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了你有许多年》 正文 第一章 重逢 1 张白告诉她,文娟,其实你不爱我。 何文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或许确实是这样的。 爱情这个东西,就像鲜花一样,过了保鲜期,就开始腐朽变质。那些所谓的永恒的爱情,应该是同永生花一般,永远艳丽,却早已死去。 何文娟喜欢张白,但不爱。 喜欢不是爱。这是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情,但是现在才真正理解:在一段关系里,尤其爱的多一点的那个人,永远是受伤害最多的那个。她明明知道伤心是种什么感觉,也从来不想伤害别人,可总是事与愿违 “叮,”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孙琦的消息:“文娟姐,学校出事儿了。” 看到消息,何文娟脑子空白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张白。他欲言又止。 “张白,那就这样吧分手,我们还是朋友。”说完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快速地走出西餐厅。 金正龙城这边不好打车,因为是新区,人流量要比新安区少,本来想要叫一辆滴滴,却发现手机电量寥寥无几。 何文娟在路边站了十分钟,却连一辆出租车都没等到。在等车的间隙,她脑子里片刻不敢放松,一直在想学校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正想着的时候,一辆黑色jeep停在她面前,车窗下来,何文娟看到了车主人的脸。 是方检。 那个她心底永远的秘密。 “何文娟是你吧!”他朝她笑了笑,“刚刚看你站在这儿,觉得眼熟,没敢认,好多年没见了。” 这一刻,何文娟感觉像是有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让她无法发出声来。 “是啊,好像很多年了吧。”从喉咙中挤出来的这句声音涩涩,竟不像是她说出的话。 他打开车门,看着她说:“这边是新区,不好打车的。”他直接从车上下来,站在她的面前。 “你要回老城区吧,”他说,“我带你一程。” 何文娟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上了车。 坐在副驾驶上,她整个人都很忐忑,虽然带着微笑,却感觉要僵在脸上了一样。 “你要去哪儿?”他问。 “新安五中。” 他看着车前方,“你是在咱们初中教书?” 何文娟僵硬地点点头,“现在不只是初中了,又加了高中部。” 方检轻笑一声,“你是教什么啊?” “语文,兼班主任。”何文娟回答道。 “我记得你好像大学读的就是z文,教语文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何文娟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大学的事情,是不是关注自己一点隐隐的期待在她心里升腾起来。 “你呢?”她说。 他伸手打开广播。 “我啊退伍后跟战友一起开了户外越野用品专卖店,在金正龙城这边开了分店,这不是过来看看。” “那挺好的,最近这几年喜欢户外运动的人很多。”方检的车里很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汽车香水的味道。 早春的阳光很好,带着一种树枝的香味。从前窗照进来的阳光很温暖,但却有些耀眼。 “能帮我放一下遮阳板吗?”方检或许被阳光照得看不清前方,于是对她说。 “哦,好。”何文娟有些慌乱地去够遮阳板,然后又回到座位上。 汽车香水旁边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因为阳光的缘故,她才注意到。 是一支唇彩。 她在心里自嘲地笑笑“或许只是他偶然从别的同学哪儿听来的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能改掉自作多情的毛病。” 汽车转过花鸟鱼虫市场就到了新安五中,还没等方检停下车,何文娟就看见校门口那儿围了一群人。 她打开车门,连大衣也没来得及穿,就跑了过去。 “你们他妈的还我儿子的命来,”家长和学校保安扭打成了一团。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孩子班主任来了。”那家长立刻松开了保安的领子,怒气冲冲地朝何文娟大步流星地过来。 “你是周小强的班主任是吧?” 何文娟还微微带喘:“是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抱歉,”她努力一直自己的喘息。“您先冷静一些,咱们去我办公室说好吗” “啪”,何文娟话音未落,却听得清脆的一个把掌声。 全场气氛都凝固住了,何文娟愣在那里,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方检已经同那位家长撕扯在了一起。 她连忙上前去把两人分开,围观的其他几位老师也似乎刚刚回过神,也连忙上前去帮忙拉开两人。 方检站起身来,他的手背划了一道口子,渗出鲜血来,虽然被其他几位老师拦住,却还要上前。 何文娟见状,不由得大声喊道“方检!” 方检看了她一眼,虽然还有些跃跃欲试地向前,却也就不再动手。 这时派出所的警察刚到,把闹事的家长带走。方检和何文娟,也被叫去做了笔录。 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太阳已经西落,只剩下一抹浅浅的夕阳,像是梨黄和酡红的混合。何文娟抬头看看,不知道怎地,这让她想起沙漠和戈壁的颜色。 她将目光转向站在他左边的方检,看到他正在低头看手机。方检的嘴角因为伤口的缘故,有些微肿。 何文娟有些歉意,“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方检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到她身上。 “嗨,没事儿,老同学嘛。”他接过何文娟递给他的纸巾,“说实话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 方检把用过的纸巾折好放到口袋里。 “你啊,还跟咱们上初中那会儿似的,一点儿都不懂反抗。” 何文娟沉默,她心想:当年最欺负我的不就是你嘛。 她想了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 “方检,当年我是不是真的挺讨人厌的,所以没有人愿意理我。” 方检愣了一下,虽然何文娟的话似乎是开着玩笑的,但他却看到了她眼睛里的一点认真。 “没有,你就是有点呆,”方检习惯性地掏出一支烟来,“还有点傻。” 何文娟淡淡地一笑。远处的树影斜斜,投射下昏黄的斑驳,月亮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天空中渐渐显露出轮廓。她看看手表。 “方检,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方检很爽朗地答应了。 翠顶轩的人实在太多。何文娟和方检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排到。 方检站在何文娟后面,他说,这样比较安全。 其实何文娟也不知道他说的安全是什么,但是也就随他去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提着一小篮子的花,从长长的队伍末挨个问道要不要买支花,却被拒绝了好几次。 很快他问到方检这里,“叔叔,叔叔,”那小孩从篮子抽出一支红玫瑰,“给姐姐买支花吧。” 何文娟尴尬异常,忙摆手说道:“我们不是” 方检哈哈地笑起来,“你叫她姐姐,为什么叫我叔叔啊。”他弯下腰笑着看着那个小孩子。 “因为姐姐好看啊。”小孩子笑嘻嘻地回答。 方检说道:“叫哥哥。”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钱包。“叫哥哥,我就买一支花。” 小孩子很乖巧地叫了一声哥哥。 方检接过玫瑰花,然后给了何文娟。 “喏,给你了。” 何文娟看着玫瑰花,心中一悸。 “给我?” 方检把钱包刚装好,看到何文娟正盯着那支玫瑰看。她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但是看起来很温柔。方检不由得想起四个字“岁月静好”,他想,何文娟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是啊,”他把小票递给服务员,“我要是带回去估计也就把它给折腾坏了。” 他接过服务员给的号码。“你们女孩子细心些,对待这些花儿有耐心。” 何文娟刚刚狂跳如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那多谢啦。” 两个人点了三菜一汤。 其中有一道烧茄子,是方检点的。 何文娟刚拿起筷子,方检突然说道:“你还记得咱们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你午饭带了烧茄子,就放在暖气片上热着,结果被偷吃了。我记得你哭了好久。” 她当然记得,那天中午的烧茄子是周雯给她做的最后一道菜。周雯跟何父离婚了,那天早上的时候,周雯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烧茄子,而且还帮她装到了饭盒里。 周雯的行李箱就倚在厨房外的墙边。周雯起得很早,怕何文娟会醒会闹。她其实一直不知道的是,因为担心母亲会离开的何文娟,那天睡得很轻。 周雯做饭的时候,何文娟站在卧室门口看了很久,流了很久的眼泪,可是却不敢出声,不敢撒娇让母亲为难。 她以为自己只要乖乖的,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总有一天,周雯会回来。 可是等了这么多年,周雯也没有回来。 方检看到何文娟有些出神,她的眼圈发红。 何文娟轻轻呼出一口气,“哦,都是旧事了。”她夹了几筷子的菜,突然说道。 “那是我妈给我做的最后一道菜,”她面色如常地给方检的杯子里倒酒。 “那天之前,我妈和我爸离婚了,再也没回来过。” 何文娟对着方检绽出一个足够灿烂的笑容,“反正我也不在乎,”她一仰头就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了,只剩下空空的带点啤酒特有的微黄色的杯底。“他们两个这样也挺好,总比强拴在一起来得痛快。” 方检有些食不知味,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明明看起来十分乖巧懂事,安静沉稳,但却实实在在让他感到一点悲伤。 “何文娟,对不起啊其实当年是我偷吃了你的烧茄子。我”方检觉得愧疚,又想借此达到安慰她的效果,他看着何文娟。 何文娟似乎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情绪的波动,但她随即又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哈哈,是么”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你演技不错啊,”她打趣道,“这么多年我都没识破你的伪装。” 略显尴尬的气氛被何文娟的一句玩笑话所打破。 “何文娟,你以前,”方检拎起茶壶“不怎么爱说话,感觉挺内向的。”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方检。 “人都是会变的啊。”何文娟笑眯眯地看着方检面前的杯子。“水要溢出来了。”她用食指扣了扣桌子。 两个人看着桌子上已经被清理地差不多的战场,何文娟说要去趟洗手间,方检说好,等她出来一起走。 何文娟没有去洗手间,她不习惯让别人帮她付钱,所说的去洗手间不过是个借口,她一个人偷偷到柜台前准备结账,却发现方检比她更快一步,刚刚把钱付完,正在整理钱夹。 方检见到她有些惊讶,“我反正在那儿待着也没事儿,就把钱付了,咱们都是老同学,这次就算我请你。” 何文娟有些尴尬,从前出来跟别人吃饭都是aa制,不然就是她请几个同事偶尔吃饭。她特别怕欠下人情,尤其这个人还是方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家访 方检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窘迫,于是笑着说:“我可不是白请啊,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在东新市住下来了,往后长着呢,有你请我吃饭的时候。” 在初春寒冷的夜里,空气似乎都冷的打起寒颤来,可是何文娟却感到了脸上的微烫。 她心想:幸好是在夜里,不然被他看见可怎么办。 “你以后都不走了?” “嗯,发现还是家这边好。”方检一边开车门,一边说道。 方检坚持要送她,她虽然推脱了几句,但是心里也挺希望能够跟方检多待一会儿。 “你住哪儿呢?” “温馨家园,在合川路上。”何文娟回答道。 方检打开导航,测了测身子,眼带笑意。“下次来你家的话就不用开导航仪啦!” “下次?”何文娟的心突突的跳。 “对啊,你可是欠我一次饭,别想赖账。” 到了楼下,何文娟下了车。站在车门旁边跟方检说了声“谢谢”。 方检把手搭在车窗上探出头看着她,“住几楼,也不说请我上去坐坐啊?” 何文娟抑制住心中的慌乱,朗声说道:“好啊,五楼,坐坐?”方检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算了,下次吧。”他指指居民楼,“快上去吧。” 何文娟点点头,于是转身上楼了。她到了门前连高跟鞋都没有换下,就急匆匆地跑到窗户那儿。 方检看见五楼的灯亮了起来,于是就打开汽车转向灯,准备离开。他向楼上看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窈窕倩影站在窗帘后面,而窗帘接着被拉上了。 何文娟站在窗帘后发呆,愣了一会儿后,她转过身去,将窗帘拉开了一点。 手机突然震动,是方检的消息“晚安”。 何文娟也回了一句晚安。 她贴着窗户向楼下看,楼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初春这样料峭的夜里,连遛狗的人都没有,唯有路灯投射下来的昏黄灯光和路边孤零零落雪尚未化掉的长椅。 她听见寒风尖叫着从窗边掠过,室内很温暖,印着淡黄色花纹的厚窗帘很管用。但是她却觉得有些冷。 “会有以后吗?”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更害怕这个答案并不如她但所期盼的那样好。 何文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身在金黄的油菜花田,就在青海湖旁边,蓝得像是能滴下来水的天空,然后方检突然就出现,他托起自己的一只手,向她询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何文娟激动地想立刻答应他的求婚,却发现自己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声带坏掉了。方检本来微笑着的脸突然变得冷若冰霜。画面一转,她似乎又回到了初中时代的教室里,她被人丢铅笔,凳子上撒墨水,而方检就站在一旁,她仰起脸来想伸手向他求助。却听见他冷冷地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别痴心妄想了。她感到绝望,即使很丢脸,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何文娟在凌晨哭醒过来呢的,她真真切切感到一种悲伤,即使实在她从梦中醒来以后,她也无法从其中平复过来。她趴在枕头上,面对难以自抑又求而不得的情感,她深感无力,所以又哭了起来,直到精疲力竭。 新安五中四年前年重新改组,增设了高中部,总的来说,高中部的师资力量确实比其他学校稍微差一点,或许正因如此,学校更是十分重视高中部的建设,尤其是对于第一年的高三学生,领导们当然希望在这一届高三毕业生可以拿出个像样的成绩来,因此对于高三生管控特别严格,早自习五点四十开始共两节,晚自习十点半结束,对于这些即将面临高考的孩子来说,压力巨大,学习时间又十分紧张,简直不容喘息。为了学生们的心理安全,学校特地从北京请来两个心理专家来帮助孩子们减压。 昨天在校门口闹事的家长,是何文娟班上的学生周小强父亲。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再加上成绩持续下滑,所以周小强最近情绪很不稳定。何文娟试图跟他沟通了多次,而周小强往往一言不发,每次谈话均以失败告终。但何文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竟然做了傻事。 听说周小强被发现的时候,整个卧室地面都是血,情形状况十分惨烈,好在送医院送得及时,保住了一条命。 她叹了口气:也难怪家长要闹事了,本来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却 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做一次家访,级部主任胡茂良从语文教研办公室门口经过。 “小何,你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事儿要找你。”胡茂良朝何文娟招招手。 何文娟想都不用就知道胡茂良找她的用意何在。 “好,我一会就过去。”她把手中的笔盖好,将桌子上面学生的试卷重新地排了排。 “小何啊,高三十七班出了这样子的事情,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胡茂良从椅子上起身去饮水机接了一杯开水。 “胡主任,我”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胡茂良把白瓷杯子放在办公桌上。“我知道你工作认真,你来这两年带的语文课都没出过前三名,这也是我今年把十七班交给你的原因。你知道的,这是咱们高中部的第一批高三生,尤其十七班还是宏志班,我全指望着你能带出点成绩来好给我长长脸。结果一模还没开始,你们班就出了这种乱子来,说的轻点,容易动摇军心,说的严重点,这很有可能会影响这些孩子的高考心理素质。” 胡茂良插着手看着何文娟,“说到底,还是你这个班主任工作做得不到位。” 何文娟看着胡茂良:“胡主任,这个孩子,我尝试过好几次跟他交流,但是都没成功。而且,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咱们给这些孩子的压力太大,您想想每天自习这么早,晚自习又那么晚,这些孩子确实有些承受不了。” 胡茂良挥挥手:“小何啊,你体谅学生关心学生是对的,但问题是不能太惯着了。你信我,我以前在八中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过出什么事情。到底是现在的孩子承受能力太差还是课业负担太重,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这样,这都高三下半学期了,换班主任呢容易动荡军心,你继续带着十七班,但是我要求你一定给我拿出成绩来啊!” 何文娟本来还想再说两句,想想还是算了。她应了下来,却感觉心烦意乱。 何文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周小强家里一趟。 周小强家在雅榭水岸,是有名的高档社区,她按照班级通讯簿上的地址终于找到了周小强的家。 何文娟在楼下按了按门铃,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是一位老太太。 “您好,请问这是周小强家吗?” 老太太满面狐疑地斜着眼睛看她,“是啊,你是?” “您好,我是周小强的班主任,想来了解一下他家的情况。”何文娟耐心地解释着,又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看完之后才让何文娟进屋。 “何老师好,我是小强的奶奶。”老太太一边倒水一边对何文娟说。 “您好,小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何文娟还没等坐下就急忙问道。 老太太听着何文娟提起,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还好,捡回一条命来。医生说,这孩子真是抱了非死不可的心啊,那个伤口啊”老太太摘下老花镜来,擦擦眼角的泪。“就用那个刮胡子的刀片深得都见骨了,何苦来!” 老太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擦了擦眼镜,“唉,这孩子啊,身上的伤容易好,心里的伤可怎么办?” 何文娟很同情她,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喑哑。 “那他爸爸妈妈呢?” “他妈走了,前年的时候,跟他爸离了婚。这孩子总觉得他爸妈离婚,是因为他不够听话,不够乖巧。他学习太努力了,我看着都心疼,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何文娟有些感同身受,“这孩子太让人揪心了。”她不禁眼睛酸涩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哎呀何老师,你看看都怪我说多了,把你也带哭了。” “没事没事儿。”何文娟摆摆手,抽出了一张纸来将自己的眼泪擦掉。 她跟周小强奶奶又聊了很久,大体了解了周小强的家庭情况。临走的时候,周小强奶奶非要送送她,她笑着拒绝了。那么大年纪的老人了,腿脚又不怎么很灵活,却还要颤颤巍巍地下来。 何文娟当然不同意,看着周小强奶奶进屋以后,她才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往小区门口走去。 大学时代时,何文娟最讨厌的就是教育通识课。但是有一节课,她始终印象深刻,那天她正低头看《红与黑》,而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不知名的东西。 “弗洛伊德认为儿童的成长同他的童年密不可分。” 就是这样一句话撞进了何文娟的脑子里,她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幸福的童年,尤其是和睦的家庭环境是多么重要,而她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一个孩子,如果生下来要目睹父母之间不幸的婚姻,连带着也要经受由这种不幸而产生的对于自身的质疑,多么可怜!如果父母之间不存在爱的话,那么为什么要藉由孩子来共同目睹这种不牢固的易碎的爱情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何文娟才二十一岁的时候,还没谈过一次恋爱,却先对婚姻和家庭绝了望。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可她就是怕。 何文娟联想到周小强,她是真心觉得这孩子可怜,大约是同病相怜。她想起写在《安娜卡列尼娜》上的那句话:“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何文娟觉得这句话其实应该倒过来,“幸福的家庭总是各有各的幸福,而不幸的家庭却总是相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不欢而散 她刚出了一会儿神,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雅榭水岸的门口。 一辆黑色的jeep从门外缓缓驶来。她觉得这车眼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车窗就已经放下,熟悉的男中音从车中飘出来。 “何文娟你怎么在这儿?” 方检从店里回家,刚到雅榭水岸,就看见正往外走的何文娟。他放下车窗连忙叫住她。 “啊,方检你”何文娟看了看他的车,“你在这儿住?” “是啊。”方检向前看了一眼,“何文娟,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停车马上过来。” 何文娟点了点头,不消一会儿,方检就过来了。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运动服,很休闲的样子。大约是退伍军人的缘故,他的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即使只是穿着休闲服,走在路上的时候,也给人感觉身姿挺拔同一颗白杨树。 何文娟在心里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在哪里都是这样耀眼。” 方检朝何文娟走过来,笑着说道“何文娟,你怎么在这儿?” 何文娟有点尴尬的笑笑,“做家访,就是上次在学校闹事的那个家长的孩子。” “他也住这儿?”方检微微眯着眼睛,“我刚搬过来一个月。” “咱俩就站这大门口儿?”方检指了指雅榭水岸的大门,看着并不打算说些什么的何文娟。 何文娟似乎刚回过神来一般,她看看方检带笑的眼,有些不知所措。“我对这附近不太熟” 方检哈哈地笑了起来,“那走吧,咱们去喷泉广场转转,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喷泉广场,音乐喷泉还挺好看的。” 何文娟跟方检一起并排着走。 难得周末阳光如此灿烂,整个喷泉广场都被阳光照射的明亮。因为是春天了,空气干净透亮,即使尚带着固有的春寒,可是依旧有成群的麻雀在草地里,树丛间,见有人来了,呼啦啦飞起一大群,又四散开来,天空中响起无数扑棱棱的声音,也响起麻雀此起彼伏的叫声。 两人一开始都是沉默,似乎无话可说。 “你不怎么讨厌我吧何文娟。”方检率先打破沉默,他侧着视线看着这个此刻似乎安静而沉默的女人。 听到他这么说,何文娟愣了一下,她觉得有一丝厌恶,更多的是烦躁,似乎是什么秘密被人打开了一角,即使未被窥见全貌,但还是让她觉得自尊好像被什么侵犯了一般,慌乱,气愤,但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她定定的看着方检,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拉开一个笑容,开口回答道:“你还是挺讨厌的。” 方检看见她的笑容有些冷冽,像极了生长在路边的月见草,不美甚至有些微小,但是隐忍而淡漠。 何文娟无法说明自己的心情,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受伤。 “对不起,我为以前的事情向你道歉。”方检看着何文娟的眼睛。“那个时候,爱玩儿,不懂事,对不起。” 何文娟刻意躲避开他的眼神。 “你不用跟我说道歉的话,也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她觉得心慌,她觉得自己像一艘游轮,漂泊在冰川密布的北冰洋上,船长和水手老练稳重,经历过很多个船只即将撞毁的片刻,但从来镇定沉稳,可是这次,面对迎面而来的这座冰川,她感到恐惧和无力,似乎再不逃离,马上就船毁人亡。 方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温婉和善,就像邓丽君歌中那样柔情似水,可是他看不清。就算是站在她身边,也像隔着一层雾气,缥缈不散。 “我一直看不太明白你。”方检声音有些哑。 何文娟没有看方检,而是盯着对面的一棵梧桐树的新芽。树上理所应当地一片去年的旧叶也没有,那新芽尚且绿的不明晰,从树龄大约四五年的梧桐上探头探脑地冒出来。 她想想其实她不需要人懂,从来也没人愿意懂她。 懂与不懂的,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春花秋月,夏虫冬雪,四季轮回,也没有什么理解不理解。喜欢不喜欢的,说是重要,可细想想也就是那样罢了。 缺盐吃咸,缺糖吃甜,人生一世说到底不过缺什么补什么,即使有些地方补全不了圆满。 何文娟顾念往事,此刻却不想再旧事重提。 诸如此类的事情,她见过太多了。 听人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可是何文娟觉得活着,最终得变个聪明人才行得通。 她不是不向往爱情,甚至她的理由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可笑,说到底,她是怕了别人的前车之鉴,怕自己同那见过的车子一般,重蹈覆辙。 风流云散,春还乍暖。 人走,人留。 不欢而散。何文娟回到家这样总结。 方检觉得有些受伤,可是面对她时,他总是莫名心虚。自己对何文娟的情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对她其实有愧。 他盘腿坐在窗边的地板上,细细的抽出一根烟来,点着。烟草的味道顺着窗子慢慢飘散,连雾都膨胀地与空气融为一色。 他突然想起初中时代的何文娟。那时,她还是短短的碎发,不爱说话,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课很爱走神,性格不讨喜,常被人欺负。 他当时就坐在何文娟的后桌,说实话,他不讨厌她。欺负,大约只是因为觉得好玩儿而已。何文娟性格孤僻,自然没人肯帮她。每次她在黑板上写完题回来的时候,他就会用脚悄悄把何文娟的凳子勾走。当然,往往何文娟会狠狠地跌一跤,然后引起全班的哄堂大笑。 有次放学的时候,他被数学老师叫去批改作业,所以走的很晚。临走经过女厕门口,看到几个不良少女将何文娟堵在厕所里,不知道低着头的何文娟说了什么,只见那个女生高高扬起手。 方检斜斜地倚在女厕门口,慢悠悠地喊出一句“哎——我说,干嘛呐你们这是。” 为首的女生斜睨了他一眼:“方检,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少管闲事啊!” 方检慢腾腾地站直,“怎么就不关我事儿了,梁秋月?” 梁秋月轻笑“哼,跟你有关系啊,你马子?”她玩味的看着方检“那你品味也忒烂了点儿吧。” 方检被她这样一说有些恼了。 “再不济,她是我们班的。你不给我面子,周桓的面子你不给?” “,快滚。我警告你,别在周桓那儿胡说八道。”梁秋月脸色一变,皱着眉头就把何文娟推搡了出去,然后自己带着一行人出去了。 何文娟在门口站了一会,不知所措。 方检看她一言不发,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连句谢谢都不会说么?” 何文娟惊慌失措,慌乱地同一只受惊的猫。“谢谢谢。” 方检看着这个微微低着头的姑娘,即使眼圈泛红,却也一滴眼泪都不曾掉下来。他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方检拍拍车座。“这么晚了,过五中的车都不跑了,你怎么回家?” 何文娟很小声地说了两个字“走着”。 方检看看已经全黑的天空,同蓝墨水打翻洒了一般,连隐约的星星都没有。 “算了,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女孩子看看了眼前的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没有拒绝。 “周桓跟梁秋月什么关系啊?” 方检看着前方蹬自行车,“差点被人揍了还这么八卦跟你没关系啊,别乱说话别乱问。” “哦。” 拐过花鸟鱼虫市场,正好是个上坡,“你回这么晚,你爸妈不急啊?”回答他的是沉默。方检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他蹬自行车蹬得飞快,所以没有看见女孩的眼泪。 方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好像从那往后,他跟何文娟的关系似乎好了一些。“要不是那样的话,如果不是”方检这样想着,他望着地板出神,烟灰像雪片一样,散落在了他身前。 一只白色的小博美从角落跑出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想要跟他玩耍。 方检提溜起小博美的两只小前腿,抱在怀里。 “汤圆儿,是不是饿了?”他摸摸小博美的头,逗着它,站起身来。 方检走到厨房,本来想给汤圆儿往饭盆儿里到点儿狗粮,却发现袋子里剩下的不多。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烦意乱。 “嗡——嗡——”方检的手机震动,他把剩余不多的狗粮倒进汤圆儿的饭盆儿,匆匆把狗粮袋子扔进垃圾桶。 “周桓,怎么了?” “出来聚聚呗。” 方检看看正在奋力吃狗粮的小博美。 “行,在哪儿。” “东山区红寺街,叫什么来着”方检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笑声。 “唱吧。”一旁有女人回答。“对对,唱吧。”周桓欢快地回答道。 “好”方检停顿了半晌,“周桓,你也不怕梁秋月撕了你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懒的带点隐约的笑意,“,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儿,到是你,一个老光棍儿,嫉妒我是吧!” 方检沉声“滚。” 那边哈哈地笑起来。“快点儿来啊,就等着你呢。” 方检应了一声。 他去门边取衣服的时候,看见汤圆儿还在努力地吃,撅着白白的小屁股,把狗粮撒到了周围的地上。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他蹲下身子把饭盆儿外面的狗粮捡起来。 “你啊你,多幸福啊,当狗比当人幸福多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无聊了还可以玩儿玩具,吃喝拉撒都有人帮你打理。”汤圆听懂了似的,瞪起两只圆溜溜的小黑豆般的眼睛摇头晃脑地看着他。 方检拍拍它的头,起身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咔叽风衣穿在身上。 他开门。走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月山 从雅榭水岸到东山区,车程一个半小时。 方检来东山区来得少,对这片儿不怎么熟悉。其实也说不上熟悉不熟悉,他初中时代比较爱玩儿,整个东新市都转了个遍儿,其实也走了东山区不少地方。只是离开东新多年,再回来的时候,熟悉的街道都已经不再,又多了很多新的路名儿地名儿。他不禁感叹道,政府的道路规划做得也真是好,现在他要去什么稍远的地方,就只能开着导航仪看地图了。 东新市得名于东山区和新安区,这也是东新市最初的两个区。当初方检爷爷那辈儿的时候,整个东新市才两区一县,后来发展的好,不断扩建,划了临边儿市的几个区县进来,现在已经是有四区四县了。 东山区和新安区隔着一座小山,打方检有记忆的时候,这小山就在了。自从回来东新,方检这还是头回过来东山区看看。 驶过弯道,远远地,方检就看见了被挖了将近一半儿的山,被开发了的那部分平铺散落着黑乎乎的煤渣子,远远看去,漫山遍野的黑颜色,在太阳下还有些微微的反光,像是躯体裸露出来的伤口,只是发黑而已。而没有开发的那部分,尚且生长些乔木和灌木。大约是初春,整座小山都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儿的绿,除了旁边刚刚解冻不久的河流的哗哗水声之外,看上去只剩下了萧瑟荒凉。 方检来到“唱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他推开包厢门儿,就看见周桓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正左拥右抱。 周桓见他来了,笑着说,“方检,多久没见了啊。” 方检看看靠在周桓旁边的女人,冷声说道:“也没多久,四年而已。” 周桓也不在意,依旧是那个样子“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兹江吧!” 方检脱了外套,搭在包厢门口的架子上,“梁秋月让你这么胡搞呢?”他玩味地笑笑。 果然周桓有些悻悻,“就是唱个歌儿而已,有没干别的。我可是洁身自好的很。你别乱说啊。” 方检让那两个陪唱歌的女人出去,他坐到周桓旁边,刚要点支烟。 周桓戳戳他,递给了他一支烟。“玉溪,朋友送的。” “我说你可悠着点吧,你可是国家的人!”方检接过去,眯着眼看着周桓。 周桓笑道“知道知道,这不单是为了你过来么!”他给方检点着火,“我那儿还有两条,改天去我那儿拿啊。” 方检吸了一口,“这烟不错啊,你怎么自己不留着抽?” 周桓伸手拽过垃圾桶来,“你说我敢抽么,最近查的这么严” “那你就敢收啊!” “那不是事儿赶事儿——赶上了吗?再说又有各种人情在里面,我也没法儿拒绝。” 周桓往水晶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 方检突然坐起了身子。 “对了,”他敲了敲桌子,“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东山区和新安区之间那座小山,怎么给开发成那样儿了啊?” 周桓看看方检:“你是说月山吧?” “哟,这小山什么时候有名儿了,叫的还挺雅致。” “这不是政府城建,觉怎么着也是个山,就给弄了个名儿。本来前些年搞煤矿挺火的时候,外包了出去。结果开采了一阵子才发现,质量好的煤炭就只有面儿上的那一层,后面产煤质量越来越不行,索性就直接给停工了。这几年政府提倡低碳环保生态文明,再加上承包期到了,这不最近又重新开始招标。” 周桓把烟把儿摁死在烟灰缸里。 “怎么着,有兴趣?” 方检闭着眼睛,没说话。 刚才开车经过的时候,他看到这座小山,有个想法,觉得把它承包下来做个野外生存训练基地应该不错。这几年户外运动愈来愈流行,甚至成了一种新时尚,他跟战友合开的户外越野用品店,来购买户外用品的人不少,虽然说高档的中档的都有,但生意也算不错。方检不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人,他其实一直很想拓展业务。 “要是这次能招上标”方检这么想着,于是问到,“你有门路儿?” 周桓一边倒酒一边斜着眼睛看着他,“你还真想要啊我跟你说,那儿可是个烂摊子,政府巴不得有人接盘呢。” 他看看方检不动神色,“我是觉得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才跟你说的。你说说,那月山被挖成那样儿,你也不是没看见。你包下来能拿那块地儿干些什么搞旅游?屁大点的山头儿,被开发成那样儿了,谁都不是傻子,哪会有人去?是这几年木材是挺赚钱,种林果效益也不错,但是别的地方也就成了,整个月山光恢复植被就需要多长时间” 周桓唠唠叨叨,方检轻笑一声,“我不打算主要弄这些。” 周桓愣了一下,他问道:“那你准备拿这块地儿干什么?”刚问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了,他知道方检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你也甭跟我说了,我知道你自己有主意。可是那么多钱你上哪儿弄去?” 他端起酒来喝了一口。 “我跟你算算这个帐,你要是还能接受,那没问题,我能帮的尽量帮你。” 方检好整以暇地“嗯”了一声。 “除了你的承包费之外,你前期投入整地,修路,办电,绿植,这部分不能不算吧。不算别的你知道光水利这一块儿就要花多少吗?” 方检仍然不动声色,看着墙上内嵌的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山也不大,一千五百来亩的小山头,要想见到效益的话,政府再怎么急着脱手,前期开发费最少每亩400多元。咱们打个整头儿,这么一算,一千五百亩开发费就是就是六十万。这还不算承包费。要是再加上承包荒山的国家补贴,全部算下来最少八十万。你哪有那么多钱?” 方检转过头看着周桓,似乎在思量什么,没有说话。 “这块地皮什么时候招标?” 周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四月底。”他抓了一把瓜子儿,“你也不用太担心,这块地儿,企业是没有要的,来招标的也就是些散户,你后面缺钱的话跟哥儿几个说。我那儿有几万块的私房钱,偷摸儿攒下的,不多,你能看得上,到时候就拿去具体的注意事项和底价,等我过两天去财政那边儿打听打听。” 周桓拍了一下大腿,“说起财政来了,白穗那个老狐狸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财政部的人呐就是一窝蛀虫儿。就前一段时间,万皇那块地皮,白穗在里边还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财政部油水大的很,里面那些人势利得不得了,一个个趾高气昂的。” 方检慢悠悠地说道:“最近不是查的挺严的么?” “唉”周桓摇摇头,“那也架不住有人在里面暗渡陈仓。” 似乎是怕方检不放心,周桓拍拍方检的肩膀,“移花接木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方检抖掉了搭在他身上的周桓的手,“甭跟我嬉皮笑脸的,你自己也注意点儿!” 周桓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说道;“知道。” 方检抽了一口烟:“你猜我前几天遇见谁了?” “你还能遇见谁,耿东力还是孟德?”周桓把水晶烟灰缸拖到方检面前。 “何文娟。” 周桓身子窝进沙发里,“嗨,我当是谁呢,她啊,我就光记得秋月特别讨厌她了。” 方检斜睨他一眼,“你老婆谁不讨厌?” 周桓笑笑,侧身跟方检说:“不讨厌你啊!” “她现在在新安五中当老师,我前两天还跟她吃了个饭。”方检向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是语文老师。” “你才知道啊”周桓伸了个懒腰。 “你知道?”方检歪头看他。 周桓笑道,“咱们同学基本都知道吧,也就你不知道!这几年你不在东新,同学聚会你也没来过,所以不知道。”他看看方检若有所思的脸。“哟——怎么,这么关心她,我可是记得当年你欺负人家欺负得最厉害啊!当初那事儿,你怎么对待人家的,现在后悔来了?” 方检瞥他一眼,周桓噤声,也就不再旧事重提。 “不开玩笑啊,正好我也有事儿让你帮个忙。”周桓认真起来。 桌子上的酒喝得差不多了,方检又让服务生去拿了两瓶儿。他问道,“怎么了?” “秋月她大姑家的孩子,那不是前一段时间打架斗殴,结果被水塔中学给退学了嘛。秋月让我给找个地方,让那孩子好歹有个地方上学。” 服务生敲门,把酒送过来。方检开了一瓶,给自己和周桓满上。 方检调侃道:“梁秋月家是不是有这个基因啊,她自己以前不老实,现在亲戚家孩子也这样儿。” 周桓接过酒杯来,闷闷地笑了笑。“何文娟不是在新安五中高中部当语文老师嘛,”他啜了一口,“我寻思着,你去跟她说说,看能不能把那孩子安排进去。” 方检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儿,“你怎么不自己说去?” “我去说?”周桓道,“梁秋月不杀了我才怪呢!她跟何文娟一点儿都不对盘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说,那等于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嘛!” “我去说就合适了?”方检斜了他一眼。周桓嘿嘿地笑道:“你们不是前一段时间还见过面吃过饭嘛,再说,这事儿我要办不下来,横竖都是死,不是被秋月弄死,就是给她烦死!” “真是服了你了!”方检皱了皱眉头,“我试试,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啊——你说,你塞个安分点儿的学生也就算了,塞个刺儿头” “哎呀,大恩不言谢啊”周桓抱拳,“权当救兄弟一命了。” 周桓看了方检一眼,笑道:“敢情你当年就不是刺儿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刺儿头 周桓的话,让方检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 方检的初中时代,说来,也是可以称得上抽烟c喝酒c逃课c打架样样精通。按他初中班主任王富民的话来讲:“这孩子还真是有点儿小聪明,就是不正干。”方检虽然平时学习上不太用功,不过他临时抱佛脚的功力一流儿,因此成绩也能在班级排到中上游。 虽然小聪明终归小聪明,可方检就硬是靠着他这点儿所谓的聪明,刚好碰到了当年市重点东新一中的分数线。 初中结束,方检曾经几次回母校新安五中。几年前,他回去看望老师。站在勤学楼下,昔年的海棠花,已经大片大片盛开,红的,白的,虽颜色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风移影动,姗姗可爱。似乎是五月份,学校小卖部已经开始兜售雪糕,他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年少气盛的他穿着短袖,当然,空气温度尚且还达不到能穿半袖的时候,那时候还比较干燥,可是刮着风,风就在匍匐在地上,在紧贴着地面草皮的地方,打着一米左右高的旋儿,刮起一阵阵夹杂着花瓣和沙尘的小旋风。 岁月易老,到底往事意难平。 时间不是指缝间的沙子,而是一把尖刀。无形之中,它解构着每个人的记忆。 或许多年以后,每个人回首往事,都很难不带什么感情,总会觉得某一段记忆,带给你的总会有开心或者伤心,幸福或者恐惧的感受。实际上,并不是这段记忆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随着你我越向前,那刀锋也就越利,一刀刀下去割裂得过去支离破碎,然后这些碎片重新组成一个世界,也就是我们脑海里的模样。而至于真实的记忆到底是怎样的,也就无从知晓,无需考究了。 方检跟战友邹勇商量了商量,两人就把承包荒山的事情定了下来。因为这两天邹勇老婆徐梦圆的预产期到了,所以他没太有时间。方检倒是拍拍他肩膀,让他先去顾大人孩子那头儿的事儿,毕竟当爹这种事情,一生也没有几次机会。 接下来三个星期,方检东奔西跑,过了一个又一个部门,总算是把该有的手续办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他喂完汤圆儿,刚把锅里的橄榄油热上,正准备给自己弄点儿东西吃。这时,他的手机在流理台上震动了起来。 方检关上火,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儿是周桓。刚接起电话,方检就听见周桓大声地说道:“方检,学校那事儿你帮我问得怎么样了,这事儿何文娟怎么说?” 方检盘腿坐在地板上,汤圆儿冲过里过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一边摸着汤圆儿的头,一边说道:“最近承包办手续太忙,还没来得及问?” 周桓声音焦急:“你倒是快点儿,秋月都开始催了,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方检一下一下的捋着汤圆儿雪白的毛,“行,我尽快,保证让你死不成。” 周桓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得麻利儿点。”他声音顿了顿,“我上星期去了财政那边儿一趟,白穗那个老家伙说,月山那块地儿,竞标承包底价三十万左右。前前后后所有钱加起来一百多万,虽然不知道你上哪儿弄这么些钱。你要是钱不够的话,不够我这有,你改天来拿——我顺便把几个注意的事儿和文件拿给你。” 方检应了一声。周桓没有多说什么,于是两人匆匆结束了通话。 方检挂了电话,眼神飘忽,不知盯着哪儿出神。 他叹了口气,“何文娟”,这三个星期忙起来他觉得自己几乎都已经不再想起她了,可是周桓这么一提,记忆又将他拉回现实中。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毕竟上次见面结束的性质有些不欢而散的成分。 他思量了有一会儿,于是拿起手机给何文娟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有点儿事儿想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请你吃个饭?”发完,他随手将手机模式由震动换成了声音。 等了一会儿,他并不见手机有什么反应。不知怎么,方检心里竟然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失落。他刚想起身去继续做饭,就听见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方检拿起手机,看到是何文娟给他发的消息:“好,时间你定。” 方检打开手机日历,查看了一下近期行程,于是回复道:“这周五晚上七点,‘幸福私房菜见’”说完,他把地图定位发了过去。 何文娟回了一个“好的”的表情。方检突然觉得心里像是轻松了一点似的。至于为什么,说实话,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方检不想去想,他大约有点明晰这个答案,但又不愿意去打开触碰,似乎知道细想下去的话,只有情绪的烦躁和心乱如麻。 还不如什么都不去想。 阴天持续了两三天,到了周五,天空仍旧一片雾蒙蒙的压抑惨白。上周还是阳光灿烂,温暖得总算有了点儿春天的样子,可是这周却温度骤降,不复之前的明媚。这让人疑惑,可细想想,原来寒潮来袭,带来了一场倒春寒。 何文娟提前到了,于是就站在“幸福私房菜”前的门廊上等方检。她戴了一双灰色的毛呢手套,可是仍然手指冻的冰凉,于是就把手插进了口袋里。 “幸福私房菜”位置不好找,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四方小院子里。虽然位置偏僻,可是整个院子仍然一丝不苟,清一色的水磨青砖铺地,井然有序。院前的一块空地上种了几树梅花,还修建了花台,房子四周种了迎春花,有几株靠近阳光充足的地方,在前几周的阳光灿烂的讯号下已经争先恐后地开了起来,可是却没想到迎来了一股寒潮。 等了十分钟左右,方检才走进了院子。 “你早来了,等了很久了?”方检一边上台阶吗,一边儿看着何文娟。 “也没等多久,”何文娟冲方检笑笑。“也就一两分钟。” 方检走得近了,看见她懂得发红的耳朵尖儿,上面还有两颗小小的钻石。“怎么不先进去,站外面多冷!” “也才刚来一会儿,”何文娟向里看看,“咱们进去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男人推门而出,带着一阵风似的。 那男人疾步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和方检抱在一起,勾肩搭背起来。 “方检,你小子回来也不来找我?”男人爽朗的笑了起来,笑得颇有些豪气。 方检染上一层笑意,“回来大半年啦,开了几家户外用品店,一直在忙最近才刚刚清闲了些。” “你他妈回来也不来先找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店是我开的啊,当初开业我可给你发了视频!”男人拍拍方检肩膀,“这顿饭我请啊!” 方检乐呵呵地说道:“我怕的就是你这样,所以才不打呼就来。” 男人也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欢:“我不管啊,不让我请咱俩兄弟没法做了!” “这次不是自己吃饭,跟人有事儿,随便想着来看看你”他指指一旁的何文娟。 两个人寒暄得正火热,何文娟站在一旁插不进话去,有些尴尬。 “那也不行!”男人看看站在一边儿的何文娟,“方检,多年单身生活结束了,你女朋友是吧?” 一句话说得方检何文娟两人尴尬。 方检急忙解释道:“不是,就是之前的老同学。介绍一下,这是何文娟。何文娟向那男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是耿东力。”耿东力倒是一点儿都不拘谨,笑眯眯地对何文娟说道:“你俩站一起还真的挺搭的,我这兄弟一直单着呢,你要不嫌弃就把他收了吧!” 何文娟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方检急忙喝住耿东力那张没把门儿的嘴。虽然这样,但耿东力的话却让他心里有一丁点儿小雀跃。 一行人坐定开始吃饭。 耿东力见桌上没酒,于是向两人说了句“我去拿瓶酒”,刚要转身出去。方检叫住了他,要跟他一起去。 两人一起到了大厅。耿东力倚着吧台问道:“见着周桓啦?” 方检接过酒来,“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打算弄个荒山承包,”耿东力猛地抬起头看着方检,“没钱怎么也不来找我?” 方检摆摆手,“周桓跟你说的?” 耿东力皱了下眉头,“你甭管谁跟我说的,你钱够么?” 方检点点头,“我把车抵押出去了,又把刚买的一个店面转让了出去。我战友跟我拼拼凑凑,合计差不多。” 耿东力从吧台绕出来,“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小子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我都不在乎了,你到底还别扭什么?” 方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东力,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忘了因为我的错而发生的事儿。” 耿东力叹了口气,他笑着拍了拍方检肩膀:“说真的,要不是在里面那五年,我也学不会厨艺,开不了这家店啊!”他顿了一下,“你真的不用这个样子。” 方检没说话。 三个人吃完饭,事情也已经谈妥。何文娟要去结账,耿东力坚决不同意。 他笑着说:“这权当我给未来弟媳妇儿的见面礼!” 何文娟挺喜欢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是这么被他一说还是红了脸。倒是方检帮着打圆场道:“你见面礼就一顿饭啊,什么样儿的弟媳妇儿也叫你气跑了!” 耿东力嘿嘿地笑了两声。 何文娟对着方检笑道:“我得还你人情啊,总不能一直欠着吧!” 方检听她这样讲,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想法:要是她永远都还不清就好了。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是太狭隘。 “什么人情啊!你愿意帮我学校的事儿,这早就抵了,说起来还是我欠你人情呢!” 耿东力哈哈地笑起来,“你们俩别在我跟前儿腻歪了啊,这不是欺负我这个老光棍儿嘛!” 方检瞥他一眼,调侃道:“哎呀我好像很久没见孟娇了。” 听到方检这么说,耿东力立即噤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插班生 一 走的时候,方检再三推辞不许耿东力送,耿东力才没有跟上来。 两人刚走下大门台阶,天空中就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雪,下在了三月初的倒春寒,她站在台阶上,屋檐正好遮蔽了一旁明晃晃的灯光,只剩下一圈淡淡的光晕。雪既不是片状儿的也不是絮状的,而是由上而下的小小颗粒,因为无风,所以从天下垂直砸落下,缀连成一粒粒小的珠子,有的跌落在地上,花坛边,她的羽绒服上,地上也了扑簌了薄薄一层,像是糖霜。在这样的雪夜里,很奇特,那些飘忽的雪粒儿后,都是繁星。她听见那些小雪粒在她的耳朵边儿弹起又炸裂的声音,微小的毕毕剥剥的声响,像是轻轻的针扎。她这样听着,四周暮色四合,天空黑暗,唯有点点星光和连串飘落的雪线,但是整个世界都很静谧,只是微观世界里的一点儿小小动静,这就让她感觉到世界的回响和广大,以及她自己的渺小。 世界这样宁静,简直宁静地让她想哭。 早开的迎春嫩黄的花瓣儿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被,看着有些可怜。 何文娟吸了吸鼻。天寒地冻,她鼻尖儿冰凉。 方检给何文娟叫了辆计程车,嘱咐司机把她一定送到。 “幸福私房菜”离雅榭水岸近一些,因为把车抵押出去了的缘故,方检一个人默默走了回去。 何文娟回到家刚打开客厅的日光灯,正准备换鞋,就听见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安全到家了吗?”是方检的消息。 何文娟鞋还没换完,趿拉着一只给方检回消息。“到家了,你呢?” 大约有一分钟,方检回复一句“马上到了。” 还没等何文娟回复,只听得紧接着又发来了一句。“真的很谢谢你。” 何文娟看了半晌,他说谢谢的话,让她感觉有些客气和疏离,又或许是她过于敏感。 “也是,”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之前那样跟他讲话,大概是让人觉得我淡漠和计较。” 她回复道:“没什么,你那个朋友倒是很有意思。” “哈哈,是啊,他比我大,我是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挺照顾我的。” “嗯,看得出来人挺好的。”何文娟发完这句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吧!可是连怎么说都不知道。明明就是一直喜欢,可是见到他时却还要装作镇定和冷淡。 她有一副面具,希望别人来敞开。她对待感情的处理方式,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对方走出一米,而她斟酌再三才敢迈出脚步;对方稍稍冷然,她就立即退避三舍。 她太害怕受伤害了,所以什么都不敢轻易交付。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何文娟把手机扔在一旁,往沙发上一躺。窗帘还没拉上,她侧着头,能看见窗外的雪正做着自由落体运动,颤颤巍巍地一颗颗往下跳。整个夜幕,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她凝视着,它也回以凝视,她觉得她不是以眼睛看它,而是透过灵魂。她的灵魂伸出触角,不断向四周摸索着答案,在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中,她有种错觉,这是漩涡,而自己尚不知何时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真怕自己有所期待。可是有没有,她不说,自己知道。 何文娟最近叹息很多,她这么觉得。她二十七岁,不小的年纪却仍旧一事无成。身边的人,有的顺风顺水,家大业大;有的情路弯弯,却百般耐人寻味。唯独她孤家寡人,冷冷清清,平平淡淡。大约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开始孤独。 何文娟突然觉得,万籁俱静的时候,人生寂寞。 第二天是周六,虽然是休息日,但是因为高考在即,所以全体高三生要多补半天的自习。何文娟作为高三十七班的班主任,理所应当要去监看。 孙琦刚进办公室,看到何文娟已经到了,于是坐过去打招呼。两人是邻桌,孙琦正问何文娟十七班上次周测的综合成绩。 坐在对面的李晓芹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可问的,人家带的是宏志班,你再怎么问吧,你们班平均分能赶上人家三分之四?” 孙琦向来跟李晓芹不对付,两人虽然坐对桌儿,可也是互相暗地里较劲儿。 孙琦翻了个白眼儿:“说的你们班多好似的,你们班好像就能超过人家宏志班?别在那儿说话阴阳怪气儿的。” 孙琦心直口快外加牙尖嘴利,三级两句堵的李晓芹无话可说。李晓芹气得像个闷葫芦似的,可嘴上也不饶一句话:“谁阴阳怪气啦,你说谁呐?” 孙琦刚要还嘴,何文娟怕两人在办公室就上演一场唇枪舌战,于是就站起来做了个和事佬儿:“你们俩别吵了啊,这不是让过来过去的学生看笑话嘛。” 她按着孙琦的肩膀让她坐下,转过去对李晓芹说:“我也是运气好,分到宏志班。他们就是基础好点儿就是了,哪有你俩说的那么夸张。你们普通班的学生也有学习特别认真刻苦的,那不就滚动到宏志班来了?” 李晓芹还想张嘴说什么,但是看看对面两人,也就乖乖闭了嘴。 大课间学生活动的时候,何文娟去胡茂良办公室,想去帮方检问问那孩子的事儿。 那小孩儿的资料她看过了,名叫吴绪波。他除了打架斗殴之外,还和社会上一些人来往过密。但是成绩却能保持中上游。她向来认为没有真正心坏的孩子,只是教育不得当。就她个人而言,带过几届学生,倒是有这个信心把这个孩子教好。 她觉得胡茂良那儿其实也没什么问题,胡主任抓成绩,虽说刚成立没几年的高中部师资力量总体不如水塔中学这样的老校,但生源招收得还算可以。如果能招进来潜力较大的学生,那么今年头届高三毕业生的上线人数就有指望了。 何文娟跟胡茂良这么一说,胡茂良虽说有点犹豫,可是看得出来,他有些心动,毕竟那孩子的成绩摆在那儿:在水塔中学能排上中上游。 胡茂良清清喉咙,看着手上的资料,开口道:“这个吴绪波,我看,还是可以招进来的。不过——”他顿了顿,端起桌子上的杯子说道,“他就别放你们宏志班了,放到普通班去!让小孙或者小褚去带。这种刺儿头不好管,学校全指望你们几个宏志班出成绩,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何文娟毕竟受人所托,也不想辜负人家信任。她想的是自己带这个学生,她觉得他潜力很大。 “不行,那孩子本来就比较叛逆,小孙脾气火爆一点儿,容易跟学生起正面冲突;小褚性格太温柔,怕是镇不住。” 胡茂良皱皱眉头:“那就放到李晓芹班上,要不放到史老师的班上也行。反正是不能放到你班!” “你听我说,胡主任。这个孩子虽然叛逆,但是我们要是把他招进来了,也就不能再让他像以前一样了。我觉得这个孩子潜力巨大,要是能把心思端正,成绩一定不错。而且,他不像一般的学生一样,在他身上不能用蛮力,我带了几届学生,凭良心讲,没有哪个班我是不用心的,成绩也都过得去。我虽然教龄不长,比不上老教师,可您看重我,让我去带宏志班,我也想好好干,做出点儿成绩来。” 她看了看低头思考的胡茂良,似乎有所动容,于是趁机再添一把火:“我记得我们这批老师刚来的时候,您给训话说:‘咱们做老师,讲究教书育人c立德树人,育人不光是成绩还有品德’,可现在,那个孩子或许受了错误的影响,明明有机会被改变,您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可我同样有信心把这个学生带好。要是带不好,我也没脸在五中待了,我辞职!” 胡茂良看看何文娟一脸严肃,不由得笑了。何文娟平时总是给人安静沉稳的样子,这样突然认真严肃起来,还真是有点儿意外。 “我可不能放你走,”他一边低头整理桌子上的考勤单,一边说道:“你自己保下的学生,你说的,要做出点儿成绩来啊!” 何文娟见胡茂良答应了,于是笑了起来:“是,绝不辜负主任期望。” 周一的时候,吴绪波来到了新安五中。 何文娟是先在办公室见他的。陪吴绪波来的应该是他的母亲,两人早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了。见何文娟来了,吴绪波母亲上前问好。一个中年妇人,穿着貂绒大衣,加上较为肥胖的身躯,略显滑稽。或许是这样的事情经历了不止一次,她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尴尬来,反而殷勤地先去跟何文娟握手。 一旁的吴绪波似乎很反感这个样子,斜斜地倚着墙不说话。 跟他母亲还没聊几句,就听见手机响了。何文娟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刚想去摸口袋,却发现吴绪波妈妈已经接起来了。具体电话内容不知道是什么,但大体是让女人去打麻将。 女人扣了电话,“哎呀,何老师,我家小波就交给你了。”说完就拎起包走了。 而何文娟愣还在那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听见站在一旁的吴绪波发出低低的笑声:“蠢得跟猪一样,又去打麻将。”他这样说自己的母亲,既让何文娟震惊,又让她觉得费解。 但何文娟没有多问。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看起来并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可怕。他黑发齐整,留着板寸;衣服整齐,只是有些肥大——他偏瘦,又高。何文娟看不出这个孩子跟打架斗殴有什么关系,但是那向窗外看向飞鸟的眼神中的不屑,面部的带着嘲弄的神情,却隐隐约约透露着桀骜不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插班生 二 何文娟带吴绪波到了教室。 “今天咱们班转来一个新同学。”何文娟话音刚落,下面的学生就很配合地鼓起掌来。她指指吴绪波,小声说让他做一下自我介绍。 男生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吴绪波。” 他介绍完,下面掀起一阵骚动,这骚动的来源是几个平时不太安分的男生。 “我,这就是那个吴绪波啊!” “听说他在水塔那片儿打仗挺牛的。” “不光这样,他好像是混的。家里肯花钱,能摆平事儿。” “上次水塔那个断腿的,好像就是他给打的吧!” “是啊是啊,我认识一个在水塔那边上学的,听他说那人不光断腿,肋骨断了三根儿,住院都一个月了还没出来。” “看着也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男生看了一眼站在讲台上吴绪波,“会咬人的狗不叫。” 何文娟听见教室里掀起的一阵窃窃私语,不由得皱皱眉头,“徐泽,你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被点到名字的胖胖的男生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他笑呵呵地说道:“没说啥。” 何文娟挥挥手让他坐下。 她扫视了一圈儿教室,宏志班人多,不好安排座位。她看了看讲台,对站在一旁的吴绪波说:“你先坐这儿吧,等下月换座位的时候我再给你调整座位。” 何文娟让吴绪波坐在讲台边儿上。 徐泽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吴绪波搬桌子,何文娟点点头,“吴绪波,中午你去领一下校服,明德楼205室。”她指指徐泽,“吴绪波要是找不到,你带他去。” 徐泽重重地点点头。吴绪波跟在徐泽后面刚出门,何文娟突然想起来没有跟他交代宿舍的事情,于是喊道“哎,徐泽,领完校服你一会儿帮他去整理一下床铺!” 徐泽倒回来从门框歪着头问道:“老师,吴绪波住哪个宿舍啊?” “你们宿舍不是空着一个床铺么?让他跟你住一个宿舍,他第一次住校,你帮他一起收拾好。” 徐泽犹犹豫豫,哼哼哧哧,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何文娟将目光从桌子上的试卷移到他身上,“怎么了?” 徐泽小声地说道:“老师,他真要跟我们一个宿舍吗?” “不然呢,咱们班一共七个男生,加他八个。你们正好住一个寝室。” 徐泽“哦”了一声,“也不是不行” “那你快去!” 徐泽走后,何文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徐泽他们不想跟吴绪波一个宿舍,可是没办法,毕竟她不能让吴绪波感到自己被孤立。 周一下午第一节是作文课,何文娟中午不回家,所以常常提早十五分钟来教室。往常都是中午先来开门:班级钥匙她有一把,班长刘田田有一把。 这天中午,何文娟照常提前十五分钟来到教室,刚想拿钥匙开门,却发现教室门开着。她看了一眼,以为学生中午离开时忘记锁门,进了教室才发现吴绪波正趴在讲台边的课桌上睡觉。似乎是被何文娟的推门声惊醒了,吴绪波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何文娟环顾教室,并无他人,于是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在宿舍睡?” 吴绪波倚第一排的桌子前,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道:“唔,不习惯。” 何文娟没有多说什么,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低下头重新翻阅上次学生的作文。 “下次注意,去宿舍睡。”她没有抬头。 吴绪波睡眼惺忪,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除了何文娟和吴绪波,第一个到教室的是班长刘田田。她刚打开教室后门,看到比她来得早的除老师何文娟外的另一人吴绪波,明显露出吃惊的神情。 何文娟看刘田田来了,就把一沓儿作文递给了刘田田,让她发到每个人的桌子上。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所有人陆陆续续地到了教室。 大家看到桌子上上次的作文纸,都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地互相询问分数,整个教室的氛围不由得热闹起来。有的直接询问多少分,被问到的人,要是分儿高一点儿,说出来倒是很痛快;分低一点,就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个“47”,然后声音带点儿颤悠地问别人:“你呢?”若是两人分数差不多,就难兄难弟起来,颇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感觉。要是对方分数比自己高,于是就叹口气转过身去暗自垂泪了,然而要是对方分数比自己低,也就不用等问出那句“你呢?”,自己就已经忍不住先吐为快,一边说,还需安慰那考砸的人,但心中或许有一丝两丝的窃喜。还有耍赖的,打听到了别人的分数,而自己却不肯报上,对方只得趁其不备,一把拿下,于是试卷上那“20”就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暴露的那人只能抓耳挠腮,气急败坏盯着卷子,却无计可施。 “咱们上周的作文已经批出来,整体上还可以,但是——”何文娟敲敲黑板,“但是30分以下的仍然有四个人,我不点名。大家作文的具体问题我已经挨个批注在了卷子旁边儿,在接下来的作文中,我希望看到的是主题明确,结构清晰。” 何文娟扫视了一圈课堂,“老师知道,很多同学反感这种作文形式,觉得像八股文儿写作,我同样不喜欢。但问题是,我们的这堂课是作文课,而不是写作课。” 她走下讲台,“我们现在面对的是高考。老师其实很不愿意这样模式化地去上一堂作文课,但是你们——”何文娟着重强调了这两个字,“你们要学习的,不是一种模式,而是在行文中的某些技巧,这些能够让你们的语言更生动,更深沉,或者更严密,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吴绪波本来低着头,听到何文娟的话,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他坐在讲桌旁的位置,向左看向何文娟的时候,阳光打进来,映着她的黑发闪闪发光,那光晕像是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雾。 他有些发呆,这个班主任,似乎比他想的要稍微有趣一点儿。至少,不太死板。 放学铃响的那一刻,何文娟盯着墙上的紫色挂钟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吴绪波来的第一天,终于如她所愿地平静度过。 天知道,她这一天是有多么精神紧张! 简直度日如年。 好在吴绪波这一天安安稳稳,算是既无风雨也无晴。 语文组办公室里面只剩孙琦和何文娟。何文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活动筋骨。她一边拉伸一边走到窗子前,夕阳为整个五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远处的光线被鳞次栉比的建筑阻挡,投射成一束束的样子,映在操场上,似乎蔓延了一层极薄的飘荡雾霭。 一个女生,正沿着红色的橡胶跑道一圈圈地跑,远处的少年坐在单杠上,双腿一荡一荡,远远注视着轻盈跑步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的马尾就随着她的跳跃一上一下。 “真好,”何文娟这样想,“像只健壮的小马驹。” 年少真好,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追逐太阳。听人说,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掩藏不住的。就像青春时期的恋爱,那些隐藏不住的少男少女的心思,弥散在整个夕阳下的操场上,微酸略涩,像只切开一半的柠檬,但散发着特有的香味儿。 少年时代的爱情之所以珍贵,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纯粹无暇,而是每一次靠近,都惊心动魄。那时候每个人都年轻,尚有力气去渴望赫赫烈烈而非细水长流。在那种连牵手都禁忌的特定岁月,每一次牵手都耗尽心力,每一点向前都费劲心思,似乎两个人一起散散步就可以称之一生。 一生多长,有多少瞬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人生朝夕, 一瞬间似乎就走完。 “娟儿姐,今晚上你不请吃饭啊?”孙琦开玩笑地说,“你这马上就是学科带头人了啊!” 孙琦的话把何文娟拉回现实。她笑着说,“什么呀?还不一定呢。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儿。” 孙琦把手上的学生作业放下,靠在两张桌子上的玻璃隔层上。“不是我瞎说啊,你看咱们语文组就属你带的语文成绩又稳又好,这次学科带头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可别再说了啊!”何文娟走到自己办公桌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咱们办公室比我教龄长比我有经验的老师好几位呢!” 孙琦撇撇嘴,“你的语文公开课又不是只在咱们学校出名,市教研组来咱们学校抽查那都指名道姓地要听你的课,说你的课啊——活!” 何文娟笑笑没说话。她刚把学生作文装进包里,打算回家看,这时手机响了。 她看来电显示,一个陌生号码,东新市的,于是她就接了起来。 “喂,您好,请问您是?”何文娟的单肩包拉链不太好拉,于是她只好两只手一起。她歪着头,小心翼翼地夹着手机,生怕摔下来。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方检。那孩子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何文娟连忙放下手中的包,接起了电话。 “唔,没什么。”她仔细听着电话那头儿的声音,似乎连他的呼吸声都一点儿不落地回落到了耳朵里。“那孩子今天还比较乖。” 方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今晚上有空么,一起吃个饭,来我家?” “好啊。” “那好,一会儿新华联见。我在门口等你,一起去买东西。” 直到挂了电话,何文娟才发现自己双手一直紧紧握着手机,蓦然松开,手机屏幕上是一道道汗渍,灰白色。 她感觉晕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新生 一 “男朋友?”孙琦打趣道,“那么紧张。” “啊?”何文娟一下子回过神来,“不是,一个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吧,喜欢的人?”孙琦笑眯眯地看着她,何文娟脸颊发烫,感觉自己要被看穿。“哎呀,你不要乱说!”何文娟嗔笑道。 “有情况!我就说你最近不太正常,老是发呆。快,如实招来!”孙琦说道,“脸都红了。” 何文娟大惊,“我的天,真的脸红了!?”她连忙照镜子。 “没有,逗儿你的。不诈你一下你不说真话!” 何文娟对着镜子拍拍自己的脸,瞥了孙琦一眼。“讨厌啊你!” “说真的,谁啊?” 何文娟捂脸,“你又不认识!”孙琦不服气地瞪着她:“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何文娟趴在办公桌上,手指沿着木头的纹理划来划去“我喜欢了他好多年,”她顿了顿,“初中同学。” 孙琦“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兴高采烈地说到,“正合适,那你们两个就在一起啊!” 何文娟叹了口气,“说不清,有好多事情在里面,况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同样心思。”她想,那有么轻易的事。 孙琦若有所思,没有往下追问。 何文娟到新华联时晚上六点半。雪融化后的夜幕泛着亮堂堂的光,猎户星座的三颗腰带高高悬在夜幕。似乎无论气候如何变化,只要天晴,它们就能永远发光。 方检站在led灯牌下等她。月亮初升,霓虹城市五光十色,远远地融在夜色里,宛如巨幕的烟花崩裂四散,但排列有序c次第出现的喧闹变换彩光明晃晃地告诉你,这不是烟火,而是灯光。 你看,同样是人造光源,待遇却天壤之别:一个习以为常,一个终生难忘。 灯下米黄色的光打在方检的羊毛灰大衣上,混合成一种磨砂质感的难以形容的色调。方检面部线条在这种奇异的色调中,显得柔和起来,像是一堵粉刷了暖色的墙,不再看起来那么坚毅冷硬。 何文娟同方检一起选购食材,方检坚持要推购物车,何文娟不大好意思却实在拗不过他。 “哎,你喜欢吃什么呀?”方检一边推着车一边问道。 何文娟其实心中无措,每次跟方检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她胆怯。多年前这样,现在亦如此。 “都可以啊!”她不知所措,确实也并没有想好,“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好了。” 方检侧过头对她温柔一笑,“我想买茄子,给你做烧茄子吃。” 两人经过蔬菜区的时候,方检特意选了几支新鲜的茄子,或许是刚洒过水的缘故,上面还湿淋淋地挂着几颗水珠儿,绿色色的茄子把儿愈发衬的茄身油亮亮得发紫。 他们买了不少,东西将整个购物车都塞满了。 到方检家的时候,大约七点半。 何文娟脱下脏粉色羽绒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她里面穿了件开司米的半高领麻花白毛衣和黑长裙。方检刚放下手中的大衣,雪白的小博美就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窜出来直往他怀里扑。方检拍拍它的头,将它放下来,顺便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拖鞋放到何文娟脚旁。 “你先穿我的这双,家里没有女式拖鞋,刚刚在超市忘记买了。” 何文娟听话地换上,“这只小狗真可爱!”她笑着指指小博美。 “它叫汤圆儿,今年一岁半。” 何文娟其实很喜欢小动物,可是小时候周雯不喜欢,不许她养。她初中时捡过一只流浪猫,小小的一只花狸猫,很可爱。它被装在一个破旧的纸箱里,遗弃在那时她住的楼下的超市旁边儿。何文娟知道周雯讨厌一切掉毛的小动物,她抱着一丝侥幸把它带回家藏在卧室里,可是最终还是被周雯发现了。那一幕她至今都记着很清楚:周雯皱着眉头,捏着小奶猫脖子上的肉皮从窗户扔了下去。她乞求说一定不会让它掉毛,自己一定会打扫;她甚至紧紧地护着那个破烂的小纸盒。 可都无济于事。 周雯扔猫的时候就站在窗户边上,逼着何文娟看。“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不听话!” 何文娟哆哆嗦嗦站在窗户边,那猫落下去,她连声叫唤都没听见。就算周雯走开后,她都没敢往下看。 她觉得像她,一样是情感的弃儿。 生命本不该如此脆弱,可是因为她。 大概从这时候起,何文娟不敢养小动物。人生太长,容易别离。她怕的是别离,还是什么?何文娟无言。 她坐在黑色的布沙发上,盯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不知名热带鱼和招摇的水草。 刚刚就注意到最近方检没怎么开车,她不由的问向他,“最近怎么不开车了?” 方检打开d,“哦,有个项目,我先把车抵押了。” 何文娟点点头,没说什么。 晚餐丰盛,方检是主厨,何文娟只是帮着递盘子端菜。他俩这次话很少,只是喝了点儿酒,不一会儿已有微醺。何文娟向来不胜酒力,三杯两盏之间,已是酒酣耳热。 方检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吃菜。 整个房间里,连小博美的叫声都没有。 她觉得尴尬。 何文娟想走,但仍旧犹豫不定。 方检抬眼看见低着头的何文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低着头,半高领的开司米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透过灯光,映照了出一层细细的绒毛,淡淡的玫瑰金色。脖颈中央处,有一颗褐色小痣。 她想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不小心与方检视线相撞。她感到心惊慌乱,不由自主地眼神躲闪。“谢谢你的晚餐,”她偷偷看方检,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那我先走啦。” 方检依旧没有作声。 何文娟有些失望,她走到衣架旁披上羽绒服。可是还没等她把拉链拉好,就感觉自己被大力地向后拉扯了一下。 她惊呼,以为自己要摔倒了,可却跌入一个厚实的温暖怀抱。 何文娟觉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梦想成真。眼前似乎有两个方检,都在看着她,以一种迷惑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自己看得清那眼神中的东西,又看不清,那里面似乎有种无措和迷乱。可还没等她看明白,两个方检摇摇晃晃,最终又重叠在一起。 这要是个梦的话,真好。大概是她做过的最好的梦。她想。 方检的嘴唇柔软,并不干燥,像一块清洁的柔软橡皮。何文娟就这样感受着,他微微的呼吸声,他身上有意无意缭绕的烟草味儿,闻起来有点苦,又有点涩。 她并不动,很多次做过这个梦,可她好像是第一次真正把这个梦做到圆满。何文娟觉得,这是圆满。 但是眼角温热的液体感觉如此真实,温度穿透过皮肤,一直灼烧到心里。何文娟觉得,这要是真的,自己可真是失态。 可她希望这是真的。 铤而走险,她像株藤蔓一点点向上攀附,温柔地缠绕着,触碰着那人的眼睛,像是两丸黑水银。她在他耳边哈出一点儿热气,温暖而潮湿。手下的那人发出轻轻地颤抖,像是雪山的笑声。可在她看来,在一切感官都被放大的此刻看来,像是山摇,像是地动。 “你要我吧。” 何文娟不确定地听到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几不可闻。她定定的看着那黑亮的眼睛,等一个答案。可还等她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放倒在床上。她感到一阵来势汹汹的情潮。积压一年的雪,在最后关头总是下得紧。就像她压抑多年的爱恋,以势不可当的情形摧毁了一切可见或不可见的坚固堡垒。 雪山崩塌,峡谷陷落。 她紧闭双眼,但流出了温热的泪。 她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可她想赌一把,即使她知道这是铤而走险。 何文娟不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小姑娘,她谈过几场恋爱。第一次的时候,她觉得疼痛,可是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只是觉得不适。 她紧紧地咬着方检的肩膀,带着银白色珠光的指甲深陷他的皮肤。她似乎恨着什么,可也爱着什么,她狠狠地咬着,又紧紧与他十指相扣。 方检的肌肉紧实。她摩挲着方检背部的肌肉,一点点地划着那有些粗糙的皮肤,似乎这样就可以掀起涟漪和波浪。方检感到自己颤抖,他的肌肉紧绷起来。小麦色同白雪纠缠在一起。何文娟亲吻他的耳朵,然后是眼睛,鼻子,脖子,一路向下,如同膜拜。 他们皮肤紧贴着皮肤,褪去一切阻碍,感受彼此动脉中的血液奔流的声音,像是一朵朵的花绽裂,盛放。 方检紧紧地扣着她的身躯,怀抱着她的温暖和湿润,像是躺在南方潮湿的春天里。那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同欢快的泉水一般,在阳光下叮咚作响。 雪浪高低起伏,海洋一下下撞击侵蚀着陆地,潮汐涌来,海面震颤。 她觉得晕眩,电光火石间,在这黑夜的海上,她辨不清方向,暴风骤雨,狂澜巨浪,迷失一切,瑟瑟发抖,像是一只要沉没的船。 她被闪电击中,而四周仍然电闪雷鸣。她像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河边儿住了一辈子的人,偶的一天顺流而下,突然间看见了海洋。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宽阔的河流,现在住进去了汪洋。她感到喜悦,甚至因此喘不上气来。 在这个三月初的春天里,月光皎皎,万物复苏,冰雪消融,重新生长。 远处的大钟敲响了零点的钟声。 在这溶溶的月色里,树照样生长,人照样无眠,情爱照样踪迹难寻。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什么人故意离去。 月照有情人。 困倦了,就闭上眼睛。 旷野依旧荒芜,天空依旧蓝瓦瓦,河水依旧东流入海,四季依旧周而复始。 人们期待重新开始,却遗忘了一切不过又是一个轮回。 太阳照常升起,河水照常涨落。 可是,每一时每一刻又没有不发生着什么,一切正悄悄新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新生 二 方检早早醒了。 阳光从窗帘风中照射过来,温柔地洒在浅蓝色的被褥上。 他低头看着这个枕在他的臂弯里的女人,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带着轻微的呼吸,像是初生的婴儿,正在躺在他身边熟睡。 在部队上的时候,他接触到的是同他一样的汉子,十八九或者二十出头年纪的愣头青,尚未褪去稚嫩,还带着年少的不羁。青春年少,正是对性这个字眼感到好奇而且兴奋的年纪。 训练之余的时候,战友们也会在一起讨论关于女人的事情,譬如什么样的女人最能引起欲望,又或者各自最喜欢的女人类型。方检也会参与他们的讨论,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也觉得这是生而为人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穿衣吃饭有多寻常,这就有多普通。 战友们有几个会夹带“私货”,其实也就是几本类似于《花花公子》《男人装》这样的杂志。可是军队生活劳累困苦,又极度封闭,这样的几本就已经是“宝贵资源”。 方检不是没有睡过女人。他睡的第一个女人,在一个逼仄的洗头房里。 灯光昏暗。 那个时候年少无知,懵懂好奇同狐朋狗友混日子,他被拉去一起,说要“开荤”。 那女人大约中年,神色疲倦,没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却又似乎对这种懵懂无知又只为新奇的少年习以为常。 她对待当时十五六岁的方检如常一般:倦怠而麻木的眼神,透露着乞讨生活的沉沉死气,似乎无论是谁,只要脱了衣服裸露在那都一样。 那是死水一潭。 她皮肤并不紧致,一如在他头顶上晃来晃去的昏暗的白炽灯,微黄的并不整洁的气味儿。 他几分钟就缴械投降,没有愉悦,只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他裸着背匆忙套上校服裤子,旁边的人嘻嘻哈哈准备下一个上。 他记得很清楚,价钱谈妥是一个人七十,可最后付钱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却嫌弃那女人年老色衰,只肯给六十块钱。那女人拉住那人,嗫嚅着双唇想要说什么,可还没等张嘴就被那人嫌恶地推到一旁。于是,也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旁边人拉他走,刚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女人斜倚着门框,正捻了捻唾沫数钱。她的眼睛,是浑浊和麻木的灰。 他什么也不觉得,不美好,不愉快,不新奇。 只有可怜。 身边的这个女人睡得安稳,面容平静如水,没有了醒着时那么多暗藏的波涛汹涌。 他觉得这一刻真正岁月静好。 方检其实说不上来自己对何文娟的心思,就像说不清楚圆周率第三位后面的数字。 是爱或者不是爱,是喜欢或者不是喜欢,他很讨厌深陷于这种纠结的情绪之中。 他好像很多年没喜欢过一个人了,所以忘了这种感觉。 很多年前的时候,他坐在何文娟的后面,却从来没想到过两个人会发展成这样。 他那时所怀情愫,全是对另一个人。 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女孩儿,坐在他前面的,那个留着短短的碎发的沉默女孩儿。可如今她正躺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方检起初觉得自己对她是愧疚。他们重逢的时候,他以为她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她跟当年,跟他印象中那个不善言辞的姑娘根本不同。 方检完全忘记了物是人非这个词。 没有谁会在原地不动。每个人都在奔跑着追逐时间的脚步,永不停止。我们总能先关注到别人身上那些变化,而对于自己却愈发后知后觉。所以很多人总是觉得岁月变幻太快,不过是一种忽视自身而只看到时光投射在他人身上的缘故。 他自己也在变化,何文娟也在变化。 可是即使再怎么变化,总是有些东西改变不了。 就像方检多年以前就看不清何文娟这个人,就像无论时间流转都掩盖不了她骨子里的那种冷冽。即使到现在,她似乎变成了那种表面看起来很好接近的人,可是越熟悉,却越感觉陌生。 从前,方检无需在意这些,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 这一觉睡得好沉,这一场梦做得圆满。 何文娟慢慢睁开眼睛。她听见清晨的风声。 昨夜窗户未关,天气晴好,春风撕咬着窗边。 方检就躺在她身边,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她的醒来。 她突然觉得很安心。 何文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轻轻地磨蹭他的大腿,他的大腿肌肉结实,皮肤光滑,不像他的背。 方检轻哼一声,抓住了她作怪的手。何文娟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定定地看了他的眼睛半晌,黑色的瞳仁中映着她的影子。 她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他的眼,向下,咬了咬他的鼻尖儿。 方检用大腿将她紧紧地禁锢住,不许她乱动。 他俯视着她,却走了神。 何文娟突然轻笑道:“我要走了,一会儿上课该迟到。” 她推开方检,下床穿衣。雪白的胴体在方检眼里一览无余,她是面对着窗帘的,所以落在方检眼里的是她圆翘的臀以及柔和的腰线。她还有两颗小巧的腰窝,如同水波中的漩涡一般,随着她向前而左右微摆。 方检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一边穿t恤一边问道:“晚上几点下课?” 何文娟穿好裙子,又把开司米套上。“五点四十。”她攥起一把头发,扭了扭,用手上的黑头绳扎了起来,“你来接我吗?” 方检点点头。日常出行没有交通工具很不方便,他前两天刚买了一辆二手摩托。 “我去你们校门口等你。” 何文娟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大脑飞速转动,她不知道自己这场铤而走险值不值,“可是似乎”,何文娟想,她觉得自己赌对了。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不虚幻,不想她平时做梦如镜花水月。这种愉悦和幸福,她觉得很真实,很暖和。 三月,又是一天天地走。在这个接近三月中旬的时候,她感到了久违的阳光。温暖滋润着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滴血液。 惊蛰刚过,一切都在苏醒。 她想,大概是春天真的来了吧。 这样温暖,这样充满希望。 第二节是何文娟的语文课,她去的稍微晚了一点,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高三倒计时的牌子又翻了一页,红色而醒目的数字又在提醒着这群孩子,而下面的学生们早已经开始复习。 她走到讲台上,低头扫视时才发现吴绪波不在。 何文娟皱了皱眉头,低声问第一排的同学。 “吴绪波去哪儿了?” “不知道,老师。上节地理他就没来!” 何文娟看看下面的学生,都已经坐好等她讲课。于是匆匆对那个学生说:“今天见了吴绪波让他来办公室找我。” 她吸了一口气,重新站到讲台上。 “科学小品文是一种以科学为题材的小品文。它运用文学,将知识性c科学性c趣味性c通俗性融为一炉。作为说明文的一种,在说明时它也同样运用了多种说明方法,以我们的课文《都江堰》为例”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何文娟把说明文的知识点向学生们讲得清晰透彻。 中午召开教师年级大会,何文娟手中的包子刚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吃完,就被孙琦拉去开会。 这天中午的教师年级大会主要是评选学科带头人。 教育局批了六个指标给新安五中,按理说应该每个年级都有,但是学校考虑为了鼓励高三教师,于是就把这六个名额全部分给了高三年级。 因为语文组成绩一直稳定,所以也分到了一个名额,而何文娟是候选人之一。 她其实也没考虑太多,当初审核筛选,都是胡茂良主任下来做的动员。何文娟喜欢站在讲台上,喜欢跟这群孩子共同成长,她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所谓的职称和头衔,只是觉得一个人有幸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并愿意把它当做一项事业来看,这就是她的全部心愿。 但无论如何,知道自己成为候选人,她还是很开心,毕竟这就如同对她语文教学的一次认同。在何文娟脑海里,职称c荣誉c头衔的唯一价值仅仅在于能够让她获得一种认同感,而并非其他。 这种肯定和认同感,才是她一直向往的东西。 分管的校长先作了讲话:“这次市教育局分配了六个学科带头人名额到咱们学校,我们学校审核组经过评议,为了鼓励高三教师,也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决定把这六个名额分给高三年级组” 何文娟正看着台上的校长讲话。孙琦坐在她旁边,用胳膊肘轻轻捣了她一下。 “哎,哎,昨天晚上怎么样啊?” “数学组一位,语文组一位” 何文娟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感觉脸蹭地一下子上了火。 “说什么呐你!” “看你今天满面春光啊”孙琦嘿嘿地笑了笑,朝她眨眨眼。“生活滋润啊——” “下面由胡茂良主任宣读获选人名单” 何文娟坐在窗户跟儿下,侧着头瞅了孙琦一眼,嗔笑道,“你流氓不流氓。讨厌” “我说的不对嘛?何老师。”孙琦坏笑着拽拽她的袖子。 何文娟正襟危坐,“认真听胡主任讲话,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孙琦叹了口气,假装心痛地摇摇头,“果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咱们的革命友谊”孙琦痛心疾首,小声说道,“简直比不上春宵一度。” 何文娟转过头去对她“嘘”了一声,指指台上的胡茂良,压低声音,“胡主任看着呢。” 孙琦被胡茂良眼光震慑了一下,也就噤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新生 三 胡茂良站在讲台上简短地作了几句铺垫,然后开始正式宣读获选名单。 “数学组周梦瑶,政治组李慧芳c白小惠,物理组郑东亮c化学组李志文c语文组”念到语文组的时候他顿了一顿,“语文组尚敏。” 尚敏是高三语文组组长,在整个语文组年纪最长,资历最老,可是教学能力平平,教学质量一般。当初甄选候选人的时候,本来语文组只能报两个名额,投票推选的是何文娟和另一位姓吴的男老师,后来是胡茂良说尚敏资历老,硬给加塞进去。 当时,大家也确实是觉得她作为语文组组长,不在候选人之列到底面子上不好看,于是也就都没有说什么。 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里。 姓吴的男老师义愤填膺,会刚开完,就见他甩了脸子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坐在何文娟身旁的孙琦也同样生气。何文娟知道她是为自己感到不值。 “怎么能是她呢?”孙琦气鼓鼓地,“不是你的话那也至少得是人家吴老师吧!” 她低声骂了一句,斜着眼睛瞟了一言坐在会议室前头的尚敏。“娟儿姐,你都没看见吴老师那张脸,铁青铁青的,都不知道评议组是怎么评的。” 孙琦撇撇嘴,“哎呦,还是咱们尚组长厉害,这关系简直四通八达。让我们望尘莫及。” 坐在前面的尚敏不知道是不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于是转过头来看了何文娟一样。 何文娟看见了她在看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尚敏见何文娟脸上波澜不惊,依旧平平淡淡,于是似乎放了心,终于心安理得又转过头去了。 孙琦也看见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还好意思回头看,倚老卖老,也真是够不要脸的。”她看了看一旁的何文娟,平平淡淡,冷冷清清,似乎一切与她无关。 她明明是事件中人,却冷静地像是一位旁观者。 何文娟怕前面的尚敏听见孙琦的话,于是扯了扯她的衣袖,“别说了。” “你说你也一点儿都不生气?” 何文娟微微转头看向窗外,空气微暖,春风柔和得让人心痒:“生气能解决问题吗?” 孙琦愣了一下,蔫了一般,“不能。” “那就不必要生气。” 会议正式结束,胡茂良也做完了最后的讲话:“大家不要气馁,你们还很年轻,有的是机会。不是说过嘛,”胡茂良向何文娟这边看了一眼,“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可终究是你们的。” 何文娟说不失落,其实也在所难免地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心。 她所不甘心的不是一个职称,也不是这份职称上所带来的一切政府津贴这些物质利益,她所不甘心的只是没有得到这一点肯定。 她一直不太想承认的一点就在这里,她其实极度缺乏认同感。 每一点别人的认同,她视若珍宝。 至于那些明明暗暗的利益关系,她其实都懂,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如何清高孤傲,只是她已经预料到这次职称评选的结果。 实际上,从胡茂良硬把尚敏塞进候选人名额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本身觉得,这也都是些没有结果无所谓的东西,或许应当习以为常。 可往往有的事情,即使明明早已预料到,但结果真正水落石出那一刻,还是免不了地要多少难过。 但此刻她心里很平静。 吴老师的不甘与愤怒表现在脸上也好,还是孙琦的心直口快也好,她都不置可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有强制着必须讲出个对错与好坏之分。 下午何文娟没有课,她批完昨天的学生试卷后有些乏累,于是使劲儿抻抻腰,敲敲自己的酸痛的颈椎:当老师的人大多颈椎和心肺功能不大好。 窗台上的风信子抽穗抽得老长,大大的花簇还没盛开,却一个个鼓鼓囊囊地,像是急挣扎着破苞而出,好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怒放。因为被放靠在暖气的窗台上,所以装它球状根的玻璃瓶里的水蒸发地不少。 何文娟信步向前,拿起水壶给它浇了浇水。水刚刚好没过风信子的球状根,它那些小小的根须在透明的瓶子中迎着阳光浮沉。 她突然笑了出来:“真像一头不安分的大蒜!” 何文娟正微微弯腰仔细观察着瓶子里漂浮的根须。 “文娟,胡主任找你有事儿,”走过来的是尚敏,看到何文娟扭头看她,似乎也眼神躲闪。“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何文娟放下手中的水壶,冲她微微一笑,如常一般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就披上搭在椅背上的黄色外套走出了门外。 她到年级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门里有人应声,她也就轻轻推开门进去了。 胡茂良正坐在凳子上批物理试卷,看她进来了就放下了手中的笔。 “小何你坐。” 何文娟每次来胡茂良办公室都没有坐下过,也就习惯了站着。 她摆摆手,“没事儿,我站着就成,您有事儿就说。” “你坐你坐,站着岂不是太严肃了。” 何文娟有些不太适应这有些突如其来的殷勤,刚想拒绝,又突然明白过来胡茂良这是因为上午的事情,怕她耿耿于怀。 于是她也就不再推辞,顺水推舟坐了下来。 胡茂良去饮水旁边拿纸杯接了一杯水,轻放到了何文娟面前。“喝水喝水,不要这么拘束嘛!” 何文娟拿起纸杯,喝了一口后就捧在手里。 “今天叫你来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随便谈谈。”胡茂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吹了吹茶杯飘出来的热气。“上午咱们名单一出,吴老师就来找我了。” 他斜了斜眼睛,瞟了一言何文娟,像是在试探,看何文娟没有什么反应,接着往下说,“他来跟我抱怨了一通,结果直接就被我给骂了回去。” “我说,吴老师,论资历,论教龄你都不如尚敏老师;论教学能力,学生成绩,你也比不上小何老师。同样落选,人家小何老师都没你这个样儿,你这是什么毛病,不反省反省自己的教学问题你在这儿给我甩的哪门子的脸子。把你弄成候选人啊,那是大家看得起你。咱们学校大门朝外开着呢,你不愿意留下就直接滚蛋!。” 何文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捧着纸杯,连里面的水似乎都纹丝不动。 “小何,这次你没选上我也觉得不应该。”胡茂良喝了口茶,“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信任你,无论是你的教学能力也好,还是教学成果也好,那都是摆在那儿的,大家有目共睹。” 何文娟端起纸杯又喝了一口水,“谢谢,胡主任。” 胡茂良看看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尚组长你也是知道的,她能当这个语文组的组长还不是因为她教龄长,资历老的缘故!过不了几年她也就退休了,就是要轮到像你这样的年轻教师来接替。” 他顿了一顿,“给她这个学科带头人,不是为别的,说出来你也未必信。她年龄大,教了这么多年的学,也成绩平平,都到现在也还只是个高级教师。当初咱们建高中部的时候,我从八中过来,本来也不想带她。你不知道,她家庭情况也不太好,丈夫跟我是高中同学,前些年跑油罐车的时候出了车祸没了一条腿,家里孩子老人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我想着是她现在年龄上来了,教学上精力也不济得很,能把她安排到后勤上多干两年。但咱们学校今年改了规定,后勤上老师四十五岁往后的不要” 何文娟把手中的喝完的纸杯扔进了垃圾桶,“我能理解,胡主任,不用说了。这次评选我没意见。” 胡茂良眼睛里闪烁了一下,感激地看着何文娟,“小何,我知道,其实论能力成绩,哪一点都足够你评选上的。你还年轻,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 何文娟抬起头来冲胡茂良笑了一笑,平静而平淡。 “要是没什么事儿,胡主任,”她指指门口等着拿卷子的物理课代表,“我先走了。” 胡茂良大约刚看见门口站着学生,也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那学生听见。他有些慌乱地匆忙站起,说了声“好”。 这样一来,倒是弄得那学生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何文娟见状起身离开了办公室。经过那学生身边的时候,那学生还问了一句老师好。 她走在路上,回想刚刚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想,真应该走的时候转头看看胡茂良的表情,想想大概会很好笑。 她还没回到办公室,正往回走的时候碰见了迎面走来的孙琦:正要上课去。远远地就听见孙琦喊她。 “娟儿姐,学校警卫室打电话过来,说是让你去领你们班儿那大神呢!” 何文娟心里咯噔了一下,应了一声,就往学校警卫室跑。 孙琦所说的大神,不用指名道姓,她也知道是谁了。 新安五中很大,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警卫室有十分钟的路,却让何文娟硬是五分钟跑了过去。 她还没到警卫室跟前儿,离着有五六十米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梗着脖子站在警卫室门口的吴绪波。 少年站在东西向的墙边,站得歪歪扭扭,松松垮垮。 春日午后的阳光从西南斜斜地晒过来,正好打在那堵墙上,把那面漆成白色的墙照得十分明亮。远远看去,吴绪波就站在墙下,站在那片阳光下面,扬起头看了一眼晴朗无云的天空,同一颗小松一般。 看着就像是逆光生长的顽强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少年 她远远地就看见站在那儿的吴绪波。 何文娟感觉太阳穴那里突突地疼。 走到警卫室旁边,何文娟有些不好意思。她走上前去,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警卫室保安就已经开口了。 “哎,你是何老师吧这孩子班主任?” 何文娟觉得有些尴尬,从教这几年,她还没有被警卫室打电话去领学生的经历,连忙答应,“啊,是是我是他班主任。” 保安皱起了眉头:“何老师,打电话叫你来的意思就是让你把这个学生给领回去。”他看起来十分生气。 何文娟一下子感觉脸上腾的烧了起来。 “你这学生刚才从外面翻墙进来,从那学校西北角儿铁栅栏上直接跳到那花丛里面。我们队今天巡逻从那边儿走,正好看见他往下跳。”保安队长向前走了一步,双手叉腰。“咱们这是全日制的封闭寄宿学校,你说说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当!自己班上学生少了你难道不知道?” 午后的阳光正照射到何文娟脸上,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脸色难看。“对不起啊,也怪我这是没尽到班主任的责任。” 保安队长气势汹汹,愈发咄咄逼人,“这小子皮的了不得,把我们队上的保安都给打伤了。我们在学校里抓他那是尽我们的职责,现在这是个什么说法?我看你这个老师啊,人品也是够呛!” 保安队长话音刚落,吴绪波立即恼怒了,他指着保安队长的鼻子,“你他妈的别跟条疯狗一样乱咬,我翻墙逃学跟我老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说说我老师人品哪儿有问题了,我的事儿有错那是我的错,你他妈的别乱扣屎盆子!” “吴绪波!”何文娟怕事情闹大,毕竟吴绪波曾经的事迹她也略有耳闻。 保安队长似乎很怵他,被他的话吓得倒退了两步。他看了看一旁并不说话的何文娟,又继续说下去,只是底气不足了很多 “我我我哪儿乱扣屎盆子了,学生没教育好,那当然是老师的责任,我我说的哪儿错了?” 吴绪波脾气上来,眼看就要跟那人动手。 何文娟大声喝止住他,“吴绪波,你老实点儿!”她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儿,赶紧拽着即将失控的吴绪波往回走。 她拽着他走了一段路,等到看不见警卫室了,她才把吴绪波放开。 吴绪波冷哼一声,“我帮你说话,你竟然还么这样对我啊!” 何文娟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吴绪波的眼睛,这个男生要比她高一头,她看他的时候只能用仰起头。虽然如此,那目光却一点都未减少犀利和冷静。 她双手抱胸,“你以为自己很成熟吗?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幼稚得可笑吗?” 男生冷笑,站的松松垮垮,不屑一顾扭着头,“对啊,我就是觉得我很成熟。怎么了?” 何文娟突然笑了,“如果今天我不拦你的话你是不是要上去打那人?”她看着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有些桀骜不驯,但是双眼清澈。 “嗯。” “为什么为我打抱不平?” “我这个人吧,没别的,对错是非分得清清楚楚。他明显就是看你好欺负,借你撒气。我向来讲义气。你来领我,我就不能叫别人对你指手画脚!”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盯着远处红色的配电室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别扭。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极了当年的方检,桀骜,耿直,讲义气,本质纯良。 她拍了拍少年的背,一边微笑并轻声说道,“下不为例。”别过脸去的少年愣了一愣,等何文娟走远了,他才转过头来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 “以前从来没有老师愿意去领我。”他愣愣地看着那个逐渐变小远去的背影,在稀薄的风里,小的像一张纸片儿。 吴绪波突然感觉,今年的春天好像也挺温暖的。 仲春时节,午后掀起一阵阵暖风,在无形之间,匆匆摇曳,使人微醺,感觉像是要溺在春风的这杯暖酒里了。新生的槐叶婆娑,响了一片窸窸窣窣,光影斑驳,投射在水泥地上,又轻又软又薄。 何文娟嘴角微扬,而天气清朗,不知道怎地,她觉得心情愉悦。也许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昔年的恋人的影子,又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同传言中那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他只是太过于年轻。 方检五点的时候就等在校门口了,他有多久没回来了呢?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学校门前的白漆木牌子上面的“新安五中”四个大字一年又一年被重新刷过许多次; 门前的海棠树粗了,又长出了新叶; 花坛里的紫叶李还没变紫; 那时候的校花不是美丽青春的少女,而是现在路两旁连花苞都未长出的的樱花; 那时的国槐树上面还挂着红漆字的校魂; 勤学楼前的柿子树都已经换成了法国梧桐; 行政楼后面的一小片儿竹林不知道哪儿去了; 学校里再也没有从前吃过的三毛钱一根的企鹅冰棍儿; 曾经的好友如今也四散天涯 他感到一阵寒凉,夕阳下,红亮的光辉把整座学校的阴影拉长,也好像是把记忆拉长一般。他静静地站在门口,从大门往里看:一个穿着姜黄色的呢子外套的女人往这边儿走来,风卷起她的发梢儿,她并不慌张,一边走,一边拢着头发,将它扎成一束,说来也奇怪,她拢了几下子,那头发也就安安稳稳地垂在了肩后。 他生出一点儿欣慰,至少当一切都不断被时间的河水不断冲刷殆尽的时候,何文娟在他身边,这让他似乎可以抓住往日的一点尾巴。 何文娟刚从勤学楼出来就看见等在校门口的方检。 方检穿了一件灰色的鸡心领毛衣,外面套了黑色夹克。隔着老大远她就冲他摆摆手,方检也笑着冲她摆摆手。 她一路小跑,方检看她停下来还微微带喘,拿出早已经放在车座下面的矿泉水递给了她。何文娟接过矿泉水,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水瓶,一直傻笑。 方检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傻啊?”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又呆又傻啦?!”何文娟乐呵呵地看着他。 夕阳映红了她的边脸,像是为她化一场了半面妆,方检伸出手来揉揉她的头发,此刻的何文娟少了平时那些沉静如水,也像个小女孩子一般可爱起来。 方检发动起来摩托车,何文娟刚要坐上去,就看见吴绪波走过了校门口,少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走了。 “哎”何文娟刚想叫住那少年,却看着那少年已经走远了。 方检听见了,扭过头去跟随何文娟的视线也看见那远去的少年。“是那孩子?” 何文娟模糊不清地“唔”了一声,“跟你当年挺像的。” 方检开动摩托,风从两侧呼呼吹过,所有的声音都似乎被风拉长成变形了的直线,留下的只有耳边的呼啸而过。 他轻笑道,“我当年也这么没礼貌啊?” “你当年啊”何文娟抱着方检的腰,发丝在空中飞舞,同一只翩跹的蝶,“何止,可讨厌了!” “哇,我当年有那么讨厌吗?”方检哈哈地笑了笑,何文娟搂着他的时候,感到他的胸腔因为笑而产生的震颤。 她倚靠在方检宽阔的背上,不自觉地笑着,“是啊,你当年老是捉弄我,让我伤心了,怎么办?” 风声很大,在两人耳边不断被放大,方检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何文娟留意方检的鱼缸了好几次,他的鱼缸里不像别人家一样一缸中有三四种鱼,他的缸里养了一种绯红色的鱼,那鱼长得也奇怪,头上鼓出一个圆圆的包,倒像是寿星佬儿,不过这也算是它的可爱之处了。 何文娟对鱼的认知简直少之又少,她甚至连鲤鱼草鱼鲢鱼这些食用淡水鱼都分不清楚。但她也确实觉得方检养的这缸鱼漂亮得很——淡蓝色的水箱里绯红的鱼游来游去,水箱底部还铺着细细的白沙。 “方检,这是什么鱼啊?真好看!” “哦,”方检一边脱外套一边回答,“这个是花罗汉。” 何文娟隔着水箱玻璃用手指戳戳一只靠在鱼缸边儿上的花罗汉,那鱼就跑开了。“这鱼还挺可爱的。” 方检走过去,靠着水箱,“这鱼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他转了个身子,看着聚精会神看鱼的何文娟,“这种鱼性情凶猛好斗,看着好看,其实同种鱼之间也老是打架得厉害。要是其他种类的鱼跟它放在一起,非让它给吃了不行!所以这种鱼不能混养。” 何文娟直起身子来,笑吟吟地说道:“我听别人说,鱼是世界上最健忘的动物,它的记忆只有七秒。你刚刚说那话的时候我在想,也许七秒前它还在打架的那条鱼,七秒之后它俩就又相亲相爱了,也永远记不得另一方曾经受到伤害。” 方检看了看她低垂的眼睛,没有说话。 “你说,人要是能跟鱼一样啊,能把所有的不快乐伤心难过忘得一清二楚就好,即使是伤害过别人,即使是被别人伤害过,那也就说忘记就忘记了。忘记了,就可以重新再快快乐乐地。” 方检这一刻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这样的笑吟吟的何文娟,他又有些看不明白了。 “毕竟鱼跟人是不一样的。对吧?” 何文娟一言不发,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抬起,嘴角带笑:“是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老陆 一 两人吃过晚饭,到音乐广场上散步,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何文娟刚换好鞋,正要把高跟鞋往鞋柜里放。 “别动!”方检伸出手。 何文娟一下子脸就红了,她看着对方清澈的双眼,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头发上有片叶子。”方检摘下她发上的叶子,然后笑着拿给她看。 何文娟抬起头看着他突然笑了。 方检看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他不禁低下了头。 他们呼吸相触并且微微颤抖,定定地互相看着对方,目光清澈。 方检低下头亲吻何文娟的唇。 稍微有些干燥。 他眼神清明,而那一吻绵长。何文娟也回以深吻,似乎要把这一生的情愫都发泄在这一个亲吻里。 在这个亲吻里,时间静止,世界悄无声息,黑夜永远只在窗外,光明永远都属于未来。 他们相互拥抱着,似乎要把对方揉碎在自己身体里。 他的眼睛黢黑如墨点,带着潮湿的欲望。她的眼睛迷迷蒙蒙,模糊不清,像是下了一场江南的长雨,烟水朦胧,水汽和情思氤氲了一整个眼眶。 他们从门口紧紧相拥直到到卧室,他喘息着,声音沙哑,“你这个样子很好看。” 灯光下,她的身体在灯光下像是一壶倾泻牛奶,乳白色而细腻,丰满的胸部,平坦的小腹,纤细的双腿,就在光下闪耀着诱惑的美感。 她柔软得如同一汪清泉。 他吻她的时候,她感到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胸腔中生长。可她并不因此而痛苦,窗外的深蓝夜幕里满月已经升上中天,她感到欣喜和快乐。 她攀住方检的脖子,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发际,他的鬓角,她俯身似的在他耳边吹口气,留下一个又一个热热的带着潮湿的吻。 她笑着轻轻地问道,“方检,你快活不快活?” 方检没有回答她,而是发了狠地侵蚀她月光白的身体。他看着她因为快乐而颤抖着,喘息着,像浪花在海上翻滚跳跃。 她下巴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他们的汗水滴落溶在一起,淡蓝色的床单洇成深蓝的小圆点,然后不断放大。 当这场风暴平息,方检躺在床上已经沉沉睡去。 何文娟睁开眼睛,看着他已经安然睡去的脸,她伸出手,隔着空气一点一点描绘他的眉眼,描绘这幅她念念不忘的眉眼。 他的眉峰, 他的鼻梁, 他的颧骨, 他的嘴唇, 他的下巴。 这个她在梦里梦见过许多次的人,此刻就在她咫尺之处,她触手可及。 方检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 她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好。” 她转过头看看窗外朦胧的月色,迷迷蒙蒙,像是一阵漂浮的烟霭。 于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方检把何文娟送到了新安五中后,就直接去了月山。 出了隧道就看见了月山有些模糊的轮廓,这天天气有些阴,太阳也仅仅发着苍白的光。空气中像是浮着一层薄烟,均匀地弥散在空气中,使人觉得这只是一星半点的水汽。 摩托车渐渐驶近了,他到了刚停下车来,就看见一座小型的废弃煤矿。 那煤矿虽然废弃了,但各种以前的设施都在,除了看起来人烟了无踪迹和设备稍显破旧之外,其实也还算得上完善。 月山脚下还有一座小铁皮房,周桓说,虽然这里停矿了,但是还没到承包期结束,所以那煤矿主就留了一个六七十的老头在这看着。 他站了一会儿朝远处的铁皮房望了望,然后就往那山脚下走去。 铁皮房的门没有上锁,但是却闭着。 方检敲敲门,不一会儿就从门后面走出来了一个老头,即使头发花白,但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身子硬朗。 那老头背有些佝偻,他弯着腰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把手,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让方检进屋的意思。大约是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不速之客让他感到疑惑和烦躁。 他颤巍巍地皱着眉头向着方检说道,“你找谁啊?” “哦,”方检回答,“您好,我是想承包月山这块地,所以来看看这附近!” 老头慢慢地抬起眼皮,方检继续说道,“大爷您是在这负责看管是吧!?” 那老头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对月山的环境不太熟悉,您一直在这儿工作,有经验。您看能不能带我到处转转,熟悉一下这周边。” 听他这么说,老头突然笑了起来,“这好办,我对这周边特别熟,你先进来坐!”他往后走了两步让出路来,好让方检进屋。 老头屋内陈设简单,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只柜子;而电器只有一个电热水壶和一个电饭锅。 看着方检打量屋子,老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儿也有五六年了,我姓陆,你叫我老陆就行。刚刚真是太对不起了,我还以为是煤矿上的!” 方检好奇地问道,“煤矿我听说不是早就停了吗?” 老陆倒了一杯水,递给房间,“煤矿早停工了是不错,但是这眼看着承包期马上到了,这是来赶我走呐!” 他接过水去,似乎有些明白。“我没儿没女的,”老陆看看方检,继续说道,“当初来矿上给人看山看矿,看着看着也都守出感情来了,我看着这山,就觉得像看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了,我不能离山,山不能离我。” 方检看着老陆喝水的搪瓷杯,这杯子虽然有些掉漆,但仍然能看出来是一只使用多年的军用水杯。 他问道,“您以前是不是当过兵?” 老人一听就哈哈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方检也笑了起来,“我在部队上待过几年,您的杯子虽然跟我们用的不一样,但是还是能看出来这是军用的!” “是啊,我以前还参加过越南战争呢!”老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当时在战场上可是差点儿丢了命啊!” 他站起身来,掀开后背的衣裳,指着几处伤口对方检说,“你看,这几块地方都是我被子弹打的,还有好几处贯通伤!” 老人似乎知音难觅,见到方检便滔滔不绝起来,“想当年啊,我是差一点儿就死了的,美国鬼子的飞机炮弹倒是没炸死我,可那越南全是热带雨林啊,轰炸机一过死了的尸体一堆一堆儿的,埋都来不及埋就得赶紧跑。那天我们刚撤离阵地,我染上了疟疾,高烧烧糊涂了,我们连长背着我,一路往救助站跑,一边跑还一边骂呢,‘小陆你这个王八犊子,你要是还没等送到救助站就蹬腿儿了,我就直接把你给扔雨林里喂蛇喂蜥蜴!’我醒了之后听那护士说我烧的整个眼都肿得看不见了,整张脸跟猪头一样。那个护士哎呦我还记得长得真好看,在我心里就跟仙女儿似的!” 方检见老人讲得兴高采烈,“后来呢?” 老人眼神突然就黯淡了下去,他叹了口气,眼中有种悲伤,“那姑娘死了。” “我好了就又上前线去了。我们当时都说好的,等着仗打完了,我就来找她。后来我回去的时候,跟她一起的小护士说,我走的第二天,飞机又来轰炸,她正给伤员在外面包扎。” “再也没回来。” 老陆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依旧是雾蒙蒙地挂着一层白。 “我小的时候,有年年跟儿底下,我娘上街换面粉,看有个瞎眼了的老头可怜,就进屋拿了两个野菜饽饽给他,那老头说会算命,就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硬得很,生死之间总能侥幸活命,但是命里没有姻缘和子女缘。我这个人从前一点儿也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现在也不信。” “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了,再也没遇见一个跟她一样的人,能让我就想跟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人!” 老人讲完了,静静地看着方检。 月山没什么人来,整座山都十分寂静,只有山后的小河流水声和山间的细微风声。 似低语,似呢喃,又似阵阵呜咽。 “我想了,这辈子我没等上她,那我就下辈子再等她,我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我就不信我等不着她!” “等我遇见她了,我一定得告诉她,我就说,这么些年了,我还是只想跟你过一辈子的。” 老陆站起身来,从床边的柜子底下,拿出一个小红布包,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包得严严实实。 他弯着腰坐回去,一层一层地揭开小红布包,是一张黑白照片。 小小一张的大约有两寸。他捧着它,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你看,这是她给我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俊不俊?” 方检看照片上那姑娘,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稚气未脱,略显青涩,可眉眼之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照片有些泛黄,可是一点也没有破损,只是边缘有些卷起来,看得出来老陆保存的很用心,并且时常拿出来看。 少女梳着两天麻花辫儿,带着绿色的军帽,军装外面套了一件白大褂,微微地笑着看向镜头。时光对所有人都格外残忍,可偏偏在这定格,一切岁月的伤痕她身上并不起作用。 她永远都只有十七岁。 可她并没有完全死去。 忘记从哪里听说的,每个人都要经历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体上的死亡,第二次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完全消失,你在曾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就好像你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一样。而第二次,才算是真正且彻底的死亡。 这个女孩儿很幸运,她或许生命早夭,可是却一直活在这个人的心里。 她会继续跟随他的记忆陪伴着他。 她活着。 除非他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老陆 二 老陆讲完,已经泪眼婆娑。 方检想到了何文娟——她安静的时候,让人猜不透,可是她活泼起来的时候,就像风里的一朵跳舞花。 窗沿儿掠过几只麻雀,掀起一阵扑棱棱的声音。 老陆似乎被这飞过的声音从回忆中惊醒,他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儿,向方检绽开一个灿烂的笑。 他脸上有许多皱纹,笑起来像一只多褶的包子,简直比哭还难看。 “小伙子,你叫啥来着?” 方检也笑了一笑,“我姓方,叫方检。” “哦,方检”老陆似乎思衬了一下,“方检啊,一定得珍惜眼前人。别跟我似的。” “我一后悔,就后悔了一辈子。” 方检沉默了一会儿,重重点点头。 老陆似乎才想起自己本来应该带着方检去月山四周转转。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看,我这老头子啰啰嗦嗦,一说就说了半天,都把正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方检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老陆跟方检上了后山。 月山算不上大山,大约一千五百来亩地,山也低矮,不过远远地看上去,也好像有点儿连绵不绝的意思。 老陆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月山啊,我来了五六年,也算是转了个遍儿。那边儿,你看,就是那边儿” 老陆指着远处一座小小的山头,说道,“那边儿那座小山,你看像不像一只刺猬。我叫它刺猬山。” 方检的视线顺着老陆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座小山上已经带上了绿意,远远看去,倒真是很像一只蜷缩着不伸展的刺猬。 “这月山后面还有一个小泉眼儿,从来不冻,冬天冷得人打哆嗦的时候,也照样往外淌。山里没人的时候,还能听见那泉咕嘟咕嘟声儿。” 方检努力地往那山后眺望,但什么也看不见,他侧着耳朵听了听,也依旧什么也没听见。 月山挖煤只开发了一部分,没开发的这部分连路都看不到。 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路,但荒草从里也有迹可循。老陆已经在前面熟练地走着了,方检连忙一步一步跟上去。 “路不好走吧!”老陆扭过头对跟在后面的方检说。 “是啊,这荒草太厚,一不小心就踩到坑里了!”方检抬头回答道。 老陆弯着身子向上爬,看起来稍微有些吃力。 “这边儿的山都没开发,连路都没修,你看这荒草平一点儿的地方,都是我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小道儿。” “我每天都得去那泉子打水,一来一回地都习惯了。” “那您老身体可真壮实,每天爬这么两趟也不容易!”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着,大概半小时就到了一个岩洞前面。 老陆指指洞口,“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泉眼儿,就在里面。”他说完,就探着身子进去了。 方检紧随其后。刚进洞,眼前一片漆黑,等适应了洞里的黑暗,也差不多能看见泉水。那泉眼儿就在离洞口十一二米的地方,正突突地往外泛着泉水。 洞里潮湿,墙壁长着些已经枯萎了的野草,从墙上渗出一些水来,顺着墙壁淌了下来,像是一道一道的眼泪。 老陆捧了一捧泉水洗手,方检也跟着蹲下来。 虽说这几天天气回暖,气温也回升,可手乍一碰到那泉水的时候,还是被猝不及防冰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来自山石缝儿里,所以泉水冷得彻骨。 方检又把手伸了过去,适应了一会儿才感觉没有那么凉。他捧了一捧,喝了一口。 洞里的泉水真是甘甜可口,比起市面上的瓶装矿泉水,不知道好喝了多少,只不过太冷把方检的牙齿冰得打了几下冷颤。 老陆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怎么样?这泉子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呢!” 方检掏了掏口袋,摸出两支烟,递给了老陆一支。他又上下摸索了一遍,却没找到打火机。 老陆看着他笑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划拉了两下,就点着了火。他给方检和自己点上烟,深吸一口。 “这烟肯定是好烟,就是劲儿不够大。”老陆嘿嘿地笑了两声。 方检走出山洞:“朋友给的,玉溪。”他掸了掸烟灰,“这泉子就叫冷水泉吧,直白好记!” 老陆点点头,“这还真是名副其实,”他掐着烟,看看被风吹而飘红的火光。 “玉溪是好烟呐!” 两个人围着整个月山转了一圈,差不多四个小时。 老陆说,其实这里开发的旧煤矿那边儿电力设施都挺齐全,就是远的这边儿需要重新办电。但不管怎么说,这样到底是能省下一部分的。现在这个时候,能省一分也算一分。 方检跟着老陆转悠了一圈儿,心里也大体有个数了,他打算把原来的煤矿那边儿保留着,矿井这部分都可以做成主题式的真人s。 后面的这片没开发完全的山,一半先种树,修复植被;另一半稍作休整,尽可能制造比较原生态的生存训练基地。 以林养山。 主要问题就是要在山脚下建大本营,为这些户外爱好者住宿餐饮的地方以及器械库房。 两个人回到铁皮房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 老陆抬头看看远处的落日:“明天看来天气不怎么样啊!” 他指指天空,除了那红色的一轮,仍然满幕苍白。“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太阳落山,一点儿红云彩都没有,估计这天啊,够呛喽!” 方检也抬头看,目及之处,阳光微弱。 他一边戴手套一边回头说,“老陆,等着我要是拿下这块地儿来,还请你看山,你就不要走了!” 老陆听了这话,双唇蠕动,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我走了。”方检挥挥手。 他不想让老陆出来送,可老陆却十分坚持,送着送着就一直把方检送到了公路上,而那公路离老陆住的铁皮房有一里地多远。 何文娟等了方检很久,一直不见他回来,焦急地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桌子旁边儿来来回回,踱来踱去。打了五六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她怕得要命,拨了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rry”何文娟挂断了电话,按捺住心中的烦躁,随手打开电视,正好是东新市新闻频道。 “本市东山区发生一起连环追尾事故,一辆摩托和两辆大货车碰撞,一人死亡,两人受伤。据悉死者为摩托车主,我们连线记者胡乔发来现场报道” 何文娟听了愣在那里,呆若木鸡。她心脏激烈地突突跳。 她捂着嘴,差点就哭了出来。 还没等看完,她就飞快地跑到衣架上披上大衣,拉开门就要冲出去。 方检就站在门口,正抖着肩上的灰尘。还没等他敲门,门突然就开了。 何文娟就站在门口,眼睛红红地,像是哭了一场。现在正呆呆地看着他,手上还搭着自己的大衣。 他愣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要干嘛去?” 他话音刚落,何文娟就扑过来他怀里,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儿使劲地捶打他。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任她捶打着自己。 “你这个混蛋,我还以为你”何文娟打得没了力气,只是不断地抽泣着,“我还以为你死了,你这这个王八蛋” 方检往屋里一瞥,看见了正在播放的本市新闻。 他扑哧地笑了出来,“你看看电视里的人,那是我么?” 何文娟在方检怀里,泪眼朦胧地转过脸去,才看到那摩托车主的正脸,是一个中年男人,并不是方检。 她心里还是委屈,抽噎着说道,“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也不接?” 方检掏了一下手机,看到上面一整页的未接来电都是何文娟。 他叹了口气,“我在路上往这儿赶,风太大,听不清。” 他轻轻地抚摸着何文娟的发,将下巴靠在那柔软的发上,“我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别哭了,听话!”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今天去月山转转,考察考察,回来不会早”他轻声细语地一下一下轻拍着着何文娟的背。 何文娟说话囔囔的,“那你也不能回来这么晚啊,万一路上出事儿怎么办呢?” 方检紧紧地抱着她,“以后再也不了。” 晚上的时候,何文娟洗过澡后躺在方检怀里。 方检拿毛巾帮她擦过了之后,打开电吹风帮她吹头发。 “今天考察得怎么样?”何文娟抬着头看着方检下巴上有些青青的胡茬儿。 “嗯还行,我觉得差不多能按着我的设想来。”他一边拢着何文娟的头发一边吹着。“对了,我今天还认识了一个人。” “叫老陆,是抗美援越的老兵,在那边儿看山。”何文娟的头发又细又软,握在手里简直如同缎子一般。 “是么?你俩还挺有缘啊!”何文娟用食指戳戳方检的下巴。 方检沉吟了一会儿,“娟子” “嗯?” “我要是今天真没回来,怎么办?” 听到他这么说,何文娟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她已经泛着泪光点点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 “你那个时候要是死了,我一点儿也不心疼你,”何文娟红了眼眶,“等我把你的尸体拉回来,我先好好打你一顿再说” 方检笑着,“打完了呢?” 何文娟转过脸去,不去看他,“打完了打完了我就不要你了,扔了你” 方检双手转过她的身子。 她已经泪流满面。 方检低下头吻着她的眼泪,轻声说道,“我不死,不能叫你打我。”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眼 泪有点咸涩。 方检搂着她,见她再没了动静,以为她在怀里睡着了。 他刚想把她放下,就听见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你说的,不能让我打你。不能死。” 方检亲了亲她的额头。 “好,我不死。不让你打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何思维 一 何文娟正在上语文课。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左右,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翻了一页又一页,学生们经历了一模c二模乃至n模,而现在似乎陷入一种难熬的平台期。 大家好像都已经对于这些已经以一种麻木的姿态习以为常,似乎同题海搏斗只是为了做题而做题,没有了慌乱和紧张。 何文娟第一次带高三的学生,觉得这些孩子实在可怜。 无论课间还是其它的时候,只要有闲暇时间,整间教室里黑压压地卧倒一片。就连吴绪波也安分了很多。虽然他上课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却已经节节课按时到,不再缺课了。 高考,有人说是改变命运的一条出路。对于有些孩子来说,这甚至是唯一的出路,为了这一场似乎至关重要的考试,学生家长甚至辞职陪读,将整个家庭的希望都压在上面。这是人生的一场博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孩子们面对这个高考词的时候,大概只剩下了沉重和压抑。 “总结一下,记叙文阅读鉴赏中,我们必须要注意这么几点:第一,作者记叙的顺序,通常意义上,这种叙述手法包括,顺序,也就是我们最常用的,按照时间” “铃铃” 何文娟没有注意墙上挂钟的走针,还没等讲完最后的知识点,下课铃就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墙上的广播,赶紧补充完最后一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来进行叙述。其他的还有倒叙,插叙等。我们下节课继续再讲。” 她看了眼讲台下面蠢蠢欲动的学生们,抱起了手中的资料。 “好,今天就先上到这儿,下课。” 班长刘田田喊了一声起立,何文娟摆摆手,示意学生们坐下,不需要再动了。 她刚出教室。 嗡——嗡—— 何文娟拿起手机,就看到了一个来自美国的来电显示。 “怎么啦你?何二狗,”她不急不缓地接通了电话,“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她轻笑道。 “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听见电话那边儿气急败坏地的声音,何文娟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何文娟你还敢笑,你懂不懂尊老爱幼,有你这么称呼自己小姑的么?”电话那头是个女声。 何文娟靠在教室前的走廊栏杆,“何思维,你好意思说尊老爱幼,你不就比我大五岁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何思维是何文娟的小姑,当初生了何父之后,何文娟爷爷奶奶一直想要个女孩儿,但一直没能实现。后来何文娟出生的五年前,两人终于如愿以偿地收养了这个女孩,并取名何思维。 由于年纪相仿,何文娟和何思维两人从小就吃在一块儿,玩而在一块儿,所以关系并不像姑侄,更像是姐妹一般。 “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思维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哟,想我啦?” 何文娟嗤笑一声,“屁,你最好在美利坚合众国永远不回来。” “你够狠啊,姓何的!” “你不姓何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了一阵。终于,何思维因为心疼越洋电话而终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骂战。 “娟子,我想回来了。”何思维声音突然沉了沉。 “你现在在哪儿呢?” “旧金山国际机场。” 何文娟听她的声音,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沉声问道,“怎么了,是艾瑞克怎么你了?” “回去再说吧,我累了。”何思维似乎不想接茬,“到北京国际机场我给你打电话。” “回去这几天我跟你一起住。” 何文娟踟蹰了一下,“好,到东新了我去接你。” 晚上的时候,何文娟正躺在方检腿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某部热播宫斗大戏。 她思量了半晌,唤了一声:“方检。” 方检低下头,看看这个躺在他腿上的女人,“嗯?” “我后面这段时间可能就过不来了” 方检身子往前倾了一下,把手中的水杯放到茶几上。 “怎么了这是?” “我小姑要来,估计是在美国那边出了点儿事儿。”何文娟低着头玩着手指头,“所以,后面我得陪她一起住。” 方检把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啊?” 何文娟小声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觉得方检有点儿不高兴,于是坐起来,靠在他的怀里。 她点点方检的鼻尖儿,笑眯眯地说道,“我一有时间一定过来,好不好?” 方检有些别扭,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那你说好的,”他摸摸她小巧的耳朵,“一有空就过来。” 何文娟应了一声,又心满意足地躺回了他的腿上。 去接何思维那天,何文娟特意跟同事换了两节课,好腾出时间。 她到高铁站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高瘦的女人站在出口。 何思维比以前更消瘦了。 她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毛呢大衣和一顶黑色的宽檐帽子,站在那儿等的时候,就像是一支即将凋谢的玫瑰。 勾勒得整个人疲惫又萧瑟。 是的,疲惫又萧瑟。 看到何文娟,何思维没有动弹,也没有往前走。她只带了一只小小的二十寸的行李箱,就立在她的身旁。 何思维双手扶着行李箱的拉杆,脸色并不好看。 何文娟穿过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挤到何思维面前,她一把抱住消瘦地似乎要马上碎掉的何思维。 紧紧地搂住她,她感到一阵低声的啜泣,那声音是从她的左肩上传来的,是这个身穿黑色大衣的消瘦女人的眼泪。 何文娟拍拍她的背,柔声说道:“没事儿了,回来就好。” 计程车往温馨家园开的一路上,何思维并不说话,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高速路两旁的绿化带。车速不慢,窗外两旁的绿化带飞快地略过,只剩下了模糊而连贯的影子。 何文娟看得出来,何思维此时此刻并不想说话,但是她紧紧地抓住何思维的手的时候,却能感到那手的微微颤抖。 大约一个小时路程,两人就回到了何文娟的房子。 何思维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脑袋斜斜枕着沙发扶手。她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啊,点燃一根烟。 她只是抽烟,一边抽烟,一边躺在那里流眼泪。 何文娟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不禁出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何思维的眼泪流得更凶,烟也抽得更凶。那烟灰如同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地掉落在地板上,显得苍白无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地说着,“完了。” 何文娟被她这句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可心中焦急分毫不减。“什么完了?你倒是说啊?是艾瑞克?你们俩怎么了?” 何思维一边流着泪,一边冷笑道,“他死了。” “什么?艾瑞克死了。怎么死的?这么突然?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才告诉我?”何文娟连珠炮般的发问。 “他在我心里死了,”何思维掐灭的香烟,把烟蒂扔到了垃圾桶里。“他跟一个男人上了床。” 何文娟惊得合不拢嘴,要知道艾瑞克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ntlean “七年,我们七年的婚姻一朝破碎。”何思维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我们说好的,十周年的时候一起去挪威看极光。” 她突然坐了起来,发了狠似的,把沙发上抱枕狠狠地砸向墙上,“全他妈的都是骗子,说的都是屎。骗子!骗子!”她抓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狂躁了一会儿,她渐渐地冷静下来,又点着了一支烟。 何文娟看了于心不忍:“少抽点儿吧!” 何思维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在空中晃了晃,晃出一道道烟圈儿。“娟子,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也是没熬过去七年之痒的那些人。”她吐出一口烟。 “我还记得,当年我去旧金山留学,在海湾大桥上遇见他。后来他告诉我说,维,你知道吗?在海湾大桥上,我第一眼见你,就深深地爱上了你。” “他告诉我,他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费雯丽的《魂断蓝桥》,可他希望我们一辈子不要想像罗伊和玛拉一样分开。” 说完何思维自嘲地笑笑,“倒真是没像那俩人一样分开,只是结局更讽刺而已。” “我今年三十岁了,娟子,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呢?” “我这一生最好的七年,也不过就是这么白白地浪费在了这样一场婚姻上了!” 何文娟不忍心看她这样,她这样子孤独又无助,失了一切生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何思维一只手抱胸,一只手拿着香烟。 “离婚协议我死也不会签的,我就是耗,也要耗死他!”她恨恨地说。 “我想想自己也真是傻,当初他说想丁克,觉得孩子会打扰二人世界,我竟然相信了他说如果我同意离婚的话,就可以把旧金山的房子给我。呵呵!” “我拒绝了。” “我要那房子有什么用呢?人一辈子,好时光就那么长。我这么多年的青春,说到底是被他给毁了。” “我只是不甘心,娟子。” 何思维从沙发上坐起,她走到窗边,将头靠在墙边儿,一只手夹着香烟,不再抽它,任由它自己燃烧。 “我不甘心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骗的团团转。” 她消瘦的身影,窄窄的腰身。 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 她满目都是萧瑟和荒凉。 在那里面,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点儿震荡。偶尔的抬眼,也是一种迷茫,就也好像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剩下的只有四个字。 心如死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何思维 二 在何文娟家里住了几天,何思维依旧如常萎靡不振。 周六下午的时候,何文娟要带何思维去商场买几件衣服。一来她担心何思维天天在屋子里窝着会窝出病来,二来何思维回来的时候仅仅带来一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并没有几件衣服。 何思维躺在沙发上,听到要去商场,懒懒地应了一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凄楚的无力和颓废。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打底长裙,勾勒着她瘦而高挑的身材,看上去这一种颓废中掺杂着病态的美感。 在商场里,何文娟拿着一件件衣服在何思维身上比划,而何思维全然不在意,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何文娟从左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件姜黄色的半裙,看着何思维始终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推搡着何思维去试衣间试一下。 何思维也并不反抗,接过裙子就进去了。她的这种状态,让何文娟始终忧心忡忡。她对所有的事情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兴趣,没有任何的态度和过多的表情,连喜欢和讨厌都不再轻易开口,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何文娟想起何思维执意要嫁给艾瑞克的时候,那年何思维二十三岁,而她自己也不过十八岁而已。那个年纪她对爱情尚且还抱有期望和信心,在她的生命里,她第一次见何思维跟祖父祖母摔门而去,而这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其实就是最好的爱情。 她甚至觉得上天太厚爱何思维了,给了她祖父母那样和睦的家庭,又让她活成了爱情最好的样子。说实话,那时她很嫉妒。 但是她从来没有盼过何思维不好,也没有想到过,在何思维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情。 何思维是谁呀!? 她应该是活得最幸福的那个才对。 可是事到如今,她只觉得她样子可怜。 何文娟正想着,试衣间的门就推开了。何思维本来就身材高挑,现在又更加瘦削,那姜黄色的半裙配着她上身的黑色针织打底衫显得格外动人。 何思维对着落地穿衣镜照了几下,觉得款式还不错,只是她不太想要姜黄色,大概是太过亮眼,她有些受不住。 她觉得自己不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不可以怎么年轻怎么来穿。 她向柜员问有没有黑色的。那柜员摇摇头,表示这个款式只有姜黄这一种颜色。 “您可以再看看其它款式,比如这件开叉的针织裙,这件黑色的是当季新款。还有这件羊毛灰,也非常适合您的气质。最近有很多女士都会选择这一款” 何文娟看了看柜员推荐的那几件,上手摸了下面料,只是觉得一般。她看看站在一旁的何思维,何思维正抱着胸看着她。 “你觉得怎么样?”何文娟问道。 “不怎么样。”何思维看向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何文娟无可奈何,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何思维有没有听见。 “那算了,我们去别的店里看看吧!”何文娟看看她。 何思维点点头,“我的大衣还在试衣间里,你帮我拿一下包,我去穿大衣。” 说完何思维就朝着试衣间走了过去。 之前何思维换衣服的试衣间现在是红标——里面有人。于是她就站在外面等着,但是里面的人磨磨蹭蹭,一直不肯出来。 她有些不耐烦,高跟鞋前脚掌不断地敲地,敲出轻微的“哒哒”声。 何文娟站在店门口,等了一会儿不见何思维出来。她等得有些急,于是就又进了店里。 何思维站在试衣间门口,并没有进去。 “怎么了?”何文娟问道。 何思维向试衣间抬抬下巴,示意道,“有人呢!” 两人一起站在试衣间前面,却始终等不到里面的人出来。 何思维极不耐烦地敲敲门,过了一小会儿,门打开了。 里面出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穿着光鲜的小姑娘,她瞥了两人一样,极不情愿地侧身让何思维进去。 何思维进去,看到大衣有被动过的痕迹。她皱了皱眉头,以为是刚才那个小姑娘把衣服搭在上面,压皱了而已。 可等她穿上大衣,习惯性地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的时候,却发现之前补妆用的口红不见了——她去洗手间补妆顺手就放在大衣口袋里。 “娟子,你帮我看看我口红在不在包里?” 何文娟低头打开把翻找了一下,并没有口红的踪迹。她又找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和手包,仍然一无所获。 何思维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她冲出这家店铺。何文娟不明就里,但是看她脸色突变,也就飞快地跟了上去。 从这家店往安全出口只有一条向东的路。 何思维跑了一路,终于在一家女士内衣专卖店门前看见了刚刚那个在试衣间一直不出来的姑娘。 何思维她大步上前,一把狠狠地抓住那女孩儿的手。 “还我!” 那女孩子突然被人抓住,吓了一跳,本来皱着眉头想发火。然而等她看清楚何思维的脸,整个人的气焰一下子就压了下来。 何思维使劲抓着这女孩儿的手,而女孩眼神躲躲闪闪。 “你说什么呢?有病吧你,放开我!”女孩子扭着身子,想要挣脱何思维。 这个时候何文娟也跑了过来。远远地,她就看见何思维跟之前的那个女孩子纠缠在一起。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怎么了这是?” 何思维没有回应,只是依旧紧紧抓住女孩子的手腕。她虽然瘦削,但手上的力气一点儿也不小。 “还我!”何思维又重复了一遍。 那女孩子理直气壮的说道,“还你什么呀?你有病吧!”她用手指甲抠着何思维的手,而何思维仍然不放开。 何文娟看两人这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焦急地问何思维,“她拿你什么了?” 何思维紧紧盯着这女孩儿。倒是那女孩抢先一步回答,“我什么也没拿,你快让她放开我!” “她拿了我的口红。”何思维沉声道。 何文娟一下子了然。何思维在什么方面都是不太在意的那种,可唯独在口红上,她最讨厌别人去动。就算是何文娟也不行。 何思维常常跟何文娟讲,“娟子,口红对女人而言是最重要的东西。它就像是武器,永远捍卫着女人的尊严。” “我没有,你别诬赖人好吧!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那女孩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两人的撕扯引起了巡逻保安的注意。 一个保安看见了这边的情况,他冲上前来,看见两个女子围着一个较年轻的女孩子,以为俩人正欺负她。他上前查看情况,想着把三个人先拉开。 “你们干什么呢?欺负人家小姑娘干嘛?” 何思维看看面前这个男人,大约二十一二的年纪,身材高高瘦瘦,虽然皮肤有些黑,但五官端正。他穿着保安制服,是这个商场的保安。 那小姑娘见保安来了,立即泪光闪闪如同见了救星一样。“大哥,这两个人把我堵在这儿,不让我走你快帮帮我!” 男人皱了皱眉头,“你们闹什么事儿,快让人家小姑娘走!”他一边说着一边儿上前拨拉僵持的两人。 何思维冷笑两声,“她拿了我的口红!”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他的脸转向那个女孩儿:“你拿了人家东西了?” 女孩双眼眼泪汪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大哥,你相信我,我真没拿” 男人严肃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他上前要分开两人,于是拽了一下何思维的手,何思维被他这么一动,整个人彻底恼火了。 她一把甩开男人的手,一只手紧紧攥住那女孩儿的手,另一只手一把攥住这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人的领子。 何文娟看见她真的发怒,却无计可施。她知道这人的脾气,只得喊道。 “何思维!”她希望借此能够制止何思维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你算个什么东西!”话音刚落,她手一紧,却不小心把那劣质的保安服的扣子扯掉了好几颗。 男人脸色也十分难看,可是却没有说话,只是整整自己的领子。“你” “啪,”一只口红从那女孩子的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由于刚刚何思维和男人的撕扯,使得女孩儿藏在口袋里的东西掉落了出来。 气氛微妙的一滞。 何文娟看见地上的口红,一只sertens,正是何思维的口红。 何思维终于松开那女孩子的手腕,蹲下去捡起了那只口红。 那男人站在一旁一脸尴尬,虽然他不知道这支口红的品牌,可是光看那口红的壳子,就知道十分高档,根本就不是那女孩子能买得起的。 那女孩子也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是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何思维充耳不闻,她打开那口红,看得出来已经被那女孩子用过。 她转头斜着眼睨了那女孩子一眼,“你用了?” 那女孩子连忙摆摆手,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说道,“就用了一下。” 何思维从抽出一张手帕纸,包着那口红膏体。 然后,拧断了。 她把膏体和壳子一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抬抬头,对着那女孩说,“你走吧。” 女孩子马上灰溜溜地走了,旁边那男人也刚准备抬脚走。 “站住,你的电话。” 那男人愣了愣,站在那儿傻傻地报了一串数字。“172八” “叫什么?” “安良” 何思维晃了晃手机,“我叫何思维,放心,衣服我改天赔给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跟何文娟走了。 安良愣愣地看着她渐渐走远的瘦削身影,不知不觉盯了好久。 直到那身影拐了弯儿,也就再也看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年少真诚 何文娟以为何思维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可是并不是这样。 她在这儿呆了一个多月,还是老样子。 何思维一个人去喝酒。说实话,何文娟一直觉得借酒消愁是一种很幼稚的行为。可能是因为她的专业的缘故,她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书中就已经看过很多的悲欢离合,那些痛苦啊,伤心啊,难过啊,就像风一样,云一样,几乎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于她而言,似乎都是一种常态。 她有的时候觉得,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可她看见何思维这样子,还是没由来的感到难过。 所以,当何思维提出想要去酒吧喝酒的时候,她没有拦着。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了,何必再有那么多的不痛快呢。 那就随她去吧。 “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何思维的黑色外套搭在手上,她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何文娟,极力扯出一个笑容。 “知道了。” 何文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微风拂动窗帘,有轻微的声响。何思维出去了,这间房子又只剩下了何文娟自己一个人。 从前的时候,何文娟是很习惯一个人的。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走夜路似乎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是她自己完不成的。 父母的婚姻似乎把她抛弃,可生活教给她耐受孤独的本领。 她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不需要向任何人倾诉一切的状态,她没有什么很要好的朋友。爱情她甚至不知道她同方检现在这种关系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爱情,方检从来没有承认过,而她自己也从来没提。 何文娟向来对爱情缺乏定义。 她跟张白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张白性格好,对她体贴,所以她愿意跟他在一起。对他是否有过动心呢?或许在曾经某个瞬间有过,可是现在她对这些已经完全忘记了。 她突然就想到了方检,心里有些酸酸。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发现自己已经从联系人列表里把方检翻了出来。 何文娟深吸一口气,她动手敲出一行字。 “最近专卖店里怎么样?” 方检消息很快,她刚发出去一会儿,方检就回了过来。 “还好,这几天很多人来买登山的装备,春天暖和,爬山的人多。” “你那边还好吗?” 何文娟敲出了两个字“不好”,还没发出去,她想了一会儿,就又删掉重写。 “嗯,还好。下周就要五一了你招标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投标书已经做好了,资金也基本到位。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别担心。” 何文娟一只手抱膝,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那就好。别太辛苦了。” “好。” 她一个人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春天气候干燥,可是现在她的心既潮湿又闷热,像是生长出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第二天就是周一,学校照常开始每周的国旗下讲话。 这周的流动红旗的班级中竟然没有高三十七班的名字,何文娟听完名单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往常每周的流动红旗,高三十七班必定上榜。但这次没有拿到,何文娟当着其他班主任老师的面子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实际上心中已经是躁动万分。 她向来相信这些孩子们的自觉性,上周学校安排她外出学习,她也答应了,以为凭着这些孩子们自己,是可以把班级管理好的,可是事到如今,她觉得失望。 十七班第三节课正好是何文娟自己的课,她去办公室抱上教参和资料就立马往教室赶。 刚上到三楼,她就看见两个学生倚着走廊栏杆手牵手,并且还双手一荡一荡。 “许争,李纯真,你们两个干什么呢?”何文娟远远就看见了两人的小动作,不由得大声喊道。 她这一喊,就把牵手的两个学生吓得立马甩开了手。 两个人木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何文娟走近了,“你们两个刚刚干什么了!” 他们被她这样一吼,更加不敢吭声。 本来失了流动红旗,这已经让何文娟心中烦躁,一上楼又见到这样的情形,她更是怒火中烧。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对着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两人沉声说道,“你们两个先回座位上。中午放学后来我办公。” 说完她大踏步地进了教室。 “我看咱们班最近风气极其不正!嗯?怎么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坐不住了是吧!”说完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粉笔灰在桌子上被震得飞了起来。 “我一直特别相信咱们班同学,真的!上周我出去学习了三天,没有让别的老师来帮我看着你们,因为我觉得凭咱们同学是可以自己管住自己的。可是,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这是高三以来,咱们班第一次没拿到流动红旗。” 何文娟摇摇头,“我不知道是我太高看我自己了,还是太高估你们了。” 整个班里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地连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似的。 何文娟看看坐在一旁的吴绪波,他腿长长地伸出桌子外面,看起来无精打采,正靠着椅背转笔。 何文娟瞥了他一眼,敲敲桌子,“咱们班最近很浮躁,马上就快五一了,大家沉下心来。五一前的模考,希望能看到大家的进步!” 一趟语文课,硬是被何文娟上了半节课的班会课。 何文娟其实也不想说这么多,说的太多的时候,她自己都会觉得厌烦。 她也明白,自己都如此,更何况是学生。 多说无益的道理谁都懂,可未必就能做到。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伟大的人,其实也就是个平凡人罢了,所以平凡人的优点她未必完全具备,可是平凡人的缺点她却全都有。 她看见学生浮躁,风气不正,她生气;她看见学生早恋,她着急;看见班级失去流动红旗,她有怒气。 可是说到底,她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所担心的只是这一群孩子们的前途。 他们还很年轻,路还很长,现在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何思维说过,她最不喜欢的职业之一,就是教师。不是说教师这个职业有多么不好,而是在这两个字背后承载着太多的东西——尤其是责任。 教师,说到底,就是为着别人的前途和人生直接负责。 这个职业太重了。何思维说过,一个人尚且对自己都不敢说百分百负责,又何况对他人。何文娟觉得肩上担负得不仅仅是她的个人荣辱,更是这群孩子的一生所在。 她害怕,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失误而毁掉他们的一生。她更怕的是,因此有可能她会抱憾终生。 中午放学的时候,孙琦叫何文娟去食堂吃饭。 何文娟转过头,朝孙琦摆摆手,“我等会再去,你先去吧。”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批改之前的作业。 何文娟一边写着评语,一边不时看看手表。等了一会儿,办公室外面就传来两声“报告”。 “进来。”何文娟扣上手中的红笔。 从旁边拉过来两张凳子,让这两个学生坐下。 两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何文娟给他们两个一人倒了一杯水。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纯真红了脸,嗫嚅着双唇,始终没发出声来。倒是许争抢先一步回答。 “老师,你别怪她,都是我的错。你要是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何文娟笑了,“你倒是挺大义凛然。” “说说吧,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李纯真开口说道,“上星期。” 许争似乎害怕惹怒何文娟,“老师,是我缠着她的。不关她的事儿。” 女孩子红了眼眶,拉拉男生的衣角,小声地说道,“别说了,许争。” “你们两个在班里都学习不错。尤其是你,许争,你作为班委一员,就是这么给班里起带头作用的吗?” 何文娟话一出口,许争也沉默了。 看着两个孩子这样,何文娟不禁叹了口气,“许争,你喜欢她。你是仅仅现在喜欢,还是从今往后只喜欢她一个人呢?” 许争沉默了半晌,看了李纯真一眼,“我会一直一直喜欢她。” 李纯真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似乎马上就掉下来。 “好,你想过你们以后的生活吗?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当你们都在变的时候,当某一天你们发现彼此不再是自己当年喜欢的样子的时候,你们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对方?” 两个孩子听到这愣了一下,都没有作答。 “你们两个在一起,有没有想过为彼此负责?” 许争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何文娟说道,“老师,我们还很年轻,还没有想过这些。” 何文娟对着两人粲然一笑,“是啊,年轻真好啊。现在,你们即将面临高考,我不是说爱情一定会影响你们的成绩,可是” 她顿了顿,“你记住,许争,你喜欢她,就是要为她负责,为了你们的未来负责,就算你们最后没有走到一起,可是你一定要想到你并不是没有努力过。” “好了,话我说到这里。班级里不只是有你们两个人,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们俩不要自己的事情影响班级其他人,懂吗?” “你们去吃饭吧。” 两个孩子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许争突然回头。 “老师,我会一直喜欢她下去的。” 何文娟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看得出来,少年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睛里是一种年少的真诚。 或许多年后,他们未必有幸继续执子之手,可是毕竟在他们人生的某一刻,彼此真诚过,也是真心想要跟对方永远在一起。 所幸,这还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尴尬之余 两个孩子走了之后,何文娟坐在那里愣愣地发了半晌的呆,等到肚子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午饭。 何文娟拿了手机跟钱包,刚想起身去餐厅,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吴绪波连报告都没喊就进了办公室。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眼前又高又瘦的少年,但她没有说话。 少年抱着一本练习册,注视着何文娟,边走边说道:“老师,练习册有一道题好像答案错了。” 在她看来,吴绪波来办公室来的次数太多,不是因为旷课就是在宿舍抽烟喝酒被宿管抓到,但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因为作业而来。虽然这样,但是何文娟听了就把手中的东西放了下来。 “哪一道?”何文娟抚了一下米白色的裙摆,坐到椅子上。 少年又瘦又高,弯着腰低头翻着练习册。中午的阳光灿烂,透过玻璃,将少年的身影化作一片阴影投射到练习册上。 “这个,”少年指了指,“应该是融会贯通,但是书上是融汇贯通。” 何文娟的头发有些掉下来,于是她顺手向耳后拢了拢。 她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确实是印刷错误。她冲吴绪波点点头,“嗯,应该是印刷的问题。” 何文娟正说着,就听见她的肚子又“咕噜”地响了一声,声音很大,她一下子就尴尬,感觉脸部发烫。 吴绪波站在一旁,估计也听见了。 何文娟清清喉咙,朝着他说道:“你自己把它改过来吧,然后跟班级里其他人说一下。” 吴绪波回了一个“好”。 他看了何文娟一眼——她的脸上因为尴尬而露出的红晕还未消退。 “这样看起来不是那么严肃了。”吴绪波在心里暗暗地想。 他冲着何文娟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老师,你还没吃饭吗?” “啊?哦,”何文娟觉得自己在学生面前真是丢脸丢大发了,“还没吃。” 她抬眼看了看吴绪波,“你吃了没?” 少年笑着摇摇头,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何文娟并不理会,“那好,一起去食堂吧。” 其实何文娟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一起去食堂,每次站在他旁边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每次跟他站在一起就总是吴绪波惹祸的时候,这让她形成了一种提心吊胆的条件反射。 但是为了维持师生之间基本的礼貌,她也就说了,不过她本来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吴绪波也真的没有吃中饭。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去餐厅的路上,而何文娟还得时不时往后看看少年是否跟上。 她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来,索性停下脚步来。 “吴绪波你走快点儿啊!” 后面慢腾腾的少年,听了之后“哦”了一声,这才加快脚步赶上来。 他笑嘻嘻地对何文娟说道:“老师,你今年多少岁了啊?” 何文娟被饿的没好气。“二十五。” “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二十五。”少年侧着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何文娟长了一张娃娃脸,穿上校服的样子跟学生也差不了多少。虽然平常也会有人说自己长相年轻,但是被自己的学生这么一说,她心里就有些别扭。 “别嬉皮笑脸的。” 她说了这么一句,但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斜着眼偷偷看了看吴绪波的反应,他努努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副不在乎的神情,于是她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晚上的时候,何文娟打开家门,发现何思维在家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最近她都没有注意,现在看来何文娟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她身上那种萎靡的气息少了不少,像有什么在重新生长发芽。 “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啊!” 何思维一边嗑瓜子,一边懒洋洋地回答:“还好。今天在学校有没有被学生气死?”何思维调笑着,哈哈起来。 “别提了,今天中午肚子饿的咕噜叫,结果被学生听见了。尴尬死我了!”何文娟一边换鞋一边道。 何思维眼睛盯着电视,手里换了个台。“有什么好尴尬的,你还不能饿了?” “重点是被学生听见了啊!”何文娟扶额,哭丧着,“我可是老师啊,现在却都尊严尽失了” 何文娟摇摇晃晃,捂着一张脸:“简直太丢人了哦,对了,我们班今天有一对儿早恋的,被我抓了个正着!” 何思维白了她一眼:“你可长点儿心吧,看看现在的小孩儿,人家零零年的都已经谈了恋爱的,你呢?羞耻不羞耻” 何文娟听了,“嘁”了一声。“我才二十五好吧” 何思维突然转过脸来:“娟子,你谈恋爱了没啊?” “没有!”何文娟顿了一下,然后一口笃定。 “是吗?”何思维有些狐疑。“那你最近老是给谁打电话呢!神神秘秘的,还背着我出去接。” 何文娟一本正经地说:“那是我同事的电话,我背着你接就是怕你乱八卦,你看果真应验了吧!” 何思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娟子,你要是谈了恋爱一定告诉我。”她看了何文娟一眼,“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会像你爸和你妈那样我只是不希望你会因此对爱情畏惧。” “你能明白吗?” 何文娟愣了一下,满脸不在乎:“你说这些干什么呀?放心”何文娟抱着沙发抱枕,“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一定告诉你。” 她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严肃,于是对着何思维,忽然笑了,“二狗子,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啊?气色很好啊?” 何思维脸色依旧如常,语气平静:“没有。” “嘁,没意思”何文娟撇撇嘴,“为什么每次你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不服!” “这电视剧越来越难看了。”何思维正在看电视,“你不服问我亲妈去。我都不知道我亲妈在哪个旮旯里” “哎,说真的,二狗子,要是有天你亲爸亲妈来找你的话,你怎么办?”何文娟瞪着两只眼睛注视着何思维。 何思维下了沙发,去倒了一杯水,一边倒一边说,“怎么办?当初不要我了,现在又来找我,那是几个意思?我有爸有妈,不需要再多这么一对多余的。” “娟子,要是周雯有一天回来看你呢?” 何文娟被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年没有她,我也不是一个人不能梳辫子,一个人不能走夜路。” 何思维轻笑一声,十指交叉,在沙发上搭着二郎腿,“我说,你觉不觉咱们两个同命相怜啊哈哈” 对于何文娟来讲,这句话一点好笑的地方都没有。她笑不出来。也许她们两个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都曾经被抛弃过。 可是,说到底,何思维即使被亲生父母遗弃,可是祖父母把疼爱都给了她,她的生活依旧完整。 对于何文娟自己呢? 她有亲生父母,可是却支离破碎,毫无回旋的余地。 她有多久没见过周雯了呢? 十年?十一年?还是十二年? 她只记得大概是十年左右,可是这个具体的左右,她却是再也记不清了。 何父和周雯的婚姻是有过爱情的,何文娟唯独这里记得清楚。可是这一点却让她更加失望。 她感到疑惑,如果两个人是因为爱情而开始了婚姻,可是为什么还会走到这一地步?所谓的爱情是不是从来如此不堪一击? 她当了几年教师,除了学生,也见过不少的貌合神离的父母。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对父母的婚姻都曾经有过爱情,可是她看到的是,这些父母为了担心离婚会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而始终不肯彼此放手。 就在这一种自以为是的好心里,何文娟看到的不是这对父母有多么负责,反而她看到的是这个孩子有多么痛苦。 何思维的话,让她心里没由来的沉重。 她觉得或许何思维的话说得对。 她就是始终被父母的婚姻的阴影所笼罩着,一直走不出来。 之前也谈过几个男朋友,很难说是有多深的爱情,只是他们追得锲而不舍,而她顺水推舟。曾经也有的说要跟她走一辈子的,可是她也只是一笑了之。 她知道,没有多少爱,怎么会长久。 所以誓言这种东西她从不当真。 方检现在跟她在一起,两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保证,也没说过什么一定。所以她觉得现在刚刚好,跟方检的这种状态让她感到舒服。 但是她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失落,毕竟那是她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啊。 她其实也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何文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渣,明明不会去触碰婚姻,可是却渴望别人的保证。 难道是为了辜负别人?她有些自嘲的笑笑。 何思维“嘶”的一声让她回过神来。她看见何思维捂着手,紧皱着眉头。 她上前查看,发现何思维的右手红肿一片。”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水都烧不开?” 何思维耸耸肩,“没什么大事儿。” 何文娟赶紧给她上了药,包扎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一只白色的粽子,有些滑稽可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何文娟一边吃一边笑,何思维被她气得翻了个白眼。 “有什么好笑的?” 何文娟笑道:“看着跟个粽子似的,不过有点恶心!” 晚饭就在两人的欢声笑语里结束。 窗外夜空晴朗,闪烁着一颗颗星子。 那一颗颗的,就像是眼睛一样,给世间以温柔注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章 愚公移山 方检正在核对上月账目。 由于承包荒山的项目需要的资金太多,店里目前有些周转不开。邹勇看完孩子就急匆匆赶过来,他看到账目报表也十分发愁。 “怎么办?店里的资金现在太少了”邹勇问道。 方检支着下巴,正在思考。 邹勇看他沉思,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方检,要不这样吧我手上还有些股票,我先” “不行!”方检抬了抬眼,利落干脆地撂下这么一句。“现在梦圆刚生产不久,你们那边儿正是处处用钱的地方,不能把所有东西都押上。” 邹勇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摸,想要抽支烟,可是却发现自己忘记带了。 方检朝窗台那边抬抬下巴,“抽那盒儿。” 在窗台上,正放着一盒红色的软包玉溪。 “我来想办法,你现在的事情就是把你的大人孩子照顾好。”方检看了他一眼。 “不行,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你不能,你现在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不是当年的穷光棍儿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你信我一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有办法,可以吗?” 邹勇不说话了,只是斜斜地坐在桌沿儿上闷闷地抽着烟。 方检低着头看账目,头也没抬,“邹勇,以后少抽点儿,就当是为了老婆孩子。” 邹勇愣了一下,然后掐灭了烟。他走到方检身边,拍了拍方检肩膀。 “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账本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声。 “嗯。” 邹勇走后,方检掏出手机,盯着通讯录看了半天,才拨出去一个号码。 “方检?怎么了?”电话里传来何文娟的声音。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方检的话中透露出一点儿疲惫。“最近怎么样?也不来看我。” 何文娟轻笑一声:“想我啦?不是天天给你发消息了么” 方检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是啊,”他声音低低的几分沙哑,显得有点委屈,“你小姑走了没啊” 何文娟笑了几声说道,“还没。你怎么说话声音有点哑啊?那边儿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方检清清嗓子,“没有,就是最近太忙,有点累。” “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听见没?我一有时间就去找你去。” “嗯。” 电话那头好像有人在喊“何老师”。何文娟应了一声,然后又对着电话说到:“我这边儿有学生来问问题啦,先挂啦。” “好。” 何文娟扣了电话,方检趴在桌子上,窗外没有阳光,天气阴沉。 窗台上的贴杆海棠始终没有开放,马上就五月份了,连一个花苞也没有。 方检趴了一会儿,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睡着了,可是风吹过他的头发的时候,他的眼皮在动。 他睁开眼睛。 伸手抓了手机在掌心里,拨出了一串数字。 “喂,是我。孟哥。”方检顿了一下“方子。”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高兴,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几个度。 “方子,你是回来啦?怎么也不来看我?”孟德极其高兴。 “回来快一年了,前一段时间见了周桓,”方检顿了顿,“见了周桓和力哥。” 孟德听得出方检声音的低沉,“那就好,那就好。回来就好。” “孟哥,我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 孟德很爽快地说道:“行啊,有事儿你就说。” “能不能借给我二十万。” “行。”孟德一口答应,丝毫没有迟疑。 “哥,谢谢你。”方检沉了沉声。 孟德倒是有些哽咽了,“说什么谢谢,见外了啊!你把你账户发过来。你有空来看我啊” “嗯,我过两天就去。” 方检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弄好了一切。 “方子,你还能跟我说声谢谢,我我就很高兴了。”电话那头的孟德声音里含泪。 “孟哥,你永远都是我哥。”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有了孟德的这二十万,店里的资金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方检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累了,他和邹勇两个人眼看着店里一天比一天好,心里也舒服不少。 方检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以前还有何文娟过来,现在她也好像一个月没有来了。 他知道她带毕业班,时间实在紧张,平时他在店里和项目上忙的时候,也还不觉得怎样,可是一旦回到家中,冷冰冰的屋子没有一点儿人气儿 他张开双臂,仰着头靠着沙发背,闭了眼睛。 脑子里正飞快地运转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大步流星地到了门边儿。 打开门,他以为是何文娟。 “孟娇?怎么是你?”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子,被雨水淋得浑身湿哒哒的,头发上还有水珠不断滚落,她也不停地在抽泣着。分不清楚那滚落下来的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方检让了一下身子,孟娇就进了屋。 从站在门口到现在,孟娇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住地流眼泪。 方检觉得现在需要让她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于是起身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端了一碗姜丝可乐来。 孟娇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到:“方检哥哥,你真好,我我最喜欢姜丝可乐乐了。” 方检看她这幅模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慢慢喝,小心烫啊!我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别别给我哥打打电话,方检哥,行不行?” 方检刚翻出了孟德的电话,正准备拨号,听她这么一说,于是就关了手机屏幕。 “那你说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孟娇喝完姜丝可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慢慢冷静下来。 孟娇从小就喜欢耿东力,她比耿东力小了八岁,从她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她就喜欢跟在耿东力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东力哥”地叫着。 她喜欢耿东力。 这不是什么秘密。 也不是什么暗恋。 耿东力也并非对她全无感觉,可是只有方检知道。但耿东力不说,方检也丝毫不提这件事情。 他晓得他这么做的原因——他觉得自己是坐过牢的人,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 今天上午,孟娇去了耿东力家。 她又一次向耿东力吐露爱意,但是很不幸地又一次被拒绝了。 孟娇曾经跟他耿东力说过很多次喜欢。她锲而不舍愚公移山的精神让方检看了都自愧不如。 孟娇常常自我解嘲道:“我这是越越挫越勇,越败越战。愚公最后还不是成功了。” 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方检只是笑笑,她其实忘记了,山不是愚公移走的,愚公是感动了上天,所以王屋和太行二山才被神移走。愚公并非一个成功者。 可是这些话,方检觉得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对孟娇说的。 他觉得孟娇其实就像愚公,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坚持,可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这个事实。 山,不是努力就可移平。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听起来也真是扎心。 某天,当她突然明白的时候,也许她就会放下了。 可是,这么想的时候,方检希望孟娇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孟娇说,自己真的准备死心了。 方检问为什么,孟娇沉默半晌。 “他有女朋友了,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 “从前他没进去我以为他是因为我太小,他出来之后我以为他是不想耽误我。” “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唯独没有动过心。” “他对我什么都好,可是唯独不爱我。” 孟娇有些自嘲地笑笑。方检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方检哥,你也爱过什么人么?就是那种深到骨子里的爱。” 方检愣了一下,少年时代他确实喜欢过班上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是那种很漂亮,很多才多艺的那种,可是他觉得也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顶多就是青春期的一点萌动。 孟娇谈起爱这个字的时候,方检突然就在想,他跟何文娟之间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爱呢?这一刻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一点,她跟何文娟很合适,至少是在性这一方面上。 方检叹了口气,她看见孟娇眼睛里的火光变得微弱。他觉得不忍。 他伸手拍拍孟娇的头,“你以后还会遇见更好的人。” “不会了。”她笑了起来,可是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快乐,“再也不会了。方检哥,我喜欢了十三年,怕是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去喜欢一个人了吧” “从我的青春期一直到我成人,一直到现在。我终于力气耗尽了。” 孟娇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可是很悲伤。 “你知道吗?我哥其实特别希望我能跟你在一起来着,”女孩子低着头,闷闷地笑着,“可他哪里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东力哥啊!” 方检看着这个女孩子,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儿,如今难过成这样。 “哥,我决定答应我哥出国留学的事情了。也许等我看完外面的世界回来,我也就什么都不会再想了。” 孟娇脸上的泪痕阑干,她仰头看着方检,“我能在你这里住几天吗?我不想回家去。” 方检摸摸她的头发,“好。” 窗外雨渐渐停了,只有偶从屋檐上滴落的水。 “嘀嗒。嘀嗒。嘀嗒。” 夜深了,屋里的人还没睡。 月亮出来了,撒了一地的白月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章 无计可施 吴绪波最近来问问题问的很勤快,何文娟都有种错觉,吴绪波似乎变成了听话从不惹事的好学生。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却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何文娟跟方检打电话的时候,吴绪波又来了语文组办公室。 还没等他进门,就听见他喊的一声“何老师”。 何文娟应了一声,然后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有学生来问问题啦,先挂啦!” 听见那人“嗯”了一声,她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吴绪波正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张语文试卷,此刻正歪着头看着何文娟。 “老师,你男朋友啊?” 何文娟没有回应,只是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子,“哪一道题不清楚?” 吴绪波走上前来,指了指。 “这道,还有这道” 何文娟看了一会儿,“你看这几句是按时间顺序来排的,所以圈一应该是第三句才对。”她拿红笔在上面勾了一下。 “还有这个地方,在这篇文言文里,它是形容词活用作动词,不是状语后置” 何文娟讲题的时候,吴绪波站着微微弯腰。 何文娟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鹅黄色不是谁都能穿的颜色,需得长得白净才能压得住。何文娟皮肤白,穿鹅黄色很合适,整个人都被衬得很温柔。 吴绪波在一旁愣愣地盯着何文娟白皙的脖子看了半晌,等到何文娟说了一句“明白了吗?”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老师,你穿这件衣服挺好看的。”吴绪波背着光,五官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在这种朦胧而模糊的光影里,他好像是在笑。 何文娟愣了一下,突然脸就红了起来。 她柳眉一皱,厉声道:“问完了没,问完了赶紧去上课。”她想,自己刚对他的印象改观一些,现在又说出这么轻佻的话。 说完她又恢复了平时冷冷淡淡有些严肃的样子。 吴绪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语文办公室。 这节她刚好没有课。批完学生周测的试卷,她伸了个懒腰,就走到办公室后面的小阳台上。她扶着栏杆,一只手支着下巴,正在漫无边际地看着外面。 她很想念方检,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的温暖,他的眉眼还有他的声音。 刚下过雨的学校,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湿漉漉的空气,湿漉漉的地面,湿漉漉的人群,湿漉漉的思念。 她伸手触摸微风,微风质感很硬。风也是有质感的,有软的暖的,也有硬的冷的。而今天的风,湿漉漉的质感坚硬。 她想起那天方检亲吻她的脸颊的感觉,他的嘴唇柔软,就像是软而暖的风。想到这里,她竟偷偷地笑了起来。 学生们马上就要进行最后的模拟考。最近一个月,何文娟精神紧张,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会因为自己而掉链子。 她其实很想去找方检,虽然她不怎么跟他说些学校里的事情,可是只要他在的时候,何文娟就会觉得安心,一切也都不会有那么焦虑了。 何思维在她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她现在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就是不愿意把方检的名字告诉何思维呢? 而现在,她却没有任何不陪何思维一起住的理由。她感觉倒是很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然而她还是跳了进去。 并且毫不犹豫。 晚上何文娟回家的时候没有看见何思维,她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经晚上七点了。 平时的何思维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这儿看看电视,或者去书房画画。 她刚在沙发上休息没多久,就看见何思维回来了。 今天的何思维罕见的没有穿黑灰色,而是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里面配着一条深咖色的针织包臀裙。 何文娟盘腿坐在沙发上,见她进来了,就眼皮也不抬地问:“二狗子,你今天去哪儿了?” 何思维放下手中的包,脱下大衣往衣架上挂:“哦,我今天去见了个朋友。” 何文娟努努嘴,“你都七八年不在国内了,哪儿来的朋友?” 何思维看起来心情不错,从茶几上的水果盘儿里随便拿了一个苹果,就往嘴里塞。 “哎哎——没洗呢,你就吃!” 何思维一边啃苹果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就许你在这边儿有熟人,还不许我有了” 何文娟无奈地摇摇头,“许许许,您说啥都对!” 她往书房看了一眼,“二狗子,你那副蓝鲸鱼怎么一直没画完啊?” “什么蓝鲸鱼?” “就是那幅蓝色的海洋风的那幅画,一直没画完的那个。” 何思维白她一眼,“那明明是虎鲨好不好?” “哦,为什么不接着画了?” 何思维沉思半晌,叹了口气:“之前没灵感了。” 何文娟想要安慰她,“没事儿,灵感嘛,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东西,对吧!” “嗯,”何思维倒是一点儿都不急,她双手抱头,倚在沙发上,“很快就要画好了吧。” 何思维拿出手机来,盯着通讯录第一个的名字看了很久,然后侧了侧身子,对何文娟说,“我可能三四天后要在外面住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我。” “你去干嘛?”何文娟把玩着抱枕上的穗子。 “我去找找灵感,要出去几天。” 这天晚上,何思维睡得很早,像是有些累了,可是又不太像,她觉得何思维的这种状态很熟悉,可是她又说不上来。 但是很好的一点儿就是她已经渐渐地从可怖的婚姻阴影里走出来了。何思维现在好像正回到二十三岁的状态,就是她尚未结婚时的样子。 灯也已经关了,窗外的夜色如水流一般清澈,直直地倾泻进了屋内,铺满了整张床,有的打在了地板上,地板上反着光。 何思维已经睡着了,翻了个身。即使睡着了,她眉头也紧锁着。 何文娟光着脚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广大世界,灯光闪烁在路上,如同流水一般,弯弯曲曲,汇成金色的河流。 整个城市都已成埃落定,她站在窗子前面,想了很多,可有没有其中之一的什么东西是她真正能说的清楚的。 夜晚的风很凉,吹得她打了一个冷战。这才似乎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上了床,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早上,何文娟正在十七班上语文课,她讲到一半,就看见一个瘦瘦的男生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小强。 他回来上学了。 前一段时间周小强奶奶说他很快就要回来上学,可没想到这么快。 只见周小强慢腾腾地走到班级后门,喊出的声音有些飘忽而迟疑。 “报告!” 他这么一喊,所有的学生都看向了这边。只是大家一看到是周小强的时候,全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或许是经过自杀的事情后的应激反应,周小强的行动变得比以往迟钝了很多。他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把桌子慢慢地收拾好。 周小强的同桌以前和他关系还不错,可是现在却很不愿意靠近他,周小强坐下来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往边儿上靠了靠。 何文娟稍稍强调了一下课堂纪律,于是继续讲课。但是虽然她人在讲台,可是却一直担心周小强会适应不了现在的学习氛围和学习节奏。 别的不说,住院的这段时间,他落下了不少。何文娟很怕他心里承受不住。 大课间的时候,何文娟没让周小强去出操,而是把他叫到办公室里。 她温柔地绽出一个笑容,“周小强,你身体能撑得住吗?” 周小强有些木讷,但是他抬起头,朝着何文娟点了点。 “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何文娟心疼地看着这个男孩儿。 从前她常听人说,大病一场,人会消瘦。 她从前也不太相信,可是现在她却有些相信了。 周小强大病一场后,看起来形销骨立,瘦弱不堪,若不是那黑色的眼睛中带着光芒和真沉,她都觉得他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 何文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要加油。 周小强没说什么,只是又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这一天,班级里的大部分学生都躲得他远远地,似乎他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靠近就会被传染一样。 课间,何文娟经过十七班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周小强自己一个人在做题。没有人跟他走近,也没有人跟他讨论。 他形单影只。 何文娟私下里也找过他在的小组组长谈话。 这个组长是女生,何文娟问的时候,她还有些忸怩。 “老师,不是我们不跟他说话,而是觉得有点儿害怕他。”女孩子抠着手指,“跟他走得近一点儿,就心里感觉挺恐怖的,毕竟他那个了是吧!” 何文娟多次谈话无果,她想了想。觉得问题实际上还是在周小强自己身上。可她一时半会儿又无计可施。 她也不敢再贸贸然找周小强谈话,害怕因此会更加刺激他脆弱的心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程咬金 孟娇最近一直住在方检家里。 方检没有时间照顾她,他两天后马上就要去招标会,现在正在找人一遍遍地打听招标的评定方式。 现在的孟娇没有了哥哥孟德的“监视”,也不再去找耿东力,但她心里的阴霾并没有减轻许多。 唯一可喜的,她觉得现在是她很久都没有过的自由时刻。 孟娇现在完全就是一头被放养的羊状态。 方检这几天都不在家住,招标会马上开始,他又忙又觉得精神紧张却还得打起十二万精神,所以索性直接睡在店里。 邹勇看了开玩笑道:“你这本来就孤家寡人,现在索性放飞自我了?” 方检咧开嘴一笑:“哪比得上你,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唉我真是命苦啊!”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没着落的”邹勇打趣道。 “女朋友?找个什么样的?跟你老婆一样一言不合上脚踹的?”方检玩味地眯着眼睛笑。 邹勇跟方检在部队里不仅是一个连一个营一个排一个班,而且是上下铺的兄弟,平时训练的时候,他身上极其爷们儿的男性荷尔蒙似乎大有“飘香十里”的趋势,把女兵迷的不要不要的,而且身体素质是数一数二的棒。 可是,徐梦圆嫁给邹勇后,一切都变了——曾经的铁血硬汉完全不——复——存——在,变成了在老婆面前温柔恭顺的“妻管严”,而且现在眼看着要变成“超级奶爸”。 方检看看他,自我脑补了一下邹勇以后完全被小婴儿支配的恐怖生活。他不禁哆嗦了两下。 只见邹勇神神秘秘一个人自言自语,方检看见他一脸傻笑,于是出声问道:“你自己在那儿一个人咕哝什么呐?” 邹勇笑得跟朵狗尾巴花儿似的:“我告诉你个秘密啊我儿子昨天叫我爸爸了。” 方检翻了个白眼:“傻。” “哪有两个月不到就能说话的孩子?你有没有点儿常识!”方检倚在椅子背上,慢悠悠地说道。 邹勇不以为意,只是反复强调说,那孩子就是叫他爸爸了。 在方检给邹勇普及了半天的常识,依然扭转不了已经被小婴儿支配的邹勇的思想,方检果断放弃了。 他静静地看着在一旁翻看手机里孩子照片的邹勇,正笑得傻乎乎。 方检不能理解,一个刚硬如铁的男人为什么能变得如此柔软——就好像完全不像他自己,而是成为了另一个人。 “邹勇,你跟以前在部队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方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当年还是少年的人,现在已经做了父亲。 邹勇一愣,随即憨笑:“有吗?我没怎么感觉到啊哈哈。” 他低头温柔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熟睡的小婴儿照片。 “或许是因为有了他之后,我就有了为成就另一个人而成为另一个人的勇气吧!” 方检闷不做声地点点头,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不复从前,但是现如今生出来的这些温柔,似乎也很好。 他突然有些羡慕。 他觉得自己今年二十六岁,至今一事无成。 招标会如期举行,方检和邹勇早早就到了会场,会场人不多,来竞争的也就三四个。 方检有些胜券在握。 周桓叮嘱过他的事情,他已经一一部署,现在只等招标开始。 招标会会场简洁朴素,大概是最近相应政府号召,只给每个投标的人发了一人一瓶水。方检想,这也真是太“艰苦朴实”了。 招标会马上开始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 方检不认识他,可是他敏锐的直觉却告诉他:这是劲敌。 周桓的信息有所失误。 他侧着耳朵,听见旁边有两个人在小声说话。 “这不是那个谁嘛?” “谁啊?” “钱正廉么。” “不会吧,去年的地王可是他拍下来的,他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地皮?” “听说他有个习惯,长年胸口放一条蓝手帕。” “诶还真是,那这次肯定毫无悬念了,他都来了,这块地儿铁定没跑的。” “不过也是奇了怪,这么一块破地儿,他买来能干什么?” “不知道” 两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方检却将这个钱正廉的基本情况听了个差不多。 钱正廉是专门做地皮交易的,去年地王就是由他拍下,他承包下来地皮后,再以高价转让,从中赚取差价。 最近几年地皮炒得火热,俗话说“买车不如买房,买房不如买地。”这就足以见地皮交易的炙手可热。 方检心中不觉得沉了一沉,本来他胸有成竹,可是万万没想到。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主持人致完主持词,招标会就正式开始。 前面已经有两个人陆续做完了自己项目的情况说明和阐述,方检和邹勇是第三组。 邹勇并不知道钱正廉的身份,但是他却看出来了方检此刻的紧张。 方检整个人肌肉紧绷,面部线条陡然僵硬起来。 邹勇已经很久没见过方检这样子了。他知道这个项目对于方检来说十分重要,于是伸手拍了拍方检的肩膀。 “方检,别紧张放轻松!” 方检侧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邹勇并不知道他们所面临的劲敌,他也不想告诉他让他徒增压力。 轮到方检的时候,他站起来,先向全场微微鞠了两个躬。然后开始了自己的阐述。 “大家好,我们这个项目,主要是想建设集户外运动和生态林果于一体的环保生态产业,通过将月山进行大规模改造,打造我市特色的野外生存训练基地” 方检一边讲一边播放着ppt。 “这就是我们项目的的基本内容。我们项目的预计第一年投资为八十万。” “谢谢。” 方检鞠躬,环视了一遍会场,正好看见钱正廉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他礼貌地抱以一笑,然后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刚坐下,邹勇就笑着小声说道:“讲得太好了,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方检觉得有些累,仰着头倚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正闭着眼睛,又听见旁边人窃窃私语。 “唉可惜了,这个项目真是太好了,我们怎么没想到?” “好有什么用,钱正廉有钱啊!” 方检听得心烦意乱,本来闭着眼是想平静下来,可现在他的心里却是完全不得清净了。 休息了大约十分钟,又开始下一家发言。 而这下一家,正是钱正廉。 只见他上台清了清喉咙,不慌不忙地打开ppt。 他这一打开不要紧,却让方检和邹勇傻了眼。 那ppt的内容跟他们俩的项目内容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而台下也一片哗然。 起初方检只是觉得钱正廉资金充裕,投标经验丰富,所以心中没底儿,而现在项目内容的几乎一致,让他整颗心直接跌落谷底。 项目一定是被泄露了。 邹勇看了立马怒火中烧,要立马跳起来,却被方检一把摁下。但是方检感受到了邹勇的怒气,和他手背上暴涨的青筋。 可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附在邹勇耳边悄声说:“现在没有证据,你这样子冲上去,唯一的结果就是我们项目直接玩儿完。” 邹勇冷静了下来,但是心中却仍然怒火难平。他看着台上的钱正廉,钱正廉得体的微笑里头透着得意。 方检却并不看台上,他脑子里正飞速运转。 他怎么会知道投标文件? 邹勇肯定不可能,他一直照顾老婆孩子,昨天才给他看过;周桓?曾经过他一份文件资料。难道是他? 方检脑子里越想越乱。 “我们对这个项目的投资第一年预计投资一百二十万。” 说完,钱正廉冲方检的方向一笑。 走出会场的时候,方检和邹勇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两人刚走出没几步,邹勇说要去洗手间,方检就站在外面等他。他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正廉从会场中走出,他看见站在一边儿抽烟的方检,就跟几个会场里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朝方检走了过来。 方检上去,伸出右手,钱正廉风轻云淡地一笑,与他握住了手。 “钱老板,好手段啊!” “哈哈哈,什么手段,不过是比年轻人多吃了几年的饭就是了。” “您可不只是多吃了几年饭,您是把别人的饭也一起吃了吧!”方检面不改色,将手抽回。 “饭是大家的嘛,谁有能力谁吃!” “您财大气粗,晚辈受教了。” 方检凑近小声说道:“我知道,你偷了我们的项目内容。” 钱正廉没有回应,只是依旧得体地微笑。他递给方检一张名片。 “年轻人,有意愿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你前途不可限量!” 方检不咸不淡地说:“钱老板美意我心领了,但是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真是可惜!” 钱正廉看了他一眼,目光黑了几分,但他依旧微笑,然后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电话 晚上的时候,方检给周桓打了个电话。 “喂,方检,招标会怎么样了,”电话接通,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你们拿下没问题吧!” 方检声音低沉,“我之前给过你一份关于我们项目的资料,是吧?” “是啊,怎么了?” 方检顿了顿声:“你实话告诉我,周桓,资料你有没有给别人看?” “什么?方检,我怎么可能给别人看。想什么呢你那边儿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周桓的声音透着吃惊。 方检虽然心中尚存疑惑,可是看到周桓的反应,又想到两人多年的交情。倘若是几年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周桓,但经过这几年,他不确定周桓是否还一如当年,他同样担心周桓变成了蝇营狗苟之辈。 “你认识钱正廉么?”方检试探性地问道。 “我知道这个人,去年的地王就是他拍下来的。听说这个人挺厉害的,很有手腕。怎么了?”周桓问道,“你不会惹上他了吧?!” 方检声音淡淡,“没有。” “我们项目资料被泄露了。钱正廉也来跟我们一起竞标,”方检沉默了一下,“内容跟我们的几乎毫无二致。” “我,”周桓骂了一句,“你确定那孙子跟你们项目一模一样?” “当时ppt上的内容跟我们的没什么差别,整个会场的人都看见了。” “,你放心,方检,这事儿我一定给你查清楚,如果是从我这儿漏出去的,我一定不会罢休。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他妈的这是让人给摆了一道儿!” 方检叹了口气:“行了,现在看来,项目希望不大了!” 周桓安慰方检:“你现在别急,我有办法让他怎么吃的怎么吐出来。” 何文娟看了看日历,学校忙了一天,她都忘记方检今天要去竞标的事情了! 何文娟打开手机,拨了方检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srry” 她把手机拿在手心里,奇怪地看了看。 等了一会儿,何文娟又打了一遍,终于打通。 “喂,方检。” “嗯,在,吃了吗?”方检的声音中透露着疲惫。 何文娟听到他低低的有些沙哑的声音,“你怎么了,很累吗?” 方检在电话这边摇摇头,“不累。” “你们今天竞标怎么样了?把握大不大?”何文娟急切而小心翼翼地问。 “”方检顿了顿,“还好,问题不大。”他并不想让何文娟担心,所以撒了谎。 只听见电话那边的人声音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似乎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明天学生要最后一次模拟,我今天太忙了,现在才想起来问你。你不会怪我吧!” 方检虽然感觉疲惫,可是听到她这么说,就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为什么要怪你啊”方检柔声说道,“我很高兴,真的。” 何文娟在电话这头轻笑了起来。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四十多分钟,直到何文娟打了一个哈欠。 “你困啦?”方检笑问道。 “没事儿,你继续说吧”何文娟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他轻笑一声,“我是不是话很多啊?” 电话那头却无人回应,方检愣了一下,就听见电话里面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方检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对着电话轻声道:“晚安。” 他挂了电话,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房间里很暗,他没有开灯。暗夜里,啪地一声,猛地跳出来一簇红色火焰,像是绽放的红玫瑰。 他点着烟,红色的光点一明一暗。 屋子空旷,黑暗中的一点红显得格外寂寞。 方检狠狠地抽了几口,然后熄灭了烟,只剩下淡淡的雾蓝色。 他没有脱衣服,和衣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世界万籁俱静,来自海面上的东南季风一如既往地在这个城市徘徊,。 风柔软而温润,像一个咸湿的吻,带着一点属于海洋的温暖味道,直愣愣地扑到每一处地方。 第二天,何文娟顶着熊猫眼到了新安五中。 昨天睡着后半夜惊醒,一想到第二天的模拟考,就再也睡不着了。 监考教师上午七点半集合。何文娟七点就到了会议室。 孙琦看到她难得一见的精神萎靡,以及深重地无药可救的黑眼圈,不禁调笑道:“年轻人,肾是个好东西,悠着点儿用——这是不可再生资源啊” “呸,”何文娟白了她一眼,“你流不流氓啊?” 孙琦笑道:“我这是为你身体着想,这么说我我伤心了”她一边说,一边假装心痛捶打胸口。 “我都一个多月没见他了,肾想用也用不上!”何文娟转过头去,白着眼睛道。 “哎呦,你可千万别再翻白眼了,跟死鱼似的”孙琦开玩笑地说。 何文娟眼睛比较大,所以每次使劲翻白眼的时候,总是白多黑少。 “又拿这个刺激我”何文娟瞪她一眼,“你几点过来的?” 孙琦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六点五十。” 她叹口气,“我们家发财天天跟闹钟似的,六点半准时跳到我脸上,把我蹭啊蹭非蹭醒不可!” 发财是孙琦养的一只中华田园猫,简称土猫。去孙琦家的时候,何文娟见过几次,极其通人性——它想要小鱼干儿的时候,就会站起来向你作揖。 何文娟都怀疑是不是猫成了精。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歪着头支着脑袋,笑了笑说道:“多好啊,智能闹钟。省钱了不是?”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尚敏从前门走了进来。 尚敏看见坐在下面的她俩,不禁愣了一下,但是随即又恢复常态。她笑着跟何文娟和孙琦打招呼。 “何老师,孙老师你们来了?” 孙琦没有搭理她,倚在椅背上假装睡着了。 何文娟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冲尚敏点了点头。“刚来一会儿。” 尚敏本来有些尴尬,何文娟的话让她的脸色没有了那么难看。她走到会议室最左边坐下,跟何文娟和孙琦几乎隔了一整个会议室。 她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坐在何文娟和孙琦旁边。 何文娟淡淡一笑,随即转过了头去,也靠着椅子假寐。 七点二十五的,所有的监考老师陆陆续续地都来了。 学校教务处主任一如既往地强调了几点考试注意的纪律问题。然后就开始分考场和监考证。 由于这次是水塔中学和新安五中的联合模拟,所以两校的所有监考老师交换考场监考。教务主任把所有事项安排好以后,又强调了几点。 “咱们这次去水塔中学监考,首先要杜绝一切学生的通讯设备带入考场,所有的老师一人一把金属探测仪,每层楼上东西两边各一个信号屏蔽器。” “一个班级两位监考老师。每层楼一位巡考老师。” “坚决杜绝一切作弊行为!违者直接取消本次模拟考试资格!” 八点整,何文娟一行人坐上了学校的校车。 八点二十,校车抵达水塔中学正门。 一行人下了车,按照自己的监考考场纷纷赶去。 上午第一场,何文娟和一位金姓的男老师分在第八考场。 九点正式开考,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 何文娟和金老师拿着金属探测仪等在教室门口。何文娟趴在栏杆上看着水塔中学外面的巨大水塔。 那是老水塔了,已经废弃了多年,从前她小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老水塔。老水塔是用红砖砌的,五十多米高的样子,也算是附近的一道风景。 当年东新市供水系统还没全面改造的时候,这儿附近都是靠这个水塔吃水,而现在供水完善,久而久之这个水塔也就无人问津。 水塔中学是一座老校,学校名字就是因为这座水塔而得名的。 荒废了的水塔,就像是老机器一样,用的时候还好,一旦被人遗忘,很快就破败和颓圮。没有人再使用的老水塔,红砖好像风化地更严重了,远远看去那一片都变成了灰暗的铁锈红。 听说不久后老水塔连同附近的几个老旧的居民区就都要被拆除了。 何文娟不觉叹了口气:“附近的居民大概又会大赚一笔了。没有水塔还叫什么水塔中学” 她靠着栏杆发了半天的愣。一旁的金老师过来提醒她学生已经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和金老师站在前门两边儿,要对学生们一个个进行检查。 她正拿着金属探测仪扫一个学生,就听见金老师在一旁跟一个女学生争执起来。 何文娟先让这边的学生稍等,然后她就走了过去。 原来,金老师在扫这个学生身上的时候,扫到胸前,金属探测仪就“嘀嘀”地响了起来。 金老师让这个学生把手机交出来,而女生十分抗拒,并且大声吵嚷说金老师有意骚扰她。 何文娟走过去问那个女生:“没带手机为什么仪器会响?” 女生毫不在意地说道:“坏了呗!” 何文娟转过身扫了一个男生的身上,扫到裤兜的时候,金属探测仪“嘀嘀”地响了起。 男生一边解释一边往外掏东西。“老师,这是我的钥匙。” 何文娟平静地说了一声“进去吧”,然后又转过脸来看着那女生。 “探测仪没有问题。你如果不希望金老师检查你的话,我来检查你。”何文娟示意金老师先去给别的学生去检查。 女生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何文娟拿着探测仪扫了两下,扫到女生胸前的时候,探测仪再次发出了“嘀嘀”的警报声。 “把你的通讯工具拿出来,现在还不算你作弊。”何文娟平平淡淡地说。 女生眼光闪烁了几下,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那是我内衣钢圈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风波 女生的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几声嗤笑。 何文娟皱了皱眉头:“这位同学,按照规定我必须要对你进行检查。请跟我去一趟卫生间吧,我来检查你!” 女生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地心虚起来。 何文娟简单跟金老师说了几句。为了不耽误考生正常进场,就让他先检查其他考生,自己则去卫生间对这个女生进行检查。 那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抱了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虽然心虚,但是还是跟着去了。 何文娟跟这栋楼上的巡考老师打了个报告。 巡考老师也是名女教师,她挥手示意,表示跟何文娟一起去。 于是两名教师一起就陪着那学生进了女卫生间。 女生磨磨蹭蹭,借口上厕所,进了一个小隔间里却一直不见出来。 何文娟和巡考老师等了五六分钟不见她出来,便使劲拍打着门。 “里面的女生赶紧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隔间里面传来马桶冲水声,女生才慢吞吞地打开了门。 巡考老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女生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通讯设备,她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何文娟。 “好了,你去考试吧!”巡考老师对着那女生说道。 何文娟站在那儿没有动,正在思考。 “等一下!先别让她走!” 只见何文娟大步流星地进了女生待过的小隔间,环视了一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马桶的水箱上,然后她伸手,打开了马桶的水箱盖。 一只银灰色的手机赫然泡在水箱里。 女生一下子面如土色,但还是抵死不认。 “那不是我的,我没作弊!” 何文娟淡淡地扫视她一眼,不急不缓地说道:“那我去拿探测仪,现在再对你进行一遍扫描,怎么样?” 女生听了,一下子瘫了。 “老师我这是第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女生瘪着嘴求饶道。 巡考老师厉声道:“就你这个抵死不认心眼多得不得了的样子,还说第一次作弊!” 女生在一边儿哭唧唧地,巡考老师连拖带拽直接把她拉了出去。 她示意了一下何文娟,“何老师,你先去监考,剩下的我来处理吧。” 何文娟点了点头。 第一场刚考完,通报批评的单子就下来了。 那个女生赫然排在名单第一个——态度极其恶劣,严重违反考试纪律,取消本次考试资格。 一旁的金老师走过来对何文娟说道:“何老师,谢谢你啊,要不然我今天真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何文娟淡淡地一笑,“没什么,该做的。” 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看到那个女生因此被通报而失去了考试资格,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烦躁。 金老师一边走一边说:“何老师,今天中午请你吃饭,我得谢谢你啊!” 但何文娟毫无心情,于是冷声道:“不用了,我今天还有事情。” 金老师一愣,随即笑着说:“那改天。改天我请你。” “好吧!”何文娟礼貌而疏离地冲他点了下头。 远远就看见站在校车旁的孙琦,孙琦挥挥胳膊,大声喊道:“娟儿姐,快点儿啊,不然没座儿了!” 何文娟“哎”了一声。她冲一旁的金老师淡淡一笑。 “抱歉,我先走一步了,孙老师在等我。” 金老师点点头。 何文娟快跑几步,向着停在南边的校车去。 东南风掀动她的黑色长裙和长发,她的背影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 上了校车,孙琦用在胳膊肘捣了捣何文娟。 何文娟本来正看着窗外,被她这么一弄,于是回过头来,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孙琦朝她挤眉弄眼了半天,何文娟还是没明白孙琦的意思。 孙琦看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唉,我说你领悟能力怎么这么低啊?” “我刚刚看见金老师和你一起走了,不是我说啊,金老师跟你走一块儿真心般配!”孙琦歪着头看着何文娟笑。 何文娟扶额,“你说说你,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天天装的是什么东西!天天想什么呐?” “咱们学校今天都传遍啦,说你美救英雄!”孙琦一脸向往,“我好想知道你英姿飒爽地把金老师救下来的情形啊,给我讲讲呗!” “有什么好讲的,我又不是为了救她,我那是尽职尽责好吧!”何文娟白了她一眼。 孙琦笑着说:“娟儿姐,说实话,金老师那可是n大的博士生,来我们这高中当老师,我都觉得有些屈才了。” “人长得又端正,身高也不错,又有学识,你还别看不上人家!”孙琦摇头晃脑地撇撇嘴。 何文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从车窗外吹进来的风清新又好闻的味道。 孙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那个方检但是这个月他来看过你几次啊?要是找个身边儿的人,总归是有人帮你分担分担不是?” 何文娟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好啦,你先解决你的终身大事然后再来操心我,好不好?” 孟娇在方检家住,顺便成为了方检家的保洁员和宠物管理员。 方检一直住在店里,没法照顾汤圆儿,于是就把狗托付给了孟娇代为照顾。 孟娇十分喜欢小动物,很快就跟汤圆儿打成了一片儿。 方检几乎会每天给她发消息,询问汤圆儿的健康情况,告诉她汤圆儿要吃的东西和制作方法。 孟娇撇撇嘴,心中暗暗抱怨道:“关心我的次数还不如关心汤圆儿的次数多” 孟娇消失了几天,孟德和耿东力到处寻找都不见踪迹。 虽然每天孟娇都会给大哥发信息,可孟德还是因为这个事儿上了火,嘴上起了一片水泡。 耿东力给孟娇打了很多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一连拨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拨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对不起,您拨打的” 他自己都尚未反应过来,只听见“砰”的一声。手机已经被自己砸到墙上,立刻四分五裂。 耿东力又气又急,他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掏出一根烟来,发了半天呆。 等到把烟送到嘴里干咂了几口,他才发现没有点燃。他气急败坏地把烟扔掉,低声咒骂了一句,“我!” 冷静了有一会儿,他慢慢挪过去,从手机的残躯里扒拉了两下,把手机si卡拣出来,吹了吹上面的土。 耿东力从抽屉里找了一块多年不用的老式诺基亚,试着把手机卡装进去,开机。 结果手机竟然正常启动了。 耿东力翻了翻通讯录,还没给方检打电话。 他拨了方检的号码,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接通了。 “喂,方子,是我,耿东力!” “哦,力哥,怎么了?” 耿东力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方子,孟娇去你哪儿了吗?” “没有啊,孟娇怎么了?” 耿东力叹了口气:“闹了点儿别扭,离家出走了。” 方检装作惊讶:“啊?不会吧,跟孟哥闹得这么厉害?” “不不是,”耿东力顿了顿声,“不是跟孟哥,是跟我闹别扭。” “力哥,听孟哥说你最近谈了女朋友?” 孟德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方检的声音严肃起来:“力哥,你知道的吧!”他声音紧了紧,“孟娇喜欢你,不是一年两年的那种喜欢,她从小就一直喜欢你。” “那个女人,你喜欢她么?你爱她么?” 耿东力突然笑了一声:“你说的那个女人,她叫童倩,我跟她挺合适的。” “方子,你力哥老大不小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方检继续逼问,“我问的是,你爱那个女人吗?” 耿东力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了:“我今年三十了,早就没有资格也没有精力去谈情说爱了。” “力哥,说到底,”方检沉默,“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吧!” 耿东力叹了口气,说道:“方子,你为什么总是放不下过去?” 方检被这一句话刺激,一直沉静的脾气终于爆发。 他冲着电话那端大声吼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放不下,你自己难道不是吗?你要是放得下,为什么不给孟娇一个交代,她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了,你别告诉我你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过。” “你比我还怂,耿东力!” “方子,这跟原不原谅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原谅你不代表我一定要跟孟娇在一起。我有我的生活,孟娇也有她自己的,但是我们两个的生活”他沉了沉声。 “我们两个的生活绝对不可能走在一条线上。” “孟娇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她,让她白白等了这么些年,我很抱歉。” 方检冷静下来:“那么你也没必要找她了,对吧?” 耿东力被他这句堵的无话可说。 “方子,我以为你能明白我。” “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方检顿了顿,“你要是幸福了,我心里也就没那么愧疚了。” 耿东力愣了一下,“方子,谢谢你。童倩是个很好的女人,我是要打算跟她结婚的。” 方检叹了口气:“好,你要是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昴星 何思维盘腿坐在床上。 窗外银色的一弯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夜幕如同一块深蓝的法兰绒毛毯,铺满整个天空。 身边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坐了起来,于是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怎么不睡了?” “没什么。”她说着,抬头看着窗外。高高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捧住了月亮。 男人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轻声在她耳边说:“在看星星么?” 何思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微微挣开男人的怀抱。 男人也同她一样盘腿而坐。 “你看,”何思维顺着男人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颗最亮的星星,叫大昴星。” 何思维看了看,那颗星果然在整片夜空最明亮。 她摸出一支烟。 在暗夜里,只能看见脸部依稀的轮廓,啪的一声,一道火焰燃起,照亮了她的脸颊。 平时她苍白的脸,因为有了金黄的光而柔和起来。红色的光点在夜里明明暗暗,闪闪烁烁。 男人觉得,她这个样子很美。 像是口中含着着一朵盛开红玫瑰。 淬着毒。 何思维饶有趣味地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回过神来,笑着朗声道:“我们老家那边儿有首儿歌,我小时候经常听我爸妈唱。” “‘一昴出来二昴念,三昴出来明了天’,是说大昴星是晚上出来最早最亮的星星,三昴星要是出来的时候,天就要亮了!” 何思维轻轻一笑,她转过头看向这个男人。 男人眼睛很亮,某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天上的星星跌落到了他的眼底。 何思维推开男人,冷声道:“明天我就走了。” 男人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来了。”何思维赤裸着身子走下床,她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 “算是之前赔你衣服的钱,剩下的”何思维把卡递给男人。“剩下的,你自己随便看着买点儿。” 男人嘴唇有些颤抖:“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何思维不耐烦地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 “安良!”她眉头攒起来,“不要跟我装傻,可以吗?” 男人沉默了很久。 “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何思维披上睡衣,站在窗边儿。她仰头看着天上的大昴星。 “嗯。” “你拿着这些钱去回老家自己做点儿小生意,不要再去当保安了。” 男人抬头看着窗边那个窈窕的身影。“为什么?” “危险。” 男人愣了愣,随即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好,我不当保安了!” 何思维双手扶着窗台,回头看着坐在床上的男人。 安良看见她的转过头来,背对着朦胧的夜,月亮吻在她的光洁的额头,挺拔的鼻子上。 “不早了,先睡觉,好么?” 何思维点点头,随即躺了下来。 安良也躺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平躺着,没有任何情色旖旎。 想到自己平生所希冀,全都没有实现。她也并不是心甘情愿。 所有的一切她不想接受。 她想,隔着一整个太平洋,不知道那个人是在哪一处快活? 近来她想起艾瑞克的时候很少,就是想起的时候,不再是愤懑和痛恨,只剩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她甚至一想到旧金山这个名字就不再心痛,她甚至这样觉得。 何思维甚至觉得过去的七年婚姻生活太过不真实,因为她竟然也遗忘地这样快,快到让她质疑,她是不是真正地爱过某个人。 旧金山的星星和月亮终究不如这里的好。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代的时候,读过亦舒的《印度墨》中的一句话:“不交心,一颗心就不会遭到遗弃。” 何思维看看躺在一旁的男人。 此情此景,只让她觉得是无情的讽刺。 何思维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感觉脸颊上有一种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她的睫毛不自觉地抖动了两下。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推开。 权当是梦一场。 第二天早上天空尚且泛着蓝的时候,何思维起床画完了最后一部分。 深海里的虎鲨,深深浅浅的蓝色海水。 她往后挪了几步,审视这一幅历时一个半月的画。 她觉得还差点什么。 何思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安良。 她又微微弯腰,在画布上又涂涂抹抹了几下。 整片深蓝浅蓝的海洋,游动的虎鲨,皮肤上也落满了星星。海水荡漾着满目的星光,落入深海的星子密密匝匝。 这幅画从回来就开始着手,起初只是当初心痛和压抑时的纾解,后来它如同一个孩子,逐渐成长,此刻终于圆满。 何文娟早上的时候,接到了何思维的电话,说是把家里钥匙弄丢了。 何文娟跟其他老师换了一节课,然后就急匆匆赶回家给何思维开门。 她一到家门口,就看见何思维正斜斜地倚着墙抽烟。 “你钥匙丢哪儿了?” 何思维无所谓地摇摇头:“忘了。” 何文娟瞪了她一眼,“过两天得换个锁。” “嗯。”何思维淡淡地应了一声。“我过两天不在这儿住了,艾瑞克帮我把房子卖了。钱已经打过来了。” 她掐灭了烟,“我租了个画廊。准备直接住在那里。也比较方便。” 何文娟歪着头眨眨眼:“二狗子,我不是赶你走,我是” “我知道。”何思维打断她,“我准备重新把画笔拾起来。” 何文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 给何思维开完门,她就急匆匆地赶回学校。 刚在办公室坐定,她就见孙琦神神秘秘地走过来。 “娟儿姐,今天我去拿试卷儿的时候,你猜我遇见谁了?” 何文娟喘了几口气。“谁啊?” “金老师,”孙琦冲她眨眨眼睛,“金熙见,我去拿试卷儿,他正好也在。你知道他问我什么么?” 何文娟一边找书,头也不抬地说,“他问你我怎么知道?” “他说,你是不是跟何老师一个办公室的。我听了,立马就点了头。”孙琦有些得意地笑,“我算是看出来了,金老师绝对对你有意思。” 何文娟拨开她的手,把语文作文纸拿到一边。“我说,孙琦,你们办语文成绩怎么样?” “哦,”孙琦恍然大悟一般,“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你们班卷子我一起拿回来了。有一张白卷儿!” 何文娟猛地抬头看向她,“谁的?吴绪波?” 孙琦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是,周小强的。” 何文娟皱了皱眉头,“他的?” “是啊!”孙琦把那张白卷儿递给何文娟,“虽然没写名字,但是你们班就差他的试卷了。我看,这孩子还是心态没调整过来。” 孙琦一边说,一边摇摇头。 “我们班还是一如既往呗!不上不下地,没退步我就谢天谢地了。倒是那边儿” 孙琦抬抬下巴,指指李晓芹:“那位脸都快绿得跟草一样了,好像这次她们班语文倒一,估计都不好意思在办公室再咋呼了!” 何文娟抬眼看去,李晓芹的脸色确实十分难看。 李晓芹好像感觉到了似的,一抬头,视线就同何文娟对上了。 何文娟冲她淡淡一笑。倒是李晓芹,冷哼一声就把脸扭向一边。 何文娟没心情跟她计较这些,她现在想的问题是,到底该拿周小强怎么办。 她去上课的时候,前排的学生叽叽喳喳都来问语文成绩。 何文娟顾及周小军,只是说分数还没出来。 学生撇撇嘴,“十班都发了,咱们班还没出。” 何文娟抬头,正好看见周小强看向他闪闪烁烁的目光。 “咱们今天先讲卷子,答题卡下午我们再发。” “大家注意一下啊,第五题这次错的人很多,a选项是宾语前置,b选项” 她说完,大家都低下头标注和修改。她注意到,只有周小强抬着头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燕子三三两两掠过窗檐,春风正好。 何文娟下了课回办公室,班级总排名已经出来,十七班这次是第三名,因为周小强的白卷,所以平均分就直接被拉了两个名次下来。 她正在电脑前看各个班的成绩,眼光有些刺眼,耀得电脑屏幕看不清楚。 何文娟回过头去拉窗帘,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外的周小强。 她大步走到周小强面前。“怎么不进去?” 周小强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 何文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周小强来办公室坐下。 周小强坐在一边的凳子上,“老师,”沉默了半晌,“对不起。” 何文娟淡淡地笑了一下:“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交了白卷儿!我知道语文成绩今天上午就出了,您没说,是为了” “那你可不可以跟我说一说为什么交白卷?” 周小强低着头看着脚尖,“老师,我我写不下去,我害怕,害怕又考砸了!” 何文娟沉吟半晌,“你告诉老师,你怕的真的是考砸了么?” 周小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你是怕你爸爸妈妈失望对吧?” 周小强听了,头低的更低,空气凝固,可以听见他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小长假 一 何文娟从桌子上抽出了几张纸巾,轻轻递给周小强。 周小强摘了眼镜擦着眼泪,可是似乎越擦越多。一开始他只是默默无声地哭泣,而后哭声越来越大,他一边哭一边抽着气,就像要无法喘息一样。。 何文娟关切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周小强渐渐平复,只是还有些轻微的抽泣。他抬头看着何文娟,“老师,我觉得我要是足够优秀的话,我爸妈就不会分开了。如果不是因为我成绩不够好,他们一定不会吵架。” “我妈也一定不会走。” 周小强把濡湿的湿纸巾握在手中,握成了一团儿。 何文娟平静地看着他:“小强,你听我说,你父母分开,绝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你不够听话不够优秀,所以他们吵架c感情破裂。而是因为他们感情不在了,所以才会为一切事情而吵架。” 周小强睁起濡湿的忧郁的黑眼睛。 “你要相信,他们绝对不是不爱你,他们分开,于你而言是一种解脱,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难道你希望看到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争吵里么?” 周小强愣愣地,虽然看起来尚且没完全接受,可是他点了点头。“老师,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 “可是不是所有的事情明白理解,就能够感同身受的,老师!我就是我就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他一边说,一边又低下头。 何文娟淡淡地笑笑,“我感同身受过,小强。” 周小强抬起头,眼中有藏不住的惊讶。 “小强,你说的对,并不是明白理解就能感同身受。可是我要跟你说的是,所有的事情对于我们而言都应该是一笔财富,而并非负担。” 周小强有些迷惑地看着她。 “比如说,因为这件事情,你在学习上投入了极大的精力,至少比起最初,你是不是也进步了?再比如说,因为父母破碎的婚姻,所以对待婚姻要认真和谨慎,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财富?” 周小强点点头。 “我想说的是,不要让某件事成为你的负担,你要记住的是,你现在所经历的,于你未来都无比珍贵,甚至独一无二。” 何文娟觉得他是一个领悟力很强的孩子,所以愿意同他说。可其实这并不是她最烦难的地方。 她最烦难的是周小强在班级里跟其他同学相处的问题。 因为他之前出过的事情,所以周小强现在完全被孤立了,之前的同学们没有人敢接近他。 何文娟也没有办法去强迫其他人,可现在的情况是:周小强需要一个能够帮助他补习之前功课的人。 她思来想去,心中做了一番计较,算是有了答案。 班级每月重新换一次座位,这周五正好是换座位那天。 何文娟熬了半个通宵,修改了两三次,终于做出了这份班级座次表。 何思维半夜的时候去厨房倒水喝,看见何文娟还在电脑前,于是端着水杯走了过去。 何文娟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何思维端着水杯小啜一口,弯着腰看了看何文娟的屏幕。 “我起来倒杯水喝,”她拿着杯子冲何文娟晃晃,“座次表?还没做完?” 何文娟支着下巴:“没有啊刚做完,可累死我了!” “我行李打包好了,明天早上我就搬到画廊去了。” “我去帮你。”何文娟抬头看向她。 “不用,我衣服洗漱用品也不多。赶明早儿我直接叫个计程车,一气儿把所有东西都送过去就行。” 何文娟起身关了电脑,“你那边儿东西归置地怎么样?沙发什么的都买好了么?装修了么?” “你就不要管这些了,我自己来就行。”何思维端着水杯,斜斜地靠着写字桌双腿交叠。 “要不明早我给你叫计程车?” 何思维有些不耐烦地说:“不用,你去上课。” 何文娟不再坚持。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地走向了卧室。 周五的班会课在下午最后一节,因为从周六开始要放五一小长假,所以这天下午学校的班主任工作会议开了足足三个小时。 何文娟开完会就急匆匆地往班级里赶,她打算这节课把最后一次模拟的成绩条带给大家,然后再进行班级座位的重新安排。 到了班级里,她先让前排的学生把紫红色的安全责任书给学生发下去,要求每一式三份,放假回来带回学校一份。 何文娟按照学校的要求,照例不厌其烦地强调假期安全问题,说了几句之后,她把新的班级座次安排表打在电子白板上。 学生们按照新的座次挪动桌椅,整个教室里传来“刺啦”“哐当”“砰砰”的声音——地板摩擦声c桌子碰撞声c说话声响成一片。 何文娟敲敲黑板:“五分钟之内大家把桌子收拾好,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吴绪波被安排到了倒数第二排,他倒是无所谓,搬着桌子慢悠悠地晃到了第二排。 但是周小强却有些不情愿,他之前就听说过吴绪波的“光荣事迹”,所以对他一直是满心害怕,敬而远之。 两个人被安排成同桌,是何文娟又经过多次考虑的结果——吴绪波不会对周小强产生恐惧的情绪,而且他的成绩和最近的表现还基本不错,完全可以帮周小强进行补习。 这一对同桌,在大家看来就是古惑仔加小怪物的黄金组合。 两人周身简直散发着“致命”的气场。 等教室里真正安静下来,何文娟才把所有人的成绩条都发了下去,并简单地作了一下成绩分析。 “根据去年的高考分数线来看,咱们班这次的一本上线率是百分之七十左右,二本上线率大约百分之二十。比起上次模考的总体上线率少了百分之五的人。” “同学们,老师不是给你们施压。” “高考虽然不一定能决定人的一生,可是它也是人这一辈子最重大的事情之一。” “我希望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大家好好调整自己,那些晚上十二点以后睡的,从现在开始都给我十一点之前必须睡;那些早上四五点起床的,都给我睡到七点再出宿舍门!” “谁都不准不吃早餐中餐晚餐,还有那些中午不回宿舍睡觉,在教室自习的,也都别作妖啦,必须回宿舍睡午觉!” “把你们的生物钟调整好,把你们的心态整理好。现在最后一轮复习,重点在于查缺补漏和不断巩固。” “从现在开始到高考这段时间,不准去学校周围的小吃摊小吃店去吃东西,如果不想因为身体情况对成绩有影响的话,就管住嘴!” “好好珍惜你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高中生活吧,或许等你们以后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这可能是你此生学习最努力过的时候。” 何文娟看看讲台下这一张张青涩而尚且单纯的脸,睁着一双双懵懂的眼睛,有疑惑,有不解,有平静,有忧郁,有奇怪,有期盼,有疲惫他们的眼睛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可此时此刻,同样的是,他们的眼中都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它们叫做憧憬和希望。 何文娟当初选择教师这个职业,说来也是误打误撞。 可等她真正成为一名老师,才发现每天跟孩子们待在一起,每一年都能看到新的不断的憧憬和希望,这让她觉得青春依旧而人生美好。 下课铃一打,学生们就都冲出去了——五一长假,终于可以回家。 何文娟整理着讲台上的资料,差不多整理好的时候,她一抬头,发现吴绪波和周小强还没走。 “你们俩怎么还不走?” 吴绪波慢吞吞道:“一会儿就走!” “哦哦,我爸一会儿来接我,我在这等一会儿!”周小强也小声地说。 何文娟把资料装到包里,对着坐在下面的两人说:“那你们走的时候别忘记把教室前后门锁上啊!” “嗯。” “好的!” 两个人回应道。 何文娟刚走出勤学楼,就听见后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何文娟!” 她一只手扶着单肩包,然后回过头去。 “何文娟,你刚走啊!” 何文娟不失礼貌地笑笑:“金老师你也刚走?” 金熙见双手插在上衣兜里:“是啊,刚刚去数了新的化学练习册。这个小长假打算干嘛?” “去帮我一个亲戚整理画廊。”何文娟一边走一边说道。 “画廊啊挺好的!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上次的事情还没请你吃饭呢?” 金熙见走在何文娟身旁。 “啊?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我也是按学校规定来的!”何文娟淡淡地笑笑。 金熙见也笑笑:“不行不行,说好的,你可不能再推辞了,你再推辞我就该尴尬了!” 何文娟见推辞不过,于是只好先答应下来。 “那好,我过几天没事的时候跟你说,行么?” 金熙见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校门口。一路上,金熙见一直在跟何文娟讲他们办公室好玩儿的事情。 何文娟全无心情听他讲话,但是为了礼貌,也就打哈哈附和着。 “是么!” “嗯嗯!” “挺好的!” 她今天晚上打算去找方检。何思维今天搬走,她也终于有时间和方检单独相处了。 所以金熙见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小长假 二 方检前几天刚亲自去上海提了一批户外装备。 来门店里的客人一般都是些喜欢户外运动的白领这类的,他们大多选择的都是入门或者初级的装备,所以门店里大部分装备都属于中低档。 周桓认识一个特别喜欢户外的朋友,说是最近想入一套好的装备。 方检笑着说:“行啊,从我这儿拿呗!” 周桓拍拍他的肩膀:“咱俩真是想一块儿去了唉!”他坐到方检身边,“人家说了,价钱无所谓,重要的是质量。” “那他是去哪儿啊?沙漠?雨林?还是?”方检问道。 周桓眨眨眼:“我跟你说,这人可了不得,中国不是有四大无人区,他带领的tea就成功穿越了其中两个。” 方检后仰,靠着沙发靠背:“剩下的那两个是?” “他之前两次穿越罗布泊,又去了一次阿尔金山。” “没去羌塘和可可西里?”方检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问。“还是准备这次去?” 周桓哈哈地笑了起来:“都不是。”他看看方检,“今年准备去登珠峰。五一长假完了就准备走。” “这次出去本来他半年前就准备好了,结果上周,他装着装备的皮卡不知道哪个孙子给偷了,所以现在才急着要一套新装备!” 方检直起身子,“行,你过两天跟许臻柏说,让他直接去我店拿。”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许臻柏?”周桓惊讶地看着他。 方检好暇以整地看着他:“东新市人,连续三年获得中国户外金羚羊奖提名,一次获得最佳团队奖,徒步无车队补给,无向导穿越罗布泊无人区,历时八天。团队穿越阿尔金山无人区,历时二十天” 周桓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错啊!知道这么多,就是许臻柏!” “这小子之前穿阿尔金山的时候,进山办通行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着愣是被卡住了,不给过去,还是我给我那边儿的二叔打了个电话才给解决了。” 门店里没有存放高级装备,所以方检专门去上海提了一整套装备。 回到东新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方检叫了车把他从机场一路到直接送到了门店。 最近事情纷乱,他觉得很疲惫, 方检在部队上的时候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一沾枕头就睡,很少失眠。 这天晚上,他又累又困,收拾完所有的东西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他闭着眼睛,脑海里漫无边际地天马行空。 耿东力的牢狱生活c项目竞标的失败c许臻柏的装备c孟德的二十万块钱c何文娟的影像都如同走马灯似的,在心中放映了一遍又一遍。 这些事情在他心里烦乱地拧成一团。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酸痛,却毫无睡意。 方检闭上眼睛属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五只羊两千七百五十一只羊 他越数羊反倒越来越清醒。 天空的墨蓝逐渐褪色,先是浅蓝,然后是鱼肚白,紧接着土黄色c绯红色。太阳由一线金光逐渐点亮整座城市。 方检双眼无神,下巴胡茬青青,正双手扶着窗台,默默注视着远方的日出。 晨光熹微,微风和畅。 可他的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 何文娟晚上的时候没有回家,直接打车一路去了雅榭水岸。 她想着给偷偷去给方检一个惊喜。 一路上,她忐忑又惴惴不安,一直在想该跟方检说些什么,一个多月没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傍晚的时候,雅榭水岸的路灯早早地就亮起来了,欧式复古的街灯,投射下一片片的斑驳光影。 她一边想着方检的样子,一边不自觉地抿着嘴笑起来。 到了方检家门口,她把买的果菜先放在一旁,掏出方检家的钥匙。 她正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还没等旋开,门就被打开了。 从方检家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身材姣好,穿着睡衣,斜倚着门,正皱着眉头看着何文娟。 何文娟后退几步重新看了一下房子的门牌号,没错,就是方检家。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了沉。 那女孩子斜睨着她,率先开口:“你谁呀?干嘛呐刚刚!” 何文娟楞了一下,她的手有些颤抖,但是她轻轻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她的脸上似乎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破绽,只是微微握拳的右手泄露了她的心事。 “你好,请问方检在吗?” 孟娇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不在啊你找他?” 何文娟不失礼貌地微笑:“嗯我是他朋友,很久没见他了,过来看看。” 孟娇揉揉蓬乱的头发,“哦,他不在,去门店了吧!” 何文娟点点头,“你在这住吗?” “是啊。”孟娇斜倚着门框,用脚勾着人字拖。 何文娟低头的时候,看见女孩脚上穿着的是她的拖鞋。“鞋子挺好看的!” 孟娇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嗯,他给我的!” 她记得她第一次来方检家的时候,她没有拖鞋,方检蹲下身子拿出自己的拖鞋的时候;她也记得方检第二天陪她去买了这双人字拖,黑色的。 她本来还觉得这双拖鞋有些丑,可是现在她忽然间就明白一个道理。 从来不是鞋子丑。 而是鞋子穿在她脚上的时候不好看。 说到底,只是因为这双鞋子并不适合她。 同样的东西,穿在那女孩脚上的时候,看起来要比她顺眼地多。 何文娟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她的双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双手指节发白。 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既然他不在家,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 何文娟说完,就转过身子往电梯口走去。 孟娇一低头,看见门边儿躺着的果菜,她探出大半个身子,大声喊道:“唉,你东西没拿呢!” 何文娟头也不回,一开始是平稳地走着,后来脚步加快,孟娇喊她的时候,她整个人终于都跑了起来。 她的眼泪,在转头的那一刻喷薄而出。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是有惊无险,那么,人生最难过的事情该是空欢喜一场。 何文娟从前想过这样的场景——如果方检始终不爱她怎么办? 她在心中预演了很多遍,她想,最起码到时候,不要大家都很难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至少,还可以给对方留存一点儿美好的记忆。 回到家的时候,夜里十一点。 她觉得难堪。 何文娟躺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头顶上的吊灯看。 昏黄的暖色调此时并不能给她一点安慰,她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可是,夜色漫长,长得让她有种错觉,似乎这一夜这辈子就要到了尽头。 凉风从未关严的窗缝吹进来,她觉得脸上冰凉。 何文娟伸手一摸,一手的眼泪。 起初她只是默默地流泪,眼泪从眼角飞快地滑落,纵横交错。后来她蜷缩着,抱着膝盖,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她所以为的,那些方检对她的好,那些温暖而零星的片断,都曾经是她最欢喜的时刻。 到头来,也只是空欢喜。 是她太过蠢笨,她赌的这一把,是输了。 输得毫无保留,彻头彻尾。 她期盼了多年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难过的不是那个出现在方检家里的陌生女子,也不是被欺骗的感觉,而是她才发现在她和方检的情感里,始终都是一种不明朗。 可是她早该想到的,从头至尾,主动的一直是她。 方检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的关系,或者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她到现在都不明白。 她以为只要她等,总有一天,他转身的时候,就能看见。 从前的时候,她这样,现在她依旧没能等到。 不死心的时候,以为那人回头看就是归途,然而唯一的归途也无非是继续等下去。 以为只要等下去,在等待的过程中,海枯了,石烂了,海底上升,变成桑田,守着那一点点不甘心和希望执着地盼着春天。 可是,春天回来吗? 你以他为石,造一座石室,想着把他的心锁在这里,但最后却自己在此身陷囹圄,寸步难行。 这不比坐井观天的人幸运。坐井观天尚且留有一个井口那么大的出路。可是在这里,只有你对他的所有欢喜的苦楚,以及他永远不回头的现实。 在这个世界里,你所有的爱恋汇成一条眼泪的河流,那河中全是你的心里面一丝一缕的钝痛。等到有一天,河流干涸,你的心脏老去。 何文娟看不到任何出路。 关于她跟方检的出路,她看不见,也摸索不到。 夜晚留给她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何文娟掏出手机,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等到手机屏幕黯淡下去,她又伸手划过,让手机亮起来。 这样反反复复,她看着那个人的名字。 月亮升到中天了,万籁俱寂。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 可是今夜的月亮一点儿也不明亮,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她只觉得,月光很凉。 冰冷刺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小长假 三 方检不停地看手机。 每天这个时候,何文娟的消息早就发过来了,可是今天,却迟迟不见。 他心里有些不太平静,疑心是她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他娴熟的拨下一串号码,电话那边传来两声嘟嘟,很快接通了。 “喂,你在干嘛呢?”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听得见我说话么?喂”方检以为她没有听见。 “我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一团浸水的棉花。 方检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么?” 何文娟愣了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方检,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方检笑道:“嗯,你说。” “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她话音刚落,方检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听得出来她话里的认真,她的语气太平静了,这让他觉得不是一句任性或者玩笑。 方检沉了沉声:“为什么?” “方检,这样很没意思,你知道么?”何文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不颤抖。“我有点太累了,走不动了。”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自始至终,你从来没有承认过。” 何文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还是说,其实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你有需求时候的?” “不是的,娟子”方检有些着急地想解释。 “方检,你先不要说话,你听我讲,好吗?” “方检,我在喜欢你这条路上追逐的太累了,而你,从来都不肯拉我一把。我以为我能像个战士一样,迎风扬帜到战死沙场,可是我发现,路走久了,发觉无望的时候就再也走不动了。” “那个女孩子很漂亮,我昨天看见了。所以方检,我成全你。” 方检沉默了半晌,“说完了吗?” “说完了。” 他声音低哑:“娟子,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的意思。我不是多么洁身自好的人,可是唯独这件事情上,我从来不会随便。” “那个女孩子,是我妹妹,她有喜欢的人,在我这儿住几天。” 手机里传来一声轻笑。 “方检,到现在,你都不明白,我难过的根本不是这些。” “而是,你从来对我没有一份信任和你这样不明朗的态度让我觉得,永远都没办法触碰到你。” “关于你的事情,我不问,你从来没有主动跟我提起过;关于我的事情,我不说,你也从来不问;你从来没有主动地把我介绍给你的那些朋友们。” “我一开始觉得,或许是我们刚开始的原因吧,后来我渐渐明白,没有什么先后,只是我在你心里确实不是那个值得的人。” “大概开始的时候你就觉得,我们的关系从来不会长久,所以没有必要彼此多么深入的了解,免得以后剪不断理还乱。” 方检沉默了,他只是沙哑地说了句:“娟子,对不起。我确实还从来没想过要跟一个人一辈子的问题。” 他悠悠地说:“有的时候,我也看不透你。离你很近很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你眼中仍旧有着小心翼翼和闪烁。你说我不信任你,你难道就相信过我?” 何文娟紧紧地捂住嘴,害怕将自己的哽咽流露。 “方检,给我一些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我们都彼此冷静一下。先暂时不要联系了,好吗?” 方检似乎听到了电话那头人的轻声呼吸,他顿了顿,说了一个“好。” “娟子,其实从前的事情,我们始终都介怀吧!” 他刚说完,就听见听筒那边,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方检这天晚上的时候,做了好几个梦。 在梦里,始终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女孩,反反复复出现。 他看不清楚女孩子的脸,可是他觉得很熟悉。 他去抓住那女孩子的手,他的手冰凉,女孩子回了头。明明是宋真书的脸,可是方检却有种直觉,她就是何文娟。 他突然间惊醒了。 多久没做这个梦了呢? 三年?五年?或者 他始终忘不掉的是,强烈的白光的硕大车灯,以及奋力推开他的那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女生。 他知道,即使他对宋真书只是朦朦胧胧的好感,也并非真正的喜欢,但是他的生命里,始终背负着这一个女孩子的生命和爱情。 所以他不敢轻易许下什么承诺,也不敢轻易承认一段关系,他生怕自己会辜负别人。 爱情,于他而言,太沉重。而确认爱情的存在,则更加困难。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梦接二连三地发生。 恍恍惚惚,他似乎回到初中教室。 何文娟和方检被其他学生起哄,方检烦躁不堪地冲那些起哄的人大喊一句:“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他随手一甩,将何文娟桌子上的墨水瓶打翻。 她蓝色的裙子染上了黑色的墨点。 从那之后到初中毕业,他们俩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毕业那天,方检捧着毕业纪念册,找班级所有的人写了一遍祝福语。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没在上面。 一个是已经远去天国的宋真书,另一个是何文娟。 何文娟挂电话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很平静,冷淡如水。 没有伤心。 没有难过。 甚至就像是接了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电话。 她自己做饭,吃饭,自己批改作业,又回到以前的平静而平淡的生活。 她不再给方检发消息,也不再打电话。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别两宽。 没有月亮的晚上,淅淅沥沥地飘散着零星小雨。 似乎那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从来没有出现。 何文娟接受了金熙见的邀请,她想或许选择一个适合的人要比爱的人来的容易。金熙见很优秀,至少在新安五中的教师队伍里面,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这样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很自私。 可是靠时间来治愈一切,这过程太漫长,她疑心自己还未痊愈,很可能就忧心而亡。 她想挑一件衣服,以便准时赴约。 打开衣橱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 她有多久没好好地审视一下自己的衣服了呢?此刻,她发现她的衣橱被浅黄色和鹅黄色所一并占据着。 她一只手轻轻地拂过这些衣服。 记忆的闸门打开,如洪水一般倾泻而来。 她一直记得,那个女孩子,经常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很好看。 她眼睛弯弯,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两弯月牙儿。 她胆子很大,可以当着全班人的面笑盈盈地对方检说“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呀?”。 她很善良,从来不会孤立何文娟,还会送给她小发卡。 何文娟很羡慕她,有的时候又有些嫉妒她。她自己从来没有勇气对方检说出一句喜欢。,却要看着她不断跟方检走得越来越近。 这似乎很残酷。 方检经常冲那女孩子微笑,她从来没得到过那种温柔的,又有一丁点儿惆怅的微笑。方检对她,从来就是以嘲讽和捉弄为乐。 即使偶尔有笑意,也只在捉弄完她之后,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每当这个时候,她反而觉得,那些捉弄不再是多么难堪的事情,而是让她觉得,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小甜蜜。 于是,这个时候,她看见他笑,即使自己狼狈不堪,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可是方检从来没有对她流露过那种温柔而惆怅的微笑。 那女孩子的名字,何文娟还一直都记得,很秀气的三个小字。 她叫宋真书。 何文娟从前最喜欢的颜色不是鹅黄和浅黄,而是深蓝。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渐渐地也开始穿起了鹅黄色的裙子,她努力地像宋真书一样看书的时候挺直腰背,她开始练习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她渐渐地变得像那个女孩子一样优秀起来。 何文娟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 毕竟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 她从衣橱最深处拿出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裙,然后关上了衣橱。 金熙见给她发来了地址定位,她匆匆一瞥,然后皱起了眉头。 “幸福私房菜”。 她不太想去这里,怕遇见耿东力。可是金熙见已经订好了座位,她只能硬着头皮。 进去的时候,她贴着墙走,走得特别注意,轻手轻脚,深怕被耿东力认出。 直到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她才舒了一口气。岂料坐在里面的金熙见却冲她招招手,大声地喊道:“何文娟,这边儿!这边儿!” 金熙见这一喊,把何文娟的三魂七魄惊了一下。 她连忙应声:“来了,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儿的?”何文娟脱下外套,挂在包厢门口的架子上。 金熙见笑着说:“我之前开车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发现这儿的,觉得这儿的味道很不错的!” 何文娟坐定之后。金熙见连忙把菜单递过去:“你先点菜。” 何文娟笑笑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一个铁板牛柳,一个上汤娃娃菜。” 她把菜单又递给金熙见:“你点吧!” 金熙见看了一会儿,“再来一个糖醋小排,一个干煸豆角,再要一个黄瓜皮蛋汤,还有” “别点太多了,咱们两个人够了。”何文娟摆摆手。 “你不用替我省钱啊!”金熙见指着菜单对服务员说:“还有这个,这个。” 何文娟失笑:“好了,这下子可真是吃不完了!” 金熙见爽朗地笑:“一会儿啊,你就敞开肚皮吃。我管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留遗憾 金熙见是个幽默的人,也很懂得照顾女士。 何文娟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想,或许他真的就像孙琦说的那样,是一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 晚餐结束的很愉快,何文娟暂且抛却了之前的烦恼。 去前台付钱的时候,耿东力恰好在。他看见何文娟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他随即就恢复如常。 “何文娟,是吧?这位是?” 金熙见没等何文娟介绍就已经先开口:“我是她朋友。” 耿东力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拿烟的那只手冲着何文娟点了点:“你‘朋友’,还挺多的啊?” 何文娟不是听不出耿东力话中有话,她只是平淡的一笑,刚要准备拿包走。 耿东力一把扯住她的包带,“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何文娟看了看金熙见:“金老师,你先走吧,我跟朋友叙叙旧。” “好,那你路上小心,有事情打我电话!”说完,金熙见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五大三粗的耿东力一眼。“有事记得一定打我电话啊!” 等到金熙见走了,何文娟把肩上的包才放下。 她抬抬下巴:“说吧!” “你跟方检分手了?” 何文娟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又谈什么分手。” 耿东力点了一支烟:“这几天我去找他,他的情绪不对,我就寻思着,你俩之间出什么事儿了。” “呵,”何文娟轻笑道,“要是这件事儿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何文娟背上包,转头刚走两步,就听见耿东力在她背后的喊声。 “方子很少对什么人这么上心,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让他这么上心的人。他心很细,但是不太会表达,有什么事情总爱憋在心里,宁可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想让别人受一点儿委屈。” “何文娟,我是真心希望你俩,能够好好的。” 何文娟没有回头,在暮春的晚风里,她隐隐约约后面听见一个女人温柔的说话声,不高不低,像一阵水流,缓缓地流了过来。 何文娟不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 但是方检还是一如既往地守着手机,生怕会错过某一条信息。 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其实早就把何文娟当成了女朋友。他不说,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比起说来,他更希望能够用时间去证明一切。 可是他想错了,内心再怎么强大的女人,也始终渴望得到一个承认,一种承诺。只要这个承诺听上去真挚无比,她就会安心。 然而,唯独这点,对方检来说,很难。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门店刚开,许臻柏就来了。 店门外停着一辆新的皮卡。 方检去仓库把那套装备取过来,看着许臻柏说:“先看看这批装备怎么样?” 许臻柏点点头,他伸手把一整套的装备都检查了一遍,然后才露出一个微笑:“不错,这批装备真的很不错了!” “你也是专业的?” 方检微笑:“不是,我当过几年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许臻柏“哦”了一声,拍拍方检的肩膀:“谢了哥们儿,能帮我一起装车上么?” 方检点点头。 这个时候,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方检立马掏出手机查看,可是却没有任何来电,他有些失望。 许臻柏接起电话,捂着听筒,对方检说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方检点点头,然后把装备一件件地往上运。 “我说了,你不能去!” “你别跟我装听不懂,不行就是不行!” “什么?” “我认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许臻柏怒气难平地挂了电话。 方检玩味地笑了笑:“女朋友?” 许臻柏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然后才狠狠地说道:“不是。一个猪队友。” 方检笑了笑不再说话。 所有装备都装好了之后,两个人一起倚着车身抽烟。 许臻柏看看方检的脸,显而易见的疲惫;“怎么了这是,看着不精神啊爱尚小说网?” “为情所困?” 方检抽了一口烟,轻笑一声,“呵。” 许臻柏也笑笑:“所以说,沾染情情爱爱的人都是傻蛋儿。像我,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红粉知己遍天下,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已经把我毕生所爱都献给了伟大的户外运动啦!” 方检不置可否。 人这一生对待爱情的态度不同,也没有必要必须驳倒对方。 有的人就喜欢游戏人间,有的人偏爱尾生抱柱。 没有什么对与错。 方检的手插在裤兜里,“你们队里有女队员吗?” 许臻柏知道他想说什么,夹着香烟挥挥手:“有,”他微妙地看看方检,“但是我的原则就是不吃窝边草。这是绝对性原则。” “你那个猪队友,挺有意思的。”方检吐了一口烟。 许臻柏摇摇头,“她啊,简直是笨死了,我都怀疑当初我是在怎么瞎了眼把她招进来的,现在后悔死了。” “你这次去登珠峰听你刚才讲电话,为什么不带那个姑娘?”方检问道。 “就她,不拖累我们才怪!她本来就笨,这一去,登珠峰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本来就凶多吉少。” “她命金贵,不能去。”说完,许臻柏端着烟,愣愣地盯着远方。 “那你呢?你的命就不值钱了?”方检悠悠地看着他。 “我?”许臻柏轻笑一声,“呵,像我这种人,野惯了,就是死也要死在我自己的路上,这就死得其所啦!” 他掐灭了烟,拍拍方检的肩膀:“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兄弟!” 方检也熄灭了烟,伸出一只手来,“你好,方检。” 许臻柏也伸出手来,跟他握住:“你好,许臻柏。” “这次珠峰登顶有多少把握?” “天气好的话,百分之六十吧!” “走的时候,别忘了跟那些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道个别!” 许臻柏笑笑,转身上了车。 方检站在车旁:“小子,你这一去,得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别给自己留遗憾,万一回不来了,临了也不难过。” “把该说的都一定说清楚了,没什么好丢脸的!” 许臻柏看着他,愣愣地点点头,然后发动了那辆皮卡,一路往西走去了。 那车最后在他视线里也消失地无影无踪的时候,方检一个人蹲在马路牙子上,抽了一包烟。 最后一根烟抽完,他才起身晃晃悠悠地进了店里。 何文娟照旧去上课,放学,批改作业,讲题。 她似乎渐渐地快把方检这个名字忘记了。 金熙见常常来她办公室约她吃饭,何文娟并不拒绝。但是付钱的时候,她仍旧坚持要aa。 孙琦打趣说:“我就说吧,你们俩特般配,现在金老师可是常常来约你啊!” 何文娟只是淡淡地笑笑:“是吗?” 孙琦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还是么?那绝对是啊!而且金老师多么温柔,多么绅士啊!”她双手合十,样子十分向往。 何文娟轻笑一声,摇摇头,“或许吧。” 孙琦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何文娟不是一个多么爱说话的人,性格也比较安静。可是最近,她已经不仅仅是安静了,而是死水一潭。 毫无生气。 窗台上的风信子已经开败了,楼下的丁香又丛丛簇簇地开起来。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一切照旧,不曾变化多快。 春风里渐渐带了些许的灼热的气息。 五月的阳光,终于开始变得毒辣起来。 周三晚上的时候,何文娟刚躺下身子,正准备合眼。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她伸手抓住床头柜上的手机。 “喂,您好,我是何文娟,请问您” “老师,快来救我,快点儿” 何文娟本来还有些睡意惺忪,却被这声给惊醒了。 “喂,吴绪波,你怎么了?什么情况?” “先别管了,你先过来。就在学校旁边云度网吧后面那条街那里。啊” 何文娟听见吴绪波惨叫一声,“喂喂喂” 电话再无人回应。 何文娟先拨打了110,然后飞快地穿上衣服就往外赶。 警察比何文娟赶到的早。 警察拉上了警戒线,何文娟着急地说道:“我是他老师,就是刚刚报警的那个。” 警察不肯放行,何文娟又急又怕,疯狂地推搡着旁边的那名警察:“那是我的学生,你们干嘛啊?让我进去看看。” “对不起,我们这是例行公务,现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何文娟没办法,蹲在巷子门口,一想到里面躺着的人是自己的学生,她就忍不住难过起来。 “哎老师,”她正难受着,就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她。她抬头,看到街口对面,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蹲在那里。 何文娟猫着身子走了过去,就看见吴绪波正斜倚着墙,她想要扶他一把,结果刚碰到他的手臂,吴绪波就嘶的一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骨折了?” 吴绪波皱着眉头,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 “估计是。” 何文娟关切地问:“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吴绪波摇摇头:“都是小伤。” 何文娟叫了辆出租车,先把吴绪波送去了医院。 拍完片子,医生说是左手骨折,必须要打石膏。 何文娟看了看他并无大恙,“我打电话给你爸妈,叫他们过来一趟吧!” “别,我有钱,不用叫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少年心思 何文娟有些生气:“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受伤了,万一要住院呢,你爸妈怎么能不来?” 少年低垂着头,影子映在走廊地面,他此时才传来一点儿虚弱的声音:“老师,算我求你,别叫他们。” 何文娟听见他虚弱的声音,不由得心软下来,她拢拢衣服,紧挨着吴绪波坐下。 “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何文娟看着这个有些疲惫的少年。 吴绪波轻笑,说的风轻云淡:“就是我要洗手不干了,不让呗!” 何文娟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让?” “你知道的,像这种,就是你们说的黑道上的,许进不许出,出的话要留点儿什么才行!”吴绪波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何文娟愣了愣,她刚才太过着急,只注意了他的作弊骨折,都没有注意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部位受伤。 她瞟了两眼吴绪波的手,吴绪波好像注意到了,他痞痞一笑,伸出右手五根手指。 “看吧,右手没事儿,左手你也看见了,没剁手,十根指头都全乎着呢” “身上别的地方没事儿吧?”何文娟问道。 “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伤!” “吴绪波,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这么轻描淡写的好不好?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来这儿?为什么有人死了?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何文娟被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激怒。 吴绪波笑笑,“老师你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你哪一个啊?” 何文娟瞪了他一眼。 “好吧,我来这儿确实就是想金盆洗手,跟他们约好的。” “然后他们按规矩要我一根指头,我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至于那个死了的人”吴绪波皱了皱眉头,“另一个人拿刀要捅我,被我躲开了,然后那个人就成了我的替死鬼。” “嗯”吴绪波沉吟一会儿,“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手机里只存了你的号码。” 说完,吴绪波咧开嘴角,冲着何文娟笑了。 何文娟愣了,“你手机都没有你爸妈的电话吗?” 吴绪波刚刚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们的号码” 他发出一声轻笑,“呵,他们算得上是我父母么!”他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椅子旁边的一块废纸。 “你你跟你父母关系不好么?”何文娟小心翼翼地问。 吴绪波斜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他们拿我当什么缺钱给钱,缺东西给东西,其他的连多看我一眼都没有。我小的时候,特别羡慕那些孩子,被妈妈宠着,被爸爸抱着,我算个什么!” “他们不爱我,心里只有我那个弟弟。” 何文娟这一刻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 “你以后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听见没?” 吴绪波沉默了很久。 久到何文娟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听见。 “好。” 何文娟听见他肯定的回答,不由地松了口气。她伸手揉揉少年蓬乱的黑发,那黑发像一堆顽强生长的杂草。 “好好学习!” 吴绪波愣了一下,他没有动,只是用余光看着何文娟。 医院走廊里的灯很明亮,照得整间走廊如同白昼一般。 她穿了一件蓝色的裙子,衬得皮肤雪白透亮。 她的手很柔软,抚摸他的头发时还有一点冰凉。 她很少笑,此刻笑起来,梨涡浅浅,就像春天里的一缕阳光。 吴绪波只感觉脑袋里“轰隆”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又像是什么东西坍塌了一般。 他没有抬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吴绪波!” 医生让吴绪波进去打石膏,他颀长的身子走路还有些摇晃,却飞快地走进诊室。 少年微微平复下喘息,脸上有一点红。 “幸好幸好” “吴绪波!快过来,愣着干嘛!”医生喊道。 “哦哦”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滑稽的场面:在前面健步如飞的左臂打着石膏的少年,和一个拼命追赶的女人。 何文娟喘着粗气,呼哧呼哧,跟拉风箱似的,她实在跑不动了,于是停下来,冲着前面的少年喊道:“吴绪波你能不能走慢点儿!” 吴绪波回了头,看见何文娟已然还在四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停下来,转过头,笑着看着远处的何文娟:“老师,你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吧!” 何文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过来,她气喘吁吁地说:“不不行,我现在体质太差了,实在比不过你们年轻人!” 吴绪波好整以暇地低声问道:“老师,你多大啊?这就老了?” 何文娟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老师今年都二十五了,在大学当年我还拿过短跑冠军呐!” “六年,还好”吴绪波低低的笑了一笑。 何文娟深呼吸几口:“什么六年?” 吴绪波表情淡淡:“没什么,”他俯下身子,看着这个个子只到他肩膀的女老师,“老师,你再不跑就赶不上车啦!” 何文娟叉着腰,摆摆手:“不跑了不跑了,你这打着石膏呢,咱们打计程车回学校。” 吴绪波抬抬右手:“老师,都晚上十一点了,宿舍早关门了。” 何文娟皱皱眉头,她想了一会儿:“这样吧,你今天晚上在我家将就一晚,明天早上再去学校。” 吴绪波咧开嘴,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 “好啊!” 在计程车上的时候,何文娟看着车窗外发呆。 夜晚的公路两旁霓虹闪烁,微黄的街灯有种淡薄的忧郁。 她放下车窗,涌进来一阵阵混合着浓郁丁香气味的晚风,鼓起她身上宽松的小开衫,她拢拢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手臂闪着莹润的光,在整个昏暗的车厢里形成一道纤细的剪影。 何文娟想起她某个晚上去音乐广场散步,灯光也是昏黄,可是那时她觉得那有种温暖的气味。 吴绪波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望向窗外的眉眼中有些许的愁绪,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有些妩媚地缠绕着她的脸。 “咔嚓”,一阵闪光让发愣的何文娟如梦方醒。 “你干什么呢?拿过来!”何文娟有些生气。 原来吴绪波趁她愣神的时候,右手偷偷拿出手机按下了快门。 他笑嘻嘻地说道:“老师,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嘛!” 何文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道:“我能高兴地了么!你闯了这么大的祸,说不定警察过两天就去学校找你做笔录!” 吴绪波还是笑着:“老师,你放心,我爸妈绝对不会让我出事儿的!” 何文娟叹了口气。“你手机不是丢在巷子里了吗?” “我有两个,”少年无所谓地说。 过了一会儿,少年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和严肃:“老师,我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了。” 何文娟仍旧看着车窗发呆,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没听出少年话里的认真和坚决。 何文娟打开门,让吴绪波先进门。 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宽大的男式拖鞋。 少年愣了愣,他皱皱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笑问道,“老师,你有男朋友了!?” 何文娟把大衣挂在衣架上。 她转头换鞋,“你怎么那么多事儿,赶紧换鞋!” 少年“哦”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换上了拖鞋。 那双男式拖鞋,是她为方检买的,虽然方检从来没有来过她家,可是她还是为他买了一双新拖鞋。她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就一定不会和方检分开。 她曾经对这段感情寄托了太多。 何文娟自嘲地笑笑。 她回头问问坐在沙发上的少年。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吴绪波闷闷地“嗯”了一声。 “等着,我去给你煮碗面。”何文娟说完就进了厨房。 过了五分钟左右,何文娟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 她把碗放到吴绪波面前:“吃吧!” 少年看着眼前的这碗面,细细的西红柿上面还卧着一个圆圆的荷包蛋。 他觉得很温暖,味道很香。 他很久没有得到别人的关心了。 就这一点点的关心,让他感觉很幸福。 家里只有一件卧室,何文娟当然不会让一个受伤的孩子去睡沙发。她让吴绪波睡自己的卧室,而她从橱子里抱了一床被子,自己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宿。 吴绪波没有打开卧室灯,他静静地躺在浅蓝色的床上,感受被褥传来的上一点淡淡香水味道。他想起何文娟的发,黑亮的发。 那天中午他低头看语文题的时候,眼光照射在她黑色的发上,他就闻到这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淡淡的,如同流动的冷水。像她人一样,平时冷冷淡淡还有点儿严肃,可是其实认真起来有时也很有趣。 窗外的月亮又升了起来,透过明亮的窗,温柔地洒在少年的脸上,像一只手,抚慰世界一切疼痛和忧郁。 少年闭上眼睛,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拉上被子。 他就枕在这一片银白色的月光里,枕在淡淡的香味儿里,枕在夜晚的悄悄风声里,然后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小聚 五一过后,东新市逐渐回暖,街边的紫丁香白丁香都纷纷开放,连最晚开的黄玉兰都次第起来。 最近来店里的人不少,大概都是冲着逐渐回暖的天气准备出去踏青。 方检和邹勇每天都很忙。 人一忙起来的时候,就会忘记各种忧愁。所以闲愁往往算是一种富贵病,它说到底是因为人闲来无事。 方检天天忙着清点商品数量和核对账目,每天脚不沾地,极少有时间再想别的。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不断地想起何文娟。 他想起那天他去接她,她在金红色的夕阳中飞起来的发; 他想起她柔软的双唇; 他想起她总是有些冰凉的柔软的手; 他想起她如冷水般的气息;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她。 方检打开手机,想要找一张关于她的照片,翻遍相册也没有找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始终付出太少。 而那个人,那个一直付出的人,却始终没等到自己的体谅。 方检打开通讯簿,在那个手机号上踌躇很久。 他一不小心伸手拨了出去,然后他又慌乱地挂掉自己。 他抱着手机放在胸前,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心中烦乱,于是索性把手机扔到一旁,不再管了。 关于投标的事情,方检其实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了,而且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早上,他打开电脑,发现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方检顺手点了一下,然后就去店里的饮水机旁边倒水喝。 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邹勇使劲地盯着屏幕看。 方检吹吹热气,端着水杯走过去。 “看什么呐?这么聚精会神的!” “方检,方检!你快过来看!” 方检低头喝了两口水,“怎么了?”他看向电脑屏幕。 邹勇兴奋的说道:“我们中标了!我们中标了!你来看啊!” “真的!?”方检放下水杯,连忙跑过去看。 电脑屏幕上邮件赫然显示地是他们成功中标的消息! 方检愣了半天,还没从不可思议中缓过来。他本来以为月山开发的项目经上次同钱正廉的一役,一定要毫无胜算了没想到,现在的结果竟然喜出望外!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方检侧侧身子,对坐着的邹勇说道:“你看看邮件上面有没有给通知什么时候去签承包合同。” 邹勇抬起头眨眨眼睛,朗声笑笑:“五月二十号,不用你说,刚刚就看了!” “好样的啊,”方检捶了一下邹勇的肩膀,“这样,这两天我们去把需要的各种证书整理一下,然后把施工组织方案去提交一下” “还有,”邹勇补充道,“别忘了请你那哥们儿吃饭!能中标估计他功劳也不小。” 邹勇嘿嘿笑了两声:“我就不去了,你们俩顺便叙叙旧” 方检也不推辞,笑笑:“好,咱俩等所有事情敲定了改天好好喝一顿儿!” 方检打电话给周桓,约他出来一起吃个饭。 他提前半小时到,先点了酒。 周桓不久也到了,他笑着推门而入,“方检,你小子,我说你们绝对中标吧!” 周桓一边脱着大衣,一边扭着头冲着方检笑。 “哈哈,”方检起身,给两人倒酒。“这次多亏你了!等我那边儿弄好了,送你百分之五的股份!” 周桓连忙摆摆手,“我可不要啊!”他坐下来,“你要是给我就是坏了咱们的情谊!” 周桓看看桌上的酒:“白的?五粮液?” 方检笑着说:“是啊,最近手头紧,请不起你再好的酒啦,你就先凑合一下!”他把酒瓶往周桓那边儿推了推。“等我这边赚钱了,再请你喝好的!” 周桓哈哈地笑起来:“我早就给咱们准备好了!” 只见他去门口的衣架那儿取了一个袋子,然后拎了过来。 “什么呀这是?刚才都没注意你还拎了个袋子!”方检笑问道。 周桓神神秘秘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瓶子,摆到桌子上。 “嚯,茅台!”方检拿起来一看,“不错啊,你这是多少年的?” 周桓点了支烟:“好像”他想了想“九六年的吧!” 方检咋舌道,“九六年的茅台可不便宜,你们家梁秋月舍得你花钱买这么贵的酒?” 周桓打开瓶盖:“她肯定不会乐意我买这么贵的酒啊!”他又重新倒了两杯,“别人送的!” “我说了,让你注意点儿,这么贵的东西,你就先别收了,最近”方检皱皱眉头。 周桓倒是毫不在意,“哎呀哎呀最近查的紧,我知道。但是情面上的东西,我不好拒绝嘛!” 他看方检有些不太乐意。 “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些,好不好?我先干了这杯!”周桓一饮而尽,“说好今天就为了给你庆功嘛!” 方检叹了口气,摇摇头笑笑:“你啊你!我跟你说” “好好好,知道了,我就差酒给你端到嘴边儿了!”周桓端起方检那杯酒。 方检沉默了一会儿:“你自己把握好度。”他接过酒杯,看着周桓笑了。 “咱们俩就这么干喝?” “哈哈,点菜啊快点菜!”周桓大笑起来。 上菜效率很高,刚点完十五分钟左右,菜就陆陆续续地上完了。 周桓一边吃菜,一边说道:“这次你们那个项目,说来我还挺惭愧!” 方检夹了两筷子青菜:“我还想问你呢?我本来以为铁定钱正廉拿下的。怎么回事儿?” 周桓拿着筷子点点:“也怪我!就你们那个项目文件不是给我发了一份儿嘛!我那天正看着呢,然后白穗叫我出去了一趟,没关电脑,结果让人给偷了文件!” “你怎么知道是让人偷了?”方检喝了一口酒。 周桓眨眨眼,“我那儿偷着安了个针孔摄像头,你跟我一说,我接着去查了录像。” “是我手底下一个小科长偷的,那小科长是东新行政部部长徐芝惠的小舅子,安排在我手底下干个闲职!” “那天我在白穗那儿提了一嘴,应该是被他给听见了。” “我直接去找徐芝惠了,我跟他摊牌,他要是不干我直接把录像交到纪检委那儿。他二话没说,项目就给你们了,但估计钱正廉那边儿他收了钱就不好交代了!” 方检给周桓倒满:“你这不就跟徐芝惠结仇了?” 周桓满不在乎:“结什么仇,我给咱们市长当秘书,他天天巴结我还巴结不上!” “这次,这个项目还是徐芝惠跟钱正廉说的,要不然月山那块儿地,你觉得钱正廉能看得上?” “他俩早就通好气儿了,这几年好的项目方案,徐芝惠就会卖给钱正廉。你以为钱正廉去年能拿下地王靠的是什么?” “徐芝惠早就给他漏了底价!” 周桓喝完这杯,又自己斟上:“方检,你们那个项目真的挺好的,你先从月山把品牌做起来,然后在全国都发展一下!” “徐芝惠快完了,纪检委最近就盯上他了,他自己还不自知!最晚下个月月底吧,他一准儿完蛋!” 方检临走的时候,从包里掏了一万块钱。 “周桓,你拿着这些,我最近手头不太宽裕,我知道你为了我们这事儿跑来跑去也不容易!你别嫌少!” 周桓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方检,你那我当什么人?我现在在官场身不由己,有些话除了跟当年哥几个,我真的没处说去!” “咱们就是互相照应啊!你这个样子,我真的生气了啊!” 方检仍旧坚持:“情分是情分,现在帮人做事儿还得有劳务费吧!这就当我给的劳务费!” 周桓叹口气:“这样,钱就算是我私人拿去给你们权当入股了,行吧?你拿回去,先把项目搞起来!” 方检沉默半晌才说了一个“好”。 周桓转身的时候,方检在他后面低低地说了一声:“周桓,谢谢你!” 周桓身形一滞,他转过脸来,笑着把胳膊搭在方检肩膀上:“嗨,咱们谁跟谁啊!以后挣钱了别忘了兄弟们就行!” 方检看着他笑了,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回到店里,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他打开手机,没有消息,没有短信,没有来电。 方检有点儿失望,他关了手机屏,把手机扔到茶几上,然后打开了d。 “在朋友那儿听说, 知心的你曾回来过, 曾让我心碎的你, 我依然深爱着。 ” 这是林忆莲的歌。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沙发上聆听。 “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 方检闭着眼睛想,一个人的时候,他很想念何文娟。在沙发上,她曾经枕着自己,两个人窝在一起看电视。 他又很怕见她,他怕她是因为彻底死心而离开,所以不敢见她,不敢问她。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胆怯。 “我发誓说我没有忘记过” 他闭着眼睛,思绪纷乱,有时也不知道飘忽到那儿去。这样安静的时刻,整个店里再无他人,就算是隔着很远的机车轰鸣还是汽车驶过马路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方检正闭着眼睛,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嗡嗡” 他忽的睁开眼睛去抓手机,他此刻的动作显得既慌乱又滑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明了 方检有些失望,闷闷地又坐了回去。“喂力哥是你啊!” 耿东力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失望,于是打趣道:“你小子以为是谁啊?嗯?” 方检轻笑两声:“没有” “对了,我倒是要问你件事儿?”耿东力这样说的时候,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怎么了?” “怎么了?”耿东力笑了一声,他悠悠地说,“你猜我今天下午见到谁了?” 方检心下一凛,但是带着笑意。“谁啊?” “孟娇。” “哦?找到她了?”方检仍然很平静。 “你猜我在哪儿见到她的?”耿东力的轻笑从听筒里传来。 “”方检沉默了,他已经感觉出来耿东力发现了他帮孟娇圆谎隐瞒的事情。 “你家,”耿东力笑了两声,“方检,你行啊,还跟我演的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力哥”,方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 耿东力清了下喉咙:“行了,不用说了!” 方检沉默半晌。 “力哥,我只是觉得,你不该” 耿东力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不该什么?我是不该不去耽误她的人生,还是不该为了她以后更好?” “方检,我要是真跟她在一起,那才叫自私。” “力哥,你不是不喜欢孟娇”方检说道。 耿东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我喜欢她,所以我愿意为她打算,即使这种为她好是我一厢情愿,即使你会觉得我这样是自私。” “她可能现在还不能理解,等某天,她遇见了另一个比我合适千倍百倍的人,她也许会感谢我当年的不娶之恩吧!” 耿东力的玩笑话里充满自嘲。 “至于我的幸福,那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曾经方检不明白为什么耿东力会一次次拒绝孟娇,而现在方检有点明白耿东力的心情了。 他没有再劝说一二,因为知道这种事情旁人劝说无用。 “力哥,这件事,你要想好了。” 电话那头的人嘿嘿笑了笑:“想好了,我跟童倩说好了,今年年底挑个好日子,我们结婚。” “对了,”耿东力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前几天在私房菜碰见何文娟了” 方检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是么?她还好么?” “那天她跟一个男同事一起吃的饭,那男的,我看了,肯定对她有意思。”耿东力回应道。 “方检,我很久没见你对什么人这么上心了。”耿东力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知道吗?” “要是真的因为犹豫,两个人最终错过” “那才叫不可挽回。” 耿东力的话,一语惊梦中人。 方检被耿东力的话猛然撼动。 他挂了电话之后,一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件事情。 耿东力的话和何文娟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交织浮现。 “要是真的因为犹豫,两个人最终错过那才叫不可挽回。” “你从来对我没有一份信任和你这样不明朗的态度让我觉得,永远都没办法触碰到你。” 他开始第一次努力正视这段感情。 那个女人,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如同冷水一般温柔沉静的女人,他同她相识了十几年。 方检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她。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看不透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本身复杂。 而是因为自己从来就没想过要去了解她。 似乎除了她喜欢烧茄子这一点,自己对于她的喜好再也一无所知。 有一类人是一种很别扭的生物。 这类人,他们一方面希望被关心希望被关注,可是另一方面却偏偏要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 若是被他们冷漠的外在表现所影响而远离他们,他们沉静如水的表面下又会伤心流涕不知如何。 何文娟正是这类别扭的生物之一。 而方检现在才刚刚意识到这件事。 夜色阒静无人,窗外灯火阑珊。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它也会呼吸。你看不见的时候,那些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正是它心脏跳跃的节奏。 每一个住在这座城市的人,在午夜时分,安静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时刻,就会很容易分清楚一些白日里迷惑的东西。 黑夜总是有比白天更容易让人冷静下来的特质。 何文娟已经想不起来这是跟方检分开的第多少天。 她觉得这个名字不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的时候,似乎遗忘地格外快。连她自己都在想,是不是提前步入中年行列,因为感觉最近总是很健忘。 可是隐隐约约,有个声音总是会告诉她,不,不是这样的。 每当她以为自己即将完全忘记那个名字连同那人的名字的时候,记忆的灵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翻开某一页。 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人,这个名字,某时,某地,你终生难忘。 她往往就在这种同记忆搏斗的过程中再次重温那过去闪现的一幕幕画面,这浮现又沉潜,沉潜又浮现的感觉,让她心中甜蜜又残忍。 孙琦捣了一下她的胳膊:“发什么愣呢?心不在焉!” 何文娟从思绪中回归现实,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孙琦的脸。“没啊,想了点儿事情。” 孙琦撇撇嘴,“全市学校排名出来了,你知道么?” “哦,我还没看呢!你看了?”何文娟问道。 “看了,你猜咱们学校排名第几?”孙琦眨眨眼睛。 “第几总不见得是第一吧!”何文娟笑道。 “第一那确实不大现实,但是这次咱们学校平均成绩竟然比水塔中学高出了05分!”孙琦声音有些大,引得其他几个老师笑了起来。 “真的?”何文娟看向窗外,淡淡一笑,“胡主任不得高兴疯了?” “那倒不至于,这又还不是高考成绩,他虽然乐吧,但是还得hld住自个儿!”孙琦压低了声音,“你听说了没有,咱们学校旁边那个网咖一条街,前几天死了个人!” 何文娟心下一惊,但是脸上仍然波澜不惊:“死人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就是隔壁职校的一个,反正好像是涉黑,给捅死了。”孙琦的脸上显出惊恐的表情。 “你们班儿那位,你最近得看得严实一点儿!”孙琦拍拍何文娟肩膀。 “嗯。”何文娟应了一声,就打开学校教务平台查看消息。 下午的时候何文娟正在上课。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里面的知” 她正讲着,胡茂良敲敲教室前门,示意何文娟出来一趟。 何文娟看看胡茂良,她让讲台下的学生先自己对照答案订正错误,然后就出了教室。 “怎么了胡主任?里面正上课呢?”何文娟走到教室外才低声对胡茂良说。 “你跟我去办公室一趟。”胡茂良皱着眉头,神色凝重。 何文娟听出胡茂良语气里的严肃,于是只好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一打开办公室门,坐在沙发上的赫然是两名警察。 见何文娟进来,两名警察倒是很客气地站起来,同何文娟握手。 “您好,您是吴绪波的班主任是吧!我姓刘,您叫我刘警官就行了。”那名年长一些的警察率先跟何文娟握手。 “警察同志你们这是?”何文娟似乎意识到了他们为何而来。 “您先坐,是这样的,五中附近的网咖一条街前几天发生了严重的打架斗殴事件,导致一死一伤。” “经过我们调取监控录像,发现您的学生吴绪波在在案发时间进入过案发现场,并且您也在救护车赶到后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我们想来您询问一些情况。” 何文娟坐了下来,她看了两位警察一眼。 “嗯,我那天确实去了那儿,但是我相信你们看监控也发现了,你们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放我进去。” 刘警官笑了笑:“抱歉,他们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何文娟冲他淡淡一笑:“是这样的,那天我的学生吴绪波向我打电话求救,我接到电话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 “那您知道为什么吴绪波会出现在现场吗?”旁边的警察拿着本子做记录。 何文娟顿了顿,“不知道。” 刘警官冲何文娟一笑。“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因为这件事情性质已经属于刑事案件,所以我们想向您的学生吴绪波求证一些问题。” 何文娟犹豫了一下。 刘警官也看出了她的犹豫,“您放心,犯罪嫌疑人我们已经确定,并不是您的学生,但他应该是目击者之一,所以我们想要来求证一些事情。” “好,我去叫他。” 何文娟走到教室,把吴绪波叫了出来。 两人并排着走,何文娟几次想要跟吴绪波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离胡茂良办公室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何文娟叫住了少年。 “吴绪波,等会进去,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实话实说就行,知道吗?” 停下脚步的少年突然回过了头,对着身后的女人粲然一笑。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和好 放学的时候,胡茂良一脸凝重,叫住了要走的何文娟。 “小何,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何文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放下刚背上的背包,就跟着胡茂良去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小何,你坐。”胡茂良扶了扶椅子,往前坐了坐。 何文娟没有跟他客气什么,顺势坐在了沙发上。 “胡主任,这次吴绪波的事情” 胡茂良抬抬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小何,说实话,这次我对你挺失望的。” 何文娟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发生了今天下午的事儿,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胡茂良拧开他的紫砂杯,“我觉得我收了吴绪波这个学生,简直就是我教学生涯的污点。” “胡主任,吴绪波这次的事情,确实比较严重,”何文娟偷偷看了看胡茂良的神色,“但是,他出发点是好的。事情发展成这样子,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胡茂良重重地把水杯放到办公桌上:“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难道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警察都已经找来了,你现在还在袒护他?” “小何,今天找你过来,是因为我决定了,对这件事情的处罚,开除吴绪波!” 何文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跟他争执的时候,越是反应激烈,胡茂良就会觉得自己是在一味地袒护。 她神情镇定,面不改色:“主任,我并不是袒护他,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难免有犯错误的时候,要是他有了悔过的意思,而我们却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胡茂良皱皱眉头,仍旧严肃:“小何,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他当初进咱们学校。水塔中学不要的学生,但是咱们学校招了他。” “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么?”胡茂良情绪到了激愤处,指点着窗外,话音都走了调。 “”何文娟不做声。 “主任,我知道。”何文娟顿了顿,“但是,这次跟水塔中学的联校模拟中,吴绪波的成绩并没有下滑,反而上了本科线。” 她见胡茂良严肃的神色稍有松动,于是紧接着说:“不光是吴绪波,还有周小强,您也知道那孩子的情况。” “从医院回来之后,他的学习状态一直很是问题,但是最近的几次周测成绩,比起以前都一直在进步。我安排他跟吴绪波同桌,吴绪波对他的学习也是起到了帮助作用的。” 胡茂良起身叉着腰,喝了口水,他对何文娟的话不置可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何,这个吴绪波是你担保下来的,虽然闯祸,但是也不是不知道学习的那种孩子。这次的事情”胡茂良沉吟一会儿。 “你告诉我怎么办?” 何文娟想了一会儿:“胡主任,他之所以这次会打架斗殴,也是因为想安心学习,他心性不坏” 胡茂良沉默了半天。 “这次的事情,”他看看何文娟,“开除虽然免了,但是其他处分还是得给,必须要让他长长记性!” 何文娟松了一口气,也附和着点点头。“是该给他个警告。” “这样吧,通报批评,留校察看半年,记大过一次,”胡茂良走到饮水机那儿接了杯水,“小何” 何文娟站了起来。 “明天你跟他说,让他写五千字的检讨,下周一全校升国旗的时候上主席台上做检讨!” 何文娟点点头,她指指门外:“好,那胡主任我就先走了。” 胡茂良整理了整理桌子上的一堆文件,“行,你先走吧。” 何文娟回办公室取包,刚拐过墙角,就看见金熙见站在语文组的门口。 “金老师?你怎么在这儿?”何文娟向四周看看,校园里已经没有几个人,除了一两个吃过晚餐往教室走的学生。 “等你。”金熙见温柔地笑笑。 “等我?金老师你有什么事儿么?”何文娟礼貌地报以微笑。 何文娟绕过金熙见,伸手推开办公室的门。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那儿,拎起了单肩包。 “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金熙见双手抱胸,倚着门框笑道。 何文娟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天晚上就算了吧。”她对他抱歉一笑。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金熙见看到何文娟往门口走过来,他侧了侧站直了身子。“我送你回家?” 何文娟扶了扶单肩包,她抬头以一种不容劝说的语气道:“不用了,金老师,谢谢你啊!” 金熙见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见何文娟往外走去,他也跟上前来。 “何老师,你喜欢日料还是法餐?改天我请你吃饭。”他一边走,一边问何文娟。 何文娟看着前方笑笑,“我喜欢吃中餐。” 金熙见倒不太在意,笑呵呵地说:“中餐也好啊,我前几天跟朋友刚去了家川菜馆,味道很不错的!” 他一路上跟着何文娟,都在向何文娟问这问那,何文娟一副心不在焉,似乎连听都没听进去。 学校的铁栅栏上爬满蔷薇,丛丛簇簇,风轻抚过的时候,婆娑而动,大朵小朵,多的像星星。 金黄色的就如同蜜一样香甜,又像蜜一样透亮;粉红色的粉嫩地就像荔枝壳里面的颜色各种颜色的花都随着天气的温暖而不容分说地开了起来。 何文娟还没出校门,透过校门口的铁栅栏,就看见一个人正一只手撑在车把上,斜靠着摩托车抽烟。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随即狂跳起来。 一旁的金熙见见她不说话,于是就顺着她的视线斜着看过去。他看见了那个人,穿着黑色的夹克衫的男人,看起来身材精瘦,脸部棱角分明。 何文娟低了头,走出校门口。 她刚走两步,就听见那人远远地喊了一声“何文娟”。 她一下子就呆住了,愣愣地盯着那个朝着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的男人。 “方检” “娟子,”方检咧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咱们回家?” 何文娟沉了沉声:“你来干什么?” 方检毫不在意她有些冷淡的语气依旧笑着:“我来接你回家啊” 一旁的金熙见看到了,于是插话道:“你好,请问你是?” 方检这才注意到跟在何文娟后面这条“尾巴”。 他眯了眯眼睛。打量了几下这个男人,心想大概就是耿东力说的那个对何文娟有点儿意思的男同事。 “我是何文娟的男朋友,方检。你好!”方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他伸出手来准备跟金熙见握手。 何文娟听见方检说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心脏剧烈地收紧了一下。她看向方检,目光里有点怀疑和闪烁。 “男朋友?”金熙见重复了一下,求证似的看向何文娟,而何文娟没有任何表示。 他迟疑地伸过右手。方检同他使劲地握了一下。 “对,我是她男朋友。”方检只说了这一句话。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看着金熙见,而是盯着一旁的何文娟。 方检试图用眼神告诉她,他此时此刻的心,很肯定。 或许不只是此时此刻,在之前的某个时候,其实他的心就已经肯定了,只是他选择性的不去想起,不想面对。 人是会选择性地逃避。 那是人的本能。 可是人之所以与其他动物不同,就是因为人会打破自己的本能。 方检认真地看着何文娟的眼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困难。甚至,这就像是一件很顺其自然的事情。 说出来的时候,他感动啊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和满足。 金熙见的心里一度非常尴尬,他没有从何文娟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求证结果。而且,夹在两个人之间使他觉得自己毫无存在感。 他清清喉咙,“何老师,那我先走了。” 何文娟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好。明天见。” 等金熙见走了,何文娟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是眼睛里却闪动着一些异样的光芒。 “你来干什么?” 方检笑着看着她,“我不是说了么!” “我来接我女朋友回家。” 何文娟仍然不为所动:“谁是你女朋友?” 方检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她被他这样盯着看,感到有些别扭。 她刚向一边扭了扭头,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拥入怀中。 方检紧紧地抱着她,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何文娟柔软的头发的发上带着一点儿洗发水的清香。 “对不起,”方检靠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道,“是我错了。” “对不起。” 何文娟靠在他的怀里,感到一种坚实和温暖。淡淡的烟草味儿飘进她的鼻子,混合着一种方检特有的味道。 她听见他这么说,自己多日来努力隐忍和遗忘的情感如同洪水一般冲破闸门,汹涌澎湃。她所有的委屈在此时更加委屈。 眼泪就同倾泻而下的雨,来势汹汹,去的缓慢。她的背,因为哭泣的缘故而不断耸动着,像是扇动翅膀的蝴蝶。 方检摸摸她柔软的的头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哭了啊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 “听话,我们先回家。” 何文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带着委委屈屈的鼻音说道:“你妹妹不是住在你家么?” 方检一下子笑了:“你家就是我家啊” 何文娟愣愣地点点头。 方检戳了戳她的鼻子:“你好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不速之客 两个人在五月的晚风里,从电梯间一直亲吻到客厅。 方检亲吻着何文娟的眼睛,他能感受到她微微颤动的眼皮和像两把小刷子一样的睫毛。 何文娟踮着脚迎接他的亲吻,她环着他的背,脱着他的外套,那脱下来的外套就被随意地扔在地板上。 方检伸手将何文娟打横抱起来,他看着她绯红的双颊,看着她如同墨点一样漆黑的眼睛发着光,荡漾着水波和他的影子。 她见他这样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羞涩。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前是一片螺旋的黑红色,耳畔还有两个人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方检俯下身子,在她的耳朵旁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她的整个脖颈因为高温而变成了一片晚霞般的粉红色。 “乖,把手拿开,看着我。” 何文娟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慢慢地把手拿开了。 女人有些别扭地把莹白的脸庞扭向一边,男人毫不在意,只是轻笑两声,然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的声音因为情欲而变得沙哑和低沉,“你高兴么?” 何文娟的脸像只煮熟了的虾子,可她却半睁着被情欲染湿的黑色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后轻轻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同玫瑰花儿一般甜蜜的微笑。 她绯红的脸颊,微睁的迷离的双眼,有些濡湿的嘴角。 他低下头的时候,她闭上了双眼。 五月中下旬的雨,就轻轻柔柔地降临了,在这一室内的潮湿的暧昧里,挥发成一种有些闷闷的味道。 这一室里的温柔 第二天清晨,方检习惯性地早醒,他看着怀里娇小的女人恬静的睡颜,如同小婴儿一般的柔软和清香。 橘色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把女人的微鬈的发映衬成淡淡的金黄色。 方检温柔地看着她,嘴角不由自主升起一抹弧度。 他看着她睡熟的脸,觉得心满意足,然后又闭上了双眼。 他以前的时候从来没设想过这种生活,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仅仅因为另一个灵魂的存在就能心满意足。 尤其这个人,是他曾经注视过多次的人。 他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个中心情,这其中有些复杂,但是却并不困难,他很清楚地明白。 他感到高兴。 何文娟被打在脸上的金色阳光叫醒,她悠悠睁开眼睛,尚有些困倦。 她看着一旁闭着眼睛的男人,撑着床侧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伸手隔着空气描绘着男人的眉眼,一笔一划,认真仔细。她正专注地描着,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含笑意,一把抓住她作怪的手。 方检笑道:“干什么呐你?” 何文娟被发现了,看见他眼中的调笑,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捉弄了。 “好啊你!你早醒了是不是?骗我哼!” 何文娟被他发现了自己有些幼稚的举动,有些恼羞成怒。于是她使劲推了一把半撑着身子的方检。 “嘶”方检皱了下眉头, 何文娟听见他的痛呼,着急地连忙问道:“怎么了?还好吧!” 方检皱着鼻子,揉揉自己的肩头:“还不是你,昨天晚上好凶啊!” 何文娟听了,原来是自己不小心推了一把他昨天晚上被咬伤的地方。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随即眼眶也变红了。 “” 方检看见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肩膀上的疼痛。 倒是何文娟,反而一本正经起来,非要看一下方检肩上的伤。 方检东躲西躲,怕她见了那伤口自责起来,不让她看。 何文娟有些生气,一把拽下他的睡衣来,牙印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皮下还有点点的红色小出血点。 方检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好啦好啦,没事的,连皮儿都没破。” 女人跪坐在床上看着他,然后突然抱住了他。 “真的没事儿没事儿的。” 橘红色晨光已经渐渐变白变得更加明亮,照亮世间一切迷惑的人的眼睛,照亮一切无措的怯懦的心。 每一道晨光,都预示着是新的一天。 虽然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可是我们最期盼的也正是这无边的黑暗之后,那长久的光明未来。 方检在月山已经准备动工,整个周末都在准备奠基仪式,所以接下来的周末,他都是在月山脚下老陆的铁皮房里睡的。 何文娟笑盈盈地,她刚跟方检煲完电话粥。 此时此刻,她才感觉到真正有些恋爱的味道。 她批完学生的作文,正煮着咖啡。 何文娟听见门外有轻微的衣服摩擦声音,还有金属撞击锁眼的声音。 她以为是何思维来了,刚想去开门,却突然想起何思维的钥匙已经弄丢了。 那么正在开锁的人又是谁? 她有些不寒而栗,但又希望是自己胡思乱想。 何文娟从厨房抄起擀面杖,轻手轻脚地贴着墙往门口走去。 她贴在猫眼上,偷偷地看了一眼,是一个高瘦的男人,正拿着什么东西捅门上的锁。何文娟倚在门后,伺机而动。 门突然打开了,那个男人推门而入。 何文娟趁他不备,拿着擀面杖狠狠地冲着他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一个小时后,何文娟双手抱胸,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而那个高瘦的男人有些拘谨地坐另一旁的沙发上。 何思维推门而入:“娟子,找我什么急事儿,怎么了?” 她一抬头,看到满脸严肃的何文娟,以及坐在一旁沙发上十分拘谨而又尴尬的安良。 何思维脱下风衣,沉了沉声,朝着男人的方向:“你怎么来了。”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何文娟抬头看向她,她看见何思维骤变的神情以及强装出来的平静:“你先坐下,我去厨房看看。” 何思维一下子坐在沙发上,她搭着腿,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和一个银白色的打火机。 噌的一声,淡蓝色微黄的火焰燃起,她点燃了烟。 “你怎么来了?”她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悠悠地看着坐在一旁有些土气的男人。 何思维涂了红色的亮面指甲,她夹着香烟的手指甲同白色的烟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有一种浓烈的艳丽。 “我来还你钥匙。”男人不复刚刚的拘谨,反而一脸平静地说道。 何思维吸了一口烟,“好啊,给我吧。” 男人听她这么说,却并没有把钥匙递给她,只是沉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定定地看着被烟雾笼罩的她的脸。 有些过分的苍白。 红色的唇在燃起的香烟后隐约不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告别 “钥匙。”何思维看着安良,又重复了一遍。 安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色的钥匙,上面还拴着一条有些土气的红绳儿。他坐在那儿微微向前探身,把钥匙放在棕色的木质茶几上,然后推到何思维的面前。 何思维伸手,把桌子上的钥匙拿起来,“好了,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你可以走了。” 安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思维把烟按死在白瓷的烟灰缸里,然后她抽出靠着的抱枕。 “嘭”一声她将抱枕狠狠地砸向安良。 安良连躲也没躲,抱枕砸到他的头上,然后又弹到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何思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安良仰起脸来,他看看何思维,然后弯下腰把抱枕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何思维后面的单人沙发上。 何思维的精致的眉拧成了一团。 “我来”安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他的声音不高,“我来只是想看看你。红绳是我前几天去五台山求的,说是能辟邪。” 他双手交叉,身子前倾,“我想看看你最近还好不好。” 他的声音虽然小小的,却异常的坚定。 何思维有些嘲讽地讥笑两声,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男人,“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卡上的钱不够花?”何思维突然绽开了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可是她的眼底毫无笑意,而凝结成了冰。 “不不是的。”男人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何思维低下头,又重新点着一支烟,她一只手抱胸,双腿交叠地仰着头吐出白色的烟雾。 “说吧还要多少?” 安良一愣,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黑红的脸色十分难看。 “我说了”他的声音抬高了几度,“我不是来要钱的。” 说完,他又无奈地声音低了下去,他低低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何思维笑着,“是么?那我谢谢你啊现在你看完了?”她反问安良。 安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双手扶着沙发的坐垫。 “我问,你现在看完了?”何思维脸上的笑突然消失,她冷着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看到他年轻的脸因为这种近乎羞辱的态度而涨得黑红。 “看完了的话,你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这儿了。”何思维红色的指甲使劲戳着男人的肩膀,甚至将他的身子戳的有些倾斜。 安良突然抬手,紧紧握住何思维的手。 何思维因为猝不及防的一握,心脏突然被提了起来。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从那双皮肤黝黑的温暖大手中抽离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有一瞬间,她看见个子那么大的一个男人,眼睛里竟然晃动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何思维,我明天就要回老家了”安良低着头说,“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东新了,也很有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你了。” 他缓缓抬起头,窗外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幅剪影。 “我可能会回老家之后就结婚了,”安良歪歪头,观察着何思维的神色,她抽着烟,吞云吐雾,神色如常,似乎置身事外。 安良有些失望,“也可能会做点小生意,但是大概不会再回东新市了。” 何思维的笑隐在烟雾里朦胧看不清楚。 “好啊,那祝你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她淡淡地说道。 安良看着何思维,她总是这样,除了他们第一见面的时候,在商场里她紧抓着那个女孩子不放的时候的愤怒。 她总是这样一幅古井无波的样子,似乎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不咸不淡,无波无澜。除了动情的时候她泛红的迷离的眼睛之外,他甚至看不清楚她的分毫。 她简直就是一幢异常坚固的堡垒,明明白白地写着生人勿进。 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这个漩涡里,从此身心都不由己。 安良看着她有些冷淡的神色,眉间略有倦意。 他站起身子,沉默了一会儿:“要开画展,最近很累吧以后少抽点儿烟,早点儿睡觉。” 何思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安良穿上外套,拉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回身看了她一眼。 她仍旧保持着那一个姿势,但是没有抽烟,香烟在她的食指和中指指尖燃着,飘出来丝丝缕缕的烟。 他垂下眼睛,慢慢退出这个房间,轻轻地“啪嗒”一声带上了门。 他觉得没有什么再值得他留恋,他觉得自己看得都很清楚了。 可是他没看见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的颤抖。 何文娟听到那人离开的声音,端着咖啡壶从厨房出来。 她走到何思维面前,坐在了刚刚安良坐的地方。 何思维抬起眼皮,缓缓看了她一眼。“你坐在那儿是诚心膈应我?” 何文娟没有理她,将煮好的咖啡倒进木质茶几上的白色骨瓷咖啡杯。 “是他么?” “什么?”何思维看着何文娟问道。 “我说,”何文娟啜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你之前的时候,说出去找灵感,其实是跟他在一起吧?” 何思维没说话。 何文娟皱了皱眉头:“把烟掐了。” 何思维向前探身,把燃着的烟按死在烟灰缸里。“是。” “你喜欢他?”何文娟轻声问道。 何思维笑了笑:“你觉得呢?” 何文娟沉默了一会儿。 “你喜欢他。”这次是肯定句。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何思维自嘲地笑笑:“我配不上他,我不是个好女人。他应该找一个能陪他安稳一生的女人。”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有些哆嗦。“那个人绝不可能是我。” 何文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看着何思维,没有办法说什么。 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权发表任何意见。可她只是面对这样的何思维的时候,感到很心疼,但无能为力。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何文娟看看何思维苍白的脸。 “那次我口红被偷之后吧。”她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你还记得我第二天出去喝酒吧,我喝醉了,老板用我手机打开通讯录随便拨了一个电话。” “拨给了安良。他在通讯录里是第一个。”何思维闭着眼睛,有亮晶晶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她的话里有些哽咽。 何文娟只是慢慢地喝着咖啡。 何思维闭着眼睛静静地靠着沙发上,她用手捂着眼睛。过了很久,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她安静地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突然睁开眼睛,勉强地展开一个笑,“好了,不说我了。娟子。” “娟子,说说?” 何文娟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 “我来的时候,烟灰缸里有烟灰,我好几个星期没来这边儿了,安良没有抽烟,你也从来不抽。”何思维嘴角噙着笑看着她。 何文娟一愣,随即笑了,“哦,没跟你说,我我男朋友。” 何思维搭着腿,“叫什么?” “方检。” “我当是谁,怎么是他?”何思维皱皱眉头。“我不同意!” 何文娟看着何思维。 “他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了,真的?” 何思维悠悠地说道:“那小子从初中就欺负你,你还真就心甘情愿地受他欺负。” “”何文娟看看她,然后说道“他现在对我挺好的”。 “不行,娟子,你被他吃得太死了,如果他有天不爱你不喜欢你了,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么?” 她轻笑一声,“你就会跟我一样,万劫不复。” “不是的”何文娟有些着急,“你听我说,他不是那样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何思维皱着眉头,她的声音陡然提高。 “好了,我也累了,要回画廊了,不要再说了。” 她转头要走。 何文娟有些激动,她突然站起来冲着何思维说道:“方检他不是艾瑞克!” 何思维握住门把手,身形一滞。 她回过头来,几不可闻地叹息,“不管我说什么,即使不合心意,甚至我说的不对,娟子,我都是为你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何文娟连忙解释道。 何思维只是望着她,看了她一眼。 没有愤怒,也没有过分的忧伤。 她只是惨然一笑。 周二早上,何文娟刚到办公室,就听见办公室里几个老师议论纷纷。 她把包放下刚坐定,孙琦就走了过来。 “娟儿姐,最近金老师怎么没来找你啊?”孙琦笑盈盈地看着何文娟。 何文娟冲她淡淡一笑,“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他不是一直追你么?”孙琦瞪大了眼睛。 “你想多了,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我跟我男朋友很好,今天他说要来接我的。”何文娟弯腰摁了一下电脑主机上的开机键。 孙琦愣在一旁:“哦” “哎对了孙琦,昨天晚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何文娟侧着头问道。 “我刚刚听几个老师在说什么昨天晚上怎么了?怎么回事儿?” 孙琦看着她,有些担忧:“你还不知道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相信 “娟儿姐,你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孙琦趴在办公桌之间的隔板上看着何文娟。 何文娟晚上不在学校值班,所以晚自习发生的事情一般她只有第二天才知道。 “怎么了?看大家今天一直在说什么事情,我晚上不在学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孙琦叹了口气,“今天早上的时候,胡主任还在发火呢!” 何文娟抬头看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啊” “今天早上的时候,二楼和三楼的好几个班的学生钱丢了,还有两个学生丢了手机的。那人翻窗户进去的,窗台上留下好几个大脚印子。” “胡主任去查监控,监控里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的从那些班的窗户翻进去,那些班的窗户晚上都没上锁” “啊?我的天”何文娟吃惊地看着孙琦,“看清楚那人的脸了么?” 孙琦耸耸肩:“胡主任说那人带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根本认不出是谁!” “那怎么办啊?”何文娟看着孙琦说道。 “还能怎么办?你还没来的时候,胡主任刚刚还来咱们办公室一趟,把班主任们都骂了一遍,说是我们没负好班主任的责任!” “我们有什么办法!”孙琦撇撇嘴,“那又不是我们想让人家给偷了的,门窗走后要紧闭,这又不是跟学生强调一遍两遍了,他们就当耳旁风” “结果现在真的东西丢了,搞得我们这些班主任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孙琦瘪着嘴一住不住地发牢骚。 “娟儿姐,你看着吧!今天下午啊,胡主任又要给我们这些班主任开会了!” 何文娟冲她淡淡笑笑。 果真,下午大课间的时候,做完眼保健操,胡茂良就给各个班级的班主任发了通知,小礼堂开全年级班主任会议。 何文娟给学生布置了下节课自习的任务,然后才去了小礼堂。 她到小礼堂的时候,整个小礼堂已经几乎被坐满,她正迟疑要坐到哪儿去的时候,就听见孙琦冲她喊。 “娟儿姐,娟儿姐,在这儿,这儿!”孙琦一边喊一边冲着她使劲招手。 孙琦的座位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何文娟只得从中间挤了过去。 她刚坐定,就听见孙琦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来的晚,早就给你占好座儿了。” 何文娟歪歪头,冲她一笑:“谢谢你啊!” 孙琦往何文娟那边儿靠了靠,低声附在她耳朵边儿上说:“怎么样?我说今天下午要开会吧!你看胡主任的脸” 孙琦偷偷指指胡茂良,何文娟顺着她值得方向看过去,“脸色都绿了” 正说着,胡茂良拍了拍话筒,试了试音。 “喂——喂——” “好了,各位班主任都到齐了吧!我们今天下午开个会,占用大家一些时间。” 胡茂良的十分严肃地看着前面:“昨天就在昨天晚上,咱们年级发生了一件性质十分恶劣的盗窃事件。” “昨天晚自习之后,大约晚上十点四十左右,一个男子爬进我们二楼和三楼的班级,盗窃了将近两千元的现金以及两部手机。” “由于该名男子身穿黑衣,面戴口罩,所以从监控上无法看清男子的长相。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该名男子应该是我们学校里的人,不是校外人员做案。” “召开这次会议,首先是因为要跟全体班主任强调一下这件事情的性质的严重程度。其次,我还要跟大家强调一下,之所以此人有机可乘,首先是因为多次强调的安全问题没有得到班主任的充分重视!” “关于门窗水电教室的问题,我相信我们开会不止一次地提过,但是仍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各位班主任应该说是有责任的!” “还有一点,关于手机的问题,我们学校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每个班级都已经配备了移动电话,这次两部手机的丢失,还说明了班主任对于学生带手机的彻查力度不够。” “可以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的班主任要负相当一部分的责任。” 孙琦在下面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就知道说我们,我们班主任也很不容易的好吧!” 胡茂良皱着眉头向这边看了一眼,他眼神凌厉。 “孙老师,你是有什么别的意见么?” 孙琦有些悻悻,她有些尴尬,稍微清清喉咙。 “这次咱们高三年级的失窃事件,校长都十分重视,这件事情的性质十分严重,如果是我们的学生偷的,那么这不仅是态度问题,而是个人的品质问题了” 胡茂良大概讲了一个半小时。 散会的时候,何文娟拿着班主任工作手册正往外走。 “小何,你等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何文娟“哦”了一声,然后就对孙琦说:“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再回去。” 胡茂良跟何文娟走到楼梯拐角。 他站住脚,对何文娟说道:“小何,你回去注意一下吴绪波!” 何文娟看了他一眼:“胡主任,你是怀疑吴绪波?” 胡茂良没有说话。 “不可能的,绝对不是他。”何文娟语气坚决。 “你怎么就能肯定不是他?”胡茂良皱着眉头反问道。 何文娟回答道:“首先,吴绪波家庭并不困难,他根本不需要去偷钱;其次,吴绪波这个孩子绝不是心坏的孩子,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 胡茂良冷笑一声:“小何,你是不是太袒护他了?我也没说就是他啊,我只是让你注意着点儿!” “而且,就算他家并不困难,可是万一他在外面又跟社会上的人胡混需要钱呢?你能保证他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去偷东西?” 何文娟平静地看着胡茂良:“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是他偷的。” “好好,就算不是他偷的,那你也要盯着他不要让他在这最后的时候惹是生非!”胡茂良一直皱着的眉头稍微平复了一点。 何文娟站在那儿没有说话。 胡茂良转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照在楼梯的墙面上。 少年就贴着墙站在台阶上,跟何文娟一墙之隔。 何文娟和胡茂良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当何文娟说出那句“我相信他”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双唇颤抖。他第一次感觉到真正被人平等以待,真正被人相信,真正被人保护。 这种感觉跟他以前跟那些人的哥们儿义气截然不同,也完全不同于父母对自己一味用钱来浇灌自己的成长。 这让他感觉世界明亮和温暖。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何文娟叹了口气,走到走廊的栏杆前,趴在那儿,有些惆怅。突然她隐约听见一阵轻微的笑声,似乎是从楼梯那儿发出的。 她慢慢走过去。 楼梯那儿空无一人。 只有摔碎在地面上的眼光,因为被楼梯扶手的阴影,而被割得有些破碎。 但是阳光明亮,那一束束金白色的阳光中,细小的尘埃颗粒飘摇而上,晃晃荡荡,就像是点点滴滴的微小气泡。 闪耀,明亮,轻快。 随后的几天,吴绪波变得很安稳,不同以往,他变得很能坐得住。 即使是所有同学都去吃饭的中午,他也一个人在教室里看书。 跟他坐同桌的周小强对他这种突然的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但是看到吴绪波都静下心来不停地复习,他反倒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 周小强也跟着吴绪波一起每天早起看书,复习,做题 时间总是在人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溜走。尤其是终于但你准备静下心来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发现,时间过得会格外的快。 窗外的槐树枝叶绿得愈发蓊蓊郁郁,草坪上的青草也葳蕤繁茂。 月季花在花圃里开得五颜六色。 蔷薇藤更加粗壮。 学校后面的池塘里,荷花结出了花苞。 六月,正是花季。 今天是六月一号,但是这群孩子早已经没有了过儿童节的权利,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满了十八岁,已经没有算作儿童的资格。 所以,六月一号,对于他们来讲,跟五月一号,四月一号,三月一号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不需要过什么节日,也不需要用一个节日来见证他们距离童年又遥远了一岁,他们此时此刻唯有奋斗。 因为他们心中,高考,这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重要过程,也是必经之路。 所以孙琦突然提起今天是儿童节的时候,何文娟甚至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有办公室里几个已经结婚有孩子的老师很兴奋。 大概是在考虑儿童节要给孩子什么儿童节礼物。 何文娟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却也把这件事儿拾在了心上。 她上课特地提前了一会儿去教室。 学生们早就已经开始背书了。 整个教室有朗朗的读书声,还没到教室,离着几米远就能听见, 何文娟心里高兴,觉得欣慰。这些孩子的高三有多么辛苦,她都是历历在目。 她同样也很心疼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难过的事 何文娟到了教室,她放下手中的试卷。 环顾教室一周,所有的学生都在。 她笑着说道:“今天天气太热,我请大家吃雪糕好不好?” 正在背书的学生们停了下来,兴奋地说道:“好啊好啊,吃雪糕吃雪糕!!!” 何文娟看看体育委员,然后又看看吴绪波,“体委,吴绪波,我给你们钱,你俩去超市买雪糕吧!” 何文娟从钱包里拿了两百块钱,递给体委。 正在背书的大家都停了下来,一脸兴奋和期待地等待着。 体委和吴绪波去买雪糕,何文娟和学生闲聊起来。 “你们还有多少天就解放了啊?”她笑眯眯地看着底下的这些孩子们。 “不算今天还有八天!”一个女生兴奋地说道。 “好啊,八天以后你们就高中毕业了!!”何文娟笑道:“到时候可别忘了老师啊!” “不会的!”底下异口同声地说道。 “剩下的这最后一周,你们啊就好好调整状态就好了,不要再那么拼了啊!” 体委和吴绪波正往塑料袋里装雪糕,“56c57c5八c59c60c61!” “加上老师正好六十一个人,现在刚好够了!”吴绪波看体委还要往袋子里装,连忙出声制止。 “老师给了二百呢,这才一百二十二,再拿几支呗!!” “不行,走吧,”吴绪波拉了体委的衣服一下,“去结账了!” 体委撇撇嘴,“好吧!” 两个人拎着一大袋子雪糕往勤学楼走。 体委是个有点对话的男生,他见吴绪波不说话,于是就想找找话题。 “吴绪波,你这么替何文娟省钱,别是喜欢她吧!!”体委开玩笑道。 吴绪波并不做声,他只是瞥了体委一眼,眼神凌厉。 体委立马噤若寒蝉。 过了一会儿,吴绪波慢慢地说道:“怎么?不行么?” 体委不由自主地拍了一下吴绪波的肩膀:“卧槽,真的?” “其实吧,何文娟也挺好的,就是平时稍微严肃了点儿,”他嘿嘿一笑,“也是我女神。” “说实话,何文娟长得挺好看的,也白。但是我听说她好像有男朋友了” 体委耸耸肩,深深看了他一眼。 吴绪波沉默地向前走着,他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照得他的后背火辣辣,芒刺在背。 体委也没有说什么,反正何文娟只是他的女神。女神么,就是用来瞻仰的啊。 两个人走了一段,吴绪波突然蹦出来一句话:“无所谓啊。” 无所谓啊,我可以等。 体委以为吴绪波的不在意跟他是一样,他不置可否。 可是他并不知道,吴绪波所谓的无所谓,其实是无论何文娟现在有没有男朋友,他都可以等。 孟娇的出国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离开的时间定在这周六。 孟德给孟娇买了好些东西,连牙刷牙杯都要给她装到行李箱里。他还特地去郊外的庙里抓了一把土装到瓶子里,美其名曰能避免孟娇在外水土不服。 孟娇失笑,她知道,孟德其实只是舍不得,所以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她打包带走。 她按了按孟德的肩膀:“哥,别忙了,我去那边儿再买就行了。飞机上也不允许带太多东西,要不然得托运的。” 孟德拍拍她的手,“没事儿,托运就托运!回头让小崔帮你去办托运。” “我再给你带一包中国结,你去那边儿的时候送给同学!还有钱不够的时候就跟我说,在外面的时候别苦着自己。” 孟娇笑笑:“好啦,你就少忙一点儿吧!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别担心啦!” 孟德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你去那边儿不适应,从小我就一直看着你。” “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孟娇把他塞进行李箱的牙刷和杯子拿出来:“哎呀,你放心,我在外面会照顾好自己的。就是去趟澳洲而已,半年后我就回来了么,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 孟德瞥她一眼:“别胡说八道的,呸呸呸!!!” 孟娇正坐在床上盘着腿叠衣服,孟德倚着门抱胸看着她。 这个女孩子,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个子从到他的腰,慢慢地现在到了同自己的鼻子一般高。 他还清楚地记得她跟个小不点儿似的,天天跟在他c耿东力c方检c周桓身边蹦来蹦去,他还记得他一次抱她的时候她黑黑的小眼睛。 父母早逝,从小他俩相依为命。 他记得从前他帮忙扎纸箱子。一个纸箱子只有一毛钱的时候,他连饼子都舍不得吃。那时候孟娇还小,吵着要吃饼,他就只买了一个小小的饼,用黄色的油纸包着。 灯很暗,很暗。 他跟孟娇就坐在灯下,他低着头扎着纸箱子,这一天只吃了一顿饭。孟娇在一边儿的小板凳上坐着,把饼子掰了一大块。 她递给孟德:“哥哥,吃!” 孟德看着这个坐在那儿叠衣服的女孩子,那些记忆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可见,可是转眼她就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变成了大姑娘,有自己的心事了; 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有了自己的朋友; 有了不愿意再跟他说的秘密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失落,但是其实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终有一天,她会独立;终有一天,他没办法继续庇佑她;可是他只是请求,只是希望这一天能够来得晚一些。 好让他能够多保护她一些。 但是当孟娇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他真正意识到,这个女孩子,这个他守护了很多年的女孩子,终于也要离开了。 他有种无言的伤心。 可是他绝对绝对不能让孟娇看出来。 孟娇去机场的那天天气不太好,整个东新市下起了小雨,迷迷蒙蒙,似乎是空气中漾开的烟雾。 孟德没来。 方检,周桓一起来机场送孟娇。 耿东力也来了,他还带了童倩,他的未婚妻。 看见耿东力的时候,孟娇一愣,她看着这个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不由得出神。 直到方检喊孟娇的名字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孟娇灿烂一笑,笑眼弯弯。 她径直朝着童倩走过去,全场的人看得屏住呼吸。 “你好,”她向童倩伸出一只手,“东力哥,女朋友?” 她歪着头,带着浅浅的笑,定定地看着耿东力发问。 耿东力有些紧张到面无表情,他点点头:“未婚妻,年底我们要结婚了。” 孟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忍不住要哭了。 但是她努力保持微笑,看向童倩:“嫂子?是吧!!” “东力哥,太不够义气了,现在才告诉我要结婚了!!”她笑声朗朗地看着耿东力。 说完,她又冲着童倩笑笑:“等我回来的参加你们婚礼,让我哥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啊!” 童倩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这个姑娘笑容灿烂,性格很好。 她温柔地一笑:“好啊!” 几个人跟孟娇纷纷道别,只有耿东力始终没怎么说话。 孟娇走到他面前,笑着看着他:“怎么?连句再见也不准备说了?” 耿东力无言,只是露出一个寡淡的笑。 孟娇笑道:“行啦行啦,笑得那么丑!我走了啊!”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耿东力朝她喊:“孟娇,祝你学业有成,一帆风顺” 他只是没有看见她一转头的时候就流下来的眼泪。 孟娇告诉自己,不要慌,镇定,冷静。 她的眼泪流到了嘴角,可她始终没有去擦。 她眼中流着泪,嘴角却一直在笑。 孟娇摇摇头,就连告别的话,他都可以说的不带一点儿感情。 上了飞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戴上眼罩。眼前一片漆黑,但这种黑暗,并没有让她心情平复。 那个女人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 她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温温柔柔的样子,就是那种特别适合过日子的贤妻良母。 孟娇想,至少,她会让耿东力幸福。 只要这样,仅仅这样,别的也都无所谓了。 耿东力是个好人,跟他相处过的人都这么说。他待人热情爽快,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敢相信他也曾经蹲过大狱。 可是他对谁都好,对这个世界也很善良,唯独对孟娇,她觉得他对自己,可真是残忍。 她戴着眼罩,所以看不见周围的事情。 孟娇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ji,hyistheeldersisterryg” “hylittlegirl,shetdrpavery,verysadthg!” 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音。 她一定是遇到了特别,特别难过的事情了吧! 是啊,真的是特别,特别难过。 她摘下眼罩。 窗外的云如同白色的棉花,在蓝色的天空里飞快地流动。 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张纸巾。“给你。” 她抬头一看,是刚刚那个声音的主人。 男人看见她看他,于是冲她灿烂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大概是澳洲的亚裔,z文不太流畅,但是还是努力跟她说话。 “不要哭了,对身体不好。” 孟娇愣了一下,随即浅浅地笑了笑:“thanky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人生之痛 方检有两天没见老陆。 施工队正在月山施工,方检和邹勇最近都在忙着监工,月山山上山下有两支施工队,他们两个人有些照看不过来。 方检请了一个厨师,姓黄,他们都管他叫老黄。 老黄今年五十五,原来是在某个初中食堂当厨师长。他的一儿一女家庭条件不错,十分孝顺,见他在学校食堂工作辛苦起早贪黑,于是软硬兼施好不容易让老黄辞掉了这份工作。 可老黄不是那种能闲得住的人,看到方检发的招聘信息,于是偷偷来了月山。 “我就跟他们说,我啊,天生就不是那种享清福的命,命贱,闲不住!!”老黄往锅里倒油,一边倒一边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方检。 “老黄,你说你啊”方检笑得有些无奈,“这个年纪在家里休息休息多好!” 老黄的脸咣当就耷拉了下来:“怎么?你这是嫌我年纪大,干不动了?” 方检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 “哼!我当年扛着一百多斤的半扇猪,拎着五十多斤的大白菜往学校食堂楼上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拿尿和泥儿玩儿呢!!” 这一席话说得方检有些哭笑不得。 “诶好几天没见老陆了?”老黄往锅里一边倒肉一边问道。 方检坐在一旁的马扎儿上,“是啊,我才发现我两天没见他了!” 方检抽了口烟,皱皱眉头。 老黄瞥了他一眼:“年轻人,少抽点儿吧!我跟你说啊,我们邻居就是老烟枪了,今年开春的时候查出来肺癌,晚期!!” “这半年,眼看着人就不行了,整个人干瘦干瘦的,跟灯笼纸似的一戳就破。” 方检笑了笑:“大前天我还看见老陆来着,看他背着个蓝帆布包,当时隔得太远,我就没跟他打招呼!” 老黄正翻炒着,听见方检这么说:“哦,那他准是回老家了。” 老黄虽然刚来月山半个月,可是跟老陆特别投脾气,两个人天南海北无话不谈。 “回老家?他老家还有人么?”方检好奇地问道。 老黄慢慢地抬起眼皮:“我不大清楚,就是上周的时候他跟我说他过两天要回老家,说是要要给个什么人上坟吧!” “他老家还能有什么人,老陆也是可怜,没儿没女的,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黄盖上盖子,扶着腿慢慢坐下来。 “方总,西区开始埋电线了,邹总说让你过去看一下!”两个人正说了,门外一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探进头来冲方检喊了一声。 “哎好,这就来了,你跟其他的兄弟们说半小时后开饭了啊”方检扭着脖子回答道。 “好嘞!” 方检看完施工情况,站在一边儿问邹勇:“山下建民宿的木料什么时候能过来?” 邹勇拿着本子正记录,听见他问,于是说道,“刘哥说最晚明天下午,亲自给送过来。” “对了,民宿的施工图纸呢?”邹勇抬头问道,“我今天来的时候没见呢?” 方检思量了一下:“办公室你找了么?” 邹勇回答道:“我说的就是在办公室没见这个东西啊!” “你回头找找办公室西面的架子上,我记得我昨天看完之后是放到架子上了!” 方检掸了掸烟灰。 “孩子去医院检查的怎么样了?”方检侧了侧身子,看着邹勇问道。 邹勇正写东西的手一滞,他声音有些闷闷的:“医生说,自闭症,”邹勇合起了本子,他抬头看着方检,眼中有种凄然。“这次确诊了。” “给我支。”邹勇把本子收起来,跟方检要了一支烟。 方检摸出烟和打火机来,给邹勇点着。 两个人蹲在山坡上,闷闷地抽着烟,俯瞰着整个月山脚下。 施工队,他们搭起来的临时简易房屋,葱笼的草木,大片的散落黑色煤渣的土地。 “我就是担心,这孩子以后怎么办?”邹勇定定地看着山脚下,说了这么一句。 在烟即将燃完的时候,邹勇吸了一下鼻子。 方检看见,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低低地抽泣。 他的泪水和鼻涕一起溢出来。 方检看见他这样子,他的眼睛也瞬间红了。 那是方检第一次看到他哭。 从前在部队上,训练累到虚脱他没有哭,思乡情切的时候他没有哭。 然后,在这里,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这里,泣不成声。 “他还这么小,这病要是好不了,我跟梦圆万一有天不再了的时候,他怎么办?” 方检偷着看看他,然后又看向远方。 他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 山脚下是熙熙攘攘的施工队,山上是一个伤心者。 六月六号,晚上九点半。 因为第二天高考的缘故,何文娟这天晚上主动留下来看晚自习。 前半段晚自习的时候,何文娟打开投影仪给学生们放了一段电影,好让学生们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教室,只有屏幕和窗外的光,那些孩子们安静地看着屏幕上跳跃的画面。 亮漆的桌面上反着光。 中间晚自习课间,不知道是哪个班先带的头,只听见整个校园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伴着眼保健操的铃声。 撕书声,笑闹声,呐喊声。 学生们冲出教室,趴在栏杆上看,那些被撕碎的试卷和书本如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而下,在深蓝色的夜幕和昏黄色的路灯的映衬下,从天而降。 像是大团大团的雪,在空中飘摇。 又如同最后的铺天盖地而来的青春。 过了一会儿,整个校园里安静了下来。 胡茂良挨个班级强调不准乱扔垃圾,让高三学生们下去把扔掉的纸片全部捡回来。 连何文娟都开始躁动的时候,在这一群人最后的狂欢里,胡茂良难得成为最后一个保持理智的人。 学生们虽然有些丧气地下去捡拾垃圾,但是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和青春气息,依然生气十足。 在这个夜晚,奇妙地呈现出一种令人颤抖的生动。 这个夏夜,风依旧温柔,夜色依旧低沉,时间依旧流逝。 “高考,我们来了”学生们自发地喊道。 “高考” 高考 声音几栋教学楼之间来回晃荡,被夏夜的风所挟裹,整个学校里洋溢着一种别样的轻松和欢乐。 连高大的梧桐也因这风而震颤。 下了晚自习之后,何文娟分别去了男生和女生宿舍楼,她跟学生们聊了聊天,就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声:“学姐们高考加油”“学长们高考加油” 一开始只是几个声音,然后声音越来越多。 一个十个百个 那是低年级的学生们正站在窗前,他们给这些马上就要奔赴战场的高三学姐学长们加油呐喊。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这些青春而尚且稚嫩的声音在校园里此起彼伏,就像是平地刮起的阵阵飓风,扶摇而上,席卷整个校园。 何文娟站在宿舍楼前,看着这一幕幕欢乐的景象。 她不自觉地笑了,可是却又真切地感到某种悲伤。 高考 青春 离别 一场无声离别的倒计时已经敲响。 高考就这么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一场考试,考散了一群人。 六月七号那天,天还很早,东方刚露出蒙蒙亮,何文娟就到了学校。 门卫看样子也是刚醒,迷迷糊糊地问道:“何老师,这么早啊!” 何文娟笑笑:“今天学生们考试,我早点儿来给他们发准考证。”她晃晃手里透明的文件袋。 “哦哦,你等等,我给你开门啊” 何文娟一直帮学生们收着准考证,她怕学生们弄丢,所以一直没给他们发下去。今天早上她来的很早,因为一夜无眠。 这些孩子们的高考,她却比他们还要紧张,一晚上了起来三四遍,就怕准考证弄丢了。 月光下,准考证在透明的文件袋里闪闪发亮。 七点的时候,何文娟去各个宿舍,挨个敲门给每人都给发了准考证。 学校升旗的广场上停着七八辆高考直通车,专门等着拉学生们去别的学校考场考试。 学校食堂早上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加了餐,一人多加一根鸡腿和水果。学生们吃完饭,就在升旗广场上排队等着上车。 何文娟站在直通车旁边,看着学生们一个个上车,跟他们分别击掌。 等学生都在座位上做好,她上了车,站在车厢前面,看着这些孩子们又强调了一遍考场的注意事项和答题注意。 “试卷大部分都是机器阅卷,所以答题的时候一定要条理清晰,一定要写好关键词。” “千万注意填答题卡的时候对准题号往上写,万一写错换答题卡的时候特别麻烦,要层层往上申请的,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填错答题卡。” “因为机器阅卷,所以每个题的答案都必须在这个题的答题范围出现,超出答题范围的一律不作数。” “注意试卷发下来先填准考证号,姓名这些基本信息” 何文娟絮絮叨叨又说了一遍,马上到了发车时间。 随车老师在车门下面等着,何文娟看了一眼这些孩子,她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往下走,跟随车老师点头示意。 她预感到,这很可能是一场永远也无法避免的离别。 这天晨光熹微,惠风和畅,空气清新。 这天他们奔赴战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