重地走向教堂大门,远远便见到了传教士们摸着大胡子惊异地眼神。 汤若望今年三十三岁,刚好比这位少年继位的东方天子虚高出十岁,可是两人一比,却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忽然间想到,或许就连如今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利地大公斐迪南三世也比不上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东方天子的文治武功? 看着朱由校细嫩而白皙的脸色,汤若望这才惊醒,不知什么时候,这位皇帝已经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眼前,上下审视着自己了。 “不知圣驾降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汤若望连忙用流利的汉语,说了一句客套话。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这两年来,你在军器司学了不少我们的语言,现在说起来,倒是比当初流利多了。” 汤若望起身,碧蓝的眼睛满是恭敬: “经常和军器司的师傅们交流,就是不想学,也不行啊!” 朱由校一笑,登上台阶,汤若望及一众国内外官员、传教士们连忙相陪。 华丽威武的锦衣侍卫,面带凶色的东厂番役,还有三百余名的小阉、宫娥们,就像是一条长长的楔形尾巴,紧紧贴在朱由校身后,跟进大门。 陈策则指挥勇卫营兵马留在教堂外,将整座教堂团团围住,任何一个围墙和出入口,都有人等待护卫。 负责静鞭的骑兵也是纷纷上马,一手牵着马缰,虎目扫视拥挤的人群,手中紧握着的也不再是马鞭,而是换成了钢刀。 在周围如此紧张的气氛下,朱由校却是在簇拥下信步走入宽敞的教堂礼拜大堂。 这里有一片宽阔的场地,铺着整齐的白色石板,正与屋顶以金色点缀的西式装饰呼应。 有明一代,皇帝亲临一地,非常稀罕。 朱由校亲征以来,除了微服私访过两次,大部分外人所知道的时间,都是在乾清宫和内廷渡过。 来到这里,为显示对这些传教士信仰的所谓尊重,朱由校负手用命令似的口气道: “无关的,就不要跟进去了。” “是!是!” 一众锦衣卫、番子们连忙躬身领命,余的小阉和宫娥们本就体力不支,跟得满头大汗,闻言在心里都是松了口气。 王朝辅却是抢上前来,跪倒在地: “爷,奴婢们久在乾清宫,应当跟进去伺候。” 朱由校倒也没有拒绝,一甩头,头都不回地大步离开大堂,走进有三座门的白色大理石凯旋坊。 除王朝辅及两名小阉外,只有汤若望,一个西班牙官员,和一名从未见过的朝廷官员跟了进去。 朱由校毫不客气,到了天主教在东方的总教,就像是回了自己的皇宫一样轻车熟路。 四人穿过跟着朱由校一路穿过长廊,走得飞快,不时又能见到一脸微笑的朱由校停在前面等待。 朱由校摇头说道:“你们的体力不行,我这个整天坐着理政的皇帝,身体都要比你们好多了。” 的确,后世而来的朱由校为了不活到天启七年就“英年早逝”,在锻炼身体维持抵抗力这个方面,的确是下了功夫。 要知道,现在的很多病都是没有治疗方法的,一旦得上,就是太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还是要靠自己。 再累,也要抽出时间锻炼身体。 汤若望几人的确是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正诧异一个做皇帝的,整日养尊处优,居然有这么好的体力。 不过现在他只顾得上喘气,没有回话。 见他们已经赶了上来,朱由校却转身离开会客厅,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说道:“你的卧室在哪?朕想去那儿看看。”</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三章:腓力四世扛不住了 汤若望这个西方人的卧室,让朱由校多少找到了一丝熟悉感。 说起来,他的卧室如果说成是书房,或许更为恰当。 高大一直到屋顶的书橱布满四个方向的墙,朱由校走近一看,发现自己全都看不懂。 拉丁文、古罗马文、西班牙文、荷兰文、葡萄牙文? 反正朱由校猜测应该是各种国家文字编成的各种书,除此以外,他的桌上还摆着两本教导汉文的书。 看起来,的确是没少下功夫去学。 汤若望的书桌其实已经类似于近现代了,又大又阔,整齐地摆放着文具和各种玻璃器皿,看着像是做实验用的。 烧瓶、量杯、试管… 转了一圈,朱由校发现这里更像是书房和实验室的结合,可称为装饰品的东西,只能找到两样。 一款安装了乌木底座,目测大致能有二尺高的天然水晶小山,秀雅莹澈,比御花园的假山都要高雅出许多。 第二个,则是篆刻了几名在朝为官的大书法家的题字。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的船只木质模型,遍布海上,军商两用的西式三桅桨帆船,以及一个五寸长的盖伦战舰。 这些船只模型极为精巧,都是按照比例缩放,连炮口在哪,火药主要堆积在何处,都做得明明白白, 朱由校不由得唏嘘,如果在澎湖之战以前,自己来到这里看见了这个模型,或许就不会战死那么多水军将士。 至于床上,则是被汤若望布置的高雅朴素。 上头铺着一张洁白的大被褥,看起来就和后世的款式差不太多,朱由校心中倍感亲切,先是伸手按了按,然后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转头,冲刚刚追到门前的几人笑道: “这被褥不错,赶明儿叫宫局的人到你这边来看看,照样给朕做出来一套,就搁在乾清宫。” “哦对,坤宁宫也要送去一套。” “算了,还是各宫都送去一套…免得她们说朕偏心…” 汤若望扶着门正在喘气,闻言一愣。 盛传东方国度的皇帝不学无术,不思进取,对新鲜事物畏惧又抵制,看起来,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谣传罢了。 看着天启皇帝坐在自己的床上喃喃自语,汤若望也是觉得奇怪,东方的皇帝,都是这样平易近人的么? 他晃晃头,将这个想法甩出去,认真说道: “陛下提醒的对,教宗规定,传教士是不应该睡如此舒服的床的,我对自己放松,违背了教义。” “圣主在上,这真的不可宽恕!” 说着,他就开始诚心祷告。 朱由校一愣,也是静静等着他做完祷告站起来,说道: “你现在是在大明,还管什么教义?” “朕的话,难道不比你那个所谓的教宗要管用吗?这样,朕给他下一道旨,让他把这个教义给去了。” “你看怎么样?” 这话初听起来像是个玩笑,可汤若望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朱由校在微笑之间,露出的神态,令他这个传教士不寒而栗,“现在朕已经降了旨,你爱怎么睡怎么睡!” “你现在不仅是个传教士,你还是朝廷的命官,朕是天子,教宗也得尊奉朕的圣旨!” 尽管大明很强大,但汤若望在内心还是不认同这样一番说法,他决定不在这个话题多聊,笑道: “陛下,您刚才坐了我的床,那我就不能继续睡了。” 朱由校无奈,问道: “这又是为什么,还是教义?” 汤若望连连摇头,道:“这是上帝的旨意,东方天子做过的地方,寻常人是不能再用的,普通人见到这样的东西,如见天子。” “我必须要再找一处床铺,得到上帝的许可,才能再睡。” 朱由校有些狐疑地道:“上帝还说过这话?” 见汤若望十分肯定的点头,朱由校也就不打算再深究,毕竟信仰不同,逼迫也是无用。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这些书,你摆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还有这些木船,朕都碰过了,按你们那个上帝的意思,这些也都是朕的了?” 汤若望闻言,嘴角一抽。 不过朱由校并不打算这样无耻,何况这些东西带回宫,也没几个人会使,于是哈哈一笑,说道: “所以朕说,你们这些西方的规矩,不要拿到东方来。” “你现在是在大明,你们的上帝,在这说话不管用,这边有自己的‘上帝’,你明白了?” 汤若望一愣,静静看了朱由校几秒,诙谐地道: “陛下说的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晚我只怕要吊在天花板上读写和睡觉啦!” “这就对了。”朱由校心情好了不少,转头道: “这位来自西班牙的使臣,朕看你在这站半天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都不是外人。” 西班牙使臣立即脱帽致敬,说道: “尊敬的东方帝国皇帝陛下,下臣这次来,是为商讨西班牙与贵国进一步签订贸易协定的事。” “进一步签订?”朱由校把玩着手中小的三桅桨帆船模型,随意说道:“上次的贸易协定,朕觉得已经很清楚了。” “五年期限未到,你们再次派人来签订协议,还说是进一步签订,到底怎么个进一步?” 说完,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笑吟吟望着他: “迪亚士?” 这个人朱由校像是见过一面,有些眼缘,是上次来签订贸易的使者,来自里斯本的西班牙王族。 那使臣一愣,连忙说道: “是我,是我。” “陛下还记得我,下臣倍感荣耀!” 朱由校微微一笑,心里对西班牙目前的情况也有了个大致了解,两年前刚签订的时候,荷兰还只是名义上独立,现在却是已经正式宣布独立了。 荷兰的发展,比西班牙衰落的速度可要快得多了。 除此以外,好像是腓力四世共治的葡萄牙地区,也就是明人常说的小佛朗机,最近也在闹独立。 加上唯一一个正向贸易收入受到威胁,腓力四世遭不住了,这次派这个迪亚士又来一回,八成是来签军事同盟的。 如果真是这样,朱由校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放弃正在崛起的英国和荷兰,还要和土耳其奥斯曼为敌,一个号称日不落帝国,但早已名不符实的西班牙,值得吗? 当然,西班牙那头还有神圣罗马帝国。 只是最近荷兰人的态度很是嚣张,荷兰和英国是盟友,都想着直接抢大明,只有西班牙是主动与大明开展公平贸易的。</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四章:明、西军事互助协定(上) 在朝的官员都明白,皇帝越是看什么看得起劲,兴趣就越是有可能不在那上面,这两年耳濡目染的,就连汤若望都是懂了不少。 然而迪亚士这位西班牙的王室贵族,显然不明白东方这种称作帝王心术的东西。 见朱由校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船只模型,只当是爱不释手,而他心中又打算完成腓力四世的交代,连忙说道: “大明的皇帝要是喜欢这些,下臣这次回去,就向我们的皇帝请求,定制送来几艘。” 朱由校一愣,手中的动作也是一顿,面相一边的盖伦战舰,“这个船的模型,也送来几个。” 迪亚士却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不是这样的,下臣刚才和皇帝陛下说的,是和这两个模型一模一样,比他们大一百倍的真船!” “是真正行驶在莱茵河上的三桅帆船,还有配备大西班牙帝国无敌舰队的主力盖伦战舰!” 这下,吃惊的轮到朱由校了。 本以为是要给自己送几个模型玩玩,却没想到,西班牙出手这么阔,直接要定制几艘送过来。 “只是…”迪亚士说到这里,脸上犯了难。 朱由校心道不出所料,淡淡问道:“怎么?” “皇帝陛下也知道,尼德兰和大不列颠岛上的野蛮人们结成同盟,发动独立,我们的皇家陆军正陷入焦灼。” “三个月前,在香料群岛的无敌舰队战败于尼德兰,这些船造出来容易,想要横跨重洋送过来,实在是不容易。” 说到这里,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灼热目光: “下臣在海边见到过大明的舰队,扬帆蔽日,海员众多,如果能派舰队在近海护卫,一定会轻松得多…” 没错了,迪亚士看见的是第二梯队,澎湖海战后整编的福建水师。 福建水师整体还是使用苍山战船作为主力,这种战船体积比西方的主力盖伦战舰小很多,只能在船首负担一座红夷大炮,所以并不是为了负担远征任务而整编。 不过,作为朝廷着力打造的第二支主力水师,福建水师也还是有不俗作战能力的。 其主要特点是船多、人多,重炮没有多少,小炮一堆。 福建总兵俞资皂统率下的福建水师,已经将狼群战术发挥到极致,目前承担的主要任务是打击近海的走私,守备海盗和倭寇。 当然,除此以外,福建水师大规模整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威慑近些年来逐渐崛起的郑家船队。 朱由校听到这里,也就明白这次腓力四世派迪亚士过来是干什么来了。 之前想的没错,腓力四世扛不住了。 他想在东方拉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一方面牵扯荷兰和英国的部分兵力,另一方面护卫住贸易航线,用贸易继续赚钱。 毕竟三年前,大明已经通过澎湖一战证明了自己尚有一部分实力,保住了西方人眼中所谓亚洲霸主的地位。 在西方人眼中,大明也是唯一有能力参与大航海的东方国家。 腓力四世在听到澎湖之战的结果后,才是提起了更大的兴趣,想着把大明发展成盟友,对局势也会起到一定的影响。 不过他并不知道朱由校这个东方皇帝是怎么想的,就和之前签订贸易协定一样,总是要有点表示证明自己的诚意才行。 要知道,在尼德兰和英国的接连打击之下,眼下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全球的船只总数量已经不足两千。 其中作为主力的盖伦战舰,性能也被荷兰人造船家改造后的轻型盖伦战舰全面超越,被击沉到不足三百艘。 而且这个数量,还在持续不断的下降。 现在,一艘配备齐全的盖伦战舰直接送过来,对于腓力四世来说,的确是称得上下了一点本钱。 朱由校其实也是有些着急的,荷兰人在这个时代发展的太快了,几乎每隔五年,他们就会有更好性能的战舰问世。 轻型盖伦战舰,就是在最近两年由荷兰造船家改造,投入到海战的。 在旧有七层甲板的情况下,不损失火力,却将灵活性大大提升,同时降低了船员数量。 也就是说,如果三年前澎湖海战来的是这样一艘新型盖伦战舰,福建水师在近海的灵活优势也将不复存在,会获胜得更加吃力。 最终,荷兰人凭借新型盖伦战舰的作战优势,在大西洋对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形成了全面的压制。 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是瘦死的骆驼,一时间死不了,在地中海和圣约翰骑士团联手,击退了英国皇家海军。 至少现在,腓力四世还是将地中海霸权捏在手里。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送来一艘轻型盖伦战舰,腓力四世也是没什么办法,因为现在他的皇家造船匠,正在日以继夜地研究。 荷兰的轻型盖伦战舰在近两年才问世,也就是说,想要配备到全球的每一支舰队上,还有待时日。 想到这里,朱由校暗自松了口气。 至少这次来的荷兰舰队,不会有这种灵活与火力兼顾的变态战舰了。 不过这样一想,和西班牙联手,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腓力四世不想看着昔日的臣民骑在自己头上拉屎,而朱由校,也并不想见到荷兰如历史上那样顺利的崛起成为“马车夫”。 朱由校正在考虑,迪亚士却是直接跪了下来: “下臣恳请东方的皇帝陛下,一定要考虑这次的提议,尼德兰即将再次入侵大明,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尼德兰如果彻底击败了无敌舰队,就会有大量的兵力腾出手来东方,皇帝陛下也不想见到这个局面吧!” 说着,见朱由校还没有回话,他干脆将牙一咬: “琉球自古以来便是大明领土,而尼德兰的先遣队已经登陆琉球,我们溃败后的无敌舰队尚有一些力量在琉球附近,可以帮助大明击退这支尼德兰的先遣队。” “击退尼德兰人后,这支无敌舰队将依法购买琉球南港口的租住权,向大明水师共享任何海军器械!” 听到这里,朱由校觉得价格聊得差不多了,正色坐在了汤若望的椅子上,说道: “谈谈你们这次结盟的条件。”</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五章:明、西军事互助协定(下) 听到这一番话,再看看这位东方天子的表情,迪亚士总算是松了口气,要是带着这个消息回国,一定会使自己的皇帝欣喜若狂。 大明如果能在东方参战,那么无敌舰队就将会抽出大量的船队返回母国,继续维持地中海霸权,争夺已经丧失的英吉利海峡的控制权。 甚至于,腓力四世在派出迪亚士的时候,就已经摩拳擦掌地想到了一个调回远洋船队,大规模远征荷兰的点子。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协定的正式签订! 想到这里,迪亚士更是已经遥望到了日不落帝国的再度兴盛,他兴奋地两眼放光,不由得用纯正的西葡强调吟唱: “啊!您的发如同冬之夜的黑,您的颈如同夏之雪的白,您的脸如同晨光之红……” 这突如其来的尬唱,还是西班牙语,给朱由校听得呆了一下,更加是一脸懵逼。 “你在唱什么?” 汤若望微笑着一旁翻译出了原话,道: “陛下,迪亚士爵士这是在歌颂您的圣明神武,在为佛朗机与大明的友谊而高兴。” “哦,原来这样…”朱由校擦了擦汗,心中不禁起了疑问,西方人都喜欢这么没事唱一段儿吗? 尴尬,太尴尬了! 还好朕听不懂… 不过朱由校明面上还是一脸的笑容,道: “夏天怎么会有白雪?” 汤若望再次解释道,“在臣祖国的南方,阿尔卑斯山的皑皑雪峰,终年矗立在蓝天之下。” “迪亚士爵士所歌颂的,应当也是如此。” 朱由校点头,倒是在心中勾起了想要去看看的愿望,刚想拍手,又是皱皱眉头,在忘形前及时收了回来。 于是,沉着地说道: “不要唱了,说说条件吧。” 迪亚士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忙道: “这次西班牙帝国将与大明帝国签订为期三年的军事互助协定,任何一国遭受攻击,协约国都必须毫无条件地参战,这是互助协定的基础。” 朱由校笑了笑,问: “你们西班牙在全球各地都有敌人,签订协议后,岂不是大明就要派出舰队远渡重洋,去那边帮你们打新教了?” 朱由校这话有些复杂,迪亚士这个汉文的二把刀只能听懂个大概,还是汤若望起到了翻译官的角色。 从汤若望嘴里大抵明白这番话意思后,迪亚士忙道: “不不不!皇帝陛下误会了!” “军事互助协定,也有进一步条约,我们只需要大明帮助维持两国的贸易航线,在东方给尼德兰施加一些压力,就够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骄傲地道: “只要无敌舰队能抽身出去,尼德兰七省,必定重归于大西班牙帝国皇帝的治下!” 朱由校对他的骄傲其实并不感冒,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知道西班牙就是在这几十年衰落的。 不过为表尊重,也并未说出些什么讥讽的话来,朱由校只是抬眸淡淡望了他一眼,问道: “然后呢?” 迪亚士道:“如果皇帝陛下同意签署协定,我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与贵国的外交大臣商讨出两国共同的敌人,加入到协定当中。” “请问贵国的外交大臣是…?” 这一问,倒是把朱由校问住了。 外交大臣? 朕好像是没想起来要设一个啊! 朱由校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人选,想了一会儿,锁定在一个人的名字上,面色不动,丝毫看不出心中波动,平静地道: “哦,外交大臣啊…找那个叫徐光启的就行了。还有吗?” 徐光启信了天主教,取了个教名叫什么保禄,自学了八国语言,应当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徐光启还精通农政军器,这么一想,他娘的简直是个人才! 不过也的确是有必要搞个外交衙门专门梳理一下对西方的外交,还有亚洲的臣属问题了。 每年朝贡的番邦很多,都要一个个列出来,形成一个宗次之间的正式关系。 不然以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准哪一年,某个番邦忽然偷摸不来朝贡了,你也不知道。 朱由校正在想着,迪亚士继续说道: “下臣觉得,有必要成立一个联合议会,用大明的话说,也就是成立一个联合衙门。” “这个衙门,只受两国皇帝的管辖,主要只是为了在战时协调互助问题。” 说完,他还尽量诚恳地笑了笑,表示提议设立这个联合议会,并无另外的心思。 朱由校一愣,联合议会,这是不是成立的衙门有点儿多了?新设这么多外事有司,似乎是个挺麻烦的事儿啊! 还是等会回去一股脑扔给内阁去研究吧! 没错,朕乏了! 朱由校点头表示准了,又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条款,都给朕直接说清楚。” 迪亚士想了想,说道: “没有了!皇帝陛下万安!!” 好不容易处理完西班牙的事,朱由校转头一看,旁边还有一个官员干瞪眼等着呢。 心中毕竟是有些累了,于是口气重了一些:“你呢?等半天了,什么事儿,一起跟朕说了吧!” 谁想,那官员居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臣是灌顶大国师、阐化王札西札巴的臣属,现在大藏已经失去了对雪区的管控,需要大明的帮助!” 这话给朱由校整懵了,乌斯藏的人居然来了! 所谓大藏,其实就是之前大明所封的灌顶大国师、阐化王的合称,也是名义上乌斯藏的最高首领。 有明一代,对乌斯藏及青海地区的管理是否有效,这一直是个迷。 朱由校不知道那些后世的争议,作为皇帝,他只是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对这两个地方的所谓统治,基本上有名无实! 最明显的就是,从打万历四十七年继位开始,到现在五年了,乌斯藏的人就没有一个来朝见过! 他们在乌斯藏自己封自己的官,过家家玩得不亦乐乎,怕早就把北边的天启皇帝给忘了。 不过在嘉靖以前,大明对乌斯藏的管理还是行之有效的。 朱元璋建立乌斯藏都指挥使司、朵甘都指挥使司,凭借国家垄断茶马贸易以及建立指挥使司,宣慰司,招讨司,万户府,千户,封赠故元僧官等手段,来维持统治。 到了朱棣那一代,又分封了两名法王,五名部落王,两名西天佛子,九名灌顶大国师,十八名灌顶国师,其他的禅师、僧官,更是数不胜数。 也就是说,在永乐时期,把乌斯藏说成是大明的领土,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不过在嘉靖年间,信奉道家的嘉靖皇帝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冒。 他驱逐了来朝的番王、番僧,撤销了朵甘都司和乌斯藏都司,脸文官也都悉数撤回,基本上属于放养了乌斯藏几十年。 万厉年间,随着三大征的胜利,乌斯藏再次表示附归,当时的首辅张居正代表万历皇帝,再次分封诸王。 不过考虑到恢复朵甘都司和乌斯藏都司所涉及的大量人员变动,张居正也没敢下这么大的决定。 从那时候起,大明虽然名义上恢复了对乌斯藏的管理,却也是有名无实,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朱由校不知道这个什么阐化王的使者是来干什么的,不过估计是个自己三年前派过去声称支持格鲁派黄教的使者有关。 想到这里,倒是不妨仔细听听。</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六章:即将建立的藏巴汗国 乌斯藏现在是块白板,除了大明名义上管理以外,还有急于扩张的沙皇俄国在北方虎视眈眈。 虽说按照历史的进程,会有一个叫固始汗的人物出现统一乌斯藏,归于中原,但那起码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朱由校等不起那么多年! 乌斯藏的管理,从嘉靖年间开始松弛,万历年间才恢复了名义上的统治,在自己的天启一朝,必须得到解决。 想到这里,朱由校平静了心神,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稳重一些,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神色,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乌斯藏是做什么的?” 那官员连忙说道:“回陛下,臣叫诺尔布,臣的哥哥是四世达赖的侍从官,四世达赖派臣来朝见陛下。” “四世达赖受过朝廷的册封吗?”朱由校看向一侧。 幸好是王朝辅跟了进来,这种事朱由校不知道,作为司礼太监的他,心中却是熟络。 “爷,四世达赖罗桑却吉,在万历十九年受朝廷册封为灌顶大国师、阐化王…” 朱由校听完,淡淡点头,明知故问道: “乌斯藏有什么事吗?” 闻言,诺尔布再一次跪了下来,话中带着哭腔: “有一贼人,扶持一名妖僧,打压陛下所支持的格鲁派黄教,竟…竟然不许我们寻找四世达赖的转世灵童!” 朱由校对这段历史不是很熟悉,却也心中知道这句话中代表的意思。 转世灵童系统,是成祖皇帝朱棣时期确立下来的。 具体就是上一任的灌顶大国师、阐化王,需要在死前寻找一名具有所谓“佛缘”的小孩子,收为弟子,剃度出家,以作为圆寂后的下一任乌斯藏黄教首领,称作灵童。 灵童其实和太子的意义差不多,等现任达赖死了,他就是达赖,是乌斯藏黄教派系的最高领袖。 而格鲁派黄教,也不单单是从朱由校开始支持的。 从永乐时期以来,朝廷就是在用扶持黄教和管控茶马贸易的手段,达到控制乌斯藏的目的。 直到嘉靖一朝,放养了乌斯藏几十年,这直接导致薪信奉噶举派红教的藏巴汗崛起。 经过前后三代藏巴汗的努力,几十年间,现任的藏巴汗噶玛丹,已经用军事手段控制了大半个乌斯藏。 按照历史进程,再过个三四年,这货就要建国,正式宣布独立了。 最近几年,为达到使乌斯藏独立建国的目的,噶玛丹动用自己的私人武装,在境内大肆屠戮黄教僧侣。 当然,使得红教与黄教矛盾更加激化的,是他居然公然制止四世达赖罗桑却吉寻找转世灵童。 这无异于红教与黄教彻底宣战,四世达赖罗桑却吉知道自己不能再无动于衷,打算放手一搏。 当然,四世达赖现在手中是没有什么武装力量的。 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寻求外援。 历史上的罗桑却吉在最初的几年都没有鸟,最后终于在蒙古和硕特部借到了援兵。 这个援兵,正是当时年仅十七岁的一代雄主,和硕特部的固始汗。 而现在,由于大明在近些年的接连获胜,朝廷威严不断提升,加上三年前朱由校在与察哈尔开战时,明确提出在蒙古尊奉黄教,打压红教。 这种种变化,都影响着罗桑却吉本该做出的决定,现在,他选择派心腹入朝寻求援助。 说起来,这又是朱由校的蝴蝶效应了。 朱由校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动,有时候,几年前的一个决定,会在数年后造成什么影响,连自己都猜不到。 不过继续利用黄教这件事,是做对了。 察哈尔战败以后,左翼蒙古、朵颜三卫几百个蒙古部落,都在大明的庇护下,继续信奉黄教。 而归化城,也成了黄教在蒙古的圣地。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黄教圣地,也是朱由校为了日后管理方便,强行抬出来的。 林丹汗不能说是一点能耐没有,但是突然改宗红教这件事上,他是彻头彻尾的错了。 对比之下,人心会归附于哪一方,显而易见! “妖僧…?”朱由校微微眯起眼眸,“你说的仔细点,什么样的妖僧,能和朝廷封的四世达赖相比。” 诺尔布说道:“此僧有异术能服人,诸番莫不从其教!” “目下藏内,除阐化王、灌顶大国师以外,其余四名法王,各宗宗主,亦皆俯首称弟子。” 其他四个法王,朝廷袭封的各个法师、僧侣,大部分全都成了这名妖僧的弟子。 听到这话,朱由校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诺尔布看见如此,心中大定,看来大明的皇帝还在意乌斯藏,从表情上来看,似乎已经动了怒意! 这正是他乐意见到的! 这副表情,自然是朱由校表演出来给他看的,随即冷哼一声: “那照此看来,这四名法王,还有信奉红教的法师们,留着他们的封号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回去传达朕的意思,就说朕剥夺了他们的封号,想继续留着的,到京城来请罪!” “感谢陛下圣明!”诺尔布感激地道,然后脸上犯了难,“只是陛下,这份旨意传达下去,只怕法王们不听…” 朱由校呵呵一笑,“他们敢?” 诺尔布道:“不是陛下天威不足,只是自嘉靖以来,朝廷就在在藏内的文官也都悉数撤出,藏内百姓闻朝廷管理久矣!” “四世达赖恳请陛下,驻军乌斯藏,重新设立乌斯藏都司,派遣文武官员整治邪教妖僧!” 驻军乌斯藏? 这的确是个管理乌斯藏的好办法,只不过乌斯藏太大,要想长期驻军,都司、卫所,还有文官系统都要带过去。 那种地方还不能设立州府,得用僧侣土司制度沿袭,才能确保短期内稳定。 这样一来,牵扯到的人力物力可就太多了,起码来说,乌斯藏想要保持稳定,常驻军备不能少于二十万人。 况且现在这个时候,藏巴汗已经夺取了乌斯藏的大部分地方,四世达赖相当于一个傀儡,几乎等于一个独立的政权。 要想消灭这样一个势力,并不比直接出兵灭了建奴难上多少。 唯一的区别就是,藏巴汗的士兵,作战能力肯定不如女真八旗,只不过明军大部分也会水土不服,一样不轻松。 除此以外,派谁去,也是个问题! 领兵将领必须要能镇得住,能力不弱,这种劳师远征的战役,无功而返一次的代价太大了。 以现在大明的情况而言,如果失去这次插手驻军乌斯藏的机会,起码未来五年内,都不可能有余力再去管西北的闲事。 还有,既然派兵过去了,那么对于常驻乌斯藏,远离中原的士兵,也要有一个针对性的福利措施。 不然,谁特么大老远的,背井离乡去给你守西北,用爱发电吗? 这么一想,倒也不外乎张居正没重新设立乌斯藏都司和朵甘都司了,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动手。</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七章:行猎南海子 听到现在,朱由校基本上已经明白乌斯藏目前的情况了。 也就两个选择,要么等着历史上的固始汗发迹,自己把乌斯藏打下来,然后归顺中原。 要么先下手,把乌斯藏和青海彻底捏在手里。 其实哪个都行,只不过现在固始汗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等他统一乌斯藏和青海,至少要到二十年以后。 再等二十年,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朱由校一是等不起,二是也没那个闲心坐等着收钱,自己派兵出去,收回国土,刷新一波功绩,这不香吗? 诺尔布看着愁眉不展的天启皇帝,心里是很虚的。 他也明白,现在的乌斯藏对于大明来说,没有一定要管的必要,毕竟已经几十年没派文官去过了。 正踌躇间,朱由校也是没有直接回答,说道: “你先回去吧,三日之内,朕一定给四世达赖一个回答。” 诺尔布的心依旧悬着,但至少知道,自己不会枯等而毫无结果了,于是便揖身道: “还望陛下能以藏内百姓为重。” 出了教堂,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朱由校望了一眼仍旧看不到边的围观群众们,对王朝辅说道: “走吧,回宫,朕有些饿了。” 这次出行太影响京师的交通了,不少人为了等着看朱由校,一上午什么事儿也没干。 有些来办急事的,也被堵着动弹不得。 还是尽早回宫吧,京师毕竟是京师,主干道这么一直堵着,还是会影响到很多人的。 何况朱由校也是真的饿了,急着回宫用膳。 经过了这一上午的插曲,很多人见到了只活在传说中的天启皇帝,自然有了吹嘘的资本。 可日子还是要本本分分的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看见天子一面或许新鲜,但毕竟得不到一毛钱。 种地的还是得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儿,养家糊口,官差们照旧巡街,维护邻里治安。 在天子仪仗队的最后一面旗帜消失在承天门广场以后,尾随而来的人群很快散去。 往日间熙熙攘攘的京师,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倒是进入了较为平静的时候。 内阁和西班牙使臣迪亚士商量了三天,签订了一个在贸易协定之上,进一步的军事互助协定。 并且为了以后军事行动好商量协作,以大明皇帝朱由校,西班牙及葡萄牙皇帝腓力四世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明西联合议会。 这个议会现在主要有八个席位,大明和西班牙各四个。 议会成员平时一般不召集,可一旦召集在一起,不出意外那就是要开始商量一起打谁的事儿了。 商量好这些,迪亚士心满意足地回去向腓力四世禀告了。 对于乌斯藏,朱由校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插手,毕竟乌斯藏、青海,这些领土加在一起,真的不小了。 何况如果能收回这么多的国土,将来就也有希望从这两个地方征兵参战,长久来看,好处总比耗费的资源多。 所以,朱由校已经给诺尔布一个明确的回复,说是一定会管,如果藏巴汗继续窃占乌斯藏,大明甚至不惜出兵剿贼。 没错,是剿贼,不是开战。 因为朱由校压根不会承认藏巴汗这个自封的“汗”,也不会承认藏巴汗国这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藏巴汗闹的再大,在大明这里,不过是一个“贼”。 顺手,朱由校一纸圣旨诺尔布,让他带回去。 这份圣旨中,已经将归附藏巴汗的四名法王,十二名灌顶法师,以及一百余名各总的宗主,正式剥夺了封号。 从圣旨抵达乌斯藏的时候起,这些人的政治地位就会被剥夺。 这只是一个警告,是为了告诉这些乌斯藏大大小小的宗主们,大明不会再放弃乌斯藏! 想试试朕的刀,那你就继续跳! 但是这件事估计不会有这么简单,警告一番之后,朱由校还是在酝酿准备出征乌斯藏的事。 用拳头把他们打服了,比什么都管用。 只不过乌斯藏的事,还涉及到两个省级都司的重建,大批的文武官员都要重新挑选。 一个半月过去了,内阁和六部仍然在商议。 还有领兵人选,调哪里的兵,这些事也都还没一个定策,毕竟这次出兵,去的人可是要在那待一阵子的。 好消息也有,镇西卫的屯政在半个月前就查清楚了。 的确是有问题,而且还不小。 朱燮元根据右军都督府马世龙查出来镇西卫的证据,挨家挨户的将镇西卫被侵占的军屯,又都拿回到了朝廷的手里,足足近四千顷的军屯! 当然,又杀了不少人。 奇怪的是,朝廷在镇西卫这么杀,按例说应该引起恐慌,可是镇西卫的军户不再逃走了。 从天启五年的七月份开始,早年的逃户成群结队的迁回。 现在,镇西卫的在册军户,已经达到了十二万人,还在增加。 镇西卫屯政梳理清楚以后,朱燮元很快又上疏,说是怀疑山西其余地方的屯政也都有猫腻。 朱由校没有任何犹豫,果断批准。 一君一臣,俩人心照不宣,很快,朝廷开始顺理成章地继续在山西各卫清查军屯,动静闹得一次比一次大。 而右军都督府衙门,也经历了一次浴火重生。 西北大营南下的西北军一万余人,在众多卫所文武的殷殷期待下,却似乎并没有回撤的打算。 他们的军籍都被就地编入镇西卫、宁武卫和太原等山西卫所,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马世龙的麾下。 五军都督府重掌军权的一个好处就是,他们现在可以越过兵部武选司,调动兵马、将领升迁,都直接听命于皇帝。 虽然按照惯例,兵马调动和将领升迁这种大事,还是要给兵部进呈一份,但现在兵部没有准许和批驳的权利。 兵部可以据此向朱由校提出意见,但最终到底怎么回事,都要朱由校拍板才行。 也就是说,清查军屯的行动搞到哪里的卫所,哪里的卫所,就摇身一变,成了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天子亲军。 当然了,朝中对于是否要继续在山西扩大清查屯政范围的争吵,在这一个多月没有一天是闲过的。 最近这些日子,每天呈送到西暖阁的奏疏也是往日的数倍。 朱由校并不打算理会,这些奏疏一概留中不发,到了现在,甚至连看也懒得看了。 王朝辅正在念奏疏,朱由校一听又是劝不能继续清查屯政的,眼眉就是蹙起,叹了口气。 这些文官,就连说辞都差不多。 什么卫所是大明的根本之制,什么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祖法,不可废弃,更不可轻动。 朱由校现在是连在心中吐槽的心气都没了,将腿搭在御案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南海子朕有一阵子没去了吧?” “备马!朕要去南海子行猎!”</p>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八章:远征乌斯藏 惹不起,朕还躲不起么? 这几天,正是朝堂在卫所一事上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每次临朝,九成九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这些毫无用处的争吵上。 既然说朝会解决不了问题,那也就失去了举行的意义,倒不如暂罢一段时间,也好避个清净。 这大明的皇帝们也都是奇葩,嘉靖喜好炼丹,万历在深宫数十年不理国政,这位倒好,喜欢上行猎了。 八月才到,内阁便收到一发皇帝的中旨。 “朕近日体乏,偶觉目眩,朝会暂罢一月,告谕内阁知道。” 看着传达旨意的小阉离开,内阁中的四名阁老面面相觑,现在皇帝的中旨,和真正的圣旨也没什么区别。 虽说是中旨,可现在却没有谁敢不遵从的。 旨意一下达,朝中更是兴起了各种谣言,有说皇帝又要和刚即位时那样,朝会复时,遥遥无期。 也有说,皇帝哪里是身体有疾,这几日去南海子行猎,倒是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有什么病态。 很多人都是明白,其实朱由校身体健壮得很。 许多不明所以之人,闻此却是长吁短叹,心道大明能不能出个正常点儿的皇帝? 不论外界怎么想,下达这份中旨后,朱由校反正是有点儿放飞自我了,小阉才刚回到乾清宫,便见到皇帝兴冲冲地跑出去行猎了。 这还没完,晚上干脆就宿在南海子了。 一个月下来,朱由校是连南海子也没出,司礼监的小阉们来来往往,奏疏直往里头端。 在南海子这种地方理政的皇帝,这又是开了一个先河。 一个月的时间,朝政依旧未能平静,因为朱燮元在山西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就在五天前,他在太原抓了十几名地主。 这些地主都有侵吞军屯的嫌疑,朱燮元的做法也是令军户们大快人心。 执掌右军都督府的马世龙自然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快刀斩乱麻,出动西北军协助迅速安顿住了局面。 虽说这地方上的局势暂时稳定住了,可朝中却是愈发的乱了。 朝臣们眼见劝说天启皇帝停止清查屯政无果,竟将矛头转向了主理屯政的文武官员身上。 朱燮元和马世龙,这两个在地方上主理此政的文武之首就不提了,就连早些时候下去办案的两名阁臣,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武英殿大学士许为京,也都没能幸免。 朝臣们为了阻止军屯继续清查下去,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把他们几个的祖宗十八代都给翻出来了。 更有甚者,居然污蔑马世龙祖上是蒙古人后裔,这次一定是包藏祸心。如此种种,也是令朱由校哭笑不得。 支持的,反对的,整天把朝廷上都给吵闹成了一锅糊粥,不过无论怎么样,清查屯政的行动却是在地方上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毕竟,皇帝现在不理政,突然喜欢行猎了。 没有明确的旨意,朱燮元和马世龙就可以“自行其事”,他们这次也是豁出去了。 功败与否,在此一举。 南海子御帐,朱由校坐在地毯上,冲眼前的几个人问道:“远征乌斯藏,你们觉得朕应该拜谁为督师?” 躲避朝政,就是为了处理正事。 见几个人没有回答,朱由校看向一个人,“要不你去?” 被看见那人,正是如今的兵部尚书王洽。 他浑身一顿,说道: “陛下,现在这个时候,臣留在朝中的用处更大,反对清查军屯的官员不在少数,兵部中也有许多…” 朱由校点头:“倒也是…” “你说呢?” 英国公张维贤刚才就一直在想人选,毕竟远征乌斯藏这种事,自开国以来从未做过,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之人才行。 他迎上目光,轻声说道: “朱燮元、马世龙需得留在山西主持大局,孙传庭刚得大胜,军中威望不小,叫他去?” 朱由校想了想,让孙传庭去,其实也有考虑过。 但远征乌斯藏这次不能有意外,必须一举攻成,孙传庭虽说在蒙古证明了自己,但现在还是有些嫩。 至于卢象升,更嫩,根本没经历过大战,他的天雄军,现在也就是在南方跟着江南大营的黄得功镇镇场子。 派孙传庭和卢象升出征,朱由校不得不仔细斟酌,再三考虑。 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 “孙传庭博见有才,但此回是灭国之战,藏巴汗觊觎乌斯藏已久,而今已经占据地利,他履历不足。” “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语落,朱由校淡淡的眸子,扫过阶下几人。 “张万邦…?”兵部尚书王洽说道:“近些年来,张万邦率领大同军屡破强敌,威震塞外,派他出征,定能打击敌军士气!” 张维贤却是摇头,“那都在其次!” “张万邦只是将,而不是帅!带兵打一场战斗,自然可以让张万邦去,但这次是要连续打几仗,甚至更多!” 几人接连商议,基本的人选都考虑到了。 出征乌斯藏,攻伐阵战,让张万邦的大同军为先锋,中军督阵、陷阵厮杀,也有贺人龙、虎大威、郭钦之辈可以选择。 这些人是勇战骁将,其部下,也尽是些经受多场战斗磨砺出的虎狼之师,足以委以重任。 现在只欠缺总领全局之人,众人绞尽脑汁,也找寻不出。 一时间,帐内陷入寂静。 突然,兵部尚书王洽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洪承畴?” 朱由校也是一拍大腿,怎么死活就把他给忘了! 洪承畴,天启元年开始担任辽东巡抚,与辽东经略熊廷弼一文一武,既互相掣肘,又不互相干涉。 这两个人,一个理政,一个督战,才是有了如今全辽皆复的大功。 和熊廷弼几乎让所有人厌烦的性格不同,洪承畴这个人情商极高,各党各派几乎都能周转得开。 洪承畴在辽东巡抚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四年,弹劾过他的人,居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能力。 而自去年底朱由校下旨革除辽东巡抚以后,洪承畴便一直赋闲在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眼下看来,倒是只能倚重于他了! 合适的人选,是不用多说什么的,朱由校也从几人眼中看出来,他们都对洪承畴很是满意。 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好再议的了。 很快,圣旨从南海子发出,宣示天下。 在这份措辞严厉的圣旨中,朱由校重新启用前辽东巡抚洪承畴,并拜为督师,厉数了藏巴汗的种种罪行。 出征的名单上,也是猛将如云。 名将张万邦将率领骁勇善战的大同军为先锋,固原总兵郭钦、宁夏总兵马永等为中军,调三镇及畿辅精兵二十五万,号称五十万,远征乌斯藏。 这是有明一代自立国以来,对乌斯藏的首次大规模军事行动,也是第一次对一个号称已经建国的所谓“国家”,发起的灭国之战。 拨乱反正 第六百四十九章:定装火药 乌斯藏的事才刚说完,张维贤几人还没走远,便见到一名官员急急忙忙走入御帐。 半晌之后,朱由校飞快地跑出御帐,翻身上马,用一百八十迈地速度奔往京郊军器司试射场。 刚才来的是军器司下属官员,说了一件事,毕懋康与西班牙人研究,发明了定装子药。 其实也不是发明,这次还是沾了腓力四世的光。 西班牙人见大明虽然也跟进了遂发装置,但却仍然使用落后的散装火药和铅弹装填方式,很是不理解。 为了表示这次签订协议的诚意,西班牙的首席造枪师把这个方法无偿告诉了濠镜外卜加劳铸炮厂的毕懋良。 毕懋良一听,惊为天人,连续试验了一个多月,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总算在今日试射成功。 具体怎么回事儿,还得等赶到军器司才能知道。 朱由校只知道,这么多年,年年给军器司拨款这么多银子,总算是没有白花销! 镇虏炮,这次的定装弹药,都是飞跃式的进步! 军器司现在的气氛就跟过年似的,没有人能理解这些终日钻研火器的匠户们在成功之后的喜悦。 因为在这之前,军器司压根不知道还能这么装填子药。 所谓定装子药,就是定装弹药,只不过这个时候没有弹药这种说法,铅弹、火药,都称子药。 朱由校是穿越来的,自然明白这个方法的发明和发现,对现有火枪作战能力的提升会有多大。 这还在南海子待什么?什么都得靠边站! 朱由校跳起身来,骑马飞奔跑出了南海子的大门,令那些站岗的净军们一个个张大了嘴。 这太不可思议了,身为天下至尊、万民之主的天子,竟这样不顾威严地跑了出去。 很快,朱由校飞奔到军器司在京郊的试射场地。 没过多久,后面的禁军骑兵们也都纷纷赶来,见皇帝已经下马,都是连忙将马匹绑在一起,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他们不理解皇帝为什么这么高兴,总之,一定是天大的好事就对了! 然而,更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由于实在是高兴,加上是天黑,朱由校压根没顾上要看脚下,跨过试射场门槛的时候磕了一下,惯性没收住,猛地摔进场地三四尺远。 等骑兵们赶过来的时候,正好见到皇帝趴在地上,顿时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吓傻了。 近在咫尺,刚刚迎出来的射场官员也是一样,一时都没想到该去扶一扶他们的陛下。 等毕懋康赶出来,瞪大了眼睛,连忙上前把朱由校给抚起来:“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无碍,无碍!”眨眼功夫,朱由校跳起身来,拍了拍泥土,仍然满脸的高兴。 “陛下驾到了?” 试射场内,匠户和官员们还在满脸高兴地讨论,闻言全都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 直到看见皇帝跑进来,他们才是有些慌乱。 不过朱由校满心都在定装弹药这个事上,想要看看成果,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环视说道: “听说你们搞出了定装子药,快给朕看看!” 这个时候,朱由校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态,只不过脸上那股子兴奋的劲头,还是挥之不去。 定装弹药啊,这相当于质的飞跃! 毕懋良留在濠镜继续和西班牙人取经,毕懋康则是从山东赶回到了京师,闻言他说道: “托陛下的福,这次军器司在大佛朗机人的帮助下,制作出了第一批的纸质弹丸。” 朱由校愣住了,“纸质子弹?” 在枪弹的发展史上,纸壳子弹虽不是那么有名,但在枪弹历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现在大明所使用的火枪,般都是直接从枪口往内加子药,或者是装入铅弹,从明初以来就是如此。 这种装填方式,操作缓慢而且每次的装药量不确定,射击效果也不稳定,这是发明遂发装置以后,军器司一直想要解决的问题。 而西班牙人所说的定量装药,无疑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方式。 在现在这个时代,尚没有后世那样先进的加工技术,但是总有办法,大约半个世纪前,瑞典人发现了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式。 为了使装弹速度加快,且药量一定,纸质弹壳应运而生,并且最先在瑞典陆军开始成批的使用。 最初的纸质弹壳只使用纸卷成的筒,里面装有火药,但弹头与之分别装入,装填速度仍较慢。 后来西方各国见瑞典陆军使用这种纸质子弹以后,战斗力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便纷纷效仿。 到了如今,纸质子弹的技术在西方已经相当成熟。 有人发现,如果把弹头和火药一同装入纸质弹壳内,可以进一步提高装填和射击的速度。 西班牙人在签订协议后,将这些技术都教给了军器司的匠户们。 当然如今的西班牙也不是半个世纪前了,西班牙皇室将大量从美洲掠夺来的金子用于奢侈,而不是发展工业。 这也导致了他们的发展程度现在稍落后于其他西方国家,但相比大明,西班牙人的作战方式和枪炮,无疑还是先进的。 对于学习别人,朱由校一向都没什么羞耻心。 你不去正视自己,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哪方面有多落后,也就不会去学习,只有学习才能变强,变强了,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既然有些东西我们自己研究出来很难,那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学现成的呢? 不论是为了西班牙人是在表示诚意还是什么别的,这种技术的传入,对眼下大明火枪兵战斗力的提升,无疑是巨大的。 如果能把这种方式普及下去,朱由校相信,建奴那些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八旗骑兵再也不会可怕。 满万不可敌,一直以来都是个笑话。 “现在成批生产这种纸质弹丸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朕提。”朱由校冲毕懋康说道。 后者闻言,脸上的确是犯了难: “陛下,火药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难处在于制作这种纸质弹丸的工具,我们没有。如果想批量制造,就得从其它国家大量购买工具。” “我们向西班牙购买的第一批工具,被荷兰舰队给截了。” 朱由校闻言,脸上的兴奋之情消散下去不少。 这也就是说,现在虽然知道怎么造纸质子弹,但是还没有自己生产的能力,工具造不出来。 想造工具,不仅需要聘请西方技师传授技巧,也要购买一些国内目前没有的精密零件。 总而言之,以现在来说,短期内是造不出来这种方式工具的,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进口! 西班牙倒是可以低价购买,毕竟是协约国,这种东西对西班牙来说,并不难造,难的是怎么运过来。 根据毕懋康所说,现在海上的商贸已经被荷兰人给封锁了。 这么看来,这一仗倒是非打不可了。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章:先“送”后奏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仍静不下心。 直到看着挂在壁上那根早已枯黄的老人参,才是将脸色一凝,一屁股坐在了九龙御座上。 王朝辅跟进来,亲手捧着内宫精心烹调的“家膳”奉至眼前,“爷,这是太妃着人送来的,说是良贵妃娘娘的手艺。” “行,放这吧。” 朱由校闻到饭香,食欲大涨,心情顿好。 宫娥上前,侍奉着围上天蓝色的丝巾,朱由校拿起箸,就在御案上进起今日的晚膳。 一个多月了,皇帝总算是又回到宫里住宿,周围宫人们瞧着高兴,坤宁宫的晚膳,就是为庆祝此事。 大明朝的后宫有太妃和中宫张嫣掌管,朱由校也没有那么多妃子,自驱逐客氏,将郑贵妃打入冷宫后,一向都没有什么事。 “皇爷,今晚宿在哪一宫?”王朝辅见皇帝吃的香,心情似乎不错,也是替后妃们询问起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就待在乾清宫,朕吃完就歇了。”朱由校将菜汤一块混到饭里就着吃,边吃边道: “劳累一日,我现在哪也懒得去。” “把今日猎到的兔子和鹿,各宫挨个都送去一只,就说是朕亲手猎到,赏赐给她们的。” 说着,朱由校垂眸看了一眼香气浓郁的饭菜,嘟囔道: “这后宫,终日不食人间烟火,也该没事开开荤腥,叫她们也尝尝宫外的野味儿。” 王朝辅抬手觑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 “好,奴婢这便带人挨个宫里都去一趟。” 说完话,他却是没走,心中暗暗猜到了皇帝的心思。 朱由校见他还没走,也是一笑,道:“你先到坤宁宫去吧,这一个月没有见皇后,朕怪想的。” 王朝辅这才眉眼笑开,躬身道: “奴婢懂得陛下的心意。” 朱由校点了他一眼,笑道: “你这老阉,忠贤当年把你给朕送过来,也真是懂得朕的心思,你去吧,朕要用膳了。” “哎,奴婢去了。” 王朝辅嘿嘿一笑,带着两名小阉,来到西暖阁外嘱咐了几句什么,然后才是缓缓自长廊走开。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朱由校望着饭碗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 按军器司说的,虽说火药的问题解决了,技术也从西班牙人那里学到了,可定量装药却不是那么容易推行下去。 定量装药,最好需要纸质弹壳,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然而这种纸质蛋壳,需要精密的仪器才能制造。 现在以大明的工艺来说,仪器花费些时日,或许造的出来,但制造仪器的某些特定零件,整个亚洲都造不出来。 零件、仪器这方面卡住了,所以说短期内想要指望纸质弹壳量产不太可能,还是要大量依赖进口,西班牙人可能看重的就是这方面的利益。 说来也是,不拿到好处,腓力四世怎么会三番两次派王室远渡重洋来跟大明签订军事协议和商贸协议? 现在整个亚洲,只有濠镜,也就是后世所说在澳门的西班牙卜加劳铸炮厂才有。 从卜加劳铸炮厂一直买,也不是个办法,弹壳这种东西毕竟是大宗消耗品,平日操训,都要大量使用。 最简单的方法,还是购买仪器和零件。 军器司这次也是未雨绸缪,用朝廷拨款,从西班牙购买了第一批仪器,原本能使用一段时间,或者至少装备勇卫营和边军,这是好事。 可这批仪器,却是在运回来的时候,让那些荷兰人给截了! 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不然商贸受到影响,收入直接要少一大截,何况仪器不到位,纸质弹壳也一直造不出来。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很快用完晚膳,在两名面相清秀的小宫娥服侍下净面、洗漱。 净面之时,工部尚书冯铨与皇极殿的管事牌子王承恩两人在门外求见。 朱由校斜睨一眼,用巾帕擦脸,一边淡淡说道: “候着。” 少倾,朱由校洗漱完毕,才是给外面打了一个眼色。 两人小心地走进西暖阁,参拜过后,冯铨先说道: “听闻陛下自南海子行猎归来,朝野轰动,臣本不想来扰,奈何塞北三卫来信,说是有件事,让臣游说一番。” 朱由校坐回到了御座上,闻言道: “塞北三卫,那些蒙古人怎么会与你有来往的?” 冯铨讪笑,“陛下忘了,归化城是臣奉旨外出督建的,与宰塞等几人还算相熟。” “这朕倒忘了,说吧,有什么事不能直接上奏疏的,要找你从中斡旋?”朱由校的确是没想到会是什么事。 莫非是察哈尔部又出兵了? 不过这不太可能,以历史上林丹汗的性子,现在他就是生怕自己的本部受损,难以压服部众,又怎么会头铁找打呢。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朱由校看了王承恩一眼。 王承恩恭敬道:“奴婢此回,也是为冯尚书所说之事,去年出使塞北,这件事福余王也曾提过。” “什么事?” “福余王要把女儿嫁到宫里,做大明的皇妃,不知陛下会不会同意,这才叫我们二人…” 冯铨说着,却是突然听见了上面的大笑。 他与王承恩对视一眼,都是不知所措,后者眼珠转了转,说了句折中的话,“奴婢想着,皇爷喜好行猎,蒙古女子个个都会骑马,自能陪伴君侧。” 朱由校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宰塞何曾有个女儿的,朕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听了这话,两人心中同时松了口气。 听起来,皇爷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排斥。 冯铨忙道:“陛下,人已经送进宫里来了,要不要,还是先见见再说。” “什么,已经送进宫来了?”本打算睡觉的朱由校一下子就精神了,蒙古娘们,性子应该都挺烈吧! 见见也好,这可是中原找不到的风光。 朱由校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们怎么能不和朕说,就偷偷把人带进宫里来呢?” “这岂不是陷朕与绝地?” 两人连忙伏跪,纷纷请罪。 “陛下息怒。”冯铨连头也不敢抬。 “爷还是见见吧,实在不行,找个由头,也就打发回去了。”王承恩说完,浑身都在发抖。 朱由校看他们害怕的样子,嘴角一翘,叹气道: “既然如此,传她进来吧。”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一章:朕的女人不好做 看着跟在宫娥身后,亦步亦趋走进西暖阁的这名蒙古女孩,朱由校倒是眼前一亮。 这种草原人行走起来的飒爽豪气,是关内女人永远也学不来的。 只是,这女孩走在自己这个大明皇帝的紫禁城里,就像是受到束缚,被关在笼子里的雏鹰。 一时间,朱由校竟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自己平日有多少时间去顾及这些儿女情长,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就连最为宠爱的皇后张嫣,也有连续一个月也不得圣宠的时候,余的良贵妃、纯贵妃、裕妃,就更加少了。 那些储秀宫里的貌美秀女,以及更多的嫔妾,虽说也是住在皇宫里,但这五年多来,却是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见到。 朱由校分身乏术,一个人毕竟难以顾全。 朱由校眼中波澜渐兴,又是渐消,信步走出御案,来到她身边,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一番,询问道: “你叫什么?” 女孩却是少见敢于在这个时候,直视皇帝的人,这番气质,也是令王承恩这种经年沉浮于宦海的人心中惊讶。 她鼓足勇气,攥紧拳头道:“乌缇娅,孛儿只斤氏!” 朱由校早就学会用眼神来掩饰感情,无论心中作何想法,眼中依旧是那样平淡,一如古井无波。 “黄金家族能有你这样的子嗣,他也能含笑了。” 朱由校这番话中所谓的“他”,实则是带着尊称的意味,乌缇娅自然听得出来这说的是谁。 能让大明皇帝表示尊敬的,只有在她心中英雄一般的成吉思汗,她那一统草原的先祖铁木真。 “多大了。” “十六岁。” “十六岁…”朱由校眼中一动,挑了挑眉毛,取下墙上悬挂的佩剑,展颜问道: “会舞剑吗?” 乌缇娅看了看皇帝手中的剑,摇头道: “不会。” “蒙古人使用弯刀,若论骑马射猎,我未必输你。” 朱由校看她一眼,心道性子好烈的一个妮子。 这一番话,也令冯铨和王承恩极度后悔,带来个女子如此冲撞陛下,他们两个回去岂还有命喘气。 “不会算了。” 朱由校说道,乌黑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 “你看外面那青山绿水,来京之时,路边盛开的桃花,草原上展翅的雄鹰,怎么还想着到皇宫做朕的妃子?” “在外自由自在,不好么?” 乌缇娅一愣,没想到大明皇帝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自认自己姿色绝不比关内女人差。 当下,变得有些焦急: “不,我只会嫁给真正的英雄!” “朕不是这个英雄。” “你是!” “那就算是吧。”朱由校轻笑一声,信步来到宫檐边上,远望紫禁城中的亭台楼阁,眉宇间收敛了笑容: “你知道那些妃嫔多久能见朕一面吗?短则数月,长则数载,你还小,回草原找个人嫁了吧…” “别再想着入宫了,朕的女人,不好做。” 乌缇娅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被王承恩在右边拉住。 朱由校自然知道,同宰塞联姻,可以和塞北诸部亲上加亲,君臣之礼,更加牢不可破。 然而朱由校不忍心这么做,乌缇娅,她本该是草原上的雏鹰,不应该因为这场政治婚姻困锁在这深宫。 所谓恶人,还是让朕去做吧。 说一千道一万,是朕看不上你,自回草原,去过本该属于自己的逍遥生活去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转过身,摆手道: “带她出宫,派人一路护送出关。” 满脸不甘心的乌缇娅,最终还是被小阉强行拉走。 听着她扭捏的声音愈发远去,朱由校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不过毕竟没什么感情基础,也就这样了。 不多时,王承恩回到西暖阁,低声说道: “皇爷,这是乌缇娅留给您的。” 朱由校转身一看,发现这竟是个围着粉色方帕的弯弓,一看就是草原女子惯用的强弓。 看着这弓,朱由校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 随着山西清查行动的逐步加快,各个卫所都有大批的人员变动。 很多人也是知道,再劝说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成效,因而,朱由校总算是短暂摆脱了因为改革卫所在朝政上激起的纷争。 言官科道隔三差五,依旧会奏上几封劝说不能清查卫所的奏疏,只不过,已经对朱由校起不到什么影响了。 兵部。 兵部的官员们没工夫理会皇帝个人的感情问题,正在讨论此回远征乌斯藏的整体章程。 既然主要人选皆已决定,接下来,就是沿途粮草的提供,以及用何种方式入藏的问题了。 兵部尚书王洽环视一眼,说道: “诸位是不是都忘了,永乐一朝,成祖皇帝曾修建过一条自京师直通往乌斯藏的官道。” 兵部侍郎邵辅忠说道:“确有这么条官道,不过年久失修,许多地方,怕无法通行,如果启用,还需只会工部一声,拨款重建。” 语落,兵部群臣都是小声的讨论起来。 “此官道贯通南北,工程极大,少说也要动用几十万的人力,朝廷拨款也需数百万,这…” “是啊,工部只怕不会愿意。” 王洽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说道: “众位,重建此官道后,朝廷传旨乌斯藏、青海等地都会十分便利,这是利国利民的百年大计!” “既然要收回乌斯藏及青海,就要未雨绸缪才是!” 邵辅忠又道:“眼下山陕等地多有流民,山东赈灾也是主要阶段,朝廷此番修路,招募一批散亡流民,也会为地方官府极大缓解情势。” 这话一出,倒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眼下山陕小灾不断,流民安置不及,而温体仁和杨嗣昌在山东赈灾,处理蝗祸,每日北上来京的流民更多。 这次修路是个浩大的工程,重要性不亚于天启元年至天启三年修建三大殿那次。 何况这是由工部牵头,在多省同时动工,尽快重建南北官道,一定是会让大批流民有用武之地。 这样一来,既促进了朝廷与地方之间的联系,也算是帮助地方官府处理一批流民。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只不过朝廷要再多花些银子。 兵部商量来去,决议可行,遂是题奏内阁,魏广微、许为京、胡士广、王在晋四名阁臣在签押房商议来去,觉得兹事体大,应当召开部议。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二章:坏人,还是得我来做 签押房。 内阁首辅魏广微坐在正北,待最后一人来到位子上做好,便张口说道:“既然六部要员都到齐了,就议一议吧。” “兵部,说说你们的提案,部议之后,再交给陛下定夺。” 说完,他将目光望向兵部众人。 兵部尚书王洽起身,先是朝首辅点头致意,然后说道:“臣部认为,远征乌斯藏,需得未雨绸缪,为将来治理开方便之门。” 众人都眼中一亮,仔细听着。 王洽继续说道:“永乐一朝,成祖皇帝曾下旨修建一乌斯藏直抵京师的大路,名为京藏官道。” “此官道沿袭至今,几近荒废。朝廷出兵,如能从此官道经行,将极大缩短行军时的时日与将士的疲惫程度。” “何况从长远所计,重建官道,无论对朝廷管辖乌斯藏、青海,或者茶马贸易有司开展商运,都有不小便利。” 话说到这个时候,六部的臣子们皆已议论开了。 户部中一名郎中皱眉道:“京藏官道荒废多年,如要重建,只怕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个小数目…” “眼下山东蝗灾,山西和陕西各府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干旱,甭说老百姓,连我们在朝为官的,日子也都不好过。” “在这个时候动工如此浩大的工程,万一来日它省再有灾害,朝廷岂还能有余力赈灾?” “就是因为如此,才要立即昭告天下,重建京藏官道!”兵部侍郎邵辅忠说道: “宋郎中,眼下每日来京的山东流民,大概有多少人?” 闻言,户部畿辅民事清吏司姓宋的郎中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各位,仅昨日,山东来的流民就有六千余人…” “这还是数日以来,人数较少的一次,最多时山东流民可达万人,我们民事清吏司的人手早已捉襟见肘…” 闻言,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道:“如此困难,怎么不向朝廷上报?” 宋郎中连忙说道:“回许阁老,本来清吏司是要在这几日,将流民安置事务上报到总部,只是东厂魏公公忽然在城外资助了几千屋空置的宅地,暂时稳住了局势。” “魏忠贤?”许为京一愣,也是不再说话。 魏忠贤这家伙可是财大气粗,这几千屋,怕不知道又是哪一年从富人们手中抄得来的。 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派上了用场。 他们不知道,魏忠贤这样做,其实也是在向朱由校表忠,毕竟皇家养着你,可不是白养的。 拿了这么多好处,得在关键时候派上永用场。 流民的事,众人的确是有听见风声,只不过最近几月,朝廷各部院日夜连轴转,他们的消息也仅限于晚上回府吃饭时听家人偶尔提及,有些闭塞。 很多人都是知道流民来京很多,却没想到,已经成了眼下这样的规模,一时间,更是议论纷纷。 “若这几千屋也用尽了,又该将流民往何处安置?” “是啊,如此多的流民,每日的吃穿用度,也都要养济院、惠民药局等有司提供,不是一个小数目!” “需要尽快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山东蝗灾不解决,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添置再多的房屋,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很快,签押房中吵闹一片。 魏广微微微蹙眉,摆了摆手,屋中才是渐渐安静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望向兵部。 方才问话的兵部侍郎邵辅忠,似有话还没说完。 果然,他继续道: “各位,尽管是治标不止步,那现在这个‘标’,也需要治一治了,安置流民,不能只靠户部清吏司,这是整个朝廷的事。” 说完话,余的部院有了怨言。 “我们能做什么?” “户部掌管天下民事,六部自古而起便是各有分工,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越权行事,岂不天下大乱?” 邵辅忠看过去,冷笑: “迂腐!” “臣部说的重建京藏官道,就是现阶段的解决之法!” “兵部提,该以户部牵头,在畿辅、宣府、大同、密云、宁夏、乌斯藏、青海七地重建官道。” “此攻城十分浩大,短期内可提供大量劳工岗位!” “招募无家可归的流民帮工,既解决流民过多无法安置的问题,又能动用大量空置人力,岂不两全其美?” 话音落地,议论声更大了。 工部官员们纷纷点头,这一点他们之前到时未曾想过,现在一听,倒如醍醐灌顶一般。 不过现在不愿意的轮到之前诉苦的户部了,户部尚书赵秉忠一脸犯难,说道:“七地同时修路,招募的劳工何止数十万?” “动用多少人力不论,我们户部,眼下的存银也是捉襟见肘了。” 的确,户部这方面有困难。 内库的银子都是从正规渠道获得,每年不过三千万左右,真正隐藏收入进来的银子,全都在皇帝内帑安安静静地待着。 实际数目,除了朱由校自己没有人知道。 这种工程最快也要数月,按月结算,仅仅供给劳工们的工钱就要数百万两之巨,这还不算这几十万劳工每日的吃住花销。 近千万两,这可不是一千块钱,这是许多人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天文数字,撒水一般就这么撒出去了,是个人都会心疼。 “胡闹,现在是心疼钱的时候吗?”魏广微觉得自己不能不说话了,做首辅,这点儿眼力见还是要有。 关键时刻,需要他这个首辅出来担当。 魏广微面色严肃,说道:“重建京藏官道,收复乌斯藏、青海二都司,这是陛下胸中大明的百年大计!” “我们诸位同僚就都辛苦辛苦,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闻言,户部尚书赵秉忠将头垂了下去,无可奈何地道:“既然阁老都这么说,那户部也无异议了。” “只是内库实在拨不出多少银子,如要动工,少不得要去乾清宫叨扰陛下一番…” 魏广微还没说话,门后却是传来一阵尖尖地怪笑。 原来是魏忠贤,不知何时来到内阁签押房外旁听,他缓步走入屋中,经过之处的文臣,无不是又惊又怕地起身。 “本督伺候爷二十几年了,诸位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这种损事儿,还是叫本督去提吧。” “坏人,还是得我来做。” 魏忠贤说完,看了一眼内阁首辅魏广微,眼中不知是威胁,还是什么别的,反正是转头就走。 “你们继续议吧,本督是太监,这种事还是不参与得好。”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三章:京藏官道 “爷…” 朱由校正趴在御案上休息,忽然听见一声轻唤。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于是笑道: “忠贤哪,你怎么来了?” 魏忠贤得了皇帝示意,方才缓步迈入西暖阁,一路走过来到御案后,为朱由校捏肩,笑道: “没什么事,就是想皇爷了。” “少来。”朱由校也是一笑,“你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什么要事,说吧,朕听着呢。” “爷天纵英明。”魏忠贤习惯性地拍了一声马屁,“是京藏官道的事儿,部院议定,说是要重建。” 朱由校没说话,但是脸色淡了下去。 魏忠贤仍旧捏着,连手上的力道都是稳稳的,说道: “皇爷还不知道吧?最近连日来京的流民不少,户部畿辅清吏司,差点儿就忙不过来了。” “哦?这事怎么不早报给朕?”朱由校剑眉一挑,示意他不要再捏,然后松了松肩膀。 魏忠贤来到一侧,恭敬站着,说道: “是户部畿辅清吏司的郎中宋喜,不知从哪挪用了几千屋的空置宅邸,这才维系住了局面。” 这番话,倒是令朱由校多看了一眼。 这事朱由校能不知道吗? 流民的事,较事府早就报上来过了,山东蝗灾治理情况也一直都有较事跟着,很让人意外,魏忠贤这次居然不是来邀功的。 这老家伙,到底城府还是深。 朱由校大笑一声:“宋喜、送喜!这个名字取得好,他这是来给朕宋喜的呀” “忠贤,拟旨下去,给他照例论功!就…升个户部员外郎吧!” “宋郎中若知道了,一定会感谢天恩浩荡。”魏忠贤脸上也是喜色,好像比听见赏赐了自己还要高兴,说道: “皇爷,流民的事是暂时缓解了,可山东蝗灾一日不消,流民就只会越来越多。” “这重建京藏官道,也能提供大批劳工,一举两得。” 朱由校眉毛一皱,道: “你什么时候这样婆婆妈妈了,有什么事,直说,朕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是不是这次动工,户部内库的存银不够?” “爷天纵英明…”魏忠贤惊呼一声,慌忙跪倒: “是这回事,老奴想着毕竟与爷亲近些,就自作主张,揽了这个差事,陛下恕罪。” “恕罪?”朱由校失笑:“恕的什么罪?朕这次不仅不会治你的罪,还会记你的功!” 看着喜形于色的魏忠贤,朱由校淡淡说道: “具体的事儿,等内阁把部议的折子呈上来再说,要是他们实在不放心,你回去给个准信,就说银子这事上,不算个问题。” 准备这么多年,你当是白准备的? 早知道后面年年都会有大灾,怎么能不多预备一些资金以备周转? 这一点,朱由校这个现代过来的人,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陛下天纵英明,重修京藏官道后,远征军定能马到成功,凯旋而归!乌斯藏和青海,必将重归于大明的版图之中!” 朱由校哈哈一笑,用眼神点了他一下:“行了,你少在这拍朕的马屁,大半夜的,烦不烦。” “遵旨,老奴告退,皇爷好生歇着。”魏忠贤嘿嘿一笑,挤出了满脸的褶子,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魏忠贤出了乾清宫,朱由校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深深的忧虑。 至于魏忠贤,出去后也是发觉浑身出了许多的冷汗。 陪伴在君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看似年轻,实则心机深沉的皇帝左右,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累! 魏忠贤只觉得累,由于他权势过大,皇帝势必有所堤防,在温体仁入阁,浙党入朝以前,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是丝毫不敢马虎。 不过这次出来,他几乎有一件事可以断定,重建官道招抚流民这事上,自己说话说对了,事儿也办对了。 而且现在看来,皇帝也没有任何要卸磨杀驴的意思,似乎不必过于担忧,好生办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行。 松了口气,他才是自大明门而出。 ...... 天启五年八月十五日,内阁会六部议,题奏重建京藏官道,奏本被呈送入乾清宫,翌日御批准行。 很快,京师顺天府、南京应天府并中原各省州府相继发出通告,昭告天下,朝廷即将大举动工修路。 因为远征军出征迫在眉睫,所以官道只在原基础上进行重建和修缮工作,但这依旧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 朱由校发内帑银一千万两用于承建,严旨由工部牵头,各省州府清吏司领地方官府一齐施行。 锦衣卫各地督办司也相继接到命令,严查官吏贪腐工程款项,流民未有良好待遇等贪赃枉法诸事。 部议规定,京藏官道的重修范围,经行畿辅、宣府、大同、宁夏、密云及乌斯藏、青海七地。 首批劳工,优先招募无家可归且身处异地的流民。 正是为了表达对流民安置问题的重视,户部受了朱由校的意,对劳工的待遇也是历朝最为丰厚。 最普通编入地方劳工营的流民,全国统一标准是“日结工食银一钱二分”,没错,工钱从原本按月结算改为了日结。 这也是考虑到流民大多身无分文、急需用钱,临时改变的政策。 毕竟皇帝出钱很大方,一次性给了一千万两,有这么多的银子,户部安排起来也显得底气十足了。 为什么说这次是历朝最高? 要知道,有明一代,自洪武以来,历朝劳工临时雇佣的价格虽然没有定制,但有一点没有变过,即是所有正经职业中“工资”最低的。 而天启一朝,首次大批雇佣劳工,工钱居然和南京银作局裁撤前养老的“国企员工”们的收入差不多。 这种待遇,流民们就算看见了,也没有人敢相信居然是真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的工期能达到一年,首批雇佣的劳工们每个人都能得到四十两以上的年收入! 这在这个时候,说成是后世的三十万也毫不夸张。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正说明了朝廷的财大气粗,以及天启皇帝的从容不迫,消息传散之处,人心纷纷安定。 流民们对皇恩浩荡,纷纷是感恩戴德。 因为有了资金加持,各地招募劳工的通告陆续张榜,招募处每日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有许多不是流民的人也想来混混,不过这些小事,都有督办司和地方官府负责去管。 紫禁城里的天启皇帝,正因为一个消息而自责。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四章:国事亦家事 河开不日,乱红飞絮。 慈宁宫上愁云高驻,此处的宫主,即为天启王朝掌太后印玺,统摄后宫的万历皇帝皇贵妃刘氏,如今的太妃。 朱由校心知自己不会有多少时间陪伴乌缇娅,在西暖阁拒绝了塞北三卫的姻亲之请。 诚然,这在朱由校这个现代人的眼中,这是放归草原的雏鹰,使她展翅高飞,无所束缚。 在朱由校心中,乌缇娅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回宫虚度年华,他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然而乌缇娅出来以后,却是备受旁人白眼。 一夜之间,从翱翔于草原之上的雏鹰,变成了旁人躲避不及的被抛弃者,这种身份角色的转变,没有人能接受得了。 她的失败,让塞北三卫三百余个归附与大明的蒙古部落蒙羞,身为父亲的福余王宰塞,更是不知所措。 自从有了中宫之主,刘太妃也逐渐让权,深居简出,诚心礼佛,为大明,也为天启皇帝日日祷祝。 刘太妃听闻此事,很是震惊,虽说大明与蒙古诸部从未联姻,然而当今形势不同。 这次塞北诸部之请,实则是畏服于大明的安定、强盛,姻亲的意义大于以往。 后宫虽不得干政,但这既是国事,也是皇家的家事。 既然天子将自己尊为太妃,以太后印玺授之,那便也就有了选择干预的权利,在这件事上,刘太妃决心促成。 “参见太妃。” 不多时,宫外传来一声温温细语。 刘太妃手中拿着佛珠,闻言仍旧闭着眼睛,淡淡道:“皇帝来了,快请进来吧!” 朱由校没有客气,直接走进了慈宁宫,在众人的注目下坐在椅子上,明知故问道: “不知太妃召朕前来,是为了何事?” “听说皇帝在西暖阁回拒了福余王的姻亲之请,是不是有这回事?”说着话,刘太妃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为了这事… 朱由校摇摇头,说道: “是,朕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刘太妃动了雷霆,但是很快又控制下去,叹了口气,说道:“皇帝只怕还不知道,乌缇娅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吧。” 朱由校一愣,随即失笑: “朕已命人送她出关回蒙古了,福余卫尚在,福余卫的郡主,怎么会无家可归?” “太妃说笑了。” 刘太妃再度叹了口气:“看来皇帝是真的不知道…” “也罢,皇帝忙于政事、日理万机,这等凡俗妇家的琐碎之事,自然是无暇关注了。” “太妃什么意思?”朱由校眼神微微变了变,身子也略微坐得板正了些。 “乌缇娅出关后,塞北诸部人人都说她是个被大明皇帝抛弃的女子,连宰塞也与之断绝了父女亲情。” 刘太妃说完,淡淡瞥了一眼天启皇帝。 “什么。”朱由校也的确是头一回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真有此事?朕怎么毫不知情?” 刘太妃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又开始闭目冥思。 “宰塞与乌缇娅断绝了父女关系?”朱由校不由怒火中烧,动了怒,一扬袖子,“传王承恩!” 不多时,一脸懵逼的王承恩来到慈宁宫,先后拜道: “参见太妃,参见陛下。” 朱由校瞥了一眼刘太妃,喝问:“朕问你,乌缇娅送回福余卫后,那边是如何待她的?” 一听这话,王承恩心里咯噔一下。 他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恕罪,奴婢、奴婢也是为了不扰了陛下的心气,这才隐瞒不报。” 眼前的毕竟是王承恩,那个后世唯一陪着崇祯吊死的忠宦。 朱由校的气消了一些,也发觉自己方才的失态,尽量用平淡的口气道:“朕赦你无罪,说!” “回福余后,宰塞当场就与乌缇娅断绝了妇女关系,诸部也都议论纷纷,称大明皇帝看不上草原的女子。” “为什么不早报!”朱由校横眉冷对,片刻后又无力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 “陛下…?”王承恩有些担心。 “回去吧,没有你的事了。” 看着一步三回头离开的王承恩,朱由校大抵也明白最近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乌缇娅熬过来的日子不容易啊。 一时间,慈宁宫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知道这件事终究是自己做错了,以后世的眼光去看待眼前了,垂眸许久,默然说道: “太妃教训得是,此事系朕之过,也当朕去弥补。” “太妃保重身体,朕走了。” 言罢,朱由校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直到皇帝出慈宁宫几刻后,宫中的宫娥及小阉们才是陆续松了口气,也都是十分惊讶。 这天启一朝,皇帝还是头一次被说教。 曾几何时连日讲都不听信的皇帝,居然遵从了刘太妃意思,打算去再让乌缇娅进入后宫。 时下皇帝权柄在握,满朝文武、天下臣民,在今日以前,谁都想象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许久,刘太妃深沉如水的眸子再度睁开,手中佛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喃喃有声: “皇帝有德,大明有福。。” “我朱家的列祖列宗,有福气啊……” ......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坐在九龙御座上,喘息未定。 须臾,向身侧一名小阉沉声道:“告谕较事府,乌缇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在哪儿!” 小阉得了吩咐,随即转出西暖阁,自廊道一直向北走,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处大内中比较不显眼的院落。 走进空荡荡,似乎早已废弃的院落,小阉看了看四下无人,将手中一份小字条,掩盖在第三阶的黄土下。 他离开不久,另一人匆匆赶来,翻开石阶,看了小条上通红的字迹,满脸都是震惊。 较事府办事,向有轻重缓急。 红色字迹,代表十万火急,需得立即停下手头所有事务,着手去办,而且越快越好。 可是大明万千臣民,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这次办事的是较事府,天下间最秘密的侦缉机构,而且要找的人,身份也是非同一般。 这样找起来,极大的缩小了难度。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五章:回去弄死他们 三日后,一阵风吹过京师街道,落在正一名女子的身上。 女子身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小黑马靴早已沾满泥土,连身上的衣服也都旧了。 乌缇娅麻木地走在街上,听见一声闷雷,倏地惊起,抬头向四面张望。 却是有一名官差背负着文书,骑快马自道路中间疾驰而过。 这一幕,令她想起了往日在草原时自己的意气风发,若是在一月前,心高气傲的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想她福余王的郡主,草原上无数王子魂牵梦绕的情人,自幼跟随宰塞南征北战,骑马射猎,哪一样都不输给男儿。 她也崇尚汉家文化,成为蒙古各部中最先接纳汉语汉文、喜爱诗词歌赋的有名人物。 各部中,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不多见的。 这也是为什么宰塞要将她送入京师的原本,他原本以为大明的皇帝也会喜欢乌缇娅。 路过一处小巷,几名青皮对视几眼,都是看出了这副疲惫面容下包藏着的惊世之颜。 他们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好看的蒙古女人,一时间,色从心起。 不过乌缇娅身上的装束,还是令他们多少犹豫几分。 为首的一个,见她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离群的杨镐,泛起不少心思,跟上去语调调戏地道: “哟,蒙古娘们!” “你不在关外好好儿带着,来京城做什么?” 余的青皮见有人已经上前,便都跟了过来。 “就是啊,会不会是关外的奸细?” “我看,要报到五城兵马司才行,那边处置蒙古奸细可是一向毫不留情的!” 乌缇娅看了一眼,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冷冷道: “你们认错人了。” 青皮们都听出了这话中包含着的强弩之末,试探过后,更加是肆无忌惮起来,为首那个就一直在她身后跟着。 跟了一阵儿,发觉乌缇娅是在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他也就明白这个蒙古女人无家可归,邪笑着道: “去哪儿呀?” “几天没吃饭了吧,陪大爷们玩玩,给大爷们伺候舒服了,或许会赏你一顿饭吃。” 乌缇娅脚步一顿,腹中翻滚,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青皮们都是嘿嘿笑起来,发觉有戏,为首那个更是弯腰下去,色胆包天地偷窥乌缇娅的面貌。 “滚——”乌缇娅说完,却又是步履蹒跚地走着。 这下子,青皮们的耐心没了。 为首的直接握住乌缇娅的手腕,大声道:“走?告诉你,只要我去找官差,说你是蒙古奸细,你的命就没了!” “跟着大爷,吃香喝辣的!” 乌缇娅眉梢一抖,很快地打量了眼前这几个终日混迹于京师街头巷尾的所谓男人。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挣脱开来,继续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京城现在就是她最后的归宿,死也要死在这里。 青皮们站在原地对视几眼,决定动粗。 毕竟这么貌美的女人,还是蒙古女人,平日里可不多见,这么虚弱,几个大男人一拥而上,怕也是无力反抗。 办完事溜之大吉也就行了,实在不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几人上前,前后钳制住了乌缇娅。 为首那个满脸的邪气,眯着眼捏起乌缇娅的下巴,猥亵地笑道:“瞧你这无处可去的小可怜样儿,蒙古女人,就算生气了也是别有味道。” “来,让我摸摸…” 他说完,伸手就要来摸乌缇娅的脸。 乌缇娅怒火中烧,左手一挡,右手一掌打在这青皮胸口。 毕竟从小是练家子,气力绝非寻常女子,那青皮被打得“哎唷”一声惨叫,一下就摔了出去。 余的青皮都吓傻了,没想到这个蒙古娘们还有如此强悍的本事。 乌缇娅则抬起脚,冲着另外一人就是一脚。 那青皮正在震惊,也是毫无防备,狠狠地向后倒撞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话都说不成了。 青皮们这下都不做声了,对视几眼,分出一人,跑向街角,叫来正在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官差。 他指着乌缇娅道:“差爷,这蒙古娘们在京师转悠有一阵子了,我们想着,会不会是西虏的奸细?” 官差们闻言,走近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女人从装束就看得出来,的确是蒙古人,可一个蒙古女人,在京师晃悠这么多天是为了什么? 眼下的确是有西虏林丹汗等部尚未归顺,想到这里,官差也是不得不慎重行事。 为首一名差头,向围观群众张口喊道: “都看什么?不过是个西虏来的奸细,拷上带回去审问!” 乌缇娅百口莫辩,也是实在不剩什么力气,任由官差这样带走,呆呆地等着最后的结局。 突然,她大喊一声,把官差们都吓了一跳。 “公公!大内的孙公公!” 原来,她看见正有一名身着华丽的大内太监骑着马从街道上经过,这人她还认识。 一个月前进宫,就是这名姓孙的小牌子领着她去见王承恩。 孙公公果然勒停马匹,向街上看了看,听见熟悉的声音,很快锁定了方向,于是策马过去。 官差们见了,也立刻将乌缇娅押过去迎接。 只一眼,孙公公就看出来了,这不正是最近几日皇帝下旨要找的那个乌缇娅吗? 他连忙下马,朝官差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姓孙的虽然在大内是个真正的孙子,可一旦来到外头,以他的身份,当别人亲爷爷都够。 官差似乎也认识他,笑道: “孙公公,这是方才有人检举的蒙古细作,我们正要带回五城兵马司严加盘问。” “胡说!”孙公公猛地一巴掌抽过去,尖尖地嗓音都在颤抖: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福余王宰塞的女儿,大明朝未来的皇妃,大明朝第一个蒙古皇妃!” “蒙古细作,这种话是谁跟你们说的!” “来个人随口和你们一说,你们这就信了,把人给抓了?五城兵马司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这一巴掌,直接把那差头给打傻了。 但人家毕竟是大内出来的,是皇极殿管事牌子王承恩的干儿子,一个小小的差役,根本招惹不起。 路人们也都是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让大内公公当街把五城兵马司的官差给打了。 差头压根不敢生气,反而满心都是懊恼和害怕: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 “我们这就回去抓了那几个寻衅滋事的青皮,将此事回去禀明上官,引以为戒!” “公公千万不要…” 孙公公没理会苦苦求饶的官差,一心一意都在乌缇娅身上。 他命人打开手铐,轻轻揉着乌缇娅发红的手腕,态度和刚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说道: “陛下当日就后悔了,深切自责,下严旨命我们在全国各地搜寻郡主的下落,总算是找着了。” “没想到,一直就在京师啊!” 乌缇娅听到这些话,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呆呆问道: “他…他真的后悔了?” “是啊,太妃也劝说陛下了,陛下决定纳您为妃。恭喜,您就要成为我们大明朝第一个蒙古皇妃了。” 孙公公连忙点头,一转头,满脸笑容登时变成了杀气腾腾,冷冷道: “那几个青皮,不需要抓,让他们从人世间蒸发,五城兵马司乱抓蒙古人这事,咱家还要上奏陛下。” “这执法衙门,是该整顿一下了!” “还有,今儿这事,都得给咱家烂在肚子里,就算是跟你们的妻儿也不能提及,谁知道,杀谁。” 差役们都是吓得噤若寒蝉,心中对那些青皮痛恨到了极点。 看见孙公公带着乌缇娅离开,差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才是回过神来,起身啐了一口: “吗了个巴子的,连我们也敢耍!” 一名差役问道:“马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猪脑子?”唤做马爷的差头紧紧攥着佩刀,转身就走:“跟我回去,弄死他们!” 这一夜,五城兵马司人人皆惊,指挥使更是彻夜难眠。 百姓只知道,五城兵马司忽然出动了大批的差役,将附近几条街、坊的无赖和青皮们全都清理了一遍。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六章:皇室家宴 天启皇帝回拒了塞北诸位的和亲之请,已经震动了边疆内外,没成想引出刘太妃,更是惊震庙堂。 刘太妃多年未曾涉足宫政,为极力促成此事,也是亲自召来皇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最终,天启皇帝向塞北诸部下诏,决意重纳福余王宰塞之女,孛儿只斤氏乌缇娅为大明皇妃。 这样一来,坏事慢慢变成了喜事。 十几日过去了,时间缓缓来到九月,极其悲痛的人和暗中议论的人,都渐渐平息下去。 现在朝野内外都是一片的高兴,大明立国近三百年,这还是第一次有蒙古女子入住宫廷。 对乌缇娅来说,余痛尽管深沉,余喜尽管悠长,却已经不再是她所担忧的了,真正的生活就要开始。 她不会后悔那时的决定,直到永远。 刘太妃不愿抛头露面,而且年岁已长,日夜几乎都待在慈宁宫。 张嫣毕竟是中宫之主,不能总指望着刘太妃出面,现在的她,也是应该担当起来,为皇帝分忧解难。 为了帮助乌缇娅排解心中的气闷和忧伤,张嫣特地选了阳光极好的一天,带着后妃们来太液池散心。 张嫣沿着太液池边上的汉白玉雕栏,顺着曲折的平桥往东,走到卉香亭,吓跑了那条宫人们最为喜爱的头戴红冠的大金鱼。 她回眸岸边,见两位贵妃正在一从丁香花侧说话,整个太液池周边的宫人,也是往常的数倍。 这两位贵妃,一个穿着绿色绣花锦袍,鬓边插着绿色的绢花,浑身都是淡绿色的色调,看起来与周围景色正配。 旁边的一个风格则正与之相反,显得有些张扬。 她身上穿着水红色的款交领宽袖衫,淡粉的百褶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垂牡丹的发髻。 皇帝赏赐的金色发钗在阳光下折射出黄色光芒,不用说,这是天启四年时晋封为良贵妃的顺天府大兴县王氏。 另外那个一身淡色的是谁自不用多说,那是今年才得以晋封为纯贵妃的南京鹰扬卫段氏。 二女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绿以粉,边走边说笑,互相映衬,恰似太液池中出水的莲叶与荷花。 张嫣看着她们两个人走过来,笑道: “你们两个,怎生的把后面的裕妃妹妹忘了?” 两女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 只见一女正怯怯跟在身后,装扮也十分朴素,正是宫娥出身,却在西暖阁得到皇帝临幸的童静儿了。 她也是如今后宫之中唯一的皇妃,王氏、段氏,皆已晋封贵妃了。 张嫣忽然看见什么似的,说道: “裕妃妹妹,你头上的发钗做工怎么这么巧,像是去岁皇爷赐给延禧宫的绣工。” 童静儿一愣,还没说话,却是延禧宫的女主人段氏掩嘴笑道: “娘娘眼见儿真好,这一会儿就瞧见了。” “裕妃妹妹所戴发钗,就是皇爷赐到我们延禧宫的,本是一双,我也不能一齐戴着,便分给裕妃妹妹一只。” 张嫣笑了,道: “难得你们这样交好,皇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王氏这时笑道:“太妃常常告诫我们,说是后宫的妃子们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舞文弄墨,少给陛下添乱就是极好的。” 童静儿最为内向,这些话,她不知在心中挣扎了许久,咬咬嘴唇,说: “娘娘大概不知道,妾上月偶感风寒,不想惊扰别人,连陛下也没告诉。王姐姐知道了,竟亲自看视。” “膳食药饵,件件经心,每夜陪伴到更深才走,次日刚天明时,便又来慰问,整整照顾了三天三夜。” 说着,她眼泪莹莹,垂下了头。 一向单向怯懦地她,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悄悄向后退了几步,像是在心中,依旧分着主仆尊卑。 张嫣也是一时哑然,这事儿如果是真的,那裕妃和良妃隐瞒的还真是够深的,莫说陛下,就连自己这个中宫之主,竟也毫不知情。 “王姐姐心地仁厚,实在难得。”段氏也压根儿不知道,惊讶地看了一眼王氏,满脸都是赞扬。 张嫣反应回来,笑道: “怪不得裕妃妹妹这几日精神了许多,看来方才的话是正理儿。” “皇爷一代明主,文治武功,正要我辈内外辅助,成就中兴大业,难得王氏这么懂事。” 王氏略微腼腆地笑了,然后欠身行礼,也没多说什么。 “娘娘,她来了。”这时候,坤宁宫的一名新女官上前说道,指着一个方向,脸上带着笑容。 几女闻言,也是纷纷望向亭西。 果然,已经换上一身崭新蒙古服侍的乌缇娅,正沿着太液池西岸,拂着水边青青的柳条,向这边走来。 淡淡的雪青色外衣,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蛋,和紫禁城中的红墙绿柳一齐倒映在池中,袅袅婷婷,煞是惹眼。 现在的乌缇娅,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神采,很秀丽,一身与汉家女子不同的洒脱之气。 但是看在张嫣眼里,却又显出一团稚气。 王氏和段氏都笑了。 王氏说:“那不是乌缇娅吗?蒙古乌齐叶特部汗王宰塞的女儿。” 段氏也说:“是啊,她进宫来,很是折腾了一番呢。不过幸好,还是叫那个姓孙的直殿监小牌子找见了。” 打从救回来,看见乌缇娅的第一眼时,张嫣和刘太妃的心里就很受用,很喜欢这个未来的蒙古皇妃。 后宫能有这么个主,也能增添许多活力。 张嫣笑道:“你们去别处转转,既然是要入宫当主子了,本宫就要和这位妹妹聊聊。” “走得多远都成,别忘了晚上回坤宁宫用家宴就成。” 皇室家宴,这自然是给新来的乌缇娅准备的,好让她与后宫里其余的几位妃子尽快熟络起来。 王氏和段氏都猜到皇后想和乌缇娅说说娘儿们间的体己话,便拉着童静儿,会心地对张嫣行礼,离开了。 看着她们三个有说有笑,一路向北岸走去,张嫣也是向身旁伸了伸手,笑道:“坐吧。” “今后,这大明朝的皇宫就是你的家,不用拘束,来,挨着我坐。”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七章:“议会号”舰队 大明朝有了第四位皇妃。 这位皇妃的册封甚至在关外都引起了轰动,因为她是建国以来第一位蒙古皇妃,还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代。 乌缇娅成为皇妃,代表着今后其他的蒙古女子,也都有可能走到这一步,这对蒙古诸部而言,意义重大。 没有人敢对皇帝的决定多说一句话,就连六科道言官们也是,他们虽然喜好名声,但却有最基本的准则。 现在科道的言官御史早和天启元年时不是同一批人,在这种事情上打着祖制为名劝谏,只有那些东林党徒干得出来。 九月十四日,是礼部选定的良辰吉日。 一大早,司设监、鸿胪寺派了内侍和官员在各宫门外安置前来道喜的朝廷官员。 朱由校则坐在皇极大殿上,接受群臣的朝贺。 到了黄昏,暮色渐至,京师百姓却是听闻,教坊司大乐从京郊而始,由远及近。 天子的迎亲依仗也在同一时间自关外方向入京,带着那个幸运的蒙古女人,浩浩荡荡行至承天门前。 礼部官员及勇卫营亲军立于门两侧,引乌缇娅步入皇城,来到皇极殿外,众人停步。 朱由校早已身着皇家御制的大红袍服,负手站在百步石阶之上,身后便是雄伟神圣的皇极大殿。 而半月前还身在关外的宰塞,也因一纸圣旨,被火速召入京师。 朱由校知道她们父女间因自己而产生一些误会,召宰塞入宫,一是为合礼法,二也是要亲手解开这个结。 想到这里,朱由校深深吸了口气。 此刻,宰塞及带来的十余名乌齐叶特部的族人就站在百步阶下,背靠皇极殿,满心骄傲地望着本部的雏鹰。 今日,草原上的雏鹰终于长大,翱翔于九天,展翅高飞,天下间没有比他更幸福的父亲。 整个草原,都因为这桩不可能的婚事而议论纷纷。 这时,一名司设监小阉高声唱道: “请皇妃上殿!” 乌缇娅跟过来,没了往日的我行我素,现在的她显得有些拘谨,不敢直视自己这尊贵的夫君。 所幸,被圣旨召入京的宰塞及其族人,给了她不小的信心。 一阵玲珑环佩声响,朱由校垂眸望去,微笑着向百步白玉阶下的乌缇娅伸出手。 在一旁小阉的指点下,懵懵懂懂的乌缇娅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亦如她由一名普通蒙古女子到尊贵皇妃身份的转变。 九十九步之后,她来到了朱由校的面前,还要走上去,一直跟着的小阉连忙伸手制止。 她这才抬起头,小心地将手放在了天启皇帝手中。 朱由校紧紧攥着她的手,拉着她迈上最后一阶,站在自己身边,向百步阶下的文武群臣、勇卫营禁军将校及孛儿只斤氏的族人们高声宣道: “今日,朕册封乌齐叶特部,孛儿只斤氏的乌缇娅为大明皇宸妃,赐居永和宫!” “乌齐叶特,与大明永结盟好!” “普天之下,凡恭顺于朕的蒙古各部,皆同此式!” 宰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之情,连忙带着族人伏跪在地,喊道:“万岁,万万岁——!” 此刻,他们心悦诚服。 “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下面的勇卫营将士开始齐声高呼,这一声声呼喊,直震动了整个京师的每房每户。 待山呼声逐渐落下,朱由校望向乌缇娅,与之四目相对。 一时,两个人都是怔了怔。 双瞳对上的片刻,乌缇娅垂下头,烧红了自己的耳根,朱由校也是下意识地扭转过头,仍有些矜持。 这一幕,看得宰塞等人心惊胆战,暗忖大明的皇帝是不是又要后悔了。 却见朱由校伸出手,隔着袖子,轻轻碰了碰乌缇娅的手,目光从她的额头滑落至鼻子,再到樱唇、下颌。 到最后,闪烁着停留在她的脸上,柔声说了句: “跟朕走。” 宰塞身为人父,虽然听不见说了些什么,但只从她微颤的身躯就能看得出来,自此以后,乌缇娅的世界,将只有映入眼帘的大明天子。 犹豫了小半刻,乌缇娅立即将手从袖子中伸出来,放在朱由校张开的手掌上,任由他柔软地包着。 在众人瞩目下,乌缇娅随在朱由校身后,缓缓走进了皇极殿。 ...... 与此同时,以南数千里。 琉球北部鸡笼岛,多罗湾附近。 月正当时,皎洁如盘。 二十余艘打着“余”字号旗帜的福建水师战船来到附近,很快与八艘西班牙无敌舰队商船碰头。 没有人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 两方正在打旗语示好,福建水师官兵靠舷过去,正打算拆卸大明从西班牙购买的货物,远处却是突然间的天崩地裂。 一发威力极大的加农炮弹从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地方,精准击中了这支福建水师的苍山战船,负责指挥的平海卫游击将军当场身亡。 一时间,船体崩裂。 五百余名福建水师的官兵惨叫着掉落水中,而这还没完,天空中又出现更多类似的炮弹。 水师官兵向远处望去,却见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八艘商船,不知何时就已经冒着滚滚黑烟,尽数沉没在多罗湾的浅海之中。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是绝望,因为这注定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九月十八日,也就是朱由校纳宸妃后的第三天晌午,一骑快马自福建沿海飞速抵京。 这名骑兵手中高举一份急报,刚入紫禁城,便高声呼喊:“八百里加急——” “平海卫八百里加急,鸡笼失陷!” 消息传入,朝野皆惊。 事情要从今年六月说起,自从签订军事互助协议后,福建水师平海卫一部,便被派去负责接应租借小琉球鸡笼一带的西班牙舰队。 这支西班牙舰队,满载朝廷第一批订购用于制作纸质弹壳的仪器,以及大量用于提升火力的军械装备。 不过,福建总兵俞资皂显然低估了这次来的荷兰舰队的战斗力和速度。 大明与西班牙签订了军事互助协议的消息,震惊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而大明正在大力改革海军实力的传闻,更令荷兰人极度的不安。 所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决定提前出动正式的舰队,直接攻占琉球岛北部的鸡笼。 主要目的是截获这批军火,以遏制大明海军发展的势头,他们并不愿意见到东方兴起一个与之抗衡的强权。 这支荷兰舰队是作战编制,足有二十五艘正式战舰,旗舰名为“议会号”,是规格最高的盖伦战舰。 议会号旗舰,是荷兰皇家造船厂的杰出作品之一,东印度公司的骄傲。 她拥有三层甲板,装载了一百二十余门火炮,数百名正规训练的荷兰皇家海员,除了在近海不灵活以外,在海上的战斗力异常恐怖。 在香料群岛击溃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就是这支议会号舰队,其中战斗力最低的,也是军商两用的大型作战帆船。 福建水师平海卫一部,与西班牙舰队在鸡笼附近的多罗湾碰头,却被暗藏在岛礁附近的荷兰舰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支西班牙舰队大部分都是商船,仅有一艘军商两用的盖伦帆船,而福建水师虽然经过整改,却还是以小型战船苍山船为主,也并没有装备镇虏炮。 可以想象,战斗一开始,就是一面倒的碾压。 西班牙舰队及福建水师平海卫一部,在多罗湾只与荷兰舰队打了一个照面,便被对方的强势火力击溃。 福建水师因为船只众多,分散而逃,最终逃回平海卫六艘战船,而西班牙派来的无敌舰队,无人生还。 在多罗湾战斗后,荷兰海军进驻鸡笼,开始修建堡垒,意图长期占据鸡笼,以把控海上的贸易要道。 战场惨烈的战斗,震惊了整个大明朝廷。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八章:蓬莱水城 单纯说福建水师战败于荷兰主力舰队,朱由校倒是没觉得怎么样,毕竟在多罗湾被打散的这支水师,不过也只是平海卫的明军。 让许多人都震惊的是,平海卫的水师居然失败得如此彻底。 许多人都是知道,福建水师自天启二年至三年底进行大规模的整编,各省除了登莱水师以外,第二梯队就是福建水师。 福建水师的战术就是狼群战术,所以船必须要多。 尽管这次只是平海卫的一支与荷兰人打了个照面,可他们的舰船数量却也比荷兰舰队要多得多。 被打得抱头鼠窜逃回平海卫,伤亡四百余人,二十几条舰船沉没,却没有伤及对方分毫,这个结果没有人接受得了。 第二天的朝会,主题毫无疑问就是这件事。 很奇怪,谈及出兵对付女真或蒙古,总会引起满朝的纷争,可一旦面对西方,整个朝廷就出奇地团结。 因为荷兰人的这一巴掌,实际是狠狠打在了满朝文武,所有人的脸上。 消息传出回来以后,京师街巷也是言语纷纷,许多人都是在说,朝廷在水师上每岁花费军费数百万两,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还有军器司,也是每年至少数百万两的拨款,军械的提升呢?战斗力的转变呢? 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朱由校看得出来,站在皇极殿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在滚滚发烫。 “诸卿觉得朕应该怎么办?” 兵部尚书王洽当先出列:“启奏陛下,袁可立自天启二年节抚登莱,登莱水师的军费几乎超过它省军费之和,眼下,是该看看到底有没有用处的时候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也是出列,铿锵道: “正是,登莱水师每岁,徒耗军费千万,如今福建水师难以抵御红毛番的船队,朝廷需得派遣登莱水师南下,以安抚人心!” 说着,他冷哼一声: “如若登莱水师也不敌红毛番,那依臣看,袁可立这个登莱巡抚也就不用做了,登莱水师的军费,也就该暂停一下!” 此话一出,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赞同, 当然,这话说到朱由校心里去了,从天启二年到现在天启五年九月,三年多了,登莱水师花销的银子何止数千万两? 如果这样还不能同荷兰舰队一较短长,大航海自己也就不必参与了。 “爱卿所言,甚合朕意。”朱由校点头说道: “传旨袁可立,命他统率登莱水师,南下夺回鸡笼,将红毛番赶出大明的土地!” “也是让西班牙人看看,他们打不赢的敌人,大明打得赢!” 群臣纷纷伏跪,山呼成片。 “陛下圣明!!” ...... 平海卫水师大败于荷兰舰队,并且丢了鸡笼岛及小琉球的控制权以后,消息的确是震惊了整个大明。 许多地方的人们都是在议论纷纷,有些人已经对大明水师的战斗力产生怀疑,觉得不应该在水师上浪费如此多的军费。 而再次败于荷兰人之手的福建水师,现在已经是彻底抬不起头来。 福建各地的水师将校,包括福建总兵俞资皂在内,都处在风口浪尖上,许多人都是对他们唾骂不已。 过了几日,传出一则惊人消息。 平海卫水师战败以后,平海卫参将王献日夜觉得对不起朝廷的栽培和沿海百姓的信任,竟然在某一夜自尽了。 在这之后,福建水师的士气更加低糜。 很快,又传来消息,荷兰人正在鸡笼修建堡垒,并且派出舰队封锁多罗湾附近海域。 这一举动,导致福建沿海的商贸几乎瘫痪。 福建沿海,也是一片的风声鹤唳,水师官兵不敢扬帆,商队不敢出海,就连最基本打击海盗的行动都已经完全陷入停滞。 没过几日,另一个消息引爆了福建水师最后的热情。 朝廷斥资组建的登莱水师即将出师南下,很多人早就有所耳闻,这支袁可立一手组建的水师,每年耗费高达一千多万两的军费! 这是什么概念,登莱水师的军费,几乎是九边边军的饷银之和! 现在,全天下都在对这支大明的最强水师翘首以盼。 袁可立肩上的担子很重,登莱水师的全部官兵也知道,他们现在是承载着什么希望。 荷兰人来势汹汹,还是刚刚在香料群岛击溃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正式编队,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不会那么容易。 ...... 山东,登莱。 蓬莱水城,自天启二年开始大力发展,现已成为山东乃至全国最大的海军港口。 实际上,蓬莱水城并不是蓬莱城的港口,它位于蓬莱城西北丹崖山东侧,距城镇还有些距离,最初的历史还要追寻到宋朝庆历年间。 宋水军在此建造水寨,不过是为了用来停靠战船。 明洪武九年,徐达发现此处位置绝佳,视野开阔不说,还利于防守和大规模停靠战船。 请示朱元璋以后,徐达亲自操刀,率领水师官兵在原宋代刀鱼寨的基础上修筑水城。 自此以后,蓬莱水城就成了山东水师的第一座军港。 经过历代修筑,到万历末年朱由校刚即位时,蓬莱水城的总面积就有二十七万平方米。 水城布局,也是徐达一手定制,南宽北窄,呈不规则长方形,负山控海,形势险峻。 自天启二年开始,朝廷开始大力发展水师,蓬莱水城在袁可立的手上一再扩建,眼下总面积已比万历末年时扩建了足近一倍。 袁可立统率登莱水师官兵,在此处先后增建了水门、防浪堤、平浪台、码头、灯塔、城墙、敌台、炮台、护城河等海港建筑和海防建筑。 眼下的蓬莱水城,就是一座结结实实的海上堡垒。 并且袁可立还有自蓬莱水城沿岸每隔数里修建炮台和军港的打算,沿岸炮台将一路延伸自蓬莱城外的港口,形成一个环绕登莱的大规模海军基地。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蓝图,每年一千万两都不够。 话说回来,自从半个月前圣旨从京师下达,分散于各地的登莱水师战船就开始陆续向蓬莱集结。 到了现在,水城周围已经是舰船云集,旌旗蔽日。 不仅如此,天津水师的战船和官兵也随之集结而来,对荷兰这正式的一战,必须要打出大明的国威! 拨乱反正 第六百五十九章:荷兰人傻了 (没码完,附了五百字左右的百度百科,大家记得注意刷新,正式章节应该会在十分钟后更新.....) 袁可立抚登三载,可以说是效果显著,天下间,再没有比登莱东南两地在这三年间变化更大的军镇。 袁可立拓地筑城,招集安置大量逃难流民,屯兵各岛间,步步向前推进海上防御,协助毛文龙,让努尔哈赤毫无缝隙可钻,就地蜷缩无以西窥。 袁可立抚登期间,市农工商也是安居乐业。 登莱沿岸水榭遍布,歌乐之声,通宵达旦,甚至有人如此形容袁可立治下的登莱两地: “峰顶通望处,逐设烟墩,屯田农幕,处处相望,商船战舰之抛泊近岸者不知其数。“ 有明一代,袁可立以前的登莱巡抚共有十四任,而他是最有作为,是唯一被列入登州名宦祠的登莱巡抚。 袁可立造就了蓬莱水城眼下兵戎最盛的时期,天津巡抚毕自严不止一次地上奏称颂他的功绩。 所谓抚登数载,海无传烽,亭有息鼓。 天启二年十二月,袁可立利用地震的“示警“作用再次向朝廷奏报,要求拨付足够的费用打造战舰,,修备器械。 朱由校一一准许。预筹毛帅之接济。““更呼吸岛帅(毛文龙),驶千帆继其糒“。时后金“出没于长山、旅顺间,漕艘贾舶多为所梗。“袁可立在“去鼍矶岛四百里“的水域广布水师,“逾铁山联广鹿岛“,又“于皇城岛设参将、守备各一员,练兵三千,以为登莱外薮。又设游兵两营,飞樯往来策应于广鹿诸岛。制炮设墩,旌旗相望。““奴小至则避之洲,大至则遁之海,用三肄疲敌之法,然后用登、莱兵图四卫之南。““无事则更番防守,有事则合并策应。又设南游、北游两营,各分讯地,侦逻于广鹿诸岛之间,时东时西,忽远忽近,使敌望之不知所攻,亦不知所守,因劳为逸,反客为主,布帆草筏于是绝迹。“又“如遇运艘经过,便当拨兵防护,期保无虞“从此琉球、朝鲜海运得通,开创了中国军队国际护航的先河历史。 天启三年(1623年)春夏间,努尔哈赤下令大肆屠戮旅顺和金、复一带的百姓,袁可立令登莱水师大兵出海,“联络诸岛,收复旅顺“,以图解救沦陷区内的离散百姓。天启三年三月,袁可立奏报朝廷:“登莱之水师实榆关之犄角,臣与镇道图画者数月。诸凡操练将士、修验船只、合并营伍、简汰官兵稍有次第。“他亲自挑选精兵“三千六百人,俾总兵沈有容领之先发“,“出海于旅顺、皇城、广鹿、平山等岛,相机进剿“。而副将李性忠所领数千辽左健士,袁可立亲自“于三月十二日饯而送之,嘱以相机进止以固榆关,以联毛帅。“为之饯行,大兵所到之处,“舳舻相接,奴酋胆寒。“后金放弃“金、复不守,而以西虏二万人守盖“。这时袁可立的布局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大兵压境震慑南四卫,暗中策应后金复州总兵刘爱塔反正归明。 袁可立操练水师,向朝廷请求资金,用于打造战舰,在沿海增置大量炮台,修筑起水城,与蓬莱渐成犄角之势。 所谓百里棋布,鼎足传烽,不外如此。 登莱成为全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而袁可立坐镇于蓬莱,更是确保了渤海一带的平安,为熊廷弼收复全辽,奠定了坚实的大后方基础。 坐临登莱,支应辽军,节制东江,厉兵秣马,备战城郭。 这是对袁可立这三年的总结,但是远远不及他所做的万分之一。 辽东熊廷弼,东南袁可立,朱由校打从穿越过来的一开始,就在遵循着的一个方略。 至少一直到现在,这个方略都是正确的。 在这三年之间,袁可立训练登莱水师的方法,与各地水师都有所不同。 袁可立依然使用戚继光的练兵宗旨,便是水军先习陆战之法,带着登莱水师的官兵们先在平地操训了一年。 过了一年以后,也就是天启三年开始,登莱水师的官兵才正式开始登船操练,当然,这样的操训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仍需实战检测。 先看纸面实力。 登莱水师不愧为朱由校刻意培养的第一战力,眼下已积有大小战船六千余艘! 没错,你没听错,现在登莱水师的战船是用“千”为单位计算的! 至于登莱水师官兵的人数,也是各省之最,天启四年底时,在册的登莱水师官兵就已经达到七万余人! 这种规模的水师,只怕荷兰人这辈子也是没见过。 在朝廷上,袁可立有当今皇帝朱由校及枢辅魏广微、津辅毕自严等重臣的倾力支持。 其麾下,袁可立节制东江毛文龙、津门贺虎臣、登镇沈有容、莱府张盘等大将,士气自倍,人心自归。 朱由校对袁可立施行放权,命其赞理东征军务,备兵防海,凡一应兵马钱粮、征收调遣、防剿功罪尽归经理。 而这三年,袁可立也并没有令人失望。 他运筹帷幄,节制悍将毛文龙、指挥大将沈有容和张盘飞船往来攻袭于辽海各岛间,战线绵延至千余里,帮助辽督熊廷弼多次挫败后金军。 可以这么说,辽军与登莱水师,甚至是眼下的东江军,都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所谓东南兵戎之盛,一百年来未有。 眼下登莱水师齐聚水城,大小战舰,黄龙青雀,首尾相接,万橹千帆,遮天蔽日! 天启五年九月二十一日,蓬莱水城,节海总督府。 所谓节海总督,这就是在说自天启二年任登莱巡抚的袁可立,这是登莱水师自发给他的称号。 袁可立升帐召集诸将,在移师南下前,做最后的动员。 他环视众将,屏息凝神,缓缓说道: “诸位,红毛番入侵琉球,欺我太甚!” “我登莱水师,历岁耗费军费甚巨,如不在此战大扬军威,击退来犯之敌,何颜面对陛下多年以来的信任?” 沈有容是万历一朝的海防名将,在辽东及东南屡建奇功,还曾率部应援朝鲜,大放异彩。 今年沈有容已经六十三岁高龄,天启三年时归乡养老,本来可以颐养天年,听闻有战,他立即披甲出阵,统率旧部,追随在袁可立帐下。 他听完这一席话,顿觉心潮澎湃,说道:“请总督吩咐,廉颇老矣,尚能一战!” 袁可立对沈有容还是比较尊敬,并没有摆什么上官架子,忙拱手道:“老将军何必回来?” 沈有容冷笑一声,道: “当年大小琉球皆是末将自东瀛人手中收复,眼下红毛番侵占鸡笼,我更要率军南下,躲回国土!” “老将军高义!”袁可立赞叹一声,转身肃声道: “既然如此,诸位,点齐各部,随我移师南下,协助福建水师击退红毛番的船队!” “谨遵军令!” 众人一齐说道。 ...... 登莱水师扬帆出海,战船以千计,甲板上人头攒动,旌旗蔽空,沿途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的惊呼。 登莱水师能有如今这个规模,与朱由校每年至少千万两的军费脱不开关系,登莱水师已经南下的消息传到复建,许多人这才是安下心来。 拨乱反正 第六百六十章:海盗复起 鸡笼西北,钓鱼屿。 早在数百年前,这里就世代生活着几百户以打渔为生的渔民,鸡笼,也是距他们最近的所谓“城镇”。 一个月前,海上的那场大战,他们所有人都是知道。 那一战,大明的福建水师狼狈逃窜,盟友西班牙人全军覆没,而鸡笼,也就此落到了荷兰人,即那些土语中称做“红毛番”的手中。 眼下,荷兰人正在鸡笼修建堡垒,意图长期占领附近海域,以此遏制大明向外扩张的势头。 其实也不算扩张,大明海军闷声发展了几年,荷兰人就已经发现端倪。 最近这些年,本来毫无瓜葛的两个国家,大明和西班牙走的越来越近,还在今年签订了进一步的军事互助协议。 这对荷兰人来说,是一个警告。 据说位于荷兰本土的联省议会针对大明和西班牙的问题,特意召开了一次会议,主题就是如何遏制大明海军的发展。 他们知道,大明海军一旦强大起来,荷兰舰队在东方的殖民活动就将受到这个古老帝国的干扰。 殖民,是这些全球化帝国最关注的事情。 现在荷兰已经在大洋洲及印度洋一带建立了广泛的殖民,这个时候蹦出来一个大明水师插一脚,对“马车夫帝国”的建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对此,荷兰联省摄政议会也是迅速做出反应。 荷兰本土向东印度公司下令,要他们派遣刚刚战胜无敌舰队,正在香料群岛一带修整的女王号舰队占领鸡笼。 他们相信,这支舰队只要往鸡笼这么一摆,就足以让大明头疼几年甚至十几年。 现在这个大航海的世代,几年,就足够去做很多的事情,研究很多的新型武器,还有占领许多的殖民地了。 之所以选择小小的鸡笼,是因为这个地方位置很特殊。 谁掌控了鸡笼,谁就等同于控制了琉球海峡,拥有向西方展开贸易的权利,正如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一旦被外敌侵占,贸易也会大幅度缩水。 荷兰人这次比较强势,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西班牙与大明的贸易活动,以保证接下来在大洋洲、印度等地的殖民能顺利进行。 占领鸡笼后,荷兰人并没有急着继续占领琉球全岛,反而是派出舰队封锁了琉球海峡。 荷兰人的活动,直接使整个福建对外的贸易陷入瘫痪,福建水师损伤惨重,被打击了多年的海盗,也开始重新冒头作恶。 得益于荷兰人对本土的不熟悉,钓鱼屿这个距离鸡笼不过几十海里的地方,一直都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只不过,荷兰人没有发现,这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岛屿的近海,十余艘渔船正在撒网打渔,随着夜幕降临,海面上也显得波光粼粼。 这是稍有海势较为平缓的一天,从海面上,正飘来一个月前多罗湾那场战斗依存的福建水师残骸。 渔民们见了,也是不剩唏嘘。 连朝廷水师都拿这些红毛番没什么办法,他们就只有趁着这些时日疯狂的打渔,以备不时之需了。 现在钓鱼屿这个地方,虽然还是大明的领土,但管事的官府和水师都已经被荷兰人给打跑了。 他们有就像那没娘的孩子,任了谁来,都能欺负上一头。 渔民们正在打渔,却是从远处缓缓行驶过来十余艘船只,还在纳闷,却是忽然间的炮火齐鸣。 一发弹丸击在渔船边上,强大的威力使得海面不再平静,虽然没有被击中,渔船也是摇摇欲坠。 杨天生站在甲板上,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郑芝龙受封于朝廷,做了个什么海防游击将军,名头倒叫得响,把我们兄弟搁在哪儿?” 眼前的正是昔日间随海上李旦麾下,纵横海上的一名海盗头领,也是郑芝龙的结拜兄弟,历史上的十八芝之一。 一旁十八芝的另一成员,海寇李逵奇也是冷笑一声,啐道: “这些年,他郑家船队,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水师官兵,扔下我们兄弟,转头与李大哥作对,那是厉害得不得了!” “郑芝龙带着福建水师在沿海到处追打我们这些昔日结拜的兄弟,威风够了,现在荷兰人跟他翻脸,他能怎么着,不也是一声不吭吗?” “一个月了,郑家船队要是真敢出海,早就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只怕是被红毛番这次来的势头给吓怕了,不敢贸然出师,害怕会因此折损自己的亲信吧!” “郑芝龙这个人,只怕对朝廷也是阳奉阴违,不过是借着朝廷打我们,发展他郑家罢了!”杨天生呵呵一笑,话锋一转,道: “红毛番的火力的确强劲,福建水师几十条船,在他们面前愣一炮没放出来,就被打得抱头鼠窜,逃回平海卫去了。” “只不过那个红毛番的首领也真是个蠢猪,二话没说,就把钓鱼屿这么重要的地方赏给了我们兄弟两个。” 杨天生说话的时候,李逵奇眼中露着精光,虽说是不断点头,但那股笑容之中,怎么看都像是有着一丝贪婪。 前方的战斗,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说成是战斗。 杨天生和李逵奇近些年虽说被福建水师和郑家船队打得在近海各处抱头鼠窜,但应付一些沿海百姓,却还是手拿把攥。 这些苍山船改装成的海盗船有十余艘,海盗不过也只有几百人,数目虽然不多,拿下一个没有水师驻守的钓鱼屿,还是非常轻松的。 走上岸,杨天生道: “近些年,苏州织造、江宁织造,都是由宫中太监管着,还有皇商会,想偷运货物没那么容易了。” “我们的许多兄弟,都在沿海各地折了,朝廷水师打不赢红毛番,打我们倒是上了狠劲儿!” “他吗的,若不是这次荷兰人来了,我们去给他们做向导,只怕现在这个时候,咱兄弟两个,怕不知又被水师撵到哪里去了。” “是啊,想想从前的日子,憋屈啊!”李逵奇点头,正说话,却忽然听见耳中响起一连串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不用想,是自己手下的海盗们冲进钓鱼屿村落,开始干自己早就想干的事儿了! “别再说以前了,红毛番正在鸡笼修城,这肯定是要一直待下去,你我兄弟两个以后就跟着他们混!”他兴奋地搓手道: “啊呀,两年多了,两年多没有再有过这种感觉了!” “朝廷水师这两年清海,一路追着我们跑,各地都有军港,日子不好过,现在总算能借着红毛番的光,痛快一把了!” 杨天生也无所谓这些普通百姓的死活,也是大笑: “走,进岛!” “最漂亮的妞,你得给我留着啊!” 李逵奇哈哈大笑,“想得美,这岛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拨乱反正 第六百六十一章:真正的大明水师 “海盗上岛了!” 一名男子飞快跑回来,连打的鱼也不要了。 木门被“彭!”地一声关上,男子在院中满眼瞧了一会儿,拎起一个最为锋利的物件,草叉,便向里屋焦急地吼道: “孩儿他娘,快出来,海盗上岛了!” 女人也是一脸的震惊,“海盗怎么还回来?” “不是说朝廷严令清海,到处捕杀海盗吗,水师就在鸡笼,是谁给这些海盗的胆子来我们钓鱼屿?” 男人急忙说道:“你不知道,水师撤了!” “红毛番的船队在多罗湾大败了朝廷水师,早在上个月,朝廷官兵就撤得干干净净,鸡笼都是红毛们的天下了!” 闻言,女人一脸的震惊,随即瘫软在了地上: “天啊——!” “朝廷水师都撤了,那谁还来管我们的死活啊?” “往哪里跑,现在出海,跑得过海盗吗?” 话音落地,几岁的孩子也是大哭起来。 而正在这个时候,村子里乱了起来,却是海盗们轻而易举的击溃了村民们阻止的反抗,大举冲了进来。 又是“彭!”地一声,这次却是一名五大三粗地海盗猥笑着跨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女人。 “娘们!好久没见到水灵的娘们了!” “这些年,被水师追着到处跑,可想死我了,如今水师被打跑了,爷爷也就回来了!” 男人连忙举着草叉上前互助妻儿,威胁道: “你不要过来!” 海盗看着男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却是快活地笑了。 是啊,两年了,自从朝廷开始清海,他已经两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是纵横四海,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普天之下,自己就是王法的感觉! 男人手上的草叉被轻易躲开,然后小腹中了毫不留情地一刀,捂着流血地小腹倒了下去。 最令他痛苦的还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跑回屋内女人绝望的眼神。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多想现在这个时候,能看见鸡笼港的大明水师战船! ...... “总镇!平海卫海寇猖獗,水师被红毛船队封锁在港里出不去,想个法子吧!”一名海防守备走进元帅府,大口喘气说道。 福建总兵俞资皂,名将俞大猷的儿子,自己也是履立战功,在澎湖一战大放异彩,眼下却好像是在一月之间,苍老了十岁。 闻言,他无力地摆摆手,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 怎么管? 他当然知道,眼下沿海各岛的百姓时时刻刻都处在海盗的威胁下,可是他已经尽力了,福建水师的全部官兵,都已经尽力了。 反攻不是没有过,可那根本不是打仗,是去送死! 福建水师一共不到五万的官兵,一个月的功夫,战死三千人,伤亡过万,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福建水师现在自身难保,更别提什么出海打海盗,击退荷兰人了。 平海卫水师本来就是各营中损伤最为惨重的,最后一个管事的参将畏罪自杀以后,整个卫就全乱了套了。 可现在乱的是整个福建,而不是一个平海卫! 俞资皂掌水师近二十年,从来没遇见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憋屈啊,太憋屈了! 福建巡抚南居益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大声说道: “余大帅,荷兰的舰队都已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平海卫水师昨日又逃了三百多人,你怎么…” “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哦,原来是抚台大人来了。”俞资皂瞥了他一眼,闻言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道: “不然呢,我还能干什么?” “能做的,这个月我都做了,现在只能等朝廷的援军了。” 南居益指着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毕竟他也了解俞资皂这个人。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他是不会在这里干坐着的。 正在两人毫无办法,相对无语时,一名福建水师的千总跑过来,在门槛磕了一个大跟头。 可他却顾不上,连手带脚地爬过来:“抚台,大帅,援军来了!” “登莱的援军来了,封港的红毛船队已经都撤了!” 俞资皂立即起身:“什么?” “登莱水师来了,是谁挂的帅?” 提到这个人,那千总似乎也是松了口气:“袁可立,是登莱巡抚袁可立奉旨挂帅!一同来的还有登州府、莱州府两位大帅!” “连沈有容和张盘也都来了,有救了,福建有救了…”南居益喃喃道。 众人连忙一齐赶到港口,看到了令他们此生难忘的场景。 登莱水师的船队已经浩浩荡荡开至金门,遥望海上,接连成片,战船云集,旌旗蔽空,足有数千之数。 为首的三百余艘船,行在海上,个个高大如城,正是吃水一丈一二尺之深的大福船,这才是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 这种战船,已经在大明海域消失近五十年了。 苍山船在眼下的大明各省水师中算是主力战船,那是因为福船造价高昂,维护费用同样不低。 在天启一朝以前,朝廷财政就已经濒临崩溃,水师发展,也是渐渐开了倒车。 明初的宝船消失不见,就连图纸也全无踪迹,现在是想造也造不出来。 而戚继光、俞大猷死后,全国明军,无论卫所军还是水师的武备力量都直线下滑。 作为主力战船的福船在各省水师中相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较为灵活,小了数倍的苍山船。 苍山船的维护费用相当低,用来在近海追击海盗作战性能也不错,所以备受青睐。 降低维护费用的后果,就是各地水师对外作战能力的大大降低。 至于眼前登莱水师三百余艘的大型福船,则是正儿八经可以用于远征,跟对方面对面较量的大体量战船。 福船的性能几乎满足海上作战的所有需求,吃水深,载运量大,抗风浪性好,极其稳定,非常适合于海上长途航行。 早在永乐年间,福船就已经被各省水师广泛用于运输兵员、货物,以及承担护卫任务。 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宝船,图纸虽然找寻不到,可一些年龄很老的匠户祖辈却都是传下来一句话。 即宝船,就是在这种大型褔船研究出来的。 宝船仅体型就是眼下荷兰最新式盖伦战舰的数倍,火炮和船员更是一个天文数字,几乎等同于海上的航空母舰。 甚至可以这么说,直到现在,只要朱由校能造出宝船,那它就还是世界上综合性能最先进的舰船。 拨乱反正 第六百六十二章:下马威 “礼卿,你总算是来了。”府中正堂,南居益望着眼前的袁可立,亲切地称呼着他的表字,叹道: “若是再没有援军,我和俞帅,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做,才能面对沿海百姓的殷殷期盼之情了。” 袁可立接来仆人奉上的清茶,全无什么上官架子。 两人虽是多年就友,却也没有叙什么旧情,荷兰人来势汹汹,海岸线的封锁每耽搁一日,朝廷的损失都是个天文数字。 “红毛番的水师,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们不叫红毛番,佛朗机人都叫他们荷兰人,水师也不叫水师,在他们那里,叫什么‘女王号’舰队。” 南居益说着,脸上全是忌惮之情。 闻言,袁可立冷笑一声: “我不管他们叫荷兰人还是什么人,在大明,他们就是红毛番,还有什么舰队不舰队的,我不在乎。” “既然我奉旨来到福建,就是为了击溃他们的舰队,收复鸡笼!思受兄,红毛番的船队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望你如实相告!” 南居益面色严正,连忙说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了一会儿,南居益的脸色愈发难看,袁可立脸上却是泛起轻松的笑容,朗声大笑: “我还以为这支红毛船队有多大的能耐,若如思受兄所说,不过是几十条破船,一千多个红毛鬼罢了!” “我带来的登莱水师,福船就有三百余艘,船员何止数万!” 说着,袁可立终于站起来,走到庭院的众多官吏眼前,抽出腰间佩剑,轻蔑地飘出一句: “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大明每岁千万两军费的登莱水师了!” “传令登帅、莱帅,叫他们分领水师登州营、莱州营,到鸡笼岛摧毁红毛番在建的堡垒。” “传话给红毛番,人可以撤走,船和武器必须留下。” “不然,但凡是登上琉球岛的红毛鬼,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也走不了!都得把命留在这儿!” 南居益跟出来,看着意气风发的袁可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曾几何时,与自己喜好谈古论今,文绉绉的大才子,何以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现在的他,哪还有一点文人的旧习。 只是他不知道,在登莱两府那个地方,人不心狠,不足以成事。 袁可立抚镇登莱,手下悍将大帅何多? 登帅沈有容、莱帅张盘、东江毛文龙,个个都是天下间有名的悍将,全都拜服在他的麾下,受其节制。 袁若说仅是以文人之尊临御,是万万不足以办到的。 看着袁可立自信的样子,不知怎的,南居益一颗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或许事情真的会有转机。 ...... 琉球(台湾)北部,鸡笼港。 女王号舰队占领鸡笼方止月余,堡垒修建未半,依稀还能见到沿岸由福建水师修筑的海岸沿线及炮台。 港口之中,尚还残存着福建水师战船的残骸,诉说着在一个月以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远处十余艘海盗船扬帆而来,停靠在了港口一边。 海寇杨天生和李逵奇都很纳闷,因为他们是被女王号舰队的荷兰提督赫兰德叫来的。 两个人看着岸边来回忙碌的荷兰人,心中都是知道,出事了。 由于堡垒还未建好,荷兰提督赫兰德依旧住在女王号旗舰的最底层,也就是他的“卧室”之中。 “什么,他们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不可能有这么多,我们整个东印度公司,也造不出如此多的大型战舰!” 还没走进去,两个人就听到了荷兰人的窃窃私语。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行走海上,各国语言是必修课,两人都听得出来,这些荷兰人的口气很不对劲,事情好像是已经超出原本预料的范围了。 “你们来了。”赫兰德穿着荷兰皇家海军提督的华丽军服,脸色十分难看,用蹩脚的汉语责备道: “你们不是说,大明的海军弱小得可怜吗?” “可是我的前哨船告诉我,他们从北方下来的舰队,战船一眼望不到边,舰载炮和我的盖伦战舰一样多!” “给我一个解释,否则,钓鱼屿我们也会收回。” 两个人闻言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是突然间一阵的天摇地动,远处声响有如闷雷阵阵,外面的港口已经是乱了。 女王号的大副跑过来说道:“船长,是大明巡抚袁可立的舰队!他们在远处亮旗,没有直接来到港口,用火炮在向我们示威!” “我们的船员一直在往岸上搬运石料,如果这个时候大明的舰队进攻,我们抵挡不住!” “只不过看这支大明舰队的意思,是想把我们拉到海上,用炮战分出胜负!” 听到这些话,赫兰德的脸色更难看了。 底下的杨天生和李逵奇两人也面面相觑,十分不可置信。 没道理啊,如此远的距离,大明应该没有战船能打到荷兰舰队,就像之前的福建水师一样,只有挨打的份。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登莱水师!”李逵奇突然说道: “提督大人,来的应该是山东的登莱水师,这是大明唯一一支能威胁到您的舰队。” “你怎么现在才说?”赫兰德拍桌而起,怒目圆睁: “如果早知道这个消息,我就不会让我的舰队在不经过修整就进入大明的领土!” 大副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已经占领了鸡笼,大明的舰队已经抵达福建,大战在所难免。” “上帝啊,他们在轰击堡垒…” 随着天空中呼啸而来的铅弹,荷兰人这次才是真的慌了。 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大明这边的海军战斗力十分贫弱,根本没有能于荷兰皇家海军作战的能力。 所以赫兰德这才是放弃了继续修整的打算,刚刚收拾了香料群岛上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装备,就屁颠屁颠跑来打算抢占殖民地。 按照荷兰联省议会的规定,在外的黄家海军舰队,哪一支新攻占了殖民地,就会自动受封为总督。 说白了,为了扩张殖民地,荷兰联省议会赋予他们这些领兵在外的海军提督充分的权利。 只要你拿得下来,打多少都是你的。 土皇帝谁不想当? 直到遇见登莱水师之前,这支正式编队的荷兰舰队的确是顺风顺水,除了不小心摔伤的一个倒霉蛋以外,没有任何伤亡。 每一场战斗,都是毫无疑问的碾压。 他们的舰队以五级桨帆战舰为主,在海上对福建水师拥有绝对的射程和体型优势。 可是今天,形势居然倒转过来了。 拨乱反正 第670章 打完就跑,真刺激 大明的舰队居然如此狂妄,能偷袭的时候不偷袭,先鸣炮示威,告诉自己他们要开打了。 然后也不进攻,就隔着远远的轰击在建的堡垒! 这是什么打法? 当着自己的面炸毁在建的堡垒,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羞辱人! 赫兰德火冒三丈,来到甲板上,眼珠子差点儿让他瞪出来,天空中呼啸而来的炮弹,正在将他们的堡垒轰击得碎石横飞! 还没正式开战,鸡笼港内就已经有不少荷兰海员被弹片和碎石所伤,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而他,居然只能通过望远镜才能看到远处的大明舰队。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可是差点儿没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次来的大明舰队数量很多,还是从两个方向来的。 这两支舰队,任意一个,数量就和荷兰舰队的总数差不多。 加在一起,体型看着和自己的主力战舰,五级盖伦桨帆战舰一样的,粗略一看,起码得有一百来个。 也就是说,这两支舰队就有一百多艘五级战舰,这样的战舰,女王号舰队也才有四十来艘! 赫兰德很是不理解,大明有这么多的五级战舰,怎么在东南海域一艘也没见到。 非要等到挨打了,才派出来决战? 看起来澎湖之战那一次,东印度公司派出的是先遣队,而大明,从头到尾也就没有派出过正式的海军… 最可笑的是,自己堂堂荷兰皇家海军的提督,居然听信了这两个蠢猪海盗的话,以为大明最强的舰队就是和澎湖海战时那样。 想到这里,赫兰德杀了杨天生和李逵奇的心都有。 实际上,在三年多以前澎湖之战的时候,赫兰德的想法是没错的,大明当时真就只有那么点儿海军实力。 不是那场悬殊的战斗,也不会让朱由校下狠心,每年投入一千多万两去发展海军。 当然了,钱不是白花的,实打实能在这一战中看见变化。 连杨天生和李逵奇这种多年横行海上的十八芝也根本没想到,三年的时间,大明水师居然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澎湖之战被荷兰联省先遣舰队压着打,到现在可以在远处轰击荷兰人的堡垒,这种变化不可谓不大。 看这意思,今天来的还不是全部,登莱水师的全部,只怕还要更多。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暴跳如雷的荷兰人,心中都是一紧,会不会是主子跟错了? 打从这个时候起,两人就已经在思考退路。 “砰!” 一颗铅弹精准地命中了女王号不远处的塔楼,塔楼的上方支离破碎,大块的碎石倾斜下来,倒向甲板。 女王号是正经的四级战舰,已经属于早期的风帆战列舰,属于千吨位的大型战舰,配备了超过四十门火炮,堪称海上杀手。 但是缺点也有,不灵活。 头顶的石块纷纷砸下来,女王号的荷兰海员们,要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要么就是抱头鼠窜,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是女王号想要开始反击,也要一些时间。 到那个时候,大明的舰队只怕是已经从容撤退了…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多罗湾一战,女王号舰队打了福建水师和无敌舰队一个措手不及,在一个月后的今天,登莱水师也突袭了鸡笼港。 手法大致也相同,都是在远程发炮,轰上一阵子就走。 不过,女王号舰队毕竟是在香料群岛的战场上,正面战胜过西班牙较大规模的无敌舰队。 舰队中的海员,大多是也都是多年随船的前商船水手,经验非常丰富。 停靠在鸡笼港内的二十九艘主力盖伦战舰上,总共有一千四百名海员,赫兰德不相信如果正面与大明水师对决自己会输。 除非大明水师的实力,比无敌舰队还要强。 强不强的,现在还没开打,谁也不知道。 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登莱水师的船只数量,一定是要比香料群岛的那支西班牙无敌舰队多上很多、很多。 至于一直在头顶倾泻火力的大炮,赫兰德更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海军提督,只从轰鸣不绝的炮声中就能听得出来,这些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舰载炮不多。 这一点,是大明水师的弱点。 其实赫兰德想的不错,虽说福船已经是与荷兰联省舰队现阶段应用最多的桨帆盖伦战舰,同属于五级战舰的行列,但是因为船体的构造原因,使得福船并不能承受如盖伦战舰一样多的舰载炮。 威力最大的红夷重炮,重可达千吨,苍山船整个也就三四吨的体量,根本承受不住。 至于福船,最多也只能在船首舰载一座红夷重炮。 现阶段明军更多是将红夷重炮放在城头,用来守城,装备在战船上海战的效果,真不如想象中那么好。 眼下登莱水师的主力福船有双层甲板,比盖伦帆船少了一层,然而最底层还不是用在载炮的。 福船只有一层甲板的左右两侧,可以用于承担舰载炮,两个方向各自设置了九座炮位,比盖伦帆船一侧十五炮位也少了许多。 能在海战上派上用场的镇虏炮,堪堪称得上是十二磅炮,能拉出去作战,每艘舰载十八门,现在是福船的标配。 其余的佛朗机炮还有大小铜铁炮,这种炮也有,只不过基本没什么作用,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这种炮在近程火力极佳,接舷战时有奇效。 实在不行,冲上去打接舷战,这也是可取的战术之一。 这也就是赫兰德觉得可以打的原因,他的女王号舰队虽然船只不如对方,可舰载炮却是对方的数倍。 只要对方敢冲过来接舷,盖伦帆船舰载的三十门火炮,绝对让他们尝尝火药的滋味。 西班牙无敌舰队整体依旧采用接舷战术,在香料群岛海战中,输给了使用更先进“遛狗”战术的女王号舰队。 不过赫兰德永远也想不到,现在大明到底有多少船。 “传我的命令下去!我们的海员数量不如对方,弃用接舷战,所有船只,立即用侧舷炮还击!” 赫兰德的命令很明智,也是眼下荷兰联省舰队惯用的战术之一,侧舷炮战。 像他这样骄傲的海军提督,是根本不屑于使用落后的接舷战术的。 只不过,荷兰海军目前还没有发展出战列线战术,还只是觉得接舷战十分落后,而对射炮战却能充分发挥他们战舰的优势。 远处,登州总兵沈有容领着登州水营在西北海域。 六十余条船,都打着“沈”字号旗与大明令旗,其中可称得上为五级战舰的福船就有五十几艘。 剩下的几艘,则是负责运输兵员的沙船,各能载兵员二百人,但是除了兵士手中火铳外,沙船几乎没有作战能力。 也就是说,必须要有护卫舰。 既然带着沙船,也就是没有完全抛弃旧有观念,还有实在不行去接舷抢夺敌船的心思。 这时,炮击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用千里镜看着正在坍塌的堡垒,沈有容苍白的胡须抖了抖。 “砰砰砰——!” 远处扬起了水花,是有些荷兰人的战船已经调转侧舷,开始还击了。 看起来,荷兰人的火炮攻击范围不比自己的近,沈有容冷笑一声,放下千里镜,道: “传令,撤。” 赫兰德才刚站在女王号旗舰的甲板上,准备和来袭的大明水师一决雌雄,舰队也都调转过来,打算还击。 可是接下来的消息,却是令他气的满脸通红。 对方居然就这么跑了! 打伤了自己二百多名海员,将一个月辛苦建造的堡垒也击为一片碎石,然后他们就这么潇洒的跑了? 赫兰德瞪大了眼睛,再次将目光对准了身后的两名海盗。 气人,太气人了! 拨乱反正 第671章 袁可立的新战法 “哈哈哈,我琢磨着,那些红毛们看见那份战书,脸怕是都要气的绿了!”一名登州营的将领跳下战船,大笑道。 有人也道:“总督也真是的,还下什么战术,要是我说,直接全压上去,让他们看看咱们大明水师的厉害。” “你不懂,总督要的是在海战中堂堂正正打败这些红毛番,证明咱们水师的能耐不比他们差!” 登州营自鸡笼撤回,一路的欢声笑语。 这一战,既是给荷兰人一个下马威,也是为了试探,看起来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厉害。 正说着,远处也有几十条船停靠在岸。 却是莱州营的水师也回来了,沈有容带人迎了上去,笑着问道:“怎么样,可有伤亡吗?” 张盘哈哈大笑,“有个屁的伤亡!” “那些红毛战船才刚反应过来,咱就直接下令撤了,他们许是害怕了,居然没追上来。” “哼,追上来?他们也得有这个胆量!”沈有容闻言,冷笑一声,随即说道:“总督在大堂等我们许久了,一起走。” “沈帅请!”张盘说道。 他是袁可立提拔起来,早先做过沈有容麾下的战将,当年参军时,沈有容就已经名震东南。 现在的他,虽然与之地位相同,但却一直都记得当年的情谊,心甘情愿位居次座。 多年以来,两个人也是一直这么过来的。 沈有容没多说什么,直接走在前面。 众将到了大堂,却见到袁可立愁眉不展。 袁可立不同于那些内地混吃混喝的总督,他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见他这个表情,一时间,登州营、莱州营的将官们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 沈有容问道:“总督大人,初战告捷,应该高兴才是,您却为何愁眉不展?” 袁可立叹了口气,回道: “我本来是想借机试探红毛番船队使用的战法,好在战时应变,可他们居然如此谨慎,不追出港。” “难道是派出去的船太多,吓到他们了?” 张盘又是大笑:“真有可能!” “末将适才在甲板上观察,咱们登州营和莱州营的战船加在一起,应该要比红毛们全部的战船都要多。” “况且他们的战法,我与沈帅,也看了个大概。” “哦?”袁可立精神一振,道: “详细说说!” 张盘没有继续说,看向沈有容,后者心领神会,说道: “总督,红毛鬼的第一反应,不是派出战船追击我们,而是在港中架炮,用侧舷还击。” “红毛鬼战船侧舷装炮极为密集,威力不小,若不是我们撤得快,只怕还要有所伤亡。” 话音落地,张盘才是接茬说道:“是啊,沈帅说的不错,我们也是这样的情况。” 袁可立点头道:“这么看来,福船的舰载炮数量远不如红毛战船,与对方炮战,怕是要落入下风。” “看这个情况,接舷战是使用不得了,福建水师就是最好的例子。”沈有容心有余悸,道: “以方才火力的秘籍程度来看,他们的侧舷炮每一面都要有二十门上下,这种情况下,妄图接舷夺船,简直就是叫将士们去送死。” 张盘也是说道:“没有战船能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承受二十门镇虏炮的齐射,何况红毛战船上都是十二磅重炮,威力更大。” “他们是怎么能把如此多的十二磅重炮放置在船上的?”袁可立十分好奇,喃喃说道: “本督的意思,是直接放弃使用小船,我们的福船舰载炮虽然不如红毛战船,但是我们船多。” “拉开架势,和对方来一场炮击,未尝不可!” “只用大船进行炮战…”沈有容面色震惊,看着袁可立道: “总督大人,建国以来,海战从来都是以各种船只配合行动,只用大船,无此先例啊!” “那咱们就打一个先例,给后世子孙看看。”袁可立道:“现在这个时候,去再多的小船,用处也不大。” “取胜的机会就是利用我们水师的船炮优势,集中火力跟红毛们硬碰硬!” 大明以往海战,往往都是讲究多船种配合,协同作战,和陆地上多兵种是一个道理。 除主力战船外,还要配备大量用于运输物资储备的海船,运送兵员的兵船,以及官员坐镇指挥的座船等等中小型战船。 袁可立这次提出的战法,说白了,是只用那三百六十二艘四百料福船上阵,其余的小船一概不用。 这种战法,可以说是一个创新。 在袁可立以前,各地水师还是使用旧有且落后的战法,包括福建总兵俞资皂,这个名将之后,也是一样。 毫无疑问,袁可立提出的战法,立即引起了众将官间激烈的争论。 彻底不使用惯用的接舷战法,很多人都不习惯。 不过袁可立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在他的力主下,此次鸡笼海战,登莱水师还是使用了这种全新的战法。 这次的战斗,不仅仅是要解除福建海岸线的封锁,袁可立的野心很大。 他要用一场战斗,彻底歼灭这支入侵的荷兰舰队,收复鸡笼,虽然决战使用全部的福船,但是其余的中小型战船,也都有其作用。 战船可以在海上作战,但却不能收复陆地上的土地。 收复鸡笼,捣毁各个岛上盘踞着海盗的巢穴,适合交给运兵船和其余的中小型战船,因为他们在海上航行速度很快。 而除了让各营准备收复琉球和打击海盗以外,袁可立还给在金门的郑芝龙发了一份文书,令他率领郑家船队打头阵。 朝廷招安郑家船队,不是为了让他们背靠大树安心发展的,真遇到事,需要他们上阵,以减少自己的伤亡。 郑芝龙的想法,袁可立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荷兰人闹的这么凶,却根本看不见郑家船队的影子,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而郑芝龙,在金门接到袁可立命令后,也是二话不说,直接下令郑家船队在金门集结。 这让在铜山海防守御千户所担当千户的郑芝虎很不理解,朝廷这明显是要让郑家船队去消耗荷兰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他都看得出来,郑芝龙不见得看不出来。 其实郑芝龙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而他只知道一点,郑家船队现在没有实力去和登莱水师掰手腕。 登莱水师在这三年发展的速度,大大超过了他的郑家船队。 拨乱反正 第672章 逼郑芝龙出海 很奇怪,这次大明与荷兰决战的地点还是在澎湖。 这与澎湖的地理位置有关,如果说鸡笼掌控着东南方向,那么谁掌控了澎湖,谁就在琉球海峡拥有话语权。 袁可立知道,欲复琉球,必先取澎湖。 而荷兰提督赫兰德眼光同样毒辣,他知道澎湖对于整个琉球的重要性,两方不约而同的,将舰队的主力都派往澎湖。 三年前的那天,福建水师与郑家船队,在澎湖打跑了前来殖民的荷兰先遣舰队。 三年后的今天,登莱水师与荷兰女王号联合舰队在澎湖决战。 浓重的暮色下,琉球海峡一片平静。 登莱水师近四千条大小战船,以水师营为单位,分别从永宁卫、镇海卫、崇武海防千户所等地扬帆起航。 与此同时,附近各个岛屿“占山为王”的海盗中最大的两支杨天生、李逵奇也从钓鱼屿出海。 他们和前不久从鸡笼出发的荷兰联省舰队方向不同,显然,赫兰德对他们有其它的安排。 澎湖列岛,海鸥“嘎嘎”地叫着,低空盘旋,时不时垂直落下,在海中的鱼群中带走一条倒霉蛋。 万里夜空下,海面上荡漾着金色的光波,就像是无数片黄金,在海面上不停跃动。 女王号盖伦战舰,也是此战中双方唯一一艘四级战列舰,正在“T”队形的中央位置,领航前进。 布置豪华的底层办公室中,荷兰提督赫兰德,正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红酒。 这些酒,原产于西班牙格林纳达,是西班牙最富盛名的产酒地,又经多年窖藏,口感相当好。 这种酒的价格极其昂贵,是西班牙上流贵族酒会的专用酒。 赫兰德之所以能如此畅快地喝着,这自然和前不久香料群岛的那一战有关,他们缴获了许多物资。 其中,就有大量这种红酒。 故安德烈斯喝得十分痛快而尽兴,在他看来,自己的战术和舰船都要由于土著水师,这一战根本毫无悬念。 “提督,不好了!在澎湖群岛西边的海域,出现了大批打着大明旗号的战船,足有近五百艘!” “五百艘战船,这应该是明军水师的全部主力了!”大副看着海员焦急的样子,说道: “提督,要不要鸣炮示威?” 赫兰德想了一会儿,道:“可以,这也算是我还了袁可立前几天不趁乱攻打鸡笼港。” “鸣炮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主力。” 看着海员离开,大副笑道: “看来明军的指挥官很着急,急于同我们决战,一次性就带出了全部的战船,那两个海盗在平海卫的偷袭行动,应该会很顺利。” 赫兰德满意地笑了,晃动着手上的红酒。 他知道登莱水师的船很多,可是再多又能有多少? 五百条? 这已经是令人不敢奢想的天文数字了,必定也会是这支水师全部的战舰,或许也加上了福建水师的舰船。 自以为发现登莱水师全部主力的赫兰德,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 “提督,对方听到了我方鸣炮以后,迅速转舵,绕着澎湖向东侧海域疾行,现在已经航行数海里了!” 海员再次回来,消息让赫兰德吃惊。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有舰队全员转向,并且航行出这样的距离? 他连忙来到甲板上,打开单筒望远镜观察,看着远处呼啸而去的明军水师,皱紧了眉头: “这支明军水师,全部都是小船,最大的不过和加莱战船差不多大。” 加莱战船,在近一个世纪前就已经被西方淘汰的桨帆战船,属于中小型船种,现在只有少量还在承担近海的运货任务。 放下望远镜,一股寒意,从赫兰德的后背,噌地窜起。 那就是说,这支其实并不是明军水师的主力,这里面甚至没有一艘五级战舰,全部都是中小型战船。 仅仅是这样,就有五百多艘的数量! 那明军水师真正的主力到底在哪? 赫兰德忽然间想到什么,面色苍白。 他明白了,明军的船只数量,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这五百条战船的分队,是迷惑自己,然后偷袭后路的。 不单单只有这一部分,别的部分,肯定还有更多的战船,只怕,鸡笼港,现在已经失陷了! 一时间,判断正确的赫兰德却是陷入了两难抉择。 他十分相信明军水师正有大批小船偷袭鸡笼港,但又不肯放弃近在眼前的澎湖列岛。 琉球海峡的控制权近在咫尺,只要能牢牢掌控住琉球海峡,那么荷兰联省在印度和吕宋一带的殖民地和商贸,就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是这样一来,鸡笼港和钓鱼屿的海盗老巢,就要直面受到明军水师的威胁,守得住吗? 赫兰德觉得够呛! “提督!前方出现三百多条大型战船,是打着郑家的旗号!”一名海员匆忙过来说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郑芝龙…”赫兰德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们不是与他谈好了,我们不去金门,他们也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这个郑家,在东南海域的贸易全靠我们东印度公司支持,现在他们翻脸不认人了!” “三百多条战船,这是郑芝龙全部的力量了!”大副也面色难看,“提督,拿个注意!” 现在能在海上动用三百多条战船,且不论战船本身的作战能力,单单是船只数量,郑芝龙就已经笑傲群“雄”了。 郑家船队的船只数量,在福建沿海,只比俞资皂的福建水师要少。 “拿主意?你叫我拿什么主意?”赫兰德破口大骂,“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摸到登莱水师主力的影子!” 相比于还没正式交过手的登莱水师,其实郑家船队的力量,更让赫兰德这个海军提督忌惮。 登莱水师用的主力战船福船,是只有大明才有的四百料战船,用西方的话说,级别属于五级战舰。 但荷兰人压根没见过福船,更是不知道这种战船的作战能力,也就没什么忌惮的想法。 可他们却是知道,郑家船队在最近几年从东印度公司手上购买了多少的战舰和武器! 甚至在去年,郑芝龙还花费三百八百两白银,从荷兰东印度公司手上购买了一艘老旧的属于四级战列舰的盖伦战船。 如今,这样的武器和战舰,全都在自己眼前! 赫兰德不想和郑家船队大打出手,同样的,郑芝龙也在犹豫,现在跟荷兰人撕破脸皮到底值不值得。 要知道,眼下吕宋、印度及东瀛各国的贸易,几乎全都是由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控制。 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自香料群岛海战以后,彻底退出了东南海域,要是没有大明的支持,现在根本无力插手东南海域的贸易。 跟荷兰彻底翻脸,显然会对郑家船队的发展有很大影响,但是现在不遵守朝廷的命令,更会对郑家有毁灭性的打击。 站在甲板上,郑芝龙一直都没有下令。 这个选择,太难了。 郑芝龙觉得自己已经够低调了,闷声发大财,就连福建巡抚南居益和福建总兵俞资皂,都没有发现郑家的暗中发展。 可是袁可立,他一个登莱的巡抚,为什么一到金门就发现了? 让郑家打头阵,必定是袁可立的借刀杀人之计,看起来,他已经得知自己与荷兰人暗中开展贸易的事了。 袁可立…! 念叨着这个名字,郑芝龙紧紧捏紧了拳头。 拨乱反正 第673章 郑家打仗,我来立功 正在想着,海商黄程走过来说道: “一官,后方沈有容的旗令已经到了。” “他怎么说?”郑芝龙在心底叹了口气,面色平静。 黄程脸色犯难地看了看他,决定报喜不报忧: “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就是在催促咱们进军,与荷兰人开战。” 郑芝龙当然知道,沈有容绝对不会只是说这些话,想必此时此刻,在后方的登州营,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人言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郑芝龙冷笑一声: “沈有容毕竟是东南海防名将,莱帅张盘,也不是好相与的,看起来这次与荷兰人,不打也是不行了。” 实话实说,如果袁可立手下没有这么多听受命令的大将,郑芝龙也不会对他如此的忌惮。 顶多就和福建官府的命令一样,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让各队都做好准备,打的时候,不要留手。”郑芝龙思虑许久,总算是下定决心。 相比荷兰人的贸易,眼下朝廷给予的这个海防游击将军身份,更为重要。 如果没了这层身份,海上那些海盗,都会一齐来与自己为难,连朝廷也不会留手。 到时候就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谈和发展? 至于与荷兰人闹掰后,如何壮大船队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期待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黄程是从天启二年开始就自华侨海商首领李旦手下转投郑家的,自然明白郑芝龙的野心有多大。 想必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无奈之选。 “决定了吗?” “嗯,告诉弟兄们。”郑芝龙负手站在甲板上,任凭凌冽地海风吹打在脸上。 他的面色如天空一般平静,可是内心,却比脚下的海浪更加汹涌。 头一次,他看不见前方的希望。 在郑芝龙说完之后,郑家船队就陆陆续续开始动作,拉开距离,同时张起船帆,速度飞快,向箭一样冲刺过去。 那边一样不想与郑家动手的荷兰舰队也发现了郑家的动作,都是知道,两方从这一刻开始,就是形同陌路。 “砰!” “砰砰砰——” 郑家船队使用的战法要比福建水师先进得多,他们首先是派遣几艘桨帆船迅速靠近,大船在远处利用侧舷炮射击。 数十发炮弹倾斜过来,有不少都击中了荷兰人的战舰。 一艘位于“T”阵型最左侧的盖伦战舰,显然是被击中火力优先击沉的对象,船身中了十几发铅弹。 郑家的桨帆船想要靠近夺船,而这个时候,赫兰德所在的女王号旗舰开始吞吐火舌。 足有二十门的侧舷炮猛烈倾斜出去,威力惊人,四艘正在靠近的郑家桨帆船转瞬间便沐浴在弹雨之中,直接被击沉。 虽然击沉了这些战船,但站在甲板上的赫兰德依旧显得气急败坏。 之所以会让郑家占了先机,就是因为碍于郑芝龙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执事官的地位,却没想到,对方没有一点的留情。 “提督!郑家有十几艘战船从左右两侧靠过来了,两侧的分队正在和他们激烈的炮战!” 这名海员说话的时候,海面上果然是战火连绵,双方彻底撕破脸破开打,荷兰人一下子就击沉了三艘郑家的主力战船。 郑家船队虽然火力不如荷兰舰队,但是总数量却比他们多了二十几艘,一时间打的竟然难分难解。 郑芝龙看见如此大的损伤,脸都绿了。 赫兰德也是冷笑: “这个郑芝龙,不敢违背大明水师的命令,转头就把我们给卖了,他不会真的以为,凭借购买的那些破烂,就能战胜我的女王号?” “传我的命令,全力歼灭郑芝龙的船队!” 命令下达,赫兰德所在“T”阵型最中间的编队也是开始转舵,侧舷那些黑洞洞的火炮,一齐对准前方。 女王号船首的水手利用单筒望远镜精确地计算了郑芝龙所处的位置,然后向打出了旗语。 一刹那,数百门火炮发射出了近千颗铅弹。 荷兰人发射的是霰弹,这种弹丸在大明也有使用,只不过还只是应用在陆战,而荷兰人,在海战上使用霰弹的技术早已成熟。 十余艘居中编队的荷兰战舰一齐发射出数百颗霰弹,装着霰弹的木桶在半空中解体,落下近千颗铅弹。 被击中的郑家船队,无不是千疮百孔。 转瞬间,郑家又折损了十余艘主力战船,看得郑芝龙是目瞪口呆,荷兰人竟然连霰弹都直接用了。 看起来,赫兰德是真的被自己激怒了。 还没和登莱水师交手,荷兰人竟然就使用了他们本来能在海战上扭转局面的这张底牌。 霰弹,大明水师没有,现在的郑家船队,同样不称。 这种技术只有荷兰那些西方国家才有,具体霰弹如何能装在木桶里,在发射何时解体以造成最大杀伤。 海战不同陆战,用充足的场地可以试验,这些技术性难题,在没有真正一座军工船厂的大明,很难攻克。 ...... 远处,登州营的五十多条福船正静静停在海面上。 听着远处惊心动魄的炮击声,众人都是心有余悸,他们都是富有经验的海军将领,从声音中就能分辨,两方这是已经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大帅,郑芝龙看来没有耍什么花样,从炮击声判断,他们已经同荷兰人接上火了。”一旁副将说道。 沈有容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不过他还是不打算现在动手,对身边的家丁说道: “传我的将令,再放慢一点速度,如果郑家能直接战胜红毛船队,那是最好,将来红毛鬼报复的时候,他们也跑不了!” “大人,这支红毛鬼的船队可是一条大鱼,如果被郑家打败的话……”副将有些担忧,“功劳会不会…” “蠢!”沈有容冷哼一声:“本帅率领舟师纵横东南沿海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来两方的差距?” “荷兰人的火炮,显然要多于郑家,威力也比郑家船队的威力更大,不用郑家来做挡箭牌,难道让我的水师去折损吗?” 其实他心中也有顾虑,郑家船队近两年发展速度太快了,单论实力,虽然不如登莱水师整体,但比自己的登州营要强上一些。 不让郑家去打,单凭自己的登州营,很难能坚持到张盘等人的莱州营各部包抄过来。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全歼这支红毛船队,而不是打跑他们了事! 如果能顺手处理郑家,自然最好。 袁可立明白,如果不把荷兰人打疼,这种战斗过一阵子还会有,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看着前方炮火连天的战场,沈有容继续说道: “这是咱们大明的地盘,还怕别人抢了功劳不成?大不了把功劳再抢回来!” “传令去,放缓速度,缓缓靠近战场,尽量不要被荷兰人发现,围拢过去,就看郑家能不能坚持足够的时间了。” 拨乱反正 第674章 遭受伏击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澎湖一带,随着郑家船队的加入,荷兰舰队主力陷入鏖战。 而打到现在这个时候,登莱水师还没有一条主力战船加入战斗。 当天下午,数百艘以中小型战船,如沙船、乌船、兵船、座船等组成的庞大舰队,开入鸡笼港。 荷兰人在鸡笼的港口此前已经被沈有容率领登州营击毁,现在只有一地的残骸。 留守的荷兰人只有二百多人,远远看见如此庞大的水师来袭,也是干脆果断地放弃了抵抗,出示白旗投降。 在投降这方面,西方人想的一向比大明这边要开放。 他们心里没什么非要忠贞为国的想法,在这些留守的荷兰人看来,这种根本打不赢的战斗,就没必要去送死。 何况留守的二百多个荷兰人,实际上的皇家海军士兵,也只有四十几个,大部分都是预备役海员和商船上征调来的水手。 在对方有着绝对优势下选择投降,这并不屈辱。 于是,天津海防游击将军贺虎臣几乎是在丝毫未伤的情况下,就收复了鸡笼港。 鸡笼港内还停靠着八艘荷兰的商船,除了许多本打算前往日本、马尼拉等地贸易的物资以外,还缴获了大批的武器装备。 这其中,就有大明从西班牙购买用于制造纸质铅弹的精密器械。 看见这些,贺虎臣非常高兴,他本打算来此大干一场,却没想到,荷兰人投降的如此干脆。 收复鸡笼和钓鱼屿的行动中,只在钓鱼屿遭到了海盗的顽强抵抗。 不过从刚开传回的消息来看,明军已经上岸,钓鱼屿内残存的海盗,早晚也都会被清剿一空。 而登莱水师的明军并不同于一般的水师官兵,袁可立独特的练兵方式,使得他们虽然精习海战,陆地上却也比一般的卫所官兵战斗力更强。 钓鱼屿。 上岸的明军有两千余人,由莱州总兵张盘麾下青州守备率领,一上岸就击溃了小股海盗的阻击。 然后,明军开始对钓鱼屿岛内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最先去的就是岛内唯一的小镇,钓鱼镇。 大队明军进入小镇,一时被眼前场景惊呆了,小镇外,正有一个深坑,杂七杂八地堆放着上百具尸体。 海盗们明显是想将遇害百姓的尸体集中焚毁,但是并未完全烧尽,现场显得乌黑一片,四处狼藉。 守备沉默了半晌,叹息道: “将大坑填上,也算是给他们入土为安了。” 随后,他下令道: “传我的命令,搜遍整个钓鱼屿,也要找到藏匿海盗的踪迹,一个不留,以告慰死难百姓的在天之灵!” “遵命!” 一声令下,明军纷纷冲入小镇。 小镇最中央,竖立着一根巨木,巨木上绑着一名貌似是富家出身的妇人,她没穿衣服,身上皆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显然,临死前,她没少受那些海盗的折磨。 这一幕,看得入岛复土的登莱水师官兵们都是攥紧了拳头,心中腾起火焰,恨不能将那些海盗大卸八块。 “派人去鸡笼,向贺游击请示,增派一千人来钓鱼屿,任是这座岛内有多少藏匿之所,我也要将这些海盗斩尽杀绝!” 守备官恨恨说道,随即,一名官兵向后方战船的停泊之处飞奔。 贺虎臣听闻钓鱼屿的惨状以后,也是有些惋惜,立即增派两艘兵船,各载官兵五百,向钓鱼屿增援。 在收复鸡笼港以后,贺虎臣也没闲着。 他带领上岸的数千明军将荷兰人还未建完的堡垒尽数拆除,用剩余的石料和木料开始重建工作,而那二百多个荷兰俘虏,就是最好的劳工。 除此以外,他派遣出一些小队向南进军,打算趁势收复整个琉球,并且向朝廷奏请,在琉球正式设府,派遣文武官员镇守、管辖。 阳光透入密林间枝叶的缝隙,一队千余人的明军浩浩荡荡行走在琉球内的山林之间。 突然间,一声炮响,山林两侧杀声顿起。 明军顿时大乱,还以为是荷兰人埋伏的伏兵,可是很快,却从山林间冲杀出无数身着奇装异服的人。 这些人,便是世代生活在此处的高山族。 高山族人听闻红毛鬼占据了北琉球,十分惊恐。 高山族人一直在鸡笼通往南琉球的毕竟山路间设置大量陷阱,听说有大队人马正在赶来,还以为是荷兰军队要占领整个琉球。 他们十分悍勇,冲下山来,借助地势,与明军混战在一起。 不过登莱水师在陆战上战斗力却也不弱,每个人都是披挂盔甲,配备腰刀,短暂受惊后,很快开始整队反击。 高山族人使用土制的矛叉为作战武器,山林上不时还响起炮声,也是他们制造的土炮。 这种土炮威力还不如虎墩炮,但声音极大,在浓密的山林间,造成的混乱比杀伤力更强。 明军在受惊之下,指挥的千总第一反应就是登上山占据制高点,然后指挥反击。 这就正中了高山族的下怀,明军登山途中遭遇大量陷阱,密林中也一直飞出毒刺,一旦刺中未被盔甲包裹之处,就会很快丧失战斗力。 登山途中的明军开始出现了大批伤亡,有溃败的迹象,千总听着周围的杀声震天,也是满心的惊惧。 “到底是什么人在阻截官军?” “莫非是荷兰人的伏兵不成!” 许多明军被陷阱缠绕,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而指挥这支明军的水师营千总根本不知道在当地还有原住民,不知道是和谁在作战,更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 在高山族奋勇的阻击下,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千总在震惊之下,决定丢弃伤员,向鸡笼方向溃退。 听闻此报,贺虎臣极为震惊,他看着跪在地上,深受轻伤的千总,冷冷道: “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仗?” “拉下去,斩了!” 千总连忙抬头,“将军,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一定率领部下杀入山中,绞杀这些乱贼!” 贺虎臣呵呵一笑,摆手道: “本将杀你,不是因你战败,而是你连伤员都能丢弃!如此胆小怕事,留你何用?” “拉下去,军法从事!” 千总被正法了,但是贺虎臣一时间也不敢动作,从伤员身上的毒箭和他们的描述来看,应该不是荷兰人。 看起来,南琉球还有至少一股势力存在。 想到这里,贺虎臣道: “传令,找一些鸡笼的当地人来见我,仔细问问,南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什么人在住。” 拨乱反正 第675章 荷兰援军 贺虎臣从鸡笼当地人口中得知,原来琉球岛上的汉人只占了其中一部分,土著同样不少。 其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大的高山族,又要分为三股不同的势力。 他们各有首领,但却在荷兰人攻陷鸡笼时一致对外,在前往南琉球的毕竟山路之间设伏。 谁也没想到,这场原本给荷兰侵略者准备的伏击,阴差阳错的用在了登陆琉球的登莱水师身上。 毕竟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虽说登莱水师官兵有所伤亡,高山族战死的人同样不少。 尽管登陆的登莱水师有彻底剿灭这些土著的实力,但是听到了这些话,已经没有人再打算追究了。 贺虎臣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事实如此,此事也就罢了,你们带着本将的亲笔书信去到山中,一定要让那些首领看见。” “登莱水师奉旨收复琉球,本将也将奏请当今陛下,在琉球正式设府管辖,派驻文武,你们都有家了。” “从此以后,他们也不必再单打独斗,红毛的战船只要还敢再来,大明朝廷的水师一定将他们彻底歼灭!” 十几个被召来的当地人原本还都十分警惕和害怕,只是碍于明军强大的军事实力,这才勉强被“抓”到这里。 听到这些话,他们互相对视几眼,纷纷说道: “感谢将军!” “红毛番欺辱我等久矣,有了大明水师,今后也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看着他们喜悦的神色,贺虎臣却是没有来的叹了口气。 这次与红毛番的较量还只是开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大明也不会放弃到手的巨额贸易。 今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你们去,将朝廷的意思宣告给各部的首领,叫他们都来鸡笼与本将会面。” 说着,贺虎臣补充道: “如果他们害怕,不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本将可以亲去,以表朝廷此番收复琉球心之诚、意之坚。” 山中各部首领很快接到了登莱水师的书信,都是不敢确定。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先前伏击的并非是荷兰侵略者,而是登岛的朝廷官军。 高山族对朝廷的态度,出乎贺虎臣的意料。 他听说当地土著与汉人素有矛盾,很难调和,本以为这件事很难解决,却没想到,发出书信没过去多久,就有几个高山族的首领来到鸡笼的明军营地外,请求宽恕。 到了晚上,几乎整个琉球的各部首领全都到齐。 随之而来的,还有多达数千人的各部土著人,他们也能听明白汉语,汇聚在营盘外,因为登莱水师展露出的实力而不敢靠近。 营内,校场。 天津海防游击将军贺虎臣将三十余个较大部落的首领叫到一起,当众宣布这次登莱水师来此的目的。 除此以外,他也将今日明军与各部的冲突画上句号,说是自己贪功冒进,以致损伤。 高山各部英勇阻截荷兰人,有功无过。 这一番话,彻底让各部的首领将畏惧之心放下,诚心接受了官兵的调解。 在这之后,贺虎臣举起佩刀当众保证,说一定会奏请天子,妥善处置琉球岛的善后问题。 各部及当地汉人的种种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贺虎臣顺利解决琉球岛内问题后,连夜派遣明军继续向南琉球进军。 这次高山族人为表诚意,由势力最大的一名首领率领族人亲自领队,做明军的向导。 有了这些向导,明军一路轻车熟路,很快就到达南琉球,顺利收复了整个琉球岛。 当然,这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眼下这个时候,正在澎湖列岛与荷兰舰队交战的登州营和莱州营水师也遇到了麻烦。 袁可立从金门传来消息,称在三天前,就有一支由十五艘战舰组成的荷兰援军直扑澎湖而来。 这支荷兰援军航行的速度很快,出击也很果断,预计最早在今天的半夜时分就将抵达澎湖。 这支舰队正是常年驻扎在印度南部的罗福舰队,由荷兰属印度总督麾下的海军提督罗福率领前来。 罗福舰队相比女王号舰队,战船数量、海员人数都少了很多,战斗力也完全不值得一提。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有十五艘军用的盖伦战舰。 明军根本不知道荷兰在印度南部还有军港和舰队,若不是正巧有一队商船自那个方向回来,袁可立或许压根都不会知道对方有援军正在赶来。 荷兰人援军赶来的速度要比袁可立预想中的要快上不少,很明显,荷兰人这是杠上了,不肯放弃琉球和琉球海峡的控制权。 当然,袁可立也不会害怕。 荷兰人要打长期战争,那就跟他们继续打,直打到他们鏖不下去,大明最不怕的就是长期鏖战。 只是这个消息传来,对澎湖战事会起到一定的影响。 这个时候,张盘率领的莱州营已经绕到荷兰舰队的背后,与郑家船队和沈有容的登州营会合,开始对女王号舰队进行围剿。 二百余艘战船,正将仅剩二十余艘战舰的荷兰舰队围在中间,自四面八方开火。 海面上炮火连天,荷兰舰队正腹背受敌。 一般来说,打到这个份上,荷兰人早就应该挂白旗投降了,可是这支女王号舰队抵抗异常激烈。 尽管有郑家打头阵,他们的反击还是给正前方沈有容麾下的登州营水师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海面上尽是双方战船沉没后的浮木,轰鸣炸耳的炮弹射击声,自晌午开始,一刻都没有停歇。 一下午的战斗,让沈有容这些登莱水师的官兵大开眼界。 他们头一次见到有像对方驾驶这样作战性能卓越的战船,福船高大如楼,众官兵本以为福船是自宝船后,大明海上的作战利器。 的确,使用福船的登莱水师,在东南海域无论面对东瀛战船,还是海盗战船,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占据绝对的优势。 可是在这场战斗中,拥有两倍数量优势的登州营和莱州营一百余条福船,却堪堪和女王号舰队打了个平手。 第二次澎湖海战中,除去停泊在金门的八十余艘,登莱水师用于作战的主力战船数量接近一百二十艘,这还没包括郑家的三百多条大小战船。 但是明军和郑家的战船质量都不高,郑家船队的五级战船只有三十余艘,大部分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中小型战船。 而登州营和莱州营是清一色的五级军用福船,适航性极佳,抗风浪能力也强,非常适合远海作战。 但是福船只有单层用于载炮的甲板,舰载炮的数量只有十五门左右。 这比荷兰人的盖伦战舰少了一倍还多,更别提舰载炮多达四十余门的女王号四级战列舰了。 拨乱反正 第676章 东印度公司下血本了 除此以外,这一战中证明,福船虽然是眼下大明最先进的战船,但是它的转向和加速性都远远落后于西方的鱼形船。 沈有容发现,此战中红毛鬼使用的船帆与登莱水师大不相同,就连火炮在海上的威力,也比镇虏炮更强。 作战时,他们的船帆显然更加灵活轻便,而登莱水师的旧有船帆,显得臃肿沉重,非常难以控制。 因此在海上作战的时候,荷兰人的船能够更快的速度和更加优良的加速度进入和脱离战场。 荷兰人习惯侧舷集中发射,并且非常防备郑家水师惯用的接舷夺船战术,郑芝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中小型战船尝试接舷,从而吃了大亏。 盖伦战舰的舰载火炮都安装了准心和照门,非常精准,而他们的海军士兵在正式入伍前,也都是多年在海上跟随商船的水手或预备役海员。 这也就导致了,荷兰人的盖伦战舰单体作战能力非常强,甚至可以说是甩了登莱水师的福船几条街。 一旦福船上的水师千总有什么失误,被荷兰战舰的火炮击中,遭受的几乎都是密集火力。 这种密集火力,福船会直接丧失战斗能力。 而对于登莱水师的还击,荷兰战舰往往都能凭借灵活轻便的转向,避免重要位置受到炮击。 在这一战中,登莱水师的弊端尽显,便是极度依赖集群作战,一旦分散,几乎毫无战斗能力。 而这样的集群作战方式,恰恰是荷兰人最善于对付的。 一艘舰载炮达四十余门的四级战舰女王号,左右两侧甚至拥有六门二十四磅炮。 要知道,眼下装备在辽阳城头的三十门红夷重炮,堪称大明陆战最强火炮,不过是十八磅炮,而改装后的镇虏炮,也只是十二磅前装炮。 这六门二十四磅加农炮的威力极强,击中了哪一艘福船,哪一艘几乎就会当场沉没。 等待船上水师官兵的命运,只有死亡。 在这个还是前装火炮的时代,舰载炮火炮的射速十分缓慢,更快的速度和更多的舰载炮,意味着战舰作战能力的不同。 越灵活,被敌军火炮击中的危险越低,生存能力越强。 而舰载炮数量的优势,让荷兰的盖伦战舰单体作战能力,大大优越于登莱水师的福船。 尤其是那艘所谓东印度公司骄傲的女王号,一个下午下来,虽说被沈有容的莱州营重点招呼,千疮百孔,却依旧坚挺,还在持续不断的发射着火舌。 很显然,盖伦战舰比福船更加坚固。 西方现在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和成规模的盖伦战舰在海上交火,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西班牙无敌舰队在香料群岛的失败,似乎正印证了这一点。 近一下午的海战中,登莱水师被荷兰人战舰击伤和击沉的主力福船多达三十余艘。 但战船数量的绝对优势,还是让登莱水师渐渐占据了上风,将女王号舰队打得只剩下二十余艘战舰。 随着莱州营绕后抄袭,彻底截断了荷兰舰队后撤的通路,女王号上的赫兰德坐不住了。 每隔上几分钟,他就会向远处张望,期待着那支来自印度南部的援军。 眼下这个占据情况来看,罗福舰队一旦抵达澎湖,那么自己身后的那支明军舰队就会面临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他们的战船机动性不如盖伦战舰,到那个时候想要跑出去,罗福舰队和女王号舰队的合围,几乎不可能。 指挥莱州营的张盘还没有接到后方有援军的消息,他站在船板上,用千里镜观看前方战情。 “哈哈,又有一艘红毛战船被击沉了!” “好样儿的,等打赢了红毛鬼,本将回去向总督给各位请功!” 眼看着就要打赢了,众人都很高兴,纷纷回道: “多谢大帅!” 海面上的情势现在已经很明晰了,仅剩下的十余艘盖伦战舰虽然单体作战能力极强,但围着他们的福船实在太多了。 福船非常适合集群炮击,而随着战斗的进行,荷兰舰队可以活动的范围也大大缩小。 这也就是说明,福船的优势在一步步扩大。 还没高兴多久,一名官兵跑来: “大帅,不好了,我们后方出现一支悬挂着红毛旗帜的船队,数量在十五艘上下!” “什么?”张盘一愣,连忙问道: “看清楚了吗,真的是红毛船队的援军来了?” “看清楚了,确实打着红毛番的旗号!”那官兵说道:“十五艘,都是和圈中红毛船队一样的战船!” “…” 一时间,方才还欢呼的甲板上陷入了沉寂。 战前根本没有任何荷兰人会派遣援军来的消息,现在负责包抄的莱州营水师陷入了两难抉择。 撤退完全来得及,因为罗福舰队还有一些距离。 可现在撤退,会前功尽弃,放走这十几艘荷兰战舰,那一艘最大的旗舰也无法击沉或俘获。 要是不撤退,很显然,自己会被包了饺子。 一下午的战斗,让张盘对荷兰人的盖伦战舰的作战能力有了很清楚的认知,他知道,一旦自己被包围,短时间内沈有容的登州营是冲不过来的。 最坏的可能是女王号舰队没了自己莱州营在身后给的压力,会反败为胜或冲出包围圈。 而自己的莱州营,很可能会不敌罗福舰队,一个也跑不了。 “大帅,您做决断!”一名千总说道:“无论如何,弟兄们都跟着大帅,与那些红毛番们拼了!” “是啊,大帅,兄弟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混这口饭的,不怕死,就怕窝囊死!” 看着周围,张盘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抽出刀指向半空:“传令,全部调头,直面迎击那支来源的红毛船队援军!” 言罢,他望向远方,缓缓说道: “沈帅,保重了!” ...... 十五艘军用级完全改装的盖伦战舰,后面甚至还远远跟着两艘运兵用的巨型加利斯战舰。 加利斯战舰,这是在十六世纪末开始逐渐淘汰的西方主力战船。 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在与英国皇家海军的那不勒斯战役中一败涂地,当时无敌舰队作为主力战舰的,正是这种加利斯战舰。 加利斯战舰已经属于桨帆战舰的巅峰,完全改装的巨型加利斯战舰可以承受二十六门舰载炮,但这依旧远远不及普通盖伦战舰。 那不勒斯海战西班牙帝国的失败,标志着桨帆战舰正式退出主力战舰的行列,而造价更低,作战性能远远超越之的盖伦战舰,自那时候起开始主导全球的大航海。 当然,现在加利斯战舰还没有完全退出使用,荷兰联省的罗福舰队就是用它当做了运兵船。 八百余名水手,三百多名预备役海员,还有一百四十五名经验丰富的正式海军士兵,这就是罗福舰队的全部人手。 张盘不知道,罗福舰队是从印度殖民地倾巢来援,现在的荷兰属印度殖民地军港,已经没有正式的军用级盖伦战舰了。 也就是说,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次绝不是小打小闹,他们为了争夺东南海域的贸易权,是来拼命的。 拨乱反正 第677章 战局逆转 “舰长,二十海里后就是澎湖列岛了。”一名水手从风帆上的观望台下到甲板上。 没等罗福说什么,另一个水手就跑来,急切说道: “舰长!正前方出现大批战舰,打着大明水师的旗号!” 罗福冷哼一声,看了看此处距浅海的海程,在大副和二副诧异的眼光中下令道: “远离这些大明水师战船,进入澎湖水道。” 大副说道:“可是舰长,澎湖水道离南琉球的炮台太近,暗礁也多,一旦他们穷追过来,形势很可能对我们不利!” 大副是印度总督的人,二副才是罗福自己的人。 听见这话,二副连忙冷嘲热讽地道: “哼,那些明国人一定是知道被我们围堵,所以殊死一搏了,只要我们让开一个口子,他们怎么敢冲过来找死?” 罗福点了点头,对大副说道: “去下令,我的大副。” 随即,他转头道: “你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大副,而我才是舰长,这支舰队,叫罗福舰队!” 大副无奈,只好走下去下令。 罗福站在甲板上,用单筒望远镜看着扬起风帆,一副视死如归气势的大明水师,脸色如常。 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来澎湖,支援女王号舰队。 奈何他们的印度总督与东印度公司新上任的总督是老朋友,下令要他来支援,这才不得不率领舰队赶来。 他一路慢吞吞的,在南海行驶了足足三天多才到达,就是想避免这一战,却没想到,被上帝给捉弄了,居然正好赶上。 对面大明水师的战斗力,他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只不过他们的那个气势,还是让他忌惮。 相比于用自己麾下舰队的损伤去阻截,倒不如放他们直接走。 看着分散开来的荷兰援军,张盘足足愣了半天,才是一脸不解地问道:“红毛的战船怎么向澎湖水道去了?” 一旁千总也是不明白:“是啊,卑职也看不懂。” “澎湖水道不远便是浅海,暗礁极多,红毛子的战船如果驶入那里,咱们再堵截上去,他们只怕是回不来了。” 张盘想了一会儿,当机立断: “无论这些红毛子们作何打算,告诉弟兄们,都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扬起船帆,全速前进!” “将他们逼入水道!” 罗福的这道命令,作为大明总兵的张盘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 然而实际上,这放在西方很容易理解,眼下荷兰人虽然处在上升期,但他们的舰队远远不如西班牙和英国舰队那样严整。 相较於无敌舰队在军政与军令上的统一,荷兰联省舰队在管理上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 荷兰联省到现在为止,在全球各地总共设有弗里斯兰、西兰、阿姆斯特丹、马斯以及北荷兰五个海军部。 五个海军部,都分别由这临海的五个省管理。 各海军部只在名义上遵从联省议会的管理,但是在法律上无需对联省议会负责,因为每个省还各有议会,各省的海军部,只听他们自己议会的命令。 平时,各省以及海军部各自为政,各自造船、各自收税,战争时期才各自徵调船只组成联军。 除此以外,荷兰联省对于海外殖民地各省海军,也并没有大明朝廷对于各地官府这样严格的上下从属关系。 所以,荷兰联省舰队在战争时期各自不买帐,经常发生舰队总司令指挥不动他省分舰队的情况。 罗福的这种决定,实际上也并不奇怪。 在与西班牙的肯特诺克海战中,荷兰联合舰队中的西兰分舰队因为不肯遭受损伤而私自离队,事后也并未遭受到联省议会的处罚。 这种事情,无论在大明水师,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亦或者英国海军中,无一例外都是要判军法的。 荷兰的这种管理方式,促成了联省议会的迅速壮大,以及各地殖民地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出现。 当然,其弊端便是指挥不协调。 荷兰联省各殖民地的总督权利极大,一个个宛如土皇帝,不仅拥有自己的议会,甚至还可以建设造船上,以分省海军部的名义集结舰队。 很快,罗福震惊的发现,身后的大明水师并没有撤离的打算,相反,他们在首舰的带领下加快速度,向自己后方逼近。 毕竟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舰长,罗福很快判断出眼前澎湖水道的浅海,自己的盖伦战舰是可以通行的。 他下令道: “全速通过水道,在深海炮击这些大明战船!” 尽管罗福的判断十分正确,澎湖水道的浅海可以让盖伦战舰从容经过,但是众多的暗礁,依旧让这支舰队行驶缓慢。 很快,后方的莱州营水师在张盘的带领下追击过来,抓住战机,立即向困在水道中的荷兰舰队放出了第一轮的炮击。 但是福船一来距离较远,二来冲过来的速度太快,而且镇虏炮虽然可以舰载,却没有准星和照门的技术,精准度不足。 第一轮的火炮,几乎全部落空,只有少量实心铅弹对一些荷兰战舰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明军虽然在陆战中已经在九边军镇普及霰弹,但是在海上炮战,却只有实心铅弹一种杀伤手段。 相比荷兰人的铅弹、霰弹、链弹,作战能力还是不足。 发现远程对射很难取得效果,张盘随即转变战术,决定使用旧有的落后战术,即混战接舷。 如果不是荷兰舰队此时陷在澎湖水道,他也不会做出这种豪赌一般的决定。 一时间,明军的水师战船纷纷借此机会靠近荷兰舰队,在行动中,明军福船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 福船只有单层用于搭载镇虏炮的甲板,并没有侧舷成列炮击的战术,而福船的结构,可以让水师官兵在行动中继续对澎湖水道中的罗福舰队发动炮击。 虽然这样做会让精准度大大降低,但此时在迅速撤出澎湖水道的十五艘盖伦战舰只能用侧舷炮射击。 也就是说,在调转炮口之前,罗福舰队几乎就是莱州营水师官兵的海上活靶子。 张盘所在旗舰发现空档,贴在澎湖水道右侧的岸边,绕过四艘盖伦战舰的侧舷,迅速向罗福所在的主舰靠近。 罗福从单筒望远镜上看见明军水师的分布,发现有一艘战船在向自己冲来,大吃一惊,连忙命令舰队转身还击。 从明军的动向来看,正是意图在澎湖水道与他们决战。 但是,福船是一种两用战船,它既能在近海保持灵活,也能在深海中面对急风高浪时保持绝佳的稳定性。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会将广船弃置,让登莱水师统一使用福船作为主力战船的原因。 虽然福船在深海作战机动性不如盖伦战舰,但是一旦进入近海,福船的机动性会大大超越盖伦战舰。 很多人都知道,战船机动性的提升,在海面上对整个舰队的作用几乎是质的变化。 罗福根本没想到,他的自私决定,将整个澎湖海战的局面逆转。 本来在深海占据绝对优势的十五艘盖伦战舰,进入澎湖水道以后,机动能力直线降低,几乎被福船全面赶超。 一艘盖伦战舰正在调转方向,甲板上都是来回奔跑的荷兰海员和水手,以及少部分的海军士兵。 好不容易躲过暗礁,将侧舷转向后方的明军水师,还没等装填炮弹,船身却是如遭重击,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就在他们停止逃跑和转头的这个功夫,后方的莱州营水师已经有二十余艘福船追击进入澎湖水道。 最前方的一艘,由甲板上的巨弩发射出几根弩箭,牢牢钉在这艘盖伦战舰的船身上。 然后,借着弩箭,开始迅速接近这艘盖伦战舰。 甲板上的荷兰指挥官一脸震惊,连忙命令砍断绳索。 他知道,盖伦战舰的载员远远不如福船,一旦接舷,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拼杀不过的。 拨乱反正 第678章 一战成名 谈到拼命死战,明军显然要胜过荷兰海军一筹。 莱州营的明军将校,上到总兵张盘,下到最底层一名炮手,每一个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打这一仗。 如此视死如归的态度,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这一战接下来的走向。 毕竟一个是入侵,而一个却是在家门口的父老乡亲眼前守土卫国,身上的责任自然不同。 明军输不起,也没人想输。 “千总!红毛正在砍断绳索!”一名水师官兵指着前方,大声喊道。 千总见了,立即说道: “继续发射弩箭,砍下来多少,就再钉上去多少!” 随即,他转头问道:“虎墩炮的射程是多远,二百步吗?现在我们和红毛战船还有多远?” 随船匠户伸出手指比量一下,目测说道: “应该还有四五百步的距离!” “好!”千总一只脚踏在木箱上,恶狠狠道:“虎墩炮准备,鸟枪也都抬上来,听我的命令!” “进入二百步,发射虎墩炮,不用留炮弹,能打多少是多少!进入一百步的时候,鸟枪队给老子狠狠的朝红毛战船的甲板上招呼!” “要是他们还有一个人能冒头,我拿你们试问!” “是!”众人齐声喝道。 这艘盖伦战船在调转侧舷以后,马上开始手忙脚乱的发炮还击,可是这种前装炮炮装填十分吃力。 不等他们发射出第二轮,就已经进入福船上明军火器的有效射程,即二百步以内。 这种距离之下,高大如楼的福船几乎是盖伦战船高度的一倍。 明军自然不能让荷兰人从容进行下一轮炮击,使用虎墩炮和遂发火枪,开始向盖伦战舰的甲板上倾泻密集火力。 而当明军逼近的时候,这支战舰的荷兰指挥官也没什么犹豫,果断命令战舰上全部的海员、水手和海军士兵准备进入接舷战。 “砰!” 在这名荷兰指挥官的指挥下,盖伦战舰开始用撞角对迎面而来的福船进行自杀式撞击。 明军也不甘示弱,站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通过巨弩射出的弩箭钩住盖伦战舰以便达到强行登舰的目的,然后居高临下,成批成批地跳上甲板。 千总抽出佩刀,大声喝道: “随我杀!” “杀光这些红毛鬼!” 福船的载员足有二百余人,而盖伦战舰全部人员不过只有几十个,况且双方近战的能力也并不是一个等级。 在一番极短且惨烈的厮杀战后,莱州营的水师官兵杀光了三层甲板里里外外所有的荷兰人,夺下了第一艘完整的盖伦战舰。 这艘盖伦战舰的上方,荷兰联省的三条旗渐渐下落,落到海面上无人问津,代表着大明的高招旗缓缓升起。 随之响起的,是震天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见到成效的莱州营水师各福船也纷纷开始使用接舷战,接舷战在广阔的澎湖水道上波及开来。 张盘率领明军两次跳上罗福的旗舰,但是均被闻讯赶来的盖伦战舰从左右两侧接舷撞击击退。 在这个紧要关头,在昨夜从铜山所驶出的一支郑家船队突然赶到。 这支船队以中小型战船为主,有大量的沙船、苍山战船以及冲锋舟,由铜山所千户郑芝虎率领。 郑芝虎发现明军居然使用接舷战术成功接近并且俘获了好几艘盖伦战舰,甚为震惊,没有迟疑,当即说道: “向甲板上的荷兰人射击!” “接舷上去,配合他们!” 众多的冲锋舟登上围在罗福旗舰周围的盖伦战舰,郑家的船员们跳上甲板,开始与荷兰人厮杀。 与此同时,张盘也率领水师官兵再次攻入罗福的旗舰。 这一次,没了左右两侧盖伦战舰的牵制,明军一路势如破竹,冲入旗舰开始屠杀其中的荷兰人。 张盘追到底层的舰长办公室,踹开房门,亲手斩杀了这支荷兰援军的舰长罗福,俘获了他的旗舰。 澎湖水道中的其余盖伦战舰眼见旗舰被夺,全部失去了抵抗的心思。 副舰长斯奇洛克指挥残余舰队向北越过澎湖水道,回到深海,以图摆脱大明水师的追击。 但是没跑多久,便遭遇到了另外一支郑家船队,由郑芝豹率领。 郑芝豹看着荷兰人逃跑的方向,震惊的道:“没想到,张盘竟然仅凭一个莱州营,就击溃了罗福舰队。” 刚说完,他立即说道: “传我的命令,左翼向前靠拢,切断荷兰人登陆北琉球的通道,右翼与我的中军继续追击!” 郑芝豹判断出了罗福舰队副舰长斯奇洛克登陆琉球顽抗的意图,利用自己的左翼军队截断荷兰援军上岸的通道,然后率领中军与右翼军队进行夹击。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追逐战,在琉球海峡,郑家船队全歼了这支来自南印度的罗福舰队的残军。 ...... 澎湖水道自琉球海峡,登莱水师及郑家船队已经获得胜利,北琉球的鸡笼和钓鱼屿也重归大明怀抱,形势一片大好。 而此时在战线的北端,形势对登莱水师十分不利。 女王号舰队在失去后方莱州营的牵制与合围以后,成功突破了沈有容及郑芝龙的包围圈。 荷兰皇家海军的提督赫兰德,利用女王号舰队全面的火力优势,成功扭转了北端的战局。 在突破包围圈以后,赫兰德对正前方遭受重大损失的郑家船队实施佯攻,以迫使沈有容的登州营水师分兵增援。 沈有容用千里镜看着海面上逐渐败坏的局势,面色凝重。 这个时候,他清晰地从自己右翼的郑家船队之中发现了求救的旗语,一时间,难以抉择。 分兵增援郑家船队,这必然会使登州营在正面的战船严重不足,短时间内形成一个较大的缺口。 可如果不分兵,任凭郑家船队被荷兰人击溃,那仅凭自己剩下的左翼,也实难再做什么事情。 再三权衡之下,沈有容只好下令,分出二十艘战船增援右翼。 果然,荷兰人立即发现了前方出现的缺口。 赫兰德指挥旗舰女王号,这艘在战场上几乎所向披靡的四级战列舰,迅速从缺口冲入,配合盖伦战舰包围了登州营水师的右翼。 很快,郑芝龙及沈有容双方都意识到,荷兰人对于右翼的郑家船队,其实是佯攻。 赫兰德真正的目的,居然是借机一举消灭登州营留在左翼的十余艘福船。 拨乱反正 第679章 领航者朱由校 “砰!” 木桶在天空中被炸开,散成数颗铅弹,向左翼的莱州营十余艘水师战船发射而去。 霰弹这种炮弹,无论陆战还是应用到海战时,威力都是极强。 分散下来的铅弹打在福船的船身,而随之而来的链弹又击折了福船的桅杆,一时间,给西翼的莱州营水师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赫兰德站在甲板上,冷哼着说道: “用不上一个小时,我就能吃掉西翼这十几艘战船,继续对他们进行炮击!” 虽说双方的舰船数量相差不多,可西翼的莱州营水师舰载炮和数量,却只有荷兰舰队的一半,更别提女王号这种四级的战列舰了,他们几乎完全落到了下风。 没等赫兰德高兴多久,身后便传来消息: “提督,大明的水师还有郑家船队从我们的后方包抄过来了!” “你在说什么?”赫兰德吃了一惊,连忙将单筒望远镜探向身后,“他们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就和水手说的一样,在荷兰舰队的身后,沈有容正率领莱州营的主力驰援回来,郑芝龙的郑家船队也在向他们的侧翼运动。 很显然,对方是要将自己再次包围。 赫兰德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澎湖海战就算打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会输。 在赫兰德看来,眼前的大明水师和郑家船队败局已定,而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到援军赶来。 只要罗福舰队赶到,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登莱水师和郑家船队的联合舰队。 凭借这一战,他势必在联省名声大噪,帮助荷兰挽回在东南海域的霸权。 或许,还能顺势登陆琉球,将那里发展成为荷兰在海外的一个省份,成为高贵的总督。 然而还没等赫兰德再次下令,接下来传来的消息,令他绝望,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殷殷期盼的援军,竟然全部喂鱼去了。 就在刚才,南印度来的罗福舰队,居然在澎湖水道被张盘率领的莱州营水师和郑芝虎的联合舰队击溃! 这还不止,舰长罗福死在了明将张盘手里,连他的旗舰也被大明水师俘获,副舰长斯奇洛克率领残余逃入琉球海峡,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怎么会这样! 罗福难道是傻子吗,澎湖水道是交战海域唯一的浅海区,他怎么会率领舰队驶入那里? 赫兰德想不通,但他也没时间多作考虑。 尽管北线的战事已经愈发明朗,甚至女王号舰队现在还占据着优势,追着登州营水师的西翼残军打。 可是南线的全面崩溃告诉这些荷兰人,无论肯不肯接受这个结局,这场战争都已经结束了。 一旦南线的莱州营水师和郑家水师回援,那就是死局了。 赫兰德看着远处在甲板上欢呼的明军,也知道对方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放下单筒望远镜,攥紧拳头,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撤。” “全速撤退,撤到南印度!” 大副下意识道:“提督,我们从伊比利亚、美洲大陆还有地中海运来的物资和黄金全都留在鸡笼,前两次缴获的那些西班牙无敌舰队装备也…”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赫兰德叹了口气,再度望向远处汇聚在一起的大明水师战船,心有不甘: “这一战过后,东南海域的霸权不会在我们手里了…” “撤,趁着对方还没有包围我们,扬起风帆,全速撤离这里,撤得越远越好!” “女王号,绝不能沉没!” 闻言,大副也是呆呆看着远方。 朝阳正在海平面的另一侧缓缓升起,旭日的阳光下,数十艘大明战船云集在的后方,欢呼声甚至隔着海面传了过来。 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将载入世界战争史的史册! 天启五年九月,大明与荷兰联省爆发了第二次澎湖海战,经过一夜的激战,再次以大明的胜利而告终。 整个战役并不算顺利,甚至可以称得上曲折,但是结果还是令人闻之欣喜,心中畅快。 消息传出,每一个大明的子民,以及海外的华人们,都是为有如此强盛的祖国而自豪。 随着海面上的消息传回,陆地上也传回更多消息。 天津海防游击贺虎臣趁虚收复鸡笼,俘获二百余名荷兰人,并且妥善处理了登陆明军与当地高山族等部的冲突,顺利收复整个琉球。 继鸡笼和钓鱼屿之后,大明重新将整个琉球及澎湖列岛纳入版图之内,领海也因此扩张了数百里。 赫兰德抵不住压力,也根本没有死战到底的觉悟,率领残余的十五艘盖伦战舰和他的女王号冲出包围圈,灰溜溜逃往南印度。 世界各国都会知道,第二次澎湖海战之后,大明将凭借琉球海峡的优势,牢牢掌控东南海域。 垂头丧气的“马车夫”们不得不承认,落后的东方帝国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强权——大明。 而他们的领航者,是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 几天过后,紫禁城乾清宫。 一日晌午,朱由校深感困倦,放下手中关于山东蝗灾治理进展的折子,趴在案上埋头便睡。 这些日,一面焦心地等待着海战成败,一面还要管理这偌大的帝国,实在是太累了… 魏忠贤蹑足踏入西暖阁,拿着这份捷报,心中既庆幸又激动。 到底是皇帝吉人自有天助,袁可立不辱使命,率领每岁耗费钱粮甚巨的登莱水师,打赢了这一场海战。 “皇爷。”魏忠贤像个细声温语的老妇人,试探地唤了一声。 朱由校感觉浑身好似踏空,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瞥向下头,看见是魏忠贤来了,不悦道: “什么事?” 魏忠贤挨近前来,说道: “澎湖一战的结果传回来了,我军大胜。” 朱由校倾着身子,探头惊呼:“你说什么,打赢了,真的打赢了?袁可立的捷报呢?” “快拿来给朕看看!” 魏忠贤颤颤巍巍地捧上本子,朱由校几乎是夺到手里,翻开以后,面色上的淡然消失不见,喷涌而出的狂喜再也抑制不住。 拨乱反正 第680章 设立“海军部”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什么阉党祸国,再去关注什么卫所军屯改制的问题了。 大明十三省,全都被这个惊天的消息震惊了。 大明再次战胜红毛番船队,不仅收复了鸡笼,还将钓鱼屿、澎湖列岛等一大片的岛屿纳入版图之内。 这是天大的武功! 朱由校敕令内阁,以宣威昭告天下,个人的声望,也在第二次澎湖海战得胜之后迈入一个新的台阶。 军营之内,京师的街巷之间,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从第二天开始,京师内的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以庆,酒肆、茶馆,甚至于路边行人,也都有谈论此事的。 对于百姓们来说,国家得胜,这是天大的喜事。 尤其是福建的百姓和商人,他们受到此次荷兰入侵危害最大,也是最能感受到这份太平日子的来之不易。 对沿海渔民来说,他们又可以出海捕鱼,维持生计。 而相对于商人,这次战胜的意义更加重大。 很多商人都是知道,这次胜利对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至少十年之内,东南海域将会没有荷兰战舰的身影!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远洋舰队,在澎湖之战被打惨了! 南印度殖民地的唯一一支舰队被消灭在澎湖水道,而指挥此次作战的莱州总兵张盘也是一战成名。 航路因此得以通畅,没了荷兰人的阻挠,沿海的商贸会更加兴荣。 一些西方国家听说此战的成败以后,很是震惊,也开始乐意来到大明经商,至于西班牙的腓力四世,只怕会惊掉了下巴。 对朱由校来说,战争虽然打赢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同样重要。 消息传来的第三天,皇极殿上,朝会伊始。 “我军大胜,臣等恭贺陛下,万岁万万岁——!”群臣上殿,两侧列班,司设监太监唱罢后,也是纷纷山呼。 经过了前天的激动和兴奋,现在的朱由校显得格外平静,挥手示意众臣平身,说道: “澎湖一战,幸得我水师将士用命,击溃红番,扬我国威!” 说着,转头吩咐道:“王爱卿、英国公,你二人要依例对参战官兵叙功、升赏,不得有误!” 兵部尚书王洽及英国公兼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张维贤分前后出列,同声说道:“臣领旨!” 这次战后叙功,也是多年以来,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一起主持叙功。 对于武将来说,意义同样重大。 之所以还让兵部负责一部分,也是因为照顾到文臣的意愿,毕竟兵部独揽大权这么多年,落权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得慢慢来。 这次第二次澎湖海战叙功,满朝文武尽皆歌颂天启皇帝的武功及明军大胜之威,这个时候去让五军都督府掺和一脚,就是顺理成章。 和朱由校此前预料的一样,话音落地,满朝文武,根本无人敢于反对。 包括那些言官御史在内,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朱由校看着老实本分似的群臣,心底冷笑。 朱由校心里自然明白,如果这次只让五军都督府负责叙功,估计这个时候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现在没有人反对,一来是这次的大胜影响实在是太大,二来也是兵部也可以从中谋取好处。 既然自己也有好处可分,就没什么必要非去逆鳞行事了。 在这个朝廷上,包括朱由校在内,每一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有背后利益驱使的。 这时,兵部尚书王洽忽然出列,在众人的注目下说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朕今日心情大好,爱卿尽说便是!”朱由校昨夜召王洽入宫,说的就是这件事。 君臣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而朱由校这个皇帝目前为止对自己人都还不错,从没出现卸磨杀驴的事儿。 王洽的处境和崇祯末年的首辅魏藻德完全不一样,他没什么顾虑,自然不会这个时候退缩。 他说道: “启奏陛下,此番大捷,塞北诸部、安南、乌斯藏、青海各部,尽都传信过来,说将遣使来京,恭贺天朝得胜。” “而西番各国,往福建等地贸易商船近日都是以往数倍,可见,我大胜之威,已散播甚远,西番各国无不望而相畏。” “臣建议设立水军部,统管全国各地水师之船舶、军械、钱粮诸事!“说着,王洽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窃窃私语的大臣们,才转身回来,继续说道: “以免兵部不知海事,贻误战机,再现昔日王化贞广宁之祸!” 话音落地,即在皇极殿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论。 他拿出王化贞这个昔日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出来鞭尸,更相当于当庭与故友东林党徒划清了界限。 如果说在这之前,王洽的意思还有些让人捉摸不透,那么现在,他站在哪一边,就是显而易见了。 在场的谁都知道,全国兵马包括水师在内,自大明建立至今,乃至于前元故宋,一直都是由兵部统管。 一句话,从设立六部开始,就从没出现过另设一部分而领之的情况。 身为兵部尚书的王洽,提议另设水军部统领全国水师,这岂不是自求分权吗? 如果王洽是张鹤鸣那样手握全国兵马大权不肯交出,在战时胡乱指挥,以致贻笑大方的兵部尚书,朱由校一定会趁早把他这个兵部尚书给一撸到底、 相反,王洽先支持五军都督府改制,后遵循朱由校的授意,提议设立水军部统管水师。 对于朱由校来说,王洽这个兵部尚书的威胁已经越来越小。 换句话说,兵部目前的职权,已经完全在朱由校这个皇帝可接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兵部也是堂堂一大部,职权太低,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王洽日后不出什么大的问题,比如个人能力不足等等,他这个兵部尚书可以一做到底。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朱由校听了这些话以后,略作沉吟,便是点头同意。 这本就没什么好说的,登莱水师虽然战胜了荷兰,但是朱由校后来仔细看过战报,这其中有很多偶然因素,并不是实力的碾压。 比如南印度来的罗福舰队,不是那个舰长罗福指挥失当,这场战斗还真就不一定能赢。 再比如,罗福实际上应该也是判断失误了。 他之所以驶入澎湖水道,一是因为不想听从提督赫兰德的指挥,二是因为他已经判断出盖伦战舰,可以在澎湖水道的浅海航行。 不得不说,这个罗福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可以仅凭航海经验就迅速判断出盖伦战舰能不能通行水道,并且避免了大片的暗礁。 但这个罗福同样也是个蠢货,因为他没有去想一旦张盘追击过来,减速会不会把他的舰队拖垮。 或许在荷兰人的眼里,大明水师根本不敢追过去。 对方先进的技术和理念,样样都需要学。 荷兰联省舰队之所以能在本世纪迅速成长为海上第一霸权的“马车夫帝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海军部。 海军部,可以变成水军部,这对于整个大明海军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和革新。 但是水军部只能有一个,分级也要十分严格,以避免出现荷兰在这次战争中指挥官指挥不动分队舰长的情况。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朱由校做的就是这些。 胜仗不能白打,民间可以欢呼,可以沸腾,但自己是皇帝,需要在这次胜利后保持清醒的头脑,进行战后总结,然后大踏步前进! 拨乱反正 第681章 立功却要请罪? 水军部提议,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赞同,或者说,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许。 看到这个情形,朱由校的脸上逐渐出现笑容,笑着说道:“水军部制同六大部,为大明第七部。” “具体的人选,就由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及各地官府推荐,内阁拟一个本子,呈给朕御览。” 听到这话,臣子们都是松了口气。 皇帝这个意思,实际上也是有所让步,毕竟水军部这个人选,他老人家亲自拟定也不是不可以。 之所以让他们推荐,正是为了给他们汤喝。 朝廷上的堂堂六部公卿,其地位与官职的关系其实不大,真正能有多少权利,受到多少人的敬重,还是要和背后的势力有关。 水军部照这个方案去选人,选上来的第一批到底有没有真能力暂且不论,起码来说,是可以镇得住场子的。 朝廷中的各党各派在水军部都有人,也就都能在这个新的第七部分得利益,自然没什么话好说。 由此,众人再次山呼: “陛下圣明——!” 讲完了水军部的事情,接下来就到众人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王洽没有回列,站在原地,继续禀道: “此回澎湖海战,我军总计俘获红毛战船二十二艘,红夷三百四十六人,其中有三十二名正式的战兵,一百七十四名海员,一百四十名水手。” “从佛朗机购买用于制造纸质弹壳的器械,全部在鸡笼夺回,此外,缴获佛朗机、红夷作战风帆八十六面,火枪五百余杆、各式舰载炮近千门,甲仗器械无算。” “至于鲱鱼、谷物、蜂蜡、琥珀、亚麻、毛纺织品,酒类、乳酪、酸橙等货品,种类、数目繁多,一时难以估算。” 三天了,这些缴获的军械、货物都还没有完全计算出来,可想而知,这次的缴获到底有多丰富。 其实也对,这次的缴获中可不仅是女王号舰队和罗福舰队的东西。 女王号舰队在来东南海域几个月前,在香料群岛与无敌舰队打了一仗,大获全胜,缴获了许多西班牙的货物和装备。 除此以外,由于盖伦帆船可以军商两用的性质,荷兰人一般也使用其运载货物。 这一次缴获的大批货物,就来自全球各地。 女王号舰队从挪威王国、丹麦王国到神圣罗马帝国的德意志众诸侯,再到尼德兰及罗斯公国,波兰立陶宛公国乃至英格兰王国之间从事贸易活动。 本来,这批货物会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带来大笔收入,现在它们却落到大明手里。 这里面有许多大明从未见过的货物,其中一整船的酸橙,更是西方治疗坏血病的良药。 大航海时代,西方水手在海上航行时,最怕的其实不是巨浪风暴,而是坏血病。 一旦得上这种病,先是会牙龈肿胀,然后在一段时间内关节肌肉逐渐疼痛得让人无法忍耐。 如果得不到及时且妥当的救治,水手们都会死在船上。 而酸橙的出现,无疑是西方水手们的福音,现在更是这些各国远洋舰队的必备物品。 酸橙目前只能在美洲采集,运输相对困难,所以价格较高。 女王号舰队正是打算从美洲将大批的酸橙运送往荷兰在东方的各个殖民地,以补充水手们的维生素来源。 所以说,作战掠夺,永远是暴富的最佳手段之一。 尤其是这种决定某海域霸权的战争,除了大量的缴获所得以外,还会有更多后续的战争红利。 如果估计的不错,现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正在手忙脚乱,而荷兰的联省议会一旦得到消息,也会立即派人来签订和平协议。 如果不签订和平协议,荷兰的舰船将永远无法驶入东南海域。 东南海域可不只是大明,东南海域囊括了吕宋、印度南部以及日本等一大片的海岛地区。 这些地方,一向是贸易航线的繁荣之所。 没有这些地方的贸易,对东印度公司的发展是十分严重的打击,而东印度公司的成败,更关乎着荷兰在整个东方的殖民形势。 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样一个大金库,既然战败,屈辱的求和也就理所应当,这没什么拉不下脸面的。 朱由校将脑海中的想象甩出脑后,冲一侧说道: “将俘获的二十二艘红毛战船,全都开到蓬莱水城,交给军器司三艘,无论是拆了还是怎么,只要能搞出给福船改装的新技术,朕都有重赏。” “红毛战船上的风帆,他们舰载炮为什么会这么准,这些朕都要知道原因,红夷们能做到,大明也能做到。” 研究出来很难,仿制就很简单了,尤其是在完整的盖伦战船十分充足的情况下。 朱由校不打算沿用西方的盖伦战船作为主力战船,大明水师,就得有自己的战船。 但是他们的技术,却一定要有。 说着,朱由校冷哼一声,道: “只是可惜,没有将女王号俘获,把赫兰德给朕抓回来。” 王洽笑笑道:“陛下放心,经此一战,红夷必定知道我朝水师之威,不敢来犯。” 朱由校看他一眼,摇头道: “朕要的不是他们不敢来犯,朕要打出去,打到吕宋,打到印度、日本,将大明的国威远播海外。” “军器司的担子很重,红毛战船上的东西,大明水师来日都要有!” 王洽点头,这时,朱由校忽然想到什么,继续说道: “让张盘、沈有容、俞资皂还有袁可立,都给朕上一份奏本!” 大捷以后各部队的主要将领分别上奏请功,这本就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朱由校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吃惊。 “这份奏本里,朕不想看见他们谈什么战功,朕要他们说,说出这一战时大明的水师有何处不足,他们的失误在哪里。” “还有红毛的这种战船,到底厉害在哪里?” “告诉他们,本子里挑的毛病越多,朕就越高兴,升赏也就越重!” 话音落地,底下的臣子们都是有些不敢相信。 明明打了胜仗,皇帝却让这些建功的将军们写这样几乎等同于“认罪”的本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过朱由校的态度很坚决,环视一眼阶下: “怎么,诸卿有何异议吗?” 众臣们一个激灵,纷纷说道:“臣等无异议,陛下圣明!” “如此甚好,散朝!” 朱由校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走。 拨乱反正 第682章 战列舰时代 朱由校合上奏疏,在温体仁请二百万两白银赈灾的奏疏上批复了一个“准”字,合上奏本,将眼眸转向宫外。 日暮西山,余晖渐渐消失在乾清门的歇山顶。 自散了朝会,最近这些日子,朱由校忙成了连轴转。 今天的一整个下午,除了解手,几乎一直坐在御案上,连片刻歇息的功夫都没有。 战功核验的奏疏需要御览,内阁请示水军部人选的本子需要批复,甚至于,就连在京的西班牙使臣都来了。 大战得胜,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多。 乌斯藏、青海、塞北各部的使者,还有英国、西班牙、威尼斯等各国的使臣,陆续都在这几日抵京。 朱由校一一面见,以表示愿意与他们发展外交,开展商贸之意。 只不过对于西班牙的使臣,朱由校多说了两句。 看着上头看折子,好似无暇搭理自己的大明皇帝,西班牙留在大明京师的使臣满头冷汗。 “皇帝陛下如果太忙,那下臣过会儿再来。” 正待他说完,将行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轻飘飘的话语: “你们佛朗机人与朕结盟的心意不诚。” 原来,西班牙人听闻大明战胜女王号舰队,非常震惊,害怕被其它的国家捷足先登,抢着来要求结盟。 本来大明与西班牙是最早开展邦交,也在前不久签订了进一步的军事互助协定,这次的军事同盟,也是水到渠成。 但是大明这一战,西班牙也是躺赚拿到了好处。 自己大明的将士浴血奋战,击败了荷兰侵略者,西班牙人一丁点都不付出拿到好处,这就算了。 现在他们还要求签订军事同盟,这一点,朱由校很不乐意。 军事同盟,大明固然可以得到西班牙军事技术方面的协助,但是现在他们的这个协助,朱由校说实话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自从打败了荷兰人,基本上什么国家都开始和大明邦交了。 也就是说,朱由校完全可以和其它国家搞点暧昧,而对方肯定也愿意跟一个能战胜“马车夫”的国家合作。 只不过,朱由校还在给腓力四世机会。 毕竟在大明“狗不理”的时候,只有腓力四世愿意和大明签订贸易协议。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或者那只是腓力四世的无心之举,朱由校也都会因此给他留一个位置。 接下来,就要看西班牙的诚意了。 西班牙使臣顿了顿,缓缓转身,“皇帝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笑了一声,手上开始继续批阅奏疏,道: “你们佛朗机皇室的奢侈是世界出名的,在美洲开采的黄金,大半都给你们的皇室和贵族去浪费了,如果有一半用来发展海军,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朱由校抬起头微瞥一眼,继续说道: “澎湖一战,完全是我大明水师将士用命换来的胜利,跟你们西班牙人有什么关系?” “既然已经拿了好处,怎么又来想要签订军事同盟,你难道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打着什么算盘吗?” 这一番话,将西班牙使臣驳斥的哑口无言。 的确,他们这次来是有自己的算盘,澎湖之战的胜利,让西班牙看见了重夺全球霸权地位的曙光。 在大明战胜荷兰以前,签订军事同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可是现在,与大明签订军事同盟,则会对其它的新教国家产生威慑,至少荷兰在远东地区的远洋舰队,不会再和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抢掠贸易航线了。 这对于西班牙的财政来说,就减少了极大的负担。 荷兰使臣没想到,朱由校这个东方帝国的皇帝,这样年轻,居然对他们本土的情况了如指掌。 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你们还是这个诚意,那请你回去转告你们的皇帝,大明与西班牙没有必要签订军事同盟。” “王朝辅,送客…” 语落,一名宦官出现在暖阁门口,微笑道: “请。” 西班牙使臣连忙说道:“皇帝陛下,请听我说!” 朱由校轻“嗯”一声,示意王朝辅暂且不要动作。 看着后者退了出去,那使臣松出口气,说道:“下臣知道,大明现在没有必要同我们签订军事同盟。” “但是我国非常希望与大明成为永远的朋友。” 朱由校闻言,停下手中动作,问道: “澎湖海战中,我的将军说在红夷战船中见到一艘舰载炮足有五十多门的巨大战船,这种战船,你们也应该知道。” 荷兰使臣一愣,说道: “知道,这是初级风帆战列舰的一种,这种技术我们也没有,现在只有荷兰、威尼斯等几个国家才能造出战列舰。” “是啊,造不出来。”朱由校看了他一眼。 朱由校自然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还是以盖伦战舰作为主要战舰。 但是风帆战列舰已经在西方出现,并且开始在海战中慢慢取代盖伦战船的地位。 侧舷海战,正在成为日后海战中的主流战术,未来的海战,将不会以战船的多少决定胜负。 也就是说,像如今这样能让你抓住机会接舷取得胜利的战斗,只会越来越少,如果不及时进步,只能被大航海的浪潮淘汰。 一旦风帆战列舰正式成为西方的主力战舰,大明到时候有多少船都不够人家一轮炮击的。 就算是女王号这种等级最低的四级风帆战列舰,舰载炮都有惊人的五十多门,是福船的四五倍! 试想,五艘风帆战列舰侧舷齐射,数百门火炮一齐吞吐火舌,那将是怎么样壮观的场景! 而宝船,是可以比拟一级超级战列舰的存在,甚至于,它比超级战舰还要大很多。 这种巨大的机遇,大明不能放过。 “你们造不出来,大明可以,以前可以…”朱由校淡淡说出了一句令荷兰使臣觉得石破天惊的话。 “陛下说什么?”荷兰使臣瞪大了眼睛,“风帆战列舰,我们都造不出来,大明造的出来?” 说话的同时,他就连方才话中的讽刺意味都忘了。 “大明的宝船,可比风帆战列舰强多了。”朱由校也没在意,冷笑一声,叹息道: “只不过这种战船的图纸,现在连大明也没有了。” “签订军事协定不是不行,只不过,朕要看见你们的诚意。”说完,朱由校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个西班牙使臣,一脸都是你知道的意思。 拨乱反正 第683章 第二次南巡 “海战朕也知道一些,无非是你船大、炮多、威力大,就能打赢,签订军事同盟协定以后,朕希望你们佛朗机人能将真正的技术与大明共享。” 说完,朱由校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前面。 西班牙使臣一愣,似乎听明白了一些,“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在大明建立造船厂,帮助大明造盖伦战船吗?” “不,朕不用你们的船,我们有自己的船。”朱由校微微摇头。 洋毛子们在体察上意这种事情上,还是不如国内的臣子通透,看起来今后跟他们说话,都要直来直去了。 省事! “我的海军将领说,这次澎湖海战,荷兰人的战船在远海比我们的福船,机动性要好,朕要知道是不是他们新式风帆的原因。” “如果是,我希望你们佛朗机将这个技术交给军器司的船匠,这样我们就能自给自足,而不是一直去购买。” 朱由校干脆合上奏疏,开门见山地说道: “除了机动性,盖伦船不如福船大,舰载炮却比福船要多出一倍,我们也要知道原因,据此改造福船。” 长外头的王朝辅听着,心里也是一惊。 皇帝爷自打即位以来,还是头回说话这样的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 其实也是,这佛朗机人不是大明的臣子,驭下之术,对他们也许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西班牙使臣这次明白的倒是快,他连忙说道: “我们在马尼拉已经有了一处大型皇家造船厂,在远东建立第二处造船厂,这个事情下臣做不了主。” 朱由校点头,道: “朕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既然要签订同盟,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叫你们拿了,总要有些诚意。” “如果佛朗机人连这点诚心也没有,这个盟约,朕如何确定你们在战时能否遵守?” “大明水师将士的命也是命,你们的人命,并不比我们金贵。” 西班牙使臣听出朱由校话中的重视,连忙行礼,说道:“皇帝陛下在上,下臣一定将这些话告知我国陛下。” “愿大明与西班牙帝国,可以结盟通好。” 朱由校“嗯”了一声,道: “你下去,朕还有国政要处理。” “下臣告退、告退…”西班牙使臣再度行礼,待他下去,王朝辅才是近前来,一边捏肩,一边说道: “爷,这么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佛朗机人?” “东南海域的控制权是朝廷水师打下来的,他们没有折损一兵一船。” 朱由校笑了笑,靠在身后,道: “卜加劳铸炮厂,远东最好的铸炮厂,等到佛朗机人的造船厂也在大明沿海建起来,那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东南海域在朕手里捏着,只要还想继续行商,腓力四世就得乖乖认了。” “佛朗机国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咱们的财政已经缓过来了,他们却还远远没有,这是朕给腓力的面子,他得要。” 王朝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全都听明白了,只听他媚笑说道: “皇爷果然英明,奴婢敬服。” 朱由校看他一眼,笑道: “你啊,简直是朕心里的蛔虫。” 对于造船的问题,朱由校很是上心。 在圣旨下达到福建以后,很是在那些将领之间兴起了一阵波澜,很多人都是想不通,为什么打了胜仗,却还要自己谈自己的过失。 这个奏疏一上去,岂不是被皇帝捏住了把柄? 但是最后,福建总兵俞资皂的一席话,让很多人都是释然了,无论你上不上这个奏疏,朝廷还不是想办你就办你? 皇帝如果真的想重办,就不会这样下旨。 很明显,皇帝这是在告诫他们不要过分高兴,毕竟这次胜利得也不是很顺利,需得未雨绸缪,改进过失。 这番开导的话一说出来,众人也就都心悦诚服了。 很快,福建、登莱两地在澎湖海战中领兵的将领奏疏纷纷被送至紫禁城,朱由校的眼皮子底下。 朱由校放下登州总兵沈有容的奏疏,叹道: “不愧为当年朝廷海防备倭的大将,他的这份本子,算是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 在皇帝的默许下,王朝辅将脑袋凑了过去,几眼看个大概。 “爷,登帅这是要请辞啊…” 朱由校看他一眼,点头。 在这份奏疏中,沈有容说,此战他无过已是万幸,岂敢奢求有功? 何况登州营损失甚巨,岁载耗费朝廷钱粮百万,却换来如此结果,世人虽闻大捷相安,可却使他心中难受。 荷兰人战舰,其高度、大小、人员数量都比不上福船,但舰载炮的数量,在深海的机动性,无论哪一方面都是远超福船。 大明水师想要真正意义上在深海堂堂正正的击溃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不过他看不见那天了。 在奏疏的最后,登州总兵沈有容正式请辞,乞求归养。 朱由校靠在座椅上,问道: “沈有容今年多大年纪了?” 王朝辅搭道:“回陛下,七十有余了,此捷以前,登帅在万历一朝就已经奉旨归养。” 朱由校深以为然,道: “这是我大明水师无人,才会让如此老将再次披挂上阵,领水师出征啊!” “看来,是有必要在顺天武学院成立一个水师分院了,传谕内阁,叫他们妥善安排此事,在报朕知道。” 王朝辅点头,见皇帝要起身,连忙问道: “爷,是要回坤宁宫吗?” 朱由校失笑,转头说道: “坤宁宫?” “不,朕要先去天津,未来佛朗机的造船厂就在天津,朕要去看看,然后再去登莱,看看我大明登莱水师的将士。” 王朝辅一愣,等在回过神来,发觉天启皇帝已经走到乾清门下,连忙追了上去。 ...... 朱由校要南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大街小巷。 这次和当年一样,是正式的南巡。 朱由校决定下来以后,安排了在京六部的人职,然后下诏广而告之,最后在五天后启程。 至于护驾任务,自然是陈策率领勇卫营全程随同。 拨乱反正 第684章 提拔天津总兵 走在去往天津的路上,陈策骑在马上,纳闷道: “陛下也是奇了,有车驾不坐,非要和我们这些人一块儿骑马过去?” “你懂什么,这叫与民共苦,不,是爱兵如子!”王朝辅骑着马跟在他身边,说道: “爷啊,平日没少射猎,还总念叨当年亲征西南的往事呢。” 陈策回想起来,道: “陛下果真勇武,我记得还曾亲手砍死过一个土司乱军,只不过说起来,这是我的失职了。” “万幸陛下没什么事,算了,不提这事儿了,陈将军总督天子禁军,近来日子可好啊!” “听说勇卫营的将领,有不少都分到地方卫所领兵去了?” 王朝辅言笑晏晏,其中意思,大抵明晰。 “自从五军都督府改制以来,勇卫营和武学院的人,确有许多前往各地掌兵去了。” “这些人都是带兵的好手,也遵从陛下的命令,情势在慢慢变好啊!” 陈策自然听得出来王朝辅话中其它的意思,看他一会儿,才是哈哈笑道: “话说回来,从前勇卫营有三个总兵,眼下只有我自己担任总督,黄得功去江南大营了,你说我现在的日子怎么样?” “咱家明白…”王朝辅与之相视一笑。 随后,两人一齐将目光望向远处骑着马的天启皇帝。 在夕阳下,金色的盔甲闪闪发亮,那有些显得英武的背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许多人都是感叹,大明有多久没出过这样一个皇帝了? ...... 一路下来,朱由校尽量从简。 喧闹的天子依仗本来是应该带着,但是在朱由校的坚持下,礼部也不得不让步。 这次南巡,没有锣鼓齐鸣,也没有几百人的仪仗队,除少量宫人陪同以外,陈策挑选了五千名勇卫营的骁骑跟随。 这五千人都是西南之战的老兵,盔甲鲜明,又配备着钢刀、手铳,在外足抵两万大军,根本没什么好担心。 听说天子将要抵达天津城外,天津文武一片的忙碌,百姓及行人也都早早聚集在城门和官道两侧,翘首以盼。 天津巡抚毕自严,天津总兵王庚连忙率领众文武官员出城迎接。 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地平线的那一处,一杆明制高招大旗逐渐升起,打前的正是身着金色量身铠甲的天启皇帝朱由校。 身后,则是五千余名面露精光,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杀气的勇卫营骑兵精锐。 人数不多,但是对这些地方文武及百姓而言,这比敲锣打鼓的千人依仗大队都要震撼。 尤其是皇帝本人,居然不是乘坐车架,而是骑马而来,这足以说明民间流传所谓天启皇帝曾亲自上阵的传闻并非虚言。 来到城门口,朱由校瞥了一眼底下,哼道: “都起来。” 一路在万众瞩目之中进入天津元帅府,朱由校看着阶下文武,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庚,你可知罪?” 天津总兵王庚一愣,连忙问道: “陛下,末将何罪之有?” “你还真敢问!”朱由校脸色僵了下来,向身侧道:“王朝辅,那你就告诉告诉咱们的王总兵,他到底犯了何罪!” 王朝辅站出来,用尖细的嗓音道: “天津总兵王庚,担任总兵官四载,毫无功勋,避战畏战,至于历年虚报兵额,侵吞军饷数十万,其行当诛。” “今数罪并查,革除总兵官职,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语落,门外进来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直接一左一右将他架起,不由分说就向外拉。 王庚死命挣扎,“末将无罪!末将无罪啊陛下!” 然而整个过程,朱由校的脸上都没有兴起半点的波澜,直至门外咔嚓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大汉将军将王庚脸上仍带着惊恐的人头呈到众文武眼前,文官避嫌,武官惊诧,就连御前的王朝辅闻着血腥味,都是脸色突变。 朱由校面色如常,冷冷道: “似王庚这种人,就不配做我大明的总兵,朕今天砍了他,也是要让你们记住。” “喝兵血,作战只知道避逃的将领,朕绝不姑息!” “将他的首级悬挂在城头三日,以告诫这些地方上的文臣武将,朕人虽然不在天津,但是朕的眼睛却一直都看着。” “谁做了什么事,文臣贪腐,武将避战,朕都一清二楚。” “下去!” 大汉将军应了一声是,便将首级带了下去。 血腥味渐渐散去,文官们面色才是稍稍好看了一些,有肚中翻滚许久的人,也是渐渐缓了回来。 “贺虎臣。” 下列一名武将虎躯一震,连忙出列,抱拳道:“臣天津海防游击将军贺虎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神色缓和了一些,温声说道: “你率部收复琉球、钓鱼屿,而高山族等部归顺朝廷,未起战端,也是立了大功,朕便提升你为天津总兵,加后军都督府佥事,统管各卫及海防。” “今后佛朗机人在天津建造船厂,也需要你与他们交接。” 贺虎臣知道自己立了功会被提升,却没想到能直接受到如此重用,一时之间,振奋说道: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臣一定率领天津水陆兵马,为朝廷巩固海防,开疆扩海,死而后已!” “朕看你的表现。”朱由校着意看了下头这些面带欣喜的天津武将们一眼,转头道: “至于尔等文官,也有定策之功,日后一同升赏。” 闻言,文官们才是松了口气,这也算个安慰奖,连忙说道: “陛下圣明!” 玩完了这一手巴掌甜枣以后,朱由校对毕自严和贺虎臣道: “五军都督府改制在即,天津属后军都督府统辖,朕希望你们各自帮助,为朝廷安顿地方,不要再有什么文武不和的事了。” 两个人纷纷说道:“臣等遵旨。” 毕自严和王庚不和,但是对贺虎臣却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个人都属于比较有作为的臣子。 而贺虎臣这个后军都督府佥事,改制后也是加了实权,这对于地方总兵地位的提升是有作用的。 起码来说,加了五军都督府实权的总兵,不用再看地方巡抚的脸色行事,有一套自己的系统了。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才是地方将领期盼的职衔。 处理完地方的事,朱由校进入正题,问道: “朕听说这次天津水师也奉调参战了,天津水师有多少战船,多少水师官兵,主力战船是什么?” 拨乱反正 第685章 六百七十八章:大明第二座军港 贺虎臣说道:“回陛下,天津水师目下有二百六十八艘战船,都是四百料以下的战船。” “还是以苍山船为主,辅以冲锋舟、火龙舟、网梭船、鹰船、子母船…” 听他洋洋洒洒说了十余种战船的名称,看似十分强大,可朱由校却是越听越摇头,说道: “不行,还远远不足。” “朕有意建造远洋水师,为水军部直辖,你有什么建议吗?” 贺虎臣犹豫半晌,道: “末将有句大不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朱由校微微蹙眉。 贺虎臣放下心来,说道: “臣以为,自古以来,天子统御六部是有其缘由,陛下设立海军部,水师将士们都支持,可却不该将水军部设为第七部。” 朱由校眉头深深皱起。 “那你的意思是…?” 贺虎臣自然留意到皇帝的表情变化,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现在退却意义不大,硬着头皮继续劝谏道: “末将以为,当改水军部为司,在全国设立五处,秩在五军都督府下,由陛下直领,统管全国水师。” “如此一来,既加重了各地都督府事权,由” 这话说完,朱由校面色如常,心中却已经活络开来,面上显得平淡如常,静静说道: “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今日朕南巡下来,不谈此事,天津如要设立军港,当以何处为宜?” 贺虎臣擦了擦汗,道: “请陛下随末将来。” ...... 一路上,朱由校也没了心思欣赏天津城中景色。 本来改革这种事,就不是当皇帝的能一语而断,一个人的意见无论有多超前,终归是一家之言。 朱由校在朝会上提出设立水军部为朝廷第七部,这实际上是对千年来沿袭的制度一个相当大的改动。 内阁、部议,都是争论不休,至今也没个定议。 贺虎臣作为天津多年的海防将领,他的经验之谈,远比朝堂上那些文臣所说的参考价值要大。 事后想来,这话也不无道理。 海军部统领水师,兵部继续沿革,这两个部的权利日后会不会过大,导致朝堂上的平衡倾斜。 这样一想,朱由校也是有些胆战心惊。 这个制度在自己在位时尚能维稳,可是自己百年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个足以罢黜后继之君的权臣? 当皇帝多年,朱由校现在的心性早不比从前,已经变得有些自私,总得为自己的天下考虑。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后代,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起来,水军部改司的问题,还要等到回京以后召集内阁部议再做定夺了,这是百年大计,马虎不得。 正想着,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天津港东侧数里之外。 “陛下请看,此处依山控海,接连山海雄关,向南可以与蓬莱水城连成一片,向北,也能日抵旅顺,接应东江、辽东二镇。” “于此处设立军港,一旦辽东再起烽烟,天津兵马便可乘船,在一日之内登陆旅顺,帮助辽军抵抗建奴。” 朱由校在岸边巨石负手而立,感受海浪一下下的拍打在脚下,顿觉心旷神怡,嘴角也渐渐流露出了笑意。 听着海岸边淅淅沥沥的声响,朱由校不禁感叹:“这海上的美景,朕可能永远也看不够…” 天津巡抚毕自严站在一旁,感慨道:“臣在天津为任多年,从没有一刻是觉得看够了的。” “知朕者,景会也。”朱由校斜睨一眼,笑着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 “苍山船一百五十百料,福船四百料,宝船五千料,朕想象不到,五千料的船到底该有多大。” 贺虎臣谈及此事,不无遗憾: “福船已经是高大如楼,当年三百太监所乘的宝船号称是五千料巨舶,末将实在是没见过天底下会有这么大的船。” “图纸早就遗失了,据说五千料的宝船,永乐一朝建造起来,不过耗银两千六百两,难以想象…”毕自严说道。 朱由校却是转头,不可置信地道: “宝船当时的造价只需要两千六百两?这不过是现在四艘福船的造价,如能找到宝船图纸,大明何愁海疆不平啊!” 贺虎臣道:“陛下,图纸应该是找寻不到了,待造船厂建成,陛下可以在佛朗机造船匠的帮助下,尝试复原宝船。” “复原,谈何容易…”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不过你这个念头,朕也早已想过。” “宝船是以福船为基建造,我大明能工巧匠众多,当年造的出来,现在也未必不可以。” “至于佛朗机造船匠,朕‘请’他们过来,另有他用。” 毕自严欲言又止,他也知道,复原宝船,这是个极大的工程,需要许多技艺娴熟的船匠群策群力。 而且一旦动工,只怕花销不会小了。 现在到处都需要用钱,空耗国库去复原宝船,一旦不成,反而对朝廷会起到不利的影响。 在天津停留几日,检阅参战收复琉球的水师兵马以后,朱由校亲自接见了那些阵亡官兵的家属。 做完这些,由天津水师沿途护送,朱由校继续乘船南下。 朱由校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慢悠悠地顺风而下,在第三天的晌午抵达蓬莱水城,也就是眼下大明唯一一座正式的军港。 水城外围,停泊着战后正在修整的二百余艘福船,远远数海里外,就能见到巡逻的分队水师。 “陛下万岁万万岁!” 看见天启皇帝缓缓下了船,来到军港之中,每一名登莱水师的官兵都是挺直了腰板,扯着嗓子大喊。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朱由校微微一笑,学着后世,向周围的水师官兵们缓缓摆手。 袁可立一早就带着登莱的文武来前来迎接,这时候也纷纷赶来,在港口中齐声道: “参见陛下!” “你们都是大明的功臣啊,平身!”朱由校亲自将袁可立扶起来,后者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沈有容呢?” 朱由校走了几步,忽然问道。 袁可立说道:“回陛下,沈老帅已经请辞回乡去了,他年事已高,身子骨不禁折腾了。” 朱由校神色黯淡下去,心中也知道,沈有容是万历时期的海防名将,若不是海事有警,本不至于再披挂出海。 叹道: “他的家在何处,朕要亲去探望。” 拨乱反正 第686章 只要朕还在位 寒露十月,秋高气爽、气候适宜,农事也进入到了紧张的时候。 根据天启元年发布的新历,畿辅一带,各皇庄从西方引进的番薯、马铃薯要在下旬收获、藏窖。 而山东地区的水稻,也要在上旬就开始抢晴收割,以免耽搁了中下旬晚稻的播种。 栖霞县,位于翠屏山以西,隶登州府治、山东布政司属。 前登州总兵沈有容的家乡就在这里,在上奏请辞以后,他便放归帅印,留下佩剑,单人独骑回了这里。 明初,洪武皇帝朱元璋伐定天下,京师以外,分为十三布政使司,改元山东东西道为山东布政使司。 洪武元年,增置莱州府,九年,升登州为府,栖霞改隶登州府治,属山东布政使司辖,沿袭至今。 自澎湖海战后,登莱水师一战成名,而此战的统兵大帅之一沈有容,也在晚年名声大噪。 素有“日晓辄有丹霞流宕,照耀城头霞光万道“之称的栖霞县,也随着沈有容而名扬天下。 沈有容年迈的身影深深弯在田野之中,露出的腰间,便有一道令人见之忌惮的深深疤痕。 嘉靖、万历年间,沈有容海防备倭数十载,身经百战,曾中箭十余发,胸前更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刀伤。 万历末年,朝政混乱,加之年迈,沈有容上疏请辞归养,一待就待到了今年荷兰人第二次侵略澎湖。 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抬起头,迎风嗅了嗅,闻到了浓浓的尘土味儿。 他张口喊道: “父亲,有大批人马朝我们来了。” 沈有容于是抬头,斥道: “胡说,眼下圣明天子当朝,水师才刚斩获大捷,州县安靖,怎么会有大批的人马?” 话音刚落,远处确是扬起了阵阵烟尘。 见此,沈有容也是有些纳闷。 观其动静,来的人马只怕不在一万以下,难道是海防有警,红夷卷土重来,找自己挂帅的? 远远先行驰来一骑,却是一名身着亮闪铁甲,腰间挎着钢刀的勇卫营天子亲军骁骑。 这骑兵于马上抱拳,叫道: “沈老帅在吗?” 沈有容看着此人身上的装束,已经知道是官军,眼下也猜出大概是勇卫营的禁军,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次是天子亲自来了。 “我就是。” 勇卫营骑兵闻言,在茫茫田野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是看过来笑道: “原来在这里,沈帅叫卑职一阵好找!” “陛下南巡,经天津卫来到登州,已在水城检阅了登莱水师,听闻老帅请辞,特带文武臣工来见,还是快快准备迎接!” “什么…!?”沈有容呆在原地,“陛下竟然来了,我老朽一个,岂值得陛下亲来?” 那青年也是傻了,愣愣问道: “父亲,皇上来了?” 妇人连忙过来,催促道:“陛下亲自来了,你还在愣着做什么,农活自有我和寿岳他们忙活。” “你快去准备,面见陛下。” 沈有容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出了农田,跑向自己那小小的院落,做一些最基本的穿戴准备。 待他跑回土房,刚换了一身灰色粗布外衣,就是听见院子外传来一阵的人喊马嘶。 朱由校翻身下马,观察了一番沈有容家住的院落,心中更加是肃然起敬。 似这种为国作战一辈子的老将,临走居然无所欲求,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种地来了。 就朱由校所知,沈有容一家,堪称满门忠烈。 沈有容八个儿子,后世有传的有三个。 第四子沈寿岳,也就是方才在田间陪他忙活的那个,历史上在南明,因积极支持郑成功与张煌言抗清,在顺治十八年被斩首。 第六子沈寿崇也是将门虎子,袭任登州总兵一职,是崇祯十六年奉调北上,入卫京师极少的几支兵马。 最后,随同末代英国公张世泽一起,在京师近郊与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英勇作战,为国捐躯。 第八子沈寿峣最小,顺治二年金声桓、姜襄等部反清,沈寿峣散尽家财招募义军积极响应,最终于兵败被杀。 澎湖之战的第二个主要将领,莱州总兵张盘的家人,以及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儿子袁枢,也都在清军攻陷南京后拒不降清,忧愤绝食而死。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非要在这次大捷南巡一次,专门抚慰登莱水师官兵人心的原因。 这支兵马是由袁可立创建,可以说对朝廷是忠心耿耿。 其领兵大将,沈有容、张盘、贺虎臣等人,尽是历史上的忠烈,历史上没能给他们的,朱由校亲自去给。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型院落,和一般乡下农夫住的相差不多,旁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这里住着一位曾经率部屡建奇功的海防大帅。 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的令人尊敬。 “参见陛下!” 朱由校还在观望,沈有容却是一个箭步冲出来,纳头便拜。 见状,朱由校也是赶紧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扶起来,笑道: “沈帅一生为国征战,于国有大功,不必如此拘礼。” 朱由校走到他们平日吃饭的石桌旁,坐在一个石凳上,叹息道:“只是朕没有想到,你平日居然如此贫苦。” 随即,朱由校转头喝道: “登州知府,沈家的赏赐,莫非都让你给私吞了不成!” 新任的登州知府连忙跑出来,跪在地上颤声道: “陛下明鉴,官府对于兵部下发到乡的赏赐,向都是分文不差的下发过来,可是…沈帅没有一次要过。” “他说要将这些赏赐留给将士们发饷,以备朝廷再积欠饷银。” 闻言,朱由校这才明白。 登州知府察觉圣意,逃也似的起身入列,朱由校沉默半晌,起身负手前行几步,侧目说道: “从前朝廷欠饷,那都是过往之事了,从今往后,这种事,沈帅不必再去担忧。” “只要朕还在位一日,为国作战的将士们的粮饷,就不会再积欠不发!” 沈有容热泪盈眶,跟着起身,匍匐在地,“臣,代天下的将士们,谢谢陛下皇恩浩荡了!” 朱由校这次没有再去搀扶,只是冲他笑道:“粮饷实发,这是朝廷的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兵部及五军都督府还在验功,再过一些时日,澎湖大捷的奖功文书就会纷至沓来。” “对于有功之人,朕又岂能吝惜赏赐?” 拨乱反正 第687章 宁海伯 “你随朕来。”朱由校说完,向身后吩咐道:“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闯入屋内,天塌不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诺诺道是,只好目送皇帝二人走入小屋。 过不多久,沈有容之妻带着几个儿子也从田中纷纷赶来,听见周围人的话,都是不敢置信。 沈有容祖辈居住的小屋,是典型的农户土房。 甫一进门,看见的是烧柴的大铁锅,雀黑雀黑的,不知道在上面摆着用了多少年。 向前三四步,跨过小门槛,便是来到了主屋。 小屋的面积不大,大概有后世五十平左右,两面都是炕头,朱由校就坐在其中一面,来回打量。 当今皇帝如此的平易近人,这也是让沈有容更为震惊,没等他再跪拜,朱由校便道: “朕进来是想问问你,澎湖一战,登莱水师的弊病在何处?” 言之于此,朱由校目光灼灼。 “朕希望你不要隐瞒,这关系朝廷日后大计,朕有意倾力打造水师,此战利弊是重中之重。” “你是朝廷多年海防的大将,朕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沈有容一愣,随即叹息,“陛下恕臣直言。” “澎湖一战,我登莱水师,远不如红夷战船,并不是福船大小,是船上火炮的原因。” “尽管镇虏炮已与红夷战船上的红夷火炮射程相当,可威力却远远不足,我福船上火炮的数量,也是如此。” 朱由校陷入沉思,回道: “朕听着呢。” 沈有容只得继续,“福建战船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建材主要为福建的松、杉、樟、楠木,故而最为坚锐。” “而放炮位置,却仅限于船尾的三层船楼,有些福船还只有二层船楼,最大的福船,不过能放置不到十五门的镇虏炮。” “而这一战,臣观那红夷战船,虽不如我水师福船高大,可就连最少的一艘,放置火炮都有三、四十门。” “那女王号战舰,大小不过与我们的福船相当,可却能放置五十余门威力极强的火炮!” “红夷战船上的船帆,也比我水师的船帆更为结实、耐用,在海上异常的灵活轻便。” “陛下,我们虽然赢了,可战船的折损,官兵的伤亡,都是红夷船队的数倍啊…!” 说着说着,沈有容忽然留意到,上边的那位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 缓缓抬头,只见到皇帝的眼眸,已经是阴沉如水,令人不寒而栗,心下更是揣揣不安。 “你总算是对朕说实话了。” 令人意外,朱由校并没有什么震怒的样子,面色十分平静,说道: “朕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要与佛朗机人合作,在天津建立造船厂,将他们战船上的技术,应用到大明的水师上来。” 眼下这个时候,世界各国的海军实力日新月异,今天是荷兰人最强,可能明天就换成英国人了。 现在在欧洲,桨帆船已经彻底淘汰,完全不被作为主力战船使用,而在海上横行了一个世纪的盖伦帆船,也已经进入它最后的时光。 未来,是战列舰排队炮战的时代! 这一战中证明,就算是福船,比之落后的盖伦帆船,灵活度和火力方面,都已经大大落后了。 最重要的是,连朱由校也没想到,福船和那些完全改装后的盖伦帆船舰载的火炮数量相差居然会这么大! 朱由校着意利用西方先进的航海技术,发展出大明自己的特色战船。 福建战船作为大明沿海最坚固耐用适合远洋的船种,虽然已经落后,但这一战中也证明了,它有被改装和升级的基础。 料,是时人对船只单位的统称,简单来说,这个数额越大,战船的排水量越多,战船也就更加高大。 按后世计算,现在登莱水师作为主力的四百料福船,大体相当于七十多吨的排水量。 这种吨位,也就只能算是一般的大型战船。 在此之前,大明也有许多两千料的巨舰,只不过由于航海技术的停滞以及朝廷财政的逐渐崩溃,大部分水师已经供养不起这种巨型战船。 自嘉靖年间开始,高大耐用的两千料慢慢在沿海消失。 想到这里,朱由校起身便走,刚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身说道: “沈爱卿,你可以安享晚年了。” 言罢,朱由校来到院中,在众人的眼中正式宣道:“登州总兵沈有容为国御海半生,朕准其所奏,准许归养。” “今历功并算,封宁海伯!” “司礼监拟旨,着沈有容第三子沈寿岳接替登莱总兵一职,加锦衣卫百户,其余诸子,各荫福卫所军职。” 话音落地,朱由校也便毫无留恋,翻身上马。 看着远远而去的皇帝一行人,沈寿岳仍旧显得有些不敢相信,呆呆站着一会儿,他突然间高兴得蹦了起来。 “父亲!父亲,陛下要重用我们沈家!你听到了吗?” “我现在是登州总兵了!” 沈有容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封爵了? 虽然只是伯,而且并非世袭罔替,仅他一代,但这足以令人心神恍惚,万分不敢相信。 宁海伯…多响亮的名号! 有明以来,凭借战功封爵之人,寥寥可数。 而他沈有容,自然扬名史册,根据旧例,很快就会有史官来到这里,为他这个大明宁海伯列传成史! 为朝廷出生入死半生,如今总算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沈有容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他远眺过去,想再看一眼当今皇帝。 可惜,现在朱由校的身影已经隐藏在众多骑兵及文武大臣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沈有容还是缓缓跪在地上,带着他的妻儿们,心悦诚服地道:“臣沈有容,叩谢陛下皇恩!” 沈寿岳也念念说道:“我沈寿岳,一定不给父亲丢脸,为陛下效力,澄清海波,封爵拜将!” 沈有容转头望着这几个年少气盛的子辈,说道: “陛下如此待我沈家,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人,不肯为陛下效死,为大明效死,休怪为父不认你们这个儿子。” 沈家其余七子实际上也早都在心中暗自起誓,此时互相对视一眼,更加是毫不迟疑,纷纷说道: “我等一定为大明尽心竭力,为陛下效死!” 拨乱反正 第688章 更新主力战船 有些时候,不亲自下来一趟,很多事情只能是纸上谈兵。 类似成立海军部这种事情,朱由校不真正的来回跑一趟,问问这些当代“专家”们的意见,也很难相信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对的。 就连内阁部议,参考性也不高。 问过沈有容这个在海上打了半辈子仗的嘉靖年名将以后,朱由校算是对澎湖一战的情况,还有今后到底该怎么办,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 沈有容请辞,说实话很可惜。 现在陆战上统兵作战的将才有很多,曹变蛟、曹文昭、陈策、黄得功、张万邦、卢象升。 至于帅才,也有不少。 熊廷弼和朱燮元,都是已经名震天下的一方封疆大吏,孙传庭还在培养阶段,从历史上来看,早晚和前两者一样。 至于登莱袁可立,早年就是名气不小,这次更是凭此战而名动天下。 后宫有张嫣和刘太妃,内廷也有以魏忠贤为首的五老阉管着,都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至于文臣,阉党虽然一家独大,好在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权威不低,还能稳住局势。 可是在海上,就是一片的空白了。 可能是嘉靖以来,朝廷对水师不甚重视的原因,导致现在沿海比较有名气的将帅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当年抗倭积累的名气。 福建总兵俞资皂战绩平平,虽然不如其父俞大猷那样闪闪发亮,却也能说是忠君为国,打起仗来不含糊。 除此以外,便是东南海域的两位成名大帅,沈有容和张盘算是能搬到台面上,朱由校放心直接让他们带兵的。 沈有容是三朝抗倭名将,这一点世人皆知,这次年过七旬依然统御舟师与荷兰人作战,堪称典范。 然而今天,他正式告老还乡,朝廷海疆又少一大将。 沈有容走后,登莱水师几乎由莱州总兵张盘一人独撑,其余将领都是毫无名气。 张盘早年是辽东人,全家为建州所戮,自海上逃难到登州,在快要饿死时被袁可立收留。 张盘也是目下唯一一个海陆皆有不小战功的水师将领,以作战悍勇不要命而著称,名震东南,位仅在沈有容之下。 眼下能叫得上名字的水师大将,也就是莱州总兵张盘和福建总兵俞资皂了,还有一个天津总兵贺虎臣,在澎湖之战中大放异彩,但是名声不如前两者响亮。 此外,几乎叫不出第四个人。 郑家倒是人才济济,郑芝龙、郑鸿奎、郑芝虎、郑芝豹,还有仍旧跟随他们的十八芝成员,个个都是海战领兵的好手。 只不过,这些人自成体系,根本不足以当成自己人来用,朱由校对他们还是有所防备。 看来,海战人才的发掘和培养,也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在回京前,朱由校还是打算去军器司一趟,听听船匠们的说法,顺便也能表示一下对造船行业的重视。 要知道,皇帝亲自下来巡视船厂,这足以对很多人起到引领作用。 没准因为自己的这次南巡,沉寂一个多世纪的大明造船业就此发达了,这也说不准。 要真的是那样,这次南巡的意义可就太大了。 “小的见过皇爷。” 唤做吴晗的造船匠头站在军器司位于山东蓬莱城郊外的厂房中,憨态可掬地行礼。 “起来。”朱由校没什么心思关注别的,微一抬手,在厂房中踱步巡视,一边道: “你是军器司在登莱两地的造船匠头,对造船应当很是了解了?” 吴晗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傲气,连忙说道: “算不得什么了解,小的祖上吴业,曾协助建造宝船,一直都是朝廷出使琉球封舟的造船匠头,造船之事,粗通一二。” 所谓封舟,便是正经的两千料巨舰。 只不过封舟每隔多年才建造一次,目的也并不是为了作战和扩充海军军备,只是为了前往周边册封那些小国的国王。 说白了,每隔多年造一艘大船去周围充充门面,表示我们还造得出来,只是养不起成规模的舰队。 吴家是世代建造封舟的匠头,可以说是造船匠家。 朱由校转头道:“你说你的祖上叫做吴业的,给大明建造过宝船,此事是真是假?” 吴晗连忙跪下,诚恳说道: “小的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小的祖上的确参与过宝船建造,嘉靖年开始作为封舟的匠头,沿袭至今。” “在这登莱两府,没有比小的吴家为朝廷造船更久的匠户了。” “那…朕问你,宝船现在可还造得出来?”朱由校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几分期待。 吴晗不敢去正视上颜,垂眸说道: “宝船图纸已多年未有,何况如此贵重之物,朝廷也向都是不许民间私藏…”说着,他连忙又补充道: “如能有图纸,小的也可尝试建造宝船。” 有图纸还用得上你… 朱由校在心底冷笑一声,面色恢复如常,道: “罢了,就当朕没问过。” 于是,朱由校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朕问你,如要改造、升级福船,使之可以承载更多舰炮,可还有改造的空间?” 吴晗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回道: “陛下,福船底尖、上阔,首昂而口,善于远海航行、乘风破浪,如能加装红夷战船上的风帆,更会如虎添翼,机动性大大提升。” “不过…” 说着,他有些为难: “福建船是四百料船,又是尖底,现在登莱水师中的福船,最多只能承受三层的船楼。” 朱由校眼神淡了下去,说道: “也就是说,载镇虏炮炮十五门,红夷炮两门,这就是福船的极限了?最多只能加装红夷战船的风帆,增加机动性?” 吴晗满头大汗,连忙点头: “陛下说的是,小的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福船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完全改装的福船载十二磅的镇虏炮十五门,这种火力只能说不弱,干不成大事。 福船的优势是层高及船身大,载员、载货都多,而且造价也不贵,作为军商两用的货船完全足够。 现在朱由校已经明白,福船适用于担当护卫舰,在近海承担巡逻任务。 当然了,凭借其五百两的低廉造价,当做朝廷在东南海域运货的军商两用货船也是首选。 但是,福船的确不适合用来当主力战船。 改装福船的幻想被毫不留情地击碎,那么问题随之而来,要尽快找出或者造出一个代替福船的登莱水师主力船。 拨乱反正 第689章 千料炮船 朱由校坐下来,翘起二郎腿,问道:“那依你之见,什么船适合做水师的主力战船?” “啊,这…”吴晗眼珠乱转,忐忑说道:“眼下除福船外,只有广东的乌槽船最为适合。” “广船,朕怎么没听说过?”朱由校抬头说道。 吴晗感受到皇帝的眼神投射过来,心下顿时一紧,道: “乌槽船是四百料船,大小与福船相当,以铁力木所造,其坚固程度高于由松杉所造的福船。” “广船的耐用程度亦较优于福船,若广船与福船在海中相撞,福船会被撞碎,广船则毫发无损。” 朱由校蹙眉,道: “广船比福船更加坚固耐用,为何不早报?” 吴晗连忙跪下,说道: “陛下息怒——!” “广船下窄上宽,状若两翼,这样的形制在里海四平八稳,在外洋却是经受不起风浪。” “况且,广船造价为福船的两倍,一旦破损,修理也只能用铁力木,眼下铁力木只在两广及云南才有少量种植,生长也十分缓慢。” “考虑到这些,才是建议陛下采用福船。” 朱由校听完后大致也明白了,神色缓和许多,如此看来,广船的性价比还要低于福船,这种不能远洋的战船,便也不能再用了。 “除广船外,难道就没有更适合大规模建造的战船吗?” 吴晗想了一会儿,转头与其余几个刚刚赶来的造船匠头们商议一阵,纷纷伏跪说道: “启奏陛下,小的们以为,可以仿制此番作战俘获的红夷战船,制造三桅炮船!” “三桅炮船?”朱由校皱眉,嘀咕一句。 “正是!”吴晗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连声说道:“陛下,据小的们估算,此炮船该为大型千四百料战船,竖三桅,主桅高四丈,船长二十丈!” 此时一丈是十分之一尺,约合后世三米半。 二十丈便是近七十米的船长,比福船的三十米多出了一倍有余,吃水更比之深了一千料! 朱由校心中有些动摇,面色上尽量显得平静,默默听着,他最关心的是载员和火力问题。 机动性都排在之后,现在就是谁炮多谁说话就硬的年代。 吴晗却是越说越激动,话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小的们估算,要是此种三桅炮船顺利建成,船体楼舱应该会有五层,而在船面,也要另设望楼。” “此船高如城,可容水军三百余人,船首围可配红夷炮四门,五层楼舱装备的千斤佛郎机,可达四十门!” “什么,四十门佛朗机,八门红夷炮?!”朱由校这下淡定不住了,这是福船的三倍还多,满脸震惊地起身问道: “汝等所言,可是实情?” 吴晗等船匠们连头也不敢抬,看着地上焦黑的砂土,一声声的说道: “小的们所说尽是事实,此战所缴获的红夷战船已经被小的们拆了两艘用于仿制,如在制造时不出问题,当是如此。” “只是陛下也不必太过高兴,造船之事,难免发生意外,而本朝的坚固木料所剩不多…” “买!”朱由校当即说道:“缺什么原料,你告诉毕懋康,叫他转呈给朕,只要这个船能造出来,朕不吝重金!” 大明,实在是太缺一个能用的主力战船了。 三桅炮船,一千四百料的大型战船,载炮近五十门,虽说火力上不如盖伦帆船,可数量上却已经追平了。 船收尾的八门红夷炮,是眼下大明威力最为强劲的十八磅重炮,一旦造出来,大明水师的战斗力绝对是今非昔比! ...... 对朱由校来说,这一次总算是没少下来。 转这一圈,不仅对个人威望是个极高的提升,还发现了一个宝贝,便是这个三桅炮船。 有了研究方向,就好办了。 朱由校很满意这次的结果,自蓬莱水城坐船向上前往天津,再从天津原路返回京师。 后世印度尼西亚境内,今吕宋国境内,爪哇岛。 如果单说爪哇这个名字,很多人或许还不太熟悉,可要是说起马尼拉这个地名,便是人尽皆知了。 吕宋位于琉球以南数十海里,属于东南海域,全国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岛屿组成,比日本还小,是个名副其实的“岛国”。 马尼拉是吕宋国的首都,这座吕宋全国最大的城镇,就坐落在爪哇岛的西北岸。 爪哇岛四面环海,属热带雨林气候,没有寒暑季节的更迭,年平均气温在二十五摄氏度以上,因而雨量充沛。 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爪哇岛上热带植物丛生密布,草木终年常青,烟叶、橡胶、甘蔗、椰子等物产极为丰富。 除此之外,爪哇岛还盛产闻名世的爪哇咖啡。 自万历末年开始,这种咖啡向欧洲输送的规模逐渐加大,已成为欧洲贵族阶层十分钟爱的奢侈品之一。 实际上,吕宋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彻底沦为西班牙帝国的殖民地,而失去爪哇岛,让西班牙帝国在远东的霸权几乎消失殆尽。 在香料群岛海战中,荷兰皇家海军提督赫兰德率领女王号舰队击溃无敌舰队,东印度公司从而逐渐侵占了马尼拉。 天启五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吕宋取得全面优势,西班牙远东舰队被迫撤离占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爪哇。 而执事官马克斯,也被荷兰联省的威廉亲王,正式册封为为首任马尼拉总督,到现在方才继任四个月。 这天,一名荷兰海军士兵匆匆闯入马克斯位于马尼拉海港的办公室,“总督阁下,不好了!” 马克斯正握着羽毛笔在细腻的纸张上写个人日记,闻言微微蹙眉,但仍保持着起码的优雅,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些居住在马尼拉的华人,他们又都闹起来了!”那士兵气喘吁吁,指着窗外的港口。 马克斯手上动作一顿,工整的日记本上也随之出现了一道笔划,他强忍着怒火,再次问道: “他们在闹些什么?” 士兵说道:“他们说大明战胜了女王号舰队,要求我们给他们应有的尼德兰连声公民权利!” “什么!?”马克斯愤而起身,连日记也顾不上写了,向外喊道: “卫兵、卫兵!” “传我的命令,这些华人如果还要聚集,我以马尼拉总督的身份,允许他们开火射击!” 士兵愣住了,一时有些犹豫。 “可是总督阁下,理事会已经下令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撤出东南海域,和大明重启谈判。” “这个时候向华人动手,只怕会招到大明的报复?” 马克斯呵呵直笑,“大明那个孱弱的国家,战船上不过有十几门火炮,侥幸打赢了一次,你难道就怕了他们?” “再说,这次是这些华人自己找死!” 拨乱反正 第690章 马尼拉事变 在马尼拉的华人数量极多,马克斯虽然痛恨他们,但却不会犯傻。 这次事件实际上便是他一手导演,蓄谋已久,澎湖海战消息传来,他先是着令让马尼拉居住的华人上缴武器。 所谓的武器,包括火器,以及全部用铁器制造的物品。 华人听闻大明水师得胜,自然不再甘心被荷兰人压迫,而一旦上缴了全部武器,就连自保的力量也没有。 华人们极力反抗,因而造成了第一次冲突。 最后,这次荷兰人的武器收缴行动,以伤亡数百华人的惨重代价结束,这也成为马克斯占据舆论的说辞。 那次冲突后,马克斯秘密下令,让吕宋其余各省的官员动员当地土著,并且利用东瀛人与华人之间的新仇旧恨,召集日本人侨领,唆使多方力量一同对抗人数众多的大明移民。 做好准备工作以后,马克斯便着手制造华人率先发动暴乱的假象。 他以非基督徒为由头,强制命令在马尼拉的华人离开原本住所,到划定地区居住。 荷兰士兵在华人居住的地区周围设以栅栏,意图进行军事管制。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华人异常乖巧,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这让马克斯没有丝毫借口动手。 不过很快,忍耐不住的马克斯,再度借口宗教原因,直接武力大规模驱逐了上万名反抗最为激烈的华人前往各省殖民地。 这一举动,尤使得当时着意与大明重启谈判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理事会不满,但是碍于马克斯与威廉亲王的关系,没有人直接说什么。 实际上,一些东瀛人和吕宋土著,特别是其中的市井无赖,对华人在马尼拉经济生活中的优越地位和其所拥有的巨额财富早就十分眼红,存在着严重而又扭曲的仇华心理。 西班牙军队从前也经常与华人产生冲突,但是自从明、西建交以后,当地的西班牙总督被腓力四世下令撤换,新上来的总督比较亲明。 而西班牙海军在马尼拉,也不再欺压华人,将华人视作合法的西班牙帝国外境公民。 现在,西班牙在香料群岛战败,从而不得不放弃马尼拉的控制权。 许多人迫切希望驱逐西班牙军队的荷兰海军,针对华人发生大规模冲突,以便浑水摸鱼,乘乱夺取财富。 于是,在澎湖海战消息传来后不久,一些东瀛人开始在马尼拉公开咒骂华人是猪、狗和叛徒。 因此,本就互相不合的东瀛人和华人迅速产生连续冲突。 不久之后,就连本土许多被西班牙人压榨得身无分文的吕宋人也参与进来,将仇恨转向华人,认为是华人的定居,影响到了他们原本的生活。 荷兰海军士兵作为马尼拉的占领者,这个时候的态度就很暧昧了。 他们不仅不对此类事件及时制止,反而加入到作乱者的行列中,肆意凌辱、虐待华侨。 并且荷兰海军中很快传出“谣言”,说马尼拉总督马克斯已经请示公司理事会,对华人进行澎湖海战失败后的报复。 而马克斯就是要消灭掉这里的所有华人,为他的弟弟报仇。 ...... 马尼拉王城,正乱作一团。 王宫之中,吕宋国王苏禄一早就成为西班牙人在该地的傀儡国王,建交以后,西班牙人对待华人比较友好,但是对于吕宋当地人,还是那样。 西班牙走后,本以为获救的他们,却又迎来更加险恶的荷兰殖民者。 西班牙人尚能允许吕宋王宫设有门面上的本地护卫,做事可圈可点,而荷兰人就连这点“遮羞布”也不给他们留。 根据苏禄回忆,初入马尼拉的荷兰人,根本不像是文明世界来的优雅绅士,反而像是刚从美洲登陆回来的野蛮人。 事实就是这样,这些标榜文明社会的欧洲殖民者,所做的,却都是连野蛮人都不屑于去做的肮脏事。 西班牙人,也并不比荷兰人干净多少。 马尼拉王宫之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部都是荷兰海军的士兵,到处都充斥着马克斯的眼线。 这还不止,荷兰总督马克斯,相比从前的西班牙总督的所作所为,更加令人发指。 荷兰联省议会充分授予东印度公司在远东殖民、铸币、雇佣佣兵作战的权利,只为利用其垄断远东贸易。 而远东的殖民总督,在这种形势下,更有如一个个海外国王,可以私自组建舰队,进行军事行动也无需汇报。 今年五月,刚刚成为马尼拉总督的马克斯,第一件事便是兴奋的跑到王宫强行占有了吕宋王国的王妃。 到现在,苏禄的王妃们,没有一个还没有被他玷污过。 一想起此事,苏禄便气的浑身发抖,早在万历年间就成为大明朝贡国的吕宋,并没有受到应有的保护。 实际上,在朱由校以前,大明也是在党争、东西虏之祸上自身难保,在远东一带的朝贡体系早就全面崩溃。 听见澎湖海战女王号舰队被击溃,罗福舰队被全歼的消息,最高兴的当属苏禄和他的王妃们。 这证明了一件事,大明即将重新掌控东南海域,建立在远东的霸权体系,也是指日可待! 这种体系,对他们这些小国而言,无异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有人高兴就有人愤怒,恰巧,马尼拉总督马克斯就是非常愤怒的那个,因为罗福舰队的副舰长斯奇洛克,正是他的亲弟弟。 罗福舰队被全歼的消息,彻底击碎了他想要挽救弟弟的美梦。 “国王,动手了,荷兰人动手了!”一名侍从跑过来,满脸恐惧的说道,“荷兰人对华人动手了!” “马克斯难道是疯了不成,这个时候敢对华人下手?”苏禄听见这个消息,先是震惊,然后大笑起来: “动手,快些动手!” 王妃不解,连忙询问,苏禄却是满脸阴沉地看着远处飘着荷兰三条旗的海港总督办公室,恶狠狠道: “让马克斯动手,他一动手,一定会招来大明水师的报复。” “在远东,除了大明,没有第二个国家能抵挡那些西方人的殖民攻势,我们只能团结在大明的旗帜下!” 说着,他来到王宫最上层的宫殿,向下望去,眼前一幕令他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此刻的马尼拉,城中正有滚滚黑烟腾起,到处都是混乱的喊杀声,忽然间,一声撼响,震动了整座王城。 却是一批悍不畏死的华人冲进港口,杀死了几名荷兰的海军士兵,夺下了一艘停泊着的盖伦帆船,向海港总督办公司发了一炮。 这样仓促的射击,可想而知有多粗糙。 这一发炮击虽然没有命中,却仍然使得马克斯惊魂未定地跑出办公室,大骂着要杀光所有的华人。 这一声撼响,标志着不久之后令大明及荷兰东印度公司理事会都十分震惊的马尼拉华人大屠杀,拉开了序幕。 拨乱反正 第691章 阉党追论万历三京察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大朝会。 朱由校回到京师已经有十天了,在这段时间,内阁会部议,对水军部的设立,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今日这个朝会上做一个了断。 朝会伊始,群臣列班,朱由校在典乐中甫一落座,便有一名都察院御史站出来,昂头阔首: “陛下,臣有本奏!” 朱由校正襟危坐在九龙御座上,看着站出来叫做石三畏的御史,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说道: “讲。” 石三畏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皇帝神情,才是顾盼一眼正在阶上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 魏忠贤眼神微微一变,石三畏方才大声说道: “臣连夜梳理万历一朝三次京察结论,发觉惊天大案!” “辛亥、丁巳、癸亥三京察,李三才、顾宪成、曹于汴,并及赵南星、张问达、王象春等东林党人同气连枝,打压异己,三次京察结论尽为不实!” “若不追论东林逆党其罪,必致朝野上下人心惶动,惑惑不安,诸多能臣志士报国存疑!” 话音落地,满朝文武都好似窒息一般,殿上鸦雀无声。 而魏忠贤,嘴角挂起一抹弧度。 朱由校自然将石三畏与魏忠贤两人的小动作洞悉于心,权当不知,静默良久,说道: “万历三京察时隔久远,可有证据吗?” “有!”石三畏既然打算站出来,向潭水中扔出这一块石头,又怎么会没有任何准备,他继续说道: “臣手中有这些人结党营私,包庇门生的铁证!” 说着,他奉上一份奏疏。 “臣首劾东林党魁李三才!其次顾宪成、曹于汴,并及赵南星、张问达、王象春等,俱有万死不赦之罪!” 魏忠贤连忙下阶,将奏疏捧上来,恭恭敬敬呈在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接来奏疏,看着阉党编排的这些或真或假的罪名,实际上也是无心去辨认什么真伪。 这个时候,朱由校微微侧目,魏忠贤正垂着头,却仍然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 很显然,魏忠贤是想借大捷余威,烧这最后一把火,将朝野之间的东林党人彻底连根拔起。 对朱由校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浙党已经在地方上渐渐兴起,大有取代东林党而代之的势头,而一旦浙党的魁首温体仁入京,朝中就会形成阉党、浙党、武勋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东林党,的确是应该彻底消灭掉了。 想到此处,朱由校转眼之间便是勃然大怒,上演了一出变色龙一般的戏码,“这些逆臣!” “朝廷高官厚禄的养着他们,他们一个个自诩清高,没想暗地里却尽是这班伪君子!” 尽管石三畏首劾的名单上,大部分都已不在朝中为官,要么已经被魏忠贤迫害至死,要么便是因党争而无奈告老还乡。 然而,什么都阻止不了阉党将东林党赶尽杀绝。 “传朕旨意,追论万历三京察!” “已死者,追夺全家诰命,见存者,立即削官去籍,永不录用!”朱由校像是愈发的震怒了,粗喘着气,连声说道: “着吏部、兵部并五军都督府重审三次京察,朕有意酌量擢用被罢黜之人为原官,拟一份名单呈给朕看!” 石三畏连忙匍匐在地,拜道: “陛下圣明!” 阉党官员们也都是纷纷跟随。 “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渐渐熄落,数名魁梧的大汉将军迈上皇极殿,一一将四名在弹劾名单上,仍在朝为官的东林党人拉出班列。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三思、三思——!” 这四个东林党,全部都是死有余辜,貌似清高,实则巨贪,他们也是在野东林党借机还朝的关键人物。 魏忠贤授意石三畏弹劾的每一个人,实则都是得到了朱由校的默许,阉党方才敢如此的大张旗鼓。 但是朝中出了这种事,几乎没人会想到天启皇帝本人。 无论在朝为官的还是地方官员,又或者那些东林党人的门生故旧们,所想到的都是魏忠贤献媚于皇帝,借机大肆抓捕东林党人。 很多人都知道,阉党的这次行动,蓄谋已久,足以将根深蒂固的东林党,彻底打入无底深渊! 只有极少数人看得出来,这只是天启皇帝进一步加重皇权的一步棋。 阉党,或者是东林党,都不过是皇权之下的棋子,在这场明争暗斗之中,除了朱由校,没有人是真正的胜利者。 ...... 四名东林党人凄惨的叫喊,使得其余群臣莫不胆战心惊。 皇极殿上站着数百名文武臣子,却依旧显得空旷,寂静得让人心里直感觉发毛,无所适从。 “启奏陛下,宁夏总兵萧如熏在前日去世。”这时,英国公张维贤站出来,打破了这一份沉寂。 “萧如瑟镇守宁夏十二载,多次击退西虏犯境,斩首数千级,为边军所敬重,臣以为,朝廷应当给予适当的嘉奖。” 萧如熏在朱由校御驾亲征西南时,曾在宁夏抵挡西虏蒙古各部的偷袭,镇守宁夏十二年,的确是声威显著。 如今死在任上,更算是为国尽忠,于情于理,都应该封赏,不然就将寒了天下将士报国之心。 “准奏。”朱由校点头,想想说道: “朕想追授萧如熏为镇边候,荫其子萧安国世袭锦衣卫千户,为山西平阳卫指挥佥事,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人出列说道: “陛下圣明。” 一声落地,议论声渐息,群臣纷纷山呼,张维贤、魏忠贤等也均在其列:“陛下圣明!” 朱由校十分满意,忽然问道: “眼下后军都督府的掌印左都督是谁?” 皇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来问无意义的问题,多半这件事就是要交给五军都督府来办。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维贤不敢怠慢,赶紧说道:“回陛下,是泰宁候陈延祚,始封其先祖陈珪,由靖难军功封爵,袭任至今。” 果然,朱由校点点头,淡淡说道:“宁夏镇为后军都督府所辖,此事便交由后军都督府去办。” 张维贤立即伏跪:“陛下圣明,臣一散朝,就亲自去泰宁候府。” 拨乱反正 第692章 新任宁夏总兵 “宁夏总兵既已空缺,诸卿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人选吗?”朱由校环视阶下群臣,张口问道。 张维贤说道:“启奏陛下,臣提议,可以任用宁夏东路参将马永!” “哦?”朱由校看过去,淡淡问道: “这个马永,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张维贤想想说道:“陛下,马永多年是镇边候的下属,字天锡,迁安人,生而魁岸,骁果有谋,善习兵法,尤其喜欢读《左氏春秋》……” 他在说着的同时,一旁魏忠贤贴心地将马永的籍贯及为将以来的经历捧了上来。 这让张维贤有些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朱由校有些诧异,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每次朝会都能问什么答什么,准备得如此齐全的? 其实想想也是,萧如熏几天前就去世了,消息肯定早就传到京师,只是今天才拿到朝会上来议。 魏忠贤自然猜得出来,朝廷要在这次朝会讨论下一任宁夏总兵由谁来继任,毕竟宁夏也是九边重镇之一,军备重地,不可一日无帅。 而镇守宁夏东路多年,战功卓著,且在宁夏边军中威望极高的参将马永,自然就是绝佳的人选。 既然魏忠贤有心,朱由校倒也乐得省事,接过册子,仔细看起来,忽然间发觉这个马永倒的确是个人才。 他在万历三十二年,嗣世职为金吾左卫指挥使,于次年便击贼大捷,以功进都指挥同知。 当时朝政混乱,西虏频频犯境,宁夏东路参将陈乾畏战避战,以至于西虏插汉部长驱直入数十里,掠民十余万。 西虏大掠宁夏退走,东路参将陈乾很快遭到御史弹劾,万历皇帝下旨革职查办,最后将其斩首示众。 在这个时候,马永以萧如熏荐,守备宁夏贺兰山关隘。 第三年,也便是万历三十六年,尝到甜头的西虏插汉部再次入寇,围攻贺兰山关口,想要重新掠夺一番。 时任守备官的马永毫无所惧,统兵与之战与贺兰山脉,凭坚城重炮击退插汉部。 插汉部败退,马永又审时度势,果断率部出关追击,明军在平罗一带追上插汉部残军,两军随之展开惨烈的混战。 据兵部敕功文书记载,马永在此战中一马当先,阵斩插汉部小王子,所部追击五十余里,计斩首千六百余级,谓之贺兰山大捷。 此役之后,马永一战成名,万历皇帝龙颜大悦,因功升其为宁夏东路参将,而插汉部至今再也没敢南侵。 马永这个宁夏东路参将,一干就是六年。 直到天启三年朱燮元奉旨出关与后金决战,马永随萧如熏出关,在辽东之战对阵女真八旗,另有功勋。 朱由校看罢,合上本子,实则连张维贤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却是转头直接说道: “英国公说的不错,朕也是如此想的。” “马永镇守东路多年,履立战功,着继任为宁夏总兵,赐后都督府左都督,加太子少保。” 张维贤也是提前准备过,只不过看来,他准备的没有魏忠贤这么完备。 这老阉,居然连马永的生辰八字都给扒出来,与至今的功过全都写在一个本子上,呈上去供皇帝御览。 而自己,只是准备了一些口头语。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 萧如熏去世对朝廷来说,损失一员大将,而马永高升宁夏总兵,对九边各镇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魏忠贤,这次算他赢了。 张维贤想到这里,心平气和地道: “陛下圣明,臣遵旨!” 魏忠贤看到他的神情,脸上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跟着说道:“老奴谨遵圣旨。” 群臣们本就没什么好说,何况马永继任,本就是水到渠成,自然没有什么好刻意反驳的。 “陛下圣明!” 这种呼喊,朱由校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脸上根本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平静如水。 议完了文政军政,接下来就到了此回朝会的整体,水军部的问题,要在今日出个结果。 内阁首辅魏广微知道,这种时候需要自己领衔,于是出列说道: “启奏陛下,水军部设立,秩序不宜与六部相平,这是千年的祖宗之法,历代遵循,绝不可轻易改动。” “而水军部,可以更名为水军司,秩在兵部下,归兵部直领,于京中选址建造署备所在。” 话音落地,皇极殿头一次出现了较大的喧哗声。 朱由校“咳咳”两声,待殿上稍稍安静,面无表情地问:“这就是你们内阁和六部讨论半个多月的结果?” 这种口气,不像是什么好事。 魏广微额头渐渐渗出细汗,恭恭敬敬地点头。 他一表态,余下六部尚书均是出列附和,看起来,在这种事上,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劝谏。 朱由校见群臣的态度如此坚决,一时倒也不好继续一意孤行。 环视群臣,文臣们无论何党何派,几乎都是同声的附和,而武勋那边,便是无人擅动了。 很显然,他们并不满意这次内阁和六部的安排。 水军部设立,原则上是要对各省水师进行统一管理,这样一来,势必就会抬高水师和武将的地位。 文臣们建议让改部为司,秩在部下,受兵部直领,如果真是如此实行,各省的水师就会受到兵部节制。 这对武将和勋贵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案。 现在朱由校要做的,就是在中间取一个平衡,既不让水师被抬得太高,又能让双方满意。 想了半晌,朱由校侧目望去,问道:“朕看英国公眉头紧锁,似有话要与朕说?” 张维贤一愣,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面色上却似古井无波,连忙出列,说道: “陛下知臣心意,臣确是有话要说。” 朱由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张维贤是武勋代表,改制后更是掌管五军都督府,他的意见,几乎就代表着天下武勋的想法了。 文臣们纷纷侧目,连内阁首辅魏广微也不能例外。 他们都想听听,这位武勋之首,能提出个什么解决的办法来。 张维贤仍旧是眉头紧锁,语气平静:“臣赞同阁老及六部的想法,同意将水军部改为水军司。” 就这样? 朱由校不信,在场的也没有人信。 谁都知道,这张维贤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点儿不比魏忠贤糙多少,肯定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张维贤又酝酿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水军司不该直领于兵部,当直属于陛下,由陛下直领全国水师!” 朱由校一愣,好家伙,说的挺好听,这不是把皮球又踢回来了吗? 看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提出来的构想,最后还是得自己拍板定了,不过秩同六部这事儿,应该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拨乱反正 第693章 千百倍地奉还回去! 朱由校审视了张维贤半晌,看得后者心中直发毛,也是根本不敢抬起头窥视上颜。 少倾,却是突然听见几声大笑。 “哈哈哈,英国公甚知朕心哪!” “内阁、六部,英国公所说的,朕都听清楚了,依朕所想,先前确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水军部秩序不宜与六部相同,便设为海军司!而海军司总领全国水师,要在京设一总署…” 朱由校说着,斟酌又道: “在后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辖地分置五署,制同有司,在六部之下,与各院平级。” “诸卿以为如何?” 说完,笑吟吟望着阶下群臣。 众人又是一阵的议论,皇帝为何突然要将惯称的“水军”改称“海军”,已是无人在意。 只说这种结果,各党各派都是尚能接受。 对文臣而言,海军司秩在六部下,虽不由兵部直领,却也在各地分置五署用来分权,各管各事,威胁不到六部的权威。 而对武将和勋贵来说,这倒是纯粹的好事了。 海军司的设立,是时代印证、大势所趋,正德以来,全国水师一直管理混乱,如今朝廷增置有司统一管理,是一大进步。 众人再没什么好说,于是乎纷纷朝拜: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总算妥善解决此事,朱由校也是心情大好,挥手示意阶下群臣平身,微微笑道: “既如此,便着内阁拟旨,司礼监宣发。” 首辅魏藻德、司礼监掌印魏忠贤二人,一个出列,一个踏前一步,各自说道:“老臣遵旨。” “奴婢领旨。” 至此,文武群臣们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往日一直喊着要上朝的是他们,现在不想如此频繁上朝的,还是他们,可是事事哪能尽如人意? 现在这朝,他们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见再无什么事情可奏可议,魏忠贤清了清嗓子,再度上前一步,站在龙阶的边儿上,开嗓宣道: “朝会罢——” 一声说完,尚未落地,却是一名身披铁甲的勇卫营亲军把总慌忙跑来,在宽敞的皇极殿上跪下来: “陛下,南疆急报!” “红夷的旧港马尼拉总督,联合东瀛旅人、当地土著,无故屠戮我朝居住在旧港的百姓,数量无算,遇难者至少要在五万上下!” 所谓旧港,便是现在对印度尼西亚那一片的统称。 说起来,大明与印尼诸岛,也算是早有渊源了。 永乐一朝,向北五征蒙古,向南攻灭安南,在海上下西洋的同时,也是开疆拓土,堪称文治武功! 朱棣时期的大明水师,最远曾打到如今的印尼诸岛,在现在的爪哇岛增置旧港宣慰司治所,并且驻军管理。 现今的旧港王国,则是宣德以后,大明领土内缩以后的产物了。 马尼拉城中居住的华人,严格来说,其实就是沿海百姓移民,或在百年前世代居住,或是因大航海时代而渐渐搬迁。 总而言之,满朝文武,还是将他们视作大明朝的子民,而不是什么后世俗称的华人。 听见这个消息,大殿上起初寂静一阵,继而便是成群的声讨。 “陛下,红夷议和使团近日才抵京师,如今便出了这样的事,足见他们议和之心不诚!”镇远候顾肇迹跨步出列,抬头说道: “臣请统领水师,收复马尼拉!” “此番水师南下,乃是上承天命,下顺人心!必要使南洋诸国,知道我天朝之威!” 说的是收复,而不是开疆,因为大明早在二百多年前的永乐时期,就已经控制过印尼诸岛。 这一点,许多人心里都清楚,只不过后面的事不好听,来了个土木堡之变,几十万精锐毁于一旦。 那一战,跟随朱元璋开国的淮西勋贵,跟随朱棣靖难的功臣勋贵,两大集团几乎全部战死。 然后安南丢了,朝廷在东南海域的控制权逐渐丧失,就连旧港宣慰司也占领不住,撤军回来了。 顾肇迹话音刚落,又一人出列,朱由校看去,却见是西宁候宋裕德,他也说道: “陛下,臣赞同镇远候的说法!” “红夷如此藐视我大明天朝之威,战败后竟还敢做出此等行径,天下共诛之!” “臣请命诛杀在京红夷使团,以谢在旧港遇难百姓的在天之灵!” 武将还有勋贵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炸了,是请战的请战,痛骂的痛骂。 朱由校宽慰地看着下面,人心可用,这就好办。 文臣们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许多人都是跟着武勋们一齐大喊,有少部分人,却还在犹豫不决。 毕竟,大明自宣德以来,可是再没有过这种规模的远洋出征过了。 文官们想事情,顾虑的总比武夫们要多,而朱由校,的确也是被这个消息给搞得面色大变。 不过却没有当场说什么,只是面色发黑,起身离去。 随着天启皇帝一言不发地离开,皇极殿上的声讨愈发激烈,尤其是武勋们,没了皇帝的压制,一个个全都跳了出来。 “这些红夷番子,我看是不想活了!” “我看,朝廷这次必须要为南洋百姓做主,不然消息一旦传开,我大明百姓在南洋岂还有立足之地?” 这个声音,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正是!”顾肇迹冷哼一声,回道: “就算是不在大明,他们还是大明的子民,他们的身后有朝廷,有在朝的各位!” 宋裕德也道:“说的不错!诸位都是领兵的武将,身受皇恩,就该为陛下分忧!” 这个时候,一直不吭声的张维贤突然发笑,冷冷问道:“老夫这里只有一句话,大明的百姓在外头受欺负了,怎么办?” “打回去!让他们知道这样做的下场!”镇远候顾肇迹第一个大声嚷嚷,这般嗓门,直使得不少文臣微微皱眉。 西宁候宋裕德随之说道:“打!必须要打,在旧港的红夷人,一个都不要留!砍了他们的脑袋,堆叠成观!” 底下武将,勋贵们也纷纷喊起来。 “大明遇害了多少百姓,我们就要千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这次将南阳的红夷人全都杀光也在所不惜,要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红夷人,知道怕字怎么写!” “诸位,听我一言!”见张维贤发表态度,勇卫营总督陈策也站了出来,说道: “英国公说的也是本督所想,是时候派水师南下,收复旧港宣慰司,让南洋诸国看看,日月山河还在!” “天朝之威,绝不容许夷番践踏!” 拨乱反正 第694章 出师南洋 乾清宫,西暖阁。 传出一阵桌椅翻滚,物品坠地的声音。 暖阁之中,小阉、宫娥们全都一脸惊惧地伏跪在地,瑟瑟发抖,而三名主管议和的荷兰人,更加是站在其中不知所措。 朱由校将堆叠在御案上的奏疏一袖子扫落,仍觉得不解气,居然一脚将御案踹翻。 这一下子,是真的把这三个荷兰人吓坏了,他们也是顾不上什么西方人的脸面了,连忙学着周围那些宫人的样子,滑稽地跪在地上。 “皇帝陛下息怒…” 朱由校再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蹬翻过去,伸出手指着面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议和大使克劳德,恶狠狠道: “还议和,朕看,要是不直接打到你们总部去,你们是不知道大明水师的厉害?”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欲言又止的克劳德,朱由校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这西暖阁,你们三个怕是出不去了,你们议和使团的所有人,也活不到第二天!” 克劳德被派遣前来,自然是精熟汉语,听见朱由校这个语气,也明白眼前这位皇帝,是震怒到了极点。 相同的,朱由校有多愤怒,他现在就有多慌乱和害怕。 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几天前,荷兰联省的东印度公司会议中,十二人董事会还一致通过了要与大明进行和解的议程。 因为,第二次澎湖之战中,荷兰远东舰队可以说是损伤惨重,以至于现在没有大明的允许,一度无法在东南海域立足。 船只无法进入东南海域,这严重影响到了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利益。 女王号舰队只剩下一个旗舰女王号,凭借四级战列舰的火力和机动优势跑了回来。 而南印度的罗福舰队,在这一战中被登莱水师和郑家船队在琉球海峡全部歼灭。 跑回来的人说,大明的战舰数量是他们的四、五倍之多,扬帆海上,大明的旗帜一眼望去,可以接连到天的那一头。 一个登莱水师,居然比香料群岛海战时,荷兰和西班牙加在一起战舰的总和还要多数两三倍。 这是什么概念? 拥有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没有几个国家会想要与这样的国家为敌,何况他们还只是一个殖民公司的体量。 东印度公司所用的远东舰队,已经有快二十年没有得到荷兰联省议会本土的补充。 这次海战之后,联省议会的意思也很明确,你们自己想办法,但是如果要让本土输送战舰,这不可能。 因为现在这个时候,西班牙帝国的无敌舰队虽然打输了几场败仗,但是在全球战舰数量上,依旧远远超过英国和荷兰。 英国和荷兰,虽然在面对无敌舰队时仓促结盟,但是在远东贸易问题上,他们有着严重的分歧。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结盟不会长久。 更何况,西班牙与圣约翰骑士团、威尼斯这种以海军为主的地中海岛国结盟,香料群岛海战失败后,很快就在地中海找回场子,击退了荷兰联省议会。 直到现在,逐步衰退的西班牙帝国,仍旧牢牢掌控着地中海的出海口,在欧洲的霸权并没有完全被打破。 荷兰的独立战争还在继续,他们在欧洲战场上的形势,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在这个时候,东印度公司后花园起火,远东忽然崛起了一个叫大明的国家,引起了欧洲各国的重视。 当然,跟大明已经近乎成为死敌的关系,让荷兰联省议会很是头疼。 但是头疼归头疼,东印度公司自己惹的事,也就得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不然,远东就成了一个无底洞,甚至有可能让整个欧洲宗教同盟战争的局势翻转。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荷兰联省刚刚战败于地中海,跟英国的盟友关系也并不牢靠,根本没有足够的战舰用于支援远东舰队。 老东家正与西班牙死磕,没空搭理自己,这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战败后急于求和的关键原因。 本来,议和使团和鸿胪寺官员已经达成初步的和解,荷兰东印度公司声称愿意承认战败,并对大明进行每年约三十万荷兰盾的战争赔款。 三十万荷兰盾,大致相当于三万七千两白银,不多,但是对于东印度公司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本来双方说的好好的,就等着接下来面见天启皇帝,再稍加修改,就能达成和约,然后让荷兰的舰船再度驶入东南海域开展贸易。 然而谁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竟然突然发生了变故! “皇帝陛下息怒,这件事,我们实在是不知情啊…”克劳德连声说道,脸色都变了。 其余两名荷兰的外交官其中一人也是说道:“请皇帝陛下容许我们回去问问董事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外那人紧跟着道:“我们东印度公司,是有与大明签订和约的诚意的,请皇帝陛下等我们查明实情,再来签订和约!” 言罢,他们就要退走。 刚走到门口,便被两名大汉将军拦住,朱由校阴恻恻地声音从后面传来,冷笑说道: “还想走?” “给朕押回公馆,扣了!” “传旨,让张盘统领莱州水师营不日南下,解救马尼拉的大明子民,将那个红夷总督的人头给朕带回来!” “待登莱水师出征,就砍了这些荷兰外交官的头,给大军祭旗!” 听到这话,克劳德瘫软在地,心道: 完了,全完了。 如果登莱水师出兵,仅凭现在马尼拉的荷兰海军,是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的。 印尼一带的荷兰殖民势力,必然为之一空! 圣旨很快传到登莱,莱州总兵张盘随即开始进行出征前的准备工作,这次毕竟是远征南洋,不是在自己的领海,说出去就出去了。 在出征前,必须要做足准备。 大明的水师已经二百多年没有远征南洋,就算是张盘这种水战经验丰富的大将,心里也是没底。 毕竟你在领海和浅水作战,和远洋完全不同,后者是要几日几夜,甚至半个月都要在船上居住的。 补给,海上易发的疾病,将士们的心态变化,任何能想到的问题都要做足准备。 好在旧港地区距大明本土不远,来回用不上那么久,在澎湖和琉球也能进行一次补给。 尽管如此,这次远征对张盘来说依旧是一个考验,对整个登莱水师,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经验。 登莱水师的官兵们从上到下,最近都是极为的兴奋和忐忑。 而与此同时,远在阿姆斯特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也是一片的混乱,十二人董事会得知消息以后,都是异常的震惊和愤怒。 在这之后,则是恐惧。 十二人董事会深知眼下远东舰队的实力与大明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因而极度恐惧大明会因报复而出兵。 紧接着传来的消息,几乎将他们打入无底深渊。 拨乱反正 第695章 不惜一切代价议和 荷兰东印度公司由位于阿姆斯特丹、密德堡市、恩克华市、德夫特市、荷恩市,以及鹿特丹市六处的办公室所组成。 其董事会成员共有七十多人,但真正握有实权的只有十七个人,也被称做十七人董事会。 此时在阿姆斯特丹的有八人,四人在密德堡,剩下的五人则分布在其它地区各一人。 消息先由被派遣前往大明的外交官克劳德,传给身在远东的十七人董事会成员胡夫。 胡夫知道以后,非常震惊,立即将这份信件交给了以速度和安全著称,声名享誉世界的威尼斯邮政局。 威尼斯邮政局早在二百年前就已经创立,威尼斯是传统的欧洲商贸中心,大航海时代的到来,使得那里的地位更加突出。 欧洲的许多大型跨国贸易企业为了方便管理各地的业务,往往都会把新闻和信件汇集到威尼斯。 威尼斯邮政局会将这些信件交给专门的负责人,进行整理分析和分发,而威尼斯位列世界前几名的强大海军,更是让信件运送中的安全性得到了保障。 十七世纪,航海贸易的逐渐兴盛,让威尼斯的邮政业务愈发繁荣,迅速成为了欧洲邮政的神经中枢之一。 现在,威尼斯邮政局的业务已经涵盖整个欧洲,在各国主要的大型城市开设了更多的分局,这也意味着在路上送信的威尼斯邮递员越来越多。 威尼斯邮政局的船只在海洋上,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 从邮递员手上接过这封来自遥远东方的信件,内容让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十分震惊。 他们很快召开了董事会高层会议,八名在阿姆斯特丹掌握着实权的董事会成员,坐在最北侧的位子上。 “难道马尼拉总督不明白吗?如果继续与大明在交战状态,我们的商船连东南海域都进不去!” 一个人说话,有人很快也说道:“香料群岛、日本,印度、马尼拉、好望角等地的商品,现在已经囤积不少。” “如果不尽快恢复商贸运输,公司今年因此损失的荷兰盾,要远远超过求和失去的三十万荷兰盾!” 听到这些话,上头八人董事会中位序最靠前的一人忽然问道:“保守估计,会有多少数额?” “公司的贸易大部分都在日本-香料群岛-琉球一线,少部分是美洲的黑奴交易,东南海域的损失,起码要在二百万荷兰盾以上!” 下头一名董事会成员脾气火爆,大骂道: “这个马克斯,仗着是威廉亲王的表亲,经常擅自行事,这次整个公司都要受到这件事的损伤!” “惹恼了大明,用谁的舰队来抵抗?” 闻言,上头另外一名八人董事会成员向董事会权利最高的决策者浩特曼静静说道: “日本、琉球的贸易额占据公司去年在远东贸易总额的近乎一半,这个时间,我们耽误不起。” 另外一名上头的董事会成员也是满脸深沉,紧跟着说道: “我们可以将这件事捅到联省议会,马尼拉总督马克斯的这种行为,使得公司在远东获取的利润大幅度缩水,想必王室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 余下几名阿姆斯特丹的八人董事会成员,也都是纷纷发言。 “如果王室仍要包庇马克斯,我们就可以申请仲裁所,对马尼拉总督进行审判。” “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 “对,没错!” 浩特曼听着其余七个人的话,眼窝深陷,在考虑着能让公司利益亏损达到最低的方法。 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起源,还要从一群荷兰商人在一名叫做浩特曼的商人的提议下,前往葡萄牙刺探商情开始说起。 回国后,这群商人合资成立了一家公司。 他们无疑是极具有远见卓识的,合资公司放弃了竞争激烈的欧洲贸易局面,开始利用在葡萄牙得到的情报向远东地区地区发展。 此后,荷兰联省议会也发现了远东贸易获利颇丰,于是陆续成立了十四家以发展远东贸易为重点的公司。 但是这十四家公司,都一一在与那群商人的合资公司的商业竞争中败下阵来。 为了避免过度的商业竞争,联省议会于是开始插手。 最初的十年间,联省议会利用各种手段,对合资公司进行威逼利诱,使得最初的参与者们纷纷撤股,最后只剩下十七个人。 剩下这十七个人,很快与之前的十四家公司合并成为一家联合公司,重组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 合并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联省议会如愿成为最大股东,但是他们保留了最初合资公司留下的那十七名商人作为最高董事会。 而最先提出抢占远东贸易的浩特曼,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十七人董事会中的决策者。 随着远东贸易的获利愈发丰厚,联省议会对东印度公司的授权也逐渐增多,甚至通过了一项令同时期其余欧洲国家都看不懂的议程。 议会那时候起,正式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授权,他们被允许组建自己的舰队和军队,雇佣佣兵、发行货币。 除此以外,议会甚至赋予了东印度公司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对占领地区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也正是自那时候起,荷兰东印度公司逐渐成为东起好望角,西至南美洲的庞大跨国贸易集团。 在第二次澎湖海战失败前,他们几乎垄断了整个远东贸易。 澎湖海战中的连续两次失败,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贸易垄断地位,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打击。 尤其是琉球海峡至吕宋一带的东南海域,公司船只甚至已经无法驶入进行贸易。 想了好一会儿,浩特曼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看来只能这样办了,传信给大明的皇帝,就说董事会一致通过,公司愿意承担这次大明在马尼拉的全部损失。” “马尼拉总督马克斯,一定会在联省仲裁所,得到一个令皇帝陛下满意的结果,议和的条约,我们可以再议!”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合约签下来…” 听到这些话,其余的董事会成员虽然还是愤愤不平,但好在已经逐渐平静下去了。 毕竟,这件事出于马克斯,承担的却是整个公司。 谁叫马克斯是他们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执事官呢? 拨乱反正 第696章 朕全都要 经过半个多月的修整,现在登莱水师已经再次准备出征。 登州总兵沈有容请辞后,第四子沈寿岳接替登州总兵一职,因而与莱州总兵张盘平级。 这在一段时间内,都引得莱州营水师官兵愤愤不平… 而深知自己能耐不如自己叔叔的沈寿岳,也多次向朱由校上疏,自请降职,以避免尴尬。 很快圣旨就下达过来,朱由校并没有将登州总兵沈寿岳降职务,而是一纸圣旨,直接革除了沿袭多年的登州总兵与莱州总兵两名官职。 朱由校将这两个职务合并为一个,暂时在登莱两府继续设置“杂号”登莱总兵,以沈寿岳担任。 同时,提升了原莱州总兵张盘的职务。 因多年的战功,以及此次在澎湖一战中俘获荷兰罗福舰队旗舰的战功,张盘这次被擢升为山东副总兵官。 山东副总兵,乃是正选的官职,并非是原先登州总兵、莱州总兵,现在的登莱总兵,这种不入流的杂号可比。 至此,人心安定。 张盘站在蓬莱水城的港口中,望着来来回回搬运物资的兵士,朝一边千总刘兴祚问道: “酸橙买到了吗?” 刘爱塔自从在辽东反正归明以后,自请从头开始,袁可立无奈,只好授其莱州营水师把总职位。 这次因澎湖海战的战功,刘兴祚被提升为莱州营的水师千总。 “别提了,那南洋吕宋国的商人听说我们要远征马尼拉,直接狮子大开口,一箱酸橙,居然要到了三十两白银!” 刘兴祚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不过卑职也没让他这么宰咱们,就说,大明的水师一定是会路过吕宋,到时候靠岸如果不是一样的价,当心你的脑袋。” “你猜那家伙怎么着?直接吓傻了!嘴里叽哩哇啦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最后,一箱子酸橙就卖了咱们三两银子。” 张盘哼唧一声,双手叉腰,道: “干得好,这些商人,无论夷番还是大明的,没有几个好东西,这批酸橙省下来的钱,足够军器司给弟兄们多打造几副盔甲了。” 之所以准备酸橙,是因为害怕坏血病。 这种病在远征舰队中,无异于瘟疫,而且还没有特效药,在海上更不会得到妥善治疗,只能靠身体硬抗。 一旦发生,基本上就等于等死。 酸橙,也是张盘听西班牙的人说的,现在欧洲各国无论舰队还是商船,都会在舱底储备大量的酸橙,用于对抗坏血病。 为了这次出征,张盘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 他正在跃跃欲试,却是突然来了一名骑兵,张盘认得出来,这骑兵是自己的亲兵。 只见这亲兵远远的翻身下马,脸色不太好看,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帅,红夷人的回信已经送到京城,听我一个在勇卫营当差的同乡说,这次红夷人是要不择手段的议和!” “陛下正在犹豫,内阁和六部的口风全都变了!” “这群只能看得到钱的中山狼,对方给了银子,马尼拉数万百姓就白死了?”刘兴祚啐了一口,冷笑道: “大帅,这次远征,只怕是打不成了!” 张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正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一声尖尖地笑声,却是皇极殿的管事牌子王承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宫过来了。 “打,为什么不打?”王承恩眯着眼,笑道: “咱家这次来,不是宣旨的,诸位将帅不必多礼,咱家只是来看看海,跟诸位闲聊而已。” 张盘一愣,“闲聊?” 扯蛋,大内的公公跑这么老远来,就只是跟自己闲聊?这特么显然是话里有话! 他眼珠转了转,虽然没想明白,却也还是笑道:“我这里暂时没有什么军务,公公想聊什么?” 王承恩坐了下来,望着远处正在准备出征的莱州营水师,还有忙碌的军港码头,笑道: “咱家在出宫前,可没听说陛下有说过不打这一仗的意思。” “公公的意思是…?”张盘才刚坐下,却是腾的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紧紧盯着王承恩。 后者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问道:“陛下上次的圣旨中说让莱州营克期出征,可是有标明何时离港?” 说着,他抬起头望着张盘,笑吟吟说道: “张大帅,咱家适才说过了,这次是来看海的,不是来宣旨的。” 张盘恍然大悟,直接转身说道:“还等什么?刘兴祚,传本帅的军令,全营准备出征,直奔马尼拉!” “本帅今夜就要向陛下上奏,说莱州营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出征!若不告捷,誓不回还!” 刘兴祚还在发懵,看着突然间兴奋起来的张盘,有些不知所措。 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这就出征了? ...... 几天后,紫禁城,乾清宫。 西暖阁中,朱由校紧紧捏着手中这份署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官浩特曼的回信,仔细的看着。 的确,东印度公司这次为了议和,可以说是下血本了。 在这封信中,东印度公司直接将马尼拉华人损伤的赔款出到了二百万荷兰盾,相当于二十四万两白银! 虽说这是货币之间的折算,但是二百万荷兰盾此时的购买力,是要远远超过大明所使用的官银的。 要知道,教师在荷兰是极其高贵的职业,即便是教师,一年的年薪也只是二百二十荷兰盾而已。 二百万荷兰盾,还不是唯一的条款,后面还有诸如承认大明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地区同等贸易权利等诸多让步。 只能说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真的很想议和,可他们越是想议和,朱由校这边也就越是不能让他们顺利议和。 这次,东印度公司的议和条款,大明全都要吃到,马尼拉,也要纳入版图之内! 那可是几万百姓,几万百姓,就会有十几万的亲人和故旧正在服丧,他们不能白死! 对于荷兰人,朱由校心里明白,今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他们和平共处,索性就跟他们多玩玩。 于是,朱由校一直平淡的面色上微变得缓和了一些,说道: “你们这次的条款,才算是有一些诚意。” 克劳德如蒙大赦,连忙说道:“皇帝陛下,还请下发一道圣旨,让大明的舰队不要出征了。” “马尼拉总督的事情,联省仲裁庭一定会给大明一个交代。” 朱由校点头,说道:“传朕的旨意,让张盘暂缓出海。” “谢谢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几名荷兰外交官差点儿就喜极而泣,然而高兴了没多久,王朝辅忽然跑进来,慌张说道: “陛下,不好了,莱州营已于前日出师了!” 拨乱反正 第697章 做做样子就得了 “你说什么!?” 朱由校拍案而起,一脸震惊,“张盘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得到朕的圣旨就擅自出兵?” 三名荷兰外交官也都是赶紧将目光投射过去,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了,要是大明出兵,马尼拉肯定是抵挡不住。 到那个时候,印尼诸岛到南印度的殖民地全都要处在大明水师的威胁之下,损失可就大了。 在三名荷兰外交官紧张的注视下,王朝辅也是一脸的为难,踌躇许久,方才说道: “爷,是您在朝会上发的圣旨,说让莱州营水师准备妥当,便克日出师,想来张总兵是将这话理解成毋需再次请旨了。”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坐了下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懊悔,半晌,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眼前,叹道: “看来这是朕的过错了,消息传来那日,朕也是气昏了头,这才会下了这种圣旨。” 三名荷兰外交官倒是不疑有它,面色都很焦急,克劳德连忙说道: “皇帝陛下,大明舰队才出发几天,还请赶紧下旨追回,以免影响到我们双方和约的签订啊!” “那是自然,只不过依贵使这意思,这旨意要是追不回来,你们就不与大明签订合约了?” “你竟敢拿此事威胁朕,真以为大明的水师,会怕了你们不成!” 朱由校说着,脸色僵了下去,道: “那依朕看,也没必要追回来了,再过半月,我大明水师到达马尼拉,为数万死难的百姓报仇以后,再来谈。” 说完,起身就要走。 克劳德自然知道董事会的意思,连忙上前几步,又在随侍小阉警示的眼色下停步,急切说道: “皇帝陛下——!” “方才是下臣太着急,冒犯了您,下臣实在是没有威胁陛下的意思,实在也是…昏了头了呀…” “哈哈哈——”朱由校转身大笑,脸上忽然间又变得如沐春风,方才的气恼仿佛在一瞬间,全然不见: “贵使既如此说了,朕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传朕的旨意给魏忠贤,叫他派缇骑出京,用最快的速度,一定要追上莱州营的水师。” “遵旨。”一名小阉闻声而去。 其余两名外交官转身看了看疾走离开的小阉,算是有些放心下来,于是又都回头看向克劳德。 后者有些无奈,但现在毕竟也只能这样了,说道:“谢谢陛下的理解,合约可以继续商量。” “这几日就定下来,这种事,可耽搁不得,你们以为呢?”朱由校坐回九龙御座上,斜睨过去。 既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尽早签订合约,自然是对东印度公司有利,克劳德这样想着,也只能点头。 “这是我们呈上最后一版的条约,还请陛下过目。” 朱由校接来手中,仔细看着,下面的三名荷兰外交官则是面面相觑,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只希望,能追的上。 …… 消息传到魏忠贤这里,老东西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傅应星近日回京述职,刚好赶上这茬子事儿,肯定也得掺和一脚,证明自己来过。 “舅舅,陛下的意思很急,要不我带人去?” 说着,傅应星就要离开。 “回来!”魏忠贤唤了一声,对一脸迷茫的傅应星说道:“陛下这旨意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本督心里可是清楚的很。” 傅应星转身过来,问道: “舅舅的意思是?” “缇骑出京,什么时候需要到我东厂宣旨来了?”魏忠贤冷笑一声,“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情,陛下一向都是叫锦衣卫直发中旨,这圣旨本督一听,就知道肯定有别的意思。” “陛下啊,这是知道只有本督才能体会得到这层意思,所以派人过来告诉一声。” 傅应星恍然大悟,“侄儿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魏忠贤看过去,他对这个侄子,还是很注重培养的,毕竟自己总得退养。 到那个时候,如果皇帝没有卸磨杀驴,那就得培养个接班人,继续跟在皇帝身边伺候。 魏忠贤想到这里,紧紧盯着傅应星。 他是太监,没有儿子,魏良卿死在杭州以后,就一向是把傅应星当做亲儿子来看,所以要求有些严格。 傅应星想想说道:“陛下这样说,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圣旨上说要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实际是不想要我们追上!” “舅舅,侄儿说的可对吗?” 说完,傅应星有些得意的看向眼前。 魏忠贤哼了一声,倒是有些满意,面色上却不见任何动静,张口淡淡吩咐道:“你去。” “侄儿这就去安排!” 傅应星一抱拳,转身便走。 很快,两名东厂的缇骑奉命出京宣旨。 他们在京城跑的很急,一路能有多大嗓门就喊得多大,尤其在经过圣宝禄大教堂时,更加是一副快马加鞭的样子。 现在大明的京城人口位列世界第一,其繁荣程度,也是首屈一指,不止有周边国家和番邦的各色人等,洋夷人也一年比一年多。 在京城毕竟人多眼杂,还是要作秀给人看。 然而实际上呢,一出永定门,两个人就转出官道,自顾自奔着京郊的一处客栈去了。 他们走进门,其中一个大大咧咧地道:“小二,给爷烧一壶好酒,上两斤猪头肉下酒!” “哎——,来了!”小二连忙迎过来,一面擦着桌子,一面脸上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二位客观要不要住宿?” 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 “住!” “先住一晚,明日再动身。” 待小二离开,另外那人问道: “宋哥,你说大档头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都知道陛下说的是十万火急,他却严令我们不许追上。” “靠,你管那么多呢?”起初那人白了他一眼,说道: “那红夷人在马尼拉杀害了数万咱们大明的百姓,我们追上宣旨叫水师撤回来,你甘心吗?” “我看,这事八成是厂公自作主张,故意要我们拖延时日,追不上莱州营,好叫张帅下去收拾那帮红夷人。” “就这样,咱们也不是没去,给红夷们做做样子看就得了!” “这种事上头都吩咐下来了,可见是上头那些人自有办法,你我就不必操这个闲心了。” 问话那缇骑哈哈一笑,说道: “这倒也是,反正咱们是奉命行事,这次虽说是违背了圣旨,却是顺应民心,为民请愿,算算还是做了好事!” “就是这个理儿!来,碰一个!” “干!” 两人举起酒杯,痛饮吃肉。 拨乱反正 第698章 马尼拉条约 圣旨貌似急促地发下去了,至于到底追不追得到,荷兰人不知道,不过多少算是个安慰奖。 用朱由校的话来说,这是朕给他们的台阶,他们得下。 几天后,针对于两个月前第二次明荷澎湖海战结果,以及中间戏剧性发生马尼拉华人大屠杀的条约结果,双方正式由鸿胪寺昭告天下。 大明与荷兰联省共和国下属东印度公司于天启五年十一月底签订的条约,又称为《马尼拉条约》。 这次条约的诱因是第二次澎湖海战大明水师的胜利,但是其全部款项,都是针对东印度群岛的。 条款分为贸易、赔偿、两项马尼拉事件附加条款以及一项秘密条款。 有关贸易: 一,荷兰联省共和国正式承认琉球、澎湖列岛及附属钓鱼屿诸岛,属于大明固有领土。 二,东印度公司承诺在五年期限内,不再对琉球、澎湖一带进行任何形式的殖民举动。 三,东印度公司承认大明在东印度群岛与联省拥有同等的贸易权。 马尼拉事件附加条款,大明百姓(华人),在双方本土与殖民领地内,拥有与荷兰市民同等待遇。 有关赔偿: 一,第二次澎湖海战,东印度承诺赔偿登莱水师三十万荷兰盾,约合三万四千两大明本土流通之官银的相关舰船损失。 二,割让婆罗洲以北文莱、三发两处殖民领地,以及总计约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作为大明的海外领土。 三,以二十二万荷兰盾的价格,向大明出售南印度锡兰岛,并且立即撤出在锡兰岛上科伦坡城中的全部荷兰士兵。 马尼拉事件附加条款,东印度公司承诺一次性赔偿三百五十万荷兰盾,折合约四十万白银,作为死难百姓的安抚费用。 马尼拉事件详细秘密条款: 一,马尼拉总督马克斯,必须交予大明发落。 二,永久性撤销马尼拉总督一职,荷兰联省将承认旧港王国首都马尼拉城,以自由市的身份,拥有自保卫队,民主选择市长。 三,立即遣返所有马尼拉自由市中所有的日本人、英国人。 四,允许旧港王国另择一地设都,自主选择宗主国。 ...... 实际上来说,这份合约,两边都是各有心思。 《马尼拉条约》的签订,让大明将开始真正在东南海域有了自己的管理体系,往远了说,这更是在逐步体现自己在远东的霸权地位。 因为朱由校也知道,要价太夸张,会引得对方破罐破摔,到最后一点儿都得不到,变成鏖战。 而一旦张盘攻下马尼拉的消息传回,对方很可能收回现有条款,为了利益最大化,这个条约最好是在十一月内签订。 只要双方签字画押,条约随即生效,就算马尼拉的消息传到阿姆斯特丹,荷兰人也没了后悔药。 所以《马尼拉条约》,大明还是舍弃了一些更有野心的主张。 起初由徐光启提出,针对所有东南海域内荷兰船只征收的渔业税,就在双方激烈的争吵中被取消。 还有朱由校提出,让东印度公司直接割让马六甲的主张,也在对方近乎坚定的拒绝下,被迫放弃。 在那之后,朱由校转变口风,索取东印度群岛上的婆罗洲五分之一领土。 东印度群岛,便是西方人惯称的所谓香料群岛,而婆罗洲,更是其中香料产量和种类最为丰富,也是最大的岛屿之一。 之所以要婆罗洲以北的文莱、三发两处殖民地,就是因为朱由校想借机插手全球香料贸易。 至于荷兰人为什么会同意,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 《马尼拉条约》虽然苛刻,但还是不太糟,毕竟现在东南海域的贸易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只要条约签订,各个殖民地的贸易通畅,堆积如山的各色商品,很容易就能把赔偿的近五百万荷兰盾补回来。 到那个时候,荷兰联省还是欧洲的造船大亨,东印度公司还是全球第一的股份制公司。 现在就连英国佬都还是喜欢来荷兰买船,所以繁荣的荷兰造船业和捕渔业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至于大明本土的茶、丝绸、瓷器等贸易商品,虽然已经通过西班牙流入欧洲,但是还远远不能达到美洲菸草和印尼咖啡令各国王室、贵族上瘾的地步。 至于马尼拉的自由市地位,这更加毋需担心。 只要东印度群岛这个金山还在自己手里,东印度公司就可以继续垄断全球的香料贸易。 香料还是能从东印度群岛源源不绝的运往欧洲,让自己大赚其钱。 至於婆罗洲以北两个殖民地之间的那些微薄小利,就让大明去赚! 只要有钱赚,东印度公司就能雇用更多的水手,建设造船厂,重新组建舰队,夺取更多的殖民地,伺机回来报仇。 实际上,虽然这份条约让大明在远东几乎成为本土世界的霸主国,参与了贸易战争,然而大明的贸易,还是处于比较劣势的地步。 东印度公司在远东和欧洲拥有大量有实力的合作伙伴,物流与商业买卖成本极低。 无论什么样的损失,他们都可以通过贸易的方式来迅速体现这份合约签订以后的价值。 这也是为什么东印度公司董事会,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签订合约的原因。 而大明,从朱由校这天启一朝才开始正式涉足贸易战争。 说的更直白些,现在大明在欧洲,除了西班牙以外,根本没有第二个贸易合作国家。 就算你想要把自己的东西卖过去,人家也不一定买账! 这样一来,物流费用和商业买卖的成本,都需要卖货的海商或者朝廷独自承担,仅是物流和时间上的耗费,几乎就是荷兰人的几倍。 这种情况,相当于限制了大明对外贸易的发展速度,使得这次看似获利颇丰的条约所得变得有限。 当务之急,是要在亚洲甚至远东恢复大明的朝贡体系,与欧洲其余国家迅速建立贸易通道。 有了这些“朋友”,贸易获利就轻松得多了。 在签订条约的当天,朱由校便向吕宋王国、旧港王国、安南王国、莫卧儿帝国、朝鲜王国等有贸易价值的国家,下发了一道圣旨。 当年那个万国来朝的大明,要回来了! 拨乱反正 第699章 你还嫩点 天启六年一月某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入紫禁城,坤宁宫中一片祥和,上一刻还在熟睡中的朱由校却突然间睁开了眼睛。 约七、八步外连接长廊的正殿中,以往坤宁宫的女官徐氏,正在轻手轻脚地摆放茶具。 放下一个碗碟,徐氏似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冷不丁发现天启皇帝正紧紧盯着自己,顿时心下一紧。 她慌忙跪下,说道: “奴婢不知轻重,陛下恕罪…” “无妨。” 朱由校一转脑袋,收起了方才满是警惕的眼神,发现张嫣与今年刚刚五岁的朱慈燃母子两个,睡得正香。 朱由校不忍打扰,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站起来后,朱由校又将被褥在张嫣的身上盖好,转头缓步走入正殿,取了一杯水漱口,随意吐到脚下的铜盆里,问道: “慈燃还是和以前那样不好学吗?” 徐氏闻言,不大的年纪,脸上却泛起母性般的颜色,笑着说道: “殿下虽然贪玩,但却从未耽误了读书识字,就连先生也常常夸赞殿下天资聪颖,陛下可以放心了。” “如此便好,余的皇子、皇女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 朱由校闻言微微放心,坐在八仙桌旁,自顾自问了一句,又将目光望向寝殿,默默说道: “这几年过来,你在宫中忙前忙后的,也有功劳,家乡是哪里的?” 徐氏不知皇帝为何问及此事,还是老实巴交地回道: “陛下忘了,奴婢是浙江绍兴府人士。” “啊,绍兴是个好地方,就是有些远,什么年头进宫的,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朱由校只是这样一问,并没有打算听她回话,便继续说道: “等到过些日子,全国放了元日的假期,你也回家去看看。” 徐氏闻言一愣,顾不得才刚站起来,又连忙跪了下去,“奴婢做错了什么,陛下要赶奴婢走…” 说着,她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泪花。 “你想错了,朕是真心实意的想让你回家看看,毕竟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这不争气的皇子了。”朱由校微微一笑,抬手道: “你起来。” 听了这话,再看看皇帝的脸色,徐氏也明白,竟真的是如此,一时之间哽咽起来,话里带着哭腔: “这是奴婢的本分,陛下这样说,折煞奴婢了!” “那就这么定了,元日时,朕给你放半个月的假,回绍兴探望父母。”朱由校说完,心中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感谢的话。 于是转头再度望向寝殿,嘱咐道: “为免吵到皇后和皇子,你吩咐下去,今日朕就到懋勤殿净面、更衣,叫宫人们不要来坤宁宫了。” 徐氏心底有些羡慕,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陛下真是善解人意,娘娘和殿下,可见是历朝最幸福的。” “呵呵…” 幸福吗? 做皇帝的女人,没有人是真的幸福。 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两声,负手走了出去。 徐氏望过去,不知怎的,却是忽然间觉得,天启皇帝留下的背影竟然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 约莫半个时辰后,乾清宫西暖阁。 更衣净面,以全新姿态出现在这里的朱由校,望着在脚下伏跪的几个国家使臣,先侧目对朝鲜的完城府院君说道: “朕去年十一月下旨,朝鲜作为大明最近的属国,怎么来的如此之晚?” “李倧莫不是忘了,是谁当家做的主吗?” 完城府院君崔鸣吉,乃是如今朝鲜仁祖王朝期间,其国内最具权势的权臣之一。 天启三年时,崔鸣吉参与宫廷政变,推翻上一任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扶如今的朝鲜国王李倧上位。 而李倧,则是在去年澎湖海战期间遣使大明,从而受到朱由校的册封,正式成为朝鲜国王的。 李倧和李珲的区别,就是前者亲明,而后者对大明阳奉阴违,暗地亲近建州,这才导致在朝鲜国内人心尽失。 所谓某地府院君,是朝鲜王朝时期朝鲜国王授予外戚和功臣的一种爵位称号,一般来说都是封给历任朝鲜王妃的父亲,为正一品。 当然,也有极少数如崔鸣吉这样,作为“仁祖反正”事件的一等功臣而受封,是异姓封君中等级最高者。 朝鲜派遣此人前来,足显诚意。 朱由校看着眼前这位朝鲜权臣,面色上却是没给什么好脸色,毕竟,得让他们知道主子是谁。 这次重新建立朝贡体系,首要就是得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没了大明,朝鲜,什么都不是。 等级和朝鲜王一样的王爵,大明有的是,在朕面前,他们也不敢大声喘气,更别说你这个小小的属国朝鲜臣子了。 崔鸣吉果真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连忙说道: “陛下错怪我们了,朝鲜臣民一向奉大明为宗主,历代先王一即位,得到大明册封方为正统。” “不然,国中必会民怨沸腾,连王位也坐不长久。” “这次来晚,实在是我王承蒙陛下抬爱,初登王位,而国中不稳,此回与大明签订贸易合约,有不少人反对…” 朱由校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这崔鸣吉是在利用大明,为自己在朝鲜国中排除异己。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作为后世来的人,这崔鸣吉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自然了然于胸,淡淡问道: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人?” 崔鸣吉见大明皇帝的脸色平淡,心底觉得应该还要再添一把火候,连忙说道:“是那些西人党大臣,潜通金国,于陛下不利。” “陛下若要遥控朝鲜国堂,臣下这样的助力,必不可少…” 说完,他做了一揖。 朱由校半晌没有说话,实则是在回忆后世所知道关于朝鲜庙堂之事。 现在的朝鲜国王李倧,虽然在后面被建奴打服了,可是现在却才刚推翻自己的叔叔上位,还是血气方刚,欲追随大明,和建州一绝生死的。 眼前的崔鸣吉,在后世皇太极入侵朝鲜的丙子胡乱事件中,是坚定的主和派,说白了,他建议李倧向皇太极卑躬屈膝,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 虽说这家伙在主和后曾作出在朝鲜暗通大明的事,可这并不能让朱由校对他的印象好多少。 就和“水太凉”钱谦益一样,大明还在的时候不干实事,等鞑清入主中原了,发觉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又心系旧主了。 早干什么来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决定跟他摊牌,冷笑一声: “西人党暗通建州?” “崔鸣吉,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朕的面前搞这些花花肠子,你还嫩了点儿!” 拨乱反正 第700章 来了个砸场子的 “啊…!” 崔鸣吉一脸的惊愕,连忙跪下: “陛下何出此言哪…!” “西人党都是些抗金的义臣,万历一朝时,倭寇侵略你们朝鲜,大部都是西人党的文武在抵抗!” “你以为朕才刚继位五年,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朱由校冷哼一声,眼中已经出现杀气。 所谓西人党,是现今朝鲜仁祖王朝以金尚宪、金尚容兄弟二人为主的亲明一派文臣、武将。 这哥俩所在的安东金氏,也是朝鲜李氏王朝的名门。 弟弟金尚宪是文官,有朝鲜的文天祥之誉,历史上死后谥号文正,配享朝鲜孝宗庙庭。 在丙子胡乱中,正是这位金尚宪率领西人党斥责权臣崔鸣吉主和一派的背明投金之举,力主作战。 而他的哥哥金尚容,也是当时的著名人物,官至右议政,领朝鲜南四道边司王军。 金尚宪、金尚容,以及大部分的西人党,历史上都在丙子胡乱期间于江华岛殉节。 甚至于,金尚宪还曾在死前说出“惟望父母邦救之以续国”这样的话来,可见,西人党对大明之忠心。 崔鸣吉这种人,在自己的面前尚敢用什么所谓“遥控朝鲜”的说辞来撺掇,可想而知,这家伙的胆子到底是有多肥,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把这种人放回朝鲜,李倧那个二愣子,还不得被耍得团团转? 事实上,李倧这种仅凭一腔热血便推翻叔叔上位的朝鲜王,历史上还真就被这个“双料间谍”崔鸣吉给耍的团团转。 崔鸣吉以后在朝鲜,那是官运亨通,李倧几乎把他当做左膀右臂来使,任他大力打压西人党。 也就是因为崔鸣吉的逐渐得宠,导致亲明的西人党在朝鲜愈发势颓。 这次大明建立在亚洲的朝贡体系,第一个要针对的就是“亲儿子”朝鲜,促成西人党在朝鲜得势。 朝鲜位于建州后方,更接连日本,无论时下灭金,还是日后针对日本进行什么举措,都是四战之地。 崔鸣吉自投罗网,说什么也不能放他回去。 这个崔鸣吉也是说对了,朱由校的确是打着遥控朝鲜庙堂的意思,只不过,你说对了,朕就更不能放你回去了。 无论这家伙到底藏着什么小心眼,朱由校心中主意已定。 崔鸣吉没想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明皇帝,竟然对自己的想法如此的了若指掌。 甚至于,连朝廷各党派间的内幕,都如此清楚。 一时间,崔鸣吉以至于慌了神,呆愣在原地。 “副使变成正使,与鸿胪寺签订藩属协议。”朱由校可不管他有什么难受不难受的,侧目说道: “至于你,来都来了,那就别走了。” “大明好吃好喝养着你,回去就跟你们的王说,朕替他除了一个祸害,以免日后危及朝鲜李氏!” 当然,朱由校后半句话,自然是对那些也是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朝鲜使团说的。 望着走到左右,一身魁梧衣甲的大汉将军,崔鸣吉后退几步,瘫软在地上,无力再挣扎什么。 他心中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李倧有多想救自己回去,无论这位新上任的朝鲜国王有多信任自己,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大明的朝堂,可不是朝鲜小里小气的庙堂。 大汉将军把崔鸣吉带下去,得到了许多国家来使的侧目和惊讶,有些人议论纷纷,有的人,却是不屑一顾。 站在最左侧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甚至于发出了几声冷笑。 这一声冷笑在西暖阁中不是很入耳,但是朱由校依旧听了个清清楚楚,随即转头看过去。 冷笑的人,是莫卧儿帝国使臣迪尔库沙。 的确,莫卧儿帝国有站在一旁环胸冷笑,看着这些小国的君主使臣在大明皇帝的眼前争相献媚的资本。 因为他们不需要,至少他们是这样觉得的。 现在的莫卧儿帝国,正处在所谓的强盛期,全国上下都非常自信,自信到自己可以和大明一较短长,争当远东霸主这种地步。 现在的莫卧儿皇帝,为阿克巴大帝之子贾汗吉尔。 在印度历史上,莫卧儿帝国在阿克巴、贾汗吉尔、沙贾汗三代皇帝在位时期,都被认为是强盛期。 而从沙贾汗之子奥郎则布,也就是第六代皇帝开始,莫卧儿帝国被普遍认为进入了长达一个世纪的衰落期。 阿克巴在位时期,将莫卧儿帝国的领土扩张了三倍,临终前更是挥军征服德干,在***发展史上与波斯的阿巴斯大帝、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齐名。 是世界上为数不多,被公认以“大帝”之名的杰出统治者。 继任者贾汗吉尔,是莫卧儿帝国的第四代皇帝,也就是如今被冠以“世界征服者”之名的莫卧儿皇帝。 贾汗吉尔,被后世认为是莫卧儿帝国最伟大的皇帝之一。 文治武功什么的,朱由校对这家伙所知不多,只是在后世看过一个阿三电影,讲的是贾汗吉尔的多情史。 至于眼下阿三的国力,朱由校虽然持怀疑态度,但也不会过分轻敌。 要知道,现在距离阿克巴在陪都阿格拉去世,也才二十一年光景,现在的莫卧儿帝国,依旧统治着几乎整个南亚次大陆。 阿克巴大帝的能耐,朱由校还是清楚的,起码比后世自诩为“千古一帝”的清朝康熙皇帝,要强得多。 莫卧儿能派人来,是连朱由校也没想到的。 至于莫卧儿使臣迪尔库沙,在这种场合如此不遵礼法,与周围安南、东吁、阿瑜陀耶、马拉三邦等小国的使臣,显得格格不入,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在他的眼中,莫卧儿该是与大明同等级的帝国,同为远东霸主一般的存在。 他的身份,自然也不是这些小国臣子所能比的。 朱由校看过来,问道:“你在笑些什么?” 莫卧儿的外交语言是波斯语,在大明宫廷,目前还没有这种人才,但是很巧,神圣罗马帝国的传教士汤若望,也会波斯语。 基本上每次外交场合,朱由校都要把汤若望带在身边,因为这家伙会的外语实在是太多了。 汤若望很快用流利的波斯语翻译过去,迪尔库沙的脸上出现不解,随即说了一堆鸟语。 汤若望翻译道:“陛下,他是在说李氏朝鲜只是小国,不值得大明这样动心思。” 朱由校闻言,侧目看了这位莫卧儿使臣一眼。 莫卧儿不是来朝贡的,是来砸场子的。 拨乱反正 第701章 你真敢出这个门? “不值得?” 朱由校轻轻一笑,说道: “那朕来告诉你什么是值得,朝鲜李氏,是大明最忠诚的番国,国号是太祖皇帝御赐,寓意‘朝日鲜明’。” “朕不仅要帮助朝鲜稳定国政,还要帮他们修路铺桥。” “这次签订贸易协定,大明会继续恪守祖宗之法,对于朝鲜,不加征任何赋税。” “说的够不够清楚?” 朱由校说完,看了一眼汤若望。 后者心中惊讶于大明与朝鲜之间的情谊,将原话原封不动地翻译过去,听到这些的迪尔库沙也很是吃惊。 “没想到大明这么大的帝国,居然还会对这种番邦小国如此照顾,在这一点,我大莫卧儿不如大明。” 听了他说的,朱由校神色缓和许多,道: “大明自古便是这天下间的天朝,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对待真正忠诚的番邦,一向是礼敬有之。” 迪尔库沙说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次来,也是代表大莫卧儿的皇帝,向大明皇帝纳贡。” “纳贡?”一旁,魏忠贤笑了: “莫卧儿在万历一朝,来大明纳贡六次,却实无称臣之名。”说着,他转头过来,毕恭毕敬地道: “爷,我看这莫卧儿,是在贪图大明厚赠的礼金。” 的确,大明对待来纳贡之国的规矩,是从永乐年间定下的,说白了一句话,无论对方送了些什么,都要千倍、百倍的送回去。 这样做,就是为了显示身为宗主国的大方。 还不仅如此,各个国家使臣来大明京师的往返路费、日常开销,以及居住场所,也都是由大明提供。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无论什么样的国家,都乐意来大明朝贡,因为你沿途是不花钱的,送的东西,也都能得到价值多出数倍的回赠。 而且你来的人越多,大明那边的花销也就越多,可自己得到的却也是越多,就像一场的豪华旅行团。 这种拼团游,不来白不来。 对于他们来说,朝贡是一码事,称不称臣,这又是另外一码事。 我来朝贡了,你大明可以把我当做是你的藩国,可在自己国内甚至是国际上,这种说法是没有有力依据的。 自万历十五年后,大明在亚洲地位仍在,可是朝贡体系却已经趋于崩溃,朝廷的财政已经破产,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回赠了。 至于眼前的莫卧儿使团,更是来蹭吃蹭喝的常客。 据说在万历一朝,莫卧儿使团不请自来“朝贡”了六次,每一次都是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而且人数还越来越多。 如今这天启六年,朱由校邀请周边各番邦朝贡,着意重建大明在亚洲的朝贡体系,这个莫卧儿又是不请自来。 看这个使臣的样子,简直是软饭硬吃的典型。 莫卧儿美其名曰是来进贡东方之朝,实际上,他们进贡的那点东西和大明动辄近万两的开销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谁能想到,莫卧儿的使团这次居然来了六千多人? 莫卧儿使团来到京师以后,那开销也是多的惊人,什么都买,什么都用,还全得用上好的,稍微一般点儿的,人家还看不上。 昨天晚上鸿胪寺官员和户部官员来诉苦,说这次各国使团停留在京不过半月,开销已经高达近三万两! 这还只是这半月的开销,还没算等他们在待几个月走了以后大明按例要给的回赠! 这是什么概念? 大明水师累死累活打赢一场澎湖海战,所得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赔款不过三十万两。 起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朱由校,实在是气的不行,这群阿三们是白吃白喝惯了,来这旅游来了。 看起来不把阿三白嫖这事给解决了,朝贡体系还真就不好恢复。 莫卧儿作为几乎主导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帝国,这次能把丫给镇住,其余的番邦也就都好说了。 得让莫卧儿意识到,大明比他们强得多,而且正在致力于恢复在亚洲的绝对强权地位。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微一笑,问道: “贵使从国中带来六千多人出使大明,在京师一顿胡吃海喝,这事儿,你们的那位世界征服者知道吗?” “还是说,就是他给你授的意,让你这么干的?” 熟悉天启皇帝的都知道,一般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很容易出事了,魏忠贤反应依旧快,话音刚落便立即向后撤了几步。 不等迪尔库沙回话,朱由校又说道:“哦,朕明白了。” “大明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对待来朝的番邦,一向都是加倍赏之,是不是这点让你们产生了什么误会?” 说到这里,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了下去: “那朕今天就和你说清楚,大明给你们的赏赐,是看你们可怜,是看你们忠诚,而不是什么人过来都能讨赏的。” “你明白了?” 迪尔库沙听着翻译,脸色逐渐变幻,阴晴不定,随后勃然大怒,抬脚便走,大声说道: “既然大明不愿接受莫卧儿朝贡,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是没什么好谈的。”朱由校倒也不吩咐人硬留他,踏踏实实坐在龙椅上,冷笑: “走出这个门,朕保证你莫卧儿从今以后得不到我大明任何一件商品,朕有生之年,必定亲征莫卧儿!” 这话,的确是让迪尔库沙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 尽管他觉得莫卧儿如今十分强大,可他同样知道,刚刚击败荷兰人的大明,一定比他们更强大。 朱由校是大明的皇帝,这话在这种场合放出来,那就不是开玩笑的。 作为一个使臣,无缘无故给莫卧儿招了这样一个对手,回去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儿。 毕竟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的意思很明白,是让他利用朝贡的借口来大明白嫖,而不是过来宣战的。 况且,现在贾汗吉尔已经卧病,莫卧儿宫廷明争暗斗,长子沙贾汗在北部正在闹独立,地方上几个小邦也在虎视眈眈。 相比之下,经过“天启革武”之后的大明在北疆和南海一连打了几场胜仗,十分稳定。 一旦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莫卧儿很可能直接从强盛走向衰落。 拨乱反正 第702章 众国来朝 “佛朗机人好像是大明的同盟?” “他们好像对你们莫卧儿南部的稀土和铁矿非常感兴趣,这事,朕得跟他们提提了。” “毕竟你们印度南部,也是一块很好的殖民地不是?” 朱由校说完,就这样静静坐着,既不强留,也不再多说什么无意义的狠话,淡淡望着迪尔库沙的身影。 迪尔库沙站定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门槛边儿上,他能清晰地见到长廊外列队,身着明亮甲胄的魁梧大汉将军。 在远处甬道两侧列队的东厂番子,锦衣卫校尉,脸上的杀气腾腾也是肉眼可见,这种种情况都能说明,大明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大。 真迈出这个门,大明必定和莫卧儿不死不休。 这或许对大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对现在的莫卧儿来说,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朱由校敢放这个狠话,那是因为知道,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没几年活头了,沙贾汗这个长子,只要稍加撺掇,绝对会起兵在北部造反。 历史上,贾汗吉尔一年多以后就崩了,自己这么一气,指不定死的更快。 努尔哈赤那丫不就是被自己给提前气死了吗,贾汗吉尔凭什么还能再多活一年? 只要这位历史上据说是文治武功的杰出皇帝一死,朱由校有一万种后世手段能整废莫卧儿。 说句大话,大明要对付莫卧儿,甚至不用出兵。 现在,东吁王朝、阿瑜陀耶王朝、马拉王朝、澜沧王朝,金边王朝,还有十几个小邦小国的使臣,都回头紧张的望着迪尔库沙。 朝鲜副使十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反对大明皇帝带走崔鸣吉,如若不然,大明对付朝鲜只怕更加容易。 其实大明压根不用对付朝鲜,因为大明对朝鲜简直是亲父亲对待亲儿子,根本没有朝鲜人会反抗大明。 作为主导南亚次大陆的强权,莫卧儿帝国的态度,也是整个南亚次大陆番邦的态度。 为什么许多国家也会学坏了白嫖? 根本原因就是有个大哥带头,这个大哥没别人,就是莫卧儿帝国,镇住他们,也就相当于镇住了整个南亚次大陆。 至于东南亚那些国家,还用镇吗? 嘉靖年间世宗皇帝龙颜大怒,一纸圣旨说要发兵二十万征讨,吓得整个安南直接放弃国号,内附成为大明的安南都统使司。 万历三大征告捷,天启数战告诫,大明余威仍在! 东南亚不是南亚次大陆,大明从云南的镇南关出师,从澎湖的军港出师,到那边真的不远。 历史上直到明亡,南亚次大陆这些国家也不敢有什么不恭不敬! 站定半晌,迪尔库沙终究还是转过头来,默默站到一侧,一脸的不情不愿,伏跪说道: “大明皇帝陛下请恕下臣无礼的罪过。” 朱由校一直以来杀气毕露的脸上转瞬也是阴云转晴,连忙下去将他扶起来,笑道: “这不就好了吗,只要莫卧儿称臣,就还是大明的好番邦,对了,这次你们使团来朝的费用问题…?” 迪尔库沙一愣,连忙说道:“我们自己垫付,不劳烦陛下费心,可是要说称臣的事,恐怕下臣还做不了主。” 闻言,朱由校脸上的热情一瞬间冷了下去,回到龙椅上说道: “既然如此,送贵使出去,当然,要想作为旅客留在京师,朕代表大明欢迎。” “我…真的可以走了?”迪尔库沙有些后怕,刚才还想直接摆架子走人,现在居然不敢出去了。 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大明是天朝上国,朕是这大明的皇帝,说话还是作数的,朕要你走,你就可以走了。” 迪尔库沙闻言,松了口气,揖身道: “下臣告退。” 看着莫卧儿一行人离开,西暖阁中也是议论纷纷。 很明显,刚才莫卧儿帝国怂了,在大明皇帝的狠话面前,这个莫卧儿使者不仅屈膝下跪,甚至连出这个门也不敢。 这样一来,大明和莫卧儿孰强孰弱,很明显了。 众使臣对视几眼,纷纷用各种语言说道: “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真腊、尼泊尔、暹罗、东乌、澜沧…,愿意成为大明的附属国,永世向大明称臣纳贡!” 朱由校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眼神示意一下汤若望,然后用底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空口无凭,这次朕召尔等前来,就是为签订藩属协议。” 随后,一名鸿胪寺官员上前,将早已用各种文字拟定好的番薯协议交给各个国家的使臣。 朱由校看着阶下的众多使臣,说道: “只要签订了这份协议,诸位就都是我大明的藩国,各自朝贡还有详细条款,都在协议中了。” “为表诚意,只要在协议范围内,尔等之国,都是我大明在外的保护国,如无特殊情况,禁止互相征伐。” “如有争端,来找朕解决。” 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校着意看了一眼暹罗和东乌的那些使臣,这两个国家,是世仇,只怕没那么好化解。 朱由校实际上也无心化解他们的仇恨,藩属国还只是第一步,往后还要重建三宣六慰体系,借以控制整个东南亚。 尽管强行讲和让这些互相征伐不休的国家使臣有些不满,可迫于朱由校的压力,他们还是都同意了。 于是,众人移步皇极殿,那里早有鸿胪寺和礼部官员在等待,与他们正式签订协议。 天启六年一月六日,大明在同一天内与三十六个东南亚及南亚次大陆国家、番邦,签订了藩属宗主协议。 协议一经签订,随即生效。 在协议中的暹罗王国、澜沧王国、真腊王国、尼泊尔王国、东乌王国、占城邦国,以及其余的小国,全都成为了大明正式在海外的朝贡国。 而大明,首次以一个远东强权的身份在世界争霸格局中出场。 根据天启六年藩邦协议,全部三十六个藩国,全部被禁止互相征伐,违者必将遭受大明的严惩。 大明的全部百姓在这些国家拥有高于其本国国民一等的政治地位,所有国家都与大明全面通商。 协议中的一条隐藏福利,便是作为大明同盟国的西班牙,在这些地方的已有殖民地全都要被迫撤出,返还给本地国家。 不过,大明会给予因此遭受损失的西班牙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刚刚战败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撤出殖民地则没有赔偿,这是他们在马尼拉合约中应该做的。 按照协议,大明将视任何遵守协议的藩邦为保护国,对任何一个藩邦开战,视作对大明与全部的藩邦宣战。 番邦之间的战争,由大明皇帝朱由校进行调和。 拨乱反正 第703章 血债血偿! 印尼诸岛,爪哇岛。 马尼拉,港务总督办公室。 “马克斯,你再这样继续下去,就是威廉亲王,也保不住你的地位与荣誉!” 房间中,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 “柯克,舰长罗福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能看着亲弟弟被那帮野蛮人用卑劣的手段杀害而无动于衷!” “现在我宁可不要地位、荣誉,我要这帮远东的野蛮人给我弟弟陪葬,你到底明不明白?” 内中传出马克斯满喊讥讽的声音。 “你走,我是这里的总督,这里的事,我说了算!” 那人叹气一声,说道: “你——,我说不过你,你再想想,董事会为什么要和大明的那些土著议和?” “你不要误了联省舰队在远东的大事,现在的地中海可还是在西班牙人手里!” “你这样继续针对华人,浩特曼会对你不满的!” 里头那人还在苦头婆心地劝着,但是很显然,马克斯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继续再听他讲解下去了。 “浩特曼?他不过是尼德兰联省的一条狗,你真以为他能压得动我吗?” 不一会儿,就听马克斯下了逐客令。 “给我送顾问阁下出去,我是这里的总督,我还要很多的港务要处理!” 不一会,一名神色愤怒,脸上写着深深无奈的中年男子被一名荷兰海军士兵送了出来。 出了门,男子还气不过,回头喊道:“马克斯,再不收手,你会自尝恶果的!” 马克斯针锋相对的反驳随即传来,“哦?我们的顾问阁下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绅士,开始关心这帮远东土著的死活了?” 不过接下来,没有再听见男子的回话。 这名顾问正呆呆望着远处的海面,海平面上,无数个黑点忽然间出现。 这些黑点越来越大,直至占据了整个马尼拉港口肉眼可见的全部范围。 “是大明水师!” “大明的水师来报复我们了!” 很快,有一些女王号舰队跑回来的幸存水手惊恐叫喊出来,满脸都写着恐惧。 没过多久,大明水师开始浩浩荡荡出现在爪哇海的海面上,战船一直接连到天边。 为首的座船上,正高高飘着大明字号的高招旗,一名身着铁甲的大明水师将领正站在上面,用千里镜望着他们。 一时之间,就连这些航海经验丰富的荷兰皇家海军士兵,都为之惊颤。 谁也没一次性见到过如此多的大型战船…… “上帝啊…” “保佑我们,这、这也太多了!” “如果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 正在港口执勤的荷兰海军士兵的窃窃私语,传进这名顾问的耳朵里。 没错,这些打心眼里瞧不起远东土著的殖民者,头一次在“土著”的舰队面前感到害怕。 这名顾问转头望了一眼仍旧平静的港务总督办公室,冷笑一声,喃喃道: “马克斯,看看你给尼德兰招来了什么祸害。”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马克斯死定了,我不能陪着他一起死,远东,没救了!” 嘀咕完这些,这名顾问转头便走,想要去寻找小船,从岛后悄悄离开。 因为他知道,大明派遣如此多的舰队前来,肯定不是为了单单来找马克斯闲谈的。 同一时间,高处的马尼拉王宫殿内。 旧港王国的国王苏禄在侍从的带领下颤颤巍巍跑来这里,看着远处一望无尽的大明舰队,脸上洋溢出了多年未见的喜悦。 “来了,他们来了!” “我早就说过,大明一定会来拯救我们的!” 周围受西班牙、荷兰殖民者先后压迫许久的印尼本地人们,也都是相拥而泣。 ...... “将军,前方两海里不到便是旧港了。” 听到这话,山东副总兵张盘没有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直接说道: “传本将的军令,停止前进,集中火炮,向停泊在水港内的红夷战船射击!” “是!” 五十余艘苍山战船在港口中荷兰人诧异的目光中停止前行,一会儿之后,开始了猛烈的炮击。 天空中出现无数颗实心的铅弹,虽说铅弹的准头不足,但是莱州营水师战船的舰船数量,却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何况,停泊在马尼拉港内的荷兰战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大批的大明水师来袭。 一时之间,想要开船反击,也不是那么容易。 在连续的炮击下,荷兰人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成了莱州营水师在海面练习炮击的优良活靶子。 “砰!” 一颗铅弹准确地集中位于港口中的一艘盖伦帆船的甲板,木屑横飞,数个荷兰海军士兵被震落下海,成了落汤鸡。 这还没完,天空中的炮弹呼啸不绝,一颗颗地打在这艘盖伦帆船附近的海面和岸边上。 很快,这艘盖伦帆船的二层甲板被击穿了一个洞,开始灌水进去,慢慢下沉。 上面正在积极准备反击的荷兰海军士兵见状纷纷大喊,张牙舞爪着跳下海。 然而海里就是安全的吗? “登上港口,杀光你们能见到的每一个红夷狗!”张盘抽出腰间悬着的雁翅刀,大声下令。 远处的苍山船继续在炮击,而数量众多的运兵船、小福船、苍山船则是开足马力前进。 它们很快行驶到港口内,无数的明军则在天空中火力的盐户下跳下船只,登上港口。 一名千总抽出佩刀,一脚踹翻一名拦在眼前求饶的荷兰商人,转身喊道: “将军有令,杀光荷兰人,为遇难的百姓报仇!” 喊罢,这千总脸上泛起狠色,一只脚踩着这荷兰商人,然后俯身下去,将钢刀死死插进了他的胸口。 “带着他们的脑袋回国筑京观!” 千总身后,明军喊杀着冲入马尼拉城中,但凡遇见阻拦的荷兰人,不论身份,不论男女,见面就是一刀。 命令很清楚,一点儿也不模糊,杀光马尼拉城中所能见到的,每一个荷兰人。 这一次,必须要让这些外来的殖民者长长记性! 听着外面炮火连天,喊杀声四起,港务总督办公室内的马克斯皱了皱眉头,不悦道: “怎么回事?” “咣啷”一声,一名满脸是血的荷兰海军士兵冲撞进来,直接扑倒在地上,其状凄惨无比。 “总督阁下,大明舰队杀进城里了!” “他们拒绝接受我们投降,他们要杀光我们!” 拨乱反正 第704章 重建三宣六慰 谁也没想到,荷兰人在自己殖民地上对这些华人的压迫,竟真的能招来千里之外的大明本土舰队! 来的还不少,是一整个莱州营! 近百艘战船,数千的水师,一切的一切,都是朱由校在向这些意图侵占远东的殖民者宣告。 现在的天启王朝,禁得住这样的远征耗费! 马尼拉事件前后,只是一个警告,荷兰人这样做我们敢打回去,英国人、法国人,一样会! “砰!” 张盘拎着鲜血淋漓的屠刀,一脚踹开港务总督办公室的大门,见到了正蜷缩在桌子底下的马尼拉总督马克斯。 “给我拿了他!” 没有二话,两名明军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这名不久之前还不可一世的荷兰总督。 “你就是马克斯?”张盘说着,向一旁俘虏的荷兰海军士兵面无表情地道: “说给他听。” 这名荷兰海军士兵极为害怕,为了保命,一五一十地将话原封不动的翻译过来。 马克斯听后,脸上泛起一丝犹豫,然后点了点头。 张盘闻言,大手一挥,径自上前,如拎小鸡似的将马克斯拎起来,然后一刀捅了进去。 他脸上的横肉在发抖,吐出的话,也令马克斯在钻心的疼痛之中,变得更加惊恐。 “红夷狗,下地狱去!” 作为常年在山东半岛统御水师的大将,张盘自然知道,西方的阴曹地府说法就是地狱。 为了能让翻译的人听的更明白点儿,才是如此说话。 “将军为什么不多问问,这可是条大鱼,或许能盘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旁,千总刘兴祚问道。 张盘将已经咽了气的马克斯仍在脚下,狠狠唾了一口,恶狠狠道:“跟这个红夷狗有什么好多说的?” “留他多活一刻,我都觉得恶心!” 张盘是辽东人,自幼父母都被建奴所戮,在山东袁可立帐下为将期间,也曾见过红夷人欺辱百姓。 所以,他对这两者都没什么好感。 张盘环视一眼充满欧式风格的极简风格的港务总督办公室,并没有多少好奇和留恋,转身说道: “将所有的文件保存好,带回京师给陛下御览,看得懂的看不懂的物件,一块都带回去,让军器司的人看看。” “没准,他们能琢磨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是!”刘兴祚擦了擦脸上已经有些干裂的血迹,忽然又问道:“那这个红夷人呢?” “咱们不是和他说,翻译能免死吗?” 刚走了两步的张盘闻言顿住,想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说道:“给他个痛快。” 说完,转身便走。 那荷兰人自然是听得懂汉语,闻言满脸的希冀瞬间变成绝望,大声喊道: “你们言而无信,你们说话不算话!” 刘兴祚等张盘走远,嘿嘿笑着前来,说道: “你们杀大明百姓的时候,给过他们活路吗?” “能给你个痛快的已经不错了,乖乖伸出脖子让爷爷砍了,咱俩赶紧完事儿!” 马尼拉王宫。 刘兴祚已经追了上来,张盘则是带着人快步向最里面的宫殿走去,一路过来,两个人倒是对这王宫多打量了几眼。 只不过,现在他们是满脸的失望。 马尼拉的王宫的确还算不错,建在高山之上,一眼就能看见全城以及远处爪哇海的风貌。 可是除此之外,里外里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这种王宫,就连一般的郡王府规制都比不上,更加不能和天启三年重建后的大明紫禁城相提并论。 “你们总算来了,本王期盼大明水师已久啊!”苏禄和王妃连忙迎接出来,脸上带着喜悦。 张盘看了对方一眼,毕竟是个国王,起码的尊敬还是得有。 他放下心中对这连自己国家都治理不好所谓国王的鄙夷,稍显恭敬地抱了抱拳,说道: “在家大明山东副总兵官张盘,见过二位殿下。” “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苏禄方才其实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次全靠大明,旧港王都马尼拉城,才脱离几百年西方殖民者的连环控制。 就连他这个国王,在张盘面前都有些虚,更别提朱由校了,只怕苏禄是连提起后者的底气都没有。 毕竟,同为一国的治理者,两者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实际上,张盘也就是稍微客气一下,也没打算对这个傀儡国王搞什么花花套。 他应声收了手势,然后以近乎平等的语气说道: “这次本将是奉旨前来,一者为死难的数万百姓报仇雪恨,二者,也是为重建永乐一朝的三宣六慰而来。” 听这话,苏禄的脸上果然显得不太好看。 他与王妃对视一眼,面色为难:“张将军啊…,那个,旧港王国在一百年前就被西班牙人人控制。” “现在又被尼德兰人控制,就算有大明水师的帮助,想要复国却又谈何容易…” 张盘明白他的意思,苏禄是在说,旧港王国现在几乎名存实亡,只有一个马尼拉王城。 就连这个王城,还是在大明的帮助下刚收复的。 旧港王国在极盛时,占据着整个印尼诸岛,也算是一个远东一带较为繁荣的国度。 但是在那之后,经历了几代庸碌无为的国王,领土逐渐被西班牙人全部侵占。 进入十七世纪,荷兰马车夫在欧洲崛起,西班牙帝国日渐衰落,而被欧洲称作香料群岛的马尼拉岛,也成了双方重点争抢的地盘。 直至天启三年左右,无敌舰队在印尼诸岛败于女王号舰队,输掉了爪哇岛的控制权。 可是谁也没想到,远东一个被欧洲人称作大明帝国的强权重新崛起,硬生生在荷兰人手上,把马尼拉又给抢了过去。 这次打下马尼拉,朱由校自然不打算就这样交给旧港王国。 旧港国王既然治理不好自己的国家,那很简单,朕这个大明皇帝来帮你治理。 其实早在永乐一朝,就已经用三宣六慰体系,形成了一个在远东的小体系。 旧港宣慰司,就是永乐一朝在马尼拉城的行政建置,也是当时大明的领土最南端。 永乐一朝,在旧港设立宣抚使、宣慰使,分别帮助旧港国王统御军政大权。 这两者待在旧港王国的口实,是帮助他们定期朝贡大明,按年交纳定额赋税,称为差发。 被三宣六慰囊括的地区的国家,按例战时需听供朝廷征调,政治意义上,还不如朱由校刚签订的藩属国的地位。 朱棣设置宣慰使司、宣抚司等土司制度,以土司治土军民,是借助传统统治权力来达到控制边远少数民族国家和地区的有效手段。 说好听点,叫大明帮助当地国家治理,所以组建了一个朝廷官署,方便往来。 说难听点,这就是最早的殖民。 所以说,朱棣不知比清朝的所谓圣祖康熙强到了几重天。 拨乱反正 第705章 好哥儿 “这个不劳殿下操心,来时,陛下全都为你们想好了。”张盘走到宫殿一角,望着爪哇海的景色,心中惊叹,背身说道: “依照大明与红夷人,哦,对,你们称呼他们做尼德兰?反正都差不多,红夷人放弃对马尼拉的占有,但是这里必须成为一个自由市。” “具体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殿下只需要记住,这里从此以后不再是你们旧港王国的都城了。” 听身后半晌没传回动静,张盘转头过来,问道: “怎么,有难处?” “其实,你们也不必太过伤心,没有大明水师,连这个马尼拉也还在红夷人手里。”张盘坐了下去,说道: “陛下允许你们另择一地设都,旧港宣慰司的治所就设在马尼拉城,大明水师将会常年在这里驻扎。” “以保证你们这些人的安全,这个没问题?毕竟没有我们,红夷人要是再回来呢?” 张盘的话,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可这恰恰就是事实。 事实往往不好听,但是令人无奈。 苏禄现在就是这样的想法,他与王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力感。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相比前面的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大明对他们的好,简直就是上帝了。 旧港王国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在大明的帮助下名义上复了国,还能选一地另建国都,要什么自行车? 看见国王、王妃两个人都没什么说法,张盘笑了笑,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本将便不打扰二位殿下了。” “刘千总,把这些话,用各国语言写在告示上,宣告给马尼拉城中的百姓。” “告诉他们,大明只针对红夷人、东瀛人,交出那些参与迫害大明百姓的本地人,可以算作立功。” 攻取一地容易,想要长治久安却是很难。 在一番血腥的攻杀后,马尼拉城中的各国人以及本地印尼土著,想必都是十分惊恐。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份告示来宣示太平了。 刘兴祚心中也明白,与其将地盘还给这些孱弱的土著国家,倒还不如被大明捏在手里。 马尼拉城依山控海,自古以来便是四战之地,这也是为什么朱棣当年会在此地设立宣慰司的原因。 而其所在的爪哇岛,也拥有极为丰富的香料资源,只要掌握在大明手里,欧洲各国的香料贸易,都要受到一些牵制。 到时候再在这里设卡,每年得到的关税想必会是个天文数字! 欧洲各国听见马尼拉的消息,都是十分震惊。 马尼拉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眼下虽说名义上是自由市,可却被大明刚刚建立的旧港宣慰司选做治所所在。 东印度群岛的香料贸易想要运往西方,都要经过马尼拉港,而占领马尼拉以后,大明水师在此地常驻,修整港口,建设炮台。 这个所谓的自由市,已然成为了大明在版图最南端的军港。 实际上,和被大明控制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年头,就是谁火力猛,谁做事就有理,大明刚刚打赢荷兰远东舰队,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独占马尼拉。 谁要是不服,尽可以打回来。 可他们也知道,打回来容易,应对大明接下来更猛烈的还击,却是件麻烦事。 种种权衡下,大不列颠、法兰西等国,甚至是奥斯曼这种国家,都开始让自己的商船向马尼拉缴纳关税。 要不说十七世纪是大航海的时代,一个马尼拉关税,简直是让朱由校笑开了花。 除此以外,马尼拉,还有荷兰人割让的婆罗洲以北文莱、三发两个殖民地,也陆续都有明军进驻。 这两个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却有橡胶、胡椒以及众多的香料资源,明军接手这两处殖民地以后,正在与本地的华人领袖协商。 明军打算雇佣本地华人大规模开采这两处殖民地的稀缺资源,其最为主要的,便是橡胶。 至于说橡胶到底用来做什么,明军还不知道,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东西。 随着明军在婆罗洲、马尼拉的开采活动,大批原本本土上闻所未闻,但却流通全球的货物开始流入大明。 军器司正在加班加点,试图将橡胶、稀土这些新奇的矿产资源,应用到各个领域。 比如橡胶,军器司很快发现,这种东西质地柔软,甚至比布匹更加好用,还可以用来做脚靴。 橡胶制作的车轮,也比原本的木制、铁质车轮更加好用。 而锡矿,有极佳的耐锈性,还可以与铜结合成青铜,一些矿产,甚至可以被用在火炮和火枪上,提高威力和稳定性。 拿到好处之后,朱由校意识到海外扩张的种种好处,对于马尼拉,更加不可能放手了。 ...... 杏花微雨,柳色青青。 自古文人士子便偏好北方春雨,皆因喜欢其能恰到好处滋润一冬干涸的土壤,又能及时收束,来得干净,去得利落。 相比之下,南方阴雨终日绵绵不绝,总似蘸墨太饱的笔端,湿破宣纸,使人心神不宁。 几日前,山东普降天启六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这次本应如同过往一样,水汽在空气中凝结,寄托着人民五谷丰登的的希冀,降落在尘土中,消散在云雾之上。 可是雨水落下,空气中却传出遍地的哀嚎。 春雨沾衣,蝗虫浸满了水坑,遍地饿死骨,为天启六年这一整年,染上几分不详与祸患之兆。 济南府,历城。 “好哥儿,你快醒醒。”一处土房中,小女孩摇晃着几日没有吃饱饭的十几岁男孩,满眼的湿润。 “下春雨了,好哥儿,你快醒醒…” 可是无论她怎么摇晃,躺在枯黄炕上的男孩都是紧紧闭着双眼,毫无声息。 几天前,他们的父母相继饿死,小哥哥为了保护妹妹,不得不外出乞讨,将所有的食物让给她。 然而这大灾之年,山东六府,颗粒无收。 朝廷虽然大力赈灾,但人毕竟不能胜天,每日依旧有大批的百姓饿死、迁徙。 这位“好哥儿”,终究是在昨天夜里,永远的闭上了双眼,心中耿耿于怀的,只剩他尚在人世的妹妹。 摇晃了半晌,女孩儿似乎意识到什么,趴在好哥儿的尸体上,默默哭泣。 而就在屋外,正有成批瘦骨嶙峋的饥民经过。 一个男人默然地向屋内瞟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拖着他愈发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远。 拨乱反正 第706章 温体仁入阁 “飞蝗净了——” “飞蝗净了——!” 这时,一名官差骑着快马,扬着马鞭,在官道上边跑边喊:“官衙外正在施粥!” “还饿着的不要到处跑了,快去喝粥啦!” 官差的话,很快消散在空旷的原野里,而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们,则是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真的…?” “蝗灾退了,朝廷的赈灾粮食发到历城了!” “是真的,我们快去衙门领粥食!” 听了周围人庆幸的欢呼声,方才那男人的眼神中出现许多光亮,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回跑。 很快,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一间土房,看着趴在男孩儿尸体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 他迈着有些瘸着的腿,咬牙一步步前进,颤着手缓缓拍在小女孩柔弱的肩上,嘴唇都在发抖: “孩子…?” 小女孩抬起眼眸,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位大叔,一脸的泪痕,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去: “三叔!” “我爹娘死了,我哥儿也饿死了!” 见状,男人松了口气。 “你们家,可算留了个种。” “走。” 小女孩望着男人粗糙的手,懂事地问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埋了哥儿吗?” 男人摸了摸肚子,笑道: “走,我们去官衙,蝗灾退了,朝廷在施粥赈济灾民,苦日子,就要过去了。” ...... 历城官府衙门。 温体仁站在这里,望着排成长队,甚至已经排到城外几里之外的灾民,眼中是深深的无奈。 治蝗半年,如今总算是见到成效。 “恭喜大人治蝗得立大功,想必这个消息传到京师,陛下就会召您入阁了。”县官站在一旁,笑着恭维道。 温体仁看着周围百姓衣衫褴褛的惨状,心中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他摇摇头,扼腕叹道: “什么功劳?” “我温体仁身受皇恩浩荡,治蝗半载,耗费近千万,百姓却还是死难十余万人,家破人亡、迁徙流亡者更加不计其数。” “我无过已是万幸,岂敢邀功……” 温体仁这些年在基层历练,可算是见到了底层百姓生活的疾苦,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天启五年特大蝗灾。 朝廷都是早有准备,及时赈灾,在与天道相斗的时候,却依旧显得无力。 现在的温体仁,只有深深的自责。 如果,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强上一些,会不会多挽救一个家庭,多救下几个孩子。 这一场百年罕见的特大蝗灾,总算是在天启六年的春天结束了,朝廷为此,动用了几十万的人力,大批物资。 总耗费,估计在近千万两! 不过万幸,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是结束了! 在这场灾害中,山东六府的百姓虽然损伤惨重,但是他们没有人嫉恨朝廷。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朝廷在这次赈灾上的努力,朝廷并不是无所作为,正相反,天启皇帝从没有吝啬过任何用于赈灾的银款。 就连平日威风凛凛的厂卫们,在赈灾期间除了监察赈灾银款和粮食以外,也都是有力出力。 这样的朝廷,怎么叫人记恨得起来呢? 要恨,就只能恨这个多灾多难的世道,谁知道,这样的灾害在天启一朝还会不会再有。 温体仁正站在灾民前面,安排灾后的地方复建,修养民生的政策,周围的动作却是好像渐渐停了下来。 春雨已经渐渐停歇,远处踏在泥土上的马蹄声清晰可闻。 一名身着蟒袍的大内宦官领着三名缇骑远远而来,高举黄色卷轴,唱道: “山东治蝗主官温体仁接旨!” 温体仁、县官,周围的衙役、厂卫,以及等候施粥的百姓们一下子全都伏跪在地。 方才还喧闹如同市场一般的衙门外,转眼间一片的寂静。 太监铺开圣旨,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温体仁先后治理震灾、蝗灾,有惠于民,有大功于朝。今数功并算,着升为吏部右侍郎,晋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辅政,参预机要。 另加封太子少傅,望卿仍能尽心勠力,为百姓谋福,为社稷相安!钦此。” 言罢,这司礼太监奉上圣旨,笑道: “恭喜温阁老,接旨。” 温体仁面上毫无波澜,也是连忙呼道:“臣温体仁,叩谢圣恩,万岁万万岁——!” 见温体仁肃穆接过圣旨,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县官笑着拱手再道:“下官方才说什么来着,大人有大功,迟早是会被陛下召入内阁辅政的。” “眼下朝中阉党当道,需得大人来制衡一番哪!” 温体仁手中拿着圣旨,凝眸望向远远的紫禁城方向,他的心中,远没有面色上这般平静。 等这一天,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 温体仁以山东治蝗功入阁,朝野一片的恭喜、叫好之声,连地方上,也尽是皇帝圣明,用人得当的传颂。 这些年,温体仁可在地方积累了不少人脉和口碑。 这对他入阁以后的发展,都是大有裨益。 而温体仁在山东治蝗成功,因而深受皇恩,入阁辅政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各州各府。 一时间,浙党官员纷纷上疏,奏疏如同纸片一般的飞往乾清宫,阉党们也都知道,一个强劲有力的对手,就要来了。 经过数年的极淀,浙党已然彻底成势,随着温体仁入阁,他们重返朝堂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朝堂之上,阉党一家独大的局面,在东林党被彻底诛灭的一年多以后,马上就要迎来改观。 这对朱由校来说,是个好消息。 而魏忠贤也并没有什么龇牙咧嘴的意思,相反,他的心中极为平静,因为他早就预料到这天。 如果没有一个对手,那么阉党的存在,足以威胁到皇权,而这位皇帝,显然不是眼睛里揉沙子的人。 浙党成势,无论对于朱由校把控朝局,还是对阉党众人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有人都能放心了。 浙党弥补了东林的真空,朝局也算是逐渐进入了稳定期。 温体仁入阁,实际上是众望所归,再加上蝗灾治理得当,比历史上提前结束,朱由校心里也很满意,圣旨中不吝褒奖之词。 朝野上下是一片的称赞叫好声,没有几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去上疏弹劾。 拨乱反正 第707章 异象频频 “温体仁入阁,浙党早晚要将我们取而代之,这朝中,几无我等的容身之处了…” 魏府,几名官员正落座在圆桌周围,唉声叹气。 当今首辅魏广微的身份地位很是微妙,起初他因父亲魏允贞是东林元老的原因,被朝野上下的东林士人视作同党。 但是魏广微生性奸诈,更全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他叛离东林,事魏忠贤如父,以求仕途通畅,因而闻名于世。 在当时那个朱由校刚刚继位,朝局混乱的年代,魏广微这种小人,恰恰是朝局所需。 魏广微很快被魏忠贤看重,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在关键竞选的首辅期间,更是再次叛离阉党。 叶向高被诛杀后,朝廷人人自危,而魏广微却不惜与魏忠贤决裂,向朱由校表露决心。 正因为如此,朱由校看中了他,将他钦定为当朝阁辅。 也恰恰是因为魏广微为步步登高的不择手段,不仅让东林党、阉党对他嗤之以鼻,余的昆党、齐党、楚党等派,也都是敬而远之。 除了少数心腹以外,魏广微几乎是孤家寡人。 可以说,在这三年的首辅生涯中,魏广微这个阁辅的权威,几乎完全倚靠朱由校皇帝的信任。 如魏广微这样的人,都是朱由校刚即位那两年中的得力干将,眼下他们却是觉得朝局突变,人人自危。 在最初,这样的首辅,是朱由校为集权所需的考虑,然而现在,没有外部力量支持的首辅,所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温体仁入阁,标志着浙党派系在朝堂上的重新崛起,更是印证了许多人的暗中猜想。 这大明,要变天了。 朝堂上都在暗自议论,魏广微这个首辅,快要做到头了,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皇帝会卸磨杀驴。 他知道,自己几乎全靠皇帝,为了上位,得罪了无数的人。 在担任首辅的三年期间,他为了能继续得到天启皇帝的信任,又得罪了无数的党派。 卸任,就代表着失去皇帝的信任。 不用皇帝动手,新仇旧恨就会一起涌上来,魏广微深知,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历史上会这样书写,圣明天子明察秋毫,大明王朝建立以来最无所作为的一位首辅,总算是退位让贤了。 他魏广微,除了担任三年首辅以外,无名无利,只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无能这样一个代名词。 “阁老,您快拿个主意。” “是啊,决不能让温体仁入阁,温体仁一入阁,浙党就会复起,朝廷可就变天了!” 魏广微的脸色很难看,他略一沉吟,苦笑: “诸位难道还不明白吗?浙党复起,温体仁入阁,都是陛下一手操纵。” “是陛下,要用温体仁取代我,要用浙党顶替东林,与魏党在朝堂争斗,而陛下渔翁得利。” 闻言,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们的情况和魏广微差不多,都是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之徒,如果魏广微刚才说的是真的,那接下来他们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接下来复仇的风暴,足以让他们全家死好几个来回了。 一时间,几人都是郁闷无言。 “现在只盼着陛下能念及旧情,不会对阁老做什么处置了,不然,我等几人,也都在劫难逃。” 说完,几人对视一番,都是心中明白。 ...... 天启六年元日,全国上下都是爆竹贺岁、庆贺新春,皇宫大内尤其如此,张灯结彩,以示万象更新。 然而就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全国各地接连发生的几桩轶事,令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不降的阴影。 第一桩,是出自京师观景台。 观景台乃永乐年间敕造,恢弘壮丽,这天,朱由校带着张嫣观景时,数百只神似鬼车鸟的鸟儿由远及近。 它们冒雨来到观景台上方,低空盘旋,悲鸣不止,其声似婴孩啼哭,又似冤魂哀嚎,久久不绝于耳。 无论勇卫营如何驱赶,这些鸟儿始终不散,悲鸣有声,其声甚哀,闻者无不心魂动摇。 朱由校根本不信这些所谓的神鬼传说故事,飞鸟走兽忽然有异常举动,低空盘旋,或成群出奔,正是大灾的先兆。 一下子,朱由校想起了在天启六年五月,也就是三个多月以后发生的一件大事。 天启大爆炸! 这件事的罕见及诡异程度,在后世一直也都没有合理的解释,所造成的损失,也是难以估量。 天启大爆炸,被称为明朝末年诸多天灾中最为严重、诡异的一个,不是没有道理的。 朱由校忽然想起这件事,满心都是提前预防,避免如历史上那般的重大伤亡。 一时间,大好心情全无,带着张嫣悻悻离去。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勇卫营护卫着朱由校和张嫣刚刚走下观景台,百姓正待散去,天空中的鸟儿悲鸣便逐渐停止了。 这个时候,下了一整日的绵绵细雨竟也停了。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就连一些司礼太监,随同文武,也都是抬头望天,又怕又敬。 更有百姓成群结队的伏跪在地,双手合十,以为是神迹显现,无比虔诚。 而朱由校,也一只手拉着张嫣,紧紧盯着已然是晴空万里的碧海蓝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朱由校也会如许多人那样,祈祷上苍,或是面露敬意时。 朱由校却是拉着张嫣缓步离开,脸上之平淡,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接下来,怪异的事情越来越多,民间流言沸腾,已经不再是朱由校表现淡然所能稳固的了。 第二桩怪事仍显现于京师,天子脚下。 元日后第三天的京郊庙会,传出了惊天之言,参加庙会的百姓都会当天,城隍庙中的神像落泪,再显神迹。 神像落泪,乃是千年难遇的罕事。 一时间,四处百姓蜂拥而至,争相一睹神迹,民间四处也是流言四起,就连饱读诗书的士子们,也都是觉得此事不简单。 天启六年甫一开始,便频频发生怪事,帝后同游观景台,却遭遇上天显迹警示的消息不胫而走。 尽管朱由校和张嫣在当天的表现可以说是十分淡定,但这个时候的人的迷信,显然十分严重。 对此,朱由校叫来一名在京师颇有名声的道士,想要以迷信破除迷信。 制止流言,还是得从根源下手。 被传旨召入宫的道士名唤马真一,师出全真龙门派,在民间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华山仙人。 拨乱反正 第708章 东厂斗白莲 千条弱柳,流莺百啭。 这一日的紫禁城,晴空万里,清新的空气伴随着微风,使人心旷神怡。 所谓的华山仙人据说终日疯疯癫癫,已经两年未曾露面,就算是缇骑四出,在华山脚下翻找几日,也没见其人。 这个时候,又传出另外一则爆炸性消息,有人言称,说是道士马真一早就预言过天启六年将有大事发生。 一时间,民间沸议四起,朝野轰动。 朱由校第二次下旨,要东厂各地督办司严加排查,务要在二月以前找到这名道士,死活不论,必须带到宫里。 这个唤做马真一的道士,便是破除谣言的关键了。 在第二道召见道士马真一的圣旨下发民间以后的几日,又一桩怪事传到了宫廷之中。 这是天启六年发生第三桩影响较为深远的怪事,这一次,就连朱由校也不确定了。 难道是UFO? 还是说,这世上真的有神鬼存在? 有人说,三天前,紫禁城的东北角出现奇特云彩,形似旗帜,又像关刀,颜色由白变为红,又由红变为紫。 几经反复,足有半个时辰光景,方才散去。 外出耕种的农户,街道上走动的百姓,各地、各国的旅人,都说是亲眼所见,看得一清二楚。 那日之后,京师内外,朝野上下,更加是议论纷纷。 迫不得已,各地官府陆续加大了街上巡捕的力度,以图稳定秩序,然而随着流言越传越邪,一些有心之人促使的暴乱也开始发生。 天启六年一月二十日,陕西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民变。 一名叫做纪守恩的陕西米脂农民,声称上天不满明帝残暴,怪象频繁,便是上天示警,暴明当诛。 于是,他于绥德州鼓动乡民、百姓造反,袭破粮仓,杀掉州官,然后由绥德进入山西,活动于临县、永宁之间。 陕西爆发民变,直接撼动了整个地方官场。 纪守恩部攻取绥德,进入山西后,沿途归附的流民、百姓愈发增多,众至两万四千余人。 二十二日,纪守恩指使部分乱民潜入城中,里应外合争抢城门,率部趁乱攻破临县。 县官刘祜守城力战而亡,一千二百守军全部战死。 临县被乱民攻破这一消息,使得太原总兵高业十分震惊,因为在这之前,没人能想得到乱民也会攻取城镇。 高业迅速于太原升帐,会诸将大议,定制战策,决意合进围剿流寇,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动乱。 二十二日,太原府官军开始大规模调动。 阳曲宋义部,镇西卫猛如虎部、孝义陈国威部三路出兵,高业则坐镇太原城,指挥配合陕西追击而来的官军,围剿流寇。 官军自二十三日开始出兵,阳曲距流寇纪守恩所部最近,因而最先驰援赶到临县。 二十四日晚,自阳曲赶来的三千太原府官军在临县附近遭遇埋伏。 不过流寇毕竟战斗力不强,而山西官军历经山陕总督朱燮元两年整顿,以及卫所改制等事,从上到下都换了一批,业已今非昔比。 作战时,阳曲官军人人悍勇,去年卫所改制后,因战功提拔上来的千总宋义更是骁勇敢战,先登于卒。 虽然占据了先机,但是流寇却并没有完备的盔甲和军械,其首领纪守恩,也完全不是官军领兵将领的对手。 经过起初的惊慌以后,宋义沉着指挥阳曲本部,找到了流寇的弱点,率领官军直奔纪守恩所在,使得后者惊心惧怕,慌忙逃窜。 三千阳曲官军在被埋伏、包围的情况下,对数倍于己的流寇进行反击,而后将其轻松击溃。 太原总兵高业听闻战报,大大赞赏了阳曲官兵在战斗中的英勇,并对千总宋义进行了一番嘉奖,声称要为其请功。 这一战,让天下人看清了改制后卫所官军的实力。 临县一战,两万余流寇被阳曲官军直接击溃,宋义随后收复临县,入城张贴告示,安民抚慰。 美中不足的是,流寇首领纪守恩没有抓到。 其率残余一万余人向南逃窜,却在二月二十六日意外遭遇镇西卫猛如虎部。 猛如虎本是塞外插汉部蒙古人,天启五年率领族人内附,以千总职入卫山西,归太原总兵高业辖制,隶山陕总督朱燮元帐下。 猛如虎在这一战中,十分勇猛,率领数十名插汉部归附的蒙古人冲入流寇人群之中,亲手纪守恩斩杀。 对付流寇,本没有什么,然而猛如虎在这一战中的悍勇,却是令朱燮元大为欣赏。 而猛如虎,也与另外一名在此战中表现英勇的插汉部族人虎大威,被朱燮元并称为“猛虎”二将。 随后的数日间,流寇化整为零,在白莲教的帮助下,隐藏于各地,伺机再反。 而官军虽然在作战时拥有绝对的碾压态势,却找寻不到隐藏在人群中的流寇,一时陷入僵局。 直到二月二十九日,山西副使陈奇瑜布置策略,散布关于山东闻香教并未被朝廷完全肃清的谣言,将流寇及白莲教余党引诱至平阳府灵石一带,聚而歼之。 随后官军各部互配合,在三月以前,顺利将这股两万余人的流寇全部剿灭在临县-永宁-孝义一带。 事后查出,此次民乱并非百姓自发所为,实际上是山东闻香教的总舵,山陕白莲教在暗中作祟。 这也是为什么陈奇瑜利用山东闻香教的口吻,能将白莲教教徒从暗地引诱出来的原因。 白莲教自元末明季以来,一直残存于民间,屡禁不止,屡剿不灭,一时毫无声息,一时又死灰复燃,十分可恨。 而总舵之外,各省又相继出现白莲教的分支,有如老树盘根。 在天启三年左右被许显纯率领锦衣卫配合地方官军完全肃清的山东闻香教,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如今天启六年怪相频繁,隐秘发展了多年白莲教教徒再度开始在民间出现,在山陕一带大肆宣扬。 所谓“无生老母下凡普救世人,暴明将亡”的言论,开始流传于民间。 无数百姓在迷茫、惊慌中信以为真,被洗脑、强迫加入,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而这次民乱的首领纪守恩,经东厂详查,实际上也并非是什么米脂农户,此人本就是白莲教的邪党。 白莲教中人,身份极多,尤其是骨干成员,往往以更多的身份示人。 纪守恩的身份,便是世代于米脂耕种的农户。 消息传到京师,朝野庆贺剿灭流寇的同时,朱由校心中却升起深深的忧虑。 天启六年这一开始的种种消息都在说明,地方上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稳定。 几个邪兆,居然就牵引出如此多的可笑之事! 看起来白莲教,是非除不可了。 东厂发展至如今,番役、暗探遍布天下,情报网十分完整,也是时候派上更大的用场了! 拨乱反正 第709章 少在朕面前装神弄鬼 陕西民变虽然在十天内就被官军平定,但这依旧改变不了谣言四起的状况。 白莲教隐藏多年,也都是在天启六年开始显山露水,民间一时间出现了许多信仰“无生老母”的邪教徒。 这些人游走各地,专挑那些刚经历灾难,百姓食不果腹的地方,大肆宣扬。 近日,这个消息也流传到朝堂之上,许多官员都是知道,白莲教这个事情若不加急处理,只怕迟早会生祸端。 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与一名直殿监小阉擦身而过,这小阉正捧着一沓红本,准备恭请天启皇帝御览。 “内阁怎么说?” 小阉停住脚步,恭恭敬敬道: “干爹,内阁诸位阁老的意思,是要劝谏陛下,尽快平息谣言、安靖地方,剪除白莲邪教,势在必行,不能拖延。” 王朝辅点头,端详小阉捧着本子走进了乾清宫。 里头,朱由校正一手拄着下巴,听着面前几名军器司大臣的话,颇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军器司已不再是从前,如今家大业大,仅凭我兄弟二人,维系实在艰难。” “还请陛下知人善用,传唤这几人来到军器司为官。” 下头说话的,是毕懋康。 “焦勖、孙元化、徐光启…”朱由校拿着本子,仔细查阅,自言自语地呢喃。 这些人,都是明末清初的军器专家。 除此以外,他们也在各方面都有精通涉猎,召入军器司只为研究火器,有些片面了。 焦勖只是军器专家,召入军器司倒没什么,可像是徐光启、孙元化等一些人,有的就在地方为官。 这些人在地方上的政绩也是颇佳,在军器司钻研火器,那就不能再担任其余官职。 这样一来,地方上就少了几名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想着,朱由校有些犹豫。 不过很快,便是想通了。 万事皆难以两全,眼下是大航海的时代,火器发展更是重中之重,做官可以以后继续,火器精进,却片刻不能耽搁。 “如果要召见这十几人到军器司供职,那朕以为,军器司就不应当再叫做军器司了。” 朱由校起身,来回踱步,忽然说道: “传旨,将军器司改称作军工院,隶兵部属,设主匠二十人,协匠若干,掌在京诸兵仗局诸厂房。” “召焦勖等十一人为主匠,在孙元化、徐光启等六人为官之处增设厂房,着他们兼领。” 毕懋康等人纷纷起身,作揖道: “陛下圣明。” “臣等告退——!” 军器司的事已经解决,但这只是举手之劳,真正令人心烦的,还是最近各地的谣言四起。 本来该是好端端的天启六年初,现在却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 那个最初预言到近日这些怪相的道士,现在还没有被找到,也不知到底找得到、找不到… 正想着,王朝辅急匆匆走进来: “陛下,华山仙人找到了!” 朱由校一愣,连忙说道: “他是怎么出现的,现在何处?” “禀陛下,这道士是自己跑到承天门求见陛下的。”王朝辅说着,脸上也很是奇怪。 “自己跑过来的?”朱由校下意识道,“朕已命东厂全国搜查,没有丁点儿风声,连他何时来的京城,也不知道。” “请他进来。” 须臾,一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缓缓迈步进来。 他先是打量一番大殿,方才微微揖身。 “贫道马真一,见过陛下。” 说话的时候,朱由校也在上下审视着这位在眼下颇有名气,据传是活了一百五十余岁的老道士。 的确,这个人须发皆白,年岁显然不小。 但如果说他有一百五十几岁,不好意思,朱由校不信。 想到这里,朱由校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轻声说道: “朕听说道长有一百五十多岁了,果真如此,那朕倒是应当对你拜上一拜了。” 马真一淡然说道:“虚名而已,贫道到底是多少年岁,陛下心中还不清楚吗?” 言罢,他笑吟吟望着这边。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念问道: “近日怪相频频,正应了道长往日所言,以致民间沸怨四起,不知道长有什么想说的?” 马真一闻言,直视着朱由校问道: “陛下召我来,是为问罪?” 朱由校没有回话。 “那便是为谣言停歇,天下安靖了。”马真一微微一笑,“敕建白云观,谣言自止。” 敕建白云观? 敕建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由校当皇帝六年了,现在也没正式说信佛还是信道,敕建白云观的圣旨一发下去,相当于向天下宣示自己和嘉靖皇帝一个信仰。 看起来,这个马真一心思挺多。 “你这是在威胁朕?”朱由校稳稳坐在九龙御座上,一手捏着扶手上的龙头问道。 “陛下难道不是为谣言停歇,天下安靖么?”马真一笑道:“陛下明年当有一大灾,渡过此灾,方可无忧。” “此灾过后,陛下当如旭日初升,开创一番太平盛世。” 明年,天启七年? 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驾崩的时候? 朱由校眼眸微动,虽然很快就掩饰下去,却仍被眼尖的马真一捕捉。 很明显,这位皇帝有心事。 马真一心中已然猜到,但他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却是只字不提,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朱由校的确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后世自己的确是铁杆的无神论者,可是现在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这个牛鼻子老道没有信口开河呢? 不过应该不可能啊,崇祯皇帝被盯得死死的,直到现在自己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皇长子朱慈燃也好好的,被严加保护,还能有什么问题? 实在不行,这就派人去把朱由检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了心,也只当这所谓的华山仙人是在危言耸听,冷笑道: “照道长这个意思,敕建白云观,乃是为天下苍生谋福,为大明长治久安所计了?” 马真一看过来,说道: “白云观乃镇妖邪之所,最近二十年间,建州有龙脉兴,而大明星象黯弱。” “贫道在京修建白云观,乃是不想见到陛下所开创的太平盛世,毁于萌芽之初。” “还望陛下及早断论,以免误事!” 朱由校看着这个牛鼻子老道,满脸的不相不信,想了一会儿,直接走下龙椅,紧盯着他道: “朕把话给你挑明了,少在那猪鼻子插着大葱装象,什么邪气妖风,什么龙脉东兴,朕都不信。” “朕只相信这个!”说着,朱由校走到壁上,取下那把银光闪闪的宝剑,冷笑: “朕可以下旨敕建白云观,但是朕需要你白云观为朕歌功颂德,为朕荡除谣言!” “天下人都说你预知的本事很厉害,可朕告诉你,无论你有多厉害,朕一定比你更厉害。” “大明在未来二十年内,都有层出不穷的怪相和灾害,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朕要做个中兴之主,民间绝不能出乱子!” “天底下有名的道长多得是,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白云观到底建不建得起来,还要看你接下来怎么说。” 拨乱反正 第710章 全国禁教 朱由校说完话,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位道士,似乎一等他露出马脚,就会将他生吞活剥。 马真一的确是有些吃惊,吃惊于这位皇帝说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话,二十年间,大明各种怪相和灾害会层出不穷。 这种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也是如自己一样,杜撰乱编的? “道长想的如何了,各地知名的道长们,可还排着长队要来京跟朕合作呢。” 朱由校掂了掂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说道: “给你个乖,别在所有的皇帝面前装神弄鬼,要不是朕现在还用得着你,你会死的很惨。” “懂了吗?” 闻言,马真一浑身一颤。 这一下子,在天启皇帝稳如泰山般的气势前,再也装不下去,起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贫道遵旨…” 朱由校呵呵一笑,倒是毫不意外。 这天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真正的仙人和带预言家,这无从所知,可他知道一点,真正的仙人,是不会来到自己这个皇帝面前求什么恩赏的。 来的,必定是妖言惑众的妖人。 还未来二十年间,建州有龙脉兴起,放你娘的屁去,朕在两年之内就把建州给灭了,让他活不到二十年,看还龙脉不龙脉? 有说什么大明星象黯弱,这更好办,搞一出万国来朝,威望刷上去,还黯弱不黯弱了? 在朕面前扯这个淡,蛊惑人心,你个牛鼻子老道还嫩点儿! 对于现在的朱由校来说,根本不是即位之初,需要假装信这种东西,来当做挡箭牌。 朱由校现在的威望无人能及,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召见马真一唯一的原因,就是要用迷信来制止民间过分的迷信! 至于炼丹、信道,在宫里养个牛鼻子老道这种傻缺事,还是留给别人去做。 看着马真一坡着脚离开西暖阁,朱由校脸色逐渐阴沉下去,唤来王朝辅,低声说道: “传旨,一同在京敕建白云观、安民寺,就说是镇灾辟邪。” “安民寺的主持,要选一个在民间有声望的僧人来做,把他宣扬成佛家大师,必须要听话!” “还有,盯紧这个马真一,要是他暗戳戳的搞什么幺蛾子,就给朕办了他,另外找人。” “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哪儿都有。天底下想来京师建观的道士,一捞一大把!” 王朝辅听得仔细,连忙下去安排。 朱由校独自坐在西暖阁里,现在谣言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一个处理。 只希望这些和尚、道士,能把民间的迷信破除,再不济的,能稳定人心,就不是白建。 这种东西,对朱由校来说,不过是加强统治的工具罢了。 做皇帝的要是被绕进去,还是趁早“落水”而死! ...... 魏忠贤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椅子,椅子在地上连滚几圈,一名番子慌忙上前收拾残局。 “陕西的人是废物不成,在这种时候,居然能让白莲教跳出来闹乱子!”魏忠贤坐在另一个椅子上,满脸的褶皱都在抖动。 过一会儿,他挥手道: “陕西是白莲教的老窝,这次就从陕西开始查起,飞信各地分署的听记、坐记。本督倒要看看,是东厂的刀快,还是他们藏的深!” “这次清查白莲教,由陕西大档头田吉,山西大档头赵朋,山东大档头张纳全权办剿!” “告诉他们,陛下给了本督九个月的时间处理白莲教,本督只给他们六个月。” “如果九个月期限到后,还没有查清白莲教邪党的踪迹,哼哼…” 魏忠贤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他的这番表情,却是令周围的档头、番役们不寒而栗。 这位厂督鲜少有震怒到这等地步的,可见白莲教在山西鼓动百姓,密谋造反的人事,的确是干系重大。 这次皇帝密旨下发东厂,清查白莲教,可见是一场秘密战争的开端。 说来也是,这次山西民变,被官军迅速平定,其首领纪守恩也已经伏法,但隐患仍在。 有名一朝,白莲教均被视作邪教严令禁止。 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武装暴动,时候查清,均系白莲教教徒所为。 嘉靖、万历年间,有的白莲教徒割据一方,还建号称帝,均被血腥镇压。 最近的一次,便是天启二年的山东闻香教徐鸿儒“大起义”,也达到了割据几地,称帝建国的地步。 在天启三年,闻香教内外势力,被官军和锦衣卫联手彻底歼灭。 然而,闻香教不过是白莲教众多分支,在山东较为出名的一种,白莲教在各地还有星罗棋布的堂口。 明中叶以后,白莲教的民间邪教名目繁多,足有金禅、无为、龙华、悟空、还源、圆顿、弘阳、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闻香、罗道等数十种。 除此以外,有的白莲教分支,更是一教数名,在一个地方叫一个名字,以让官府查无所循。 这些白莲教分支邪教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对所谓的“无生老母将下凡普救世人”坚信不疑。 他们各不相属,教义颇多歧异,组织、仪轨和活动方式也都不尽相同。 但几乎所有的白莲教都只是活动于中原五省的贫困地区,多以蛊惑贫民、流民为主。 在江南一带,日趋繁华,根本没有白莲教的任何踪迹。 这些邪教,或多或少地都带有白莲教的印记,因此民间也笼统地将他们称为白莲教。 只要白莲教还在一天,这中原五省,便永无安宁之日。 随着白云观、安民寺在京敕建,民间沸腾的谣言总算是逐渐安静下去。 朱由校不知道日后还会有什么所谓的“怪相”发生,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无论如何,这般谣言的抑止方法,都是利用寺庙与道观当做自己这个皇帝的手中刀剑。 谣言渐渐平息以后,朝中也恢复了以往。 在这个时候,为针对白莲教教徒的发展,朱由校正式下发了一道圣旨,其中再次明确规定白莲教为全国禁教。 自天启六年三月圣旨下发之日起,全国的无生老母神庙都要被焚毁,市面上被禁止出现任何关于无生老母的书籍和字画。 任何聚众宣扬无生老母的言论,都被视作为邪党。 除此以外,明文规定《无生老母下生经》、《大小明王出世经》等白莲教的经典书籍为禁书。 东厂开始于全国范围大规模搜查这些禁书,当众焚毁,并且将收藏这些书籍的人抓捕入狱,严加审问。 自唐代白莲教兴起以来,历朝历代都对白莲教有严厉的镇压,朱元璋和朱棣的手段更堪称血腥。 到了朱由校这天启一朝,执法可谓最酷、最烈。 白莲教,已然成为朱由校进一步加强集权的绊脚石。 拨乱反正 第711章 五人墓碑记 棋牌街上,一场熊熊大火,引着了天启一朝与民间最为根深蒂固的邪教白莲教的战场。 番子们又有了用武之地,为向皇帝表露能耐,自然全力以赴,从今往后的六个月间,他们誓要将整个白莲教连根拔起。 七八名身着白衣的番子站在火堆旁,这里正疯狂燃烧着的,正是白莲教用来束缚思想、蛊惑人心的妖书。 为首一名档头,腰间挎着双刀,脚上踩着脚靴,大手一挥,番子们随即带上来十余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被拷上了枷锁。 档头厉声说道:“此十六人,私藏妖书,当今陛下下旨,整肃白莲邪教,私藏者决不轻饶!” “如有藏书者,现在交出,既往不咎,如果事后被查出来还在家中藏书的,皆同此例!” “杀!” 言罢,他转头眼神示意一番。 身后番子自然明白,立时将早就准备好的大刀全力挥下,一时间,十六颗头颅滚落在地,血流成溪。 血腥的气温渐渐在人群中散开,闻着无不是捂住口鼻,皱紧眉头,一声不吭。 “我、我交…!”一名穿着紫色绸袍的微胖士绅颤颤巍巍站出来,伸出手,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档头看过去,点头说道: “很好,你没事了。” “有关白莲邪教所谓无生老母的任何东西,字画、雕像、书籍,都算作违禁品,一概需要交出来!” “还有谁要交纳的?” 看见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事,众人议论纷纷,也都是接连举手,踊跃交出自己觉得家中可能被认作违禁品的物件。 看着很快堆成一个小山的这些物件,档头暗暗皱眉,随即说道: “如果能招供出白莲邪教的余党,我东厂查之有实,还算做为朝廷立功!” “有没有人?” 人群中静默一会儿,很快有人说道:“京郊的王善人我看他老是往一处破庙跑,不知道是不是!” 档头看过去,发觉说话的人竟是个衣装破落的乞讨者。 “你且仔细说说。” 那乞丐说道:“我在京郊乞讨时,王善人总是来施粥给我,但是我见他每次都要在一个破庙待上许久。” “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白莲教徒。” 档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赏他二两银子,带人去破庙去看看,派人到王善人家里搜。” 看着几名番子应声离去,档头冷笑几声,自语道: “王善人?可真是稀奇…” ...... 皇宫这边,魏忠贤本想着进宫,奈何老寒腿犯了,死疼死疼的,所以花重金定做了一顶敞篷轿子 他过来请示朱由校,说是以后可不可以犯病的时候在大内坐轿子来回走动。 对此,朱由校倒是觉得无所谓。 毕竟魏忠贤今年的年纪也不小了,有点毛病属于正常,犯病走不动道了,在宫里偶尔坐上几回轿子,也情有可原。 只不过,朱由校特地在御马监挑选了八名年轻机警的内官,赏赐给魏忠贤帮他抬轿子。 魏忠贤也猜得到皇帝如何想的,不敢有什么二话,只得老老实实接受。 毕竟,自己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老老实实的办事儿,皇帝就不会怎么样。 内官抬着魏忠贤的轿子过乾清门西,出了大内的地界,魏忠贤才松了口气,算是踏踏实实靠在轿子上。 回了府上,魏忠贤刚歇了会脚,正在洗漱,却见到傅应星走进来,大声说道: “督公,不好了,苏州出事了!” “又是苏州,那块地界儿好不安生啊…”魏忠贤嘴里含着牙刷,一脸茫然,吐着牙沫含糊说道: “又怎么了?” 这牙刷,乃是澎湖一战从荷兰盖伦帆船上缴获的诸多宝物之一,用这玩意儿刷牙,可是舒服多了。 皇帝给后宫嫔妃们各赏了不少,然后自己随时拿着用,又给魏忠贤赏了不少。 自打有了这玩意儿,他是天天刷牙。 魏忠贤真是老来见了福气,随着大明开始涉足大航海,各种新奇古怪,见所未见的玩意儿都开始流通。 有些东西,连他也不得不赞叹红夷们懂得的真不少! 傅应星没注意到魏忠贤嘴里的东西,只是满脸愤恨的道:“有生员在苏州挑民闹事,打死了咱们东厂的旗尉!” 魏忠贤道:“谁干的?” 傅应星道:“还能是谁?民间那些东林余孽,他们个个儿的自视清高着呢!” 相比傅应星的气急败坏,魏忠贤倒是显得不慌不忙。 他愣了愣,慢吞吞把嘴里的沫子漱干净,又从小阉手里取了巾帕净面。 傅应星半晌等不到他的回音,又说道: “督公,这是苏州第二次发生打死旗尉之事了,这次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魏忠贤冷冷瞥他一眼,说道: “这事本督早就知道,那姓赵的旗尉是抓错人了,人家苏州的推官周顺昌的确曾反对设立矿监,征收矿税。” “找个别的借口抓人,党同伐异,只要不太过火,怎么都行,可他不能以这次皇爷捉拿白莲教徒的口实抓人!” “你当皇爷是瞎的?东厂要是继续这样抓人,你以为他老人家在深宫就看不见?” “我告诉你,皇爷瞧得比谁都清楚!” 傅应星一时语塞,跌落在座位上,不甘心说道:“那督公,赵旗尉就白被那些东林余党打死了?” “这次我们要是忍气吞声了,东林余党可就跟过年似的了。” 被戳中痛处,魏忠贤手劲儿稍微大力了些,扔了巾帕,冷笑着低语说道: “这次我们是看在皇爷,才不去动那些东林余孽,让他们闹,闹的大起来反倒好了。” “最好说闹到皇爷那头,到时候再动手,我们就是顺应圣意。” 说到这,魏忠贤面色阴鸷。 “东林余孽早被本督杀得杀不多了,他们的长辈都斗不过本督,这些后辈们,更加翻不了天。” “你派人去苏州,告诉当地的番子,给本督卧着。” “再有拿捉拿白莲教徒说事胡乱抓人的,当心本督要了他们的脑袋!” “这事要是看不住,皇爷会要了本督的脑袋!” 拨乱反正 第712章 不能就这么算了 “溥天同怨,何止一人?” 朱由校阴沉着脸,将来自苏州的较事府密奏放在油灯上烧毁,然后坐了一会儿,仍觉得不解气,又将御案一脚踢翻。 这份密奏,说的正是周顺昌在苏州某处青楼酒醉后的题诗,诗中言辞激烈,自比文天祥,将天启皇帝比作隋炀帝一般的昏庸之君。 隋炀帝是不是如文人们叫骂的那样昏庸暂且不提,朱由校只知道,他这样来比,就没安什么好心。 “好个周顺昌,竟敢将朕比作隋炀帝!”朱由校的胸口不断起伏,眼珠一转,心里有了想法。 历史上的五人墓碑记,朱由校多少知道一点儿,和现在这次的缘由其实差不多。 说白了,就是督办司的税收到扬州去,影响到了东林党背后利益集团的获利渠道。 而东林党要为自己的主子们说话,可自己被魏忠贤杀怕了,又不敢跳出来,只能是挑唆一些无知百姓,在地方上暴力抗税! 他们蛊惑百姓,借朝廷征税引出的一些微词煽风点火,让那些无知百姓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地痞流氓做炮灰,以成全自己美名。 就是这种事情,居然在后世被传诵成了可歌可泣、惩恶扬善的戏码,何其可悲。 历史上,虽然这些人都被东厂抓捕,杀的杀、关的关,可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东林党借助此时在地方上再次占据舆论的上风,死于苏州暴力抗税的这些人,个个都被包装成了所谓的“国士”。 魏忠贤在历史上尚且还对这些人痛下杀手,而现在,不知怎么,他居然认怂了?! 或许是因为白莲教的事,让魏忠贤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觉得自己要给魏忠贤一个意思下去,好让他知道该怎么做。 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刑部尚书李养正的面前,大声问道:“你说说,苏州之事,该当如何处置?” “陛下,周顺昌在苏州颇有声名,据说闹税都是苏州乡民自发而为,朝廷不能不顺应民心啊……” “那依你的意思,朕不仅不能处置这些暴力抗税的刁民,还要给他们立几座碑文了?” 李养正满头是汗,憋闷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地道:“这…,还请陛下明察,三思而后行。” 看起来,是不能指望刑部来管这件事了,文人管文人,想必也管不出什么东西。 “是得明察!”朱由校呵呵冷笑几声,回到位子上,“既然刑部如此怕事,那此事便交由锦衣卫去办!” “传旨锦衣卫千户杨寰,让他亲自去一趟苏州,彻查此事!”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抗拒收税,是什么人在煽风点火,让百姓作乱!” 消息传出西暖阁,很快来到魏忠贤的耳朵里。 魏忠贤听了,当即便站了起来,抖着手说道:“快,快进宫面圣!” 傅应星靠在正厅的一面墙壁上,正在为皇帝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而愤懑不平。 在他看来,这毕竟是自己东厂的旗尉被打死,现在交给北镇抚司去管,这不是在打东厂的脸吗。 看见魏忠贤行色匆匆的离开,傅应星一脸纳闷:“督公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 “去面圣!”魏忠贤就猜到傅应星要问,边走边解释道:“你收拾收拾,随本督进宫面圣!” “陛下这是明着让锦衣卫处理,却是在提醒本督办事不力呀!” “啊,这…”傅应星一脸的惊诧,连忙跟了出去。 ...... 魏忠贤不愧为最能体察圣意的人,朱由校这个意思刚借着西暖阁一事传达下去,很快他就在外头求见。 不过这个时候,朱由校正在说另外一件事,闻言只是想旁侧一瞥,静静说道: “让他们进来。” 魏忠贤和傅应星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候在一旁,等着天启皇帝把现在手头的事儿办完。 “陛下为何忽然之间,有如此打算?”工部尚书崔呈秀愣了愣神,“王恭厂内中存备的火药,何止数千万石!” “仓促之间要搬离整个王恭厂,不甚容易啊…”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用不容置喙的口气道: “朕不管容不容易,现在是三月,朕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五月以前,王恭厂所有的东西,都要搬到京郊之外。” “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你这个工部尚书就不要干了!” 最近这段时间,朱由校绞尽脑汁的在想历史上天启大爆炸发生的范围和时间。 天启大爆炸大概是在五月底发生的,波及范围几乎是整个北京南城。 想要在如此匆忙的时间里疏散整个南城,这根本不可能。 要知道,现在的北京城可比历史上这个时候的人口要多得多了,朱由校继位这六年,北京城的人口多了好几十万。 除此以外,北京城也比历史上繁华许多,蒙古人、西方人、俄国人,各种人都有在这常住和跑商的。 至于南城,那更是官署聚集之地,刑部大牢、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的衙门都在南城。 别说一个多月,没有三五个月,南城根本搬不完。 而且你以为南城搬空就完了? 这可是大明京师,一下子搬空一半,到时候搬回来如何安置各方人等,那也是个问题。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天启六年就过去了,而这一整年地方上的灾害也才刚开始。 京师如此动荡,地方上又怎么稳固? 天启大爆炸很离奇,但是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是从王恭厂引发的。 与其搬空南城,倒不如把王恭厂直接搬走! 这些官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朱由校又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说王恭厂就要炸了。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故作神秘,给底下的官员直接下死命令,尽量把话说的严重些,才能让他们知道着急。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做两件事。 第一,彻查王恭厂周围,清除所有会引发火药爆炸的隐患。 第二,尽快将王恭厂搬到荒无人烟的京郊之外,至于存放的那些火药,搬的是越远越好。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多的火药,自永乐年开始,竟然一直都直接堆在京城里,也没人想过会不会出乱子。 要是这些事都办完了,天启大爆炸还是在京城里边炸的,那朱由校没什么说的。 那就是命! 拨乱反正 第713章 东林党的布局 崔呈秀不明白皇帝是怎么个意思,就突然下了这个决定,但他还是遵旨离开了。 至于之后的魏忠贤,心里就很是忐忑了。 崔呈秀走后,朱由校也没叫他们俩,就坐在御座上自顾自的看起奏疏来。 魏忠贤知道,不能在这干杵着,于是换上了一副笑脸,上前谄媚说道: “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 “是苏州东厂旗尉被打死的事,那周顺昌抗拒缴税,鼓动百姓,心思可谓坏到了极点。” 魏忠贤嘿嘿说着,见皇帝的面色依旧,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壮着胆子走到御座后,开始给皇帝捏肩、捶背。 “爷,这回是东厂出的事,要不还是交给奴婢处置?” 朱由校这才侧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边看奏疏一边问:“怎么你突然对这事上心了?” “苏州的事还是交给北镇抚司的杨寰,你们东厂就全力去查白莲教。” 皇帝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算是有些心思的人,这种时候也该退回去了。 可魏忠贤是谁? 当今天下,论猜测天启帝心思的人,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他几乎能确信,皇帝绝对是玩的一手欲擒故纵。 无论什么事,都要以让皇帝高兴为主,绝对不能让他心里有坎儿,一直在心里憋着。 现在可能没事,将来问题就大了。 他锤了一会儿背,笑道: “陛下天纵英明,杨千户是镇抚司四大千户之一,能力自然踏实,可是这事儿…,毕竟是东厂出的乱子。” “陛下让李实到苏州去办织造局,皇商会也设在苏州,从此以后,这苏州的乱子就没断过…” “究其原因哪,还是挡了一些人的财路,贼徒周顺昌,就是周起元的门生。” 朱由校一听,这才想起来。 这周起元是谁啊,他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铁杆东林党,朱由校在天启元年设立苏州织造局以后,数他反对得最欢。 周起元曾上疏弹劾织造局提督太监李实,徇私不法,朱由校没当回事。 魏忠贤呢,办事也得力,眼见天启皇帝都没管,便是直接下手让东厂把周起元给抓进京师拷死。 实际上呢,李实到底干了点什么,朱由校一清二楚。 周起元和那帮东林党的话,纯属编造,就是为了让织造局关门。 织造局要是开着,苏杭一带的桑蚕生意就全都落入了朝廷,也就是朱由校自己的手中。 对于这个情况,东林党背后的大佬们肯定是不干。 周起元之所以蹦出来,那是因为他实际上也是个小角色,背后还有更大的东林党要员指使,想帮幕后的利益集团拿回桑蚕的生意。 这桑蚕做成的丝绸在欧洲来的商人中历来很是受欢迎,经常有各国商人一船一船的往回倒卖,可是苏杭一带利润最高的行当了。 连周起元都是出来送死的小角色,更别提这个所谓的“东林后七贤”之首周顺昌了。 现在看来,他不过也就是个东林党随时可以抛弃的更小的角色罢了。 对付东林党这么多年,朱由校起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东林党叫的最欢的那个,永远都只是小角色。 无论天启二年就死在东厂的周起元,还是现在这个忽然闹事的周顺昌,都是可有可无。 在他们背后,一定有藏得更深的人暗中看着。 魏忠贤今天算是把话直接给挑明了,这些暗戳戳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 朱由校听了,也是觉得一阵寒心,再没了什么故意吓唬他的心思,直接说道: “既然忠贤如此的想要为朕办事,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告诉杨寰,这件事不用北镇抚司插手了,还是交给东厂,派缇骑到苏州,首逮周顺昌。” “参与这次抗拒交税的,一并缉拿!” 从魏忠贤决定息事宁人,到朱由校亲自过问,锦衣卫和东厂相继出手,不过才过去了两日。 这两日,苏州一带的局势却是更加败坏了。 东厂接管苏州的事后,京师是缇骑四出,魏忠贤也直接派出了他的侄子,大档头傅应星亲自前往。 且不说缇骑前往苏州以后,在当地是一阵如何的鸡飞狗跳,在北京南城,王恭厂的人却迎来了一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命令。 工部的公文言称,要王恭厂及其周围所属的厂、局,在五月以前全部撤出南城。 工部在京郊三十里外指定了一处新的地址,那里便是王恭厂今后新的厂局所在。 ...... 王恭厂所在位置,在今北京市西城区新文化街以南、玄武门西大街以北、闹市口南街以东、佟麟阁路以西的永宁胡同与光彩胡同一带。 自永乐年间起,大明一直对火器制造比较重视,起码在仿制欧洲火器上很积极,所以火器有比较大的发展。 而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机营,更是世界上第一支成建制的火枪部队,虽说现在已经辉煌不再,可毕竟底子还是有的。 三大营中,神机营是绝对的主力部队,在瓦剌围困京师一战中,几乎全凭神机营使用先进的火器,才得以击退了瓦剌骑兵。 在朱由校继位以前,神机营起码在名义上,一直都配备有最先进的火器和最强的兵力。 为此,在永乐、正德、万历年间,北京城内先后设立过六处火药厂局。 凡是神机营操练、作战所需的鸟铳铅子、火药,向都是由王恭厂预造,以备神机营兵士领用。 这种规格,说神机营是亲儿子也不过分了。 可是自从朱由校继位,神机营的地位不再,反而设立了一个叫勇卫营的,取代了原本京营及上十二天子亲卫在紫禁城中的地位。 这个勇卫营,现在多被直接称作禁军。 而原本的三大营呢,朱由校也没怎么整顿,就这样半死不活的放着,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六年。 谁也没想到,第一道关于三大营的旨意下来,竟然是把原本在京城里的王恭厂给搬出去。 这一下子,三大营的勋贵们不干了。 谁都知道王恭厂及附属的众多厂局,是专为三大营服务的,这一搬出去,三大营还剩下什么了。 难不成,这是皇帝彻底裁撤京师三大营的先兆吗? 拨乱反正 第714章 增置琉球府 “什么狗屁事儿都叫咱爷们给摊上了!”阳武候薛濂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冲周围几名勋贵说道: “陛下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要把王恭厂搬到几十里之外?” 一个勋贵也道:“卑职也不明白,这王恭厂怎么说也在南城屹立二百余年了,说搬就给搬走了?” 有人呵呵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你说说,搬就搬了,陛下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工部忽然来个文书,说是要在五月前把王恭厂及周围厂局全部搬到京郊的三十里外。” “我的天,那可是数千万石的火药,成堆的火器,怎么可能是说搬走就能搬走的!?” 这阳武候一爵,始封于薛禄,以靖难军功封爵,至今传到了薛濂的头上。 五军都督府改制以后,薛濂任在京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为人多不法,鞭打兵士、欺辱百姓之事,对他更是家常便饭。 历史上李自成入京,薛濂被刘宗敏拷掠最酷而死,是时,京师百姓闻者无不称快。 毕竟这番话,都是勋贵们发发牢骚,真正的旨意还是得遵从,眼下天启皇帝的权威,可是说一不二。 很快勋贵们的议论声就渐渐减轻,有人问道:“侯爷,咱们…到底是怎么搬?” “还请侯爷示下!” “您给拿个主意,毕竟这王恭厂关乎三大营的事,咱们各家,都在三大营有亲旧为官。” 底下的人也纷纷说道。 薛濂闻言,更是愤恨的拍打一下桌案,道: “我看,陛下这是受了奸臣挑拨,成心的为难我们这些人,搬什么搬,搬不了!” 外头传公文的工部书记官正在等着,却迟迟不见回音,只好找了进来。 他看着坐在堂上这些大眼瞪小眼的勋贵们,纳闷的问道: “阳武候,什么时候开始啊?” “陛下规定的日期有限,可是过一个时辰,就少一个时辰,依下官看,还是早些动手为好。” 薛濂看他一眼,淡淡道: “王恭厂周围厂房众多,仅是储存的火药,就有数千万石之多,仓促之间哪能搬得完?” 他一发话,勋贵们也都是出言附和,历数搬迁王恭厂的种种难处。 “阳武候到底是什么意思?”书记官愣了愣,问道。 薛濂朝紫禁城一抱拳,道: “还请回去禀明崔部堂,王恭厂搬迁一事,实难从命!工部也要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才是!” “你们这…” 书记官毕竟人微言轻,也就只是个传话的,闻言胳膊抬起又放下,无可奈何的转身走了。 “部堂,勋贵们如此行事,陛下怪罪下来,还是咱们工部担责,您要早做打算哪。” 工部大堂之内,看着书记官走出去,工部屯田司郎中王奂忧心说道。 “无妨,这事,本部堂心里有谱,自己忙自己的去。” 崔呈秀听见这个消息也不无意外,倒是没什么恼怒之情,他倒能理解勋贵们的想法。 本来,当今皇帝建立勇卫营之后,至今就没有怎么动过三大营,一直都是他们勋贵在管事。 勋贵世家恨不得都把自家的子弟塞进去,所以现在的京营,几乎是没有什么正经能拉出去作战的官兵了。 王恭厂牵扯的利益,就和勋贵世家息息相关。 说实在的,朱由校去动王恭厂,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历史上的天启大爆炸马上就要来了呢。 既然知道这事,那也就不能无动于衷干等着他发生。 把王恭厂搬走是眼下最好的选择,长远来看,把火药库和兵工厂建在城里,也的确不是个办法。 可是这样做,却不可避免的切到了勋贵们的蛋糕。 王恭厂没了,京营从哪拿兵器和火药,没了这个明摆着的渠道,勋贵世家们又从哪捞钱? 勋贵们本来就都是保皇一党,大部分人受了不少好处,都不会吭声,可就是有那么几个特例。 阳武候薛濂,就是最典型的一个。 自持祖上功高,如今又在后军都督府得了京畿一带的兵权,更加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圣旨都下来了,他居然敢阳奉阴违的不办事儿,可见是已经自大、猖狂到了何等地步。 王奂看着自信满满的崔呈秀,也不再多说什么。 ...... “混账!” 朱由校把奏疏劈头盖脸地扔在这些工部大臣的脸上,说道: “这事跟你们工部无关,去给朕叫张维贤过来,他们自家的事,让他们自家处理!” 自从五军都督府改制以后,大都督府作为统筹各地都督府的总治所,也在京城重新建了起来。 距离紫禁城还不远,就两条街,离东厂也近。 英国公张维贤不一会儿就赶过来,颤颤巍巍的道:“陛下匆忙召臣前来,臣惶恐,不知陛下是所为何事?” “看看,仔细看看,看看你手底下这帮勋贵们干的好事儿!”朱由校气儿不打一处来,开门见山的说道: “朕只有一个要求,五月以前,王恭厂整个儿都得搬到京郊三十里外。” “张维贤,你听明白了吗?” 张维贤飞快的扫了几眼奏疏,心里是“哐当”一下就沉了下去,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此事因勋贵而起,便是我英国公府的职责。” “臣一定亲自去找那阳武候薛濂,问个清楚。” 朱由校倒也没直说怎么处置这帮阳奉阴违的勋贵,只是哼了一声,说道: “行了,你下去,朕与阁臣还有要务要议。” “臣告退——!” 这乾清宫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张维贤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山呼跪走。 朱由校这才转过头来,笑道: “来,咱们继续。” “据阁老方才所说,大明要在琉球设府,纳入福建省的建制沿革,归福建省管理,朕也觉得不错。”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内阁首辅魏广微好像没听着方才勋贵们生事的消息一样,淡然的说道: “启奏陛下,琉球既已收复,就要置州府以管辖,但是琉球当地有不少高山族等部落的族人。” “这些族人虽然经过贺虎臣的收服,对朝廷却还是有着不少敌意的。” “这些当地部落,世代居住在琉球,南琉球、北琉球若想互通,就要必须通过他们的地区。” “臣以为,应当将这些部落族人分批迁入内地同化之,再将内地流民迁往琉球居住。” “他们起初定然不会愿意,朝廷便可以给予高官厚禄,予他们的首领为官,以促成此事。” “如此,琉球可定。”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 “好,在琉球设置州府的事,就交由你们内阁会六部去办!” 拨乱反正 第715章 勋贵们的心思 内阁召集六部部议这么一商量,就发现琉球的事其实很好处理,其中最难的不过是两点。 其一,在琉球单独设省,还是划入福建省的建制沿革,以州府管理。 这件事解决了,那就只剩下其二,里头那么老些土著部落应该如何处置。 其实这事,也不难。 贺虎臣给兵部的表奏请功文书,恰好给部堂的衮衮诸公们提了一个绝佳的点子。 表奏是为这些当地土著部落请功的,满篇都透出了贺虎臣的一个意思,这些土著——“骁勇敢战”。 这些土著利用落后的武器装备,不仅能击退荷兰人的殖民侵略,居然还能把经过袁可立操练的登莱水师击溃。 虽然说水师不善陆战,可那毕竟是袁可立以戚继光练兵之法操练过的,比一般沿海卫所的卫所兵都强上许多。 能打出这个战绩,说明这些土著部落的男丁,是极好的兵源。 既然是兵源,那就得利用起来啊! 兵部尚书王洽说道:“诸位听我一言,贺总兵说过,高山族等部落的族人骁勇敢战。” “据此,在下以为,我等可以联名奏请陛下整顿京营,就以琉球这些部落的男丁为新军。” 话音落地,顿时在内阁部议中引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什么,这些当地土人召入京城,岂还不乱了套了吗?” “说的在理,京营乃是我大明的御营,连年挑选九边精锐选锋,怎么能让这些土人随随便便就进去呢?” “王部堂怕不是忘了,就在去年,这些土人还在琉球伏击我登莱水师官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他们绝对不可以信任!” “非也、非也!你们想啊,如果贺虎臣说的是真的,那这些土人的战斗力,或许真的不可小觑!” “你这是什么道理?” 看着下头的争论似乎一时间也难以停歇,刚刚进入内阁的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本想说话,却看了一眼内阁首辅魏广微。 后者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并不打算制止这个如菜市场一般的场面。 见此,温体仁也就不再吭声。 谁知道这个老家伙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魏广微这人谁都知道,他可是阴险得很。 等了一会儿,魏广微才是不慌不忙的道: “行了,陛下叫你们来,不是在这里讨论如何整顿京营的,再说了,这事陛下还没准呢。”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议如何处置琉球的这些土人。” 王洽坐了回去,户部尚书赵秉忠站出来,说道: “这些土人留在琉球,对朝廷设置官员管理当地,不是一个好助力,需要将他们迁往内地,缓慢同化。” “至于这些土人到了内地以后,又要如何安置,是召入京营为新军,还是划分一地设置土司,这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我等臣子,只是替陛下分忧而已。” 这番话,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 魏广微也道:“看看,看看赵大人的一番肺腑之言,连老夫也觉得惭愧不如啊!” “既然如此,要给这些土人安排些什么职务,赏赐些什么,诸位有没有什么说的?”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忽然站出来说道:“阁老,下官以为,对于琉球土人,要择一人重赏,其余人稍赏。” “赏可以,但要体现出朝廷之威。” “大学士请具体说说,老夫洗耳恭听。”魏广微没想到温体仁这么快就会出来说话,看过去说道。 温体仁显得十分谦卑,再三行礼而后才是继续说道: “琉球当地众多部落中,势力最大,人丁最多的为高山族,有数万人。朝廷应当以一卫世袭指挥使诱之,似其迁往内地。” “至于其余的琉球土人,稍加赏赐一些金银外加土地,便足使其畏服朝廷之威。” “换句话说,只要控制住那个最大的,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时日一久,他们的子女学习汉文化,通晓汉文,也就没了什么土人与内地人之分。” 魏广微不断点头,环视众人道: “诸位以为呢?” 王洽站出来说道:“如此即是最好的办法,下官附议。” “我也附议。” “附议!” 毕竟琉球当时与登莱水师的一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打错了友军,在那之后都是十分配合。 温体仁的办法就显得恰到好处,既体现出朝廷眼下对当地土人的招揽之意,也是做了长久之功。 ...... 内阁部议这边顺利解决琉球的建制沿革,还有当地土人的安置问题,但是王恭厂那头,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了。 张维贤出了宫,就带着人直奔王恭厂外的神机营火药局。 在那里,他见到了刚喝完酒,搂着一名女子睡觉的阳武候薛濂,周围还有三五名勋贵也是如此。 张维贤当即就是气的脸色铁青,冷冷道: “把他叫起来。” 一声令下,泰宁候陈延祚上前将被褥一把掀开,大声叫道:“阳武候,起来了!” “太阳晒屁股了!” 语落,周围跟随而来的勋贵们都是哈哈大笑。 “你看看他。” “是啊,睡的跟死猪似的!” “这是又找的哪家的小娘子?” 突如其来的凉意和笑声,使得薛濂浑身一惊,立马跳起来就摸向腰间,却是摸了个空。 睡觉的时候,佩刀早不知道让他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抬头一望,薛濂这才看见了脸色已经逐渐发黑的英国公张世泽,还有一脸嗤笑的泰宁候陈延祚等人。 这些勋贵,都是对着他们这些人指指点点。 很快,剩下的几名掌管王恭厂的勋贵都被人叫醒,一脑门子的问号,看着来人是张维贤,也都没了上回的耀武扬威。 “喝啊,继续喝!”张维贤坐在椅子上,望着周围糜乱的场景,说着反话: “我看你薛濂比我这个英国公、大都督都活的要更潇洒,陛下的旨意,你居然敢不遵从?” “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薛濂借着酒劲儿还没消,嘟嘟囔囔道: “国公爷您来了正好,你去内、内库看看,少说也要有个几千万石的火药。” “就是这些火药,搬一个月搬得完吗?” “陛下还说要五月前搬走整个王恭厂,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 “况且,咱们弟兄们,谁家在京营没安排几个闲差,王恭厂一搬走,京营整顿也就不远了。” “弟兄们可不比文官,就这点油水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拨乱反正 第716章 财阀们多年的谋划 “闭嘴,我来这儿,可不是听你诉苦的。” 张维贤一听这家伙还振振有词说个没完,当即就是把脸拉了下去,说道: “赶紧的,按照陛下的旨意把王恭厂给搬了。” 说完,带着一众勋贵转身就走。 按着张维贤的想法,本来就是知道朱由校在这种事上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之所以没有当庭说出什么狠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赶紧开始搬王恭厂。 可能是真有什么急事,不然阳武候薛濂这种事搁在以往,就算不直接被砍了,也得重罚。 张维贤也就是这个意思,转身都打算走了,就是想饶了薛濂这一遭。 毕竟薛濂打仗的能耐也是不错的,现在朝廷用人之际,只要不是太严重的过失,能饶就饶了。 谁承想,薛濂反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他赶上来,说道: “国公爷,您来都来了,就替我向陛下说动说动,王恭厂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搬的。” “倒不是搬不走,是王恭厂一搬走,叫弟兄们怎么办,各家的子弟塞到哪儿去?” “难不成,塞到勇卫营去吗?” 闻言,张维贤忽然转身。 “你敢——!” “陛下对三大营睁只眼闭只眼,那是因为早知道用不上,烂透了,勇卫营谁家要是敢动,别说本公没提醒过你们!” 薛濂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撒泼似的道: “那…,国公爷您给拿个主意,三大营的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真要是搬了,弟兄们怪罪我,您可别拿我撒气。” 张维贤冷哼一声,“你搬你的!” “有本公在这,我看他们哪家敢闹,真当我这个英国公是吃素的?” 薛濂也是没了办法,毕竟不能明着抗旨,而且英国公都亲自来了,这个面子不给也不行。 他只好起身,挥手道: “都愣着干什么,吩咐各个厂局,动手搬呐!” 张维贤已经走了,泰宁候陈延祚,也就是如今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薛濂的顶头上司,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薛濂的肩膀,似笑非笑的道: “你以后注意点,这事出的不对,趁早把你那个好色的毛病给改了。” “那些文人士子的笔,可是毫不逊色咱们的手中刀。” 薛濂一愣,道: “什么意思,那帮读书的又闲着没事干,到处去编造老子的谣言了?” 陈延祚边走边道,也是一摊手,“谁知道了,他们怎么不说我泰宁候府的事儿呢?” “还不是你自己管不住底下那东西,到处拈花惹草?” 薛濂朝地上唾了一口,摆手道: “行了,咱知道了。” “这帮狗日的。” 现在他心里也是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名声已经不怎么样,要是再因为这件事被皇帝记恨,可就真的要玩完了。 阳武候薛廉老老实实的开始干活,勋贵们一动,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也都分别派出兵丁和衙役净街。 王恭厂周围几公里以内,街上到处都是走动的兵丁和衙役,沿途出城的路线,也都被他们护卫住。 虽然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头雾水,但是皇帝的旨意很坚决,加上阳武候薛濂现在有些害怕,亲自下场,所以办事比较勤快。 京师这边风风火火的开始搬运王恭厂,苏州那头,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也总算是火急火燎的赶到了。 ...... 东厂的人被当街给打死,在苏州这可是第二回发生了。 上一回是传旨的缇骑,这一次是东厂下来督办差使的旗尉,都没什么好下场,据说被打的人样都看不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地百姓有多恨这些番子呢。 实际上,东厂收商税,哪和百姓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是一些无知者受了那些士子的挑拨,被当枪使了。 第一回还是那华侨海商领袖李旦幕后指使的,虽然东厂早就查清了此事,但李旦这个人泥鳅得很。 可能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回过大明,这两年一直待在日本,小日子逍遥快活着呢。 可是这次不同,东厂应付不了躲在日本的李旦,还对付不了你们这帮文人士子吗? 本来魏忠贤是害怕天启皇帝猜忌,并不打算多管。 但现在要管的不是魏忠贤,是当今皇帝,是皇帝不想放过这件事,下旨让东厂严办。 这样一来,番子们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了皇帝做靠山,底气更足了。 “念如!念如!” 迎春阁中,有人在喊杨念如,也就是此次所谓率领苏州士民抵抗阉党,打死督办旗尉的五个领头者之一。 其余四人,分别是颜佩韦、周文元、马杰、沈扬。 这五个人中,三个人都是东林士子领袖,其余两人身份则有些特殊,东厂查出来时也觉得蹊跷。 有一个叫马杰的,是现任苏州推官周顺昌的府上的马夫,后来周顺昌为这五个人请命,怕早就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结果。 这个貌似忠正的周顺昌,人设虽然摆的挺正,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那个叫颜佩韦的,是苏州富商颜佩禄的亲弟弟。 于是,东厂顺腾摸瓜继续查下去,发现苏州富商颜佩禄,实际上一直都和苏州的黄氏不对付。 这一点,就能解决很多疑问。 天启二年,朝廷在苏州成立皇商会,苏州黄氏是朱由校为亲自选定的皇商会之首。 而彼时的苏州,除了黄氏还有另外一大财阀,便是这个颜家,也就是黄氏最大的竞争对手。 实际上,颜家便是支撑东林党的幕后财阀之一。 他们支持东林党主政也是为了自家的利益,朝堂上东林党说一不二了,才能转过头来报答财阀们的支持不是吗。 自从皇商会成立以后,苏州织造局的李实便开始与黄华堂合作,几乎将桑蚕生意垄断。 借助朝廷的推波助澜,黄氏很快成为苏州商会暨皇商会的共同魁首,将多年来的竞争对手颜家给狠狠的打压了下去。 这样的局面,颜家自然不服。 但是天启二年的东林党虽然还没有经过来年的科举大案,在朝堂上却也已经远远不是得到朱由校支持的阉党的对手。 颜家,还是随着东林党在朝堂上的失势,再也不能成为黄氏的对手,从而一年年的衰落下去。 这场“五人墓碑记”,就是颜家等几家东林集团幕后的财阀势力,酝酿多年的结果。 他们为此,早已是筹划好了一切。 无论东林党还是其幕后的财阀们,自打朱由校继位那天一直到现在,从来就没有一刻放弃过。 拨乱反正 第717章 苏州民乱 杨念如正与众士子围坐在桌旁谈天说地,听见有人在喊,顿时如梦方醒,又跌回现实。 在畅想中,他已经是劝谏君上,对抗阉党的东林义士。 他英勇不屈的事迹,已为世人所铭记,震铄古今,彪炳史册,是当真的大丈夫。 而现实,他不过还是一个穷困潦倒,靠苏州推官周顺昌的帮助下,才某得一国子监监生之位的落魄书生。 今日是苏州府推官周顺昌的四十二岁生辰,借迎春诗酒集会为名,参与暴动的其余四人及一干士子,还有颜家的不少子弟,都被召来侑酒。 一来,是为庆贺周顺昌的生辰之日。 二来,也是为庆祝此番战胜阉党,还了天下间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说所谓的吟诗作赋,这向来都不过是士子们商量见不到光之事的托词而已。 周顺昌生辰,众人都要给面子,应召并无怨言,只是那些文人士子及商贾子弟,都是互相的知根知底,看不起对方。 在商贾子弟眼中,这些看起来洒脱高义的文人士子,不过是些自命清高的追名逐利之辈。 而在文人士子眼里,商贾子弟们同样不过是一些自命情种的好色之徒罢了。 相比商贾子弟们对文人士子的轻视和不齿,文人士子们实际上更看不起眼前的这些颜家子弟。 可是文人士子在民间大把大把的花钱,上等人一般的衣食住行,甚至于曾经朝堂上那些东林高官仕途的一帆风顺,都要倚靠这些商贾子弟。 文人士子并不敢得罪这些人,一旦被断了衣食,他们在外便成了真正的穷困潦倒。 那个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会也消费不起这等高档场所,人前毫无面子不说,更是只得在夹缝中求生存。 不冷不热,落落寡合。 而今这般与商贾、权贵子弟混迹在一起,反而抬高了他们的身价,使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贫穷百姓整日都要担忧的柴米油盐,活得真正潇洒。 杨念如,已经因为这次“挺身而出”对抗东厂旗尉的事,被周顺昌帮着谋了个国子监的监生资格。 现在的他,脸色丰润了,服饰鲜明了,就连先前腐儒一般的样子,也变得洒脱。 眼前的杨念如,再没有两个月前那种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寒酸气了。 身份不同,连呼吸都觉得比常人高贵。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文人士子对东林文官趋之若鹜,视冠以东林之名为荣的原因。 杨念如跟颜佩韦笑呵呵的说话,心中却腻得厉害。 现在的他,已经是国子监生,身份地位与从前的秀才截然不同,自然更加看不起眼前这些商贾子弟了。 他和其余参与此次暴动的颜佩韦、周文元、马杰、沈扬四人围着一小桌随意而坐,举杯说道: “诸位,我等为周老爷四十二岁生辰庆贺!” “周老高寿无疆!” “周老之高义,举世无双!” “周老劝谏君上,为民请命,不惧阉奴,堪称本朝的无双国士!” 桌上摆着精致菜肴,众人纷纷举杯,正兴致勃勃地位周顺昌庆贺生辰。 而周顺昌,看起来也并非像是在外如声名那般的清心寡欲,他涨红了老脸,显然十分受用。 “老夫何德何能啊,竟如此受众位的抬爱…”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周顺昌垂下头,泣不成声又道: “老夫也不想抗旨不遵,可是眼下阉贼乱国,鹰犬遍地,老夫只得如此…” “周老莫哭,这次若劝谏不成,再来一次便是!”杨念如早把自己当做了一众士子之首,起身说道: “这次数万人不行,下次,我等便发动苏州全城的军民,将督办司烧毁,把所有的厂卫打出苏州!” 颜佩韦拍案叫绝:“好!杨兄说的好!” “若是大家想要再劝谏,我颜家一定全力帮助,以助伟勋!” 周文元附和说道:“说的极是,我等以身劝谏,抗拒阉党,此事足传千古!” 众士子都是年轻之辈,哪里受得起这般鼓动,顿时都是面色涨红、高潮迭起,拍手叫好。 另一名士子首领沈扬顿时站起,冷笑: “说得轻巧!周兄可敢与我等这就出去,叫来亲朋好友,劝说百姓冲进督办司,打死阉党鹰犬吗?” 周文元骑虎难下,拍案而起:“有何不敢!” “哈哈哈!”杨念如也再度起身,朗声说道: “既然二位仁兄有此想法,我也不可退缩了!颜兄、周公,我们立时召集百姓,冲入督办司,打死那些为祸乡里的阉党鹰犬!” “督办司毁了,我看朝廷还拿什么收税!” 士子们闹哄哄的聚过来,同声叫好,不一会儿,都随着杨念如等人走出迎春阁,来到街上。 街上行人、百姓见到这些满脸通红,眼见是喝醉了酒的士子,都是惊诧不已,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众位!” “当今陛下信任权阉,纵容不法,而督办司胡乱征税,搅扰民生,如何使得?” “我等士子既晓孔孟圣人之道,就该带民请命,我们去砸了督办司,向朝廷请命!” “将阉狗的鹰犬打出苏州城!” 这番叫喊,使得许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但这个社会上,一向不缺少那种投机取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想捡便宜的。 眼下这个年头,这种人尤其更多。 很多百姓都是紧闭门窗,赶紧各回各家,生怕惹事,可士子们及各自的亲朋门生,汇聚成了一股数百人的人流。 他们人头攒动,吵吵闹闹向位于五条街之外的督办司衙门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本来就无事可做的地痞、青皮,各地流民,沿街乞丐,都是纷纷加入。 很快,这股人流暴涨到了数千人之多,附近的几条街道都变得拥挤不堪。 颜佩韦并没有出去,他负手站在楼上,望着苏州城中的乱象,冷笑说道: “周老爷,杨念如这个傻子,你给他个国子监生,他竟就如此的冲动。”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给我们省事儿了。” 周顺昌喝了一口小酒,坐在位子上静静说道: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们颜家还不赶快派人去周府和皇商会,闹一闹事?” 颜佩韦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这是肯定的,费这么多的周章,在苏州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彻底整垮皇商会和那些参与皇商会的商人吗? 自己这些财阀,也是时候再占据商界的主导地位了! 拨乱反正 第718章 里外不是人 “怎么回事?” 傅应星从进城走进督办司到现在,也就才半个多时辰,城中的变化却是急剧变化。 一名番子慌慌张张跑过来,急切说道: “大档头不好了,那几个闹事的士子,又纠集不少人往咱们这来了!” “什么?”傅应星一愣,问道: “他们来了多少人,先派厂役去驱逐!” 那番子闻言面露难色,“不成啊,大档头,这次来的人比上次闹事的还多,现在怕是要有几千人之数!” “他们一路过来,已到正阳街了…!” “正阳街…”傅应星喃喃一声,“那岂不是距督办司衙门只有两条街不到了吗?” “怎么我才刚进城,就发生这种事!” 督办司衙门毕竟不是军营,全数的厂役也就只有一千多人,大多数都分散在苏州城各处。 眼下还留在督办司衙门里的,只有三五百人。 “大档头…?”一名档头询问过去,见到傅应星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吓傻了。 “派人去南京!”傅应星忽然间的拍案而起,说道:“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 档头闻言,纳闷问道: “大档头,城中有两万驻军,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就算这些闹事的乱民再多,两万驻军还不足够吗?” 傅应星闻言,呵呵冷笑了一声,说出了实情。 “两万?那不过是账面上的数字罢了。” “朝廷整顿中原五省及九边,这些年来,却独独没有动江南七省分毫,是因为这里的水太深!” “整个江南省兵册上驻军十二万,实际上,总数能有两万就算不错了!” “苏州城说是有两万驻军,据我的估算,也就是一两千人,指望这些人平乱,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着,傅应星反应过来,厉声催促道: “快去,不要耽搁了!” 这名番子闻言点头,即转身而走,刚走几步,却是听闻督办司外一阵的喧闹。 他抬起头一看,脚步一晃,直奔后院小门而去。 崔呈秀看见报信的人已经走了,整理一番东厂大档头的鱼鳞服,再度冷笑一声道: “走,随我看看去。” “我今日倒要看看,这帮无胆鼠辈敢不敢强闯督办司!” ...... “砸了督办司!” “督办司是权阉鹰犬做主,乱收民税,苛捐杂税繁多,我等读书人饱读圣贤书,就该为民举义!” 这时,乱哄哄的人流已经自迎春阁来到了督办司衙门外。 番子们如临大敌,纷纷赶出门外护卫,将手握在刀把上,警惕的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场景。 “放你娘的狗臭屁!” 衙门中忽然间传出一声大喝,傅应星跨步出来,阴冷的眸子缓缓扫过人群。 作为当今魏忠贤最为倚重的东厂诸番役之首,傅应星的凶名比锦衣卫四大千户更甚。 他的眼眸扫视过处,士子、百姓,或者是隐藏在其中的蛊惑造谣者,无不是胆颤心惊。 “我问你,近些年我们可到尔等家中征收田亩地税?”傅应星随便看着人群中的一名跟风男子问道。 “没、没有…”那男子心中有虚,连退几步。 “既然没有,为何跟着这群沽名钓誉的东林鼠辈,沿街闹事?尔可知,参与暴乱是杀头的罪过!” 傅应星脸色勃然一变,挥手喝道:“押下去!” “是!” 番子们立即上前,将那男子押缚在地,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拖进了督办司衙门。 这番雷霆手段,当即将街上这些人吓住,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杨念如、马杰、周文元、沈扬四名士子领袖对视几眼,一齐出来说道。 “众位,番子只有数百人,我等有其十倍!” “就是,莫要被这些色厉内荏的番子吓住,随我们冲将上去,砸了督办司!” “此人乃是当今权阉魏忠贤的亲侄子,作恶多端、怅行不法,我辈高义之士该当杀了此人,以谢天下!” 他们四个一喊起来,士子们也是纷纷出言怒喝。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再度被带动起来,眼看着乱民和士子就要冲入督办司。 傅应星大步一跨,倒是毫无惧色。 他抽出手中佩刀,怒喝: “我看谁敢——!” “这里是东厂督办司衙门,擅闯者,事后朝廷清查,皆以逆反之罪并论!” 话音落地,番子们纷纷抽出腰间挎着的东厂官制双刀。 两方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就在这时,一阵鸣锣敲响,却是苏州知府寇慎带着苏州知府衙门的衙役们赶到。 衙役人数不多,只有三五十人,却还是在数千人之中硬生生开辟一条道路出来。 寇慎拦在众人身前,说道: “诸位,朝廷征收课税,打砸督办司总不是办法,听本官一句劝,回去!” “否则,番子们一旦报复,大家都要遭受池鱼之殃啊!” 寇慎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规劝,实则却是在拉偏架,所说的话,听在东厂众人耳中,就像刺刀一般尖锐。 “寇慎!”傅应星厉声说道:“你好大的本事,朝廷何曾收了课税?朝廷收的不过是商税!” “商税、课税,怎能混为一谈!” “枉你还自比苏州百姓的父母官,你当得起这个名号吗?” 寇慎听了这样一番“实话”,脸上却是毫无波动,微微一笑,转身说道: “傅大档头,差不多就得了。” “本官饱受苏州百姓爱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次也是来为东厂说和,怎么还不分青红皂白了呢?” 傅应星是越听越来气,合着自己里外都不是人了,当即就是大手一挥,喝道: “给我拿了他!” “是!” 番子们正欲上前,周围的人群却是瞬间炸开了锅。 寇慎实际上在苏州的名声还真的不错,有他的加入,再加上方才这样一波假惺惺的作态,百姓们更加深信,自己这次才是正义的一方。 一看番子们要动手,顿时纷纷涌上前去。 番子们只想要捉拿寇慎,百姓、士子不让,双方推推搡搡,场面乱做一团,很快出现意外。 一名番子失手伤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小腹,顿时间血流成河。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拨乱反正 第719章 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啊——!” 女人的惨叫声好像是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鲜血流淌到地上。 番子们看得愣了,失手杀人那个,更是小心地后退几步。 一个男人推开人群跑出来,抱着女人大声哭喊: “莲儿,你咋啦!” 男人哭的撕心裂肺,可是周围这些面色恼怒的百姓和士子们,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救助。 那名番子自觉理亏,放下刀想要上前查看,或许还有救治的机会,却被一名士子恶狠狠推开。 “你难道还要杀人灭口吗?” “番子横行不法,当街杀人,大家都见到了,这样的督办司,留着干什么?” “大家冲进去,打死这些狗仗人势的番子!” 那名士子攥紧拳头高声呼喊,而随着女人最后的一声呜咽,最佳的治疗时间被错过,终究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男人红着眼睛站起来,上前揪住那番子的衣领,怒吼: “你还我的莲儿!” “你这杀人凶手!!” 那番子满脸的惊惧,却是傅应星,看穿了这群人的伪善面目,上前一把打掉了男人的手,指着方才喊话那士子道: “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杀人者不是我们这些厂役,刚才本有机会救治,是这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耽误了时间!” “他们才是冠冕堂皇的杀人者,你们醒醒啊!” 那士子虽说是被戳中了真心想法,但是毕竟,眼下他才是代表着光明和正义,眼前这些厂役,怎么看都怎么像是狡辩。 世人皆知,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乃是权阉魏忠贤的亲侄子,杀人如麻,恶贯满盈。 士子根本不怕,站出来引颈说道:“那你杀了我,我辈苦读圣贤书,为仗义执言,早不怕死了!” 傅应星当即便要送他个痛快,可谁成想,那刚死了老婆的男人却挺身护在士子身前,说道: “要杀这些读书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闻言,那士子脸上露出一股阴鸷的笑容,但这笑容随即消散,很快他就继续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杨念如觉得差不多了,大声呼道: “冲啊!” “打死这些狗仗人势的番子!” 傅应星看着这个局面,也知道,是完全无法收拾了,这些东林党徒蛊惑人心的本领,丝毫也不比中原的白莲教要差! 各种方面,自己东厂都处于被动。 士子们善做人设,加之有地方“清官”和“财阀”相助,更加如虎添翼。 “快退!” “死守督办司!” 傅应星也知道,无论如何,东厂番子毕竟不是上阵作战的士兵,是根本抵挡不住几千愤怒苏州士民的。 其余番子反应也快,赶紧拉着最初失手杀人还在愣住的那番子,呼啦啦退入督办司大门。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督办司的大门被紧紧关上。 杨念如哈哈大笑,站在方才傅应星的位置上,振臂高呼:“看啊,番子们怕了!” “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 城南,苏州军营。 “守戎,不好了!”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地过来,“暴动规模扩大了,现在苏州城各处都乱了!” “除了那些在督办司闹事的,还有几万人趁乱打劫!” 闻言,坐在北侧身着铁甲的苏州守备闵洪脑海中“嗡”的一声,连声道: “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往日不都是闹一闹就自散了吗?” “府台这次没去规劝吗?” 那哨兵道:“去了,这次据说是不顶用了,乱民根本不听府台的劝告,反而越闹越欢!” “事情闹大了…”闵洪看着几名同样是满脸震惊的千户,颤声说道: “众位还是想想解决之法…” 一名千户面露难色,“守戎,整个苏州驻军不过一千三百余人,如何能制止这数万人的暴动啊!” 另外一名千户也道:“是啊,还是赶快向江南大营请援!” 千户和千总之分,一个是官职,一个是军衔,别于南北。 中原五省及九边战乱较多,统称做千总,所以千总一般都是手握兵权的实权将官。 至于江南七省,则叫做千户。 各地千户众多,大抵都是些世袭的军户子弟,毫无实权,空有其名而已。 真正手握兵权的实权千户,一座城中少之又少。 像是苏州城,千户一抓一大把,可是真正手里有兵的,只有眼前这几人而已。 江南大营,自从天启二年朱由校南下亲自设立以来,一直都在吸纳整个江南七省的精锐官军。 如今,江南大营有兵五万,负责维持南京及江南七省的治安和秩序。 其总督黄得功,更是出身于天启皇帝亲卫,以勇卫营禁军千总职出任,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天子嫡系。 言罢,众人纷纷点头。 帐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百户跑进来,慌张说道: “不好了,城中起火了!乱民往皇家商会去了!” “你说什么!?”闵洪惊的一下子做起来,身为苏州守备,他自然明白皇家商会那个地方的重要性。 皇家商会,乃是朱由校为掌控天下商人、控制贸易所设立,今后还要跟进大航海的全球贸易,更是不容有失。 一名千户也道:“守戎,平乱!” “等这些乱民烧了皇家商会,陛下怪罪下来,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针对皇家商会的安全,朱由校一向也是立法从严。 如果这次皇家商会因为暴乱受到侵害,甚至于被捣毁,他这个苏州守备是一定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闵洪方才下定决心,握住雁翅刀喝道: “传我的军令,召集全城官兵,直奔皇家商会,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皇家商会!” 当事情关系到自身的安危时,没有人不上心,虽说城中官军稀少,却也要奋力一搏了。 千户们纷纷起身,转出大帐各自召集部下。 驻守苏州的一千余官兵久无操训、奢靡怠战,集结的速度十分缓慢。 守备官闵洪自从得知乱民前往皇家商会的消息后,一直是坐立不安,生怕再磨蹭一会,皇家商会就没了。 不得已,他带着几百人飞奔出城南军营,先行赶往皇家商会所在。 这部分官军大部分都是闵洪的家丁,沿途遇见乱民,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直接下了狠手。 但凡遇见阻挠,没有任何二话,直接一刀砍翻。 现在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护卫皇家商会的安全,一旦那里出事,整件事就是完全的无法收拾了。 到了那时,整个苏州势必血流成河! 拨乱反正 第720章 闵洪之死 天启六年刚入夏某一日的夜色里,却是黑云遮月,街道上众人执炬如光,人声鼎沸。 苏州城最为繁华的鼓楼街,聚满了近千名吵吵嚷嚷的人们。 “皇商会与东厂相互勾结,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的没错,督办司留不得,皇商会同样留不得!” 一番吵吵闹闹,本来就是有目的前来的人群,纷纷借着这番气势冲上去,与跑出来的护卫撞到一起。 护卫人数毕竟稀少,而他们很快在推推搡搡间也已经发现,来皇商会寻衅滋事的这波人,并非全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 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的身强体壮者,若是一般的穷苦百姓,是吃不成这个样子的。 就算是再傻,也猜得出来这是有人故意要让这里关门。 皇家商会的会长黄华堂听闻有人闹事,勃然而怒,出来站在石阶上急呵斥道: “住手!” 人群被吓住,但是很快,领头一人皱眉道: “你是做什么的?” 黄华堂瞥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攥紧拳头反问道:“你是颜家的人,我见过你!” “怎么,颜佩禄不敢亲自见我,要你们这班小喽啰来挑事?” 那人闻言心中升起胆怯之情,也知道自己不能过分暴露,于是悄悄后退数步,隐藏在人群之中。 “上!” “砸了皇商会,我们便是功德圆满了!” 谁知,话音刚落,便有一把钢刀从后面插进了他的小腹,顿时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临死前的一刻,还在极力转头,想要看清楚是谁。 “官兵来了…” “官兵怎么敢出军营的?” 苏州守备闵洪胆小怕事,众人皆知,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苏州民变,他居然带着家丁出营平乱了。 闵洪收起刀,大声喝道: “护卫皇商会!” 数百名官兵纷纷挤出人群,手持佩刀,对准了眼前虎视眈眈的人们。 闵洪看着底下已经没了声息的那人,冷冷说道:“本官乃是苏州城守备闵洪!” “闹事者速速离去,否则一概以逆反罪论处!” 本来,官兵出来平乱,这些人应该害怕,可是这次来的官兵数量实在太少。 而且闵洪到底是胆小怕事之辈,虽然装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却是很快就被人识破。 他一番话只说如何如何重处闹事者,警告意味明显,却很容易让人相信,士子们所言,就是真的。 闵洪一时慌乱,只顾武力威胁众人散去,这正是底下那些有心人所乐于见到的。 谁也没有料到,官兵的出现,不仅没有起到威慑人心的效果,反而把人群更加激怒了。 一个颜家的人见势不妙,又使出了蛊惑人心的伎俩,立即站出来说道: “闵洪!你身为朝廷的守备官,督办司乱收课税你不管,我等仗义执言,却带着官兵来残暴镇压,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男人被蛊惑得不轻,对此深信不疑,冷笑道: “与这些狗官兵多说什么,我看,课税之事这个守备也有份!” 一个女人平日活的也不怎么样,今日刚好抓住出气的机会,口中连绵不绝: “今日如不让朝廷见识到我们的决心,日后周老爷一定会再受东厂厂役的威逼胁迫!” “大家说是不是!” 一名士子登高而呼:“二位所言甚是!我辈士子甘当人前,与我冲啊!” 言罢,这士子纵身一扑,直接扑倒一名官兵。 那官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耳上一阵剧痛,却是那士子好似疯了一般,竟然将他的耳朵活活咬掉。 这官兵捂着耳朵痛呼,鲜血淋漓。 那士子哪里还有往日孱弱的模样,吐了耳朵,骑在那官兵身上又锤又打。 闵洪还来不及回答,群众都被士子和颜家人所带动,纷纷高叫起来。 “原来守备也是东厂的人!” “权阉不除,简直没天理了!” 众人一面叫,一面向官兵冲过去,数千人之声,如同山崩地裂,转瞬间便冲散了官兵薄弱的防线。 而闵洪手底下的兵,军事素养也实在不怎么样。 他们平日仗势欺人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立即吓得丢盔弃甲,东奔西窜,想逃出群众的包围。 闵洪强打起的胆色一时全无,二话不再多说,转身就走,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却没成想,被一名士子追赶上来抓掉了头盔,将他劈头盖脑地一顿打。 “放肆——!”闵洪胡乱就要去抓扔在地上的佩刀,却是眼见暴民越来越多。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整个苏州城已经全都乱了套了。 无论到底是不是因为所谓课税闹事而愤愤不平的人,此刻也都是闹腾起来,发泄着对平庸生活的不满。 一个官兵被暴民用草叉刺中心窝,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惨嚎几声,很快就断了气。 其余的兵士由于人数太少,加上也没有什么组织性和死守的心思,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 一名千户带着几十人正赶往皇家商会所在,想要支援他们的守备,却是听见前面一阵地动山摇的呼喊声。 十余名家丁屁滚尿流地跑来,千户当即揪住一人,怒声喝问: “怎么回事,守戎在哪?” 那家丁满脸的惊惧,颤声道:“守、守戎他…死在那些暴民的手中了!” “快走,围住皇家商会的暴民起码有一千多人啊!” “守戎死了?”千户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快跟我回军营!” 眼下已经不由得他再犹豫了,几条街数千人的骚乱,由于官兵和官府的镇压、安抚不力,已经全面升级为全城的暴动。 现在到处都是打砸民居,抢夺财务的不法之徒。 苏州城中,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到处都是喊叫声和火光,人们尽情的发泄着往日间憋在心中的愤懑之情。 大户们全都遭了殃,就连始作俑者颜家,都被暴民们在疯狂的砸门。 当就连官兵都压服不住骚动时,社会秩序,也就是瞬间崩塌。 人性显现出来,士子、暴民,一改往日的作风,平日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全都一幕幕发生在眼前。 不过好在,闵洪带着官兵赶来,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这些官兵为皇家商会争取到了堵住大门的时间,而暴民们将官兵打散以后,发觉皇家商会的大门早已紧闭不开。 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寻找柴火堆放在门前,想要用一把大火,将整个皇家商会烧个精光。 时间进入深夜,苏州城的暴动愈发无法控制,大批的百姓开始向外逃难。 十余里之外,腾起了阵阵尘烟,马蹄如雷。 拨乱反正 第七百一十四章:不用查了,直接抓人 深夜,苏州城中执炬如光。 众多人手持着火把,汇聚在皇家商会的大门前,颜佩韦看着眼前众多的柴火,心中激动不已,高声道: “众位,就让我们用这一把火,向当今的昏君和权阉宣明我苏州士民的高义之心!” “烧!烧!烧!” 众人早就闹红了眼,将火把一下下的举起。 颜佩韦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正是因为大局已定,而他心中也有想亲自引燃这一把火的想法。 待众人呼喊声逐渐散去,颜佩韦正要将手中火把扔进柴堆之中,却是忽然感觉脚下一阵的撼动。 紧接着,手上一疼,不知从哪射来一箭,穿透了骨肉。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却是黄得功自得到傅应星的消息后,日夜兼程,率领四千余铁骑赶来。 黄得功骑在马上,收了弓箭,赶上前来,直接抽出刀架在颜佩韦的脖子上,喝道: “拿了!” 颜佩韦眼珠一转,还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看见跟在黄得功身边的骑兵不过十余人,又是大声叫道: “江南大营总督就可以无故射人了吗?” “我犯了何罪——!”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犯了煽动暴乱,蛊惑人心之罪,罪当万死!” 黄得功看着他,冷笑一声。 见颜佩韦还要再说,黄得功脸上泛起狠色,将雁翅刀高高挥起,然后猛然间落下。 一颗正“滋滋”冒着鲜血的头颅,就这样滚落在地。 颜佩韦直到死前,还没有猜到黄得功会这样的果断,没有得到任何命令,就敢杀他。 当然,黄得功可不是闵洪。 这般的雷霆手段,直接将在场所有的暴民全都吓住,场中寂静半晌,但很快有人故技重施,当众宣道: “诸位,官兵残暴,我等——” 话还没说完,一名江南大营的骑兵便催马上前,从背后将钢枪捅进了他的身体。 “还有谁要再说的?” “出来一个,爷就弄死一个!” 方才捅死人那官兵提着滴血的钢枪,催马在人群之间来回走动,眼中精光四射,浑身杀气腾腾。 又有几个人不信邪,互相对了眼色,一起出来大声喊叫,鼓动百姓反抗。 骑兵们没有任何犹豫,冲进人群找见这些人,要么当头一刀,要么便是钢枪穿刺。 转瞬之间,地上便又多了几具热腾腾的尸体。 所与人都是一样的下场,江南大营来的人,动起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基本都是一句话没等说完,上来就砍。 黄得功看着尸体,环视众人,而他周围那十几名虎视眈眈,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官兵,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只十几个人,便是让聚集在皇家商会周围的近万暴民鸦雀无声,惊惧异常。 见此,那些隐藏在人群的颜家子弟和士子,都是有些害怕,暗自后退几步,想要趁乱逃走。 黄得功看着这些人四散而逃,却是并没有召集。 很快,周围响起隆隆的脚步声,大队从周围州府赶来驰援的官兵奉命进援。 这些官兵将逃走的煽动者团团围住,很快控制了街道。 赶来的一名游击将军见黄得功十几骑便冲进苏州城,平定了如此大规模的暴动,心中震撼。 他连忙上前,抱拳说道: “卑职见过总督!” 黄得功哼了一声,收起兵器道: “苏州戒严,派人净街,跟东厂的人挨家挨户的查,带人跟我去颜家!” “先抄了颜家,本督再亲自向陛下请罪!” 游击将军自然明白,抄家这种事,除非是皇帝有明旨下达,不然地方官员擅自行事,属于僭越。 不过黄得功的身份非同小可,他出身于皇帝亲自建立的勇卫营亲军。 这样的事,有他做主,余的官兵办起来也能得心应手。 来自各地的数万名官军在后半夜分批赶到苏州城,官军的数量一多,城中也就渐渐的安定下来。 “轰隆”一声,颜家的大门被官兵使用虎墩炮轰开。 黄得功抽出雁翅刀,大声喝道: “冲进去,抄了颜家,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次苏州暴动,幕后便是颜家指使,尤其是颜家的家主颜佩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官兵们冲入颜家府中,彻底贯彻了这道命令。 整个颜家,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官兵接下来的血腥镇压中,尸骨无存。 黄得功站在大堂上,暴怒的踹翻了一张桌案,喝问: “颜佩禄呢,让他给跑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贼人,本督不亲手砍了他,难消心头之恨!” 说完不久,一名江南大营督标营兵士赶来,大声说道: “启禀总督,找到颜佩禄了!” 原来这个颜佩禄一听官兵入城的消息,就已经在收拾细软,打算从海上跑路去日本。 趁官兵在杀颜家人的时候,他脱了绸袍,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破烂衣裳,丝毫不再顾全体面,就这样躲到了臭气熏天的粪坑角落里。 按照颜佩禄的想法,本来是想要等官军散去再暗中逃走,却没成想,被一个东厂的番子发现,给拖了出来。 黄得功总算放了心,捏着鼻子看向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甚至想要与朝廷作对的江南财阀,本想要说什么话也都被咽了回去。 “带下去,择日发落。” “颜家资产,如数充公,苏州戒严五日!” ...... 京城稀稀落落飘洒着天启六年的新春初雨,本来刚刚转暖些的天启,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湿滑寒冷,让人的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 好在西暖阁有地坑和宣德炉取暖,令天启皇帝不至于遭受忽然降温的严寒之苦。 然而,终日烧炭的宫殿内总是让人觉得胸口憋闷,于是朱由校不顾劝阻,来到窗檐边,将精美花窗打开一道小缝。 新鲜又寒冷的空气从缝隙间流通,使人心神一振。 恰在此时,王朝辅走过来说道: “爷,苏州的暴动平定了。” 苏州的暴动,动静虽然大,可那毕竟是在内地,周围都是安稳如常,又有江南大营朝夕可达,苏州再乱,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倒是这次东林党和财阀们的垂死反扑,让朱由校意识到,是该插手江南七省的军政了。 朱由校接来折子,继续站在窗檐边上,边吹冷风边翻开看着,看罢,笑道: “带着十几个骑兵就敢入城平乱?这个黄得功,也不枉费朕对他一番栽培…” “那刑部的意思呢?” 王朝辅道:“刑部老爷们的意思是,此事干系重大,东厂查出的名单足有一百二十余人,牵扯甚多,需得详细审查,证据确凿,才能定案。” “狗屁…,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朱由校听着听着便冷笑一声,将奏疏扔回到王朝辅手里,走向御座道: “煽动几万人暴动,这还不叫证据确凿?” “朕说,黄得功杀的好,傅应星也杀的好,杀的还不够,得把这些人全都杀干净了,朕心里才舒服。” “告诉刑部,不用再查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东厂,让傅应星就按这份名单抓人。” “首逮周顺昌、杨念如、马杰、周文元四人,还有那个苏州知府寇慎,一并给朕拿到京师问斩。” “大明养仕二百余年,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中山狼?” 拨乱反正 第七百一十五章:天地总不公 落日余晖映入文华殿,昏黄的日光下,朱由校正伏案练习书法,听门外似有脚步声轻轻停下。 过了片刻,淡淡说道: “进来吧。”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温体仁踮脚来到文华殿中,见天启皇帝仍旧在自顾自的练习书法,便继续说道: “苏州的事,臣以为,必不是一朝一夕促成,颜家还只是其一,其余还有赵、李两家苏州的大户,参与其中。” “如要按照陛下昨日圣旨处置,大动干戈,少则牵沿数万之众,如此,对陛下圣明之声不利。” 朱由校淡淡一瞥,手中一顿,随即继续专注地写字: “那依温阁老的意思,朕难道要从轻发落吗?” 温体仁想了想,说道: “从轻发落也大可不必,此事系东厂逮周顺昌而起,而闹事之人,大抵是一些朝廷改革分省录取制度以后的不满士子领头。” “陛下可赦免那些被蒙蔽的百姓,只罚颜、赵、李三家及那些幕后主使者,惩处官员,以安民心。” 朱由校半晌没有说话,数息后,写罢手中的字,笑着招手示意温体仁过来,道: “温阁老说说,朕这字写的怎么样?” “威福下移,驯至于乱…” 温体仁向前几步,看见这八个字,心中一震,面色微动,讪笑道: “陛下这字,颇有《颜勤礼碑》的特点,筋肉丰满、浑厚有力,恢弘雄壮、大气磅礴!” 朱由校微微一笑,扔下毛笔,坦然道: “世人常说,颜筋柳骨是书法各家中的集大成者,阁老如此夸赞,朕倒是觉得愧不敢当了。” 语落,文华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温体仁自然明白,天启皇帝这字要传达的意思。 “那温阁老知道,这些字出于何处吗?” 温体仁怎么说也是一步步做到内阁的朝廷重臣,进士出身,自然熟读这些经卷。 “威福下移,驯至于乱”这八个字,不是出于别出,正是朱元璋所写的三十二条大诰其一。 “此八字出于太祖皇帝大诰第三十二条,‘威福下移,驯至于乱…乱世、当用重典…’。” 朱由校听到,呵呵一笑: “这大诰仍立在宫中,满朝文武都如先生这般熟读背诵,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说着,朱由校负手转身,留下一道背影。 “此事朕意已决,阁老不必再劝,回去让那些还打着劝谏心思的大臣们,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太祖皇帝起于微末,经逢乱世,人命如草,常说乱世当用重典,朕亦深以为然。” “这次民变事后清查起来,虽然苏州可能会血流成河,但是江南七省,都会太平。” “朕的这个心思,阁老明白吗?” 说着,朱由校微微侧目,斜睨过来。 温体仁连忙垂眸下去,不敢于皇帝对视,颤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是臣糊涂了,臣优柔寡断了。” “不过阁老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这样吧,告诉傅应星,颜、赵、李三家,那些名单上的官员、士子照抓不误。” “被蒙蔽、蛊惑的百姓,也都是苦命人,许那些有家有室的外放它地,不要牵扯太多。” 温体仁这才放下了心,纳头便拜: “陛下仁德,天下百姓必会对陛下感恩戴德,歌颂天恩!” “行了,你下去吧。”朱由校一摆手,待温体仁离开,冲一旁侍候的王朝辅说道: “将这副字帖抄习百遍,给在朝为官的每一个人,都送去一副,就说是朕让他们好好读读。” “天地总不公,该死的,不该死的,日日夜夜,死的人多了,朕又岂能顾得过来…” “畏首畏尾,做得成什么事?” 自语一句,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道: “摆驾,坤宁宫。” ...... 苏州之事到了第三日,已经全然都搞清楚了。 起码,官府放出来的消息是这些,暗中还有没有其它的内幕,这便不是一般士民所能知道的了。 在黄得功平定民变的第三天一早,苏州府衙在全城各地都放出了告示。 这份告示,标志着这次苏州的乱子,总算是告一段落。 听闻官兵重新控制了苏州城,乱象宣定,许多躲藏到城外的百姓,都是陆续回来了。 为了将那些东林士子和财阀们的交易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不仅官府告示,《京报》中也详细的刊登了此事。 根据告示中所说,苏州民变,不是简简单单由士子鸣冤造成,官府宣示出的事情真相,令许多人都是后脊背发凉。 苏州百姓爱戴的所谓清官,苏州知府寇慎,被东厂在府中查出近三十万两的现银。 除此以外,在苏州、杭州、南京郊外各处,又有在寇慎名下的众多园林、田宅。 这个清官,并没有百姓们所想的那样“清”。 对于此事,当今皇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强硬,擅自查抄颜家的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什么事没有,反而得到了褒奖。 天启皇帝在朝中的举措,某种程度上,稳定了苏州当地的局势,使得东厂也敢于放开手清算。 经历了三日风波,本来就该登门抓捕周顺昌的厂役们,再度敲响了周府的大门。 傅应星亲自前来,直到现在,他还在为前日督办司未能被乱民攻破而心存庆幸。 无论东厂处于什么人人喊打的境地,有一件事是厂役们得以安心的基本,便是当今的皇帝。 天启皇帝的心思,一向都是未有什么变化。 皇帝的信任,胜过坊间恶语中伤的千言万语。 这也让人人言称是“凶名赫赫”的东厂厂役们,心中更加坚定,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 “笃笃笃…” 傅应星紧握成拳,再度敲响了大门,正要不耐烦的下令砸门,却是发觉,门,居然缓缓的开了。 于是傅应星举起一只手,随时准备应付周府中人的垂死反扑。 然而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周顺昌自缚于门前,踏出大门,在围观的众人眼中,铁骨铮铮似的道: “尔等听从权阉指使的东厂阉狗,抓我、杀我,我周顺昌一概听从,切勿再扰民害民了!” 拨乱反正 第七百一十六章:坏人我们来当 “看来你们这帮人,还是贼心不死。” 傅应星嘿嘿怪笑一声,上前说道:“周顺昌,你当真还以为现在的苏州,是你能闹得起来的吗?” “这个坏人,我傅应星当定了!” “小的们,押走!” “周府全部查抄,一个活物都不留!” 一声令下,番子们纷纷踹门而入,旋即周府中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 一名番子直奔着周顺昌的老爹过去,当众将这老鬼按在脚下,对着脑门子就是一阵狠踩。 直踩到老家伙连惨叫、呻吟的力气都没了,这才一道割下他的首级,交到这边。 而周顺昌,显然也没料到番子们经受这次事件以后,居然还会如此的毫无顾忌。 他看着死不瞑目的父亲,厉声痛骂: “阉狗,你难道就只会对付我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人和师友吗?” 傅应星恬不知耻地笑道:“你说对了,我就会这些,我这次不仅要把你的家人和师友都抓得一干二净。” “我连他们的家人和师友,也要一个不落的抓了。” “怎么,难不成你还能再鼓动数万人造反?我告诉你姓周的,眼下江南大营几万人在苏州城镇着,你翻不了天!” “带到广场上,老子等会儿要亲手,挨个把他全家都给砍了!” “给他嘴里塞上,我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是怎么把他全家一个个给砍了的。” “既然已经是坏人,那就坏得更彻底一点儿。” 闻言,番子们也是哈哈大笑。 这话说的不错,反正无论怎么样,自己这些人在天下人的眼中,就是坏事做尽。 那倒不如破罐破摔,一“坏”到底了! 这事后清算,掀起大案,得罪人的活儿,还是得咱们东厂来干! 傅应星看着周顺昌痛苦的神情,走到他身边,低声冷笑道: “你等着看,看看你的那些幕后主子们,有没有一个人再敢跳出来找死的。” ...... “东厂查案,开门!”苏州城某条小巷,一名番子锤响了一户看似毫不起眼的百姓房门。 门内一阵的慌乱,还有瓷器被不慎摔落打碎的声音。 不一会儿,传出一句发抖的问询:“东厂的老爷们,我们没有参与暴动啊…!” 番子道:“参没参与,开门便知道了。”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了!” “别、我开!”门内传出一阵争吵,但是很快,由一个神态慌张的中年男人,打开了房门。 番子向屋内一看,发觉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 一男一女,一个孩子。 “嗯,你们没事了。”番子刚要离开,门还未曾关上,便从内房传出一声细微的轻咳。 转瞬之间,番子的刀抵在了门缝之间。 “什么声音?” 男人顿时惊慌失措。 “没什么声音啊…厂爷是不是听错了?” “给老子滚开!”番子“砰”地一脚踹开房门,推开男女,大声喝道: “搜!” 番子们顿时间鱼贯而入,很快,就在内房中搜出一名身着青衫的落魄士子。 这士子,便是苏州城内众多苏州士子的领袖之一,国子监生文震亨。 文震亨,说起来有些来历。 天启元年朱由校亲自主考的天启王朝首次殿试上,钦点了他的哥哥文震孟问新科状元。 文震孟被钦点新科状元以后,并没有做出一番事业,反而是利用这关系,不断的提拔东林士人。 很显然,那位新科状元,甚至于因其才深受皇恩得以鸡犬升天的这些家人们,并没有对朱由校感恩戴德。 番子冷冷望向那中年男人,而此时,女人也开始疯狂的对那男人又喊又打。 “我叫你不要参与这些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咱们就好端端的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非要贪图这个便宜,出去抢别人。” “不然,咱家怎么会被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要挟,要咱们收留他?” 男人枯坐在地上,事到如今,也是一万个后悔。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能有如今的结果,也是他鬼迷心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番子脸上没什么可怜之情,挥手道: “将文震亨带到广场,至于这家,按例流放外地,永不许再归回原籍!” 男人脸上一愣,随即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不用杀头吗?” 女人也是满脸的泪痕,连连磕头道:“感谢厂爷爷,感谢厂爷爷不杀的恩情!” 男孩儿也在父母的带动下,极其懂事的磕头。 “谢?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们在我手上,一个也活不成。”番子本来都走到门口了,闻言转身,冷笑说道: “陛下感念你们也是穷苦人家,特有恩旨,要有家室的徙放外地。” “记得再有人劝诱你们的时候多长个脑子想想,天底下这样的好事儿可没有几次!” “我们走!” 番子们押着文震亨而走,留下惊魂未定的一家三口,瘫软在地上,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号称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的番子们这次除了大张旗鼓的照单抓人,居然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 苏州鼓楼街外,广场。 大批的士民聚齐于此,甚至塞满了附近的街巷,少说要有几万人,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街道上满是明甲持锐的官兵。 江南大营步军自从昨日抵达苏州后,便即接管了整个苏州的城防、军备,开始施行戒严、宵禁。 最近几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官兵都完全代替了苏州府衙的差役,在全城不间断的巡防。 苏州城头增添了数十门黑洞洞的火炮,每一个垛口的后面,都有一名面无表情的官兵站岗。 甚至于,周围几个州府、卫所的官兵,也被勇卫营军将短暂接管指挥权。 按照规制,西北大营、江南大营的参将及以上将领,在危急时刻,是有权利直接接管地方兵马指挥权的。 而作为禁军的勇卫营,规制上甚至比西北大营和江南大营还要高出一级。 作为皇帝直属御营,勇卫营的总督陈策,在逼不得已的状况下,甚至可以对参将级别以下的将官,进行先斩后奏。 当然,这种情况自勇卫营建立,还从没真正的出现过。 有明一代,江南苏杭一带,一向都是世人趋之若鹜的繁华之所,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官兵戒严情况。 尤其是苏州城内,在黄得功的严令下,简直出现了宁杀错十人,也不放过一人的情况。 宵禁期间出现的人,不论是何目的,杀! 再有造谣生事之人,不论是什么身份,杀! 江南大营可不是一般的官军,虽说战斗力不如西北大营和勇卫营,但却也是集合了忠于朝廷的江南七省精锐而组建。 西北大营、有江南大营,这两个由朱由校亲自组建的地方军营,一律都是按照九边边军的规格发给兵械、盔甲。 之所以组建这些大营,就是为了在关键时期迅速出兵,平定地方,震慑宵小。 黄得功坐在最上面,铁甲叶子上仍有一些凝固的血迹,握着刀柄的指尖泛白。 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血腥的气味,令周围的数万士民都是胸腔窒闷疼痛。 除了那些常年刀头舔血,见惯了生死的官兵,没有几个人会在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时,保持嵬然不动。 高台之下,是上百颗惊恐不一的头颅。 在事态平息之后,东厂用于报复那些作乱者的手段之血腥,之残忍,直令整个苏州士民心中恐惧。 但是无论如何,苏州必须要做天下的一个表率。 不然,这种事情在江南七省以后还要层出不穷! 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有源源不断与作乱有关的人被从家中,或是城中各地搜捕出来,锁往此处。 东厂在这几日,几乎是照着名单,挨家挨户的在抓人。 一旦发现藏匿包庇者,直接定为谋逆同罪,全家一并缉拿,听后发落。 拨乱反正 第724章 苏州五君子之死 随着周顺昌、马杰、杨念如、沈扬四名此回民变的士子带领者被带上来,人群中轰然间的再度议论开。 “东厂说此次是奉了陛下的圣旨,圣旨在哪?” “没有圣旨,便定又是权阉搞得鬼!” “这几名士子,平日间名声都是不错,怎么会是故意蛊惑作乱的人?” 有人开始满脸愤怒的替周顺昌等人号冤,更是有数百名士子聚于人前,手中持着一束熏香,为其请命。 衙门的监司官张孝看了,竟默默流泪。 周顺昌依旧是挺直了脖子,大声说道: “众位,我慷慨赴义,死得其所,勤学苦读半生,总不能碌碌无为!” “如今,也算是死谏君上,为大明尽忠了!” 杨念如也道:“大家不必哭拜这些阉狗,我等既在这种权阉当道之时站了出来,便就没打算活着!” 沈扬转头望向站在台子上的厂役们,唾了一口道: “这些阉狗,他们不得好死!” 马杰本就是周顺昌府上的马夫,没见得什么太大的场面,浑身瑟瑟发抖,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反倒是周顺昌,望向衙门派来监斩的监司官张孝,慨然道:“监司明理,当知我等好义,非乱也。” 张孝竟然是痛哭流涕,擦了擦眼泪道: “诸位高义,我张孝自愧不如。” “如今,这监司官不做也罢——!” 说完,便是扔下了监斩的令牌,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拂袖而去,这一幕,自然是被厂役们尽收眼底。 “监司高义!” 黄得功稳稳坐在上面,听着人群中士子们的喊声,眼眸不断在他们的身上扫视,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带兵的,出了乱子,才用出手。 眼下这些恬不知耻的士子们还要再演一出,那便以看戏的心态看着就行。 至于他们朕要惹出什么乱子,江南大营才不会管他在民间有多少的美名。 搅扰民间秩序的,都得死。 傅应星眯着眼睛,静静等着这群人演完这出,并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意思。 至于拿出圣旨,这更是无稽之谈,眼下大局已定,东厂奉旨办事,毋需向世人证明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烟消云散之后,盖棺定论。 傅应星跟了魏忠贤这么久,一丁点儿的皮毛功夫,还是学到的,他面色异常的冷静,挥挥手: “将周顺昌带上来。” 看着被厂役五花大绑缚于身前的周顺昌,傅应星面色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弯腰附耳,低声说道: “无论你怎么演,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随即,他直起身大声下令: “周顺昌鼓噪逆反,其罪当诛,东厂奉旨查办,阖府二十六口,当街问斩!” “预备——” 话音落地,高台上顿时多了几十名被蒙着黑布,手脚上了镣铐的周府之人。 一批厂役手持刻印“东厂”二字的官制单刀,站到了这些人背后,将冰冷的刀锋对准了他们的脖颈。 傅应星举起手,正待下令,底下却是乱了。 士子们纷纷向前冲撞,足有几百人,眼看着局势又要被这些人挑动起来,黄得功只好出面。 他站起身来,抽出雁翅刀,喝道: “尔等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喊叫闹事的,都给本督拿了!” 一声令下,周围明甲持锐的江南大营官兵纷纷动作起来。 火枪手举起鸟枪,将黑洞洞的遂发鸟枪对准了正在向前顶撞的东林士子们。 余的官军,也都是纷纷抽出手中刀。 “退散!” “再敢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退!退!退!”官军们持着钢枪,列成一排,一声声的呐喊出来,引得众人心惊胆颤。 官军每向前一步,闹事的人便是仓皇后撤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被逼到了死角。 一名参将举起钢刀,面无表情道:“现在,立即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语落,官军们都是虎视眈眈。 他们浑身散发出的腾腾杀气,让人不寒而栗,丝毫不怀疑这番警告的真实性。 毕竟,大家都是眼见有利可图,才出来搞事,谁也不想跟着这些东林士子把命丢了。 一时间,纷纷是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呼喊饶命。 “不要放铳,我们不动了!” “都是这些读书人挑拨,我等都是良民呀!” 参将端详他们一阵,却是忽然间让开,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走过来。 他站定一会儿,然后将目光集中到为首的一名士子身上,二话不说,当头便是一刀。 那士子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还觉得不可置信。 但是下一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头上冒出黑红色的鲜血,令余的士子们作呕不已。 “挑拨者杀,余者尽皆锁拿了,发往各地矿场、军器厂房为役,押走!” 一番折腾,江南大营又抓了几百名作乱的士子,还有一千三百余名跟随作乱的人。 被东厂和官兵抓捕的,大部分都是“单身汉”。 这些人,多是整日间无所事事的地痞、青皮,还有一些乞丐、流民。 他们或是在乱世中失去家人,或是本来就烂泥扶不上墙,居无定所,没有正经的收入来源。 就算官府提供差使,也不愿去做,而对于这种作乱不法之事,甚至不需要怎么诱导,他们却会主动加入。 这种人,整日盼着天下大乱,因为自己什么也不行,而对别人正常的日子有着极大的心理落差。 他们羡慕、嫉妒,愤而生乱,才是起乱的根源。 无论中原五省的白莲教,还是眼下江南七省的东林余党,主要引诱的都是这种人。 对于这种人,东厂和官兵,都是要对他们斩尽杀绝,那些有家室的,倒是鲜少参与其中。 整个苏州城目前被波及的有家室者,不过一百二十余户。 当然这些人也不便留在原地,多是被直接遣往辽东,辽东毕竟收复不足两年,人丁不多。 傅应星的做法可以说很残忍了,他将周顺昌、马杰、沈扬、杨念如四人的家人抓捕过来。 厂役们当着这四个人的面,将他们的家人一一正法。 等他们对着家人成堆的脑袋哭一会儿了,傅应星才是亲自提刀上阵,按照顺序将几人一一亲手砍头。 最先杀的,便是周顺昌。 这种杀人方式,无疑对待死之人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而其余的马杰、沈扬和杨念如三人眼见再继续鼓动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转机,都是全无了刚才的铁骨铮铮。 看着马杰和沈扬相继惨死在傅应星刀下,杨念如,这个昨日还自诩为诸生之首的士子领袖,居然尿湿了裤子。 傅应星却不会因此有什么手软,他将刀架在杨念如的脖子上,舔了舔嘴角溅上的血迹,咧嘴道: “真可惜,你们这些正义之士,都要死在我的手上,而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却能笑到最后。” “上路了!” 言罢,傅应星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面带惊恐的首级。 至此,苏州民变,算是彻底的告一段落了。 拨乱反正 第725章 朱慈燃受了风寒 苏州的事是告一段落了,可是东厂的清查,才刚刚开始。 苏州府衙监司官张孝当晚回家,听说了广场上一日斩下一千余颗头颅,血流成河,当即就是吓得不轻。 “快,收拾细软,我们明日一早出城!”张孝对着妻子说道,“那些人送的银两呢,放在哪儿了?” 妇人走出来,白了一眼他,扔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说道: “都在这了,五百两,分文不少。” “你一辞去,银子就送过来了,咱们现在有了银子,去哪儿安身立命?” 张孝抱着银两,眼中满是憧憬。 “天下之大,去哪儿都行,据说朝廷在南边新收了一个叫马尼拉的自由市。” “我们可以去哪儿,远离尘世纷争,过太平日子。” 女子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正在玩耍的一双儿女,眼中满是幸福。 这一夜,两人便这样睡去。 一大早,宵禁刚过,张孝便叫醒妻子与儿女,打着包袱准备出城,谁知,才刚打开门,眼前便是被一阵黑影掩盖。 苏州督办司的督办档头赵安脚上踏着皂靴,身着褐色贴身长衫,冷冷一笑: “张监司,这是要去哪儿?” 张孝面色一沉,心道还是来了,他站在原地不动,身后妻子一时不解,伸头来看,也是接连后退几步。 “夫君,他们是什么人?” 赵安推开张孝,蹲下来朝躲在女人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尽管已经露出比较温和的笑容,两个孩子还是避而远之,甚至于,男孩子还是满脸的敌视。 赵安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场景,他站起身,笑道: “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什么好人…”随即,他朝那男孩子一阵的挤眉弄眼,“我是坏人。” 男孩子被他逗笑,但是很快收住了笑容。 张孝满脸的警惕,看着这东厂的督办档头就像来到自己家似的,在屋中来回逛。 他一时忍耐不住,粗声问道: “档头有什么事,我全家就要离开苏州了,没什么事,我们就要走了。” 赵安转身看他一眼,自顾自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道: “张监司当真以为,出了昨日那事,你还能出得了这苏州城吗?” “张监司是聪明人,知道我来此为的什么,受人钱财,给人办事,这钱,却也不是白拿的。” 张孝在决定帮忙演戏的那天,就想到了会有这天。 不过他还是心存侥幸,毕竟是五百两银子,何况自己说上几句话就能拿得到。 这种诱惑,对他这种劳碌半生却一无所获的人,实在是太大了。 监司这种官职,在衙门也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吏,这种机会,没有几个人会拒绝。 闻言,张孝变得有些垂头丧气,昨晚上那些幻想,终归不过只是幻想罢了。 “你放过我的家人。” 张孝说完,看向赵安,这是他最后的希冀。 谁成想,赵安却是哈哈大笑:“放了他们,我就要死。” “科举大案,那些东林党什么嘴脸,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了这么点银子,值得吗?” 说着,他翘起了二郎腿,冷笑: “朝廷清查东林党,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启一朝这六年下来,死在我们东厂手里的东林党,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能有今日这个结果,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有因就有果!” “不过,你的家人不是死罪,你妻儿应该会被充往军器厂房或矿场为工。” 张孝咬牙道:“那我谢谢赵档头了!” 令人意外的是,女人异常的平静,并没有在这次清查中赵安见惯的那种歇斯底里。 她静静的陪在张孝身后,握住后者的手,道: “我愿意与我的夫君一起死。” 张孝闻言一惊,连忙转身:“你疯了,你要是死了,我们的儿女怎么办?” 女人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女,叹道:“生在这个世道,是他们不幸,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一对儿苦命的鸳鸯,感人肺腑,真的是感人肺腑…”张孝拍了拍手,起身抽出单刀,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佛送到西,送你们全家上路?” 张孝紧紧握着自己妻子的手,咬牙切齿道:“那我更要感谢赵档头的恩情了!” “不用谢,应该的,助人为乐,一向都是东厂的行事风格。”赵安尽管心中不忍,面色上却看不出丝毫。 甚至于,杀人时手上也没有半点的犹豫。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隐藏在心底的这份柔软。 ...... 苏州的事,在地方上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但是,在朱由校这深宫之中,也就是近几日来来去去的几份奏疏罢了。 接到奏疏,朱由校甚至连看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眼下有一件更大的事,自己儿子病了。 皇长子朱慈燃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天起来却是染上了风寒。 风寒这种病,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感冒,在现代是个小病,人人都会得,一般吃两片药,过几天就好了。 这时候的人,和后世对疾病的认知并不一样。 眼下是明朝末年,生产力低下,百姓间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饥寒交迫、营养不良,这更是全天下的人都无可避免的问题。 感冒在后世虽说是个小病,可是在眼下,这玩意儿,处理不好却是要死人的。 古代死在风寒上的皇子、皇女,也并不少。 尤其朱由校很是担忧,自己的儿子毕竟在历史上早就死了,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东厂的安保措施周密。 所以对于这朱慈燃首次得病,朱由校很是重视,奏疏甚至都没看,就跑到坤宁宫来了。 最近,朱慈燃得了风寒,可是把张嫣扰得不轻。 她整日整夜的亲自照料,就连睡觉都不安生,倍感憔悴,皮肤都变得没了什么光泽。 朱由校悄无声息的来到坤宁宫,站在后面看着她们母子两个,心中有些歉意,轻轻将手搭在了张嫣的肩上。 后者娇躯一震,仍是关切地望着闭目躺在榻上的朱慈燃。 朱由校满怀关心地问道:“慈燃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张嫣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太医给用了药,半日了,还是没什么起色,额头却愈发的烫了…” 朱由校闻言,脸色冷了下来: “风寒都治不好,朕养着他什么用?传旨太医院,给朕把现在负责治皇子的那个太医撤了!” “叫他们另派一名太医过来,要是一天之内看不见皇子好转,斩!” 拨乱反正 第726章 庸医尔尔 太医院。 太医院始设于金朝,有明一代,官面上宣称现在的太医院,是承袭于唐宋的太医署、太医局。 但是相比于唐宋,眼下的太医院功能齐全,而且权利更大,像一个政治斗争的场所,而非是以治病救人、钻习医术为主。 洪武年间设立太医院,与匠户、军户制度等同,为世代承袭。 也就是说,你的某位先祖在死时是朝廷太医,无论你对医道有没有兴趣,都会被强制定为太医。 这样的结果,自然就造成眼下太医院中,庸医众多,太医们明争暗斗,鲜少有什么人会精心研习医术。 此刻,太医院中正忙得焦头烂额。 谁能想到,一个简单的风寒之症,竟会令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太医院的大使郑延进,便是这里最高的官员了。 然而郑氏一脉传承太医院大使职位到如今,早不再如当初有妙手回春的本领。 相比于行医,郑延进其实更想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作画,是他此生最大的爱好。 但是祖辈皆为朝廷太医院大使的郑家,却是一直都难以脱开这个身份了。 郑延进没什么本领,风寒怎么治,一个堂堂的太医院大使,竟然不知道,简直是天下间的一等奇闻。 还不仅如此,下面的御医们,也都是面面相觑。 今日治疗失败的御医,自然就是承袭父官,却毫无本事的典型,惹得皇帝震怒,也是不足为奇。 毕竟是太医院,除却大部分世袭下来的人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近些年从民间补充上来的流官。 这些人多是在民间行医多年,有口皆碑,大部分都知道治疗风寒的方法。 可是在太医院多年,众人早都不再是当初那个刚进来时无拘无束的游医了,大环境的熏陶,使得他们改变了很多。 现在不少人都养成了畏首畏尾的毛病,最常用治疗风寒的老四样,都不是能用在皇子身上的。 一旦皇子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就要人头落地。 这种过错,没有人愿意承担。 所以听见宫里传出来的旨意时,众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的出去替皇子医治。 世袭的,多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治,平日在这里坐坐班,混混日子的。 流官充任进来的那些,也没有人愿意出去担负责任。 一时间,场面寂静得有些可怕。 看着太医院里居然是这个样子,前来传旨的皇极殿管事牌子王承恩有些无奈,说道: “郑院使,诸位御医,你们还是快些准备,陛下和皇后娘娘可都在坤宁宫等着呢。” “等得急了,下一个派来的人,或许就没有我这样好说话了。” 听见这话,众人才都是精神一振。 郑延进叹了口气,环视道: “诸位,有没有人愿意主动出来,前往坤宁宫为皇长子医治风寒的?” 还是那个意思,没能耐的不敢接话,更不敢出来,有能耐的,也不肯当这个傻子。 出现了什么问题,身家性命都有影响。 郑延进也是属于没能耐那伙的,看着众人一声不吭,心里也是干着急,但却毫无办法。 这时候,底下一名通判说道: “公公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去坤宁宫医治的那个,现在是什么下场,这…这叫我等如何敢去啊…” 听见有人发话,早就如坐针毡的御医们,纷纷都是出言附和,纷纷的摇头叹息。 王承恩闻言,嗬嗬一笑: “按院判这意思,倒是陛下做的不对了?” “行了,咱家也不在这多待了,诸位老爷们,好自为之!当今那位爷,对皇子的事情,眼睛里一向可是不揉沙子的。” 言罢,王承恩不顾身后御医们的感觉,转身便走。 谁承想,迎面撞上了一个醉气醺醺的人。 “谁啊,这哪来的醉汉,你们太医院什么人都收吗?”王承恩打眼一瞧,顿时捏住了鼻子。 眼前这人,并没有穿着太医院的官服,手里捏着一小瓶白酒,脸上通红。 郑延进自然知道这是谁,连忙起身赔笑: “公公恕罪,这是蜀中的乡野俗医,才来三个月,不懂得皇宫大内的规矩。” “下月,我们就把他打发回去。” 赔笑完,郑延进换了一副嘴脸,绷着脸道:“赖广明,还不快向王公公赔罪!” 赖广明闻言,瞧了眼前这个中人一眼,然后打了个饱嗝,扑了王承恩一脸的酒气。 “好哇,反了天了!”王承恩顿时大怒。 身为大内公公,何曾遭受过如此的轻薄对待,生气是轻的,这要是一般的公公,眼前这人怕是离死不远了。 “来人!”王承恩喊完,看着迎上来的几名御马监小阉,想了想又一挥手: “算了,郑院使,皇宫那边急等着用人,还是以此事为主!” 言罢,看了一眼这个正在嘿嘿傻笑,像是脑瓜子少根弦的御医,摇摇头迈出大门。 甫一离开,便是听见身后一道轻声的不屑。 “一帮庸医,小小风寒,竟无人敢应。”赖广明耍了酒疯,靠在门边上,大声喊道: “姓郑的,我要辞官,让天下名医趋之若鹜的太医院,我看也不过尔尔!” “我倒不如…”说着,他又一仰头灌了一口: “好酒!” “我看我还是回到我那个川蜀小地,继续做我的庸俗游医去了,太医院太高端,待不起呀!” 郑延进这次是真的恼了。 以往怎么闹,那是在太医院,自己人面前,还没什么,这次却是当着大内公公的面。 要是不处置了这个言语放肆、毫无礼数的庸俗游医,只怕要被王承恩彻底的看不起了。 “放肆,这是太医院,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给我把他轰出太医院!” 御医们正要上前,却是方才被此人羞辱的王承恩眼中一亮,转身问道: “等等,轰出去不急。” “我问你,你说他们都是庸医,你自己呢,可有真本事吗?” 闻言,赖广明盯了王承恩一会儿,像是在瞧一个笑话,然后又喝了一口酒,笑道: “风寒而已,算什么疑难杂症。若明日一早不让皇子好转,公公尽可以拿了我的头去乘酒喝。” 王承恩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 “你可知在皇宫说大话,是要杀头,牵连家人的吗?” 赖广明却是放下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那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拨乱反正 第727章 养的这一群好御医 紫禁城,坤宁宫。 朱由校站在张嫣身后,用手探了探朱慈燃的额头,仍旧滚烫,微微蹙眉,不悦道: “太医院的人呢,怎么还没来?” 头痛、恶寒、发热、全身不适、身体虚弱等症状,在此时朱慈燃的身上,全都得到了体现。 朱由校已经是愈发的不耐烦了,一个小感冒,到底还要拖多久? 再拖下去,朱由校打算亲自去一趟太医院,看看这些个大明朝世代供养的太医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此刻,王承恩终于带着一名御医赶回了坤宁宫。 皇子染上风寒,而且症状逐渐严重,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这个消息不仅传遍宫闱之地,连朝野上下,都是为之惊动。 连因为年迈,平日里深居浅出的东厂提督魏忠贤,都是乘着轿子赶来。 他拦住王承恩,问道: “怎么才来,爷在里头都发了几回火了,说是再找不来太医,就要亲自去太医院。” “见过督公…” 王承恩脸色一变,走的时候魏忠贤还没到,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一会儿了,连忙行礼。 “行了行了,拘礼就免了。”魏忠贤显得有些不耐烦,没了往日那种沉稳的风格。 其实也是,皇子的命运,关乎着大明朝的国运,更关乎着他老魏的身家性命。 要是皇子好端端的,自己或者自己的继任者,就有机会再在下一任皇帝那里讨个好差事。 再不济的,也不至于人走茶凉,天启皇帝驾鹤西去,自己就被清算灭门。 皇子这事,不仅是朱由校上心,魏忠贤也很上心。 以前在宫里的客氏倒是不怎么上心,手里握着皇帝赐给的权利,只顾着享受。 不过客氏虽然被驱逐出宫,皇帝却也没有清算,眼下她在京城做了点小买卖,过得还算上乘。 魏忠贤抬眼一看,发觉这个御医竟浑身还冒着酒气。 “你领来了个什么人,给皇子瞧病的御医,怎么能是个酒鬼?”魏忠贤差点气的当场直接给王承恩一嘴巴子,想想这个场合,他忍住了。 “赶快回去再找一个,叫院使郑延进直接过来!” 王承恩看了一眼身后晃晃悠悠,好像随时就要栽倒的御医赖广明,小声道: “督公也不是不知道,郑院使不懂医术…” 魏忠贤一拍脑门,道: “心急了,这个我倒忘了。” “那就找…”一时之间,魏忠贤竟也没想起来太医院有几个靠得住,且能通晓医术的御医。 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高仕让、姚文炜、闵三就呢,他们在民间不是有些名声吗?” “都给找来!” 王承恩顿时叫屈,“督公,不是没叫啊,这三位一个在家卧床,一个老母刚死,一个前几天辞的官。” “其余的现在去叫,只怕陛下那儿…” “看看朝廷养的这一群好御医,皇家有事,一个比一个躲得快!”魏忠贤差点就骂了句娘,还好又给忍住了。 他眼珠一转,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无所事事的御医,再次问道:“这个人靠得住吗?” “没本事也行,不能添乱。” 王承恩自然明白魏忠贤的意思,现在这个时候,事事都不能马虎,尤其是给皇子治病的御医,就算不是自己人,也不能是东林党或文臣的人。 这一点,王承恩倒可以保证,立时说道: “督公放心,奴婢拿脑袋担保,这个人无根无缘,是从蜀地来的游医,毫无背景,不会出问题。” “什么,是游医出身?”魏忠贤一愣,看着里头正来回踱步的天启皇帝,还是一咬牙,说道: “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先把他送进去应付着,我亲自去太医院再叫几个。” “这帮老不死的东西,还得本督亲自会会他们!” ...... “爷,御医来了!” 朱由校正在琢磨着应该去一趟太医院,把那帮子御医都给揪到坤宁宫来给自己儿子治病。 看见王承恩颠颠跑过来,这才松了口气,但是面色还是很难看,道: “叫他进来。” “臣太医院御医赖广明,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殿下!” 赖广明一进坤宁宫,便是山呼叩拜,手里的酒瓶子不知什么时候没的。 毕竟是面君,人生能有几回? 现在的他,格外清醒。 但是朱由校不怎么信他,这御医一张嘴,就直接冒出一大片的酒气。 坤宁宫乃是皇后安寝之所,还从没有过这么多的酒气。 张嫣微微皱眉,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等着皇帝的意思。 朱由校没有回应,愠怒道: “王承恩,这就是你给朕找的御医?” 王承恩连忙跪倒,“陛下,奴婢无能,御医们个个极尽推脱之语,奴婢实在是叫不动啊!” “一群混账,大明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朱由校杀心顿起,但是在妻儿面前,还是没有过多流露。 既然是过了东厂那关,那这个御医安全肯定是有保证,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本事。 朱由校正在想着,却听张嫣轻声劝道:“陛下,来都来了,就让他试试。” 闻言,朱由校神色稍缓,对底下说道:“起来,就听皇后说的,为太子诊脉。” 太子。 朱由校是口误,但是这一句,却叫不少人都听了个仔细。 顿时,平静的坤宁宫内,又暗藏了诸多的波涛汹涌。 册立太子,这可是一朝大事。 皇帝既有此说,便有此着,虽说身为中宫嫡长子的朱慈燃,被册立太子是板上钉钉。 但是嫡长子与太子之间,毕竟还隔着一道墙。 册立太子,意味着东宫有了它新的主人,东宫也要新添一批随臣,太子出阁读书,也会有更多的辅臣。 这些,都是皇子未来继位后的皇党人选,也是未来新朝能否稳定的基辅。 册立太子与否,对整个朝廷的影响还是不小。 想必明日这个消息传出去,也会在官场引起一片的大风大浪和波涛汹涌。 无论之前有多洒脱,在天启皇帝面前,在坤宁宫之内,除了张嫣,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真正的淡然。 赖广明是金堂名医,行医多年,尤善岐黄之法。 川蜀百姓口口相传的那句“一把金针换死生,二两草药却阎罗”,便是对他最好的写照。 诊脉本是他的强项,可眼下只坐在榻上一小会儿,额上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一会儿,他轻轻放下朱慈燃的手,起身叩拜: “陛下万福,娘娘万福!” “皇子无恙,大明有福!” 拨乱反正 第728章 放心,有朕在 “起来说话。” 朱由校听到这话,心中知道儿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但仍对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御医有些信不过,问道: “你且与朕详细说说,燃儿的风寒是怎么回事?” 赖广明不敢怠慢,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回道: “禀陛下,《伤寒论》有云,风寒之症,多为肺气不足、外感风邪所致,不同季节有不同季节的症状和治疗方法。” “冬季多为风寒,春季多为风热,夏季多挟暑湿,秋季多兼燥气,梅雨季节多挟湿邪,又加上人体体质有寒热之别,治疗之法也都不尽相同。” 朱由校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皱了皱眉头,碍于这与自己儿子性命攸关,还是耐着性子道: “那要如何医治?” 赖广明笑了笑,说道: “臣方才替殿下诊脉,观其气色,发觉是春夏之交的暑湿之气,侵染了殿下的身体,正是风寒的典型症状,陛下和娘娘毋需担忧。” 他这是给自己和皇后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张嫣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欣慰地握住了朱慈燃有些发热的小手。 本侍候一旁,心中有些忐忑的王承恩,听他说的条条是道,谈及治病救人,全无了一丁点方才的放浪形骸,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朱由校宽慰许多,目光温柔地看向张嫣和朱慈燃母子二人,神情缓和许多。 “殿下所染的是一般风寒,民间百姓在眼下也是常有所得,伤寒论中对此早有医治方法,分为辛凉解表、辛温解表、表里双解和扶正解表四种。” “殿下风寒的根源是在春夏交接之季遭暑湿侵染,臣开一剂疏散方,该是能在夜间发汗,明日好转。” “最多三日,殿下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赖广明说着,在朱由校点头的准许下,提着药箱坐到一旁坤宁宫内的八仙桌上,取出纸笔,闷头就写。 “照此抓药。”赖广明冲王承恩说道,后者也是连忙点头,边走边道: “我亲自去给殿下抓药。” 王承恩走后,赖广明自知也无需在这里多待,不等朱由校开口,便是请辞说道: “殿下得症是因外感内滞,近日春夏交替,时气不好,勉强能算是个小伤寒。” “幸亏是殿下素日不缺少饮食,所以风寒不大,不过是年岁尚浅,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陛下,臣告退了。” 朱由校看着这个直到现在,身上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御医,一直绷着的脸也多云转晴,淡淡说道: “如果燃儿照你所说明日好转,朕算你一大功。” 赖广明却是躬身回道:“治病救人,为的不是回报,何况能为圣明天子的龙子治病,这是臣的福分。” “臣告退…” 朱由校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再度投向平躺在榻上的朱慈燃,对张嫣轻声说道: “珠珠,你熬了一天一夜了,去睡会儿,朕来替你守着。” 张嫣抬眸道:“皇爷,臣妾放心不下燃儿…何况陛下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置么?” 朱由校则微微一笑,轻轻抚住她有些孱弱的肩膀,说道:“放心,有朕在,就是阎王来了,也伤不了朕的皇儿。” “再大的国事,在朕心里,都比不上你和燃儿分毫。” 张嫣脸颊之上浮现几抹微红,也是蚊蝇般的轻轻“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内宫。 现在的朱由校,温柔得让里里外外的宫人们都是觉得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挥手,就在苏州砍下数千颗脑袋的铁血皇帝吗? 这还是传闻之中,那个文治武功、乾纲独断,将满朝文武压制得服服帖帖的天启皇帝吗? “父皇,你来啦…咳咳…” 深夜,不知是几更天,反正宫内始终都是一样的亮,有些昏昏欲睡的朱由校忽然间听见一声呼唤,立即精神起来。 “快躺好。” 朱由校起身扶着自己儿子继续躺着,亲手替他盖上了被褥,坐在床榻边儿上,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道: “出汗了吗?” “嗯,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朱慈燃嘿嘿一笑,抹了一把额头,湿哒哒的全都是暑湿排出的汗水。 “父皇你看。” 朱由校将他的手塞回被褥里,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感冒这种病,冒汗了也就是好了。 “燃儿醒了?” 张嫣晃晃悠悠的从内宫出来,衣衫单薄,花容急促,连忙坐在榻边,抱着朱慈燃,话中带着哭腔: “你知道这一天一夜,母后是怎么过来的吗?” “母后别担心啦,我再也不出去乱玩了。”朱慈燃嘿嘿一笑,极为老实的被张嫣紧紧抱着。 “母子平安,朕也就放心了。” 朱由校如高山般的站在他们身后,欣慰地说道:“这个赖广明,看着不靠谱,没想到还是有两下子。” “王朝辅!” 出了这么大的事,王朝辅也是一夜没睡,闻言连忙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地道: “爷,万幸殿下没事,这是大明的福分,是大明的列位祖宗在庇佑着大明。” 朱由校笑了一声,一转头,脸上便即冷淡了下去,说道: “传旨,召太医院的院使郑延进到乾清宫西暖阁等着朕,有些话,朕要好好儿的跟他聊聊!” ...... “郑延进——!”朱由校一只脚才刚踏进西暖阁,怒喝声便传了进来: “你这个堂堂的太医院院使,竟连伤寒论都不知晓吗?” “亏你郑家祖辈执掌朝廷太医院,你如此无能,简直是丢尽了你祖祖辈辈的名声!” 听见赖广明治好了皇长子朱慈燃,满朝文武或喜或忧,有一个地方却是如丧考妣。 这个地方,正是位于紫禁城内的太医院。 赖广明这个奇怪的人,被他们全部的人排挤,但却在这件事上大放异彩,在坤宁宫得到了皇帝和皇后的赏识。 这岂不是在说,他们这帮人都是一些无能的庸医吗? 听说了朱慈燃只是因春夏交替,暑湿侵体以致风寒,余的那些有些本事的御医们,都是悔青了肠子。 早知道只是一个简单的风寒,自己去多好! 拨乱反正 第729章 整顿太医院 “陛下恕罪,臣年老昏聩,竟…竟看不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 郑延进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跪在地上哭喊。 他自知此次逃无可逃,在入宫以前,思虑再三,觉得如想保全自身,只有自请解职这一种办法。 看眼下这种情况,就是自请解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只希望皇帝能念及他们郑家祖辈为朝廷执掌太医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恕了这一回。 “臣年老昏聩,无法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准许臣回乡养老,颐养天年…!” 郑延进说完这话,只敢垂眸望地,大气也不敢出。 听见这话,朱由校的脸上仍旧阴晴不定,冷笑道:“你老眼昏花了,也确实应该回家去了。” “带带孙子,没事在院子里那么一靠,不比待在太医院追名逐利强多了?” “郑延进,朕说的可对!” 闻言,郑延进更是趴得更低了些,连声喊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知罪了!” 朱由校盯了他一会儿,摆手道:“罢了,滚回家去,永远不要再回太医院。” 郑延进如蒙大赦,好似顷刻间捡回了一条命。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滚!” 看着郑延进连滚带爬的出了西暖阁,朱由校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次自己儿子得了个感冒,现在的风寒可能和后世感冒不同,但也没那么致命,却差点被耽误出事来。 由此可见,太医院究竟是腐化、堕落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的太医院,也难怪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诸多皇子皇女一个也没活下来。 就这些庸医,倒不如随便在北京城的巷子里找个郎中瞧病来的让人放心。 不得病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一得病,算是给朱由校敲了一个警钟。 风寒已经开始转好,但是太医院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罢免一个郑延进,很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想让太医院在接下来起到作用,整个都需要大换血。 而明代太医院的世袭制度,第一个就要废除! 太医院的确是需要整顿,因为太医院它就不仅仅只是一群给皇家瞧病治病的医生那么简单。 太医院自宋代始设以来,到眼下的明朝,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医药体系。 中央集权程度越深,医药就越需要集中统一管理,而有明一代,恰恰是历朝历代皇权的顶峰。 太医院之下,还有诸多的宫廷、地方医药机构。 如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及地方上的惠民药局、王府良医所、州府医学教育机构等,都受太医院直接或间接的管理。 全国各地按年派纳的药材,需要送往生药库中统计品种、数量,进行存放,最后在需要用药的时候,由御药房负责分派药品。 其余安乐堂,典药局等宫廷医药机构,也都归属于太医院,各自有其职能。 安乐堂专事安置无权势、重病垂危的太监,典药局责位于东宫,是东宫六局之一,负责东宫的治病用药,不册封太子时不设。 册封太子后,由太医院派遣一名御医作为局丞管理典药局,另拨给诸多小吏,作为辅助。 其余东宫五局,也都是册封太子后才会重新设立。 诸如王府良医所,负责各王府的治病用药,惠民药局相当于朝廷给百姓发放治疗药品和看病治病的官办医院。 这些诸多宫廷或地方的医疗机构,都统一由紫禁城内的太医院官署管理。 太医院眼下如此的萎靡不振,全国各地的医疗机构,只怕是尽皆如此。 这可能也是眼下各地百姓体弱多病,对朝廷不满的另外一个原因。 全国上下,与医药有关的事宜,都需要经过太医院的协调处置才能得以实行。 由此可见,太医院这个地方,权势也是真的不小! 从前,两京太医院均下设惠民药局和生药库等诸多医疗机构,这些机构也分别设大使、副使等官,管理十分混乱。 天启二年朱由校南巡取消南京六部及各部院以后,这种情况得到了极大改善,现在都由紫禁城太医院统一调配。 为了防止太医院权势过大,瞒天过海,洪武皇帝朱元璋也留了一手,便是六部之一的礼部,被赐予了监察太医院的权利。 礼部和太医院形成制约,这为太医院的腐败起到了很大的拖延效果。 然而,正德以后,礼部和太医院就开始穿一条裤子,常常互通有无。 万历二十年以后,礼部更是连堂官都多年空缺,对太医院的制约功能几乎完全失效。 时至今日,太医院已经是完全的腐化和堕落,就连基本的为皇家看病治病都做不到。 这也就说明着,除了民间的游医和郎中以外,朝廷的医疗体系,实际上已经完全崩溃。 官办的惠民药局多年没有得到太医院增派的人手,年久失修不说,连药品也是时有时无,已经成了华丽的摆设。 其余诸多宫廷、地方的医疗机构,大抵都是如此,得不到朝廷的重视,苟延残喘罢了。 实际上,就连朱由校在最初的六年,都没有注意到太医院的问题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直到朱慈燃生病,才是后知后觉。 不过眼下朱由校已经大权在握,整顿太医院,自然也是想什么就能做什么。 相比于整顿卫所需要的多年谋划,太医院显然轻松得多。 那些御医甚至比文官还要孱弱无力,文官起码还可以执笔为刀,对朱由校这个皇帝进行反击。 可是他们,就只有等着被裁撤和取替这一条路。 朱由校只需要下一道圣旨,就能让现在全国的医疗体系得到极大的缓解和改善。 接下来的整顿,想必也是顺风顺水。 朱由校沉吟许久,说道: “传谕司礼监,着司礼监拟旨。” “废除太医院御医的世袭制度,全国范围内海选医术高明之士进入太医院。” “以副使杨峙为新任太医院院使,在太医院内进行医术考核,所有御医都要参与,通过者才可以留在太医院。” 将太医院换血,相当于给一个人换了头,必定能起到除旧革新的效果,但这还只是整顿全国医疗体系的第一步。 拨乱反正 第730章 这才是家 皇长子感染风寒又转好的消息,在民间并未激起多少浪花,京师百姓只道是乍暖还寒,春夏交替,带来了病风。 不仅皇宫之中,京师的街巷,也开始在这个时候流传起风寒。 百姓们往日吃的用的,都没有皇家这般精细,没有那么高的抵抗力,找个郎中也是奢求。 尤其是老人,一些几岁的孩子,本就体弱,数日之间,竟有数户百姓都在披麻戴孝。 宫里喜气洋洋,高墙之外的街巷,却是哭喊声声。 一场节气,带走了许多虚弱年老体幼的,许多人只觉得天启六年的诸事都显得这般邪门。 这天一早,朱由校一夜没睡,放下手中奏疏,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缓缓走往乾清宫。 示意徐氏噤声以后,才是小心地踏了进去。 看见张嫣正伴着朱慈燃躺在榻上,这才是微微一笑,就这样静静坐在一旁。 不多时,张嫣醒来,仔细端详一眼怀中的皇子,才是抬眸一望,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已经来了。 “陛下…” “嘘——莫要惊动了燃儿,叫他睡。”朱由校笑笑说道,“我这个做皇帝的,好久没有这样陪陪你们母子两个了。” 张嫣点头,忽然说道: “陛下,近日咸福宫的皇女也因雨着了凉,整日间都是恹恹的躺在床上,裕妃妹妹日夜照料,你也该去看看。” 闻言,朱由校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四岁半的女儿。 这便是当皇帝的坏处了,三宫六院,以后的儿女只怕还会更多,一个嫡长子尚且不能多来陪伴,又谈何其她呢? 皇家,终究是与民间不同的。 朱由校看了一眼正熟睡的朱慈燃,起身说道:“那朕这便去咸福宫一趟,探望他们母女。” “陛下去,燃儿这有妾呢。” 张嫣说着,转走了目光。 反倒是朱由校,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坤宁宫。 “陛下可是走了?”过了一会儿,张嫣轻声询问。 徐氏自然明白皇后的心思,向外张望几眼,说道:“已经走远了,娘娘既然想要陛下留下来,为什么又要赶陛下走呢?” 张嫣叹了口气,披上轻衫,下了榻说道: “陛下是整个大明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让陛下为了我,就忘了宫中的其她姐妹。” 徐氏懵懵懂懂地点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陛下又一夜没睡?” 徐氏连连点头,“奴婢听在西暖阁值夜的宫人说,昨儿夜里西暖阁灯火通明,亮了一夜呢。” “唉。” 张嫣叹了口气,有些担忧朱由校的身体。 ...... 来到咸福宫的时候,太医院的御医赖广明恰好也在这儿。 眼下这个节骨眼,无论皇宫还是民间,都是风寒的高发季节,赖广明是太医院为数不多几个能排上用场的,所以整天都在各宫各局跑来跑去。 一会儿给这个诊脉,一会儿又给那个开药方,忙的脚不沾地。 连朱由校进来了,也是没发觉。 赖广明轻轻捏着朱淑娥的小胖手,仔细听了一会儿,再三确认,才是笑道: “殿下并无别症,只是因近日春夏交替,昨日又下了雨,这才偶感一点风凉。” “不用吃药,这两日吃食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 “眼下太医院人手紧缺,臣下次再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这就写个疏散、调补的方子。” “若殿下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得吃,也就罢了。” 童静儿也坐在榻上,关切的看着正睁着大眼睛,满脸写着虚弱的一个女孩儿。 听到这些话,才是放下心来: “谢谢赖先生了。” 毕竟眼前的是皇贵妃,赖广明连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说道: “娘娘如此称呼微臣,实在是折煞微臣了。” 童静儿毕竟是宫娥出身,在宫中过的十分如意,就算到了眼下,也还是对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抱有感激之情。 各宫的宫娥们都不是第一次说,说那咸福宫的小主,简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和善,不端架子的娘娘。 朱由校看到这些,也十分欣慰。 前前后后这些年来,童静儿是一点儿也没变,还像是那个早些年在西暖阁为自己端茶递水的小宫娥。 正满脸恹恹躺着的这个女孩儿,便是朱由校的女儿,皇长女朱淑娥了。 两个人都没发现皇帝来了,倒是朱淑娥看见了,脸上泛起童真的笑容,说道: “父皇来了!” 闻言,赖广明才是慌忙转身,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朱由校扶住他,微笑说道: “不必行礼了,近日季节交替,各宫的妃嫔们及朕的皇子、皇女,多有受凉的,劳烦先生了。” 赖广明哪敢托大,不过在心中,也是惊叹于这位皇帝处理内外之事的的泾渭分明。 “陛下如此,叫臣实在是…” “行了你先下去,朕还有些家长里短的话,要和裕妃她们说。”朱由校怕赖广明在这待着难受,也便顺手给了一个台阶。 后者有感于此,飞速写了方子,便悄悄离去。 看赖广明离开,朱由校按住了正要起身的童静儿,坐在她身边,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 “怎么就受了凉?” 朱淑娥吐了吐舌头,“昨日下了日讲,从懋勤殿出来,忽然就下了急雨,被浇了几下。” 朱由校眉头一皱,道: “这个月湿润泛凉,常有雨水,天气不是很好,这样,日讲罢辍一月,你们也好生在宫中休息。” “谢父皇!”朱淑娥显得很兴奋,仿佛一下子,受凉后的恹恹之情全然消散不见。 朱由校故意板起了脸,说道: “不过你不要想着能偷懒,每日的功课,也还是要做的。” “哦…”朱淑娥脸上的兴奋之情一下子消散不少,撅着小嘴,向一旁倾诉道: “母后,你看看父皇呀,父皇真是的…” 对此,童静儿表示爱莫能助,耸了耸肩。 她转头看了一眼刻意板着脸吓唬人的朱由校,又看向朱淑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朱由校也装不下去了,被朱淑娥那副绞着手指,楚楚可怜的小样儿给逗笑了,装出来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 皇宫大内,一片的温馨之景。 然而此刻的辽东,却是战火狼烟,明金之间,兵锋再起。 拨乱反正 第731章 皇太极要称帝 皇太极继位时,逼死了阿巴亥。 阿巴亥一死,代善的锋锐也就被彻底磨掉,虽然身为四大贝勒之一,共理国政,却不再敢越雷池半步。 而皇太极即大汗位以来,没有一天是闲着的,除了要重振大金以外,也要稳固国政,不至于让其余的三大贝勒钻了空子。 迫于老王公贵族们的压力,皇太极不得不做出妥协和让步,让多铎、多尔衮两兄弟各自带领正白旗一个牛录,开始他们正式的带兵生涯。 但与此同时,皇太极也为提升汗权做出积极的努力。 他一方面再三遣使科尔沁、东土默特等漠北大部,增强姻亲联系,以对抗已经围绕在大明身边的漠南及塞北诸部。 另一方面,向宽甸六堡附近增兵,给朝鲜国王李倧敕以国书,勒令朝鲜归顺。 否则,将发兵朝鲜,使其阖国不存。 不过现在的李倧,深信大明爸爸的能耐,对后金这个蛮子国家是嗤之以鼻,根本没搭理。 身后有爹,站着不慌,便是如今的朝鲜了。 那个时候,皇太极本来也就是探探朝鲜的口风,因为还没到出兵的时候。 尽管遭到无视,皇太极还是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为重新组建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的八旗,重建“满万不可敌”的地位,皇太极开始着手在后金进行了诸如编丁为庄,组建蒙汉八旗等一系列的军政改革。 在最近几年,皇太极渐渐摒弃了努尔哈赤在位时期完全不用蒙汉人为官的习惯,开始大规模招揽蒙汉各族人。 除此以外,又屡次派遣大军进入深山,抓捕勇悍的野人女真,编训为八旗新军。 经过皇太极这番折腾,两年多以来,八旗军已经从努尔哈赤病死时的不足四万,增长到了接近十二万人。 增长足足三倍,现在八旗的数量,甚至比努尔哈赤在位时最多的六万人还要多出一倍! 当年六万的八旗战斗力已经如此恐怖,那皇太极手上这十二万的八旗,又会是什么样? 听上去是挺吓人,但是熊廷弼一点儿没慌,因为经不起推敲。 如今八旗这十二万人,并不都是当年努尔哈赤手中那些能征善战的披甲兵,其中有一大部分都只是一般的战兵。 天命年间几场败仗,使得跟随努尔哈赤作战建国的那些披甲兵折损大半。 皇太极也知道八旗全员披甲不再可能,所以根据国内人丁的情况,规定二丁抽一,每牛录三百战兵,披甲者六十。 也就是说,眼下八旗军的数量虽然被皇太极生生拉了上来,但是披甲率已经大大下降,还不足三分之一。 其中担当生力军的野人女真,大部分都只是单纯的勇悍,没有多少实际作战经验,精锐程度也远不及努尔哈赤在位时期。 这就是揠苗助长,一时看着厉害,可是一旦短期内没有占据到优势,很快就会被各方势力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现在的辽东军及九边,早已经在天启五年初,就完成了盔甲和装备的全部更新换代。 全部完成更新换代,这是什么概念? 朱由校用每年一千多万两,这种简直是天文数字的军费,用六年的时间,打造出了一个正兵披甲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大明边军。 大明,从没有这么阔过! 除此以外,遂发枪、镇虏炮、手铳此类先进火器,也都在军器司的日夜钻研下相继问世,成批的下发到边军手上。 熊廷弼一拿到这些,就组建了一个规模达三万人的“神器营”,在校场内整日的枪炮大作,用大批量的子药训练新兵。 据说,这支神器营每月训练所用的子药、铅弹,都是以百万为单位输送。 当然,这三万也不都是正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负责火器维护和运输的辅兵。 斥资打造这种规模的成建制火器部队,在辽东甚至于整个亚洲,都已经是属于首创。 而熊廷弼这样做的资本,自不必多说,那是来自于背后京师源源不断的军费。 随着大明参与大航海,并且在远东贸易占据一席之地,起码现在来说,资金,已经不再是朱由校的一个难题。 养兵费钱,但是朱由校从不在这上面有任何的吝啬。 朝廷有钱,锐意革武,下头的军队自然就会变得精锐,从而士气高昂,日日求战。 这两年后金虽然在皇太极的手中有所整顿和复苏,但是在朱由校引领下的大明,前进的脚步,显然更快! 愈发觉得,自己不应该只满足于一个大汗之位。 皇太极自从即汗位以来,忙于内政,近些年都是无暇顾及挑起战端。 只是南邻的朝鲜王国,如此孱弱的国家,居然也敢和大金叫板,这让他很不舒服。 想曾经,努尔哈赤在位时,八旗军英武无敌,萨尔浒之战以少胜多,大败明朝四十多万精锐。 那个时候,朝鲜国连年都在进贡,十分老实。 及至努尔哈赤兵败沈阳,又匆匆病亡,在大明的暗中相助之下,朝鲜国出现所谓的“仁祖反正”事件。 而新任的国王李倧,竟然又遣使与明朝联络,不再向大金进贡。 现在的皇太极,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腾出手来,开始做一些这几年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了。 前些年国书被朝鲜国无视的事情,皇太极一直耿耿于怀。 这次皇太极不再是试探,是有准备而去,天启六年三月中旬,他再度以大汗之尊,向朝鲜国王李倧发了一封国书。 内容没有变化,勒令朝鲜王国成为后金的藩国,称臣入贡,否则将让女真十万大军,踏平朝鲜王京。 这次,朝鲜似乎也已经觉察到后金的狼子野心,收到国书之后,朝野震恐,连忙派人向大明求援。 与此同时,皇太极也在赫图阿拉准备一件大事,他觉得仅凭大汗这个名号,已经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威望。 皇太极要做皇帝,和大明皇帝一样,做大金的皇帝,他要登基称帝! 朱由校那个毛头小子,不过和自己一样的年纪,连他都能当皇帝,自己有何不可? 这样的心思,在他的心中愈发膨胀起来。 拨乱反正 第732章 遭受排挤的“孝庄” 赫图阿拉汗宫。 “姐姐,你拾掇一下,咱们出去转转,一直闷在屋子里还不把人给憋坏了?” 这天,艳阳高照,颜扎氏打着笑颜找到布木布泰说道。 颜扎氏,是漠北蒙古强部颜扎部族长的女儿。 皇太极这个大汗,在娶妻纳妾这方面,就比咱们的天启皇帝朱由校要强多了。 朱由校继位六年,现在也才一个皇后,四个妃子。 可是皇太极呢,还不是皇帝,不过是个女真族的大汗而已,居然就有一个正妻和十几个妃子了。 这种对比,实在是叫人唏嘘。 不过皇太极也是苦催的,不纳妾不行啊! 眼下漠南蒙古和塞北三卫都被明朝打服了,不用一些特别的法子,怎么招揽漠北诸部? 这个特别的法子,便是以姻亲之好,促成结盟了。 黄台吉纳妾,不看颜值,也不管身段,只看背景,比如这个颜扎氏,便是漠北强部颜扎部族长的女儿。 十几个妃子,尽皆如此。 除了庶妃以外,大福晋哲哲,和二福晋布木布泰,也是这样,只不过她们是眼下后金后宫之中最精明的两个女人。 哲哲的父亲是莽古斯,科尔沁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也是漠北蒙古的声名显赫者。 正是因为皇太极与哲哲的相敬如宾,后金与漠北第一强部科尔沁的主仆关系,才是牢不可破。 至于布木布泰,便是后世的孝庄了,背景也不容小觑,她是东土默特贝勒宰桑之女。 东土默特自从迁往漠北,便一直在嫩江流域驻牧,现下也被某些地方称作是“嫩科尔沁部”。 不过无论怎么称呼,他们都是眼下漠北仅次于科尔沁的强部。 布木布泰也是在天启五年才从土默特前往科尔沁于皇太极联姻的,皇太极在纳取她以后,很是提升了汗权的威望。 科尔沁和东土默特的向背,也关乎着其余漠北诸部的走向。 皇太极的联姻政策,如今收到了效果,漠北诸部,或是因为联姻,或是被威逼利诱,已经尽数臣服于后金。 这也是皇太极觉得自己可以称帝与明朝分庭抗礼的原因,而他,要在称帝后做一件大事。 汗宫的最深处,古柏森森,庙宇高耸,是女真人特色式的建筑,虽不壮观,却也显得精美。 很快,从前往这里的廊道上,传来了颜扎氏与布木布泰的说笑声,这也使得宫里的谈笑声停了下来。 “今儿个大福晋的心情不错,咱们姐妹可以轻松一回了。”颜扎氏说道。 布木布泰自然知道,汗宫里的欢声笑语,都只是因为一件事,大汗要称帝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往里走。 没登进去,却被一名汉人婢女拦在门前,“奴婢给两位娘娘请安了,今天大福晋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怎么,大福晋是染了风寒吗?”颜扎氏微微一怔,方才明明还听见屋子里的谈笑声,怎么现在却。 布木布泰朝宫里张望一眼,故意抬高了音调,说道:“既然大福晋不方便见客,那我们就回去了。” 倒是颜扎氏,有些不依不饶,咽不下这口气。 “姐姐等等!”她拽住布木布泰的袖子,颐气指使地道:“大福晋病了,做妹妹的理应在她跟前端茶递水的伺候着。” “咱们更得进去,探望大福晋了!” 布木布泰看了这急于出头的傻妹妹,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静静的站着。 婢女毕竟是被掳掠的汉人出身,属于贱民,根本不敢与她们两个多说,迟疑了一下,脸上勉强一笑: “既是两位娘娘一片好意,容奴婢回去禀奏。” 不多时,宫中传出了哲哲的准许声。 两女进去一看,见哲哲正倚在软塌上,手里抱着一把精致的铜质水焐子。 庶妃齐磊氏、庶妃博尔济吉特氏、侧妃叶赫那拉世等人正喝着热茶,磕着瓜子。 见她们进来了,都是冷眼一瞥。 这后金的后宫,从努尔哈赤那时候开始,一向就是热闹得很,完全不像眼下朱由校的后宫那般和谐。 当然,大明后宫的和谐,也是朱由校早年驱逐客巴巴,幽禁万历皇帝贵妃郑氏换来的。 朱由校没什么后顾之忧,就算是郑贵妃身后的福王,在皇帝眼前,也根本不够看。 想打入冷宫,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 然而皇太极不会有这种魄力,后宫里每一个女人,身后都代表着一支可能在战时支持后金的蒙古强部。 在这个和大明争地盘的节骨眼上,皇太极不想也不敢这样做。 “哟,今个儿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一对姐妹花给吹来了?” “啧啧,瞧她们两人的打扮,大汗还没称帝呢,就确定自己一定会被封贵妃了?” 哲哲也是笑道:“我这宫里不像南蛮子那样精致,只有清茶,你们受得了吗?” 诸妃的话排挤意味明显,而身为大福晋的哲哲,似乎也并没有盛传的那样贤淑。 布木布泰听得出来,她这是话里藏着刀。 其实也没办法,谁叫布木布泰一打从进宫,便用极高明的手段,将皇太极迷得欲罢不能呢? 被羡慕和嫉妒,也是理所应当。 布木布泰脸上挂着笑,看不出丝毫的恼怒。 她拉着颜扎氏一同行了礼,没理会众妃及哲哲的冷嘲热讽,态度依旧很谦卑,关切的问道: “大福晋吃了汤药没有?昨个儿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 “妹妹听说,眼下南蛮子宫里也常有得病的,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不要唠叨了,大汗要称帝,我心烦意乱得很,找个地儿坐下。” 哲哲一点面子也没给布木布泰,倚在软塌上,口气比之前更冲了。 颜扎氏毕竟不如布木布泰心细胆大,颜扎部的势力也远不如东土默特,见状有些胆怯。 遂用胳膊肘碰了碰布木布泰,示意她坐下来。 博尔济吉特氏见这两个狐狸精被大福晋怼了,满脸都是小人得志的笑容。 “啪嗒!” 她悠然自得地吐着瓜子壳,又伸出满是肥肉的油手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冷哼说道: “我呀,我可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 “大福晋,我就先告退了。” 哲哲点头默许,最后望着仍旧站定不动的布木布泰,脸上有些愠怒,用命令的口吻道: “布木布泰,赶快老老实实的给我坐下!” 拨乱反正 第733章 帝系衰微,气数已尽? “那我要是不呢?” 布木布泰去年进宫,今年不过也才十六岁,便已经有了极其深厚的心思。 但除此以外,她还是个容易与人置气的小孩子。 哲哲的权威受到冒犯,当即坐直了身子,指东打西似的说道:“这男人哪,都是朝三暮四的德行,大汗也不例外!” “大玉儿,本宫问你,这阵子,你是给大汗吃了什么迷魂药?” 布木布泰也是毫不让步,嘴角一翘,颇有傲气的道:“某些人年老珠黄了,锁不住男人的心,倒怪起我来了。” “去年大汗亲到土默特迎我入宫,与我同乘骑马,弯弓射猎。大婚成亲之日,也是荣耀有加。那一晚,大汗看我的眼珠子都直了。” “整个大金,谁不夸我大玉儿是科尔沁草原上飞出来的金凤凰?” 被戳到痛处,哲哲的脸涨得通红。 布木布泰的话着实有些过分,而方才哲哲的话也不怎么样,就差没直接骂她是妖精。 两个女人针锋相对,而皇太极,却是在汗宫前厅的崇政殿里,眉头紧锁。 他负手来回踱着步子,道: “辽东形势越来越复杂,这两年,那个熊蛮子练兵的动静越来越大,建了个几万人的火器营,就连抚顺都成了明军集合的重镇,形势不容乐观哪!” 不等坐着的范文程和宁完我几名汉臣各抒己见,便有一名镶黄旗的甲兵快步走来,说道: “大汗,明经略熊廷弼亲率薛来胤、满桂、李如桢三名总兵,屯大兵六万于抚顺-奉集一线,日夜鸣炮,其态不明!” 话音刚落,又一名镶黄旗甲兵匆匆跑来,跪在地上: “南线奏报,驻守宽甸六堡的曹文昭领明军两万,突然袭击我军兀拉山城!” “镶红旗旗主贝勒济尔哈朗亲领镶红旗与汉军下三旗迎击,折损一千二百余人,一名佐领阵亡!” 皇太极愤而起身,道: “冷僧机,八面击鼓,令诸王贝勒群臣上殿议事!” “嗻!”一等御前侍卫冷僧机见皇太极脸色凝重,立即亲自走出前厅,命人奋力擂鼓。 很快,众人闻讯赶来,都是面色凝重。 皇太极双手倒背,缓步从御前走到群臣之间,因为近日转暖,他只穿了绣龙的黄色缎子。 他想不到,熊廷弼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还有,明廷什么时候有这样强的动员能力了? 朝鲜的求援国书送到中原不过几日,辽东军竟然已经大规模调动,并且开始在南线进攻,意图遏制自己前往朝鲜之路。 熊廷弼所做的这一切,就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妄想侵犯朝鲜。 皇太极现在也不得不放下侵略朝鲜的心思,因为无论是眼前的辽东军,屁股后头的东江军,都像一颗钉子一般,死死的扎在他心里。 “四年以前,父汗一再尝试攻取辽沈,明军顽强抵抗,我八旗大军多有失利。” “父汗带着这样的心思屈死,本汗自从即位以来,便立志一定要攻取辽东,完成我爱新觉罗家未竟的功业!” “明运至今,天命在我大金!” “而现在,那个熊廷弼又在辽东步步紧逼,你们说,本汗应该怎么办?” 皇太极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门听上去很是嘶哑,说完话,凝眸望着底下的众人。 “臣观今日形势,出兵朝鲜不再可取,与熊廷弼决战辽沈,才是当务之急。” 范文程自诩为皇太极承继汗位的第一功臣,当先站了出来,笑吟吟说道: “然而如今情况,与多年前有变。” “辽东明军兵饷已齐全,军械整肃,加之宽甸六堡里明将曹文昭的兵力,我金兵并不能再完全掌握主动。” “臣以为眼下,应当从速向漠北诸部派遣使者,令他们增派援兵,从北面牵制熊廷弼的兵力。” “我们再伺机南下,以优势兵力,集中歼灭宽甸六堡的曹文昭!” “那曹文昭,作战勇悍,实是熊廷弼的左膀右臂,为辽东明军一大支柱。” “若能杀之,必教明军胆寒!”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对于汉人,还是汉人最为了解,皇太极随即站起身来,说道: “范先生言之有理,不过,我大金如今已经完全丧失辽东的控制权,明军士气高昂,加之熊廷弼治军有方,已不能再小视了。” “或许,再试试从内部击破?” 宁完我闻言一笑,说道: “倒也可以一试,我有一朋友,正在顺天府求学,若大汗许之以高官厚禄,我即可修书一封,劝他在京散播谣言,归顺大金。” “如此,即便不能令那明朝皇帝撤罢熊廷弼,也可扰其心智,于大金总是有利。” 皇太极心下大定,连忙说道:“如此甚好,先生速速去办!” 宁完我点头,随即走出。 济尔哈朗看着宁完我的背影,脸上满是不屑,抬声说道:“大汗,兀拉山城是我轻敌,中了那曹文昭的奸计!” “明军没有想象的那样强,我军折损一千二百余人,九百都是汉军,我镶红旗并未如何受损!” 皇太极哈哈大笑,道: “如此看来,这不仅不是一场摆场,还是大胜!” “熊廷弼麾下明军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已是身经百战,这次必定势不可挡!” “我八旗身经百战,势不可挡!” 众人立即山呼,声音洪亮,语气坚定,就连皇太极听了,也是不由得为之一振。 在这一刻,他雄心勃勃。 很快,他的眼睛望向了年仅十五岁的索尼。 索尼长得与一般女真人都有所不同,十五岁的年纪,却瘦弱得如同汉人。 不过这貌似瘦弱的索尼,却深得皇太极的喜爱。 他是皇太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小小年纪,饱学多才,精通蒙汉双文,对他更是忠贞不二。 “奴才以为,明国旱灾虫祸、瘟疫风寒,连年益重,天启六年起,厄相连连,足见是帝系衰微,气数已尽!” “我大金何不趁此机会,一举夺回辽东?诸王贝勒都该同心协力,奋发图强,夺了他老朱家的江山!” “哈哈!知我者索尼也!”这话,简直说到皇太极的心坎儿里去了,他大笑几声,说到: “给漠北诸部发本汗的谕令,八旗即刻出兵,一举夺回辽东,雪耻复仇!” 拨乱反正 第734章 多尔衮的心思 “本汗要亲自领兵,传命八旗集结,只要漠南一出兵,便昼夜不停开往宽甸六堡,歼灭曹文昭,与明军一决雌雄!” “本汗倒要看看,镇辽十年的熊廷弼,到底有几斤几两!”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出,皇太极面色激动,脸色通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是个实干派,向来不喜欢说空话、大话,此刻将这一战说的如此轻松,足见已经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见状,后金的诸王公贝勒们也都安心不少。 “都散了!” 皇太极大手一挥,诸王公贝勒们也都面带兴奋之色,各自回去聚拢兵马,准备出战。 当晚,夜色浓厚,繁星闪闪。 皇太极坐在虎皮大椅上,正在认真的思考战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飞书召多尔衮与多铎这两兄弟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的大福晋阿巴亥生殉,已经成了后金国的一桩疑案! 残酷的皇太极,给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开了个血淋淋的玩笑,而坐在汗庭里享受着大玉儿温柔乡的他,却心安理得。 在皇太极的心里,汉人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乃至于明成祖朱棣,不都是以不正当理由继位。 如此这般的例子,在南蛮子的王朝中不胜枚举,而他,大金国此时的大汗,又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呢? 想他皇太极继位以来,三年时间,将不足四万人的八旗重整为眼下的十二万大军。 满八旗、汉八旗、蒙八旗…… 现在的大金,内部十分稳定,漠北诸部望风臣服,如此艰难的转折都已经被完成。 即便继位时有过错,大金的子民们,也早该原谅他了! 只不过偶尔,皇太极还是会在面对多尔衮、多铎两兄弟时,内心深处会产生一点点的愧疚。 当然,仅此而已。 就为了弥补这一点点的愧疚,皇太极在这三年对多尔衮、多铎两兄弟格外重用。 尽管他们两个现在的年纪都不大,资历也不老,但他们却都已经是两白旗的牛录额真。 这般地位,却远比其他的同龄人要高出许多。 这不是因为多尔衮表露出的指挥作战的才能,以及多铎在作战时的勇猛,最主要的,还是皇太极想到了自己也有死亡的那天。 他想着,这样做,或许就能在面对已故的大妃阿巴亥时,做到心中坦然荡荡。 做了这些,皇太极现在即便在面对多尔衮那不知写着憎恨还是冷淡的眼神时,都会觉得问心无愧了。 接到即将与明朝开战的消息,在各自丁庄中喝茶饮酒的多尔衮、多铎两人,连夜带着巴牙喇护卫数十骑,赶往在塔丹府城外的营地。 一路上,两人策马飞弛,身后烟尘滚滚。 白甲兵们的坐骑不如多尔衮和多铎的苍龙驹,不敢怠慢,纷纷是扬鞭猛抽,竭力追赶。 坐骑们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情,四蹄生风,一行人很快回到了营地。 马蹄阵阵,月光下的多尔衮和多铎策马走入营地,前者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十五弟,你说这黄台吉这次又是卖的什么药?” 多铎冷笑一声,道: “十四哥,你忘了上次的事儿?” “咱们在丁庄不过打死几个不知死活的尼堪,他为了拉拢那些汉人,借口罚了我们一万多两银子!” “我看,咱们这次还是不要出力,他喜欢打,就让他去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是不愿干了!” “到头来,地位还比不上几个尼堪!” 说着,多铎翻身下了马。 多尔衮也是下马,说道: “咱们两兄弟这三年来,没日没夜的替他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他是怎么对我们的?想罚就罚,想升就升,全看他的心情。” “黄台吉是个翻脸无情的人,喜怒无常,别以为他换了名字就能变个人,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我也不愿再继续了!” “不过,眼下我们还太过弱小,记着,你这副不服不忿的样子,不要被他看见。” 多铎无奈,哼了一声:“知道了。” 多尔衮松开马缰,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眼前,镶白旗两个牛录的营地,正灯火摇曳,到处张着五色的地摊,还有野兽皮做的毛茸茸的皮褥子。 ...... 辽东东南边陲,大甸堡。 大甸堡为熊廷弼恢复辽东总兵李成梁昔年所设六座边防壁垒之一,接连辽阳-沈阳一线,重兵防备,控制着后金进入朝鲜的要道。 如要进攻朝鲜,皇太极只有两个选择,强攻宽甸六堡,或是走个大远路绕过山脉。 城头明军手握钢枪,站立于每一个垛口身后,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前方,时不时又有巡逻卫队在各个城头走动。 城内大帐,灯火通明。 沈阳参将丁碧惬意地躺着,两名亲兵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将军,果子削好了,您吃。” 丁碧却没着急,张着嘴:“你不会送到本将的嘴里?养着你干什么用的?” 家丁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探了出去,却是被丁碧一把抓住,搂在了怀里,手中刚削好的果子也掉落在地。 “将军,下午刚来了一次,三更半夜的,还是在军营,不能再做了,奴婢听说近日辽东还要有战事呢。” 这家丁虽然套着盔甲,但却不难看出,这是个身段姣好的女人。 另外一个,也是同样的女扮男装,跟着进了军营,她们两个,一个躺在丁碧的怀里媚笑,一个则是不断的送吃送喝。 这两个婢女,都是丁碧俘获的境外人。 一个蒙古女人,一个建州女人,一个丰盈,一个生得冷艳,媚笑起来简直叫人受不了。 丁碧猛的伸进去抓了一把,又喝完了酒,然后哈哈大笑。 “管什么鞑子?被咱们打回老窝一缩就是三年,连头也不敢冒,他要是赶来,来一个我砍一个!” 说着,丁碧冲怀里那冷艳的建州女人,色眯眯地笑道:“当然,这鞑子说的可不是你,我的好美人儿,我怎么舍得骂你?” “等以后打进建州,就把你的老娘也一并抓出来,来个双飞,岂不快活?” 丁碧不住的咸猪手,在他心里,这般快活日子,简直快活似皇帝! 然而他可不知道,朱由校自打当了这个皇帝,就没有一天是真正这样无忧无虑的快活过。 没过多久,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声: “我有要紧事禀报丁参将,你们如要再拦,我可就要硬闯了!” 帐外家丁也寸步不退,叫嚷道:“你这厮怎么敢如此放肆!堂堂参将,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滚开,不然老子的刀可是不认人的!” 拨乱反正 第735章 大甸堡失陷 天启六年四月初三。 正午的阳光挥洒在辽东的黑土地上,时隔三年,金兵再一次倾巢而出,一窝蜂似的向南进攻。 就在前几日,科尔沁、东土默特、颜扎等漠北诸部,均接奉皇太极的诏令,挥师南下。 十余万蒙古联军大局南下,边防告罄。 逼不得已,熊廷弼只得命令奉集总兵薛来胤率领集结在抚顺-奉集一线的四万辽军北上。 有感于时机到来,皇太极随即率领早就集结完毕的蒙、汉及女真八旗八万六千余人,佯称十六万大军,挥师南下。 尘埃飞扬,人行马嘶,大队的八旗骑兵正浩浩荡荡,向宽甸六堡滚滚而去。 正黄旗的巴牙喇兵,即为皇太极的汗帐护军,人人披挂着环身的三层重甲,均骑着一色的高头大马。 黄龙旗在风中招展,余的后金各旗旗帜,五颜六色、灿若云霞,一张硕大的黄伞下,皇太极正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 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一大批心腹。 御前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宠臣范文程、索尼及宁完我等人。 再往后,则是身穿黄马褂的侍卫骑兵队。 这是皇太极继位后另外组建的直属于大汗的亲卫部队,意义和朱由校的勇卫营相同,盔甲及使用兵器都与一般八旗不同。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后金军中多了一样兵种——炮兵。 皇太极继位以来,尤为重视火器,大肆抓捕了一大批汉人匠户,用各种手段逼其为后金效力。 由一名曾经制作过红夷大炮的张姓匠户主工,皇太极得到了红夷大炮的制作方法。 据此,组建了一支拥有十门红夷大炮,数十门各式火炮的红衣炮队。 有了这个炮队,皇太极相信,自己会无望而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会信心十足,火器攻城略地的威力,当年他跟随努尔哈赤作战时曾见过。 这次,轮到自己去用了。 从赫图阿拉到宽甸六堡要有近百里之遥,听说宽甸总兵是明朝名将曹文昭,皇太极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后金军自从三日前出了赫图阿拉,到现在已经马不停蹄的行进了三天。 这一路,正值夏暑来袭,而皇太极刚出征那几日,正值凉爽,所以大部分人为防突然转冷,都是在盔甲中多穿了一件衣袄。 谁想到,出征后的第二天,大太阳就整日间的挂在头顶。 赤阳炎炎,燥热难耐,后金军的体力消耗很大,都已经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皇太极自幼便是身材魁梧,比同岁的汉人要大出一轮。 承继汗位以后,更加是膀阔腰圆,看着就像一座大山,拳头上尽是厚茧。 穿上重甲后,行军几日,皇太极便是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眼下,即便是八旗最精锐的骑兵们,在保存马匹一些体力的情况下,也都是只能日行二三十里了。 宽甸六堡,是明朝设置在辽东东南方向的军事重镇,为辽东总兵李成梁早年所设。 后来李成梁年老昏聩,将宽甸六堡尽数撤毁。 时值熊廷弼收复辽东,命曹文昭率领明军筑城修堡,迁民恳边,再度建成了这一座重镇。 率领大军再走了几里地,眼前总算出现大甸堡城头的角楼。 众人顿时精神抖擞,皇太极也强打精神,抽出虎头大刀:“全军立即进攻大甸堡,今夜我们在城内修整!” 一声令下,八旗骑兵们纷纷是嗷嗷直叫。 一时间,马蹄撼动了大地,喊杀声震慑云霄,无数的后金军朝前方潮水般的涌去。 ...... 大甸堡自复建以来,素无烟警,驻守此地的将领为昔日李氏旧将,如今辽东总兵李如桢的部将,丁碧。 丁碧万历年荫父功为游击将军,后跟随李如松入朝支援,对日作战,有些功勋。 但是之后,居功自傲,终日沉溺于酒色,少有清醒的时候。 皇太极率领后金军自赫图阿拉急行三日,杀抵大甸城下时,守将丁碧尚沉醉不起。 家丁冲入大帐,将他强行拖上战马。 然而此刻城中已乱,十万后金兵潮水般入城,惊的丁碧魂飞天外,毫无战意,转身就走。 阿济格率领骑兵追赶过来,手起刀落,丁碧便已经人头落地,死的倒是没有丝毫痛苦。 随后,后金军与参与守军在城中激烈巷战,六千明军终因人数甚寡不敌,全数战死。 大甸堡失守,其余五堡闻警,各自开始严防死守。 曹文昭则是趁着后金军还没有围城,将后金突然发难的消息飞报辽阳。 当消息传到辽阳时,已经是大甸堡失陷的一天后。 熊廷弼一向沉稳干练,闻言也是面色难看,当即宣布辽东戒严,召集大小将领商议升帐。 不过,眼下辽军士气高昂,虽然首传败仗,但却没有人觉得这次会打输。 车营的坐营官左良玉乃是连立功勋,近日名声鹊起的小将,他说道: “建虏作战,一向喜欢突然发难。” “最初打了几场败仗没什么,要紧的是,我军如何应对漠北诸部的反扑!” “漠北与建虏同时发难,应当是多年的谋划!” 熊廷弼也并不着急,辽东战线过长,防无可防,建奴蓄养多年,一旦突然发难,起初必定会攻取一些城镇,这在他意料之中。 在他心中,早已有了对策。 只见熊廷弼冷冷望向一侧,问道: “大甸堡的守将丁碧,是李总兵的旧将,畏战避逃、丧地辱国,李总兵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被问到的,自然是辽东总兵李如桢,李成梁的第三个儿子。 万历年间,辽东明军屡战屡败,李如松被革职后,仍旧倚重辽东李氏余威。 其后接任辽东总兵的李如柏、李如梅,各都吃了一连串的败仗,遭到六科言官争相弹劾,因而被革职。 最后方才起复李如桢,召集李氏旧将。 在天启四年刚刚收复辽东时,李氏在辽东的地位仍旧极高,其旧将掌握兵权,常年驻守一地,星罗棋布,遍布宁、锦至金州沿线。 就连熊廷弼,也不得不慢慢剔除其羽翼,不敢轻动李氏。 到了如今,薛来胤、曹文昭、曹变蛟、毛文龙等朝廷新贵递次闻名,熊廷弼已经在暗中谋划根除李氏。 根除李氏,势必引起李氏旧将不满,引起辽东动荡,熊廷弼苦心谋划,没等动手,建奴却先打了过来。 拨乱反正 第七百二十九章:辽东李氏集团 “丁碧?” 李如桢嘀咕了一句,这个名字他倒是熟悉。 他也猜得出来熊廷弼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还是决定尽量心平气和的回复,毕竟对方是辽东经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 “他我知道,绝不会是畏战避逃的那种人!”李如桢淡淡望着上方,“在我还小的时候,丁碧就已经追随父亲作战,屡立战功。” “这次生出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熊廷弼呵呵一笑,反唇相讥道: “丁碧终日饮酒,不问军备,以致大甸堡士气衰弱,被建奴一攻而下,证据确凿,还想狡辩?” “那么敢问,是不是今后你李氏旧将犯了错,都要以曾经所立下的功劳来说事?” “陛下圣明,整顿卫所,由此建立功勋的人不知有多少,若都如你辽东李氏这般,天下岂不大乱?” “熊廷弼!”李如桢腾地起身,紧盯着他道:“叫你一声台台,是我给你面子,这辽东没了你熊蛮子可以,没了我李氏可不行!” “眼下建奴之所以不敢来犯,就是因我李氏余威!” “可笑至极……”熊廷弼满怀可怜地望着这个仍活在过去的人,“辽东能有如今的局面,全是我辽军将士用命,击退建奴,保家卫国!” “至于尔李氏这帮旧将,整日间飞扬跋扈倚功自傲目中无人,不生出乱子本督就已经谢天谢天!” “李如桢,本督倒要问问你了,你是哪来的脸,竟敢在我熊廷弼的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自从辽东巡抚被天启皇帝罢撤,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总兵李如桢便火药味甚浓,可是还从未到如今这个地步。 眼下他们两人都是紧紧盯着对方,似乎随时都能大打出手。 众人见状,连忙充当和事佬。 “算了算了!” “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自己出乱子啊!” “台台李总兵,万望顾全大局……” 毕竟眼下建奴大局来犯,可不是这两位闹别扭的时候,无论熊廷弼手中辽军,还是李如桢的李家军,都是朝廷倚重镇守辽东的主力。 这个时候内斗起来,辽东的大好局面,也就都前功尽弃了。 熊廷弼脾气火爆,但是明白这个道理,顾全大局,再度瞥了一眼,便就转身走了回去。 毕竟,大甸堡守将丁碧千罪万错,如今也已经身死城中,还继续纠结治罪,没什么意义。 李如桢也冷哼一声,气鼓鼓的坐下。 熊廷弼站在将案上,身后挂着尚方宝剑,环视诸将道:“如今建奴来犯,漠北蒙古也都兴兵南下,直逼边关。” “宽甸六堡兵力不足,需得出兵,援救曹文昭。” 说着,他望向一侧,道: “李总兵如此依仗自己李家军,这次北上击却漠北蒙古,本督看你是当仁不让了?” 李如桢倒也没有犯怂,抱拳冷笑道: “总督不必害怕,我李家军一定直接击溃漠北蒙古,然后南下来帮你们抵御建奴!” 听着这番挑衅意味十足的话,熊廷弼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倒没再说出什么针锋相对的话来。 “那本督就等着李总兵的援军了?” “那是自然!建奴所最畏惧者,唯我辽东李氏而已!”李如桢说完,没有给前者留下丝毫的面子,起身就走。 紧接着,十余个李氏旧将也都纷纷跟了出去。 熊廷弼看着他们的背影,暗自攥紧了拳头。 ...... 拿下大甸堡以后,很令人意外,后金军没有继续从前毁城而走的政策,他们反而是在城中驻扎下来。 不仅如此,皇太极还打算长久的占领住这个地方,在继续行军之后,将会有一个牛录的女真八旗和三个牛录的汉八旗留下来。 不只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还是因为眼下的后金,需要扩充地盘,从前努尔哈赤的政策现在已经不能适用。 如果想招揽更多的汉人到后金出力,就要在这些上下点功夫。 入城之后,皇太极在范文程的建议下,下令张榜安民,严令后金军不得进行往日入城后的杀掠之事发生。 “宽甸六堡单一放在这里,打下来不难,可是这六堡排列的位置很好,李成梁的心思,看得很远哪!” “能如此顺利的拿下大甸堡,一是我大金决策的原因,这第二,还要感谢留守的明将是个庸才。” 皇太极望着一名女真女子,笑道:“这个丁碧整日的饮酒作乐,不修兵备,他至死都不知道你是我大金的细作吧?” 女子摇头,眼中透出对那个人极度的厌恶,跪在地上说道: “他不知道,奴婢日盼夜盘,就等着大金出兵,杀退这些明狗。” “你做的不错,在辽东忍辱负重多年,这次算你一功。”皇太极哈哈大笑,扶女子起来,道: “这个丁碧,实在是个好色的醉徒,活该他败在本汗的手上!” “范先生,下一步该如何走?”皇太极的脸上升起担忧,叹息道: “听说宽甸六堡的总兵曹文昭是明国的名将,也是熊廷弼的左膀右臂,和他的弟弟曹变蛟,都是有勇有谋,不好对付。” 范文程一方面对皇太极第一个询问自己而起了些虚荣心,另一方面也是细细的思索起来,道: “宽甸六堡并非铁板一块,新甸堡长甸堡的守将赵荣李希爵二人,就不会听曹文昭的命令,因为他们与这丁碧一样,都是李氏的旧将!” “李氏旧将如今还在掌兵?”皇太极闻言再度大笑起来,“范先生,这是天助我大金!” “这些李氏旧将,自持功勋,早就不经什么武备,我大金先从柴荣李希爵的新甸长甸二城下手,宽甸六堡可破!” 提起功勋不俗的李氏旧将们,皇太极升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深深的轻视,因为这帮人,自李成梁之后,就已经是扶不起来的一滩烂泥了。 李如松在时,尚且能约束他们,可是李如松于天启二年病死后,现在的李如桢,文武韬略实则都不怎么样。 对李氏旧将们的管理,也属于放养,这就导致,这帮人,实际上都成了一城一地的山大王。 朝廷有令,他们往往是听调不听宣,一副自持武功的做派,一旦开战,又都是弃城而逃,仓皇保命的急先锋。 对付曹文昭曹变蛟的辽军,皇太极尚需要慎重,可一听守城的是李氏旧将,后金众人便都是纷纷大笑。 万历一朝时,那帮明朝东林大臣,居然会以为任用李氏旧将会让他们害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m.x8 拨乱反正 第七百三十章:受挫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皇太极触了触眉头,“是谁?” 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带上一人,将其扔在地上,恭敬说道:“大汗,这是镶黄旗的牛录章京索诺木!” “他纵兵在城中奸杀百姓,搞的人心惶惶,都在痛骂我们大金!” 索诺木显得有些满不在乎,他站起来说道: “大汗,入城抢掠三日,这是天命汗定下的规矩,大汗不许我们毁城也就算了,就连这个也不许了?” “那些汉人,猪狗不如的性命,用的着拉拢?” “只要大汗一声令下,大军向前,踏平宽甸六堡八百里明土,根本用不上几天!” “我看,拉拢汉人,实在是多此一举!” 皇太极一时间没有说话,这道命令的确是他下的,也是为了收拢汉人的人心,好为自己所用。 皇太极的心里,一样看不起汉人。 但他却知道,大金如果想要壮大,仅凭女真人是不行的,基数众多的汉人,汉奸一样有不少。 这些汉奸如果全都能为自己所用,将是很大的一股力量! 这次犯事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居然是索诺木,镶黄旗的牛录章京,敖汉部的族人,自己的绝对心腹! 皇太极的脸色很难看,但是什么也没说。 杀了,镶黄旗力量受损,心腹少了一个。 可要是不杀,这就相当于在打自己的脸,今后再说什么,不仅女真人不会当回事,连汉奸们只怕是也不会信了。 宁完我等到机会,连忙上前劝道:“大汗,容奴才禀明,眼下我大金与明国刚刚开战,正是用人之际。” “索诺木是一时酒后失德,还请大汗念他功勋,免了此罪!” 一人出头,余的也都是纷纷附和。 “是啊大汗,算了吧!” “索诺木是个直脾气,定是那些汉人的女子勾引他,我们女真可都是老实巴交的勇士啊!” 这一会儿的功夫,皇太极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抬眸道: “汉人女子勾引他?你可知道,那些汉人女子个个视贞洁比她们的性命还重要,分明是索诺木管不住自己下面的那个东西!” “索诺木,本汗的命令,你没有见到吗?” “不许在城内烧杀劫掠,你为什么还要再犯,如不杀你,你叫本汗如何服众?” “叫辽东的汉人,如何相信我大金心意之诚?” 索诺木闻言一愣,倒也不怕,却是哈哈大笑,“什么,大汗因为几个汉人女子,就要杀我?” “哈哈哈,说的好!” “大汗,你杀了我吧,不过我不服,我就算到了下面,也要再喊上几句,汉人就应该杀光!”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皇太极眉头一蹙,挥手道: “带下去,砍了!” 索诺木被带下去,脖颈加身时一声未吭,皇太极看着地上的脑袋,心中五味陈杂,故意冷淡地道: “带到城中,给每一户的汉人看看。” “让他们看看,现在大金与之前的不同,在大金治下,比腐朽的明国更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冷僧机点头,“嗻!” 皇太极准备妥当,留下一个女真牛录和三个汉军旗牛录,随后继续向东,再度祭天出征。 ...... 新甸堡,始建于万历初年,城墙周长三百米,敌楼十米,为砖石结构,因为扼守河道,且只有南门,易守难攻。 然而,眼下的后金八旗兵遍布新甸以西平原,前后络绎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亦似潮水涌动,如狂飙一样,直扑奔而来。 明军守将柴荣一手按着城墙,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他仓皇后退几步,被家丁搀扶住,却甩手挣脱开来,下意识道:“传令,守城,誓死守城!” 言罢,却是跌跌撞撞的下城去了。 新甸堡只有一个南门,两面环河,西侧都是后金的兵马,本来是易守难攻的坚城。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跟随李成梁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将,早已不复当年勇武,变得贪生怕死,喜好权势。 柴荣单人独骑从南门夺路而出,亡命奔逃。 看在守城的明军眼中,军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再看看正跨过护城河攻杀过来的后金军,更加是一哄而散。 皇太极几乎兵不血刃,再下一城。 不过他仍旧没有什么高兴之情,现在为止,他依然没有碰见熊廷弼麾下的辽军。 那个据说每年耗费明朝千万两军费之巨的辽东新军,那个堂堂正正击败他的父汗努尔哈赤所率领八旗的辽东军。 努尔哈赤在辽阳战败之后,终日郁郁寡欢,背疽再犯,又经受东江毛文龙那么一吓,当即魂飞天外,憋着一口闷气而死。 这是皇太极心中永远的痛,更是他如此注重收拾人心这种策略的原因。 攻取新甸堡以后,皇太极还是一样,发布告示,留下三个牛录的汉军旗,然后马不停蹄的渡河向东。 后金军如潮水一般,飞扑向宽甸六堡,前后接连天地,喊杀的声音相隔数里,仍旧清晰可闻。 三日之间,两堡已陷,下一个便是长甸堡。 不过在这里,皇太极以为顷刻可下的一个小堡,却成了整个宽甸地区战局的转折点。 新甸堡守将柴荣窜逃至此,没成想一日不到,后金军便追赶而来,当即便要再逃。 刚一转身,却被长甸堡的守将李希爵拦住,他持刀道: “柴老兄要再向东逃吗?” 柴荣此刻已成惊弓之鸟,连忙点头,根本没看出李希爵眼中的腾腾杀气,连忙点头: “快逃吧,鞑子杀来,就不好走了。” 李希爵摇头,“我真为李帅痛心!” 话中的李帅,自然不是现任的辽东总兵李如桢,只能是曾经杀得女真各族丢盔弃甲的李成梁。 柴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也是当即发难,怒道:“李希爵,你要找死,别拦着我!” “你还以为,这是李成梁在世的时候吗?” “给我把你的刀拿开,你以为你是谁!” 李希爵看着被吓成这副模样的柴荣,冷笑:“我羞于尔等为伍,长甸堡守军听着!” “修整军备,与鞑子们拼了!” “宽甸堡的大小曹将军,一定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多拖住建奴大军一刻,辽东百姓的损失,便会少上几户!” “陛下就在身后看着我们,整个大明,都在看着我们!” “大明不会两次败在鞑虏的手上,我们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有血性,我李希爵,誓于长甸堡共存亡!” 言罢,他手上一用力,一颗脑袋便是滑落在地。 李希爵举起柴荣仍旧在冒血的首级,高声道:“再有敢言后退者,皆同此獠!斩!” 拨乱反正 第七百一三十一章:新甸大捷 柴荣好歹也是个守卫宽甸六堡的参将,纵然有畏敌避战之过,却也不能就这样被杀了。 何况,杀他的这个李希爵,还属于擅杀上官,其本人只是个游击将军,职衔并不比柴荣高。 周围一些文官们个个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好,倒是守卫新甸堡的李家军们,个个都是士气大振。 “派人去劝降!” 皇太极在马上,望着新甸堡上唯一的四角楼。 他的想法,和周围这些莽撞的八旗将领全然不同。 皇太极知道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李家军,而是熊廷弼手下的辽东新军,在见到明军主力以前,大金不能损失太多。 所以,能少打一场就少打一场。 为表诚意,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派了一名身着白甲的巴牙喇护卫前去劝降,也是明白皇太极在考虑什么。 谁成想,那白甲兵骑着马还没接近城门几步,城头的李希爵便从背上取下一把遂发鸟铳,对着他扣动了扳机。 “砰——!” “啊!” 一声撼响,白甲兵应声倒地。 一百余步的距离,环身三层重甲的巴牙喇护卫,也是倒在了这一发鸟铳上,这使得后面那些八旗将领个个面如土色。 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年,明军的火器竟然精进了这么多! 那可是眼下大金最为骁勇,装备最为精良的巴牙喇护卫,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击杀五个明军的存在。 皇太极自然知道,想要培养出这样一个明军口中骁勇善战的“白甲兵”,到底有多难。 还没来得及反应,城头的李希爵便是一声大笑: “想要劝降你李爷爷我,下辈子吧!鞑子们,就算如今你们是老虎,在新甸堡也要折了几颗牙!” “弟兄们,给我开炮,狠狠的揍他们!” 话音落地,城头明军的火器纷纷开始发射。 铅弹和弹丸从数百杆遂发枪,十余门火炮中击发出来,呼啸而至,阵中的八旗兵们传出数声大叫,纷纷跌落下马。 紧跟着,下一轮又到了。 这一轮的火器袭击更为猛烈,在向皇太极的黄龙伞周围聚集,更多的八旗兵衰落下马,连滚带爬的躲远。 “明军的火器……”皇太极也觉得有些蹊跷。 就在两年前,明军的火器还不过是些烧火棍,虽然能稍有伤害,却远达不到如今的地步。 面对努尔哈赤率领的八旗铁骑,这些携带火器的明军,从来都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真正的伤亡。 可是眼下,明军的火器,居然在两年之内进行了整体的更新换代,如今就连李家军手中的这批火器,都是崭新的了。 从原本废弛的军备,短短数年之间,一跃成为眼下这个地步,这种重新崛起的速度,实在是令人觉得心中发凉。 看起来,伐明的计划不能再拖了。 大明,重新站起来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想到这里,皇太极一边后撤,一边传令,撤回城下的女真八旗,派汉军八旗顶上来。 刚传下令,城门却是忽然间开了。 吊桥缓缓落下,却是守城的明将李希爵发觉后金军阵型大乱,女真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正在重新摆阵,当即决定挥军掩杀。 李希爵毕竟是曾经跟随李成梁与建州作战的老将,对付八旗军的经验十分丰富,胆识也不错。 皇太极还没撤出几步,李希爵便带着家丁奋勇冲到了眼前。 一时间,家丁对护卫,主将对主帅,冲出来的李家家丁,转瞬间就和护卫在皇太极身边的白甲兵们战在了一处。 家丁是明军中身经百战的少数存在,巴牙喇护卫更是皇太极精挑细选的八旗精锐。 两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时竟杀得难解难分! 李希爵带兵能力不怎么样,但是胆子特别大,根本不怕死,作战时都是头一个冲出去,对待部下也是“义薄云天”。 有这样的莽汉将军带头,使得新甸堡明军的军心都很高昂。 他的家丁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老兵,少部分人还参加过李成梁时期的战斗,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一个个冲出城来,如同猛虎下山,更似蛟龙出海,围绕在李希爵的身边,越打越猛,越杀越是兴起。 一个家丁大喝一声,上前一脚踹翻落马的白甲鞑兵,紧着几步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这一刀的力道之足,就连白甲鞑兵头上的避雷针铁盔,都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瓣。 在他身后,一名白甲鞑兵也发了疯似的,扑到一个家丁身上,扔了大刀,攥紧拳头,雨点般的向那家丁头上招呼。 两人纠缠在一起,最终还是白甲鞑兵的力气较大,胜了一筹,将那家丁狠狠骑在身下。 一拳、又一拳。 白甲鞑兵直打到那家丁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人样,连最后一口气也没了,方才罢手。 整个战场上,女真八旗很快调整回来,开始向前推进。 但是汉军八旗却乱了,他们和蒙古八旗兵乌央乌央的向后溃散,伴着城头明军接连不断的炮火,轻而易于地冲散了女真八旗好不容易组成的反攻阵型。 李希爵连杀几名白甲鞑兵,眼前奴酋的黄龙大伞就在眼前,更是横举起刀,高声喊道: “杀了奴酋!” “冲上去,斩杀奴酋!为辽东枉死的汉人同胞报仇!” 皇太极听见这样一声,望见眼前如同疯魔一般的李希爵,还有他身边个个浑身是血的明军家丁,叹了口气。 眼下想再一鼓作气攻下新甸,显然已经不可能,战局已经乱了,堆再多的人过来,也是于事无补。 他含恨看了一眼城头的四角望楼,转身道: “传令,退兵二十里!” 一声令下,女真八旗也不再向前,纷纷是有秩序的后撤。 李希爵见到,也知道建奴虽败,作为主力的女真八旗却依然军心稳定,便下令回军,不再穷追。 当晚,后金军已连退二十里,来到一处小山脚下落营,清点一番,发觉伤亡不小。 皇太极坐在汗帐之内,大发雷霆。 拨乱反正 第七百二三十二章:多尔衮的建议 “给我把他们砍了祭旗!” “以告慰战死的女真勇士们的在天之灵!”皇太极一拳锤在桌案上,怒声说道: “我大金修养生息两年,刚一开战,在小小的新甸堡下便遭遇如此重创,此仇必报!” “那李希爵,本汗必手刃之!” 一声令下,被绑着的十二名蒙古、汉军后金将领便被白甲护卫们押了下去,不一会儿,他们的大喊大叫便是戛然而止。 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走上前来,沉声说道: “大汗,都已经杀了!” “这帮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汗叫他们上前,他们溃散,本汗叫他们后撤,他们却挡住了大军的路!” “若不是他们,我大金岂能有今日这般惨重的伤亡!” 黄台吉越想越气,接连捶打几下桌案,心中烦躁异常,恨不得再杀几个人来出气。 出了这样的事,其余的汉臣和蒙古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面面相觑,女真的王公贝勒们,却是愤怒的大喊大叫。 阿济格说道:“叫我率领正红旗再去冲,把李希爵的脑袋扯下来给大汗当夜壶!” 多罗贝勒德格类一直耿耿于怀,看着身旁那些汉八旗将领,阴阳怪气地道: “我们今日是受了那些尼堪的冲阵,不然反击回去,只消片刻,就能把李希爵包在中间歼灭!” “下一仗,还是让我们女真勇士来打,免得让这些尼堪上阵,越帮越乱!” 多尔衮听着这些对战局改观毫无用处的废话,摇了摇头,站出来直截了当的道: “大汗,奴才认为,眼下强攻新甸堡的时机未到,一旦其余三堡的明军派了援兵过来,我大金将处在不利的地位。” 皇太极眉头一动,问道: “那依着十四弟所言,接下来该当如何?” 闻言,众人全都转头望了过去。 多尔衮沉着地说道:“大甸堡、长甸堡已经被我大金攻占,执着于拿下明军守卫的其余四堡意义不大。” “宽甸六堡的防线已破,大金可以留下一部分人马守卫大甸堡、长甸堡,遏住归路,大军转头南下,攻打毗邻的朝鲜!” “拿下朝鲜,我大金即便立即退兵,也可以说是赢了。” 范文程听着这话,起先觉得不过尔尔,可他仔细一琢磨,却是转头震惊地朝多尔衮看了过去。 这个办法,可谓釜底抽薪,避免了明军的锋芒,以大金骑兵为主的优势,先行拿下军队孱弱的朝鲜。 而明军打赢的这一仗,就会变得毫无用处,对战局甚至起不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要拿下朝鲜,大金就没了南面的威胁,战略意义上十分重大。 不简单,这个多尔衮绝对不简单! 如此年纪,眼光竟如此毒辣! “朝鲜军队的实力还远不如两年前的明军,有漠北诸部在牵制熊廷弼的主力,明军鞭长莫及,我女真勇士一骑当千,想要攻到朝鲜王城,不足五日即可。” 多尔衮说完,面色冷淡的站了回去。 倒是皇太极,心中是一阵的翻江倒海,他越听越觉得心惊,这个十四弟,小小年纪,第一次领兵,就能将战局看得如此透彻! 不如他,我不如他呀…! 皇太极尽管十分不想采纳多尔衮的意见,助涨他的威风,可心里明白,这的确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他沉吟片刻,环视众人说道: “十四弟说的甚合我意,大金经此一败,必须等待时机与明军再战,明日拔营,征伐朝鲜!” “遵命!” 众人纷纷说道。 相比于皇太极的烦躁不安,新甸堡的明军都是喜气洋洋。 李希爵从没想过,自己的殊死一搏会打出这样一个漂亮的胜仗,当夜便拿出全部的酒肉,犒赏三军。 通过这次大捷,守城的明军看到希望,士气大受鼓舞,在后金没有进攻的时间恢复了操练。 同时,李希爵的名声,也开始在辽东传播。 ...... 宽甸堡。 听闻后金大局来犯,且大甸、长甸二堡已陷,曹文昭分外焦急,即在宽甸堡升帐。 宽甸六堡,其中的五个都只能说是堡垒,只有这个宽甸堡,可以说是一座“城”。 宽甸堡是附近八百里内唯一一座真正的城镇,宽甸六堡明军的军械、粮饷,也都设于此处。 宽甸堡建于万历元年,城堡修筑之前,当地人称宽佃子。 城堡建成后,险山堡驻军二千移于此地,此后,朝廷在宽甸堡开设了八百里内唯一一处瓦市,因此人丁渐旺。 万历三十六年,为加强边备,第二次被启用被辽东经略的熊廷弼重修宽甸六堡,将宽甸堡扩建,补加砖墙。 眼下的宽甸堡,也可以说成是宽甸县城,其人口和房屋规模,已经可以算作是辽东一座普通的县城。 宽甸堡有三处从城门,北宽南窄,呈梯子形,城北依山无门,城内建钟鼓楼一座,四角各建角楼一座,有在册驻军一万一千。 这一万一千的驻军,不是大甸堡、长甸堡、新甸堡不知详尽数额的李家军,而是实打实忠于朝廷的一万一千辽东新军。 其战斗力、士气,还有装备的精锐程度,都不是李家军可比。 作为遏制后金接连朝鲜的兵备重镇,朝廷在宽甸堡增设了十门红夷重炮,八十余门佛朗机,以及多达三百门的大小铜铁炮,用于守城。 除此以外,还在城防序列外,给曹文昭麾下的一万一千辽军,配置了五十门可以用于野战的新式镇虏炮,可谓兵精粮足。 这种新式镇虏炮,既可以用作水师的舰载炮,也是眼下九边明军普遍装备的主力炮种。 第二次澎湖海战胜利后,军器司在镇虏炮上加装了从荷兰战舰上缴获并且仿制成功的准星和照门装置,使得镇虏炮的精准度大大增强。 镇虏炮的射程虽不及红夷重炮,却比时下后金军手中任何一种火炮都要远,可以在野战时达到对后金军远程的火力压制。 最主要的是,镇虏炮比红夷炮和千斤重的大将军炮要轻便许多,更易于携带,就算作战失败,也有充足的时间摧毁或藏匿,所以几乎不会出现被后金军缴获的情况。 拨乱反正 第七百三三十三章:山西大地震 “参见总镇!” 众将汇聚在宽甸堡中的大堂之内,抱拳说完,纷纷将目光望向了上头那人。 曹文昭满脸的横肉,身材魁梧,头上戴着大明总兵制式的玄武头盔,环视众人。 在一片的肃穆之中,却是突然间发笑。 “哈哈哈!” “好,好哇!” “那个李希爵,我原本以为他是和柴荣一样的草包,没想到,还是有些真本领的!” 底下的曹变蛟也道:“是啊叔叔,李希爵都四十余岁了,却打出如今这样的大胜仗,实在是不容易!” 众人言笑晏晏,忽然间有一员参将问道: “总镇,李希爵虽然打了胜仗,可却在阵前杀了大甸堡的参将柴荣,擅杀上官,这罪过真要算起来,委实不小。” 也有游击将军满脸担忧,叹道:“是啊,只怕朝堂中的文官们,不会善罢甘休。” 曹文昭冷哼一声,以掌击案。 “他们又能怎么样?本镇听说,李希爵在建奴前后换阵之际率家丁突出,杀得奴酋身边那些白甲鞑兵大溃!” “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何况还差一点就杀到了奴酋的眼前!” “这般功勋,难道还抵不过杀一个柴荣的罪过?” “向陛下据实上报,陛下是圣明之主,定不会为难立功将领,寒了边军的军心!” “末将明白了!”那参将点头,转而又道:“那总镇,大甸堡、长甸堡已失,我等该如何防备?” 曹文昭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先说,转而望向自己的侄儿,问道: “变蛟,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曹变蛟想了想,说道:“回总镇,大甸堡、长甸堡失陷,建奴通往北朝鲜的道路已经打开。” “而建奴占据兵力优势,建奴不一定还会来攻,极有可能移师南下!” 曹文昭脸色变了变,道: “你是说,建奴可能会守住两堡,转而攻打朝鲜?” 参将脸色大惊,“北朝鲜的朝鲜兵马武备废弛,绝无抵挡住建奴的可能!” “如此,朝鲜危矣啊!” 曹文昭点头,这个他也知道,看向曹变蛟,说道:“你的看法很不错,如果建奴南下,我军将再次陷入被动。” “但是目下,我军力不如建奴,还是要以守城为主。” “当年贺世贤便是受了建奴的圈套,在城外被围,以致沈阳失陷,我们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就算建奴移师,也还是要以大明本土为主,朝鲜可以放弃!”说到这里,他抬头下令: “传令其余四堡,无论传来什么消息,没有本镇的军令,擅自出城者斩!” 众人立时止住了议论,纷纷抱拳说道: “谨遵总镇军令!” ...... 乾清宫,西暖阁。 “啪!” 朱由校将手中六科廊言官的弹劾文书狠狠扔在御案上,“驳回去,再有敢弹劾的,一概留中!” 王朝辅站在一旁,恭声道:“爷,消消气儿,文官们一向都是如此,历朝一来一概如此。” “一概如此?那朕就要告诉告诉他们,从这天启一朝,不能再一概如此了!” 朱由校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文官们继续对着干,当即说道: “真正贪赃枉法的,他们视而不见,立功的,他们却交章弹劾,争相以论!” “朕不仅要赦免李希爵擅杀上官的罪过,朕还要对他加官进爵!” “传朕的旨意,将李希爵及他的麾下,并入辽东军,受辽东经略熊廷弼节制,按前例给新甸堡的守军叙功!” 王朝辅点头,笑道: “奴婢知道了,这就派人通知司礼监,倒是那些科道的言官们,是该治一治了。” 朱由校点头,稍微松了几口气,问道: “王恭厂那边怎么样了,朕不是叫薛濂在五月前将整个王恭厂搬到郊外去吗?” 王朝辅说道:“回陛下,阳武候那边已经动用了很多人力,大概再有半月,就能全部搬离了。” 闻言,朱由校略微有些放心,但一想到那个诡异的天启大爆炸,就还是有些担忧,嘱咐道: “你派人多往王恭厂那边跑跑,看着薛濂把王恭厂搬走,这事马虎不得。” 王朝辅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皇帝要搬离在京城设立了二百年的王恭厂,却也没有多问。 在他看来,皇帝肯定是有长远的打算。 “奴婢知道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近来办事机灵,奴婢看,派他到王恭厂坐堂,应该不错?” “啊,是那个王承恩吧……”朱由校想起了这人,历史上还陪着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忠诚自然没得说,便道: “可以,就让他去吧。对了,这个王承恩,鞍前马后的也在内廷跑了有些年头了吧?” 王朝辅点头,没有多说。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都像是在刻意举荐王承恩,实在是多此一举。 想想,朱由校又道:“既然如此,等王恭厂搬完了,就让他掌御马监衙门吧。” “南海子那些净军,也一并都交给王承恩。” “就这样吧,朕昨晚没怎么睡,有些乏了,摆驾,坤宁宫。”朱由校说着,起身就走。 王朝辅也忙尖起嗓子喊道:“皇爷摆驾——!” 话音刚落,朱由校迎面撞见了一个小阉,这小阉发觉冲撞了皇帝,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这小阉王朝辅认识,挺机警的小太监,王朝辅瞪了他一眼,说道: “怎么办事的,在内廷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朱由校倒是没怎么在意,摆手道:“无妨,你成这个样子,是有了什么急事?” 小阉这才记起正事,忙道: “陛下,山西地震了!” “什么,又地震了?”朱由校蹙眉,问道:“你详细说来,到底是怎么样的灾情?” 小阉躬身捧上一本奏疏,朱由校接来,皱眉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旋即转身回到御座上坐下,道: “召内阁来西暖阁,商议赈灾,还有,把张维贤和王洽也叫上,这事,可能用得着动兵。” 王朝辅心底有些难受,眼看着皇帝就要歇息了,却没成想,忽然间来了这种事。 看样子,还不是一般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